《落款不明(伪兄妹)》 章节目录 1 今天是回家的日子。 方渐青这么想着。 他站在院子中间,身后是助理何平。 几个月前,方渐青出了车祸,他陷入昏迷,在医院躺了很久。 期间时常醒醒睡睡,觉得自己沉在海里,隔着海水看什么都模糊,等清醒后,除了伤口依旧在疼,像是没有其他大碍。直到来探望的人变多,方渐青才从零星的不对劲中恍悟出自己的记忆大概是出了些问题。 恐慌只蔓延不多时,方渐青就判断失去的记忆无伤大雅,因为他的生活依旧照常运行。 何平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提醒道:“方总,小姐在等您。” 方渐青拧眉,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陈青。 前几年方渐青从家里搬了出来,在江市买了一幢小型的独栋别墅,一共两层,外墙是灰白色的,普通的现代装修风格,看起来简单清爽。 即使方渐青不在的这几个月,这一处依旧被打理得很好,院外的树显然都被修剪过,带着流畅的弧度,侧面还有一块消失在他记忆中的小花园,开着不知名的花。 而陈青就站在那里。 陈青听说他们正在回来路上,才出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碰上。 她注意到方渐青正盯着她看——以前方渐青也经常这么看她,像是审视她,判断她对这个家庭有何企图,如今这样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陈青走近,自然道:“回来了。” 注意到陈青语气的熟络,方渐青眉心皱得厉害,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青思考少时,回复道:“等你。” 方渐青和何平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尤其是方渐青,他抱起胸,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进来的?” 陈青刚想说什么,何平却先开口道:“方总,是您给的小姐钥匙。” 方渐青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像是有点尴尬,低声训斥道:“怎么不早说!” 何平有点委屈道:“您没问啊。” 如今方渐青的记忆零碎且不完整,像是动画掉帧,存在无数空白,连陈青住在他的房子里都印象渺茫,更别提其他。 陈青是方渐青的妹妹,但说是妹妹也不太准确,因为他们并无血缘关系。 方渐青少时曾经被拐卖过,好些年才被找回,回来的时候发现家中多了一个陈青,一开始方渐青以为父母生了一个妹妹,后来发现不是的,陈青是领养的。 陈青的本名不叫陈青,叫陈征宇,看起来是个男生的名字,所以小时候闹过不少笑话,后来陈青想起来,大概是这个名字起得太大,她朴素的家承受不住,所以父母才会抛弃她,她变成孤身一人。 进福利院以后,她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陈青。 青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不纯粹的蓝与不纯粹的绿,组成了不纯粹的她。 也多亏这个名字,方家父母把她带回了家。 方渐青和陈青的关系一直不算好,大概多少有一些争宠的成分在,方渐青觉得陈青是个麻烦精,而陈青则觉得方渐青性格傲慢,他们在父母面前他们还能好好讲话,私下却是相看两生厌。 方父方母一直头疼于方渐青和陈青僵硬的关系,陈青上大学后,由于学校刚好在方渐青的别墅附近,他们便托方渐青照顾陈青,一方面是为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们的关系能缓和。 纵使方渐青千万般不愿,但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最后还是让陈青搬进了他家。 不过陈青也有眼力见,能住宿舍就住宿舍,省得来这里和方渐青吵架。 何平把方渐青送到家后就离开了,方渐青拄着拐杖往里走。 如今方渐青的腿可以正常行走,就是走不了太快,陈青见他慢吞吞的,便想去扶,但快碰到他的时候又停住,只是默默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像是有所预感,方渐青回头看了陈青一眼,不耐烦道:“你别跟着我。” 陈青好笑道:“谁跟着你了?” 说完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她迅速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咔哒一声合上,陈青坐在床上,拿手机看了一眼消息。 室友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想了想,回了一句:快了。 陈青在房间里呆了二十分钟,想到什么,又站起来走出房间。 方渐青的房间和她隔了一个走廊,当初他不情愿让她搬进来,所以安排房间也安排了一个最远的,陈青要走过一间卫生间,一间储物间和一个放映间,才能到达方渐青的房间门口,一共十四步路的距离。 她没有什么犹豫地推门进去。 林妈是方家的保姆,照顾了方渐青和陈青很多年,方渐青搬出来住的时候顺便把她也带了过来。她扶着扶手走上楼,想问问方渐青晚饭要吃些什么,但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了房间里吵闹的声音。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方渐青冰冷地看着房间里的陈青,满心费解。 为什么陈青如此大胆,是觉得他现在腿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吗?! 陈青要是知道方渐青在想什么,说不定真会同意。 在她看来,方渐青的脑子就是不好使。 方渐青被拐卖的时候只有九岁,直到十三岁才被找回来,回来之后性格大变,活泼开朗的男孩变得敏感易怒,充满防备心。 方渐青不仅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连东西都不让碰,所有的物品都有独一份。 曾经因为误用方渐青的水杯,方渐青和她大吵了一架,陈青诚心诚意道歉,却被方渐青冷嘲热讽了一番,最后动嘴变成动手,两个人都挂了彩,而那个水杯则当着陈青的面,被方渐青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 碎裂的声音像闷雷。 陈青当时想,方渐青真是有病。 而此时,面对方渐青的质问,陈青十分干脆地道歉,说她忘了。 “忘了?那你还能记住什么?”方渐青冷笑一声,“来我房间做什么?” 陈青:“找个东西。” “你的东西为什么要来我的房间找?”方渐青根本不相信,手里拐杖敲了敲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而后朝门的方向抬起拐杖,逐客的意思非常明显,“出去。” 但不知怎么,陈青还是站着不动。 这时候方渐青才好好看了陈青一眼。 平心而论,陈青不算典型的美女,但五官不错,眼睛生得尤其好,若是睁大眼睛看人,那就显得纯真无邪,然而陈青并不会那样看人,因为不怎么爱笑,眼皮总是耷拉着,原本好看的脸也显得阴沉,让人看多了便生不出什么好感。 至少方渐青没有任何好感。 方渐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再次命令道:“出去,听不懂吗?” 两个人离得有些近,陈青不算矮,但站在方渐青旁边依旧显得娇小。 陈青没回话,只是仰头盯着他看,目光带了钩子一样,像是透过他看些别的。 方渐青被看得发毛,疑心自己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没想到这时陈青却耸了耸肩,径直离开,顺便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 出了房门,陈青撞见在楼梯口的林妈。 林妈表情有点尴尬,也有些担心,张嘴想说什么,但陈青朝她笑笑,制止她的话语,又回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把口袋里的纸拿了出来——是写了实验数据的草稿纸。 她没骗方渐青,真是去找东西的。 把草稿纸收进包里后,陈青给方母打了一通电话。 “妈。”陈青朝电话那头喊道,又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听对方的问话,然后道,“已经到家了,没事不用担心,他好得很。” 其实方渐青早就能出院了,但老爷子不放心,非让他在医院里多住几个星期,住得方渐青浑身发霉,于是没打招呼,自顾自办好出院手续,先斩后奏地回家了。 梁珍还是有些担心,她问:“你们没吵架吧?” 陈青想了想刚才的情形,算不上吵架,便说“没有”。 梁珍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过几天我们这边忙完了就去看你和你哥,这几天你帮我盯着点,让他好好休息,好不容易出院了,别瞎折腾。” 陈青心想,那也得方渐青肯听她的啊。 挂了电话,陈青在床上又躺着,有些放空。 方渐青比以前瘦了一些,短短几个月就让他身上的肌肉掉了大半,如今脸颊的线条变得锋利起来,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加严肃冷酷。 陈青回忆了一下上次看见方渐青笑是什么时候,紧接着发现那已经是车祸以前的事情了。 车祸后,陈青一共去看了方渐青三次。 第一次是她刚出院,那时候方渐青还没有醒,脸色苍白,没有平常的意气风发,连咄咄逼人的嘴都被呼吸机封上,看起来像虚无的肥皂泡,一碰就碎。 过了半个月,听说方渐青已经醒了,陈青又去探望了一次,但是方渐青的状态不太好,失去一部分记忆的事情让他感到焦虑,所有进了病房的人都被赶了出去,连方老爷子也不例外。 那时候陈青站在众人当中,看着方渐青暴躁的视线没有停留地从她脸上扫过。 再就是上个月,那一次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方渐青可能都不知道她去过。 这一场车祸突如其来,不像天灾反倒像是人祸,方家老爷子震怒,不让任何外人靠近方渐青,而陈青一向不受方老爷子喜欢,毫不意外地被归入了外人,甚至被怀疑和这场事故有关。 车祸发生的时候,陈青和方渐青在同一辆车上,方渐青在主驾驶,她在副驾驶。 方渐青伤得很重,几乎是面目全非,只能从他起伏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痛苦与挣扎,而同车的陈青却只受了一些皮肉伤,在医院躺了一周便出来了。 这样的情况,连陈青都要怀疑自己,但事实却是陈青毫不知情,他们查也查不出花样。 但凡陈青知道那天会遇到危险,她就绝对、绝对不会让方渐青出门。 - 嗨,朋友们我回来了。 又是我喜欢的梗大乱炖,我瞎写你们瞎看,另外,有人说一枚硬币的孙鸣池是精神稳定的男人,那本文的方渐青大约是精神极不稳定的男人,可能有点贱也可能有点可爱,但主要还是贱吧……剩下大概就如简介所说那样了。 大家看得开心^^ -- 章节目录 2 这一夜,陈青睡得不是特别好,第二天醒得尤其早,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洗了一个热水澡才神清气爽起来。 七点不到,林妈已经做好早饭,看到陈青便招呼她先坐下来吃。 陈青的确有些饿,便熟门熟路地拉开椅子坐下,先是拿了一片边缘金黄的烤面包放在盘子里,又夹了一个蛋黄半生不熟的煎蛋,往上撒了一点酱油,这是她的惯常吃法。 卖相不错,陈青挺满意的. 她拿起叉子刚准备下嘴,却看到林妈的脸色陡然一变。 有预感似的,陈青停下了动作,转头往一楼的楼梯口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方渐青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谁同意你先上桌的?”方渐青的脸色很难看。昨天是进他房间,今天又是自顾自开饭,他只是不在家了一段时间,怎么这个家好像变成了陈青的。 他走到陈青面前,阴恻恻道:“林妈吗?” 林妈像是对现在的情况有些迷茫,看了看方渐青,又寻求帮助似的看向陈青。 陈青忽然觉得有些心累,她心里暗骂方渐青屁事多,把手上的食物放回盘子里,从位置上站起来,解释道:“我太饿了,所以就先上桌了。” 方渐青脸色还是不好看,他一字一句地说:“陈青,你住的是我的房子,如果你不能遵守我的规矩,那请你离开。” 他的本意是警告陈青,却没想到陈青点点头,道:“哦,我下午就走了。” “……” 陈青是请了假回来的。 现在还是学期期中,她的课不算少,何况还要写报告,的确也不是闲人。 陈青告诉方渐青,如果不是他要出院,她是断然不会请假的。 方渐青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什么时候和陈青关系这么好了,出个院竟然能让陈青专程请假来看他,简直闻所未闻。 见他不说话,陈青以为他还不满意,于是又说:“算了,那我现在就走。” 陈青拉开椅子,打算回房间拿包,她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行李,离开自然也很方便,但方渐青拉住了她。 温热干燥的触感袭来,陈青愣了一下,视线从被握住的手腕扫过,方渐青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很快地松开她,把手背在身后。 “等一下。”想到陈青是为了他请假回来,方渐青的态度缓和了一些,道,“吃完一起走,正好我也要出门。” 陈青总算安稳地吃了一个早餐,方渐青就坐在她的斜对面,两个人食不言,好像多讲一句话都倒胃口,伤身体。 饭后,陈青又给梁珍打了一个电话。 “我回学校了。” “没有,不用担心。” “您也注意身体。” 梁珍是真的很关心陈青,听说她要回学校后又拉着她唠了好一会儿,让她不要太辛苦,才挂了电话,从头到尾都没提方渐青,还是陈青主动和她交代了方渐青的情况。 挂电话后,陈青站在房间里看了看,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继而往窗外看了一眼。 一辆黑色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 方渐青今天要回去看方老爷子,但他这样的腿脚自然不便开车,所以叫了司机。 九点还没到,他已经坐在车后座,见陈青迟迟没出现,便让司机给陈青打个电话。 然而没等司机把电话拨出去,陈青已经拉开车后座的门,对着坐在正中间的方渐青道:“坐过去点,谢谢。” 方渐青脸色僵硬地往一边挪了挪。 车在路上缓慢地开着,方渐青被风吹得头疼,把车窗摇了上去。 车窗上贴了防窥膜,方渐青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陈青半阖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陈青比方渐青小了三岁,两个人从小到大都不对付,小时候陈青的身体不是很好,两天一小烧,三天一大烧,少盖一层被子都有可能感冒,所以梁珍总是大半夜起来检查陈青有没有着凉。 就算现在陈青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梁珍依旧把她当做小孩,在这方面,方渐青多少有些看不过去。不过现在两个人年纪都大了,就算再讨厌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免得被他人诟病。 方渐青想了想,用一种长辈关心后辈的官方语气问道:“陈青,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陈青的眼皮动了动,没睁眼,随口回道:“还行。” “你现在是大几?” 方渐青丢失了近几年的很多记忆,能想起来的东西十分有限,只偶尔有几帧像是电影一般的画面闪现,但也只是画面,记不起来前因后果,甚至越细想越头疼,所以他尽可能地通过新的方式来获取信息,填充自己记忆中的空白。 陈青睁开眼,扫了他一眼,道:“大三。” 方渐青点点头,又问:“考试了吗?” “期中考刚结束。” “考得怎么样?” “还行。” 方渐青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最后也没想出来,于是又装模作样地说:“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无论是学业问题还是和同学的关系问题,我能解决的都会帮你解决,不要让爸妈担心。” 陈青今天精神不济,懒得和方渐青计较话里各种细节,只是道:“好。” 方渐青心情变得好了一些:“你变了很多。” 陈青反问:“是吗?” 方渐青肯定道:“是。” 简直像换了个人。 陈青中学有一段时间特别叛逆,大抵是那段时间方世国和梁珍的注意力在方渐青身上,陈青对于自己的定位感到恐慌,害怕再次被抛弃,便总想找些存在感。 她交了很多狐朋狗友,把头发染成古怪的颜色,经常早出晚归,但却不是去上课,而是在各种娱乐场所游荡。 虽然方式不太对,但至少是有效的,这样的行径成功的引起了方世国和梁珍的注意。 不过没等方家父母做出什么,方渐青先发了火。 那是一个周末,方世国和梁珍都不在家,方渐青写完作业已将近十二点,见陈青还没回家,他忍无可忍地给她打了电话。 第一遍没有打通,到第二遍才有人接,但不是陈青,是一个男生。 “陈青呢?”方渐青说,“让她接电话。” “谁?陈青?哦,你说小青啊……”那一头闹哄哄的,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对方用另方渐青反感的、明显带酒味的缥缈语气说道,“你是她家里人吗?她有点醉了,迟点我们会把她送回去的。” 方渐青压着脾气重复了一遍:“让陈青接电话。” 那边细细簌簌的声音,那人把电话给陈青了。 “谁啊?”陈青嘀咕了一声,慢吞吞地接过电话贴到耳边,“喂,谁啊——” “谁?”方渐青咬牙道,“你哥!” “我哥?我哪有哥?” “陈青,你是不是缺根筋?”方渐青气得要命,满腹骂人的话在喉间滚了又滚,最后统统化成一句暴躁到极点的,“你在哪里,马上把地址告诉我!” 方渐青打车过去花了二十分钟,把陈青扛出酒吧花了十分钟,再打车回家又花了二十分钟。将近一小时的活动让方渐青精疲力尽,火冒三丈,发誓天一亮就要去举报这间放行未成年人的破酒吧。 到家后,陈青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上,是难得是乖巧。 见她这样,方渐青气笑了:“现在知道怕了?” 陈青抿抿嘴:“对不起,别和爸妈说。” “你说不说就不说?” 陈青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方渐青在客厅来来回回地走,像是一个判官,在思考怎么处理陈青这个麻烦。 某一个瞬间他停下来,到陈青面前摸了摸她的脸。 很烫,像正在加热的热水袋一样,他俯下身平视陈青,发现她根本还没完全清醒,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抗不说,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 已经是凌晨,万籁俱静。 不想半夜吵醒家里的保姆,方渐青抱着陈青去卫生间,用凉水给她洗脸。 一遍又一遍,丝毫不怜香惜玉,洗到陈青眼神变清明,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方渐青才把她从卫生间带出来丢在沙发上。 陈青发着抖,剧烈喘息着,抽了一大把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方渐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方渐青可能已经千疮百孔,可惜陈青还没这样的本事。 方渐青根本没被恐吓到,反而冷笑道:“陈青,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阴沉着脸,看起来不像个半大的孩子,倒像是个成熟的大人。 陈青不是方家的孩子,但她是方世国和梁珍的孩子,方渐青告诉陈青,她要混就混,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是不要让方世国和梁珍担心。 “他们已经够忙的了,还要分出精力来关注你莫名其妙的叛逆期,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陈青,你但凡知道点感恩,都不应该这样做。”他语气恶劣,挑起陈青的一缕不知是红色还是橙色的头发,又嫌弃地放了下来,丝毫不掩饰对陈青的反感。 方渐青还说了很多,依旧是盛气凌人的态度,但不知为何,或许是醉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那时候陈青一句也没有反驳。 但从那天之后,陈青把头发染回黑色,不再逃课,成绩稳步上升。 不过没变的是,陈青依旧讨厌方渐青,而方渐青也依旧讨厌陈青。 - 谢谢大家的珠珠~ -- 章节目录 3 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飞驰。 对于方渐青口中的“变了很多”,陈青没有提出质疑,却也不敢苟同。 方渐青没有察觉陈青走神,继续尝试问一些问题。 陈青今天尤其老实,问什么她都一五一十地回答,答到后来方渐青的心情越发微妙,表情说不出是嫌弃还是狐疑,他认真地询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什么?” 方渐青耐心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 陈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子,用背对着方渐青,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又过了一会儿,她说:“和你说了也没用。” 这句话有奇效,方渐青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觉得陈青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在他看来,只要方家还没倒,没有问题是他或者方家解决不了的。 他施舍般伸出两根手指去扳陈青的身子,追问道:“你说清楚,到底什么事情,你不说怎么知道解决不了?” 陈青头疼得要命,根本不想再说话。 可把方渐青的手甩开,但他又搭上来,甩开,又搭上来,不依不饶,像是永动机。 陈青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方渐青的手,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来大姨妈了,可以吗?” “……” “你能把我变性成男人吗?” “……” 听到他们的对话,司机下意识扫了眼中央后视镜,接着看到了方渐青铁青的脸。 堪比车道旁的绿化带。 基于职业素养,司机绷着脸控制表情,让自己不至于笑出来,然而脚下的油门却不由自主踩得更猛。 三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二十分钟就到了。 车在陈青的大学门口停了下来,方渐青透过车窗看着陈青走远,让司机继续出发去方家老宅。 方老爷子名叫方荣林,十七岁白手起家,一手创建了方氏集团,如今将至古稀,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他膝下两子,大儿子方世国性格过软,不喜争抢,小儿子方世佳又向往自由,几年见不到人影,两人没一个像他的,唯有一个方渐青,或许是隔代遗传,有一些方荣林的影子,该他的他就要争,因此方渐青是方荣林最看重的,自小就开始培养的继承人。 如今方渐青在江市经营方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半年前正因为一块地皮和几家公司打得火热,没想到转眼方渐青就出了事,这就容不得方荣林不多想。 司机对于路线十分熟悉,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方家的老宅和方渐青的那套房是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更加招摇,金碧辉煌。进门是私家庭院,草坪上种了些黑松,院子里的佣人见到方渐青都停下工作和他打招呼,方渐青礼貌地朝他们颔首,紧接着推开主大门。 方荣林正在喂自己养的鱼,看到方渐青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方渐青坐在方荣林身边,方荣林拍着他的肩膀,表情不认同:“渐青,怎么出院了?” “身体没有大碍,工作要紧。”方渐青给方荣林倒了一杯茶。 方荣林对他的礼数十分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方渐青身体的问题,忽然话锋一转:“听说陈青昨天去接你出院了?” 方渐青拧眉:“何平说的?” “怎么?他不能说?”方荣林不太高兴的样子,把手里的茶杯扣在桌子上,责备道,“陈青又不是你亲妹妹,老让一个外人住你那里算什么事,多不方便,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同意的。” 他说:“等世国和梁珍回来后我和他们说说,让陈青从你那里搬出去。” 方渐青没有回答。 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新闻,方渐青扫了一眼,发现江市地方电台正在讲他出车祸后,方氏集团股价随之暴跌的情况,上面说其他子公司的负责人蠢蠢欲动,想顺势将方渐青从这个位置挤下去。 方荣林又说了一遍让陈青搬出去的事情,方渐青收回目光,说“好”。 学校里。 上午没有课,陈青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直接回寝室。 室友黄佳见她回来,从床上爬下来,苦着脸说:“昨天下午的课你被点名了,我替你站起来回答问题,结果老师说我答得好,非让我下周交个报告上去,你说离谱不离谱?” “你告诉我是什么报告,我自己写。”陈青把买的零食分给黄佳,“辛苦了。” “没事。”黄佳拆开了一包薯片,又问,“你回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青头昏脑涨,怀疑自己有点感冒了,摸摸额头,又从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缓缓喝下后才回答她说:“家里有点事。” 黄佳见状知道她不想多说,于是很快换了个话题。 “今天早上我们几个说起来,好久没见着你男朋友了。” 她们专业的人都知道陈青有一个男朋友,长相英俊,家世好,对陈青也好,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来找陈青,但他们已经有好些个月没再见到对方出现,陈青也没有提起对方。 陈青换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慢慢直起身。 “怎么了?”黄佳觉得陈青的表情有点怪异,担心自己说错话,于是补救道,“我就随便说说的,没有别的意思。” 陈青摇摇头:“没事。” 过了几秒,她轻轻道:“分了。” 黄佳被薯片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青倒了一杯水给黄佳,黄佳匆匆喝下,终于不再咳嗽,但她平复后第一句话是:“这怎么可能?” 虽然陈青不说,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谈起男友时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分明他们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毫无预兆地就分手了。 黄佳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之前不是还很恩爱吗?” 陈青笑笑,没有再回她,只是缓缓地爬上了床,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柔软从四面八方传来,陈青却感觉自己被装进了坚硬又冰冷玻璃罐里,看得到外面的世界,却四处碰壁。 恩爱? 陈青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嘴里发苦。 哪里还有什么爱,别再伤心就谢天谢地了。 -- 章节目录 4 三年前,陈青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江市唯一一所重点高校。 大学第一个学期,国庆前一天的下午,陈青在寝室里接到了梁珍的电话,彼时室友们都已经整理好行李,准备回家度过这个大学生涯中第一个长假。 梁珍告诉陈青,她和方世国去了波士顿谈一个项目,如果陈青回家的话,家里大概率是没人的,他们也不放心陈青回老宅,老爷子肯定会找陈青的茬。 陈青说没关系,她原本也不打算回去,在寝室里呆七天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这个说法被梁珍否决了,她说:“你去你哥那里,他那个房子大,空着也是空着。” 陈青不假思索地拒绝:“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不行,这次听我的,我现在就找你哥说。” 没等陈青下一句话出来,梁珍就挂了电话,再联系陈青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接起电话时,陈青听到梁珍气愤地嘀咕了一句“方渐青这孩子怎么这么欠揍”,她寻思着这一句是大实话,下一秒就听到梁珍轻声细语对她说:“小青,我和你哥说好了,他一会儿就开车去接你,你赶紧整理行李,听话啊。” 陈青还想挽救,可最后三个字出来,她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一个小时后,方渐青的电话来了,让她出来。 很善良地没有用“滚”,但陈青听出了这层意思。 即使看到陈青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方渐青也没下车帮忙,只是冷着脸敲方向盘。 等陈青把行李箱塞到后备箱里,打开后车门打算坐进去时,方渐青的声音幽幽响起。 “陈青,你是想把我当司机吗?” 陈青默了默,最后坐进了副驾驶。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把他们的脸也照得通红,陈青不适地眯着眼,却没有遮挡的意思,大抵方渐青有些看不过眼,伸手帮她把遮阳板扣了下来,随后不耐道:“陈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搬进我家——” 陈青心说我可没同意,但拗不过梁珍。 “——但到我家就要遵守我的规定,如果出了问题,就立刻从我家搬出去。” 车载音乐戛然而止,两首歌的缝隙间极为安静。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陈青思考了一下,提出一个好建议:“那你把我送回学校吧。” 与其过两天被方渐青赶出来,倒不如直接别去,省得到时候和方渐青撕破脸。 方渐青顿了顿,说:“不行。” 要是被梁珍知道陈青根本没搬进他家,过节都是一个人在寝室,方渐青得被念叨死。 两个人僵持着,还没商量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就已经到方渐青的别墅。 陈青盯着方渐青,像是在询问她该不该下车。 方渐青认命道:“算了,先住吧。” 这一回方渐青主动担起了一个哥哥的责任,帮陈青把行李箱搬了出来,搬的时候发现小小的行李箱重得要命,也不知道里面都塞了一些什么。 别墅有两层,除了一楼的保姆间,剩下的房间都在二楼。 陈青站在楼梯口,问方渐青哪间房间给她,方渐青毫不犹豫地指着离他房间最远的那一间,说:“那间,林妈应该已经整理过了。” 陈青推着行李站在门口往里看,本以为方渐青会给她一个陋室,结果却惊喜发现房间还不错,床大,有书桌书架,采光也好,想来他还是有一些人性的。 “谢谢。”她看着他说。 方渐青怔了怔,撇开脸冷硬道:“没事,我让林妈做晚饭,想吃什么和她说。” 陈青又说了一次谢谢,这一次方渐青没回复,直接下楼了。 这天的晚饭吃得还算和谐,陈青想,既然真搬进来了,那能别被赶出去就尽量别被赶出去,否则多少有些丢脸,所以陈青尽可能少说话少做事,毕竟多说多做多错。 睡前,方渐青敲响了陈青的房门。 陈青已经洗漱完,穿着睡衣开的门,她客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方渐青垂着眼看了她几秒,紧接着从身后拿出来一张纸,在陈青面前抖了抖。 晚饭的时候,方渐青给陈青列举了一些他的各种习惯和生活规则,陈青表面一句一点头地应着,但方渐青知道她听得敷衍,所以索性列了一个清单给陈青。 方渐青走后,陈青把那张清单丢到一边,没多久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拿起来。 然而只看到一半,陈青就忍不住地骂了一句“傻逼”。 怎么样的人才会列出这种东西。 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方渐青都是陈青这辈子见过最龟毛的男人。 清单上不仅规定了方渐青上桌才能开饭,且过时不候,还要求陈青出门必须向他报备行程,除此之外,上到各种时间要求,下到随手关灯,方渐青几乎是把能想到的都写了上去。 陈青拿着纸,心想,等过了这个国庆,能不来这里还是别来了。 和方渐青在一个屋檐下,这对她和方渐青都是一种折磨。 大抵方渐青也不太想和陈青处在同一屋檐下,接下来几天陈青都没见到方渐青,后来听林妈提了一句,陈青才知道方渐青是去度假村玩了。 方渐青不在家,自然没人管得到陈青,那张清单上的东西也被陈青抛之脑后。 闲着也是闲着,陈青回了一趟以前待的福利院。 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院长见陈青过来,笑着招呼她,和陈青聊了聊最近福利院的情况。 院长告诉她,前不久院里又接收了几个孩子,有一个和陈青以前刚来的时候一样,都不爱说话不爱笑,大家都挺发愁的。 事实上福利院里的孤儿只是少数,但凡正常的孩子,像是陈青这样的都被领养走了,留在福利院里的更多的还是残障儿童,他们连沟通都是非常大的问题。 她们路过教室,陈青看到志愿者在给孩子们上课。 课堂的氛围很好,陈青听了一会儿,便和院长到操场上散步。 操场不算特别大,但有很多娱乐设施,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有一些陈青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有了,有一些则是新安装的。 院长感慨道:“你来的时候才多大,现在都已经上大学了。” 当时她还不是院长,只是福利院的一个老社工,每天陪着孩子们聊天玩游戏,做一些融合教育,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帮助,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没有烦恼地长大。 她看着陈青说:“当时我很担心你,怕你不能接受新的家庭。” 陈青曾和梁珍谈起过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想法,她说那是她打的一个赌。 五岁的时候,陈青被亲生父母抛弃,辗转后进了福利院。 陈青在福利院待了一年,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看上她,他们许诺会给陈青一个家,陈青相信了,所以跟着他们走了,新家有温暖的床,有甜美的食物,像是梦一样。 然而没等陈青高兴多久,这个梦就碎了。 新母亲怀孕,还未出生的孩子成为了爱的承载体,而陈青却成为一个多余的人,就像一个幽灵,没有人看得到她,又或是装作看不到她,陈青得到的只有敷衍。 不久后,陈青重回福利院,性格变得孤僻许多,拒绝了几个想要领养她的收养人。 而梁珍是她拒绝的第五个领养人,但梁珍是唯一一个锲而不舍,非要把陈青带走的人。 通过梁珍以及当时院长的描述,陈青知道梁珍和方世国丢了一个孩子,他们依旧在努力寻找他,但不论能不能找到那个孩子,他们都会对陈青很好。 陈青心动的同时忍不住怀疑,她问梁珍为什么要选她。 梁珍给出的理由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十分简单,她说:“你的名字有‘青’字,我儿子的名字也有‘青’字,而且你们长得很像。” 但她拿出了一张照片给陈青看,是一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他满头大汗,手里抱着一颗篮球,笑得十分灿烂,眼里像是有光,好像世上一切阴霾在他的目光下都无处遁形。 这才是陈青对方渐青的第一印象。 温暖、光明、幸福以及很多积极词汇在他身上堆积。 很久以后,当陈青再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才恍然地明白过来,是因为后来回到方家的方渐青与她最初想象的方渐青相差太多,所以她才会变得讨厌他。 但此刻陈青只觉得照片里的方渐青是她最向往的那一种人。 梁珍指着照片说:“你看你们的眉眼,尤其得像,都很漂亮。” 陈青小声说“没有吧”,像在说不像,又像在说自己不漂亮。 “怎么会没有呢,你看,你们的眉毛都很浓,眼睛也都很大,睫毛很长。”梁珍的声音始终轻柔,却在发抖,她摸了摸陈青的眉心,指甲刮到了眼眶,有点疼,眼底的泪花却像羽毛一样划过陈青的心。 那时陈青想,她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梁珍克制的笑容打动了陈青,也许是陈青还对幸福有所向往,又或是……她其实在心底羡慕方渐青脸上那个笑容,那天,陈青鼓起勇气下了一个赌注,最后一次,赌自己有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这天晚上,陈青回到方渐青那幢别墅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她从福利院出来以后又去见了几个朋友,一群人聊到现在才结束。 夜里静悄悄的,院外的树在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提醒陈青什么的。 别墅的主大门是指纹锁,陈青来的第一天,方渐青就不情不愿地把她的指纹录了进去,想着陈青一走就要将指纹删了。可惜陈青短期内走不了。 她搭着门把,只听见“滴”的一声,门打开。 里面一片漆黑,林妈应该已经睡了。 陈青也觉得疲倦,揉着眼睛往里走,但还没走到楼梯口,一股力忽然拉住了她。 “谁?”她吓了一跳,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但没等摔倒,那股力又把陈青拉了回去,陈青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伴随着耳边的怒吼声。 “——陈青,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 - 陈青:嗯。 ps:?不是倒叙,就插播一段回忆哈,大家缓缓,真不是虐文,我老实人写不来虐的(真诚 -- 章节目录 5 陈青诧异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 只见方渐青被撞得踉跄两步才站稳,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像两个火苗。 还想细看,继而发现火苗变成了火炬。 方渐青快被陈青气死了,他难得良心发现,觉得把陈青一个人丢在家里不太好,于是紧赶慢赶地赶回来,没想到家里根本没人。 他说:“陈青,你大晚上乱跑什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以为爸妈不在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吗?” 问句如骤雨落下。 陈青还在思忖先回答哪个比较好,可方渐青已经失去耐心。 他果断地说:“明天你就回学校,我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根本是找了个借口把她赶出去。陈青闻言也有些恼,她冰冷冷道:“回去就回去,原本我也不想来,反正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和在学校也没什么差别。” 没开灯的客厅被黑暗侵蚀着,只有挂钟轻微的走针声。 方渐青瞪着陈青,可能是想反驳,可说出口的却是:“你又喷香水了?” 这话说的好像陈青经常喷香水,可实际上陈青连一瓶香水都没有,更不明白“又”字从何而来,见方渐青凑近,她皱眉将身子往后缩,告诉他:“我从不用香水。” 但方渐青的表情好像在说陈青又在撒谎。 陈青觉得他不可理喻,还想要说什么,客厅的灯忽然亮了。 林妈一脸困倦地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这么吵,方渐青这才注意到他和陈青离得有些近,他直起身,说没事,让林妈回去继续休息。 这么一折腾,陈青那点瞌睡都快跑光了。 不欲与方渐青继续纠缠下去,陈青直接转身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温度适宜,她刚换下衣服打算去洗漱,房门又响了。 陈青一开始不准备理会,但敲门声不停,一股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架势,陈青只好胡乱找了件衣服套在身上。 她打开门,没好气道:“做什么?” “你——”方渐青只发了一个音节就卡顿住,目光落在陈青长及大腿的衬衣以及显然没穿裤子的下半身上,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几乎是用一种十分仓促的方式把门重新关上了。 没两秒,门外传来他愤怒的声音:“陈青,谁让你开门的?!” “……” 陈青一脸莫名,不明白方渐青又在犯什么病。 但她也没兴趣知道,于是把门锁一拧,不再管他,再次换下衣服进了浴室。 由于睡得晚,第二天陈青不出所料地错过了规定的早餐时间,于是索性又睡了一趟回笼觉。 盼着醒来就有东西吃,然而等再次醒来,却还没到方渐青规定的中饭时间。 陈青饿得头晕眼花,再睡也睡不着,只好起了床。 等她洗漱完下楼,发现方渐青已经神清气爽地在处理公务。 陈青穿过客厅往外走去,被方渐青喊住:“喂,你要去哪里?” “找点吃的。” 方渐青看了一眼电脑的右下角,善意地提醒道:“过一个小时就吃中饭了。” 陈青时常觉得和方渐青难以沟通,两个人就好像在两个空间维度,用着两套生存标准,她转过身面无表情道:“不用一个小时,再过一分钟我可能就要饿晕了。” 方渐青:“……” 二十分钟后,这个家第一次提早开餐。 西餐刀与盘子若有若无的摩擦发出古怪的声音,而始作俑者一脸淡定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还诚心诚意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方渐青咽下嘴里的牛排,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慷慨模样道,“反正就这一次,正好我也有点饿了。”顿了顿,又说,“以后请你把作息调整到规定的时间,我不可能每次都为你改变规则。” 陈青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问:“以后?” 她还记得方渐青昨晚说的今天就让她从这里搬出去,哪来的以后? 方渐青显然也察觉到自己的前后矛盾,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解释道:“……你不用搬了。” 今天一大早,梁珍难得给方渐青打了一通电话,但不是关心方渐青的生活,而是问他和陈青相处得怎么样。 显而易见的查岗,方渐青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如果今天他把陈青从房子赶了出去,下一次他就会被梁珍从家里赶出去。 梁珍对于陈青的偏爱有目共睹,方渐青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明白了却也束手无策,他只希望陈青不要给家里带来麻烦,尤其是不要给梁珍和方世国带来什么麻烦。 后面几天,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陈青秉持着不要自找麻烦的原则,能不出现在方渐青面前就不出现,除了和方渐青一起吃饭,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房间里度过的。 陈青觉得短短七天,她和这个房间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友情,以至于最后一天要返校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许不舍。 方渐青见陈青在房间里半天不出来,催促道:“别看了,有东西落下我给你寄过去。” 陈青摇头:“没有了,走吧。” 方渐青替陈青把行李箱搬到车的后备箱,一路风驰电掣地把陈青送去学校。 这天之后陈青就没怎么见到方渐青了。 陈青大一的课排得很满,除此之外还加入了学校里的志愿服务社团,周末经常跟着去做一些志愿服务,总体来说过得很充实。 过年前,陈青才终于放假回了方家,见到了久违的方世国和梁珍。 “我们小青终于放假了。” 陈青也露出放松的笑容:“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世国说:“早就回来了,你学业重,你妈怕影响你就没和你说。” 梁珍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在波士顿的名品店中购买的红色围巾,替陈青围上,高兴地对方世国道:“看看,今年过年小青一定是最漂亮的一个。” 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得回方家的老宅,陈青每一年都不想去,但又迫不得已要去,因为她是方世国和梁珍的孩子,他们希望陈青能和他们一起过年,一起团圆。 所以大年三十那一天,陈青还是跟着去了老宅,并且再一次见到了方渐青。 彼时方渐青正在和方时安说着什么,陈青猜测是生意上的事情。 方时安是方荣林弟弟的儿子,按辈分来说是方渐青的叔叔,但实际上年纪比方渐青大不了多少,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 他远远地瞧见陈青,挥着手打招呼:“小青。” 陈青朝他点头,接着看到方渐青端着酒杯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淡淡的,很快转回去了。 陈青浑不在意,走远了些。 方时安笑着对方渐青说:“小青越来越漂亮了。” 方渐青不以为然,扯扯嘴角:“也许吧。” “漂亮就漂亮,什么也许。” “……” “谈对象了没有?” “不知道。” “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她。” “你这么想关心她,那你当她哥去。”方渐青有点不耐烦了。 方时安乐了:“我也勉强算是她哥。” 方渐青嗤笑。 -- 章节目录 6 陈青不知道他们这头在聊什么,因为她被一个小表妹拉走了,后者非让陈青帮她拍几张照片,陈青百般拒绝也没拗过年轻人的执着,最后尝试用各种角度拍摄,然而成片还是不尽人意。 小表妹低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欲哭无泪道:“小青姐,你拍得比渐青哥还要难看。”去年方渐青帮她拍的几张照片已经让她很受挫了,没想到今年陈青拍得更伤人。 她绝不承认画面里那个龇着大牙的丑八怪是自己。 陈青对自己的摄影技术一向有自知之明,所以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听到她连方渐青都不如的结论后有点不服气。 她抿抿嘴,道:“不可能,再来。” “不了,我——渐青哥!” 陈青一转头就看到方渐青站在身后,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方渐青没看陈青,对表妹笑了笑,说:“我给你拍。” “算了,我还是自拍吧。”小表妹心里还有些阴影,表情难掩嫌弃,见方渐青故意掏出手机拍她,她慌得连忙抱头鼠窜,“不准拍我!拍小青姐,小青姐好看!” 方渐青立刻收起手机:“不拍了。” “……” 陈青不知道无语更多还是好笑更多。 方渐青真是不可理喻,他和其他人都能好好说话,但和陈青讲没两句就能吵起来,分明比陈青年长几岁,有时候的行为举止却连陈青都觉得幼稚。 方荣林出场了,零零散散的人都聚集起来,听老爷子说着新年贺词。 每年的贺词都是助理找专人写的,大同小异,官方又煽情,陈青听过一两次就腻了,当然其他人也是,但没人敢提出异议,所以每到这个环节大家都是一脸专注地走神。 方家的年是一年比一年大,今年又有两个孩子出生,他们在父母的怀里好奇地张望着世界,像是一张白纸,不知未来会被染成什么颜色又或是迭成什么形状。 陈青没按捺住,站在人群后面不动声色地逗了逗。 被逗的婴儿笑得开心,陈青也忍不住露出点笑。 “陈青!” 陈青的笑容立刻淡了下来。 人群前面的方荣林脸色难看:“陈青,你有没有教养?是谁教的你长辈讲话的时候做别的事!” 陈青下意识想争辩,但方世国跳出来打断道:“爸,小青她——” “住嘴!”见方世国如此维护陈青,方荣林更是大发雷霆,看向陈青的眼神是显而易见的不满,“你们从外面捡来的孩子,教成这样目无尊长的样子,你和梁珍都有责任!我早就说——” “对不起。”陈青冷不防地出声。 她看着方荣林,说得真诚:“对不起,我身体不太舒服,刚刚走神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陈青没有丝毫犹豫地道歉。 说到底她的确有错,明知道方荣林看不惯她,总会抓住机会挑刺,她就应该更谨慎注意一点,如今害方世国被骂,陈青心里也不好过,更是没了顶嘴的心思。 方渐青站在陈青的左前方,闻言偏了偏头,想看陈青的表情。 但陈青已经低下头,方渐青只能看到她细碎长发后面的半张脸,低眉顺眼,比平常更碍眼。 整个后院静悄悄的,像是被按下了静音的按钮,方荣林阴沉着脸瞪着陈青,就是不说话,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像方世国一样被训话。 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这短暂的沉默叫人难熬。 陈青张了张嘴,想着再说些什么,例如夸奖今年贺词的优美,又或者歌颂方荣林的伟大,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方荣林开心点。 但她还没想好说什么,方渐青先说话了。 他的声音低沉,好似根本不在意陈青如何,只语气平直而无起伏地说道:“爷爷,小青她身体不舒服,就让她先进去休息吧,别耽误您接下来的活动。” 陈青在听到“小青”的时候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抬眼扫了一眼方渐青的后脑勺,又低了下头,装作一副真的不太舒服的样子,甚至咳嗽了两声。 不得不说,还是方渐青最讨老爷子的芳心。 所有人眼见方荣林的表情放松下来,最后给方渐青面子似的说道:“那让陈青进屋子里休息一下,省得把大家给传染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有眼色地给陈青让道,看起来有些,陈青莫名想笑。 她又镇定地咳嗽了两声,用手捂住嘴往屋里走,路过方渐青旁边的时候,忍不住挑眼看了一眼,却发现方渐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颇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方渐青的眼睛很好看,大概是长开了原因,看起来反而比小时候小了些,但卧蚕快赶上眼睛的大小,配上高挺的山根,总让人觉得含情脉脉。 可惜方渐青这双眼成天不是嫌弃就是嘲讽,属实有些浪费。 陈青默默撇开了眼。 笑什么笑。 老宅大得要命,七拐八绕容易迷路,房间也数不胜数,陈青不常来这里,不清楚每间房都是做什么的,只走上楼,随便挑了一间看起来最普通的进去。 里面装潢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张床和两个大柜子,陈青仔细观察一番,确认这间房平常没人住才放下心倒在床上。 灯光有些刺眼,于是陈青又把灯关了。 耳边还隐隐能听见院子里热闹的笑声,伴随着偶尔的欢呼尖叫声,陈青猜测可能是在开香槟,手机响了一下,陈青拿起来看,发现是梁珍问她还好吗。 陈青想了想,回复道:我没事,正在楼上休息,帮我向爸道个歉,害他被训了。 梁珍很快回复过来:这要道什么歉,你好好休息,别理爷爷说的。 放下手机,陈青望着天花板出神,仿佛有无边的孤独侵蚀着她,又或者只是困意。 她眯了眯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梦里,陈青坐着一艘船出海,海面风平浪静,咸湿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帅气的大副在船头指挥,气势凛冽,而她则悠闲地坐在机舱里,打开了一瓶香槟。 香甜的酒气顿时扑撒在脸上,同时伴随着一些温热。 ——嗯? 陈青惊醒了,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房间昏暗,方渐青离她很近,他紧拧着眉,双眼紧闭,呼吸带来的潮热气流让陈青感到不适。 没有海风,没有大副,但她似乎依旧有晕船的错觉。 “你为什么在这里?”陈青把方渐青推开,坐起来莫名其妙地问道。 方渐青被推得头晕,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手臂捂着眼睛,半晌才用听起来十分烦躁的语气说道:“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 - 陈青(不高兴):还我帅气大副。 -- 章节目录 7 “你的房间?” 方渐青慢吞吞地重复:“我的房间。” 往年陈青都不留在老宅过夜,无论多晚都会回家,根本不知道方渐青在老宅还有一间专属房间。而方渐青被众人灌了不少酒,大抵是没细看房间是不是有人,就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 酒气氲满了整个房间,现在已经是凌晨,热闹就像烟花,留下的只有余烬,再听去已经听不到院里的纷乱笑声,只有房间外细细碎碎的对话声,这衬得这间屋子更加安静。 陈青盯着方渐青看了几秒,有点反应过来了。 她起身要离开,但方渐青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喝了酒的身体滚烫,手心也热得像是一团火,陈青眉心一跳,立刻抽回手,转头看向方渐青询问,方渐青却说:“别出去。” 陈青表情复杂:“方渐青,你吃错药了?” 方渐青醉得还不算彻底,就是反应慢了点,知道陈青误会了什么,他停顿好久后才解释说:“爷爷还没睡。” 陈青立刻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万一撞上了方荣林就免不了一顿说,而陈青被骂的连锁反应就是牵连方世国和梁珍。 于是陈青只好在房间里又呆了二十分钟。 房间里有清淡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是不久前保洁在过道里洒的。 听着门外的对话声越来越轻,间或传来关门的声音,最后趋于消失,陈青坐在床上,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微妙。 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渐青居然成为陪她度过新年伊始的人。 这短短的二十分钟,陈青以后再想起来都觉得古怪,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和方渐青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着。 果然,闭上嘴的方渐青看起来才像个人。 到了凌晨两点,方家老宅已经静得像滩死水,而陈青越发清醒。 她推了推瘫在床上的方渐青,迟疑道:“喂,你就这样睡?” 方渐青一开始没反应,当陈青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方渐青又翻了个身侧躺着。 知晓他没睡着,陈青又问了一遍。 头还是疼得要命,人倒是清醒了些,方渐青瓮声反问:“不然呢?” “不讲卫生。”她说。 方渐青被气笑了。 “陈青,我昨晚帮你解围,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现在还好意思嫌弃我?” 方渐青想不通怎么会有陈青这么笨的人,他告诉陈青,她根本用不着对方荣林道歉,昨晚那种情况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老老实实被方荣林骂一顿,既给足方荣林面子,又不会连累他人。 陈青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盯着方渐青看。 旁观者总擅于从上帝视角审视万物,鲜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陈青知道方渐青的思维习惯就是这样,不会在意她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是寻求最好的解决方式,所以陈青也不觉得受伤。 但不代表她要认同这样的言论。 当时的情况如果换一个人,不是陈青,是方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受到那样的指责。但偏偏她是陈青,她在其他人甚至方渐青面前可以不完美,但在方荣林面前必须是完美的。 没听到回复,方渐青睁开眼。 注意到她的眼神,他露出一点慌怔的神色:“我不是——” 失望来得没有道理,所以也不想多做反驳,陈青打断他,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 见她这样,方渐青仿佛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最后只硬邦邦道:“……没事。” 陈青的手机静音了,如今拿起来一看,全是消息。 一条条点开,发现除了不少新年祝福,还有梁珍的红包。 尽管陈青很早就和梁珍说过她没什么用到钱的地方,但梁珍还是每年不落地给她发压岁钱,这些年陈青把这些钱都存了下来,偶尔以梁珍和方世国的名义给社会福利机构捐款。 陈青想,这样也算行善积德,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再当他们的女儿。 她收起手机,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方渐青,问:“你不换一身衣服吗?” 方渐青身上的西装是纯手工定制的,价格不菲,如今在他的糟蹋下多了不少褶皱,但方渐青并不是很心疼的样子,只是将身体重新翻平,道:“懒得动。” 陈青思考了一下,便朝方渐青伸手,鉴于方渐青今晚比平常有人性,陈青决定礼尚往来,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但她的手刚碰到西装外套的纽扣,就被方渐青挡开了。 手腕碰到手指,有点凉,方渐青猛地睁开眼,戒备道:“做什么?” “帮你换衣服啊,你不是懒得动吗?”陈青奇怪道。 方渐青盯着陈青看了几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用,我自己一会儿会换的。” “那算了。”陈青无所谓地点点头,“我走了。” “去哪儿?” “回家。” 陈青对这里无半点好感,并不想留在这里过夜,如今所有人都陷入沉睡,外面静悄悄的,正是她离开的好时机。 “你睡吧,我走了。” “等一下。”方渐青说。 陈青充耳不闻,心说等个屁,自顾自站起来要离开。 床上的凹陷因为脱离压力而缓慢地恢复平整,却在下一秒出现更大的凹陷。 陈青被方渐青拦腰掼了回去,整个人摔进了床里,背后还有热度,是方渐青躺过的那个位置。 方渐青的力气很大,陈青一直知道,当年把叛逆期的她从酒吧带回来的时候,陈青就领教过他的臂力,没想到时隔多年,方渐青的力气变得更大,而且更加不知轻重,陈青觉得腰上火烧一般得疼。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等一下。” 方渐青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到床头把房间的灯打开。 白色的光芒照到每一个角落,已经习惯黑暗的陈青立刻痛苦地用手挡住眼睛,然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低声骂道:“方渐青,你脑子有病吗?到底要干什么?” 喝了酒的方渐青显然脾气比平常好了些,面对陈青的咒骂也没有生气,也可能是大过年的懒得计较,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强势地指了指陈青,让她等着,便进了洗手间。 没多久方渐青又出来了,脸上有些水珠,眼神较之前清明了些,看起来是洗了把脸。 他说:“走吧。” “走什么?”陈青问。 “你不是要回家吗?” 方渐青看见陈青撤开了挡在眼睛前面的手,为了适应光线,缓慢且用力地眨着眼睛,难得露出一点天真懵懂的样子。不过也只有这一瞬间,那双眼就又沉了下来,疑惑又微恼地看向方渐青。 陈青问:“所以呢?” 不是陈青对方渐青有偏见,而是她真的觉得方渐青的表达能力比福利院的一些孩子还差,半天说不到关键点上。 再这么折腾下去,今晚就真的不用睡了。 方渐青平直道:“太晚了,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陈青表情更古怪,断定方渐青喝大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方渐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她的回复,难得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时间很晚了,不想再磨蹭,陈青妥协道:“你这样怎么送我回去?”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大过年的,陈青可不想在电视上看到方渐青酒驾的新闻。 不过陈青多虑了,方渐青当然不是要自己开车,方家没给陈青配司机,但给他配了,司机领着高薪,二十四小时待命,只一个电话的功夫,对方就说在来的路上了。 那天晚上,方渐青有些心不在焉。 他让司机先把陈青送回家,一路上一言不发。 但在陈青准备下车时,方渐青叫了陈青的名字,而后又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最后方渐青对她说:“陈青,你也知道爷爷就这样,以后我不在场的话,尽量别和他起冲突。” 路灯的光透进车厢里,却也照不清方渐青的神情。 陈青记不清自己当时有没有笑,又有没有说谢谢。 她只记得方渐青似乎对她的回应不感兴趣,没等她下一句说出口便离开了。 这是陈青能想起来的,有关方渐青的一件小事,但事情好似就是从那些零零碎碎的眼神,或是话语又或是吹过的风中开始变化的。 像墙缝里的草,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 -- 章节目录 8 黄佳对于陈青分手的事情依然震惊,不断询问着细枝末节,但陈青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交代一切的始末,于是她告诉黄佳,只是因为对方不喜欢自己了,所以分手了。 本想就这样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没想到黄佳听完联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很快变得义愤填膺,开始抱怨被爱情背叛的苦涩不说,甚至还掉了不少眼泪。 最后陈青一面心力交瘁地安慰她,一面心说还是掉以轻心了。 天气转凉,从宿舍到教学楼路上的树开始枯黄。 周三,陈青跟室友一起上完课后去了一趟C区的教学楼,那边都是老师的办公室。 陈青大学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大二的时候学校出了一个导师制优秀生,系主任刚好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最后选了陈青当她的优秀生。 系主任见陈青过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让陈青坐下。 不过没多久,陈青就出来回了宿舍。 室友问陈青导师喊她做什么,陈青正在整理衣柜,听到问话后回答道:“她问我有没有出国留学的意向。” 黄佳在床铺上翻了个身,探出头问:“你要出国吗?” 陈青想了想,说:“还在考虑。” “这还要考虑,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去啊!” “可出国会不会影响后续的保研。”另一位室友问。 陈青心中沉闷,不欲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摇摇头道:“不知道,再说吧。” 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寝室的人走光了,陈青索性又去了一趟方渐青那里。 这段时间陈青有意避开任何可能和方渐青相遇的情景,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被方渐青冷嘲热讽还是不想见到方渐青,不过这两者左右也没什么大差别。 别墅门口不知何时又种了几株新树,是和方家老宅的庭院里一样的黑松,陈青猜测是方荣林派人送过来的,他总是喜欢给方渐青送一些东西。 院子里定期来整理修剪草坪花坛的佣人都被换新了,陈青没有看到一个面善的,想来方渐青出事后学会居安思危,变得比以前谨慎多了,这让陈青有些担心自己进不了门。 不过是她多虑了,方渐青好像忘记把大门的锁换掉,陈青轻易地进了门。 来的路上,出租车里,陈青思考着如果见到方渐青要说什么,毕竟少了一些记忆的方渐青更加难以沟通。 她做了数不清的心理建设,甚至细致到面对方渐青的咄咄逼人,她应该做出什么表情,但最后这些设想和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方渐青根本不在家。 客厅空荡荡的,连林妈都不在,是令人感到苦闷的安静。 陈青把包放在沙发上,在原地站了片刻,拿起包进了房间。 现在是下午五点,从她房间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正在西沉的太阳,像回光返照般嫣红,这样的情景在方渐青的房间也能看到。 他那间房的朝向与陈青这间相同,格局也差不多,只不过窗台下面比陈青房间多了一个平台,平台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大了距离就远了,小了就显得拥挤。 陈青开着白噪音在房间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而方渐青还没回来。 给他发讯息,问什么时候回家,但久久没收到回复。 陈青想了想,去了方渐青的房间。 方渐青总归是个公司总裁,有不少涉及机密的文件或者重要的东西都装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进门后,陈青没什么停留地往办公桌走,十分轻松地从柜子的暗格里找到了那个保险箱。 刚想把保险箱拿出来,就听见楼下有些动静。 陈青细细听了听,发现是方渐青回来了。 “方总,要不然您先在沙发上坐着?”何平扶着方渐青进门。 今晚方渐青和几个大客户吃饭,酒不要命似的一杯一杯灌下去,之前在酒店里已经吐过一回,如今看起来不能说喝醉,但的确不好受的样子。 情况似乎有些棘手,何平试探道,“要不要去医院?” 方渐青心里有数,紧闭着眼道:“不用,扶我回房间就好了。” 何平只好扶着方渐青缓缓往楼上走,走到房门口,犹豫着没进去,他知道方渐清不允许别人进他房间,便问:“方总,你自己进去——” 陈青就是这个时候出声的。 “我来吧。”她说。 何平吓了一跳,紧接着感受到手臂一轻,方渐清像是要用力站起来,但下一秒不知为何又彻底卸了力,歪倒在他身上,好像真的醉得不清。 至少陈青看来是的。 何平正奇怪是什么情况,陈青已经向他伸手了。 来不及拦,眼看着陈青熟练地把方渐青抱了过去,方渐青整张脸埋在了陈青的脖间。 “……”何平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陈青,其实方渐青并不是那么的醉。 陈青见何平表情不对,以为他还有所顾虑,于是对他说:“没关系,明天他问起来是谁把他带进房间,你说是我就可以了。” “我不是担心——” 何平止住声,表情因转变过快,显得扭曲而凌乱,像是被人误踩的未干水泥地。 陈青疑惑地看着他,何平僵硬而迟疑地干笑道:“哈哈,好的,麻烦您了……” 回去路上,何平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他反复思考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方渐青的那个眼神,但如果不是让他闭嘴的意思,方渐青的眼神为什么又这么冷冽,像是他再说一个字都要扣工资。 再说,方渐青也没推开陈青啊! 思及此,何平稍稍放下心,哼着歌驱车回家。 陈青有些吃力地将方渐青扛进了房间。 方渐青身上的酒气很重,陈青将他放在床上,目光从他的西装外套上扫过。 近几年方渐青衣柜里的西装越来越多,像是彻底完成了少年到男人的转变,但最初方渐青是很反感穿西装的,因为束缚感太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令人难受。 昂贵的布料像是粗糙冰冷的麻绳,一层一层把人捆住,方渐青必须展现出适当的、应该展现出的一面,稍有差池都不行。 陈青替方渐青把西装外套的纽扣解开,让他能更好地呼吸,接着转身进了卫生间。 听见水流声,方渐青抖了抖眼皮,镇定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那瞬间的行为不受大脑控制,只是好奇陈青想做什么,等反应过来已经骑虎难下。 陈青太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方家没给她饭吃,扛他进房间的时候,喘得方渐青心惊肉跳,生怕她要晕过去,只好暗中用力减轻陈青的压力,可同时他又要维持住醉得不省人事的假象,最后活像驯服四肢失败的现场。 方渐青越回忆越后悔。 此外,他的脸埋在她充满顿挫感的锁骨上,鼻尖充斥着衣料洗剂的香气,又因为陈青摇晃的动作,嘴唇时不时碰到她冰冷细腻的皮肤。 这着实不是一个好姿势,也不是方渐青和陈青应该存在的距离。 但在及时挽救和将错就错上,方渐青似乎频繁失误。 流水声停止了。 方渐青心中一紧,下意识又闭上了眼。 陈青把洗好的毛巾对折了两下就往方渐青脸上抹去。 方渐青神经紧绷,一动也不敢动,悲壮地做好了褪一层皮的准备。 但意外的是,陈青的手法很轻柔,他的脸颊被轻轻揉蹭着,毛巾还带着热气,呼吸间都是温暖的,仿佛全球变暖,冷冬不再,陈青这个人也被加热了。 这让方渐青受宠若惊的同时,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他的大脑不由飞速运转,努力为现下情况找一个解释。 但想来想去答案都很反科学。 陈青是不是中邪了?! ……要不然就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过当然两者都不是,陈青既没有中邪,也没有受刺激,只是若有所思地擦完方渐青的脸,站起来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后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没过三秒钟,方渐青的眼睛睁开了,并像按捺不住了一样,偏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 “……” 房间里安静到窒息,方渐青也快窒息了。 - 周五好^^ 分明是酸甜口,但因为方渐青这个傻缺,时不时带上了沙雕的色彩…… -- 章节目录 9 一个恼羞成怒的人会做出什么? 不知道,但必定不愿落在下风,尤其是方渐青这种自大又固执的人。 陈青被方渐青赶出了房间。后者用十分正式的语气对她说:“陈青,不要有下一次,无论什么原因,都别进我房间,否则就从我家搬出去。” 无情的最后通牒。 方渐青对于个人空间的执着超越了正常人的范畴,陈青可以理解,任何知道方渐青过往的人都能理解,可惜方渐青并不太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过往。 陈青看着方渐青,没有戳穿他的恼羞成怒,只是正当且合理地指出方渐青话语中的漏洞。 ——分明知道她进了房间,却也没拦,这在陈青看来是默许的意思。 方渐青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解释说:“我醉了。” 陈青欲言又止。 方渐青这幅样子说“醉了”有些站不住脚,因为如今脸色实在是正常。 大概是有这么一种基因,方家的人酒量都不错,更别提这几年被磨砺的方渐青。他脸上的酡红在洗了把脸之后已经消了大半,好像之前的颜色不是从皮肤里泛出来的,而是拿腮红打上去的。 但陈青不是没见过方渐青喝醉的时候,和方才在房间门口的样子很像,也难怪她一开始信以为真。 方渐青觉得陈青看他的眼神透露着古怪,他问:“你想说什么?” “没有。”陈青怔住,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现在将近夜里十点,下午睡得久了,陈青如今一点困意都没有。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零点似乎是一个分水岭,把过去都抛在山的一边,看着那些东西破碎滚落淹没,而他们会在山的另一边看着太阳升起来。 但陈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到太阳升起来,又或者她只是有些想念抛下去的东西,因为里面不止有她想遗忘的,也有她想永远记在心里的。 房间里方渐青的手机响个不停,大概是有不少人给他发节日祝福。 是这样的,如果让陈青客观地说,尽管方渐青的性格讨人厌,但他依旧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无论何时都有前赴后继接近他的人,类似飞蛾扑火。 只不过方渐青不像火,更像滚烫的灯泡,只能靠近,不能相贴。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频率开始趋于不正常。 方渐青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回房拿手机。 他把陈青赶出来之后就关上了房门,如今再次打开房门又合上,拿完手机又将门打开合上,重新站定在陈青面前,皱着眉看手机里的消息。 手机的光打在他清俊的脸上,看起来有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陈青静静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又过了两秒,她忽然问:“林妈呢?” 方渐青划了两下手机,头也不抬地回复她道:“我给她放假,让她回老家过年了。” 停了两秒,方渐青抬头问陈青:“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 方渐青不悦道:“我没说过吗,我这过了饭点不会再开火。” “可我饿了。”陈青说。 方渐青皱起眉,觉得陈青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但没等他细想这个语气古怪在哪里,却忽然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他的目光落在陈青脸上,片刻后脸色难看地下了结论:“陈青,你没吃晚饭。” 从下午一觉睡到天黑,陈青完美地错过了晚饭时间,这使她不止是饿,甚至有些胃疼。 这几年陈青的身体好了很多,但以前身上毛病很多,方渐青见识过她低血糖晕倒、痛经、流鼻血,还有各类小病症不约而同地在她身上聚集,像毛巾开线似的,牵一发动全身。 但陈青从来不担心自己,甚至对这些事情洋洋得意,因为能得到方世国和梁珍的关注。 方渐青必须阻止陈青这种虚伪的行为。 他打了一通电话,陈青听见方渐青用平稳的语气对电话那头说:“皮蛋瘦肉粥就可以,其他都不要。嗯,现在就要。” 说完看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后,方渐青立刻冷下脸道:“陈青,没有下次。” 陈青知道方渐青在说什么,无非是让她不要卖惨,但陈青早就脱离了做这种幼稚行为的年纪,可惜方渐青忘掉的太多,他让陈青停留在过去,自己也停留在过去。 陈青盯着方渐青看了几秒,毫无预兆地问:“你是怕我胃疼,还是怕我胃疼被妈知道?” 问者有心,但听者听得并不走心。 方渐青认为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不想回答这种无聊问题,只是说:“粥半小时内就会送回来,吃完立刻洗漱睡觉。” 他转身想回房,但却被陈青拉住。 “你先回答我。”她说。 方渐青又一次觉得陈青的语气微妙到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抽回手,下意识抚了一下被陈青碰过的地方,觉得那块出奇的痒,这使他的耐心燃烧殆尽。 他没好气道:“我怕妈又说我没照顾好你。” 陈青的表情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不认同。 酒精还没彻底消散,方渐青又困又累,头隐隐作痛。 不想再纠缠下去,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陈青说:“陈青,你不是小孩了,要是缺爱就去找个男朋友,不要成天黏在爸妈身边,他们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顿了顿,又补充说:“我也不可能。” 粥果然在半个小时以内就送到,那时候方渐青早已经回房间休息。 一楼只开了盏小灯,把餐桌的一角照亮,而陈青就坐在这一束光里缓慢地吃着热腾腾的粥。 她的周围是成片的、能把人一口吞下的黑。 陈青小时候很挑食,当时家中保姆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所以每餐都吃不了多少。 本来陈青就瘦,这样更是长不了肉,梁珍和方世国见状都发愁,甚至生出换掉已经为他们工作多年的保姆的心思。但被方渐青拦住了。 方渐青满脸厌烦对陈青说道:“陈青,你挑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是换保姆就能解决的,谁做的你都吃不了多少,你只是在没事找事。” 陈青为自己辩解,她说如果是梁珍做的饭菜,她一定无论如何都会吃完。 梁珍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因为这句话,开始学着下厨。 一开始的成品并不太美好,后来梁珍学会直接把食材一股脑塞进机器里,依靠科技创造美食,但机器做出来的左右还是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甚至算不上她亲手做的,所以梁珍又开始摸索着学习做菜。 方渐青看不惯梁珍这么宠陈青,但他知道和梁珍说什么都无用,于是又找上陈青,用陈青熟悉的那张臭脸说:“陈青,你总要长大的,爱吃什么就学着自己做,想要什么就自己努力去拿,不要总是依赖别人。” 然而陈青一直没能做到,因为总是有人能让她依赖。 胃里的疼痛慢慢消散,心里的齿轮却逐渐生锈,陈青木然地吃着粥,平日香浓可口的粥如今却发苦,大抵是饿过头了,连味觉系统都在抗议。 但她依旧一口口吃下。 -- 章节目录 10 方渐青做了一个极其混乱的梦。 他很久没做梦了。 车祸刚醒那阵子,方渐青记忆混乱,几乎夜夜梦魇,诸多他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反复上演,大量杜撰的情节在其中添砖加瓦,让他抗拒入眠,精神懈怠,清醒时也躁郁不堪。 直到心理医生来过,情绪才恢复正常,也变得不再做梦。 而这次久违梦境,虽不像之前的噩梦,但惊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是梦见某一年的寒假。 那段时间他不知怎么惹到了陈青,陈青不和他说话了。 开学前,陈青在客厅餐桌上赶作业。她可能刚洗完澡,身上有种潮气,头发干得也不彻底,背影看起来十分冷漠。方渐青记得自己走到她身后,踢了凳子脚,让陈青去把头发吹干。但陈青没有一点反应,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个。 可能是担心陈青把地板弄湿,方渐青拿了吹风机过来,很凶地往陈青手里塞。 可陈青死活不接,方渐青气得索性自己动手了。 吹风机开始运作,他的手指插进陈青的发间,胡乱拨动着头发,动作粗鲁而笨拙,嘴上不耐地讥诮她又故意想感冒,还说“陈青,差不多得了,当我这是洗发店吗”“喂,你哑巴了是不是”。 但就算如此,陈青也没有回头,始终不发一辞。 直到方渐青的拇指随着动作无意间探入领口,将衣服勾起来了一些。 从这往后,走向与方渐青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记忆中陈青终于和他说话了。她忍无可忍地把吹风机抢了过去,转过来看着他,明亮的眼里是愤恨与困惑,说的是:“方渐青,你是不是有病,是我逼你帮我吹头发的吗?还有,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 但梦中的陈青一声不吭地抓住他的手,并像青蛇一般缠了上来。 方渐青吓到了,吹风机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下一秒,世界色彩混乱,视线扭曲变暗,方渐青看见了他从意大利采购的、现在应当在楼下客厅中的黑色大理石方桌,桌沿上搭着一只手,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周围其他景象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与不安,让他也喉咙发紧。 十二点的钟声在昏暗中响起,画面又是一阵旋转,大理石方桌变成了木椅,方渐青面无表情地站在上面,抔着水冲洗手臂和脸颊,流下去的水带着淡红色。 之后又是数番变化,情景切换得愈发快速,像各色颜料混在一起搅拌,既荒谬又无厘头,直至方渐青完全不能分清自己在梦些什么,梦里又出现了谁,才堪堪停止。 等方渐青睁开了眼,天已经亮了。 “……什么破梦。”他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无语地进浴室洗漱。 七点半,是方渐青规定的早餐时间。 相比于方渐青喝了酒倒头就睡,这一夜,陈青几乎没睡,大概是想的东西太多,等天快亮的时候头脑才陷入混沌,但没多久又被自己设定的闹钟叫了起来。 早饭的时候,方渐青大概是察觉到昨夜酒劲没散,口不择言说了些不太留情面的话,所以表情有些尴尬,心里甚至少见的有些心虚。 想解释,但好像又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方渐青故作姿态地关心道:“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陈青根本没搭理他,只是耐心地将青瓜酱挤在吐司上,接着一口吃下。 昨夜那点古怪似乎已经消失,她又变回和方渐青不对盘的陈青。 口腔被清爽的味道包围,陈青满足地眯了眯眼,又向前伸手,想去拿面前的果汁。 但方渐青动作迅速地把她面前的果汁抽走,不悦道:“问你话呢。” “不然呢。”陈青语气平平,手停在半空中,又落回餐桌上。 不知怎么,方渐青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下移了移,察觉出不合时宜后又镇定地收回目光,看了陈青少时,把果汁还给她了。 解决早饭后,陈青大抵是想起自己房客的身份,一桌狼藉总不能让方渐青这个房主来整理,便自发整理桌面上的垃圾。 方渐青没阻止她,看着她的动作,他忽然道:“年后爷爷生日,记得提前准备礼物。” “远得很。” 方渐青冷哼:“等你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早点准备总是对的。 在方家,方荣林过寿是比过年还重要的事情,更别说这次是他的七十大寿,在今日之前,梁珍就提醒过陈青,让她早些着手,准备一个足够体面的礼物。 陈青难以定义体面的正确含义,在她看来,只要价值足够高,那就足够体面。 但决定价值的要素除了钱以外,还有方渐青。 方渐青本质工作狂,没有休息可言,即便是假期也要回公司处理公务。 近几个月,他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记忆少了大半,他必须重新学习很多知识,搞清楚之前的烂摊子,另一方面,公司的资金流出现一点问题,方渐青和公司管理层正在商讨可能的解决方法。 尽管有方氏集团托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荣林不可能一味撑着方渐青。 方氏是块大饼,无数人虎视眈眈,而方荣林看中的是方渐青的才能和野心,希望他能让方氏继续蓬勃发展下去。 但如果方渐青连一家子公司都营运不好,那让他成为方氏集团的第一接手人这件事就有待商榷了。 宠爱是双刃剑,风光的背后是有利刃抵着他行走,方渐青时常觉得自己像在钢丝上行走,下面是深渊,他必须平衡好一切事情。 陈青被安顿在家中。 询问得到今天她不出门的回复后,方渐青让何平叫餐厅负责人饭点送一份餐食到他家中,以免陈青饿出问题又要叫梁珍忧心。 想到陈青长这么大还是有些挑食,方渐青列了个宜忌清单给餐厅。 其中包含陈青极度喜欢,出现就会吃的;还有包装一下勉强能下咽的;以及无论怎么包装,陈青都能一眼识别其真面目,将其从碗里挑出来的,绝对不会吃的无数种食物。 要是陈青本人看到这份清单都要惊叹两声。 梁珍都不一定能列得这么精准。 有一些陈青自己都没注意过爱不爱吃。 方渐青叮嘱负责人按照清单的要求制作餐点,准时送到且看着陈青吃下。 因此中午十二点不到,方渐青家的门铃响了。 餐厅负责人提着一袋精致的餐品,在冬季的冷风中等了十分钟,无人来开门,迫不得已给何平打了通电话。 何平接完电话,为难地通知了方渐青。 没多久,陈青的手机响了。 铃声单调乏味,但陈青莫名听出了一种暴躁感。 她费力将自己从睡梦中拽起,盲人似的摸手机接通了电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何人何事,对方先劈头盖脸地质问道:“陈青,你到底在不在家!” 陈青皱眉从床上坐起来,后知后觉是真的有人按门铃,而不是在做梦。 她说:“……在家,睡着了,没听见门铃。” 方渐青像受不了似的停顿很久,才说:“马上起床去开门。” 方渐青正要准备去开会,公司董事会已经围坐在会议桌。 这一次的会议很重要,在场的还有几位银行的高管以及运营顾问,公司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否则雪球越滚越大,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将再难以控制。 挂断电话后,方渐青没有立刻进会议室,而是坐在办公椅上,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一下下敲着,看起来若有所思。 何平在一旁胆战心惊,因为方渐青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不过倒不是因为陈青。 接到餐厅的电话前,方荣林联系了方渐青,让他有时间去一趟老宅。 能让老爷子亲自打电话,方渐青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方总,十二点了。”何平提醒道。 想再多也无用,方渐青点头,从何平手里接过一迭材料,这才站起来走进会议室。 虽然陈青说过今天不出门,但下午却接到小表妹的电话,问陈青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正好提前选一下方老爷子过寿的时候穿的礼服。 闲着也是闲着,陈青索性换上衣服出门了。 一月份的天气冷得令人难过。 江市的繁华商业区离方渐青的房子有些远,陈青坐了二十分钟的车才到市中心,小表妹早已经在商场一楼的咖啡店等陈青了。 小表妹叫黄师研,说得确切一点,其实她不是陈青和方渐青的表妹,而是方时安的表妹,非按辈分算,方渐青都得管她叫姑,因为参加了几回方家的宴会与他们相熟,现在偶尔会一起出来玩。 看到陈青出现,黄师研高兴地招手:“小青姐!” 陈青把手里的礼物给她,说:“元旦快乐。” “小青姐你真好!” 室内室外温差大,但陈青的手脚依旧冰凉,打算去点一杯咖啡暖暖身子,但陈青平日里几乎不喝咖啡,不确定哪一种更合口味。 黄师研见陈青站在前台半晌没有选下来,便来问情况。 陈青想喝甜一点的,正在摩卡和卡布奇诺中间摇摆不定。 “你说选哪个?” 黄师研想了想说:“要不然选摩卡吧,我记得渐青哥挺喜欢喝这个。” 陈青醍醐灌顶般点点头,指着卡布奇诺的图片对着服务生道:“我要这个,谢谢。” 黄师研:“……?” 不多时,陈青就抱着充满绵密奶泡的咖啡喝了起来。 咖啡店里人不少,有些人抱着电脑在办公,还有一些看起来和黄师研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捧着书学习,都是寻找避难所的人。 她们两个人挤在角落的一个位置,打算喝完手里的咖啡就去逛街。 黄师研抬头想说什么,看到陈青嘴唇上的奶泡,心中一动,悄悄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 谢谢大家的珠珠~周日愉快^^ -- 章节目录 11 方渐青看到群里消息的时候,刚好从方家老宅里出来。 不出意料,因为公司的事情,方渐青被方荣林训斥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方荣林今天找他的真实目的。 方渐青头疼地掐了掐眉心,点开群看消息。 黄师研很久以前拉了一个群,里面还有他、方时安以及陈青,四个人的群,但平常只有两个人在说话聊天,方渐青早就屏蔽了消息,而陈青则是常年潜水,除非提到她,否则不发言。 方时安在群里发了几个大笑的表情,嘲笑陈青的表情很蠢。 陈青回了一串省略号。 方渐青点开图片。 照片里,陈青难得把头发盘了起来,这样的发型使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她看手机的表情认真,嘴却微张着准备喝咖啡,看起来有种不易察觉的诱惑与满足,好像那杯咖啡真的多好喝。 从车祸醒来到现在,方渐青一直觉得陈青有些不一样,但他又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让他感觉到古怪的细节,因为太细微又太自然,好像一切都理应如此。 难道是一场车祸终于让陈青明白他这个哥哥的珍贵? 这么想的话,陈青还算有点良心…… 方渐青心情好了一些,露出点笑容,但下一秒又飞速敛了笑。 不对! 如果陈青是遗憾他没有进太平间呢?! 毕竟她从小就想趁他病要他命,可惜方渐青命硬得很,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陈青从来没有可乘之机,这回冷不丁受伤,指不定陈青每次看到他想的都是:这混蛋怎么没被活活撞死? 何平眼睁睁看着方渐青脸色多云转晴又转阴又转雷暴,早上的天气预报都没这丰富,看得他心惊胆战,反复回忆自己在方荣林面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就在他越想越绝望,怀疑自己要失业的时候,方渐青说话了。 “让餐厅不用准备陈青晚饭了。” ……成功再就业了。 方渐青奇怪地瞥了眼一头冷汗的何平,随后给陈青拨了个电话。 陈青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忽大忽小,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方渐青听到电话那头有人问了一句:“女士,您换好了吗?礼服合身吗?” 陈青在换衣服。 方渐青脑内浮现这个认知。 他挂断了电话。 没过两秒,觉得刚刚的行为没必要,方渐青冷静地又拨了过去。 陈青觉得方渐青莫名其妙,她问:“你挂什么电话?” “按错了。” “什么事?” 刚好店员走进更衣间帮陈青拉裙子背后拉链,嘴中夸了陈青两句。 手机还在通话中,陈青怀疑方渐青听到这些夸奖会嘲讽她,但那头十分安静,片刻后,方渐青问陈青:“你们现在在哪里?” 方渐青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要强度不是太大的运动都没什么影响,开车更是没问题,所以他给何平放了假,自己去找陈青她们。 他到的时候,陈青刚好换完一身新的礼服。 是她自己选的,一件墨绿色的长裙,非常显身材衬肤色。 方渐青以前见过陈青穿礼服,但大抵那时候年纪还不大,五官也没长开,穿起礼服总让人觉得失去了很多味道,甚至有些滑稽,像是小孩偷穿了妈妈的高跟鞋。 但现在显然不太一样了。 方渐青看见黄师研对陈青说了些什么,陈青短暂而真诚地笑了笑。 商场里的灯光总能把人照得很好看,这瞬间,分明是不同场合不同穿着不同姿势,但方渐青却觉得陈青和群里那张照片有些许重合,有一种莫名的美好。 好在方渐青对美好过敏,没任由思绪发散。 何况陈青说不定还在心里咒他呢,她怎么可能和美好这词搭边。 黄师研看见方渐青了,她挥手示意,方渐青点点头,慢慢走过来。 “渐青哥,你怎么来了?”黄师研高兴道。 事实上方渐青只是觉得有些累,想给自己放半天假,但他故意逗黄师研说:“你的小青姐乱跑,我来接她回家。” 不远处的陈青动作顿了顿,扫了方渐青一眼。 礼服店里的空调很足,方渐青进来没多久就觉得闷热,便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片刻后又把领带拆掉捏在手里,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地一圈一圈往手指上缠,缠得很紧,又松开来。 他站在全身镜的侧边,从陈青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他手上的动作。 黄师研告诉方渐青,她们正在纠结于订陈青身上那件墨绿色的,还是沙发上那件枣红色的,前者是陈青选的,后者是她选的。 两件礼服不同风格,但陈青穿起来都很很好看。 黄师研问方渐青哪个更好看。 方渐青不假思索:“都丑。” 黄师研噎住了。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脑海里迅速回放从前看方渐青和陈青争论吵架的细节,努力找出其中的应对之策,而后茅塞顿开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哪件更丑?” 方渐青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说:“沙发上那件。” …… 不愧是方渐青。 非得这么曲折迂回才能知道答案。 黄师研不由心疼陈青,太不容易了,从小就要面对这样的人。 但等她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就开始心疼自己了。 “怎么你和小青姐眼光都一样,我选的真的有这么丑吗?”她悲伤地哽咽道,“那我走艺术这条路是不是没戏了呜呜呜……” 方渐青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下意识看向陈青,却刚好和陈青的目光撞上。 陈青的瞳孔颜色不是纯黑的,是偏棕的颜色,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一种奇怪的纯粹,好像美杜莎之瞳,但她没有石化他人的能力,却可以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算了!那就绿色的好了,快点订下来吧!”黄师研冷不防地喊道。 方渐青僵硬地移开目光,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卡给店员。 “……她们两个的礼服刷这个。” 店员承诺礼服会在预定的时间送到家中,三个人没有负担地离开。 他们穿过街道,路过几家婚纱以及糕点店铺,最后达到江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年轻人总是充满活力,黄师研已然忘记之前的感伤,兴奋地冲在他们前面先进了商场,方渐青和陈青则并排在跟在后面,目光都落在她的背影上。 厚外套的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方渐青忽然问:“刚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陈青愣了愣:“没有。” 方渐青以为陈青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宽容道:“有事就说,没关系的。” “真没有。”陈青一脸问号。 方渐青偏过脸盯着陈青看了几秒,像是失去兴致似的不再追问,长腿一迈,加快脚步跟上黄师研,没看也没等陈青。 陈青只能小跑跟上,心里更觉莫名。 进商场后就能深刻感受到假期的熙攘,每一个人都变得不再重要,只是海滩中的沙砾。 一层活动传来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建筑,他们在商场顶楼的架空平台上找了一家相对静谧的西餐厅。 落座后,服务生很快就送来了菜单。 方渐青让她们两个看着点,自己去旁边的露台上接了一个电话。 黄师研捧着菜单偷偷对陈青说:“小青姐,你有没有觉得渐青哥怪怪的。” 陈青点了点头。 方渐青今天的各种行为都异乎寻常,无论是忽然来找她们,还是其他,光是陈青没有报备就跑出门却没被他训斥这件事,就够陈青诧异的了。 不知道方渐青身上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所以黄师研小心翼翼地表示要不然晚饭她来请客。 陈青闻言好笑地摇了摇头。 方渐青可不差这一顿饭钱,何况公司倒不了不说,就算真倒了,按方渐青的性格也不会让她们付钱。 某些方面,方渐青传统得叫人哑口无言。 少顷,方渐青推开露台门,带着一身凉意回来了。 空气中有冰渣子的气味,又很快被暖气冲散,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点好了吗?”他看向陈青。 陈青还没说话,黄师研先回答道:“点好了,不够吃的话再加吧。” 服务员很快上菜,空荡的桌子被餐盘填满。 餐厅里没有包厢,私密性并不算很好,不过也无人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虽说方渐青今天是奇怪了些,但不得不承认变得颇有人性。 他告诉陈青,他早前去见了方荣林,得知方荣林近期对某一位江市名家的字画很感兴趣,如果有能力的话,过寿的礼物可以考虑这个。 陈青问他:“是哪一位?” “杨兴先生。” 有点耳熟的名字,陈青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江市有名的书画家,在政界尤其出名,字画都是有市无价。不得不说方荣林还是很有品味的,就喜欢收集一些能让他显得有格调的“装饰品”,有意透露给方渐青的目的也很明显,希望他能弄到。 “你让我送?那你送什么?” 方渐青哂笑:“你操心我?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个事情,你又不一定能弄到。” “……” 陈青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人性,方渐青还是有病。 西餐厅的氛围很浪漫,昏暗的灯光,舒缓的爵士乐,桌面上摇曳的烛火,夹杂着男男女女甜蜜的对话声。 这是适合情侣就餐的地方,可惜他们三个里面并没有情侣。 黄师研对这里的环境和菜品口味都十分满意,吞下最后一块牛排,她感慨道:“以后我要让我男朋友带我来这里。” 方渐青扬起眉问:“你交男朋友了?” “没有!”黄师研吓了一跳,不明白方渐青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我是说以后我交了男朋友,要让他带我来这里,我现在还是单身呢。” 方渐青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奇怪道:“这么紧张做什么?” 黄师研镇定了些,但表情还是苦兮兮的,抱怨道:“还不是怕你们误会,到时候我哥真以为我有男朋友,那我就完了。” 方时安几乎是像管女儿一样管黄师研,无论是学业、生活还是私生活,方时安都要插一脚,就连这次和陈青出来,黄师研都是向方时安报备过。 陈青心说是不是姓方的都有点怪癖,就喜欢管着别人。 -- 章节目录 12 最后这顿饭还是方渐青请客,黄师研没敢问发生了什么,陈青则是不想问。 停车场在商场负一楼,他们三个等了一会儿电梯,发现人实在太多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坐扶梯下去。 方渐青今天没什么朝气,连挖苦人都没什么力度,显得有些低沉。 晚饭的时候,她们在聊天,方渐青基本上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听着。 那里的灯光让人不适,方渐青需要转移注意力,所以他有时候看她们一眼,有时候只是看陈青,像是在思考什么,更多的时候,只在想着下午方荣林讲的事情。 方荣林有一位老友,是有名的企业家,在江市以外的地方都赫赫有名,产业链覆盖范围极为庞大,在各行各业都算是龙头。 而这位老友有一位很优秀的女儿,对方比方渐青小了三岁,和陈青一样大,如今在海外攻读商科,不出意外过两天就要回国了。 方荣林希望方渐青能和对方见一面。 一面是个虚伪的次数,见一面更是一个虚假的行为,方荣林这一举动的目的十分明显,方渐青当然看出这是在为他以后铺路,方渐青认为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方荣林十分重视他。 他没什么理由拒绝,也不太想拒绝,所以他沉默了几秒就应了下来。 但事实上他并不觉得高兴,但也不觉得反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这的确是最适合他的。 方渐青抬手刮了刮眉毛,低头看陈青和黄师研,她们正在说些什么。 他站在她们后面的扶梯台阶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陈青的头顶。 陈青的头发很细软,都说头发软的人性格也软,方渐青不敢苟同,还要和说这鬼话的人打一架,啐他放屁。 兔子急了还咬人,陈青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实际完全不是会吃亏的性格,谁要真惹急了她,那就别想好过。 ——至少方渐青一次都没好过。 不理人倒是轻的,方渐青犹记得某次吵架陈青表面上岁月静好,被骂都不带回嘴,结果没过几天,就把牛奶倒进了他的鞋子里。 他穿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问题,直到走出几步才察觉有异,脸都绿了。 最后陈青是痛快了,走过他面前还会哼歌,方渐青却气得面色狰狞,浑身发抖,恨不得将陈青挫骨扬灰从家里扔出去。 那天之后,他们一个星期没说过话。 后来又为什么重新开始交流,方渐青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不可能是他先低头。 毕竟陈青太过分了。 商场哄闹,方渐青注意到陈青靠近左耳的发缝中有一片红色的纸片。 不久前他们在一家店门口接受了手持礼炮的洗礼,陈青显然不知道自己头顶上还留着纸屑,看起来有点呆头呆脑。 方渐青自认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所以决定以德报怨,替她把那愚蠢的东西拿下来。 就在左手快碰到陈青头发的时候,陈青却回了头。 方渐青心中一紧,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大抵是为了守护住自己威严的形象,飞快地收了手,遮遮掩掩地搭在扶梯上,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还硬着头皮将视线转了一大圈,才故作自然地落到陈青脸上。 陈青对他的小动作毫无知觉,只是皱着眉,看起来是想说什么。 方渐青放低声音,主动问:“什么事?” 黄师研侧身看向方渐青,目光在陈青和他之间紧张地徘徊。 分明方渐青今天是少见的和蔼可亲,但黄师研反而有点害怕,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担忧,只是想再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这种小事,她自己不敢问,非让陈青替她问。 陈青只好问方渐青:“我和师研先不回家,要再去江城公园逛一逛。”犹豫了一下,又十分敷衍而不抱希望地客套道,“你要来吗?” 江城公园依傍在一座山的旁边,如果要去还得向上做一些正功。 方渐青对半夜爬山并无兴趣,所以他想要拒绝,甚至想要劝她们也别去。 然而,不知为何,大抵是今天真的想放松一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以”。 陈青没想到方渐青真的会同意。 她甚至做好了被方渐青拒绝并且痛骂一顿,让她们和他一起回家的准备,毕竟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按照方渐青这个龟毛的生物钟,应该到了回家洗漱休息的时间。 心情太复杂,难免控制不住神情。 方渐青垂眼观察陈青,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乐意我去?” 陈青呵呵一笑:“怎么会呢。” 黄师研在一旁不敢插嘴,听两人的语气生怕要吵起来,但幸好没有。 他们从扶梯上下来,到达了一楼,依旧人山人海。 二十分钟后,他们漫步在江城公园最长的一条石道上,鹅卵石的触感透过鞋底传到脚心。 黄师研在讲她学校里遇到的一些事,她说父母想要让她以后去国外上大学,但她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方渐青问。 路灯的光被稀疏的树叶遮挡,让人看不清身边人的全貌,但不妨碍陈青捕捉到方渐青的表情,大概是皱着眉头,不可一世的,好像别人的烦恼在他看来都不算烦恼。 黄师研回答方渐青说:“去国外就要说英语,可我的英语好差,而且都没有认识的家人朋友,只有我一个人,那岂不是好孤独。” 方渐青理所当然道:“你应当学会习惯一个人。” “可是我不出国就不用一个人啊。” 方渐青被噎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青平缓地走在公园的小径上,只是听着他们的对话以及树叶的沙沙声,没有说话。 不用思考过去发生的事情,也不用思考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不用在意身边陪她行走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她那个烦人的、强势的、让她不知所措的前男友。 实际上最近陈青已经很少想起他,学校的事情忙得她无暇顾及其他,更何况想了也没用。 陈青一直是被动的,当主动的那一个消失了,那这段恋情理所当然的岌岌可危。 一开始陈青想过要挽救,激进的、舒缓的、可持续的……但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些都不是好的选择,或多或少都会伤害一些人。 陈青不能这么做,所以只能自己承受。 当每一条路都被石头堵上,陈青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对方,盼望着某个瞬间他能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又或者只要他还站在陈青能看到的地方就可以,只要他不要从这个空间中消失。 人类本质是贪婪的,有时候降低欲望与需求可以使得自己不再焦虑。 陈青正在努力这么做着,并且尝试把未来交给时间,因为有人告诉过她,不要顺从于命运,也因为人从来只能去走一条小径,只能向前无法后退。* 方渐青忽然用手肘碰了碰陈青。 有点痒,陈青望向他,询问什么事。 他说:“你和她说,出国好还是不出国好。” 方渐青把黄师研这个缠人的问题大王推给了陈青,陈青只能虚伪地回答说:“出国好。” 黄师研有些不高兴了,因为觉得没人能懂她。 天上毫无预兆地开始飘雨,这一场夜间的散步戛然而止。 方渐青让她们在一个亭子里等,他孤身回商场的停车场取车,雨势变得越来越大,他先把黄师研送回家,然后载着陈青往自己家中驶去。 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在不断摇摆,陈青看到那些雨水都汇聚成一条水流,又溜走。 雨夜的道路更加堵塞,车载电台在播放着一些娱乐新闻,他们两人都不爱听这些,陈青坐在副驾驶,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调频。没想到方渐青也伸了手。 两个人的手指短暂地相接,陈青先收回了手。 方渐青觉得陈青太瘦了,手指冰凉而纤细,但又很滑,像是溪水里的鱼。 他把空调温度往上两度。 没过多久,方渐青冷不防地说:“陈青,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什么意思?”陈青的目光从窗外的霓虹灯收回,克制地抿了一下嘴。 方渐青看着被大灯照亮的道路以及不断读秒的红绿灯,没有看陈青,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骤然变化,也可能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放松,语气轻巧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感情问题?” 陈青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有还是没有。 短暂的犹疑让方渐青确信陈青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人,或是碰上了什么事情。 “说话。”他语气加重,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你不会是被人甩了吧?” 陈青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此时此刻她还有闲情逸致分析自己那段短暂的恋情,最后得出结论,回答道:“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被甩,还是没有谈恋爱? 红灯闪烁,方渐青踩下刹车。 大概是自我脑补了一些奇怪的剧情,方渐青转过头,神情复杂地警告她说:“陈青,你谈恋爱没关系,但要带脑子,不要闹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你知道的,盯着方家的人很多。” 方渐青总是这样,心中自有衡量事物的尺度,把每句话都说得理所当然,分不清是在嘲讽还是关心,所以有时候会很讨人厌。 陈青安静许久才恹恹地说道:“你想太多了。” 方渐青怔了怔,尴尬地“哦”了一声。 回到家后,方渐青还想再问点什么,譬如陈青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和谁、什么时候分手、有没有遇到渣男、是不是受了情伤之类的。 但陈青径直回了房间,这让方渐青的种种疑问没能说出口。 想到刚刚陈青在车里的表情,他拧起眉,拿出手机给何平发了条消息,让何平有空查一下陈青在学校里有没有发生什么。 但消息发出去还没到半分钟,他觉得不太妥当,又撤回了。 两分钟后,何平看到撤回的标志,后知后觉地问方渐青有什么事。 方渐青说没事,让何平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发给他看。 房间里,陈青快速地洗漱完就躺下。 回来的路上,大概是因为淋了一点雨,陈青一直不太舒服,昏昏欲睡。 不过方渐青显然没有察觉到,只是讲着他那些又臭又长的大道理,好像陈青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让陈青觉得车窗外的雨淋进她的心里,心烦。 于是陈青再一次想,方渐青这厮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如果永远恢复不了,那又该怎么办。 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陈青也没办法找到一个人给她答案。 - *博尔赫斯说的,也算是本文的灵感来源吧 谢谢大家的猪猪~ps.身上不太舒服,今天晚上不知道会不会好点,没好的话明天可能要请个假,抱歉抱歉TT -- 章节目录 13 大约是受到方渐青的影响,当夜,陈青不幸地做了一个又臭又长的梦,梦里的方渐青勉强还算个人,至少比车祸之后的方渐青像人。 醒来的时候方渐青已经不在家了,陈青想了想,给方渐青发了条讯息说自己回学校了,然后整理行李返了校。 时间过得很快,天气愈发寒冷,江市已经在下雪,每天清晨起来都是银装素裹。 今年的年晚得要人命,快到二月份大学都还没放假。 期末考在即,陈青不愁过不了,但愁拿不到专业前百分之五会影响最后申请奖学金,虽然钱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因为陈青刚好在给福利院凑一个项目的款项。 于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陈青有意让自己不要闲下来,以免想太多。 陈青是个有条理规划的人,不会让自己在一件事耽误太久,因此复习效率很高,她几乎每天都埋在图书馆里,室友偶尔会跟着一起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她一个人。 陈青给自己设定硬性要求,只有晚上回寝室以及周末可以拿手机娱乐,不过娱乐项目一向乏善可陈,无非是看看朋友的动态和时事新闻。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陈青才彻底放松下来,和几位室友出去吃了一顿好的。 不过在学校附近聚餐就避免不了身边全都是情侣的景象,这让她们四个女生看起来可怜又温暖。 黄佳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轻,后半场一直抱着陈青。 刚刚还在怒骂男人都是狗,劝陈青忘了前男友,这会儿又说干脆她们俩凑对过一辈子。 陈青点头说好。 又在学校待了两天,和导师聊了聊课题的事情,陈青终于回了家。 梁珍见到她,心疼地说怎么瘦成这样,当天晚上就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陈青大学住校后,梁珍基本没再下过厨,这导致今天的这一餐菜色很丰富,但味道参差不齐,不过陈青都很喜欢,因为她很久没吃到梁珍亲手做的饭菜。 这一顿她吃得格外认真,甚至面不改色地吞下了一块盐巴。 席间,不知是聊到什么,梁珍突然说:“前阵子老爷子好像给渐青介绍了个姑娘。” 方世国翻着报纸,随口说:“挺好的,是该开始找对象了。” “现在都倡导自由恋爱。”梁珍不满道。 “这也是自由恋爱,又不是一定要他们结婚,先接触一下而已。”方世国把报纸迭好放在一边,扶了一下眼镜,望向陈青寻找支持,“小青,你说是吧?” 陈青“嗯”了一声,发现梁珍正看着她后,又愣了愣,问,“怎么了?” “没事。”梁珍笑道,“小青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上周听时安哥说过了。”说完陈青又埋下头吃饭。 梁珍盯着她看了少时,便转头和方世国说其他的去了。 饭后,陈青坐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看手机。 大概是吃太多,她胃里发胀,大脑变得有些迟缓。 又因为不久前饭桌上的对话,不受控制地有些走神。 上周的周末,方时安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方渐青依旧拥有令人惊羡的英俊脸庞,他正在和身边的女人说些什么,脸上带着一些笑容。 很方渐青的笑容,说不上高兴,但也不是不高兴。 黄师研八卦地问了两句,方时安才告诉她们,方渐青最近在约会。 半个月前,方荣林所谓的老友的女儿终于回了国,那天方渐青按照方荣林的要求,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机场,成功地和邢倩“见了一面”。 见一面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见面,邢倩对方渐青有毫不掩饰的好感,方渐青则必须挪出时间赴约,因为公司的一个项目恰好在和她的父亲接洽。 如果能拿下,那子公司的现金流问题就能轻松解决,集团也能更上一层楼。 因此此时此刻,三四公里外的商业街上,方渐青也在陪邢倩。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和邢倩正从餐厅里走出来。 看到来电显示,方渐青怔了下,没有立刻接电话。 邢倩问他怎么了,方渐青摇头说没事,这才点了接听。 “陈青?”他语气迟疑,像是没想到会接到这通电话。 身边的邢倩面露好奇,又问是谁。 方渐青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不太想回答,但邢倩依旧看着他,于是他只好才向她解释是妹妹,随即朝电话说:“我在外面,找我什么事?”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变质,但依旧能分辨出是陈青,她好像比方渐青还意外这通电话,停顿了好一会儿,开口却是:“你在约会?” 方渐青看了一眼邢倩,“嗯”了一声。 陈青再没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雪花在冬天的狂风中毫无逻辑地飞舞,像是寻找着藏身之地。 路上都是人,瘦削的清洁工拿着铲子扫雪,尽可能留给人们一条可以行走的道路。 有几片不相同的雪花飘进了方渐青的脖子里,他毫无反应,但邢倩觉得有些冷,便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方渐青的脸上。 眼前的男人有着宽直的肩背,额前的碎发在乱风里摇摆,唇线笔直,脸色很难看。 邢倩从来没见过方渐青这幅样子,所以感到很新奇,在他们接触的这半个月以来,邢倩见到的总是十分冷静从容的方渐青,而如今他情绪起伏太大,倒显得之前的样子有些不真实。 联想到上次见面,她因好奇询问了方渐青有无弟弟妹妹,不过方渐青似乎不想多说,只是说有一个妹妹,从小吵到大,便没有了后文。 邢倩忍不住说:“你和你妹妹关系一定很好。” 方渐青蹙眉问:“为什么这么说?” 邢倩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碎发别到耳后,道:“你之前不是提过吗?你和你妹经常吵架,我觉得关系好才会吵架,像我和我一个表弟关系不怎么亲,见面都很客气。” 方渐青不置可否,甚至觉得好笑。 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表情,继续尝试给陈青去电。 等待的时间里,有少许焦躁而不耐的情绪盘桓在心头,他想解释些什么,但现实却是他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解释的,就算要解释,对象也不该是陈青。 所以他只是想问清楚到底有什么事情。 - 不请假了,这章不长,赶出来了就发啦,剧情走向大家随意猜,我按我自己想法写^^文也不长的,没多复杂,你们知道我的,十几万字肯定能写完。 疫情严重,朋友们注意身体。 -- 章节目录 14 陈青不太舒服,胃里像是有人在打架。 耳边的手机铃声还在持续作响,短促而强烈地刺激着耳膜,但她没心情去管,有些忍不住地快速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回,扒着马桶,满脸眼泪,像是要把心脏都吐出来。 看来不是吃太多,而是晚上那块盐巴的威力太强。 等到吐不出东西后,陈青才缓缓起身,慢吞吞地去接听方渐青的电话。 但这已经是方渐青打的第七个电话了。 显然方渐青不是一个有好脾气和耐心的人。 “陈青!”听筒里是他愠怒的声音,“为什么才接电话!” 陈青睁眼说瞎话:“刚刚上了个厕所。” 但方渐青像是信了,静了半晌后问:“打给我什么事?” 梁珍来敲门,问陈青是不是不舒服,因为之前的脸色实在是不算不上好,听到陈青说“没有,是天气太冷了”,她才放心了些,但没有立刻离开,又询问陈青想不想吃甜点,她正准备烤饼干。 陈青捂住话筒,回了一句不用麻烦。 等梁珍离开后,陈青支着下巴想了想,朝方渐青问道:“你附近有蛋糕店吗?” 二十分钟之后,陈青到达了方渐青和邢倩所在的蛋糕店门口。 她在门口徘徊着没进去,只是透过棕黄色的窗户往里看,看到站在前台,用手指叩着桌子的方渐青,看起来正在等着什么。 陈青又换了个角度,果然看到了照片里的另一个主角,坐在小圆桌上吃蛋糕的邢倩,她手里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客观来说肯定比梁珍做的饭菜好吃,主观上就不一定了。 陈青不由自主地想到晚饭时梁珍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日式的蛋糕店,橱窗里列满了各式的蛋糕,每个都可亲可爱,任人挑选购买,方渐青正在等一个不在选项内的奥利奥蛋糕新鲜出炉,因为陈青说她想吃。 今天温度是个位数,陈青穿的是自己最厚的外套,黑色的长款连帽羽绒服,简单朴素,丝毫不惹眼,混在人堆里就像一只蚂蚁,但方渐青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她推开蛋糕店的门走进来,先是看了邢倩一眼,转而看向方渐青,没来由地笑了笑。 “笑什么?”方渐青扣着桌子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你的蛋糕还没好。” “没事,我不急着吃。”她无视了前面那个问题。 “不饿?” 陈青说“还好”。 “晚饭吃了?” “嗯。” 虽然都吐完了,但也算吃了。 方渐青蹙了蹙眉,可能是想嘲讽陈青,诸如“吃了晚饭还要吃蛋糕,是不是猪”之类的,但看着陈青有些缺乏血色的嘴唇,他顿了顿,最后什么都没说。 邢倩第一次见方渐青家人,有些紧张,见他们聊完往这里看过来,她立刻笑了笑打招呼,将背向后靠着,是希望陈青坐过来的意思。 方渐青瞥了眼陈青,说:“我在这等,你去那里坐着。” “你确定?”陈青仰头看着他轻声问道。 “什么确不确定?” 方渐青觉得陈青说话越来越故弄玄虚了。 他希望陈青清醒一下,说点人话,于是在她的后脑拍了拍,但见陈青愣住,才恍然动作似乎有些亲昵,又迟疑地落在她的后背,补救似的用力推了一下,凶巴巴地说:“快点去!” 陈青深深看他一眼,看得方渐青面露困惑,才走过去坐在邢倩的身边。 两人聊了起来。 方渐青盯着看了几秒,不知怎么忽然抖了抖,心中产生一种荒诞感,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是诡异,诡异到他后脑勺发冷,潜意识觉得别让她们两个贴太近为好。 可这样的情绪没道理。 最后方渐青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去横插一腿。 任务式的约会让方渐青精疲力尽,他只想糕点师再做久一点,把蛋糕装裱得好看些,让他能在前台多呆一会儿,这样到差不多的时间,他就可以把邢倩送回家去。 然后把陈青这个麻烦精也送回去。 其实不止是方渐青觉得诡异,陈青也觉得诡异,她发现邢倩很健谈,甚至有些可爱,几乎不用她说话,邢倩已经给她讲了很多有意思的国外生活。 等方渐青拿着蛋糕过来时,她已经和邢倩加上微信了。 “有留学的问题都可以问我。”邢倩说。 “好,谢谢。” 方渐青略带探究地问陈青:“你要去留学?” “没有。”陈青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用叉子去叉面前的蛋糕,但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叉子,老老实实地端坐着。 “那你们说什么?” “我随便问问。” “那怎么不问我?”他也留过学。 “你那个野鸡大学——” “——我那是正儿八经的名校!”方渐青气笑了。 今天方渐青倒是想和陈青心平气和地对话,至少在外人面前不要吵架,谁知道陈青这么不识好歹,果然这人就不能惯,谁惯谁头大。 旁边的邢倩听着他们的对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捂嘴笑道:“你们关系真好。” 陈青笑笑,没去看方渐青的表情,但听到他冷哼了一声。 她们在蛋糕店坐了没多久就打道回府。 上车的时候,方渐青彬彬有礼地打开车门。 陈青看见邢倩越过她,面带微笑地坐进副驾驶。 邢倩漂亮大方自信,一看就是从出生起便在宠爱中长大,没有经历过被放弃被忽略,没有很多人生上的烦恼,和陈青没有很多重合点的那种人,她看起来羞涩又幸福,应当对今天的约会很满意。 陈青可能是有一点羡慕,但只有一点。 因为她已经拥有很多了,没必要也不应该再羡慕他人。 “陈青,快点上车,发什么呆。”方渐青催促道。 陈青收回思绪,平静地打开后车厢的车门坐进去。 邢倩家在离市区有一些远的地方,离方渐青的房子更是南辕北辙,一个来回要将近一小时,所以方渐青的车速有些快。 邢倩可能察觉不到,但陈青能很明显地感受出来。 把邢倩送回家之后,方渐青肉眼可见的放松,这让陈青多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他说。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方渐青没好气道:“别贫了,把我当司机呢,赶紧坐到前面来。” 陈青依言从后座换到了副驾,位置上还有一点邢倩的温度,她顿了顿,系上了安全带,偏头朝方渐青玩笑道:“美女作伴,你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少说风凉话。”方渐青冷笑。 “你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 “是我在问你问题。” 一道远光灯闪过,把两人的脸都照亮了。 “陈青。”方渐青忽然沉声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记忆出问题不代表智商也出问题,从陈青千里迢迢来到蛋糕店开始,方渐青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陈青并不是真的想吃蛋糕,倒像是专程来看他又或者是来看邢倩的。 陈青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她的沉默像是无声的肯定。 红灯亮了,方渐青停下车,转过头斩钉截铁道:“是妈叫你来的。” “……” 陈青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晚,方渐青跟着陈青一起回了家。 最近公司的事情不多,又正好赶上过年,他打算索性回家住一段时间。 一天等到两个孩子回家,方世国和梁珍都很高兴,他们把家里的灯都点亮,上上下下灯火通明,这个家这时候才真正的热闹起来,好像谁也不曾离开。 客厅的大理石瓷砖反射着白光,不知怎么,陈青觉得有些发冷。 “过去。”方渐青没怎么控制力道地推了一下陈青,拧眉训斥,“站在风口不嫌冷?” 陈青踉跄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的位置不对。 “渐青,你对小青别总是这么凶啊。”梁珍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好了,大家坐下来吧。” 今年的年看起来有温馨的潜力,难得一家四口人团圆,又没有外人在场,梁珍举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一会儿是四个人的大合照,一会儿又让陈青和方渐青坐在沙发上,她想替他们俩拍照。 陈青和方渐青都不是很喜欢拍照,却还是老实地配合梁珍。 “小青,头往左斜一点。”梁珍指挥着,“渐青,你往右斜一点。” 陈青的左边就是方渐青,方渐青的右边就是陈青,这一来一回,两个人的头将近要贴在一块,方渐青甚至觉得陈青的碎发贴在他的脸上。 方世国觉得这画面有趣,朝梁珍开玩笑道:“你怎么给孩子们拍结婚照似的。” 话音刚落,方渐青的头立刻就摆直了。 余光看了陈青一眼,发现她没什么反应。 方渐青怀疑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 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去厨房倒水喝。 由于家里一直有佣人,厨房没什么浓重的油烟气,看起来很干净。 方渐青打开洗碗机,一眼就看到了陈青的水杯。 他和陈青的水杯分得很清楚,因为那个被他恶意丢进垃圾桶的水杯,年幼的陈青气呼呼地在自己的水杯上做了标记,用马克笔在杯底写了名字,生怕自己再拿错后又要承受方渐青的滔天怒火。 方渐青拿起陈青的水杯看了看,发现杯底的名字几乎看不出原貌,只剩下一点笔画的印记,昭示着当初陈青的愤怒与委屈,甚至可能有对方渐青的恨意。 鬼迷心窍似的,方渐青想,索性就用陈青的杯子,反正他只是想喝一口水。 从洗碗柜走到饮水机的一小段路,方渐青有无数个瞬间可以停止这种想法和行为,但他没有,一个瞬间都没有。 当嘴唇碰到也许被陈青的嘴唇碰过无数次的杯沿时,方渐青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 因为陈青站在不远处说:“方渐青,那是我的杯子。” -- 章节目录 15 何平觉得方渐青最近有些不正常。 作为一个称职敬业的领导,方渐青向来十分专注于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就算是少了几年记忆也不影响他的行为准则。 但现在,方渐青已经平白无故地发呆将近半小时,并且这样的事情近日时有发生。 实际上方渐青只是想不通一些问题。 那天晚上用了陈青水杯的后果可忽略不计,方渐青原以为陈青会趁这个机会好好羞辱他,以报小时候的仇,可没想到陈青只是瞥他一眼,从他手里把水杯拿走洗了洗,放回架子上,根本没为难他。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但当时陈青的眼神方渐青却历历在目。 平静而意味深长,让他觉得用陈青的杯子好像是件未尝不可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在陈青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方渐青心底产生“我用用怎么了”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的原因,但还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例如陈青对他已经宽容到这种程度了吗。 方渐青觉得陈青不止变得擅长故弄玄虚,还有些琢磨不清。 但他没法往深想,潜意识阻挡自己去探究某种不可能的可能。 下午,何平接到了一个电话,和方渐青报备后匆匆下楼,发现是一个快件。 拆开快件包装后,何平告诉方渐青:“方总,您买的星星到了。” 此时方渐青已经脱离放空的状态,正在努力地办公和回邮件。他的眉头紧锁,显得很专注,因为下属反馈上来的问题稍微有些棘手。 但在听说自己买了一颗星星的时候,方渐青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他奇怪道:“什么我买的星星?” 何平把那张证书献宝似递给他。 方渐青一面思索星星怎么买,一面伸手接过来,结果定睛一看,发现不是真的一个星球,只是通过机构购买的命名权罢了。 方渐青松了口气,又很快变得紧绷。 他不可思议道:“这是我买的?!” “是啊。”何平没有恶意地指了指证书上印的“cyan”,也就是方渐青的英文名,提醒道,“是您去年让我去买的。” 何平记忆犹新。那时候方渐青还没出车祸,有一天忽然心血来潮说要买一颗星星,他好心好意提醒说“方总,这东西没什么用”,方渐青却说“你懂个屁”。 呵呵。 何平心说他是不懂,可现在不懂的好像不止他一个。 方渐青满腹疑团的凝视那个简短的英文,表情愈发古怪。 他难道有钱没地方花了?为什么要买这个?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何平再次善意提醒:“方总,不贵。” 不贵更是大问题。方渐青问:“多少钱?” 何平淡定地竖起两根指头。 “两万?” “不不。” “二十万?!” “方总,高了。” 方渐青大惊失色:“才两千?!!” 何平悲悯地说:“是两百。” “……” 方渐青目瞪口呆,彻底控制不住表情。 车祸之后,丢失的部分记忆导致方渐青眼前堆积了一些障碍,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都出现了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东西,为了填充空白的记忆,方渐青做出了不少努力。 幸运的是他有所收获,因为大部分事物都有迹可循,能由一个点作出合理的解释,甚至方渐青能大概知道当时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迷茫过。 两百元,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这更使他费解自己为什么要买一个没有任何实用性、没有任何正式或官方效力、连玩具都算不上的东西,甚至自恋地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要是陈青知道,不得笑死他。 方渐青翻来覆去地看着证书,企图寻找物有所值,不显得自己太愚蠢的证明。 可惜没有找到。 何平见方渐青眼神里饱含难以置信和嫌弃,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 由于这事,方渐青觉得自己陷入某种迷案,晚上在家吃完饭的时候也频频走神。 “渐青,今天碰上什么事了吗,怎么总发呆?”方世国问。 方渐青回过神神,摇摇头道:“没事,就是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快递。” “什么快递?有人寄不好的东西过来吗?”梁珍立刻问道。 “不是……” 方渐青有些耻于说出口。 但梁珍一直担忧地看着他,他只好回答说:“是一颗星星。” 话到这里便没什么好隐瞒了。 方渐青解释了原委,说想不起来为什么当初要买这个,梁珍说会不会就是买来玩玩,方渐青却十分坚决地说他不可能买这种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 陈青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里忽然道:“我想看看。” 方渐青愣了下:“看什么?” “你不是说你买了一颗星星吗?” “那只是个……证书。”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它的零价值。 但陈青说:“我知道。” “我丢在公司里。”方渐青怎么能料到陈青不仅没嘲笑他,竟然还表现出对这种东西有所兴趣,简直是天下奇观,幸亏他还没让何平将证书处理掉。 他抱着胸慷慨道:“你要的话我明天就带来,直接送给你了。” 下一秒却听她说:“谁说我要的?” 陈青眼神奇怪地看着他,说“算了,不看了,我才不要”便继续埋头吃饭了。 方渐青:“……” 见方渐青吃瘪,一旁的方世国笑得舒畅,心说两个孩子最近关系好像好了不少。 他看向妻子,想寻求相同的欣慰,却发现梁珍看起来喜忧参半,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才如常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陈青在家度过了较为平静的一段日子,一直到过年前她都过得很规律,除了陪梁珍逛街之外就没有再出过门,倒是方渐青时常出门去公司,偶尔回家,偶尔又去他自己的房子,总之陈青每隔几天就能看到他。 年前,陈青在家里试新衣服。 陈青的衣柜向来单调,清一色的黑衣服黑裤子,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颜色靓丽的,都是梁珍买给她的。 今年梁珍又购入一件红色的裙子给陈青,陈青换上后浑身别扭。 “是不是有点奇怪?”她不自在道。 “奇怪?不奇怪啊,多好看。”梁珍拉着陈青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道,“我们小青穿什么都好看。” “——你们说是不是啊?” 方渐青正在和方世国说江市的一个商业项目,方世国建议方渐青不要冒险追求效益,再观望观望,但方渐青不改野心勃勃的本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相悖的想法导致两人僵持住了。 方世国有些头疼,他知道方渐青在方荣林的眼皮子底下压力很大,但他还是希望方渐青慢慢来,方渐青习惯性追求高风险高收益,这从某种程度上就是赌博,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方渐青也知道方世国在担心什么,但他对这一次的项目很有把握,这个机遇他必须抓住,否则方荣林还会给他施压,他必须尽快证明自己。 听到梁珍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把头转过去,紧接着看到换上新衣服的陈青。 “哎哟,真好看。”方世国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方渐青始终不能理解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行为,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青裸露在空气中的两条腿,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才用说不出是挖苦还是关心的语气说:“……陈青,你不嫌冷吗?” 陈青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珍先不高兴地反驳道:“怎么会,老宅的房间里院子里都有暖气的啊,外套穿得厚一点就可以了,是吧小青?” 陈青艰难地说“是”,再别扭也依着梁珍。 “小青的腿又细又长,就应该露出来。”梁珍笑道,“女孩子家家,老穿一身黑算什么,趁着年轻多穿点好看的,等到年级大了,穿太俏还不好意思呢。” 方世国惆怅道:“也不知道以后我们小青便宜了谁。” 方渐青觉得方世国的担忧过早了,皱了皱眉,道:“她才多大。” “过完生日就二十二了。” “二十二而已。” “二十二不小了,趁年轻多挑一挑、选一选。” “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哪里着急,谈几年恋爱,再结婚,正好。” “太早了。” “欸,渐青。”方世国稀奇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叛逆,妹妹找对象你不高兴?” 方渐青也发现自己和方世国的相争没有丝毫道理,太不对劲。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陈青,却发现陈青也在看他。 灯光把她照得盈盈的,眉眼没有往日的冷淡,她盯着方渐青,像是也在好奇他的回答。 方渐青没有不高兴的理由,于是很快错开眼否认:“没有。” -- 章节目录 16 除夕那天晚上,方渐青开车把他们送到了老宅。 热闹的夜晚,香槟与红酒在空中飞溅,混乱而迷醉的氛围,但陈青一点也不喜欢,她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没多久方荣林就出现了,现场安静下来,众人自发站直。 紧接着又是一年一度的新年致辞。 陈青猜测方荣林换了一个文案老师,今年的致辞比以往抒情很多,不过也有可能是方渐青之前出事让他有了更多想法,遂亲手落笔,因为通篇没三句就要提到一次方渐青。 方渐青一直垂眼听着,没展现出多少情绪,任凭身后好与坏眼光的注视。 陈青也盯着方渐青的背影看了会儿,很快得出方渐青心情并不太愉悦的结论,毕竟老爷子越是喜欢越是关注他,他承受的就越多,不出两个月,方渐青肯定得忙得焦头烂额。 除此之外,陈青还看见不远处的黄师研在开小差,躲在方时安身后用他的西装后摆迭花,而方时安的双手背在身后,一直在阻止她这么做。 不过神情倒像是乐在其中,可惜黄师研看不到。 方时安对于黄师研的容忍度高得离谱,又低得离谱,让人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让陈青来选,她宁愿和脾气不好的方渐青相处,也不太愿意和整天带笑但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的方时安相处,即便方时安对她还挺好的。 由于这年的晚宴陈青很老实,方荣林根本找不到理由来教训她,一晚上都很平安。 可就算如此,陈青也不想呆在吵闹又无聊的老宅。 于是等方荣林的新年致辞一结束,她便和方世国与梁珍打了声招呼,打算先回家。 老宅偏僻,叫的车要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陈青在远离人群的前院花坛的秋千上消磨时间。 方渐青路过花坛的时候,陈青正荡到高处。 她身上穿的是梁珍买的那件红色裙子,外面包了一件黑色的厚大衣,就算如此还是有一截腿暴露在寒风中,纤细嫩白,又因为冷意晕出点粉色,随着秋千的晃动,像个粉笔在黑板般的夜幕上划动。 方渐青看了会让,脑子里忽然冒出句话,说再无害的匕首也是能捅死人的。 就是不知道陈青这刀要捅谁身上。 方渐青忍不住出声:“你在这干什么呢?” “什么?”陈青脚踩地,不再晃动,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方渐青穿着正式的西装,左手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幕,应当不久前刚和谁通话过,右手拿着一瓶价值不菲的酒,看起来是要去找谁说些什么的。 分明行色匆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陈青想,可能是在深夜荡秋千这事古怪又不体面,所以方渐青想来责骂一番。 然而方渐青只是很烦躁地问她:“你不去后院和大家一起,在这里干什么?” “我要回家,在等车。” “我们都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家?” 陈青默了默,问:“有什么问题吗?” 方渐青噎了下,他想说当然有问题,为什么所有人在欢腾狂欢、除旧迎新,陈青却要一个人回家,但这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因为方渐青想起来了,从小到大陈青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车比预想中早到了些,彼时方渐青已经被催促的电话叫走,离开前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好像有满腹的话要说,但陈青耐心地等了很久,只等到一句干巴巴的“路上小心点”。 很官方的关心,但至少不像嘲讽了。 陈青依旧在秋千上消磨时间,但觉得这个夜变得不那么冷。 回家后,家里黑得像要吃人,陈青把客厅能开的灯都打开,又把电视调到春晚的频道,这个家里才看起来有活气,和别家一样热闹。 今年的小品剧十分好玩,陈青看得津津有味,但笑着笑着就觉得有些累。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下一个节目,是一个水墨表演,陈青眼皮一跳,忽然想起一个较为严重的问题。 过完年没多久就是方荣林的生日,但她彻底忘记了准备礼物这件事。 不知道还有没有挽救的可能,陈青立刻联系了几位人脉广的朋友,问他们有没有杨兴先生的联系方式。大概是除夕夜,大家还没睡觉等着跨年,所以陆陆续续有人给陈青回复,但都是否定的答案,陈青有点丧气。 就在夜越来越深,陈青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位中学同学给她发来信息。 “杨兴先生吗?我没有他的,但我有他孙子的联系方式。” 曙光乍现。 陈青立刻回复:“那也可以,我去加他试试看。” 不多时,对方就发来了名片。 陈青想了想,简短而认真地比编辑了一段自我介绍,然后把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建设,但出乎意料的是,没到一分钟对方就通过了申请。 陈青心说事情好像顺利得过头,刚想发一句“您好”打招呼,却不想对面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陈青?” 陈青有点懵,尤其是对方又发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杨孟松。” 话说回来,陈青和杨孟松还真能算上有一些渊源。 事情还要从黄佳说起。 黄佳那位前男朋友是大二那年在学校留言板上认识的学长,两个人在网上聊了几个月,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为情侣。后来怎样暂且不论,但当时两人十分恩爱,每晚寝室里都能听到他们通话的声音。 某次短假,对方和同专业同学计划去旅行,黄佳想一道去,但与其他人不熟悉,生怕会尴尬,便想让陈青作陪。 起先陈青拒绝了,但偏偏碰上梁珍和方世国去外地出差,不想去方渐青那里和他干瞪眼,再加上黄佳软磨硬泡,最后陈青还是应了下来。 旅行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去了一家自助料理店。 但因为去得晚,已经没有包厢,所以只能挤在大厅。 四周的声音像锤头敲击着耳膜,伴随着隐隐的烟味,陈青身心都感到不适 陈青是一个不喜欢太安静的人,她需要有活气的空间让心灵得到放松,甚至雨水敲打窗檩的声音都让她安心,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吵闹。 这一趟的人她比黄佳还陌生,氛围又太过嘈杂,她着实适应不了,甚至想即刻返程。 借着打电话的由头,陈青从店里出来透气。 那是江边,附近有一个木结构的凉亭,黛色的瓦顶显得十分典雅。 没有其他人在这,陈青索性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而杨孟松就是此时出现的。 陈青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了他。 杨孟松当时是黄佳男友的室友,也是他们班的班长,人缘很好,这一次的活动就由他组织。 不过据陈青观察,杨孟松可能是唯一一个和她一样产生后悔情绪的人。 “太吵了。”杨孟松朝她笑了笑,在陈青斜对面坐下,一脸解脱。 陈青也朝他礼貌点头打招呼。 “你叫陈青是吗?”他迟疑地问道,得到陈青肯定的答复之后又说,“名字很好听。” 这是陈青第一次听到这种称赞。陈青的名字普通到上网一查,可以查出千百个来自各行各业的同名者,哪里配得上好听两字,杨孟松简直是在睁眼说瞎话。 杨孟松被陈青的表情逗笑,他说:“是真的,读起来有韵味,很清爽。” 陈青扯扯嘴角,怀疑他是实在没地方夸了,才挑了名字夸。 “你是江市人吗?”他又问,身子动了动,坐得更舒服了些。 陈青发现杨孟松长得很高,但坐下之后却习惯微微弯着背,和方渐青非常不一样。 不论坐着还是站着,方渐青总是把自己挺得很直,连看人都是垂着眼看,好像谁都不能让他弯腰,谁也不能让他低头,骄傲又自负。 陈青想了想,回答杨孟松道:“嗯。” “我也是,你高中在哪里念的?” “二中。” 这时杨孟松的表情才真正地生动起来,他惊喜道:“太巧了,我也是二中的,说不定我们还在学校里见过。” 有共同话题,陈青也放松了一些,和杨孟松就着高中的话题聊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有不少相同的任课老师,甚至陈青高中的班主任就是杨孟松的语文老师。 杨孟松说自己当年的语文成绩很好,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去传阅。 当时陈青没有反应过来,事后她记起,自己以前是听过他的名字的。 当时她上高中没多久,而方渐青已经开始为了接手公司而专攻商科,那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比起后来要僵硬许多。陈青耿耿于怀于自己叛逆期非主流的丑态被方渐青撞见,而方渐青则是后悔当初把陈青给骂清醒了。 陈青的叛逆是为了方世国和梁珍能更加关心她,这个愿望反而在叛逆期结束后实现了。 自从陈青开始老实读书,成绩突飞猛进,方世国和梁珍都尤为高兴,觉得陈青给他们长脸,成天向亲戚朋友炫耀,绝口不提方渐青这个亲儿子,方渐青知道后脸都绿了。 某个临近期末的一天,陈青在客厅写作业,完成后忘记收好,方渐青回家的时候刚好看见,就随手翻了翻,没想到翻出一篇显然不是陈青字迹的作文。 陈青洗完澡才想起来作业还没整理,走出房门刚好撞见方渐青的动作。 以为方渐青是在偷偷看她的作文,陈青立刻跑过去把方渐青手里的作文纸夺了过来,喝道:“你看什么看?”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让人看?” 陈青把纸摊开才发现这不是她的作文纸,是今天班主任给的优秀范文,出自一个高年级的学长之手,听说他在联考中拿了最高的作文分,陈青想着借来钻研学习一下。 方渐青故意道:“我看人家写得不错才看的,你的有什么好看的。” 陈青懒得理他,伸手整理桌上的作业,但又被方渐青伸手拦住了。方渐青穿的是白衬衫,两只手的袖子都折了上去,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若有所思地问:“杨孟松,这名字是个男生吧?你还拿人家的作文,暗恋他?” “关你屁事。”陈青瞪他。 方渐青嘲笑道:“好不容易成绩上去点,可别谈个恋爱把成绩谈没了。” “关你屁事。” 见她不正面回答问题,方渐青以为陈青真的谈恋爱了,他说:“你可别被人骗了。” “我有什么好骗的。”陈青不想理他,“让开,好狗不挡道。” 她推了一下方渐青,但没推动。 方渐青讥讽道:“你饭都白吃了吗?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陈青抬眼和他对视了两秒,然后更加用力地推了一把,她感觉自己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方渐青却依旧像一堵墙似的,冰凉凉地堵在她的前面。 她不耐烦地抬头看他。 客厅的灯带着些黄,把方渐青的五官照得有些柔和,但陈青知道这只是假象,方渐青和这类词搭不上一点关系,他就像是书里的仿生人,但他永远不会选择把情绪调节到温和。 那时的陈青想,如果有一天方渐青真的对人温柔,那一定别有所图-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 章节目录 17 兜兜转转,没想到当初看的作文就是杨孟松的,更没想到杨孟松居然是杨兴的孙子。 在那趟旅行之后,陈青和杨孟松几乎没有再接触,因为黄佳和男友没多久就闹掰了,陈青没想到杨孟松还能记得自己。 杨孟松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想要我爷爷的字画?” 陈青很快回复:“对,方便吗?” “没问题,我下周刚好要去我爷爷那里一趟,到时候要一副拿给你。” 陈青做梦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但拿人手软,欠了别人总要还的,于是陈青很快说:“谢谢。到时候请你吃饭。” 杨孟松回复:“哈哈,好啊。” 紧接着又发来:“我还有事先不说了,新年快乐陈青。” 大概真的很急,最后一句发的是语音。 方时安推开家门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简短又充满真诚祝愿的语音。 他稀奇道:“小青,艳福不浅啊,大晚上还有男人给你发语音祝福。” “什么啊。”陈青惊了惊,看着忽然出现的人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渐青带我进来的啊,他担心你一个人在家里,非拉上了我找了个理由回来。”方时安成天嬉皮笑脸,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但估计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青刚想问什么,话里的主角却已经停完车进来了。 方渐青觉得气氛古怪,下意识问:“在说什么?” 陈青还未开口,方时安抢先说:“在说有男人大晚上给小青发语音。” 他故意拉长语调说道:“新年快乐,陈青——” 方渐青眼皮一跳,看向陈青。 陈青否认:“哪有这么恶心。” 方时安大笑。 陈青跟他们解释说她联系上了杨兴先生的孙子,方渐青才想起方荣林的生日没多久了。 不过方渐青很早就准备好了方荣林的寿礼,不是和陈青说过的名家字画,而是一瓶全球限量的人头马白兰地,珍贵到酒瓶上甚至有唯一的编号。 方家老宅的客厅旁边有一个很大的酒柜,上面放了不少好酒,方渐青认为相比于字画,方荣林应该更喜欢这种实际的烧钱玩意儿,况且刚好有人把好东西送上门来,方渐青没理由放过低成本高效益还省事的机会。 这样正好,他和陈青的礼物不会撞上。 客厅里亮堂堂的,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开始看春晚。 但没多久方时安就走了,因为黄师研打电话过来质问他怎么一个人跑了,他便又返回老宅去拯救黄师研于水火中。 时间已经不早,屋子里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没有什么其他动静,外面偶尔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像是涌来又退却的波涛,不太频繁密集,但听来却是热闹的。 陈青点了夜宵,但一直没送来,她打开软件查看送到哪里。 方渐青瞥了一眼,说:“你晚上就吃这些?” 如果是别人,陈青大概觉得这话是关心,但从方渐青的嘴里出来,难免有挖苦之嫌,这是他擅长对陈青说的话和做的事。 所以陈青只是简单回复:“我饿了。” 方渐青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他又问:“那人为什么给你发祝福?” “谁?” “杨兴先生的孙子。” 陈青看了他一眼,问:“发个祝福怎么了?” “你们很熟?” “不熟就不能发祝福?” “不是,陈青,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方渐青觉得陈青难以沟通,气得要去倒水喝冷静一下。 刚往厨房走了没两步,背后幽幽传来陈青的声音:“这回可别拿错杯子了。” “……” 或许方渐青真的很生气,遁入厨房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慌张,陈青忍不住笑了。 她承认自己不安好心,不过这也无可厚非,人总要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的。 打开手机,看到方时安刚刚给她发了一段讯息:“今晚老爷子原本要留渐青彻夜长谈的,结果渐青非说我有东西要来你们家拿,拖着我就走,害我今晚被师研一顿好骂,小青要替我向师研解释一下,让她别气了。” 最后还假惺惺地加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但黄师研哪有可能骂他,哭诉还差不多。 陈青又看了两遍这段话,最后回了一句“知道了”。 跑腿总算把外卖送了过来,是方渐青替陈青去拿的。 院子里的风很大,恍若一种咆哮从没关紧的门缝中钻进来,让人觉得又空又沉,随即那声音消失了,方渐青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回来,顶着黑脸站在她面前。 “陈青,你现在还敢喝酒?”他质问。 陈青这才想起她为了凑单点了瓶酒。 不过她有什么不敢的。 “我成年了。”陈青陈述事实。 她伸手去拿他手上的东西,但方渐青躲开了,这导致陈青的手指擦到了方渐青的右手虎口,方渐青又不躲了,很快反握住了陈青的手,没到一秒又松开。 他脸色不太好看:“你很冷?为什么手这么冰。” 陈青愣了愣,瞟了一眼自己僵在空中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手不是冷的,只是因为不够暖,最后她说:“不冷,吃点热的就好了。” 方渐青停了停,才把吃的递给她,警告道:“少吃点。” 不过最后陈青没有少吃,老宅的宴会餐点让她没有多少胃口,她是真的饿了,点的又是自己爱吃的,最后几乎把面前所有的食物都解决完,甚至缓慢地喝掉了大半的酒。 方渐青看着她通红的耳朵,提醒:“陈青,你不能再喝了。” 陈青不知是没听进心里,还是已经有些醉了,根本没认真听,只是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盯着电视机又喝了一口。 没多久,那瓶酒就见底了。 方渐青拦不住,也可能没有很认真拦,眼看陈青的眼神愈发迷离。 某一个瞬间,陈青像支撑不住一般闭上眼,倒在了方渐青的肩上,又随着方渐青下意识侧身躲避的动作,自然地滑进他的怀里。 方渐青停住了。 也许过去了一分钟,也许过去了十分钟,方渐青不知道。 陈青始终闭着眼,带着与冬夜截然相反的温度,柔软地躺在他的怀里。 窗外震天雷一般的炮竹声响起,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四散,映过来的色彩全部显现在她的脸上,像是在欢腾些什么。 可能除旧迎新的日子,人会变得善良。 方渐青做了一件很不像自己的事情。 他沉默地将自己被陈青压住的手挪开,但却没把陈青推开,而是拿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关小了些,再小了些,直至彻底没有,才开始继续看无声的春晚,哑剧般的小品及歌唱节目。 直到节目走到尾声,方渐青才微微低头,皱着眉观察陈青。 或许是闭上眼睛和嘴巴的原因,陈青变得讨喜了一些。 至少比他遇见的大部分人都讨喜。 陈青的头发一直不长,过年前又去理了理,如今刚好挂在肩膀上,以及落在方渐青的腿上,还有耳后的几撮头发因为陈青的姿势而散落在侧脸,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摇摆。 要方渐青说,陈青还是适合短发,显得她锋利有棱角。 不过以前也陈青不是没留过比较长的头发。 方渐青刚被找回来,第一次见到陈青的时候,她就留着一头长发。那天,她站在梁珍身后探出头看他,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对未来的“哥哥”充满好奇与期待。 不幸的是,这个哥哥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 方渐青一点也不欢迎她这个妹妹。 但方渐青也不理解陈青的亲生父母怎么会忍心抛弃这样一个孩子。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方渐青偶尔会有一种天马行空的念头,类似于穿越时空去阻止陈青的亲生父母,告诉他们不要丢下陈青。 这样陈青就不会来到他的家,不会和他没完没了的争吵、置气。 不过这样的念头总是很快被打消。 看在梁珍和方世国这么喜欢陈青的份上,他决定让陈青留在方家。 方渐青认为自己本质上还是善良大方的。 腿上的陈青依旧睡得很沉,方渐青开始想把她推开了,但出于各种合理的原因,最后他还是没动。 直至《难忘今宵》的音乐响起,方渐青才把腿上的陈青扛起来送去房间。 可就算成功把陈青送回房间,情况依旧有些棘手,方渐青希望她能清醒一下,至少自己去洗漱一下再躺着睡觉,所以他回收了不久前的善良,开始无情拍打陈青的面部。 暴力执法奏效了,幸运的是陈青睁眼了。 不幸的是,她好像把方渐青认错了。 “你回来了。”陈青看着他说。 方渐青蹙眉:“什么?” “我有点想你。” “想谁?” 陈青没回复,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里的情绪像一团漩涡,眼角有些晶莹。 方渐青一头雾水,不明白陈青为什么这样。 但还没等细想,下一秒,他被揽住了脖子。 陈青的动作没有道理且毫无征兆,而且破天荒的很大力,她用力一拽,毫无防备的方渐青愕然地被带着俯下身,差一点要撞到陈青身上。 所幸他反应迅速,将手臂撑在床上才稳住身子。 但很快方渐青又后悔了,因为他离陈青太近,酒气正从她身上缓缓蔓延到他身上,他甚至能看到陈青脸上细小的绒毛,这让方渐青觉得不太舒服,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从后背一路爬到后脑勺。 他一头冷汗地想,还不如撞在陈青身上,将她撞醒一了百了。 接着方渐青又怀疑陈青是故意装醉,想要戏耍他。 于是他板着脸冷酷道:“松手,陈青,我要走了。” 可陈青又像真的醉得不轻,没有听懂方渐青的话,只是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纤细的手臂依旧搭在方渐青的肩上,无力的好像随时要落下去。 起初方渐青想甩开,但可能是被酒气醺晕了,最后他扣住了她。 没多久,方渐青意识到,陈青好像哭了。 为什么说是好像,那是因为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闭着眼的脸一如往常的平淡,没有多少浓重色彩,似乎是睡着了,但眼角的液体却像关不上的水龙头,流个不停。 方渐青彻底怔住。 他很多很多很多年没看过陈青这样了。 陈青这个人的心很冷,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川,开心不会大笑,伤心不会恸哭,唯有面对重要的人才会融化一点点,露出一点温热的芯。 但最初她不是这样的。 小陈青是懂事的,至少比小时候的方渐青懂事,可她很擅长掉眼泪,一有不顺就红眼,然后如愿获得梁珍与方世国的安慰。 但她也只会这样,很少思考解决的方式,重复为相同相似的烦恼,所以她从方渐青这里获得的更多的是不耐与厌烦。 方渐青就像看一个作秀的小丑,希望陈青能成熟点,不要再掉眼泪,希望她明白不是谁都像梁珍和方世国一样总是对她百依百顺。 世上的坏人不仅多,还很坏,坏到陈青根本无法想象。 可方渐青忘了,陈青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孩子。 等到后来陈青真的褪去软弱,变得能让人频频吃瘪,就算是他也经常占不到上风,方渐青又很恼恨,恼恨自己的私心是否正确。 除此以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能是庆幸,庆幸陈青终于不再哭了。 因此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陈青的眼泪,方渐青只觉得怪异,怪异到喉咙发痒。 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父母对陈青的纵容。 眼前的人依旧不声不响地流泪。 可能是这一刻的陈青给人一种脆弱且需要陪伴的错觉,方渐青无端觉得身体里多了一个秤砣,让他手脚都发沉,没办法很快挣脱陈青,然后离开这个房间。 -- 章节目录 18 陈青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头痛难捱,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沙发上。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猛地冲去了卫生间。 方渐青一直没睡着,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卫生间把灯打开了。 “不会喝还这么喝。”他对着狼狈的陈青讥讽道。 陈青撑着马桶,被灯光刺激得眯着眼睛,又忍不住吐了一回,到吐不出东西才扶着走过来的方渐青,撑起身子站直。 她没理会方渐青,只觉得眼皮子被刀割似的疼,径直到盥洗池洗了把脸,结果抬头看镜子时,被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 她瞪方渐青:“你是不是打我了?” 方渐青好冤枉:“我可没碰你,是你自己在那哭不停。” “什么?”陈青停住。 “我说你醉后哭个不停。” “不可能。”陈青眉头紧锁,是真在疑惑,“我为什么要哭。”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哭。” 陈青看了方渐青几秒,笃定他在骗人,松开眉头便想要离开卫生间,但方渐青高大的身躯挡在她前面,只给她留出一道极为狭窄的路径,陈青只有贴着他才能走过去。 陈青站在原地没动,直直地看向方渐青。 没有一丝闪避,好像几个小时前不停流眼泪的真的不是她一样。 方渐青目光略带探究:“陈青,你和我说实话,你在学校里到底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陈青沉默了不到半秒便回答:“没有。” 但方渐青没这么好骗了,他像个独裁者般威胁陈青说:“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否则我就让何平去帮我查了。” “说了没有,爱信不信。”陈青心烦意乱,伸手推方渐青,“让开。” 但刚碰到方渐青的胸口,就被攥住了。 “陈青!” 他猛地把她抵在墙上。 压到卫生间的单控开光,这里立即就陷入了一片黢黑。 他们离得很近,方渐青可能有些生气,还有些烦躁,但陈青不知道为什么,他稍显急促的呼吸拂在她的眉心,烫得陈青心里发颤,忍不住把头撇开了。 但方渐青又扣着陈青的脸将她掰了回来,甚至为了让她不再躲避,更近得压下来。 他看着陈青的眼睛,说着可能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窝心话。 他说:“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家人,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没必要一个人挨着。” 陈青有些分心,又很快回神。 她木然道:“如果你也解决不了呢。”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或许是觉得快要套出话来,方渐青的呼吸放缓了些,刻意软下语气,用一种带些哄骗感觉的语调说,“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现在的对话在不久前似乎也发生过,当时陈青在车里难过而痛苦,方渐青追问缘由,陈青说是因为来了例假,而方渐青信了。 大概是想起这事,怕陈青又糊弄他,方渐青顿了顿,低声喊她:“陈青,听话。” 太熟悉的语气。在某一个瞬间,陈青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想说:方渐青,你忘的东西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这夜,陈青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是怎么回的房间。 她猜是方渐青把她抱回了房间,因为她又哭了。 这次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像是要把身体的水分流完。 她头脑发热,难以控制,不断挣扎,方渐青却恶狠狠地让她别动。 等后背触到熟悉的柔软床垫后,陈青的泪才止住,但人有些放空。 方渐青的手指是暖的,但比记忆中又凉了一点,不断抚过陈青的眼角,囫囵地擦着那些液体,语气中难得带有能轻易察觉的无措:“好了,陈青,我不问了。” 陈青不予理会,只是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她是在做梦吗? 她还有机会醒来吗? 陈青失魂落魄,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接着感受到脸颊被轻触,有点痒,是方渐青把被泪水沾湿的头发从她的脸上挑开了,动作有些僵硬,大概是没做过这么贴心的事情,所以很不熟练。 她听见方渐青说:“别哭了。” 陈青又睁开眼,沉默地看着他。 方渐青顿了顿,抿唇收了手,眉眼依旧很无情,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以前的不耐烦。 陈青觉得方渐青好像变了,变得没那么讨厌她流眼泪,但又好像还是很不喜欢。 因为他再次说:“别哭了。” “不用管我。”她轻声说,“你走吧。” 方渐青低头看着她,没有离开。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过了两秒,他忽然俯身轻抱住了她。 像小时候梁珍哄陈青一样,方渐青笨拙地拍着陈青的后背,用很没办法,又很不情愿的语气对她说:“好了,陈青,我最后说一次,求求你,不要哭了。” -- 章节目录 19 新年过后,江市的人民恢复到井然有序的忙碌中。 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方渐青和陈青很默契地没有再提。 寿宴将近,订的礼服裙也按时送到家中,保险起见,梁珍劝陈青再重新试穿。 陈青四肢僵硬,好不容易换上礼服,确认没问题,便想脱下来。 方渐青看到她双手背到身后,左晃右摆,拉拉扯扯半天也没成功碰到拉链,反倒像街上漏气到四肢乱甩的充气玩偶,滑稽到让人发笑,偏偏陈青表情还很认真。 方渐青绷着脸没让自己笑。 然后他发现陈青好像放弃了,打算去找梁珍帮忙。 方渐青抬手拦了一下,陈青看向他,问:“做什么?” 他愣了下,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要拦,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来吧。” 陈青缓缓转过身。 她背对他,低着头,后背上的脊柱骨节微微突起。 方渐青的目光匆匆掠过,然后捏住了蝴蝶骨中央的拉链。 随着拉链的下滑,陈青背上大片的皮肤暴露出来,被客厅的灯光照得又白又亮,像银色的锦缎丝绸缓缓铺开,而那上面黑色一点,像烟灰烫出的洞,落在腰的中央。 方渐青毫无理由地走了神,走得很远,连指关节碰到陈青了都不知道。 直到陈青瑟缩着往后看他,他才顿了顿,很快放下手。 “好了。”他看着她镇定道。 陈青拉住松垮的衣服,看他一眼,说了“谢谢”,转身回了房间。 她离开后,方渐青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水族箱上,里面生态十分平衡,几条金鱼在景石和水草间游动,角落的水泵源源不断地供应着氧气。 ……原来陈青后背有颗痣。 看到一连串的泡泡浮上水面,方渐青才想起自己今天一天没喝水了。 怪不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抿抿唇,板着脸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 迟些时候,陈青收到了杨孟松的消息,说任务完成。 陈青发了感谢的话,杨孟松说不用客气,请他吃顿饭就可以。 于是他们约好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要出门的时候,陈青被方渐青喊住。 “去哪里?” “拿杨兴先生的字。” 方渐青抓了一件外套,“走吧,正好我也要出门,送你去。” 车在平坦的沥青路面上行驶,车里除了音乐,没有交谈声。 那天晚上,直到最后方渐青也没从陈青嘴里问出什么名堂来。 但他也不是真的想让何平去查陈青的事情。 毕竟是陈青的私事,可能还涉及她的那个前男友。 虽说陈青交男朋友这事的确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方渐青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情微妙,还有一种不易觉察的恼怒,可能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看上陈青。 他们真的受得了她吗,他们见过陈青生气的样子吗,见过她哭的样子吗? 想到这,方渐青忍不住看了一眼陈青。 冬天的阳光是冷色调的,陈青眯着眼靠着椅背,看上去像透明的薄纱,一吹就要跑。 可就算如此脸上也没有那晚的迷茫和低迷,如果不是眼泪在手中的触感太真实,方渐青可能真的怀疑那天其实喝醉的是他,喝醉后做了一个离谱得不能更离谱的梦。 例如陈青哭了,又例如他竟然去安抚陈青,而不是落井下石。 方渐青收回了目光。 离到目的地还有些距离。 陈青打开手机刷朋友圈,发现邢倩昨天发了几张在打高尔夫的图片。 她放大图片看了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方渐青的身影。 是该能想到的,公司还在放假,当方渐青不在家的时候,只能是去陪邢倩了。 邢倩看起来很开心,陈青又点进她的朋友圈,发现她最近经常发动态。 有一张照片是在某个西餐厅拍的,邢倩半依偎在方渐青的肩膀上,方渐青坐在正中间,背挺得笔直,笔直到异常,他们身后还站了很多举着酒杯的人,每一张脸说的都像是祝福的话。 所有人都看着镜头在笑,除了方渐青。 没看镜头,也没笑。 但也不影响整张照片给人的感觉。 陈青觉得拍照片的人应该很擅长摄影,因为画面看起来十分美好。 虽然她对摄影一窍不通,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于是肯定式地点了个赞。 方渐青偏过头的时候刚好看见陈青的动作,本来没当回事,但瞟了一眼是谁的朋友圈,不知怎么头皮一麻,如临大敌般把她手机抢了过来,大声道:“晕车别玩手机!” 陈青双手一空,呆住了。 她慢慢转向方渐青,看着他说:“我不晕车。” “不晕也别玩!” “……” 方渐青振振有词:“专家说了,车身颠簸会造成手机和眼睛的距离不断变化,你的睫状肌要不断调节,负担很大,很容易会视觉疲劳的。” 说完像是怕陈青不相信,又开始举例。 诸如有人在车上玩手机,玩着玩着就瞎了。 陈青:“……” 早知道就承认晕车了。 方渐青能闭嘴就好。 为了不被方渐青不知道哪里看来的奇葩新闻继续摧残神经,陈青开始强迫自己神游,正好思考待会儿见到杨孟松要聊些什么才不会尴尬冷场。 方渐青说得有点累了,终于停下了歇了歇。 他看陈青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在反省,心里有些欣慰。 能听进他讲话,还不是无可救药。 方渐青把手机还给了陈青,屏幕竟然还亮着,停留在朋友圈的页面上,他微微一顿,说不清为什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他们瞎起哄拍的,那个场面我不好拒绝。” 但陈青压根没听清,只回神接过手机,敷衍地“哦”了一声。 -- 章节目录 20 到咖啡店附近,方渐青让陈青先下车。 陈青以为他是要离开了,没想到他是去停车,然后又跟来了。 陈青和杨孟松聊天的时候,方渐青一声不吭坐在一旁喝咖啡。 “好久不见啊陈青。” “好久不见。” “想不到你会加我,我就觉得你的头像有点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当初去旅行的时候,一群人拉了一个聊天群,陈青一直屏蔽着,一次都没说过话,后来旅行结束陈青就删除退出了群聊,没想到杨孟松还能记得她的头像昵称。 杨孟松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原本去年我就想加你好友的,但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们专业的人。”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说不上话。” “那我们是不是算能说上话。” “嗯。”她点点头,“我没想到你是杨兴先生的孙子。” “哈哈,沾了我爷爷的光。” 他们有说有笑,没注意到一旁方渐青的脸拉得老长。 方渐青觉得他们很吵。 虽然声音不大,但依旧很吵。 杨孟松的话太多了,是这个桌上的主要噪声来源,源源不断,陈青也是,拿了画便走,要这么多客套做什么,平常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 方渐青无所事事,不由自主在心里数落他们,短短十几分钟,快列出百条罪状,其中杨孟松占八成,陈青占一成,还有今天的好天气占一成。 但凡天气差一点,两人也不至于聊这么久。 杨孟松有点口渴,便停下喝了口咖啡,余光瞥到方渐青,惊得呛了一下。 怎么回事? 为什么瞪他? 还没等呛的那口缓过来,他又看到方渐青面无表情地举起咖啡杯,好像是要敬他。 “……” 杨孟松短暂而快速地回忆了曾经看过的有关方渐青的新闻,除了商业上的事情,有关方渐青私生活的新闻寥寥无几,只知道方渐青是方荣林最疼爱的孙子,性格沉稳,成绩优异,有礼貌有能力。 他现在合理怀疑记者主编都被方家收买了。 还没娱乐花边新闻的可信度高。 但方渐青都这样了,也不能一直不应。 最后杨孟松无奈地举起咖啡杯,礼貌地和方渐青碰了一下杯,然后尽量无视方渐青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继续同陈青聊天。 又过半晌,杨孟松有重点电话,稍微离开了一会儿。 趁这个档口,陈青真诚询问方渐青:“你不是说你也要出门吗?” “我这不是出门了吗?”方渐青语气中带着一份理直气壮。 陈青再次真诚提醒:“你是说你正好要出门。” “对。” “那你出门做什么?” “陪你来拿字啊。” “……” 陈青面无表情直接转回头,不理他了。 不过方渐青在杨孟松回来前还是离开了,因为他的确已经计划好下午要做什么。 何平按照方渐青的要求,把车祸时候的行车记录仪调了出来,然后来找他。 当时行车记录仪损伤严重,能恢复一部分记录已经算不错,导出来的音频也并不清楚,有很多杂音,方渐青先前看过,但因方荣林请了专业人士研究,他便没有看得很认真。 不过不影响结果,总之都没看出名堂。 因为全程方渐青和陈青说过的话没超过五句,而且除了开头两句句是正常音量,后面几句声音轻得可以忽略不计,比音乐的声音都小,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次方渐青把音量放到最大,尽力辨认那到底是在说什么。 何平站在他旁边,按捺不住好奇心,也竖起了耳朵。 车里的音乐很舒缓,一开始没有人说话。 何平想到他们说车祸发生在江市最南边的一个盘山公路。 事故之后,方渐青卧床的那段时候,方荣林下了大工夫查这次车祸,但所有信息都显示这真的是一场意外,只是因为视觉死角而导致的两车相撞,另一货车的车主大概是太着急,把刹车踩成油门,才导致事故惨重。 但何平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他比较疑惑方渐青为什么要跑去这么远的地方。 作为方渐青的工作秘书兼生活助理,为了方便安排日常行程,只要稍微远一些的出行,正常情况都会经过他的手。 但何平完全不知道方渐青那趟的任何安排。 更何况车祸的第二天早上原本是有一个会议的。 方渐青时间观念很重,第二天如果有要事,为了确保不耽误,照理说他前一天不会往外跑,至少何平跟了他这么多年,在有过记录的行程上,方渐青没那么做过,从没打破他自己定下的规则。 但不知为何,那天他破例了。 也可能他破例了不止一次,只不过没人知道。 最后两人来回听了几遍,也只听清方渐青在中途问了一句“睡着了吗”。 何平偷瞄方渐青,方渐青正看着视频里最后的混乱,眉头紧锁,看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何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是站在一旁等待。 在漫长的沉默后,方渐青给陈青拨了一通电话。 “陈青。”电话很快接通,方渐青开了功放,一面拉视频的进度条,一面开门见山地问她,“我出车祸的时候,是和你在一起?” 陈青应该已经和杨孟松分手,正在回家路上。 她静了会儿,才问:“怎么了?” 听起来似乎有些吃惊方渐青问起这个。 何平能理解。 方渐青是一个会尽可能减少损失且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他不会耿耿于怀于失去的东西,因为那样会影响他索取更多,这也是方荣林欣赏他的地方。再俊逸的外表也隐藏不了方渐青超越常人的忍耐力与野心,这样的人适合成功。 因此这一回方渐青问起来,陈青想不到,何平之前也没想到。 事情都过去快一年了。 方渐青忽然偏头看了何平一眼,好像是才想起来他还在边上,于是把功放关了,拿起手机又问陈青:“我和你当时要去哪里?” 陈青大概是答了“不知道”,因为方渐青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那边又说了什么,方渐青古怪道:“……你不问清楚,就跟着我走了?” 何平估计陈青是给了肯定的答案,因为他看见方渐青握着手机的手开始抖了,看起来很像平常开会的时候听到离奇的方案,气得吐血,准备要骂人的样子,但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何平也说不清。 只是会上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方渐青一般一视同仁直接开骂了,但此刻他只是停顿了少顷,用比何平想象中温和许多的语气问陈青:“那我为什么要带着你?” 何平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很快,何平又觉得哪里都不怪。 还是那么稀松平常。 可能只是方渐青今天心情比较明朗,所以阈值变高了,何平都不用猜,就知道陈青肯定又说了“不知道”,除了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方渐青终于压不住火了。 他忍无可忍地怒道:“陈青,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除了带了个人,连脑子都没带就上我车了吗?!!!” 这回陈青知道了,她回的是:“好像是这样的。” 方渐青气得说不出话,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始终在旁边故作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何平,把视频从电脑上删了,然后摔门走了。 -- 章节目录 21 方荣林过寿那天,场面比过年更热闹。 方家包下了整个五星级酒店的会场,江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一眼望去,商贾云集,高朋满座。 方荣林对于陈青的礼物极为满意,当场就吩咐秘书带回家,裱在了最大的一面墙上,而方渐青送的那瓶酒则被方荣林像宝贝似的带在身边,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方荣林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到了后半夜,年纪大的都在会场内社交,进行必要的人脉拓展,而年轻人则基本跑去后院,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恒温泳池。 陈青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家,但她又不能擅自离开这场宴会,只好跟着黄师研一起去泳池旁,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酒店服务也很上道地提供了各式各样的泳衣。 黄师研兴奋地说:“小青姐,下不下水?” 虽然整个酒店都有暖气,但不代表这个天气就不冷,陈青想也没想地摇头:“不去。” “去嘛去嘛,你看大家玩得好开心,不冷的。” 陈青望了过去,看到一群男男女女在水池里洒水玩,再次摇了摇头。 黄师研没辙了,只好自己拿着泳衣去更衣间,结果走到更衣间门口被方时安截住了。 方时安乐呵呵的:“去哪儿呢小师研。” “……换泳衣。”黄师研哪能想到方时安居然不在会场里,而是在后院瞎逛。 “什么样的,给我瞧瞧。” 黄师研不情不愿地把泳衣抖开给方时安看,她没敢拿那些比基尼,觉得身材撑不起来,所以只拿了一件普通的分体式泳衣。 方时安依旧笑眯眯的,他说:“挺好看,就是不太适合你。” “那什么样的适合我?” 没过多久,方时安从架子上拿了件包得严严实实的泳衣给黄师研。 “瞧这件,藏青色显气质,长袖防晒,连体式保护腹部不受凉。”方时安一本正经地细数手里泳衣的各种优点,“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你穿起来一定好看!” 黄师研瞪着方时安半晌,最后带着脾气把他手里那件泳衣扯了过来,进更衣室了。 那一头,在黄师研走开后,她的位置上又坐了个人。 陈青抬眼看过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男生,年纪大概比她还小一些,戴着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不过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看着陈青欲言又止。 陈青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男生往泳池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陈青,最后丧气道:“算了没事。” 见他实在是很为难的样子,陈青有些好奇,她说:“你先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帮忙。” 泳池里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陈青其实有些不舒服,但是对方看起来比她更不舒服,他吞吞吐吐,还有些懊恼:“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刚刚我输了一个游戏,他们说让我背着你在泳池边走一圈。” 他说完更加崩溃:“早知道不和他们玩了。” 无非是惩罚游戏,那些人大概率不清楚陈青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家带来的,玩起来也不在意这些,只是随手指定老老实实待在一旁的陈青,企图让这个可怜兮兮的输家出丑。 陈青想了想,问那个男生:“你背得动我吗?” * 方渐青还在会场里。 这里的氛围让他窒息。 敬酒喝酒,有效无效的社交,官方的问话,以及没差一分一毫的嘴角弧度,每一个元素都让他觉得自己在被挤压,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反反复复地进行同一套流程。 方渐青在不惬意的环境中寻找呼吸的缝隙,可惜没找到。 灯光亮得刺眼,觥筹交错间,他控制不住地走神。 他想到陈青,方渐青猜测陈青是又不合群的一个人躲在哪里。 她总是这样,哪里热闹她便不在哪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好像她一个人孤立了全世界的人。 接着他又想,他宁愿和陈青吵架被活生生气死,也不要在这种场合虚与委蛇。 可惜这不是他能选的。 从某个方面讲,方渐青还有点羡慕陈青。 外人只当方荣林疼爱他,实际上方荣林只是要一个合他心意并且言听计从的继承人,方渐青的身份从来不是唯一的,只不过方渐青有所求,所以总是能做到最好,也能忍受控制罢了。 “这是我孙子。”方荣林朝一位行业高管介绍,“渐青,方渐青。” “江市的那家公司就是他在管理吧,真是年轻有为。”对方夸赞道。 方渐青颔首,敬了对方一杯酒。 像这样又被方荣林带着认识了七八个商贾,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之后,方渐青看到邢倩和她的父亲迎面朝他们走来。 方荣林热情地拥抱邢倩的父亲,两个人熟络地聊了起来。 聊了几句,邢倩的父亲忽然说:“你瞧瞧,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多配。” 邢倩今晚穿得很漂亮,也是墨绿色的礼服,但方渐青断定没有陈青身上那件好看,因为陈青那件礼服好看到让陈青看起来像是哪里跑出来的精灵,随时要飞走的模样。 方荣林说:“他们很处得来。” 方渐青喝了不少酒,比以往应酬喝得还要多久,有些头疼,听到方荣林说的下意识想否认,但随机又清醒过来,没有回话。 邢倩朝方荣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有点红。 邢倩父亲笑道:“看看,还不好意思了,在家一直和我夸渐青多优秀。” “爸爸!哪有!” 两位长辈都笑了起来,方渐青也不走心地笑了笑。 他们就着生意上的事情聊了聊,邢倩父亲很看重和方渐青合作的那个项目,但由于数额巨大,还有些顾虑,所以迟迟拿不下主意。 方荣林也不多说什么,只说方渐青能解决好。 说完生意,他们又说到了邢倩父亲的一个私人酒庄。 邢倩站在旁边听了半天,觉得有些无趣,便撒娇道:“爸爸,我想出去逛一逛。” “好好好,那你自己玩一会儿。” 方荣林立刻对方渐青说:“那渐青陪陪小倩。” 这一刻,方渐青真心实意感谢邢倩,要不是她,他还得在这里熬不少时间。 邢倩挽着方渐青的手臂离开光怪陆离的社交圈,提议去后院透透气。 方渐青没理由拒绝,他也很需要透气,否则可能真的要醉了,他们往后院走去。 后院和会场只隔了一道玻璃墙面,他们绕路越过那道屏障,穿过喷泉水池,到达的院子门口,这里的空气显然流通得多。 刚走近就听到了一些吵闹的动静。 一开始方渐青没在意,年轻人多的地方总是热闹,便继续缓慢地走着,心不在焉地听邢倩讲述他根本没有兴趣的她的大学生活。 不过外界的一切声音在他看到黄师研拉着方时安急急忙忙跑往泳池时戛然而止。 方渐青察觉出什么,心下一沉,下意识朝人群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片刻又皱着眉头加快脚步往泳池走去,全然忘记身边还有一个邢倩。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丢下的邢倩愣住,露出一点难堪的神情。 其实邢倩能看出来方渐青对她没什么意思。 每一次约会都像完成任务,过后甚至一条消息都不会给她发,而邢倩给他发消息,可能要等两三天后才能有回应,每一次都是官方地道歉,说自己没看到,然后应付性地回答她的问话。 但邢倩是真的挺满意方渐青的,总希望能打动他,毕竟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年轻有为又洁身自好,最关键还长得帅,连不解风情都成了一种吸引人的特点。 泳池边,方渐青推开了几个人,沉声问:“发生了什么?” 没等别人给他一个答案,他已经透过缝隙看到泳池边的人,顿时血往脑子里涌。 陈青浑身湿淋淋的,头发全部黏在脸上,捂着嘴咳个不停,看到方渐青和邢倩一起出现,动作顿了顿,之后没再咳嗽,只是轻声清喉咙,鼻子有点塞,看起来不太舒服。 黄师研拉着方时安一路跑来,但没想到方渐青居然也在这里,黄师研迟疑了一下,想去找陈青,却被方时安猛地揽住了脖子,不让她再往前。 “干什么!”黄师研推他。 方时安扣住她的手不让她动,把她歪掉的泳衣领子拉好,笑道:“用不找你了,乖点,跟我呆在这里。” 泳池波光粼粼,在夜晚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清澈又冰冷,方渐青那时候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色有多差,还是后来方时安告诉方渐青的。 用他的话说,方渐青好像要抓住害陈青落水的罪魁祸首直接枪毙。 方渐青站在陈青身前,面对众人沉着脸问:“谁干的?” 之前那位男生一脸歉意地举起手道:“是我——” “与他无关。”陈青打断道,对现在的情况有点头疼。 方渐青回头,视线落在陈青光裸而潮湿的肩膀上,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按照陈青对他的了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围观的人变多,防止事态恶化,陈青迅速拉住了方渐青的衣摆,道:“我有点冷。” 旁边的邢倩反应很快,抬手想喊服务生拿毯子,但方渐青比她更快,直接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陈青身上。 收手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陈青的手,陈青抬眼看方渐青,发现方渐青也正看着她。 大抵注意到陈青和方渐青的关系不菲,不认识陈青是正常,但来了这场宴会的,能有几个不认识方渐青,于是又有几个人站出来道歉。 可方渐青原本就喝不少,如今已经彻底酒精上头,想不起来礼节两字如何写,对他们的道歉置若罔闻,拉着陈青往旁边的小别墅走,把烂摊子留给一直在看热闹的方时安。 接收到方渐青眼神信号的方时安一脸惆怅:“哎,师研,渐青好凶啊。” 黄师研不高兴地扯开他的手:“你们半斤八俩。” 陈青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方渐青拧断,她想提醒方渐青,邢倩还在后面。 但刚说出一个字,方渐青就脸色铁青地吼道:“闭嘴!” 陈青闭上了嘴。 一到房间,方渐青立刻把陈青推进浴室:“马上去洗澡。”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进去!”方渐青不耐烦地命令道。 知道方渐青这回是真的气上头,陈青只好马上进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 方渐青在房间里给酒店服务打电话,让他们送干净的衣物过来。 挂电话之后,方渐青还是十分窝火,他真的想不通怎么有陈青这么笨的人。 陈青裹着浴巾出来时,房间空调已经十分暖和。 方渐青看着她,语气平平地问:“现在冷不冷?” “不冷了。”陈青心说你的脸色可比这天气冷多了。 像是确认陈青是真的不觉得冷,方渐青坐在床沿,上下打量陈青,而后拿腔作调地讥讽道:“陈青,你是活菩萨?” 陈青知道方渐青说的是她阻止方渐青训斥那个男生。 但陈青当然不是大发善心,只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要被方荣林知道又没好事。况且那个男生也不是故意的,他以最快速度完成所谓的惩罚,生怕耽误陈青的时间,但有人在打闹,没注意到他们,撞上来的时候没人能反应过来。 说到这,陈青倒是有点后悔,如果之前听黄师研的话换了泳衣,现在也不至于一身衣服全湿透了,那件礼服还挺贵的。 “这种时候还想衣服贵不贵?”方渐青气笑了。 “不然想什么?”陈青看着他平静道,“想你为什么和邢倩在一起吗?” -- 章节目录 22 这个房间的灯刻意的发黄且幽暗,滋生微妙的情绪,大量饮酒后的头疼让方渐青难以思考,像是有一根细绳在他的喉咙里不顺滑地移动着。 听见陈青的话,他有些疲惫道:“这关邢倩什么事。” 陈青好像也有点后悔提这个的样子,抿唇说:“没事,我就随便说说。” 她用毛巾擦头发,低着头没再看他,毛巾挡住了她大半的脸,握着毛巾的手在灯光下看起来柔软又温暖,方渐青没有来由的生出一股焦躁。 “陈青。”他又喊她。 “干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和你在同一辆车上?”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知道。” “那我在车上和你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睡着了。” “陈青,你知道。”方渐青的语气笃定。 这话说完,陈青终于停下动作,偏头朝他看过来,方渐青又能看到她整张脸了。 她扯下毛巾,盯着他看了少顷,像在探究什么。 随即朝他走来,站在方渐青面前,看起来好像是想问什么。 方渐青坐在床沿,不得不微微仰头看她,这让他不太舒服,向来是他居高临下俯视别人,哪有别人这么对他的时候,他想收回目光,但陈青离得太近,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继续看着陈青,看她微棕的眼睛。 接着他感到下巴一凉,是陈青未干发梢上的水珠落下来了。 两个人都愣了下。 陈青迅速伸手,想替他擦掉,但方渐青心跳一重,下意识躲开了。 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陈青的手停在空中,那瞬间的表情让方渐青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天大的错事。 方渐青少见的有些后悔,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后悔。 不过陈青的表情很快便恢复正常,好像刚刚只是方渐青的幻觉,她往后撤了一步,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对方渐青说:“是,我知道,但我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啊。” “什么意思?” 陈青想了想,脸上带着难以辨认的笑意说道:“那时候我在车上其实没睡着,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怕吵醒我,所以说得很小声,你说我可爱,还偷亲我。” 话音刚落,方渐青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控制不住音量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但陈青自顾自继续说:“至于我为什么在你车上,你猜猜看,是你喜欢我喜欢得要命,非要给我一个惊喜呢,还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非要上你的车?又或者,两个都是?” “陈青!”方渐青怒不可遏。 陈青顿了下,微笑道:“看,我说了吧,你不信的。” 房门被敲响,陈青转身去开门,把换洗的衣服拿了进来。 酒店服务礼貌地询问还有什么需要,方渐青看见陈青又走回来,把湿透的礼服裙拿出去,听见陈青用她轻而淡的声音回复对方说“谢谢”。 方渐青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凌乱的记忆碎片寻不到规律,真实的过去使他不断否定陈青的话,无论哪一个选项都不可能是正确答案。 陈青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僵硬,自如地坐在他旁边拆开衣服的包装。 浴袍有些松垮,露出胸口的少许肌肤,透着红,想必陈青冲澡时的水温一定不低,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色彩,就连嘴唇也泛着水润,好像陈青真的值得偷亲似的。 不知道刚刚那个服务生有没有看到这样的陈青,会不会产生和他一样的困惑。 方渐青开始控制不住思维发散,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陈青压在床上。 刚拆开的衣服被压在身下,褶皱浮现在全新的衣服上,陈青愣了下,但没有把方渐青推开,好似对这样的姿势习以为常,用十分冷静的目光看着他,问“怎么了”。 方渐青用力地看着陈青,像是要透过她的脸寻找刚刚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但陈青的表情太过自然,仿佛在说:不是吧,方渐青,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房间的气氛越发诡异,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发酵,房间外,邢倩带着毯子来到了别墅里,询问方渐青和陈青在不在,声音忽大忽小。 少时,他们的房门被敲响。 方渐青没有应答,也没有把陈青松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过了半分钟,门外又安静下来。 “陈青,你到底想做什么?”方渐青的嗓音像被绷紧的弦。 想做什么? 陈青想做的很多,可惜方渐青不一定愿意和她做。 不过没关系,可能是晚宴上喝的酒无端给人以勇气,也可能是方渐青的目光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做什么都可以,陈青恶向胆边生,做了这大半年来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她闭上眼,微微仰起头,缓慢地贴住方渐青。 唇上出现陌生触感,干涩但是柔软的。 方渐青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并且呼吸不畅,好像落在泳池的不是陈青而是他,正因为缺氧而心跳加速四肢发麻,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调的热风使房间愈发闷热,宛如一双手掐住人的咽喉,陈青松开方渐青,微颤着睁开眼睛。方渐青死死盯着一脸无事发生表情的陈青,想要透过这幅皮囊找出能解释所有事情的关键,但无果。 但实际上陈青不如表面镇定,很快出现了今晚的第二次后悔。 在看到方渐青的眼神后。 看着他可怖的眼神,她想他一定气死了。可她也没想过方渐青没躲开,明明平常她稍微靠近一些,他都躲得飞快,看来是她的行为太骇人了。 通常情况下,陈青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习惯深见远虑,选择最适合的方案,以减少后悔这种情绪的出现,但刚刚她还是冲动了。 她只是忽然很想这么做,但她没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 方渐青可能觉得她疯了,陈青无从辩白,但内心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做错。 她尽可能冷静,不显得像找借口地解释道:“我晚上喝了点酒。” 方渐青始终不发一辞,神色阴沉莫测,扣住陈青的手隐隐用力。 陈青倒吸一口凉气,想让方渐青松开她。 “方渐青,你……”陈青的舌尖若隐若现,声音止在了喉咙里。 酒气扑面,唇是凉的,呼吸是滚烫的,笨拙的牙齿相撞的声音在他们之间传出,方渐青重新含住了陈青的嘴唇,带着一股不管不顾掠夺一切的力度。 等邢倩找到方渐青的时候,他正坐在泳池边上,整张脸被水扑过,湿透了。 没有披着外套,衬衫的纽扣甚至还揭开了两颗,露出锁骨,上面也沾着水珠,看起来不觉得冷,倒像是有些烦躁。 她迎上去担心地问:“渐青,你怎么不接电话。” 方渐青如梦初醒,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么冷的天出了一身的汗。 他回复她说:“静音了。” 邢倩点点头,奇怪道:“你刚刚在别墅里吗?我每个房间都敲了门,但都没人应。” 方渐青冷静地说可能没听到。 泳池里的人散了不少,大概是时间不早了,也可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明白过来这里总归是别人的寿宴,不能真当成派对来玩。 邢倩坐在方渐青身边,说刚刚被方渐青的脸色吓到,以为方渐青要打人了。 方渐青扯扯嘴角,敷衍地应付着邢倩。 邢倩又问:“对了,陈青怎么样了?” 这句话问完,邢倩觉得方渐青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难以形容的感觉,但她只是想关心一下妹妹,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不知道方渐青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方渐青忍下摸嘴唇的冲动,半晌才回复:“……没事。” -- 章节目录 23 方渐青离开后,陈青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她心里好的和坏的情绪都已经消散,像雨刮器一层一层地驱赶雨水,只留下说不出甜还是酸的心情,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想刚刚方渐青的表情。 大概是难以置信的,后悔,又或者还有些别的。 陈青不大确定。 身上的浴袍还半遮半掩,方渐青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没帮她把散掉的浴袍系上,不过这无伤大雅,陈青自己有手,可以自己系,但腰上被掐出来的印记她就无能为力了。 力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大,不知道怜香惜玉。 陈青难以避免地想起以前的方渐青,失忆前的方渐青。 如果让陈青用一个东西形容和方渐青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那一定是流星,而让陈青找一个词形容自己之于方渐青,那就是岔路。 实际上陈青和方渐青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几个月,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就算真的知道陈青交了男朋友,大家也不知道是她的哥哥方渐青。 兄妹成为情侣,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听起来多少不大好。 不过这是陈青的想法,方渐青倒一直想公开,可惜陈青心里总是有难以解释又非常简单的顾虑,并不同意。后来陈青倒是想公开了,可惜方渐青忘掉的太多,已经不喜欢她了,她总不能表演一场歇斯底里的独角戏,那样没有人能得益。 刚出车祸那阵子,陈青时常走神,整个人浑浑噩噩。 没有告诉所有人的是,方渐青是为了救她才伤得这么严重,一开始是不敢说,方渐青醒了则更加不敢说,只想维持着如今平静安详的生活,不想再节外生枝。 陈青还能回想起事故那天的明媚天气,太阳亮得刺眼,天上的云好像批发售卖,一团团多到快从天空溢出来,噗通几声掉在他们头顶上。 不久前,陈青只是提了一句从没看过海,方渐青便想带她去看海,他以为自己准备的是惊喜,殊不知陈青早已看穿他,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便上了他的车。 盘山公路巍峨宽阔,挡风玻璃折射的光洒在陈青的脸上,让她昏昏欲睡。方渐青调了陈青喜欢的舒缓音乐,让她闭上眼睛睡一觉,等睡醒就能到达目的地。 陈青信了,所以她安心的闭上眼睛。 车开得很平稳,能感受到方渐青刻意放慢了速度。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渐青凑到陈青耳边轻声问:“陈青,睡着了吗?” 陈青故意没回复,感受着侧脸被方渐青似有似无地触碰。 “真的睡着了?” 她还是闭着眼不作回复。 片刻后,方渐青凑上来亲了一下她,然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真可爱。” 陈青差一点笑出声。 温和的音乐让陈青觉得人生接下来也会这样,但意外发生的总是突然。 对面那辆货车失控撞上他们的时候,陈青只来得及睁开眼睛,但她什么都没看到,因为方渐青用力压着她的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狠劲,好像赌上了一切,让她的心都发颤。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受到车身的巨大震动,伴随着爆裂声,恍若巨兽在耳旁咆哮,无数飞舞的锋利渣滓滑过肌肤,陈青短暂的耳鸣,尖锐的声音在整个世界回响,除此之外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也许方渐青呼喊过她,也许没有,陈青无从判断。 车身侧翻着,像一条搁浅的鲸鱼,颓然无力,她感到晕眩反胃,想喊方渐青,却发不出声音,而方渐青始终毫无反应,只是像一道壁垒罩在她身上,仿佛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想保护的人。 陈青只能颤抖着勾住挂在她肩上的手。 那手不久前还碰过她的脸。 几乎是霎那间,陈青看到很多很多很多的血,像岩浆一样滚滚而来,将她早已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的视线淹没。 再然后,陈青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陈青再次醒来,面对的是苍白的病房,以及方世国和梁珍苍白的脸。 他们关切地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青摇头,用单纯的、毫无目的的语气无知地问:“方渐青呢?” 在看到方渐青之前,陈青做过无数设想,好的、坏的、又或者这只是她的一场梦,但看到方渐青毫无知觉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陈青切切实实的后悔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也许是去看海,也许是和方渐青在一起,也许是来到了这个家,反正总有一个是她要后悔的。 如果有平行世界,陈青希望方渐青不要再喜欢上她了,因为她是一个灾星。 她想,难怪亲生父母都不要她。 梁珍和方世国很担心方渐青,恐惧于找回来的孩子会再次离开他们,背着陈青流泪,但在陈青面前依旧装作乐观的样子,陈青什么都知道。 她试图安慰他们,又怯于做这样的事情,最没资格的就是她了。 那段时间陈青时常会想,她是不是就像书里写的一样,只是花园里小径的一个分叉,也许在其他分叉上方渐青已经醒来,或者根本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又或者方渐青根本不喜欢陈青,甚至根本不认识她。 无论如何,陈青终究是成了方渐青人生中的一道岔路。 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即便躺着的不是自己,陈青依旧每天都在心里祷告,希望方渐青能醒来,不管怎么样,只要能醒来就好。 还能笑,还能用他那张刻薄的嘴说话,就算把陈青的寿折没了都可以。 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帝,方渐青终于醒来了。 不过没折陈青的寿,而是把方渐青的记忆折没了。 但这已经没有所谓了。 相比于躺在床上看起来随时要停止呼吸的方渐青,还是记不得怎么爱陈青,但记得怎么损陈青的方渐青更加生动,陈青也更喜欢后者。 陈青失去了一个方渐青,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又获得了一个方渐青,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是陈青睡着了都要流着泪笑醒的事情。 但如果,陈青是说如果,如果…… 方渐青在寿宴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子,因为有新的工程要启动,公司提前开工了。 除此之外,方渐青承认自己有些躲着陈青,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情况,不知道怎么面对陈青的胡言乱语以及自己的疯癫行为。 江市的雪已经停了,陈青也即将开学。 梁珍想让方渐青送她去学校,陈青拒绝了,自己带着行李回了学校。 四月初,寒冷未尽,新树叶成阴,方渐青和方时安在克市出差,最后一天在外面吃饭,餐桌上只剩一些残羹冷炙,旁边那桌的点一对情侣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 方渐青冷不防地问方时安:“你说一个女人忽然亲你,代表什么?” “嗯?你被谁亲了?”方时安讶异道。 “没有,我替我朋友问问。” “唔,朋友啊……”方时安说,“代表喜欢呗,不喜欢的话亲你做什么。” 方渐青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陈青喜欢他?荒谬。 她讨厌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他,就算火星撞上地球或是末日降临,丧尸屠城,陈青恐怕也是最快丢下他跑的那一个,跑前可能还要踹他一脚。 “不对。”方时安又神神秘秘地说,“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方时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意味深长道:“她想睡你。” “——噗啊咳咳咳咳咳!!!” 方渐青嘴里的东西全喷出来了。 陈青到底和她那狗屁前男友学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方渐青控制不住震荡的瞳孔,机械地摸了摸脖子,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想掐死陈青的冲动大,还是想掐死她那位前男友的冲动大。 “那你呢?”方时安问。 “我怎么了?” “亲回去了吗?” 方渐青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方时安恍然大悟:“哦……” 这时候方渐青才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不再和方时安对视,只是用很快的语速说:“什么乱七八糟,与我何干,我怎么知道我朋友亲回去没有。”他放下茶杯,拿起外套,恼怒道,“快点,回酒店了!” “回就回呗,你生什么气。”方时安笑得露出整齐的牙齿。 - 朋友们都猜出来了吧~ 方渐青,全文唯一傻白甜,让我酝酿好的悲伤情绪全部消散。 谢谢大家的珠珠,我努力加更^^祝大家在2022最后一天过得愉快?。 -- 章节目录 24 四月末,陈青收到了方渐青寄来的星星证书,还有一条冷漠的短信:“送你了。” 大概终于想起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证书压在箱底,方渐青也不管陈青到底想不想要,也可能他贫瘠的认知中,女人说的不想要就是想要,因此找到后立刻寄给了陈青。 陈青想了想,回了一句:“谢谢。” 这是自方荣林的寿宴之后他们第一次联系,陈青心里稀奇的同时也觉得松了口气。 看着聊天框里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中”,陈青等得耐心,但最后也没等到一条新消息。 黄佳凑过来八卦:“谁呀?笑成这样。” 陈青没察觉自己在笑,愣了一下,折中选了个名词:“前男友。” “怎么是他,你们还有联系啊。”黄佳听到前男友这个词,脸皱成了麻花,“我前男友的坟头草都长得比我高了,话说回来,我前几天上课还看到他,他……” 她滔滔不绝地发泄怨气,陈青只听,不作过多评论。 黄佳又问陈青:“你们要复合了吗?” 陈青顿了下:“没有。” 就方渐青那晚跑走的架势,现在不躲她,还肯给她发消息,就算好的了。 晚上,陈青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证书,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还有点想笑。 尽管方渐青失去了记忆,但这个礼物最后还是来到了她的手。 陈青一直不太喜欢也不太愿意回忆自己的原名,虽然小时候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但依旧会浮起一些不太舒服的情绪,而且陈征宇这个名字,真的很像个男孩。 不过方渐青知道之后却很喜欢,他告诉陈青:“这是让你征服宇宙呢。” 陈青说:“你不觉得这像是男人的名字吗?” “像吗?不像啊,明明女人味十足,像你一样。”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睁眼说瞎话。” “以前我眼瞎。”方渐青清了清嗓子。 陈青认同:“那倒是。” “要不然我买个星星,把它叫作‘征宇’吧。” “不要,真的不好听。” “那你说叫什么?” “你就不能不能买吗?这又没什么用。” “没用也没关系,人家小情侣就喜欢这些,我们不也是小情侣。” “方渐青,你越来越幼稚了。” “你懂什么。” “我还不想懂呢。” “陈青你这人真是……”方渐青气结,“你根本不喜欢我!” 他细数陈青的不良行径,从来不主动找他,从来不主动亲他,最关键的,从来不说喜欢他,也不肯公开,方渐青狐疑道:“陈青,你不会把我当凯子吧?” “什么啊。”陈青心虚地摸了摸脖子,“算了,你爱买就买吧,反正也不贵。” “那你说叫什么?” 陈青说“cyan”吧。 “青宝,你还挺浪漫,我们就是同一颗星星。”方渐青得意地抱着她啃了一口。 “啊,说了别那么叫我!” 那时候陈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方渐青腻歪得太不像他,让她面颊发热,耳朵都烧起来,但如今陈青再回想,是不是同一颗星星她不确定,但方渐青一定是她的星星。 过了五月,江市彻底回暖,每天的天气都清新得像大病初愈,在夏天来临前,黄师研说要给方时安办一个生日派对,在群里发了不少消息。 陈青那段时间在准备考试,看到了消息但却忘记回复,之后忙起来就也再没想起这事。 大概是以为陈青没看到,黄师研专程给她打了通电话。 “小青姐,你看群没有?” 陈青这才反应过来:“看了,忘记回了。” “你那天有课吗?” 陈青看了看课程表,才说:“那天下午没课,来得及过去的。” “好啊,那千万别忘了。” 派对开始前的一个周末,陈青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主动给方渐青打了一通电话,询问方渐青能不能陪她一起挑选方时安的生日礼物,她不知道方时安喜欢什么。 彼时何平正在汇报上一周各部门的工作进度,方渐青听得很认真。 至少在电话响起前一秒的确很认真。 方渐青抬手让何平先停一停,然后接起了电话。 “好。” “可以。” “嗯。” 从头到尾方渐青只说了这几个字,语气很冷漠,但人已经从办公桌转悠到了落地窗前。 挂电话之后,方渐青一直垂着眼望着窗外,何平见状不敢提醒他报告还没讲完。 最近方渐青的脾气太古怪,何平和女友打个电话都会被冷嘲热讽,还问他和女友是先恋爱后接吻还是先接吻后恋爱的,何平寻思先接吻后恋爱这不耍流氓吗,这么回答方渐青又拉黑脸,嘴里还碎碎念,何平细心听了听,发现是在嘀咕:喝多了耍人呢。 有没有耍人何平不知道,方渐青思春倒是真。 “我出去一趟。”方渐青冷不防说道。 他走回办公位,伸手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堪堪止住,走进休息室,打开了衣柜。 车祸之后,方渐青的运动量减了不少,肌肉比以前掉了一大半,一些衣服穿起来没以前合身,公司的衣柜里有不少以前的便服,他挑挑选选也没有找出一件满意的。 何平终于鼓起勇气提醒:“方总,报告——” “最近的商场在哪里?” “——两公里外的国金。” 二十分钟后,何平陪方渐青在国金中心买衣服。 看着在试衣间进进出出的方渐青,何平心里不住地思忖,怎么又变成这样了,上一次方总有这种自恋症状还是车祸前一段时间,他一度以为方渐青谈恋爱了,可惜事实是方渐青身边除了陈青,连个正常的可接触的女性都没有。 方渐青不知道何平脑子里歪七八绕的思考,他问:“刚才那身好看,还是这身好看?” “……”压根没看上一身是什么样的何平小脸煞白。 方渐青冰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决定还是自己挑。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不容易出趟门,应该穿得体面一些。 又换了两三轮,终于选下一件藏青色卫衣和黑色休闲裤,又去一旁的鞋店采购了一双最新款的球鞋,方渐青就给何平放假,自己开车去接陈青了。 -- 章节目录 25 国金到陈青的学校,半个小时的车程,大概是道路通畅,方渐青只开了二十分钟。 陈青早早地等在门口,见熟悉的黑色车出现在眼前,没等方渐青喊,她就识相地走了过去,拉开车门打算坐进副驾,但矮身的动作在看到方渐青的造型后,变得犹疑起来。 “怎么了?”方渐青见陈青动作停住,也十分奇怪。 陈青问:“新衣服?” 方渐青心下一惊。 陈青现在眼神这么好了?这都能看出来? 但这种事陈青没必要知道,原本也不是为了她才换的新衣服,于是他否认说:“不是,说什么呢,快上车!” 陈青好像有些疑惑,看起来还想问什么,但时间宝贵,方渐青不想再听她提出问题,于是再次催促:“快点,赶时间。” 陈青看了他片刻,终于放弃对话,上了车。 学校附近没有真正繁华的地方,陈青最终还是决定去市中心瞧瞧,那里的商铺多,选择也多,方渐青说好,往那个方向驶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太阳正当头,陈青眯着眼放下挡光板。 方渐青余光瞥见了,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其实方渐青没想到陈青会主动联系自己,毕竟那天的事情就像片乌云飘在心上,时不时电闪雷鸣,想忘都忘不了。 男人难掩劣根性,即便是方渐青这种认为爱情多是附赘悬疣的人同样如此。 但不能代表什么。 这段时间方渐青仔细思考过,虽说主要怪他喝太多,但陈青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她胡说八道,说些荒诞的鬼话刺激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那一步。 好在悬崖勒马,还没酿成大错。 但陈青的酒品太差了。 上回是哭个没完,这回是胡乱亲人,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更离奇的事情发生。 结合方时安和何平的话,方渐青合理怀疑陈青上段恋情给她留下了一些创伤,致使她的思想出现了问题,又引起行为的极大跑偏,最重要的是,亲他没关系,他宽宏大量能原谅,要是出去亲了别人,那不得被人当变态抓进局子里。 方渐青决定了,以后陈青别想碰酒。 谁要让陈青喝酒,谁天打雷劈,早晚要遭报应! 陈青不知道方渐青又在心里为她定下一个规定,她看着方渐青磨洋工式的开车速度,忍不住问方渐青:“你的分被扣光了?” 方渐青没反应过来:“什么?没有。” “没有?那你过黄灯这么谨慎做什么?”陈青一脸不解,“你不是赶时间吗?” 能过去的黄灯都不过去,非要停在线后面等红灯,这纯属妨碍交通,还浪费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渐青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呢。 她善解人意道:“要是没分了,我的驾照可以借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我没开车。” “……” “不用!” 绿灯了,方渐青面无表情踩下油门。 方渐青也没想到,自己刚从国金离开就又回到了这儿。 现在和陈青走的路,正是刚刚和何平走过的路,甚至还路过了他买下衣服的店铺。 导购看到方渐青也很稀奇,在注意到方渐青身上衣服的商标有一半露在外面时,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立刻想提醒。 方渐青看对方抬手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何,脑内警报作响,立刻带着陈青走快了些。 导购的笑僵在了脸上,心里腾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眼看方渐青离他越来越远,而背后商标也随着动作而慢慢挪进了衣领里,再露不出来。 ……算了,也省得他提醒了。 陈青没有察觉到方渐青和导购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在认真思考给方时安的礼物。 谁能想到方时安都快三十了,看起来还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不成家,成天到处晃荡,前几年家里还有想过给方时安介绍对象,每一个都是有名望的富家大小姐,但全都被他那张笑眯眯的脸给挡了回去。 他们坐上电梯,按了顶层的按钮。 方渐青见陈青有事情想不通的样子,便问:“在想什么?” 她站在方渐青身边,面前是银白的电梯门,能把两人的身影照得清晰,几乎没有失真的地方,陈青能看见方渐青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问:“我在想时安哥为什么不找对象。” “有喜欢的人了。”方渐青回答得很快。 “谁?”陈青吃惊道。 “不知道。” 陈青扭头看方渐青,发现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不得不说方渐青很适合休闲装扮,没有穿西装时候的死板,就连抱着胸,一条腿微曲,姿态十分舒展,看起来年轻有活力,说是大学生也没什么违和感。 见陈青看自己,方渐青有些发毛。 刻意遗忘的事情又往脑海涌,他控制住想要躲避目光的冲动,绷着脸瞪着她说:“看我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是方时安之前和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但没和我说是谁。” “你都不好奇吗?” “不。” “哦。” 陈青收回目光。 方渐青这才松了口气。 附近还有大大小小的商场,但都没国金中心人流量大。 他们从上往下逛,每一层都人满为患,多的是像方渐青一样穿着时尚的人。 在方渐青被第三个人要联系方式之后,他有一些不耐烦与不理解,怎么说他身边还有一个陈青,按照常理,看到一对男女走在一起,正常人不会上来要联系方式才对……吧? 他直白地询问面前的女人,得到的回复是:“这不是你妹妹吗?你们长得挺像的。” 方渐青怔了怔,旁边看好戏的陈青也怔住了。 陈青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说她和方渐青长得像了,读书的时候倒是不少人说。 其实当年梁珍说的的确是实话,小时候方渐青和陈青的眉眼真的很像,都是浓眉大眼,但后来方渐青的眼睛越长越小,陈青的眼睛越长越大,如今非要说像,也说不出特别像的地方,但要说不像,旁人又觉得他们是像的。 “不是妹妹吗?那是女朋友吗?”那个女人诧异道,又在两人的脸上逡巡了几周,立刻向陈青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是你男朋友。” 陈青笑笑,说“没关系”。 等女人走后,方渐青狐疑地问陈青:“为什么说我是你男朋友?” “我没说,是那人说的。” “你没否认。” “我在帮你赶走她。” “我没让你帮我。” “哦,那我现在去和她说,我是你妹妹。” 陈青善于满足某些人的愿望,说罢转身往女人离开的方向走。 方渐青黑着脸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 改了好久还是感觉哪里不得劲,但改不出来了,先发啦 昨天零点的加更别落了看~ -- 章节目录 26 除各种大牌服饰鞋包以外,商场里还有不少知名的珠宝黄金品牌,陈青想方时安什么都不缺,送钱又太俗气,干脆买个保值的黄金也不错。 他们在一家珠宝店的柜台上看商品,和他们一起的有一对中年夫妇,挑了很久才挑下一款手镯,正打算让导购包起来去买单。 陈青觉得他们挑的那个就不错,便问方渐青觉得怎么样。 方渐青看了一眼,说:“丑。” 那对夫妇浑身一震,看着镯子的目光变得迟疑起来。 陈青:“……” 导购脸色大变,大声说:“怎么会,这是我们最畅销的一款,最近全网火热呢!” “那说明钱都拿来营销了,做出来的产品质量肯定和价格不对等。” 方渐青这话说完,陈青又看那对夫妇相视一眼,把手镯放下了,缓慢而尴尬地说要再考虑一下,然后给了方渐青一个感恩和佩服的眼神,而方渐青得意而谦虚地笑了下。 陈青:“……” 导购:“……” 这人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导购牙都咬碎了。 陈青也才恍悟自己约方渐青出来的理由不妥当。 怎么能让方渐青来帮忙挑礼物呢。 按方渐青的挑剔眼光,没有东西是他能看得上眼的,但毕竟是她提出让方渐青做参谋,既然他都说不好,她自然得换一个,可要是每个都问方渐青的意见,那别说一下午了,这一天都选不下来。 正当陈青思考怎么自然地把方渐青甩开的时候,方渐青已经准备找个地方歇会儿了。 陪女人逛街是很累的事情,虽说陈青根本没怎么逛,但方渐青还是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他见陈青在和导购要去看手表,便走到另一家店,这边都是戒指项链。 虽然对首饰无感,不过也可以买给梁珍和陈青玩玩。 “这个,拿出来我看一下。”方渐青喊导购。 那位导购刚从前一位客人那里脱身,走近方渐青后惊喜道:“方先生?” 脱离了方渐青,陈青便十分果断,很快决定好买一款新出的手表。 导购热泪盈眶,心说果然女人是不需要男人的,男人只会阻拦女人赚钱和花钱。 好不容易挽回一个订单,担心再出变故,她马不停蹄地给陈青把单子写好,把手表包起来,分秒必争,生怕方才那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又杀回来说些有的没的。 付完钱后,在导购热情的欢送目光中,陈青拎着袋子去找方渐青,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只手臂撑在玻璃柜台上,姿态像罗丹的思想者,不过表情严峻得像是碰到什么世纪难题。 “在看什么?”陈青走到他旁边问道。 方渐青惊出一身冷汗:“什么?” 陈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看向柜台,看清里面是什么后,停了停,望向方渐青,语气迟疑问:“你要买戒指?你和邢小姐……” “没有,我随便看看。”方渐青立刻否认,对于陈青总是提起邢倩有些厌烦。 方渐青和邢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 上回已经是两个月前,方荣林寿宴后的几天。 他们在一家影院里看上映不久的新电影,其实方渐青并不是很喜欢去影院,他宁可自己在家中放映间的沙发上看家庭影院,也不想坐在狭窄的影院躺椅上,再舒服的软垫也让他觉得不自由。 不过方渐青当然不能这么对邢倩说,因为这像是对那时处境的一种否定,而且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为自己徒增烦恼,方渐青向来耐力惊人,懂得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不该说。 客观来说,那天的影片很感人,主观来说,方渐青什么都体会不到。 也许是因为影片里的女主角正在试婚纱,低着头的样子和脑海里的一个画面重合,方渐青开始不由自主地频繁走神,并且没听见邢倩的多次问话。 邢倩终于忍无可忍,她问方渐青:“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每次约会都心不在焉。” 方渐青觉得“每次都”太过绝对了,分明只是偶尔,而这一次恰好在想陈青。 至于以前他为什么走神,他已经忘了,反正肯定是各种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毫不犹豫地否认她的说法,表示是她多心了。 但邢倩还是不太高兴,从那天起便不再主动找方渐青,方渐青反而乐得清闲。 繁华的都市让人静不下心,即便是最安静的地方也躲不过人声。 时间还早,太阳甚至还没落山,他们没必要留在这里吃晚饭,陈青也不打算再回学校,决定去方渐青家住一晚,方渐青心不在焉地说好。 他们直接坐着电梯到了地下室,方渐青让陈青在门口等着,他去开车。 车子停在A区的最深处,方渐青缓慢而犹豫地向那边走,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摸了摸裤子的大口袋,里面装的东西像注满水的气球,让他觉得沉极了,但又担心它破掉后捞不回那些水。 方渐青不受控制地想起不久前那个导购对他说的话。 “方先生,我一直联系不上您,您在这边定做的戒指一直没有取走。” “我,定做了戒指?” “对。” 导购离开又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方渐青接过来,打开盒子,看到一对大小不同的戒指,显然是情侣对戒。 “当时您说急着要,我们做好了立刻就联系了您,但您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大抵他们联系的时候,方渐青还卧病在床,手机在车祸后成了破铜烂铁,理所当然接不到电话,后来倒是换了新手机,但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录。 方渐青取出盒子里较大的那一枚戒指,试着往自己右手的手指上戴,注意到无名指戴起来松松垮垮有些大之后,他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在发现戒指完全契合中指的围度后,不上不下地卡在胸膛中。 什么意思? 热恋中? 和谁恋? -- 章节目录 27 陈青觉得方渐青十分奇怪,是从珠宝店出来之后开始的。 从国金中心到家的这段时间,方渐青说的话还没超过十个字,就连晚上吃饭的时候他都没吭声,甚至还少见的迟到了。 方渐青定下的晚饭时间是六点整,但他将近六点半才出现在餐桌上,看到陈青已经快吃完了也没有训斥她不遵守他的规则,只是思虑深重地吃着饭。 林妈用目光向陈青询问,陈青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陈青还有课堂作业,吃完没等方渐青便上楼进了房间,林妈看见方渐青一直盯着陈青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沉默又缓慢地继续吃着晚饭。 一直等到方渐青吃完,林妈才动手收拾桌子。 今天的菜剩了不少,陈青胃口一直不大,情有可原,但方渐青也吃这么少就是大问题了。 林妈心里疑惑又发愁。 在方渐青上楼前,林妈喊住他:“渐青。” 方渐青转过去询问什么事情。 “我看你胃口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一脸担忧。 方渐青安静了至少半分钟,中途回头往陈青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来看着林妈,用很低的声音问:“林妈,您知道我和陈青有什么吗?” 如果要让林妈说陈青和方渐青是什么关系,那她不能说清,却有个大概轮廓。 在车祸之前的两个月,一天夜里,她刚好起夜,隐约听到厨房有动静,便去瞧了一眼,但这一眼却瞧出大事情。 大抵是陈青半夜饿了,不想麻烦她,便自己煮东西吃,但陈青也算是被娇生惯养大的,从小没开过火,能煮出什么来,于是方渐青主动请缨。 那天也是林妈第一次知道,方渐青这大少爷原来还会做饭。 空气中还有食物的香气,林妈站在拐角处,潜意识告诉她不要出声,她听见陈青问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疑惑,而方渐青用平静的语气对陈青诉说着过去。 方渐青说他会做很多事,做饭洗衣,又或是处理伤口,都不在话下,都是以前被拐卖的时候学的,因为那时候环境太差,保护好自己,做到活下来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还在人贩子手里的时候,方渐青觉得那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后来他才知道是年幼的自己太过天真,分明被买走之后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阿鼻地狱。 他到底做错什么要承受这些。 直到很久以后,方渐青才明白命运没有好坏之分,它是摇摆不定的,必须要与之抗衡。 在山里的那几年,所有家务都是方渐青来做,如果没有完成,那么那一天只能饿肚子。饿过几回之后方渐青就吸取教训,无论如何要把表面功夫做足,至少混到一口饭吃。 再后来,方渐青学会藏东西,知道没有人能依赖,他把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藏起来,不放过任何可能活下来以及逃出去的机会。 方渐青说,在那里,他根本没有私密空间,房间连门都没有,随时有人可能进来。 养他的男人常年酗酒,经常半夜闯进他房间,被吓到神经衰弱,整夜整夜的失眠倒是轻,重的是那个男人会打他,他呼救无门,只能抱头强忍,因为还得靠那个男人活下去。 在被拐卖的几年时间中,方渐青一共跑了三次,但每一次都被抓了回去。 逃跑的代价是意料之中的痛苦,并且一次比一次痛苦,让方渐青求生的心愈发弱,性情愈发阴晴不定,深刻明白了哭和求饶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有一回方渐青忍无可忍,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刀,想和那个男人同归于尽。但最后那把刀还是没派上用场,因为在某个瞬间,方渐青还觉得自己有未来,他不能让自己葬送在那里。 方渐青说了很多,都是他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的,隐秘的、痛苦的、不堪入目的过去,是正常人听到都会觉得方渐青可怜至极的程度。 但方渐青不需要这种可怜,他没有告诉父母是怕他们愧疚担心,而他告诉陈青不是想要她的可怜心疼,只是想要告诉她。 把自己的从前和未来,好的和坏的,统统交给陈青。 林妈抵着墙,听得心惊胆战,用力地捂着嘴,眼里满是泪光,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不多时,她看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照到了身边的墙上,像互相靠近的晨露,模糊了边界,或许是方渐青把陈青抱上了餐桌,白墙上逐渐映出一个相连影子,随后有亲昵的低语传来。 林妈终究是没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 可以这么说,那是她在方家这么多年,和方渐青接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温和的表情,眼里满满的笑意,在昏暗的餐厅也好像放着光。 然后,她听见方渐青低笑着问:“陈青,你是不是害羞了?” …… 第二天,陈青起得很早,只是为了和方渐青一起吃早餐。 但出乎意料的是,到了七点半方渐青还没有出现在餐厅。 “林妈,他没下来吗?”陈青奇怪道。 林妈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渐青他很早就吃过出门了。” 陈青顿了顿,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出门了?” 虽然方渐青的确没有什么理由要向陈青报备,但这么明显的故意错开和陈青一起用饭的时间,一声不吭地出门,的确是第一次发生。 陈青盯着盘子里的面包片静了会儿,起身离开了餐桌。 林妈见状张嘴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默默闭上了嘴。 上楼后,陈青没回房间,而是站在方渐青灰蓝色的房门口,盯着金属门把上由于年深月久而出现的道道划痕,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被她丢在盘子里的面包片也没什么差别,都一样被丢下被遗忘。 她想起方渐青出院之后第一次和她见面,那时候方渐青问她,是谁让陈青进他房间的。 陈青说自己忘了,那是真的忘了。 因为方渐青早就默认陈青可以随意进出他的房间,甚至有时候陈青在自己房间好好的待着,方渐青会忽然过来,将陈青抱到他的房间。 方渐青房间的窗户下面的那个小平台,十分狭窄,但两个人抱在一起正好。 他们会在夜幕的注视下接吻,月光长了脚似的爬上他们的脸颊,陈青在接吻的缝隙偷偷睁开眼睛看方渐青,看到他闭着眼都深情的样子。然后她会被方渐青抓住,他会笑着说:陈青,你偷偷看我干什么? 那个时候,陈青真的觉得来日方长。 一直到这个短暂的周末结束,陈青都没有再在这幢房子里遇到方渐青,返校前给方渐青发的信息等了两三天也没有回音。 陈青少有的感到困惑与迷茫,她自以为懂方渐青,但实际上完全不懂。 分明之前都还好好的,陈青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甚至怀疑方渐青可能想起点什么,但只是从商场回来,方渐青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眼睛里的那点温度都消失不见,甚至显而易见地在避开她。 这种感觉像什么,像是玩恋爱模拟游戏时,因为一个可笑的错误选项而丧失攻略对象的所有好感值,更可悲的是无档可读,没有后退的路,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来过。 但如果真的游戏也好,那至少还有攻略可查,知道是在哪个关卡出了问题。 可惜这一切并不是游戏,陈青再怎么冥思苦想都是徒劳,因为答案只有方渐青知道。 不过方渐青再躲也没用,方时安生日那天,他们还是得见面。 有了这个认知,陈青便不这么着急,只是盼着快点到那天。 短假期间,她没有再去方渐青家借住,而是在回家前先去了一趟福利院。 院长安排陈青给孩子们上一堂课,陈青准备了很久,从演示文稿到课堂讲义,由于不习惯于在太多人面前讲话,陈青甚至在学校的空教室里演练了很多遍,只为了正式上课的时候少出错。 不过结果比陈青预想的要好,不管她有没有出错,孩子们的反应倒都是正向的,这让陈青觉得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 课后一个女孩子拉住陈青,说她漂亮,结果旁边的孩子都围了上来,一个个说着“我也觉得”,陈青被夸得浑身不自在,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直到院长上来解围,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们到操场上逛了逛,院长告诉陈青,之前的项目批下来了,操场要扩建,可能还要增加一些基础设施,以后孩子们也有更多娱乐项目。 “陈青,真是多亏你了。” “没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凑了点钱。” “哪有,你可帮了大忙,除去你这么多年零零碎碎捐的那些钱,还有你男朋友捐的钱。”院长一脸感叹,“去年要不是你男朋友的那笔钱,我们收到的那个淋巴癌的孩子哪能这么快开始化疗。” 陈青停住了脚:“什么钱?什么孩子?” 院长告诉陈青,去年方渐青来过几次福利院,想了解她以前的事情,起初院长担心方渐青别有目的,所以没有透露细节,不过方渐青也不勉强,只是问一些以前喜欢玩什么玩具,又或者是最喜欢上什么课,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方渐青最后一次来,刚好碰上她们把一个患上霍奇金淋巴癌需要高昂手术费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接回福利院,方渐青询问了一下情况,二话不说捐了一大笔钱给那个孩子。 后续还陆陆续续地捐了不少钱,不过都让院长不要和陈青说。 陈青沉默少顷,问院长为什么现在又和她说了。 院长说因为方渐青很久没来了。 “我能看出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乍看有些不近人情,但意外的爱笑。每次说到你,他的表情都很认真,听我说你在玩具车上摔倒的事情都能笑个不停,我觉得他一定很在意你。” “我以为有一天会看到你们一起来这里,没想到后来他再也没来过。” 院长谨慎委婉地问:“你们是不是分开了?” 从福利院出来后,陈青提着院长非要塞给她的两袋礼物回家。 走到大路上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了,而且很快变得有些大,陈青站在屋檐下,等着久久不来的车,看着蒙上一层雾气的街景与路人被打湿的裤腿,可能是因为忘记带伞,所以忽然变得很难过。 又在看到脚边的积水分成两股流走的时候,在心里想,世上会不会有两个方渐青。 一个是对她好,无论如何都站在她身边,将陈青规划在未来里的方渐青,而另一个,是对陈青说没有人能永远陪着她,和其他女人约会,若即若离的方渐青。 他们身上有一些相同的特质,但又有很大的不同。 陈青觉得他们应该是两个人。 但等到车来了,坐上车,看到刚刚的街景远去后,陈青又想:错了,不是的。 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方渐青只有一个。 -- 章节目录 28 方时安坐在方渐青对面。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平被方渐青派去各部门盯项目进度了。前不久他还怀疑方渐青思春,没想到这段时间方渐青又像是工作狂上身,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带着整个公司都忙得连轴转,真是怪得没边了。 不过方渐青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方时安看着低着头专心致志处理公务的方渐青,心里有些感慨。 如果回到小时候,告诉方时安,未来方渐青会成为一个脾气很臭但热爱工作的总裁,那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方渐青的出生是万众期待的。 当年梁珍和方世国于国外相识,回国便结了婚,可结婚多年,求佛问医都尝试过,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方荣林是不满的,不满不断积累,总会有爆发的时候,就在这个档口,梁珍怀孕了。 十个月后,方渐青呱呱落地,一帆风顺的长大。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方渐青就像是任何一个在满是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有着明显的优点和缺点,没有很多的烦恼,是即便在班级里很闹腾,但依旧招老师同学喜欢,只要露出一点笑脸,犯什么错都能被原谅的类型。 哪像现在,谁见了不说一句龟毛男人。 方时安想了想,问:“最近小青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方渐青头也不抬地说道,手中一直在翻看何平为他整理的报告,嘴唇抿得很紧,但没两秒又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想知道就自己联系她,别每次都问我。” 方时安愣了下,总觉得方渐青是在生气。 两人对视片刻,方渐青先移开目光,方时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忍不住蹙了蹙眉,想问些什么,这时候,办公室里响起熟悉的手机默认铃声。 方渐青先掏出手机,但又很快放下,对方时安说:“是你的。” 在方渐青的注视下,方时安打开手机,发现是陈青的来电。 其实最开始方时安不太喜欢陈青。 方渐青丢的那一年,方时安也才十三四岁。 他们关系一直很好,不止因为年龄相仿,还因为方时安的父亲常年不在家,梁珍和方世国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照顾,方时安便也把方渐青当成弟弟,偶尔戏弄,经常关照。因此知道方渐青失踪的时候,方时安觉得不可思议,怀疑长辈在骗人。 等到方时安终于接受了现实,梁珍和方世国又做出了大家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们顶着各方压力,把陈青带回了家。 不怪方荣林不喜欢陈青,那时候连方时安也觉得荒唐。 不过陈青比方时安想象的乖巧很多,而且很聪明,小孩子最能感知情绪,可能是知道大家不喜欢她,便尽可能减少存在感,到后来方时安也觉得自己对一个小姑娘会不会太苛刻,渐渐也收起了偏见。 但不代表她能替代方渐青。 后来方渐青被找回来,方时安首先是高兴,其次是吃惊,因为方渐青变了太多。 他对其他人最多是冷漠,唯独对陈青的态度恶劣,丝毫不掩饰恶意。 方时安能理解,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总该有个人给他撒气,但也觉得方渐青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讨厌陈青,至少在方时安看来,和陈青相处着的方渐青是自在的。 像小时候吃不到糖而故意哭闹,目的不是哭闹,而是那块糖。 方时安想过,只要陈青一直在方渐青身边,方渐青总有一天能做回曾经那个方渐青。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他也只是个局外人。 他们该如何,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 在铃声开始新一轮循环前,方时安接起了电话。 “稀客啊,咱们小青怎么忽然联系我了?” 方时安说得没有目的,但没想到下一秒眼看着方渐青翻页的动作停下来,显而易见的走神了,方时安心里有些奇怪,言语上便更加不顾忌:“什么?想我了?” 陈青看了一眼号码,的确是方时安的,她问:“你受什么刺激了吗?” “我没受刺激,但某些人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好。” “什么意思?”陈青停了一下,问,“你在哪里?” “渐青这里,你要和他通话吗?”方时安诚实回答,等接收到方渐青的警告眼神,才慢悠悠地改口说,“没有,开玩笑的,我刚开完会呢,找我什么事情?” 陈青在那边静了会儿,说没事,然后挂了电话。 方时安眨巴着眼睛放下手机,笑道:“怎么回事,你和小青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哪里奇怪。”方渐青神色淡淡,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继续翻起了文件。 “哪里都奇怪啊,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接吻了吗?” 方渐青的表情绷不住了:“我不是说了吗,那是我一个朋友!” “哦,对,是朋友。” “……” “所以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办公室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方时安看着方渐青,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僵硬地转移话题,但出乎意料的是,方渐青盯着他静了几秒,忽然道:“你知道吧?” “什么?” 方渐青说:“我和陈青在车祸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时安怔了怔,紧接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抱着肚子,不停擦眼泪,他说:“方渐青,你真是……你自己心里有答案了,还要再问别人,有什么用呢。你信就是信,不信就是——” 方渐青打断他的话:“我有什么答案了?” 他的脸色没有预兆地变得难看,双唇抿得很紧,甚至有些发白,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紧接着毫无预兆地站起来,用力踹了一脚办公桌。 “轰”的一声,像是雷炸开了,就连方时安也吓了一跳。 “我有什么答案了?”情绪忽然爆发,方渐青怒不可遏地重复着,控制不住地吼道,“我什么印象都没有,我怎么信,你让我怎么信?!” 外面不少人听到动静,隔着玻璃往办公室里看,方时安见状站起来朝外面的员工笑了笑,随后果断地把所有窗帘都拉上,隔绝外面的视线,并且把门也锁上了。 “渐青,你先冷静一下。” 方时安回到办公桌旁,伸手去拉方渐青的手臂想让他冷静,却被他甩开。 “我很冷静。”方渐青用力闭了闭眼睛,指着方时安刚刚和陈青通话过的手机,控制着嗓音,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这已经是我冷静之后的结果了。” 方渐青想起那天晚上的对话,林妈大概心有顾虑,对那一晚听两人墙角的事情语焉不详,只是告诉方渐青,他和陈青在车祸之前的关系很好,至于好到哪种程度,她说不知道,不敢乱说。 但方渐青哪能听不出来。 即使身边出现了无数蛛丝马迹,方渐青也从没想过又或者不敢去想他和陈青可能的关系,除了一起长大的兄妹以外,能还有什么其他。 不是不愿意相信,而是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失心疯了,否则怎么会和妹妹搞在一起,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妹妹,是方世国和梁珍的孩子。 但如今一切线索都指向那个他不能接受的真相。 除了陈青,方渐青再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他把两枚戒指的字刻得别无二致。 ——连弧度都一样的“cyan”。 -- 章节目录 29 生日派对在方时安的公寓举行,来的都是关系好的朋友。 不得不说方时安真的是一个低调节俭的人,分明身价不菲,住的地方却连两百平都没有,不过倒是很有家的氛围,进门就能感受到温馨与愉悦。 陈青一抵达便把礼物给了方时安,方时安收下说谢谢,转头给陈青递了一杯酒,鉴于几次酒后失态的阴影太重,陈青假抿一口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放下酒杯不再碰。 黄师研正在和方时安的一个兄弟聊天,余光看到陈青一个人坐着,看起来在找什么的样子,便和对方打了一个招呼,来找陈青了。 客厅的灯都开着,温和不刺眼,饱和度不高的灰色系家具让这里看起来简洁又温暖,白色的台灯灯罩像蘑菇蹲守在房间一角,陈青的目光还在周围逡巡,黄师研忽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小青姐,看什么呢!” “方渐青没来?” 黄师研愣了一下:“渐青哥没和你说吗?他去西雅图出差了。” 陈青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小青姐,你还好吗?”黄师研小心翼翼地问。 陈青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不太好看,要不然黄师研不会是这种语气,但现在也顾不上了这些了,她轻声说:“没事,你去和他们玩吧,我有点头晕,去阳台透透气。” 黄师研想拉住陈青,但陈青起身的动作太快,她没能拉住。 从房间走到阳台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毛毛雨。 陈青关上阳台的门,彻底隔绝了里面的热闹。 距离去商场那天已经过了半个月,这不长不短的日子像是被膏药贴住的伤口,不去看便没有知觉,好像一切都在治愈变好,但等揭开的时候却发现伤口已经腐烂了。 实际上爱情没有那么令人难忘,使它显得珍贵的是拥抱、陪伴、朦胧的视线、总能被接住的安心瞬间,以及被遗忘的不甘心。 陈青刻意避开了很多可以告诉方渐青真相的机会,为的不过是方渐青能够好好的站在她面前,但现在却连最基本的愿望都无法保证。 陈青靠在护栏上往远处眺,心想自己可能是做错了。 屋里,黄师研神秘兮兮地把方时安拉到一边,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方时安顺从地被拉走,问她:“什么事?” “渐青哥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 “分明是他让我提醒小青姐来派对,结果现在小青姐来了,他没来。”之前要不是方渐青稀奇古怪地说起这事,她也不会特意打电话提醒陈青,黄师研一脸不高兴,“而且他出差的事情都没告诉小青姐,我刚刚看她的脸色好难看。” “他没告诉小青?”方时安扬起眉问道。 “对啊,刚刚小青姐问我渐青哥怎么没来呢。” 方时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我去看看你小青姐。” 陈青打算回屋,没想到方时安走过来,刚好将她堵了回去。 “欸,下雨了?”他笑眯眯道。 陈青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别这么看我,我还能害你不成?”方时安关上阳台的门,探出身子拉动了一根杆子,将头顶上的檐展开到可以挡住飘雨的大小,而后对陈青说,“聊聊吧。” 方时安问她上次打电话找他做什么。 但陈青自己都忘了原因。 她想了想,问:“你觉得方渐青还想得起来以前的事情吗?” “这可难说了。”方时安掏出打火机准备抽烟,但想起方渐青很久以前似乎说过陈青闻不了烟味,又颇为心痛地收了回去,然后说,“说不定哪天全想起来了,也说不定永远想不起来。” 陈青抿抿唇,不说话了。 方时安抱胸看着她,不一会儿,像是刚好想起来了一般,突然笑道:“渐青前几天临时被叫去出差了,最近他公司里项目挺多的,何平都累得想辞职了。”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陈青愣住了。 接着方时安又自顾自说了些有的没的,陈青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是在解释方渐青并不是故意躲着她,所以才没来生日宴。 但这没什么必要,并没有安慰到她,她也不需要安慰。 不过陈青倒是确信了方时安知道她和方渐青之间的事情,不管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没有很意外,毕竟方时安不仅善于观察,还和方渐青关系好,瞒不住也是正常。 路上的车辆像巨大的蚂蚁,山脉和高楼的剪影层层迭迭,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陈青不抱希望,不带目的地问方时安:“时安哥,你说以前那个方渐青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 那个温和、爱笑、细心、浪漫的方渐青,是否只在梦里出现。 方时安给出的答案诚实又无情。 他说:“他是太喜欢你了。” 这瞬间,陈青仿佛被人灌了强酸溶液,内脏都被腐蚀殆尽,再说不出一句话。 情绪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每一下的声响都在提醒陈青,事情走到这一步是她的错,所以无论结果好坏,她理应全盘接受,否则连抱怨都显得矫情。 方时安对现下情况也束手无策,他宽慰陈青道:“小青,你知道的,渐青就是这么个人,他认定的事,别人和他说再多都没用,你必须等他自己想通。” “他能想通一次,总能想通第二次。”他说。 这话太轻巧了,陈青几近失笑,但可能是夜风太凉,她面部僵硬,一点也又笑不出来,眼眶热得要命,接着又听方时安说:“何况他从来不讨厌你。” 陈青没把这话当真。 世上最讨厌她的恐怕就是方渐青了。 房间里传出欢呼声,两个人侧目看去,又一同收回目光。 方时安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陈青平静地堵住他的话头:“就这样吧,随便了。” 不就是打回原形,她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事情左右不会更糟糕了。 只不过方渐青给过她太多承诺,但那些承诺陈青不知道现在该找谁来兑现,是过去的方渐青,还是现在的方渐青。 室内外的温差很大,是视觉能感受到的温暖与寒冷,和方时安又聊了会儿,陈青便推开阳台的门回屋,强迫自己融入热闹的派对。 而方时安进屋子后转身关阳台门,一眼就看到了正想从墙角跑路的黄师研。 “小姑娘还学会听墙角了。”方时安一语道破,把黄师研从地上拉了起来,黄师研没站稳,跌倒在方时安的怀里,方时安很快把她扶正,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笑着问她,“听到什么了?” “……没,我没听清。” “真的?” 黄师研心虚了,又改口说:“就听到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真的!就只是那一点点。” “哪一点点?”方时安非要逗她。 “就小青姐和渐青哥的事情啊!”黄师研气得脸都红了,“都是一个群的,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排挤我这事我还没说什么呢!” “什么我们都知道,他们两个作为当事人也能算上的吗?”这种辩论方式让方时安哭笑不得,“明明就我一个知道,这怎么算排挤。” “我不管。” 客厅里,大家围坐成一团,打算玩桌游,陈青静静地坐在中间。 朋友们喊方时安,让方时安别聊天了快点过来一起玩,还有人开玩笑说方时安整天和黄师研黏在一起,以后黄师研找男朋友了他不得哭死。 方时安笑骂了一句,转头对黄师研说:“行了,迟点说,先过去吧。” “等一下。”黄师研拉住他,眼神闪烁,憋不住似的快速说,“我就问一个问题。” “什么?”方时安扬眉。 “如果渐青哥一直想不通怎么办?” 方时安盯着黄师研看了几秒,才微笑道:“那等他想通的时候有他后悔的。” …… 生日宴会后,陈青没有回家,而是为了专业的实习任务,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工作,经历了一段惨淡而无聊的实习后,陈青才回到了方世国和梁珍的怀抱。 九月,离开学不足两周,陈青决定去旅行一趟。 这回没与谁同行,只她一人,背上个包买了张票就出发去了海西。 买的是火车票,在火车上躺过一个夜晚之后,陈青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找罪受,一整夜没能成功入睡,不断被人声和到站的广播声唤醒。 梁珍担心陈青,盯着时间打电话问陈青到哪里,陈青回答才走了一半。 “哎哟,我就说直接买飞机票多好,坐两天火车哪里受得了。”梁珍急得要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要不然你现在下车,我让你渐青买机票去把你接回来。” 陈青立刻说:“不用,我没事。” 方世国拉住在眼前晃个不停的梁珍,“行了,小青都多大了,还把她当小孩呢。” “你这话是说我不对了?”梁珍甩开他的手,气势汹汹道,“你想想咱们小青那个身体,才养得好一些,受得了坐这么长时间火车吗,我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 方渐青进门刚好听见这话,他拧眉问:“陈青去哪里了?” - 最近几章很难写,存稿被我改了删删了改,会尽量撑住日更的TT(企图在过年前完结 1500的加更等我先把这段剧情顺好!感谢大家~ -- 章节目录 30 在听筒里听到方渐青的声音,陈青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快三个月没见面,不过陈青也不是不知道方渐青都在做什么。 黄师研本质上是一个老实人,听完墙角后总想找当事人聊一聊,于是主动找陈青承认错误,保证不往外乱说之后,就跟间谍似的到处搜罗方渐青的消息传递给陈青。 陈青没拦着她。 黄师研告诉陈青,方渐青离开西雅图后,又波士顿去出差了三周,和对接公司签完续约合同后,成功谈下了一个科技项目,该项目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开始动工,方荣林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回国之后,方渐青在家休息了几天,又和方荣林去温市陪几个银行高管游玩,不过中间出了一个小插曲导致方渐青提前回了江市。 在温市的室外马术场体验的时候,一匹马受了惊,方渐青为了救人受了伤,幸好伤得并不是很重,但也需要在家休养,方渐青就这样被迫开始休息。 但想安生地躺几天也不能,因为邢倩通过何平知道了方渐青的地址,没打招呼就去看望了方渐青。 虽然是出于好意,但方渐青并不是很能接受,他的房子一向不接客。 那天闹得不太好看,最后何平迫不得已联系了方荣林,方荣林知道这事没法子,方渐青的领地意识太强,便吩咐方时安给方渐青做一下思想疏通工作。 最后方渐青让邢倩进了门,但也只是进门,不让邢倩上二楼,也没留邢倩吃饭。 何平好心办坏事,事后被方渐青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心中充满歉意,但也委屈。 他以为方渐青挺喜欢邢倩的,要不然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常又是为哪般,于是便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疑惑,没想到方渐青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幅你在放什么狗屁的恐怖模样。 最后何平只好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哑巴。 方渐青的伤养了两周,痊愈之后便带着东西上邢家赔礼道歉,邢倩父亲不大高兴,但也不好下了好友的面子,便收了礼,明里暗里让方渐青处理好和邢倩的关系,不要伤到邢倩的心。 方荣林也找了方渐青一回,训斥了他之前行为的不妥,并询问他对于邢倩的想法。 方渐青实话实说他对邢倩谈不上喜欢,但方荣林对于这句话的解读显然和方渐青想表达的不一样,他认为只要不讨厌就可以。 感情在利益面前无足轻重。 方渐青没有拒绝的余地,又开始和邢倩见面了,由于工作繁忙以及大量主观因素,暂且只见了两次面。 这就是黄师研获得的所有消息,大部分来自卧底方时安,小部分来自她死皮赖脸,不断找方渐青询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不过由于频率太高,方渐青最近已经不回她消息了。 陈青刚好经过一个隧道,光线骤然消失,轰隆隆的声音充斥在梁珍的耳边,不多时就因为信号不稳定而自动挂断电话。 听到嘟嘟声,梁珍收起手机,告诉方渐青:“小青去海西玩了。” “海西?”方渐青眼皮一跳,“她疯了吗,她那样的身体能去这种地方?” 一旁的方世国慢悠悠地翻了一页报纸,“渐青,你怎么和你妈一样瞎操心,这是溺爱。” “谁爱她了。”方渐青矢口否认。 方世国抬了一下眼,嫌弃道:“我说的是溺爱。” “我也没溺爱她。” “就这还没溺爱?你小时候双标的事海了去了,自己和小青吵得凶,别人轻飘飘说小青一句你就要找别人打架。” “那不然怎么办!”方渐青突然捶了一下墙,在方世国和梁珍震惊的目光下,他恼道,“她就只会哭,我还由着她被骂吗?” “真行,天塌下来还有你的嘴顶着。”方世国嘟囔着,放下报纸站起来从柜子里掏了个相册出来,乐呵呵道,“对了,我还有你打架的照片呢。” 方渐青头疼地说:“爸,您别逗我了。” “别什么别,刚好很久没看照片了。” 相册有些发黄,封皮残破衰败,露出灰白色的芯,显然有些年头了,厚度足足有一根手指宽,翻开后就可以看到陈青和方渐青像树苗一样的成长足迹。 “看,那时候的渐青多可爱,一身伤还拉着小青回家,瞧瞧这表情,真臭。” “还有这张,哎哟,小青被渐青骂得眼睛都红了。” 梁珍也凑过去看,很快笑出声,转头招呼方渐青一起看。 方渐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快速地扫了一眼,相片上陈青可怜兮兮,的确是被他骂惨了,但方渐青不觉得得意,而是很烦躁。 陈青喝醉哭个不停的画面忽然浮现脑海中,方渐青再次生出一种无处宣泄的愤怒。 他抿抿唇,没有再往照片上,只说自己要休息一下便转身回了房。 房间还保留着方渐青上一次回来的样子,窗户紧闭,无风无尘,连床单的褶皱都保持着原来的线条和角度。 照理说应该没人进来过,但有人自作主张进来了。 方渐青从书架上横抽出一本书。 浅色封面,印着“小径分岔的花园”,很久以前方时安送给他的,让方渐青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他,最后方渐青没有询问方时安任何问题,但也没看懂,时至今日更是早就遗忘了书里的内容。 这书不该放在这个位置上。 方渐青翻到扉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年幼时自怨自艾、不知所云的摘抄。 “所有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在目前都落到我头上了。” 看着这怨天尤人的话,方渐青不知怎么又想起陈青哭的样子,他难以忍受似的翻过这面,发泄式地往后翻页,随后在一页猛地停住了。 这页的页面皱得厉害,仿佛被人摩挲过无数次,又好像是被水打湿过,中间一句话被人用指甲印划起来,“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旁边还有一个用指甲扣出来的歪七扭八的字。 方渐青换了个角度站在灯光下,发现是一个“青”。 接到方渐青电话的时候,方时安正和黄师研泡在咖啡店,听方渐青说要过来,便把地址告诉了他。 方渐青过了二十分钟就到达了方时安说的手作咖啡店。 赭石色的木框包裹着光洁的玻璃,透过这扇门能清楚看到里面的景象,咖啡店里坐了不少人,方渐青看到方时安站在前台和店员说着什么,而黄师研坐在另一边的小桌子上吃着小蛋糕。 这个场景莫名眼熟,方渐青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始末。 方渐青忽然觉得当时信誓旦旦说是梁珍让陈青来找他的自己很蠢,蠢到家了。 说不定陈青也觉得他很蠢。 那陈青有没有难过?方渐青努力回想陈青当时的表情和反应,却发现陈青正常得不能更正常,和邢倩聊得开心不说,还有精力嘲讽他。 不过方渐青觉得陈青是难过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她是喜欢他的,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一定不高兴。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悠闲而缓慢的音乐在耳边弥漫,方渐青带着复杂的心情推开门。 他往方时安那边走,但方时安没看到他,方渐青刚想叫他,却看见方时安的脸色陡然间沉下来,紧接着稍显急促地跨到了黄师研的桌边。 那里有一位中年男人,刚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打算离开。 方时安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压在桌上。 桌上的蛋糕翻了,黄师研吓了一跳,“怎么了?” 方时安没理会她,总是笑眯眯的脸此刻冰冷得叫人胆颤,别说黄师研没见过方时安这幅样子,就连方渐青都没见过,也吓到了一跳。 方时安说:“我就说一遍,手机拿出来,照片删掉。” “什么照片?你谁啊?有毛病。”男人挣扎着。 方时安盯着他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抬起拳头挥了下去。 -- 章节目录 31(1500珠二合一) 太荒唐了。 方渐青精神恍惚,觉得最近世界真是太魔幻了。 方时安是谁?从小被方家养大的精英。彬彬有礼,笑容满面,与世无争,最喜欢以德服人,把人说得一愣愣的,方渐青小时候没少被他耍过,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会打架的,还打得这么凶。 方渐青怀疑自己认识了一个假的方时安。 不过看他揍人倒是解气。 咖啡店里那男人逮着小姑娘偷拍,相册一翻还不止黄师研一个,还好方时安眼尖,揍了一顿后直接拉来了派出所,否则要让这种人渣跑掉,半夜睡着都得被气醒。 就是方时安下手不知轻重,太缺乏理智。 方渐青怀疑他拦得慢一点,明天方家就得上社会版面的新闻了。 不过也能理解,要是陈青遇到这种事,方渐青思忖自己应该也忍不住下死手,毕竟这种人不给点教训是不会认识到错误的,必须先揍到对方认错,再进行物理阉割,精神折磨,总之不能让对方好过。 …… 方渐青盯着墙角,开始后悔刚刚没上去帮着添几拳。 不远处,方时安从调解室走出来。 还在想方渐青去哪里了,眼一转却看到他站在角落,不知为何怒视着人家派出所的大白墙壁,愤怒程度比他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旁边几个民警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只要方渐青发疯,就要将他拿下。 “……”方时安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黄师研,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远离方渐青的那面,然后才喊方渐青,方渐青顿了一下,转过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看不出刚刚怒气冲冲的样子,甚至笑了笑,问他是不是处理好了。 方时安忽然有点担心方渐青的精神状态。 江市哪个精神科医生比较专业,改天得带方渐青去看看。 而方渐青看着方时安饱含忧虑与关爱的目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外走去。 最后他们在民警们整齐划一的警惕目光中离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 三个人去附近的面馆简单地吃了点。 黄师研可能是吓到了,比以往沉默许多,见状他们没提之前的事情,只是在黄师研吃完后先将她送回了家,而后两人又找了个夜宵摊子,买了点烤串和酒,坐下来边吃边聊。 方渐青说方时安:“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原本也没什么事。” “非得留个案底才是有事?”方渐青冷嘲热讽,又问,“最后怎么处理的?” “那人拘留了。”方时安不是很想聊这个,很快将话题引向了方渐青。 他问:“今天找我什么事?” ——没事。 什么事都没有。 方渐青只是想找人聊一聊。 最近他心情沉重,方荣林频繁找他谈话,灌输一些方渐青觉得早应该在现代社会消失的理念,最难的是他还得装作听进去了,奥斯卡应该颁给他。 公司的事情也忙不完,方渐青已经后悔前几个月发疯一样接了一堆项目,现在公司里已经有两个员工提辞职了。 哦,还有那对对戒。 方渐青觉得放保险柜显得太重视了,没必要,但丢在床头柜又感觉有点不安全,最后勉为其难放在每天穿的衣服口袋里,不离身地带着。 想到这,他忍不住往口袋里伸,摸到冰凉的触感,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青的喜好和一般女生有差别,不喜欢玩偶公仔,喜欢模型机器人,她有过一个方渐青觉得很蠢的铁皮发条机器人,不仅丑,而且不知是哪个零件有问题,总走不成直线。 方渐青觉得自己就如同那个机器人,发条上了几圈,他就该走几步,等走完回过头看,却发现那不是自己想走的路。 但已经走了,回不了头,也不能怪别人。 路上撞倒的东西,也不是他想扶就能扶起来的。 口袋里的戒指变暖了。 方渐青问方时安:“你记得以前你送了我一本书吗?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 “好像是的。”方时安欣慰道,“记性不错,脑子还没全坏掉。” 方渐青无语地看他一眼。 “所以要问我什么?”方时安问。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方渐青把在书上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并问他“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吗”,过了几秒,又说“陈青她……”然后卡住,似乎没想好要说什么,再停了几秒才说“她是什么意思”。 方时安头一次听方渐青用这种语气说话。 谨慎犹豫得好像很怕说错话。 方时安的眼皮飞快地跳了跳。 方渐青有时候固执得讨人厌,有时候又天真得有些犯蠢。 陈青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有。 当一个人认为某件事重要的时候,很多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都会变成扎眼起来,看个书有感而发划个好词好句,还用得着专程找人解释? 他哪能知道陈青什么意思,他又不是陈青肚子里的蛔虫。 方时安琢磨自己应该趁空去考个证,开启给人做咨询的副业,按小时计费,这样一年下来从方渐青这里拿到的钱估计就是不小一笔,足够给方渐青报一个感情培训班,省得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虽说他喜欢看热闹,但也没这么闲。 方渐青看他不说话,耐心迅速消失,冷漠道:“我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着什么急啊。”方时安心中千回百转,好半天才慢悠悠地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未来’,小青觉得她和你已经走向岔路,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呗。” 像嫌火不够大,方时安又加了句:“她去找新的未来了。” 但方渐青抱着胸,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根本不在意。 方时安想了想,又问:“陈青去哪儿玩了来着?” 这回方渐青表情变化明显。 他黑着脸说:“海西!” 陈青终于从火车上下来了。 海西这一块的海拔有些高,陈青来之前有和梁珍一样的担忧,因此做了不少准备,但惊喜的是她几乎没有不适反应,除了火车坐得太累了。 于是到达旅店后,陈青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翌日中午才醒来。 由于没有做攻略,最后陈青决定听从旅店老板娘的建议,报团按部就班地玩几天。 好在海西风景迷人,山好水好,天空每天都蓝的和颜料一样,就算跟团也十分享受,野风仿佛把一切烦恼都带走了。 说来很巧,陈青又碰上了黄佳前男友他们专业的一群人,杨孟松也在里面。 那天陈青刚从外面回来,前脚踏进旅店,后脚就看到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 即便是曾经一起出去玩过的关系,陈青对他们的面容依旧十分模糊,没有认出他们,但黄佳口中那位早已入土的前男友认出了陈青。 “陈青?”他喊了一声,又怕认错人,尴尬地对同伴说,“是吗?是叫这个名字吗?你们还记得吗?” 起初陈青以为听错了,没有理会。 杨孟松听到声音,从前台抬起头来,讶异道:“陈青!” 陈青这才注意到他们。 杨孟松走过来和陈青聊了聊,陈青才知道他们寝室趁着假期一起出来玩,今天才抵达这里,刚刚办完入住,打算去吃晚饭。 他邀请陈青一起,陈青以吃过晚饭为由拒绝了。 后来杨孟松又说他们租了一辆车,打算第二天一早开始自驾游,询问陈青是否要一起同行,陈青想起上次在岷城并不太愉快的旅行,又拒绝了。 杨孟松哭笑不得,心说陈青和她哥哥某种程度上还挺像的,只不过方渐青是一看就不好相处,而陈青是看着好相处,其实很有距离感,让别人的好意都无处安放。 最后他无奈道:“好吧,那你好好玩,有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但陈青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剩下几天依旧是一个人出行,不过中途和杨孟松吃了顿饭聊了聊,关系亲近不少。 陈青在这里玩了近十天,要离开的时候,杨孟松喊她一起合影留念。 半生不熟的,陈青还是同意了。 回江市乘的是飞机,这次陈青吸取教训了,起飞机前陈青编辑了一条动态,但只有八张风景照,九宫格还缺一角,这时杨孟松刚好把合照传给她了,于是陈青拿来凑数,随手将照片放在了最后。 发完她便关了机,看起了飞机上的杂志。 但等下飞机的时候,却发现微信已经遭遇了各方人员的轰炸。 陈青迷茫地点开黄师研的聊天框,看到黄师研十分激动地发了几条语音。 “小青姐,你脱单了?” “那渐青哥怎么办?” “我哥说渐青哥好像生气了。” 每个字陈青都能看懂,但理解不了整句话。 脱单?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脱单了,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还没分手呢。 怎么办?她还没说自己怎么办呢,方渐青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生气?方渐青生气是常事,她刚下飞机,碰瓷可不能这样。 陈青一头雾水地又翻了几个人的消息,才了然是发的照片的问题。 客观评判一下,陈青觉得现代人还是太闲了,她对黄师研解释说是路上碰到的朋友,然后去把那条动态给删了一了百了,然后拖着行李箱回家。 江市和海西的温差有些大,陈青热得汗流浃背。 到家后,没等梁珍和方世国开口问,陈青先解释道朋友圈的事情是个误会。 方世国一脸可惜,说那个男孩子看着眉清目秀还挺舒服,梁珍却好像松了口气。 方世国看见了,奇怪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不盼着小青找个对象。” “哎呀,小青还这么小,找什么对象。” “都大姑娘了,渐青好了就轮到小青了。” “渐青还没得很,关系都没定下来,” 陈青有些头大,连忙躲进了房间休息了。 晚上十一点,方渐青回家了。 客厅空荡荡的,梁珍和方世国应该已经睡了。 方渐青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才回房间洗漱。 等弄好已经十一点,窗外偶尔有鸣笛声叫传来。 这个房子是梁珍和方世国在找回方渐青之后买的,地处于闹市区的边缘,平常不吵闹,但也不冷清,房子不大不小,只有一层,但足够一家四口人住,再容纳一个保姆也绰绰有余。 陈青很喜欢这个家,但她喜欢有梁珍和方世国在的时候的家,再退而求其次,方渐青在的话也可以。 十分钟后,方渐青出现在陈青的房间门口。 三十秒后,陈青给方渐青开了门。 两人相顾无言。 陈青不知道方渐青大半夜来找她的目的,但只要不躲着她,那应该就是好事,可方渐青迟迟不发声,像是等她先开口。 于是陈青往后退了一步,迟疑道:“进来说?” 方渐青看了她几秒,纡尊降贵模样走了进去。 陈青的房间并不算大,但也不小,但方渐青很高大,他站在房间一角,使得这个房间变得有些狭窄,连空气的流通速度都慢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陈青问他。 方渐青说:“陈青,我们谈一谈。” 可说要谈谈的是方渐青,始终没说话的也是方渐青。 沉默长久降临,陈青变得有些分神。 这时候,方渐青又说话了。 他问陈青:“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表情像是疑惑,又像是责怪。 不知怎么,陈青忽然起了无名火。 人到深夜总是容易不理智,她知道自己的气来得没什么道理,但也没想着控制,她觉得方渐青在说笑,因此忍不住露出一点夸张的表情,说:“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们是男女朋友吗?” 她好笑道:“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方渐青没说话,陈青也不太需要方渐青的回答。 舟车劳顿让她困顿不已,但和方渐青对峙更叫人疲惫。 陈青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方渐青说下去了。 “如果你就是来谈这个的,那我无话可说,你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也不用躲着我,我不会缠着你。”陈青看着方渐青,没把心里那句“都是你缠着我”说出口。 又几秒,不知对自己还是对方渐青,陈青又轻声说道:“你和他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方渐青愣了下,脸色变了变。 陈青开始逐客。 她把门打开,怕吵到方世国和梁珍,降低音量道:“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说着伸手拉方渐青,想让方渐青尽快离开她房间。 在手指触到手臂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出现在门上。 只听“咔”的一声,方渐青没什么犹豫地把门关上,反手握住了陈青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边,几乎要撞进他的怀里。 “方渐青!你到底要干什么!”陈青头皮发麻,压着声音喊道。 “是他吗?” 陈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用力挣扎着。 但方渐青手上更用力,不叫她动弹,又问:“那个姓杨的,他喊你去海西的?” 陈青心烦意乱,想也不想地回道:“是又怎么样。” 方渐青怀疑自己是被方荣林洗脑了,也变得有些封建。 但一起旅游这种事,他真的觉得是比较亲密的人才会做的。可陈青和那个姓杨的才接触过几次啊,跑这么远也不怕丢了,她就这么相信那个姓杨的吗…… 方时安的话忽然像幽灵低语般在耳边响起。 她去找新的未来了。 方渐青猛地神色一凛。 陈青还在疑惑方渐青怎么不说话了,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类似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陈青,男女相处要循序渐进,你这样……”他停住了,可能是觉得嘴边的词好像都太严重了,最后搜肠刮肚,虚弱地挤出一句,“不太好。” 陈青挣扎的动作停下来,看方渐青的目光像在看神经病。 嘴上也没忍住:“……方渐青,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 方渐青脸色白了又绿,绿了又红,红了又黑,五彩斑斓。 房间静悄悄的。 陈青瞪着方渐青,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有病。” 方渐青觉得陈青可能误会了什么。 他是想说交友也得慢慢来,尤其交的还是一个男性朋友,不该这么快相信一个男人,但没等他解释,冷不防听陈青说了句:“二十一世纪了,你情我愿,有什么好不好的。” 方渐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脸彻底黑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青,怒道:“陈青!” “喊我干什么?”陈青梗着脖子道,“不是说不太好吗?那你离我远一点。” “我说的是这个不太好吗!而且是我离你远一点吗?是你离我远一点!”他吼道。 “嘘,小声点,你是想让爸妈听见吗?”陈青笑了笑,用别有意味的语气道,“方渐青,我离你很远了,是你大晚上不睡觉非要来我房间找我,夜深人静的,我们关上门在做什么,那可说不清了。” 方渐青瞳孔震荡,克制着情绪道:“陈青,你知不知羞?” “这就叫不知羞了?”陈青忍不住笑了,笑得方渐青呆了呆,随即她又说,“那你应该不知道,我还有更不知羞的时候。” 她整个人贴上了方渐青。 - 太长了,可能还有点不完善,等我睡醒再修一修。 -- 章节目录 32 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这是陈青的习惯,这能让她放松,更易于入眠。 房间的床软而大,由梁珍精心挑选,床头流苏直直垂落,布满褶皱的床单呈米白色,在夜灯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柔和,全然一副温馨的画面。 但房内的动静像利刃劈开了这一切。 方渐青惊慌失措,扣住陈青的力气大到离谱,想把她起来。 “陈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陈青很清醒。 黑夜放大了暗藏的情绪,让她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冲动。 理智在规劝她停手,而陈青不愿意,不想思考今晚之后自己会不会后悔,那些言不由衷的自私会再次打破平静,但此刻她不想让方渐青置身事外。 皮带上的金属扣碰到了她的侧脸,陈青被冰得往后畏缩了一下,又很快贴了上去。 方渐青听见脑中的神经断开的声音。 他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觉得他可能是在做一场梦,但主角也不该是他和陈青。 方渐青应当很久没有疏解过,十分敏感,性器很快变得又大又硬,陈青尽可能全数吞下,顶端顶到咽喉,陈青不太舒服,但她故意露出享受的表情,缓慢地吞吐,看到方渐青微微仰起头,脖子到耳根都红透了。 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陈青,你……” 但陈青没让方渐青完整说完一句话。 她对方渐青了如指掌,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舒服到发出沉吟,什么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知道他在床上喜欢看她什么模样。她还知道方渐青快高/潮的时候会闭上眼,通红着脸,发出很大的吞咽声,会喊陈青的名字,然后细细密密又没完没了地吻她,最后用力抱住她,埋在她的脖颈间说一些不入流的情话。 以前的方渐青怎么教给她的,她就怎么还给他。 看着神情慌乱的方渐青,陈青说:“方渐青,这才叫不知羞。” 之后的事情彻底失去控制。 方渐青不敢细想自己没有推开陈青的原因,可能是房间的灯光太暧昧,陈青的容颜与眼神无端变得让人难以招架,他的理智不断流失,思维沉入一万英尺的海底,只能凭本能行事,任陈青摆布。 “没有东西……” “抽屉里。” …… 方渐青的身体很热,性器剑拔弩张得昂扬着,陈青赤身裸体地盘在他腰上,感受到阴唇被挤压,随即是无法忽略的痛感,方渐青根本没意识到他应该做点前戏,这让陈青开始后悔今晚不理智的行为,并没有来由的情绪低落。 陈青沉默地摸索着床头柜,把最后的光源给切断了。 房间一片昏暗,她终于放松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方渐青太笨拙,莽撞地进入,又迟疑地退出,陈青忍不住发出有些痛苦的呻吟,方渐青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像受到鼓励般更加用力,粗硬的性器在甬道里横冲直撞,陈青怀疑自己快要被撕成两半,忍不住推了方渐青一下。 “怎么了?”他立刻停住了动作。 “痛,轻一点,轻一点……” 方渐青静了会儿,将陈青抱了起来。 陈青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方渐青将性器抵在她的穴口。 “这样可以吗?”方渐青的声音很低,缓缓地进入她。 酸痛与快感让陈青深吸一口气:“嗯啊……” 体液的分泌润滑着茎身,陈青两颊发烫,避开方渐青的视线,按着他的腹部一点一点将抵在下身的性器尽数吞下,然后她被方渐青托起来,再含进去,不断重复不断加快,直至陈青完全丧失主动权,在方渐青身上耸动。 被撑开的地方发热发红,每一次进出都有不堪入耳的声响。 方渐青扣着陈青的手用力到发颤,恍惚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事情结束后,陈青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 方渐青坐在床边,理智和思维随着温度的下降逐渐回到他的身体,他侧过身,看见陈青的嘴边还有一点手的印子,是刚刚叫得太大声,他迫不得已捂住她的嘴。 接着方渐青发觉自己越来越难理清情况。 所有都围绕着陈青在转,不论是他的目光还是他的思绪。 陈青一直在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方渐青迟疑地碰了碰她的脸,她觉得很冷,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脸上的手指停住了,方渐青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很快她又听到关门的声音。 空气沉了下来,陈青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没多久,因为陈青还没睡得很沉,她觉得有人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衣衫凌乱、脸色凝重、满头大汗的方渐青。 “醒了?”方渐青眉头拧得很紧,快速地说,“醒了先把药吃了。” 看到他这副不复平常体面的狼狈样子,陈青有点想笑。 但还没笑便咳嗽了,她连忙清清嗓子问:“什么药。” “感冒药。你没觉得不舒服吗?”方渐青脸色始终很沉,“你笑什么。” “不能笑吗?”陈青对他说,“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 这四个字,方渐青说得十分艰难。 难以想象陈青经历过什么样的情事,才能说出“不是大事”这样轻飘飘的话。他尽可能不去思考得太细,但控制不住大脑自发进行图像描绘,脸色几番变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骂谁才比较合适。 这时陈青又说:“感冒而已。” 方渐青沉默了。 他发现他和陈青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陈青动了动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身上的被子向下走了一些,胸口的肌肤霎时间暴露在空气中。 方渐青气血上涌,以最快的速度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被角,在尽量不接触陈青的前提下把被子往上拉,挡住陈青裸露的肌肤,脸僵得快不能动了。 陈青抬起眼皮看方渐青,疑惑道:“方渐青,你害羞?” “没有。”方渐青矢口否认,躲开陈青透视般的目光,把手上的药和水往陈青跟前递,再一次催促道,“快点吃了。” 陈青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 手指短暂的接触又分开,方渐青收回手,握了握拳。 水是温热的,很适宜的温度,陈青就着水把药吞了下去。 九月多,天气还是炎热,房间里的空调凉风呼呼地吹着,但方渐青还是一身的汗,大部分都是跑出来的,还有小部分是因为神经一直紧绷。 他问陈青:“你要不要去洗一个澡。” “不用了,不想动。”陈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去洗一个。”分明是命令的话,但可能是因为方渐青的声音很低,所以听起来像在哄人。 但陈青置若罔闻。 方渐青犹豫了一下,去掀陈青的被子,发现陈青没有阻拦后,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俯下身搂住陈青,把她抱了起来往浴室里走去。 浴室里的灯是白光,有些刺眼,方渐青愈发清明,他垂着眼把浴缸放满水,避免直视陈青的身体,确定温度适宜后就把陈青轻轻放进浴缸。 怕陈青沉下去,便一直背着身子拉住陈青的一条手臂没松开,五根手指在陈青细白的手臂上压出轻微的凹陷,陈青盯着看了会儿,缓缓将自己往水下沉。 浴缸的水溢出来了一些,地面变得湿滑。 方渐青的脚也被打湿,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少见的焦虑。 家里翻遍了也没找到感冒药,只能出去买。 二十四小时药店的店员对他这种深夜顾客显然是司空见惯,头也不抬地从药柜里拿了几盒药给方渐青,如果只到这,倒也没什么,但方渐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从架子上拿走两盒避孕套。 这个行为很多余,各方面的多余,在那之后店员的微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方渐青放回去也不是,买回来也不是。 他怀疑自己魔怔了。 过去方渐青和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那是我妹妹,小时候打架的时候这么说,长大了同学问起来也这么说,妹妹妹妹,像在提醒别人,也像提醒自己,那是陈青,是方家的孩子,是忽然出现在他家,成为他家人的讨人厌的陈青。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分明能分辨出陈青是在激他,但他还是跳进去了。 就算陈青发疯,他也不应该跟着一起疯才是。 她不懂事,他还能不懂事吗? 灯光把陈青也照清醒了,她看了侧身背对的方渐青,挣了挣手臂。 方渐青顿了顿,松开手,但人转过来了一些。 余光看到陈青曲起双腿微微张开,随后双手伸入了水中,片刻后,陈青的脸和耳朵都变得很红,她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嘴唇微微张开,看起来很懵懂。 方渐青呼吸一窒,猛然背过身,不自在地看着地上的瓷砖,逼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但心跳越来越快,比之前在床上还要快。 方渐青怀疑熬夜的后遗症出来了。 已经即将凌晨三点,最后陈青又去冲了一个澡。 方渐青已经不在浴室里。 陈青站在淋浴器下,全身都发软,再一次仔细清理了一下身体,心说方渐青应该很久没有纾解过,可能车祸之后都没有自己解决过。 方渐青敲了敲浴室门的门:“好了吗?” 陈青没应声,方渐青又问了一句,陈青关水,说:“好了。” 事到如今,两个人也没什么多余的害羞与尴尬的情绪。 方渐青打开门,默不作声地用大浴巾包裹住陈青,将她身上擦干后便抱回床上。 陈青的床已经被方渐青整理过,换上的新的床单和被套,而换下来的床单和脏掉的睡衣已经被方渐青一起丢进洗衣机。 方渐青看起来不打算睡觉了,他设定好闹钟,时间到就把洗好的衣物拿出来用烘干机烘干,尽可能在天亮前把所有事情处理好。 等待的时间里,他站在门口看陈青,不像高兴的样子,但也好像没有不高兴,难以说清,还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压抑着的愤怒,不知道是对陈青还是对他自己。 他低声问陈青:“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发烧的原因吗?” 陈青故意说:“是你技术太差。” 方渐青脸色僵了僵,生硬地说:“有不舒服就告诉我。” 床边的夜灯发出莹莹的光,陈青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方渐青了,如果回答了,大概也就是个“哦”,因为她觉得困极了,很快闭上眼睛陷入梦乡,也不知道方渐青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她房间。 -- 章节目录 33(2000二合一) 接下来两天陈青都觉得很累,不知道是药性还是其他原因。 其实那晚她没必要吃药的,对那种程度的感冒,陈青有丰富的经验,只要多喝些热水,然后在被子里捂一晚,基本就能痊愈,但当时方渐青的表情实在是太紧张,好像很怕她会生病,所以她还是吃了。 直到第三天,她的精神才彻底恢复。 离开学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陈青和方渐青这样过了有十几年,照理说早就习惯了,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最近他们几乎没说过话。 方渐青看起来比陈青还要在意那晚的事情。 不,不能说比陈青在意,因为陈青一点在意的样子都没有。 虽然是陈青先开始的,但方渐青觉得事情发展到这种境地,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想关心陈青,与她心平气和地进行一些沟通,但不知为何陈青一直回避他。他回家她出门,他上桌她下桌,两人面对面的机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方渐青有点来气了。 怎么会有人睡完就躲啊。 方渐青有一种自己被白嫖的错觉。 他独自沉思很长时间,企图搞清楚陈青是怎么想的,而后发现陈青可能只是单纯的践行那句“我不会缠着你”。 方渐青应该感到轻松,但实际上他的心情并没有很轻松。 他是想,如果陈青真的缠着他,他也不会过多责怪。 但陈青似乎没有这种想法,方渐青也不可能拉住她,对她说“要不然你还是缠着我吧”,不仅莫名其妙得像个变态,而且也没理由这么做。 于是他们就又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中途古怪的气氛引起了梁珍的注意,她分别询问了陈青和方渐青,企图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需要信息互通,陈青和方渐青也默契地保持着缄默。 周三,方渐青因为公司有业务,不得不回自己的房子了。 离开前,他终于逮住机会,在卫生间门口截住了陈青。 陈青穿着梁珍给她买的睡衣,头发有些随意地盘了起来,看起来可能是准备洗漱,见方渐青出现,便疑惑地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方渐青忽然走神,忘记了自己要找她说什么。 可能是他沉默得太久了,陈青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她说“那你先用吧”,把卫生间让给他,还帮他打开了换气扇,然后用一句充满关心的“别憋便秘了”,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就此,方渐青错过了和陈青交谈的最后机会。 他没有很懊恼。 因为他又生气了,他不想和陈青讲话了。 方渐青走后没过几天,陈青也返校了。 大四的生活比陈青想象的忙了一些,虽然没什么课了,但她被导师拉着参与了一个项目,迫不得已每天在实验室、导师办公室、图书馆之间奔波,与此同时,她的室友都在准备跨专业考研。 另一边,陈青收到提醒消息,说如果要留学,现在要开始准备材料。 陈青有自己的考量,因此还有些摇摆不定,但室友们劝她先交材料,去不去再说,于是她花了点时间整理材料投了几个学校,之后没有再去管。 一直到快期末陈青才稍微闲一些下来。 大四的学生都开始整理寝室了,打算趁早把行李带回家,陈青也整理了一些用不到的东西送了人,但依旧还有很多行李。 在她考虑要不要把行李都用快递寄回家时,方渐青来电话了。 那天的天气不大好,下着毛毛细雨,陈青忽然接到了方渐青的电话。 陈青正在寝室里理柜子,手上沾满了灰,她随手用还算干净的指关节按了接听,但不小心点到功放,熟悉的男性嗓音在寝室里响起:“你什么时候放假?” 陈青愣了一下,顾不得手脏,立刻取消功放。 在室友们探究的目光下,她握着手机走到阳台,然后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外面有飘进来的雨也有跑过的风,陈青穿着厚睡衣也觉得寒冷,吸了吸鼻子才回答道:“快了,我的论文还要导师指导一下,弄完就可以回去了。” “大概哪一天?” “你要做什么?” 方渐青说:“接你回家。” 陈青忍不住问:“妈让你来接我?” 方渐青静了几秒,“嗯”了一声。 回到寝室后,黄佳问:“陈青,你是不是已经复合啦?”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陈青全神贯注地整理柜子。 “刚刚不是你前男友吗?” 陈青还没说话,另一个室友凑过来说:“上次我从外面回来,看到你了上了一辆车,看车型你前男友好像开过,我也以为你们复合了,不是吗?” 她说的是方渐青带她去国金中心那天。 陈青是有一点后悔的。 大部分局面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当初别喊方渐青出来就好了,如果不是那天,她和方渐青还能堪堪维持住平静的表象,可惜那天之后风云突变,方渐青又变成油盐不进的石头,把陈青磕得生疼,又没法责怪。 如今的情况更是复杂到陈青不愿意再去想。 最后她再次否认:“不是。” 隔天陈青去找导师看论文,大方向没问题,但还有细节要修改,所以她又花了几天时间在图书馆把论文顺了一遍,然后再次联系导师,在得知可以开始下一个流程后,陈青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办公室出来后,陈青就发了讯息给方渐青。 一个小时后,方渐青开着车到了。 行李太多,陈青一个人得搬好几趟,于是方渐青下车和宿管阿姨打了一声招呼。 为保证安全,宿管阿姨让方渐青登记好个人身份信息才可以上楼。 在他登记的时候,宿管阿姨找陈青唠嗑。 “美女,这是你男朋友啊?” 方渐青的笔头停住了一下。 陈青说:“不是,我哥。” “哦哦哦,怪不得长得有点像,我还想说你们有点夫妻相。”阿姨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差几岁啊?” “——好了。”在陈青回答前,方渐青把笔略带力度地拍在桌上,朝阿姨笑了笑,侧过身加重语气朝陈青说道,“上楼。” 这幢寝室楼的楼梯并不是很大,见证了多年往来的学生,黑黄相接的楼梯上布满灰尘,脚步落下就会留下淡淡的痕迹,又在昼夜中被重新覆盖。 从一楼到三楼,过程十分沉默。 陈青和方渐青谁也没想找话题,只是抬腿又踏地,扎实地往上走去。 有人拉着行李箱匆匆从楼上跑下来,轮子与阶梯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陈青连忙松开扶手,往右侧身避让,手臂撞到方渐青,身体便开始有些摇晃,然后被揽住了肩膀。 方渐青看陈青的眼神像是看小脑发育不全的病人,看到陈青站稳了便松开她。 “走路就看路。”他厉声说。 陈青“哦”了一声,两人加快速度上楼。 陈青的宿舍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人赶在清校前离开,方渐青进来后礼貌地没有到处看,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费解地问道:“你们宿舍为什么这么乱,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女生的宿舍,乱总有乱的道理,陈青不想多作解释,更何况横亘在过道上的也不是她的东西。 她动了动脚,为方渐青清出一条道,反问道:“不然我是鬼吗?” 比鬼还恐怖。 方渐青腹诽,表情依旧饱含嫌弃,但没有再说什么。 陈青的床位靠阳台,在最里面,方渐青走得小心翼翼。 看着面前的几个行李箱,方渐青皱眉道:“行李怎么这么多,该丢的就丢掉。” “都是妈买的。” 梁珍生怕陈青在学校里受了一点委屈,时不时就要采购各种各样的东西给陈青,陈青阻止不了梁珍,只能无奈接受,如今想到是梁珍买的也不舍得扔,索性全部带回家。 最后方渐青来回两趟才把所有行李搬下楼,中途还接了一个电话。 陈青一直跟在方渐青身后,今天方渐青没有穿令他别扭的西装,只是穿了普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头发因为活动显得有些乱。 他放下行李接电话,拿着手机的背影像个沙漠,广袤又贫瘠,陈青听见他用一成不变的嗓音说着话,看到他挂断后收起手机继续往下搬行李,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她。 冬天昼短夜长,此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远处有粉紫色的余光,很像是玻璃弹珠破碎后的色彩,但没多久就变得暗沉,只有车灯在视线里闪烁。 沉重的行李让车里的一切都变得沉重,陈青坐在副驾,很固执地看着窗外。 行驶了二十分钟后,陈青察觉出不对劲。 她转过头问方渐青:“我们要去哪里?” “家里。” “怎么是开这条路?” 方渐青专注地看路,手上熟练地打方向盘,道:“爸妈不在家,让你到我那住几天。” 陈青狐疑道:“他们没和我说过。” “你的意思是我骗你?那你自己打电话问吧。”方渐青冷笑。 陈青真的打了一个电话给梁珍,得到的回复是外公生病了,所以方世国和梁珍最近都留在外地照顾外公,短期内回不来,让陈青先在方渐青那里待一阵子,他们会尽量在过年前赶回来。 挂电话之后,车里没人再说话,但方渐青的脸色是真的很臭。 -- 章节目录 34 陈青很长时间没来过方渐青的别墅了。 她想起黄师研告诉她,邢倩来过但没上二楼。 何平跟了方渐青几年才被允许上二楼,邢倩理所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上去,至于陈青被轻易放行,甚至住进这个房子里,陈青猜测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看在梁珍的面子上,剩下百分之十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兄妹情。 进方渐青的房子是一道坎,上二楼又是一道坎,但最大的坎是进方渐青的房间。 那间屋子连接着方渐青的心脏,方渐青把自己藏在里面。 陈青知道那是方渐青的舒适区,她进去过,但被赶出来了,能不能再进去就成了一个问题。 但陈青没有精力思考这个了。 因为只要方渐青想,她就可以永远求不出正确答案,只做无用功。 第二天,陈青问方渐青能不能借用他的放映间,方渐青同意了。 于是吃完中饭陈青便把自己关在放映间。 不过她不是想看电影,只是想找个能静下心的地方,陈青从方渐青的片单里随便拉了一部最近看的当作背景音,而后便趴在沙发上开始思考人生。 字面意思的那种思考人生。 当年方世国希望陈青读商科,有备无患,但陈青深知自己不可能和方家的事业搭上关系,她对从商也毫无兴趣,因此在梁珍的支持下选了自己还算喜欢的理学。 大一的时候她做过一次规划,当时没有很多想法,如今过去几年,才发现专业的就业面实在狭窄,她咨询过几个前辈,得到的建议都是考研,让她别放弃保研名额。 可她是想尽早工作尽早独立的,最后还是放弃了。 陈青从旁边拿了纸笔,借着荧幕的光漫无目的地写字。 工程师、研究员、教师、留学…… 陈青零零总总列了十几个备选方案,又一路划掉,最后只留下两个。 然后她看见夹在沙发缝隙里的书。 方渐青这个人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气质,但实际上出乎意料的爱看书。 虽说当初是方渐青先说喜欢她的,但开始交往前的一段时间,两人还没从总是吵架的相处模式中缓过来。尤其是方渐青,那张嘴还是很讨人厌,让陈青怀疑他的喜欢掺了水份。 例如陈青习惯一板一眼讲话,结果方渐青说她没文化。 陈青寻思方渐青看了这么多书,说的话也没见得多有文化啊,然后方渐青就气得扔给她一沓书,说是他压箱底的宝书,又瞟了一眼陈青,表情略微不自然地说:“要是别人我还不给看呢。” 陈青微微地心动了一下。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是他自己看不懂才压箱底的…… 只能说男人的套路太多了。 不过方渐青都看不懂,陈青就更看不懂了,所以很快丢还给他,但方渐青书架上的的确有不少有意思的书,后来真的在一起了,陈青没事的时候会去拿一本看。 最后一本是在方渐青昏迷卧床期间看完的。 陈青闭了闭眼,把缝隙里的那书抽了出来。 也不知道方渐青多久没来过这个放映间,这书得在这里卡了至少一年了。 陈青随意翻了几页,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够的原因,觉得头有些疼,于是又把书丢在了一边,把电影进度调回开头,开始认真地看电影。 而隔壁的方渐青正坐在办公桌前。 他的房间和放映间相贴,墙面用的是十分昂贵的隔音板,方渐青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他总感觉能听到旁边传出轻微声响,像苍蝇一样烦人,让他无心工作。 他希望陈青能自觉把音量降低一些。 然而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变化。 方渐青愈发心烦气躁,心想陈青怎么不懂规矩,真把他家当自己家了。 他“咻”地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决心了结一切。 三分钟后,方渐青在柜子的最深处找到了久未用过的耳塞。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吹了吹上面的灰,而后戴上了耳塞。 世界终于安静了。 但陈青一下午都没从放映间出来。 到了饭点,林妈上楼,在放映间门前站了片刻,再三犹豫后去敲了方渐青的房门。 没一会儿方渐青便开门,林妈说饭好了,接着又说:“小青她好像一直没出来。” 方渐青愣了下,然后说:“没事,我去看一看,您先下楼休息吧。” 他走出房间,但走到放映间门口,发现林妈还跟在身边。 他不由偏头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了?” 林妈看着方渐青欲言又止。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打打闹闹大家看着有趣好玩,但现在这个年纪,说吵架那就是真的吵架,尤其那天晚上方渐青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从那之后陈青有半年没有再来过这栋房子,林妈担心自己说错话。 方渐青见林妈半天说不出话,以为她担心陈青,于是又说:“我进去看一下。” 放映间的门是钢化玻璃,里头景象被一道黑色门帘挡住,缝隙里有闪烁的光,证明电影还在播放。 方渐青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长沙发上的背影。 他走得缓慢,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但奇怪的是陈青并无反应,没有用转身她总令人不自在的目光看他,只是安静的躺着,像一只被彩色荧光照耀着的疲惫的猫。 “陈青?”察觉有异,方渐青靠近后轻轻推了推她。 陈青眉头紧皱,没有回应方渐青的呼唤,胸膛轻微起伏,像是睡着了。 方渐青碰了碰陈青的脸和额头,滚烫,连呼吸都是烫的,像烧开水时冒上来的蒸汽,这回是彻底发高烧了,方渐青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陈青的身体素质怎么还是这么差。 一年到底要生多少次病。 他又用了些力气推她:“醒醒,陈青,你发烧了。” 陈青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挥开方渐青的手,“别动我。” 手边的纸和笔都落在地上,没人去管,方渐青严厉道:“你发烧了不知道吗?起来去医院,快点!” “不去医院。” 方渐青深呼吸几回,劝自己保留最基本的人性,不要对病号发火。 他的手机在房间,于是从陈青的口袋里掏手机,陈青拦了一下,但因为太过无力,倒像是摸了方渐青一把,跟羽毛挠痒痒似的。 方渐青顿了下,看她一眼,将手机解锁,点开通讯录找到何平的电话播了过去。 何平给方渐青设置的是特别的提示音。 正常情况下方渐青都用短信联系他,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方渐青才会打电话,因此没听过几次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何平吓了一跳,回过神连忙接起电话:“方总,有什么需要吗?” 方渐青在那头语速很快地说:“帮我带几盒药,快点。” 何平紧赶慢赶地去了药店。 他以为是方渐青发烧了,还心说方渐青万年不生病,生起病来说话也中气十足,真的钢铁般的男人。但等买好药赶去方渐青家,才发现原来生病的是陈青。 何平略感怪异地把从药店买来的东西递给方渐青。 方渐青接过来,抓了袋子翻了两下,最后拿出了一盒退烧药喂陈青吃下去。 吃完药后,方渐青把陈青送回房间。 何平站在房间门外,看不见方渐青的表情,却能看到他的动作。 他看到方渐青轻柔地将陈青放在床上,然后俯下身,用额头贴着陈青的额头,像是在确认体温,之后摸了一下陈青额前的碎发才走出来,从始至终都很平和,没有任何不耐,看起来十分寻常。 但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好像有一根线将种种串连在了一起。 不知怎么,何平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何平离开后,方渐青重回陈青的房间,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大概是在学校里运动量太少了,陈青的脸上多了些肉感,总算不像没吃饱饭。 她睡得很沉,但眉头紧皱,像是梦中遇到叫她十分苦恼的事,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阴影,没来由地,方渐青觉得用可爱来形容陈青也不算太过分。 但这个想法已经很过分了。 房间里只剩床上的人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陈青的眉头没有松开的迹象,方渐青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其揉平了,又将她身上的被子捻好,收手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传来。 方渐青停下脚步,凑近去听,发现陈青是在叫他的名字。 她喃喃着“方渐青,好热啊”,又说“方渐青,你别总贴我这么近”。 方渐青的脚定在原地,表情掩藏在阴影里,迟迟没离开。 -- 章节目录 35 陈青烧了整整两天。 这是这几年她病得最严重的一次。 以前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这次,温度一直降不下来。 陈青自己倒还好,想着可能是之前太忙,时常忘记吃饭,所以体质变差了,躺两天吃点药就好了,但方渐青很紧张,每天看陈青都好像在看一个绝症病人,决心第三天还不退烧,陈青不愿意也没用,他扛也要把她扛去医院。 可惜老天爷没给他扛陈青的机会。 第三天,陈青有惊无险地退烧了。 吃了药的原因,她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不过她精神充沛神清气爽没有什么饿的感觉,是在实验室呆一整天都不会累的程度。 下楼后,陈青惊异地发现桌上有为她留的午饭。 真是今古奇观。 陈青想,看来方渐青真的很怕她生病了。 实际上,小时候陈青用生病获得关注这件事,不仅对梁珍有效,对方渐青也有同样的效果。从小到大,但凡陈青身体出什么问题,最急的永远是他们两,只不过梁珍是担心她,而方渐青……大概是担心她让梁珍担心。 除了这个,陈青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陈青平心静气地吃完了早饭,然后看到从楼上下来,好似准备出门的方渐青。 “要出门?”陈青随口问。 方渐青看了陈青一眼,像是确认她已无大碍,才说:“去换衣服,你也一起。” 车祸出院到现在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方渐青一直囿于公司业务与方荣林的精神压迫,基本没什么时间好好休息,最近几个项目完美收尾,才真正有时间喘口气。 他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想四处逛逛。 如果能想起什么那最好不过,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他们去了城北的公园,前两年刚翻新过,方渐青左右张望,觉得熟悉中带着大量陌生,从正门进园,一路上小孩成群,嬉戏打闹声不绝,原来今天是学校活动日。 方渐青只觉得吵闹,迅速又和陈青去了人少些的小径。 他们在石板路上走。 陈青冷不防说:“有段时间你经常来这个公园的。” 这是方渐青第一次从陈青嘴里听到她将过去的自己具体化,意外之余还有繁多情绪,他等着陈青再说什么,可陈青并没有,只是面色平淡地往前走,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虽然方渐青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没有太大的好奇,甚至有些道不明的反感,可此时他却希望陈青再说些什么。 于是他追问:“我为什么来?” 陈青不说话,方渐青便又问了一遍,陈青奇怪地看他一眼:“因为喜欢啊,还能是因为什么。” 方渐青默了默,说不清什么心态,又问:“那我们怎么在一起的?” 陈青脚步停了停,忽然笑了下,说:“你死皮赖脸追我。” 这回轮到方渐青不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陈青说的是实话。 直至从公园离开,方渐青也什么都没想起来。 可他破天荒的还有一点不想放弃。 江市最有名的寺庙在运河旁,据说十分灵验,常年香客不断,连外地人都会赶来祈福,虽说方渐青不信鬼神之说,但来都来了,也可以顺便去看看。 但不知为何,陈青说换个地方。 “为什么?”方渐青要她给出理由。 陈青对他对视几秒,无所谓道:“好,那去吧。”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两人踏入千年古刹,这里香火缭绕,长青林立,行人往来如织,穿过走廊,僧人点头示意,堂中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一阵风穿堂而过,陈青忽然有些分心。 “陈青,跟你说过多少遍,走路要看路!”方渐青攥住陈青往自己的方向拉,没让她撞上前面的人,但对陈青在这种地方发呆有极大的不满,“成天想什么呢。” 虽说不信怪力乱神,但也要有点敬畏心吧。 陈青却说:“在想怎么得道。” 佛门说要达小乘必须修得四果,修得四果就得戒掉贪嗔痴慢疑。陈青想,她五毒具沾,贪恋太多,戒不掉也不想戒,恐怕这辈子都不能飞升,只能在俗世中当个庸碌凡人。 方渐青露出无语的表情,忍了又忍,才勉强控制住抽动的嘴角与快要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只干巴巴送上一句:“哈哈,那你挺能想的……” 他们在寺庙里待了一个钟头,爬了半座山。 方渐青的腿应该是完全好了,好到一开始陈青跟不上他的步伐,落在后头一大截。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渐渐又跟上了,可能方渐青也爬累了。 下山后,方渐青去找住持,想顺势捐些香火钱,到时候由新闻媒体报道一番,还能给公司带来点曝光,让方荣林多些机会被采访,别总盯着他。 陈青站在门口等她,转眼望去,看到佛堂内群僧跪拜诵读经书。 她想起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似乎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佛光照耀,充满希望,实际不然。 然后她与方渐青会合,手握慈悲香,闭门许愿,顶礼三拜,一同祈福。 “许了什么愿?”方渐青把香插进香炉,瞥了一眼看起来挺虔诚的陈青。 “这是能说的吗?” “不说你真当佛祖能帮你实现?” “说了你帮我实现?” 方渐青哽了下,想给半分钟前多嘴的自己一拳。 离开寺庙前,方渐青又去了趟内室,出来后看到陈青站在一面祈福墙前,盯着一处看得认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看起来好像随时要跟着云雾飘走。 他心中莫名发慌,连忙喊陈青的名字,看到她朝他望来,眼里金光琉璃。 方渐青愣住了。 天上多了些乌云,好像要下雨。 他们去取车,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方渐青说自己有东西落在庙里,要回去取,让陈青在原地等他。 陈青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眼看他的背影跑远,风把衣服吹得鼓起来。 方渐青回到了寺庙,气喘吁吁地站在陈青刚刚站立的那面墙前。 这里被祈愿牌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每张牌上都写着一个人真诚的愿望。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方渐青后知后觉自己莫名其妙,陈青与他一样不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她比他可相信科学多了,可能只是随便看看,他根本没必要特地跑回来求证什么。 方渐青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古怪。 简直是鬼上身,魔怔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抬脚准备离开。 但下一秒,他看到了字迹飘逸到熟悉的落款,大大的一个“青”字,夹在众多边角都已经掉色的祈福牌后,毫不起眼,但又极其扎眼。 不知为何,方渐青忽然觉得喉咙里被湿抹布捂住一样透不过气。 方渐青见过和他针锋相对的陈青,发火时整张脸通红的陈青,烦躁时压低眉头面无表情的陈青,被他气到不搭理人的陈青,唯独没有见过、也难以想象拿着粗制滥造的祈福牌,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心愿的陈青。 她是写给谁的? 一滴雨落在方渐青的手腕上,他回过神,上前拨开牌上的层层迭迭。 然后,扣住木牌边缘,将它翻了过来。 牌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愿方渐青,无病痛,多喜乐,长安宁。 -- 章节目录 36 暴雨来得突然,倾倒而下,陈青在停车场干站着,腿脚发酸,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下,能让方渐青顶着这么大的雨急匆匆地跑回去,也不知道把车门开了让她先坐进车里。 真是没有绅士风度。 陈青开始怀疑自己了。 当初方渐青到底是怎么追上她的。 明明一开始和现在没什么差别,没风度,不浪漫,什么都不懂,还前科累累,但就只是某一天拿很挣扎的表情和很释然的语气说喜欢她,她就信了。 但她怎么就信了呢。 如果没信,也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真是的…… 最后陈青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方渐青回来。 方渐青全身湿了大半,身上还有淡得几乎闻不到的烟味,是有别于寺庙里烧香的烟火气的那一种,他无视陈青探究的眼神,径直上车,把外套脱下来丢到后座,打开了暖气。 陈青问他:“你抽烟了?” “别人抽的。”方渐青含糊道。 陈青没怀疑,又问:“什么东西落了?” 方渐青没看她,只是看后视镜打方向盘,说:“住持给了个消灾的福袋,让我戴着。” “就为了这个?”陈青看向他毫无波动的侧脸,奇怪道,“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我不信。”这回方渐青看她了,语气很淡,“你信吗?” 陈青原本想说不信,可想起什么,停了停,说:“有时候也可以信一下。” 方渐青“嗯”了一声,唇线绷得很紧,转回去没有再说话了。 晚上,他们坐在一起吃饭。 由于离过年不远,方渐青收到各方寄来的各种礼物,或大或小,都挺贵重的,今天又有两瓶年份久远的葡萄酒送到,其中一瓶葡萄酒很快上了餐桌。 方渐青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看向陈青,似乎是想问她要不要,但不知为何停了停,又没问,但陈青想尝一尝,所以说了“给我来一点”。 方渐青看她两秒,真就给她倒了一点,才一个指节高度的量。 他说:“就这么多,酒快没了。” 过了一秒,可能也感受到这个理由太不令人信服,又添了句:“很贵的。” “……”还不如不说。 陈青捏紧了酒杯,暗暗思考梁珍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然还是回家一个人呆着好了,否则她早晚要和方渐青打起来。 虽说方渐青是给自己放了假,可就算如此,依旧有工作找上门,饭吃到一半,方渐青接了一通很长的电话,长到陈青把自己饭菜吃完,一指节的杯酒也喝完,他还没挂断。 而且对面大概有个国际友人,因为方渐青嘴里中英文混着来。 其实他讲英文是好听的,高中的时候还被老师拱着在学校晨会上演讲过,不可否认,他外表很英俊,认真的时候更加夺目,当时陈青班里甚至有同学因为方渐青爱上英语,大学也选了英语专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方渐青听起来口音比以前做作很多。 不知道是想俘获电话那头哪个壮汉的心。 陈青听不下去了。 她起身想要离席,但方渐青却忽然看向她,动作快到让陈青怀疑他一直在看她。 接着他为了不让她离开,按住她的手背不放。 有些用力,是陈青需要费点劲才能挣脱的程度,但不疼。 陈青看着他,无声地询问。 方渐青与她对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陈青听到方渐青和那边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放下手机后,方渐青才松开陈青,让陈青坐回位置上。 陈青问他:“怎么了?” “我还没吃完,你就想走?” 方渐青看着陈青,十分理所当然地用他的规矩约束她,等陈青一脸无语地坐回位置上,方渐青又毫无预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他让陈青说点以前的事情。 他问陈青:“我对你很好吗?” 陈青疑惑地看着方渐青,觉得今天他稀奇古怪。 她不知道方渐青想听什么,因为他并不是好奇的人,也觉得和方渐青讲那些毫无意义。 可大概是事情的确过去有些久了,连她都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忘掉,于是安静了会儿,陈青开口说:“很好啊。” 好到让陈青想不起来方渐青有过的那些坏,好像他们从未争吵,从陈青到方家开始,她就拥有了一个世上最好的哥哥,永远给她最好的东西,陪她长大,任她依赖。 这个晚上,陈青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事情,没有连贯性,只是从记忆里摘出来。 她说方渐青会经常来学校见她,怕耽误她学业,就只是看一眼就走,也会笑着对她说“陈青,我来接你回家”,然后带她回家,还会带她去很多没去过的地方,给她买没用但好看的花。 她还说方渐青很会接吻,也很粘人。 说各种各样的事情。 记忆在翻涌,餐厅的灯光照下来,让她总是缺乏表情的脸看起来有种异样的光辉。 方渐青静静听着,好像在听陈青和另一个人的故事,毫无实感,也觉得陈青嘴里说的那个人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点也不像他,然后心情变得浮躁,抗拒再听下去,开始后悔让陈青说这些。 因为他的心情又一次变得很奇怪。 他希望陈青说的事情全部没有发生过,希望和陈青在一起过的不是自己,希望自己二十分钟前没有问过那个问题,希望陈青能快点闭嘴,或者随便说一些骂他的话,什么都好,只要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 这样他的心情也不会变得那么奇怪。 为了转移注意,他的视线下移,看到陈青落在大理石餐桌上的手,又细又白,甚至能看到一点青色的血管,某个梦中场景似乎清晰了些,但又不够清晰。 方渐青控制不住地想起下午那个祈福牌。 可能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陈青离开医院,去到寺庙里。 她像真的相信神佛般,对上天叩拜,再用笔一字一句写下朴素的心愿,而这一切只是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好运的是她的愿望实现了,倒霉的是,那个男人醒来后,陈青可能还来不及高兴,就要面对他冷漠的眼神,咄咄逼人的话语——因为方渐青把他们之间的事情都忘了。只记得坏,不记得好,而陈青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没有受伤,一边庆幸一边难过。 方渐青想起在他房门口问他,是担心她胃疼,还是担心她胃疼被梁珍知道的陈青。 还有喝醉后满眼泪光对他说“你回来了”的陈青。 他搞不明白的是,应该活成一个刺猬的陈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真的有这么喜欢他吗? 他值得陈青这么喜欢吗? 餐厅再次变得安静,方渐青的走神让陈青有些说不下去。 她摸了摸餐布,道:“不想听就别让我说。” 方渐青语速很快地说:“没有,我挺想听的。” 陈青喝的酒不多,理智尚存,当然不相信这话,但和方渐青这种人计较是没用的。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问:“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方渐青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过了很久才摇了摇头。 陈青发觉自己没有很失望,也可能她早就不报什么希望。 “你吃完了吗?”陈青觉得很没劲,不想在这坐着了,“吃完那我上楼了。” 她站起来,越过方渐青往楼上走,走到第三个台阶的时候,手被拉住。 陈青有些不耐烦了,转过来问方渐青:“你今天怎么回事?到底要做什么?” 方渐青却说:“我很会接吻吗?” 陈青愣住了,看着方渐青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确定自己是否读对了他的意思。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俯下身,先是碰了碰方渐青的侧脸,发觉方渐青没有拒绝后,她又贴住了方渐青的嘴唇,方渐青顿了顿,可能是后悔了,但他没有躲开,所以陈青也没停止。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接了一个缓慢而情色的吻。 分开后,陈青说:“方渐青,你是不是硬了。” 方渐青没说话,陈青看着他,问:“要做吗?” 方渐青板着脸,像是在说他一点也不想。 陈青盯着他看了会儿,换了种说法:“我挺想的。” “可以吗?”她说得无所谓,“不行我就找别人了。” 方渐青依旧没说话,脸色黑了点,过了一秒,他低声说:“做吧。” 这天他们在方渐青房间的小阳台下做爱。 方渐青比上一次温柔许多,没有粗鲁又笨拙地进入正题,而是充满试探地触碰揉捏她的身体,吮吸她的皮肤,舔舐她的前胸。 灼热的呼吸落在陈青的身上,烫得她浑身通红。 他打开陈青的腿,用手指帮她做扩张,他的指甲修剪整齐,在内壁抠弄着也不觉得疼痛,直到将陈青的下半身弄得湿淋淋的,确认足够润滑了才将自己的性器放进去。 大抵男人就是这样,就算失去了记忆,在性爱方面也是无师自通。 渐渐的,方渐青的身体变成了陈青记忆中的温度。 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像笼了纱,他抱着她,吻从耳后慢慢落到唇角,轻轻触碰,十分温和,温和到陈青觉得熟悉,怀疑他其实是想起了什么。 但很快她又无暇思考这些了,因为方渐青的动作和温柔丝毫搭不上边,他像是难以抑制的野兽,一移不移地盯着她,托高她的小腹,掰开她的双腿,露出双腿间的穴口,一下一下用力地将自己挤进她的身体,搅得她控制不住呻吟。 汗水混着体液很快打湿了床单,满屋暧昧的气息。 肉穴被硬物挤得通红,还没合上又被填满,陈青双腿无力地挂在他的肩膀上,抓着床单断断续续道:”嗯……轻点……“ 方渐青额角都是汗,忽然捂住了陈青的嘴,说:“陈青,你怎么这么会叫。” 陈青很累,没有理他。 于是方渐青又松开手,责备道:“陈青,不要走神。”然后贯穿她。 恍惚间,陈青觉得方渐青和以前依旧是不同的,至少以前方渐青的动作不会这么激烈,不会捂着她的嘴阻止她乱叫,也不会在到达高潮后,贴着陈青的耳根问她还要不要。 他只会边顶她边吻她,然后笑着看着她说“青宝,你好可爱”。 不知为何,陈青忽然变得很难过,眼眶泛酸,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她觉得自己像穷途末路的沙漠旅人,连海市蜃楼都是她的希望。 为了掩饰异常,她只好匆忙闭上眼睛去吻方渐青。 “很痛吗?”方渐青的动作停了停,以为她是不舒服,于是退出来了一些,但看到陈青摇头,说着让他快点进来,很想要这种话后,又像忍不住一样,再次狠狠地进入她。 他观察她的脸,听着自己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快的心跳,最后同她接吻。 看着陈青酡红的脸和因粘了泪水而黏成一簇簇的睫毛,方渐青想,或许兄妹在一起的确是不太体面,但如果陈青真的很喜欢他,那和她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 章节目录 37 陈青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世界银装素裹,是江市下雪了。 陈青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骨头被拆解似的疼,喉咙里像藏了针,大腿根也火辣辣的。 发现自己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方渐青的床上后,前一夜的记忆顿时如海水倒灌般涌入脑海。 陈青有些发愣。 方渐青走进来,看到她醒了,顿了顿,问她:“饿了没有?” 陈青迟缓地点头,方渐青便说:“饿了就起床,下楼吃饭。” 等方渐青离开房间,陈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现在是早晨十点二十七分。 窗外雪花左躲右闪,景色看起来十分寒冷,但房间里的温度适宜,暖和但不觉得闷。 陈青认为方渐青有做圣父的潜力。他大抵是真的觉得她有点可怜,又或者真的以为她很想要,陈青说做,他竟然就真和她做了。 他们做到窗外的鸟开始鸣叫,陈青满身淋漓,连叫都没力气,甚至开始后悔提出这事,最后向方渐青求饶说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方渐青才从她身体里离开。 不过陈青猜方渐青应该也累得不轻,毕竟主要是他出力,否则怎么会违背自己立下的规矩,在这个不阴不阳的时间点开饭。 等陈青洗漱完下楼,方渐青已经坐在餐桌上。 他抱着胸看着她,好像在责怪她动作太慢。 陈青喉咙还疼,腿酸得走路都难受,心情难免不太美好,看到方渐青这张高高在上的傲慢脸就心烦意乱,忍不住想叱骂他两句。 可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方渐青也被吓到了,他瞪着陈青,终于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带着勉强能察觉的微量歉意,十分生硬地说:“别说话了,赶紧坐下来吃饭。” 陈青在他旁边落座,接着发现餐桌上除了饭菜,还有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方渐青说:“物归原主。” 陈青拿起来打开,发现是一枚刻了字的戒指,她摸着指环内圈凹陷的字母。 Cyan……青色……陈青的青,方渐青的青…… 她慢慢地套在了自己的中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陈青问他:“从哪里找到的?” 方渐青说是去国金那天在楼下的店里取的。 陈青这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怪不得。 方渐青曾和她说过自己定了一对情侣对戒,陈青说自己不戴首饰,结果方渐青非说已经定了,不能退,让陈青不戴手上就挂脖子上。 可陈青还没看到戒指的影子,方渐青就忘了一切。 后来陈青想去保险柜里找的,她知道方渐青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结果被装醉技术差劲得要死的方渐青给打断了,但方渐青偶尔会检查保险柜,既然他一直没说什么,陈青就以为不在保险柜,可能是在车祸中丢失了。 原来根本还没取。 又刚好被毫无印象的方渐青撞上了…… 陈青盯着手上戒指看了几秒,脱下来收好,对方渐青说了“谢谢”。 方渐青以为陈青会高兴的,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平淡,愣了一下,刚想说话,陈青已经低下头开始吃早餐了,方渐青只好闭上嘴作罢,心里有点郁闷。 饭后由于身体疲惫,陈青又回房补觉。 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现实,她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好像有人站在床边看她。 然后有一双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再是侧脸。 陈青混沌地想,以前梁珍也是这样夜里来查看她情况的,也是先摸额头,再摸侧脸,偶尔还会用嘴唇轻轻碰一碰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不舒服才离开。 有时候一夜来一次,有时候一夜要来两次。 陈青觉得自己抓住一丝什么,可没等她细想,诸多睡眠因子席卷了她的身体,她的思维彻底停止运行,然后深深跌进昏黑中。 接下来的日子,陈青要准备实习的材料,基本没出房门。 林妈的孩子生病,方渐青提前给她放假,让她回去好好过年,而他自己则在家里待了足足三天,到第四天上午,方渐青连续接到三通电话,其中两通是方荣林的,这昭告假期走到尾声。 他必须得回公司了。 过去这一年虽然忙得离谱,但好在付出都有收获,公司每条业务线都发展良好,尤其拿下了和邢家的项目,如果建设得当,能完美收官,方渐青在方氏集团就能彻底站稳脚跟,能少受点罪了。 现在项目正在进行第一阶段。 大概是想让邢倩开始适应公司事务,所以近期都是她来和方渐青进行对接。 方渐青把整理好的材料推给邢倩,一边想这项目的投资收益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大,一边说:“我这边没问题,你那边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可以协助处理。” 邢倩咬了咬唇,说:“晚上有时间吗?我这里有两张剧票。” 方渐青想也不想道:“有约了。” 就算没约他也不想和邢倩出去。 方渐青时常怀疑自己高估了其他人的理解能力,不仅是方荣林油盐不进,邢倩也是,他给邢倩传输的意思十分明显了,就差把台阶递到她脚下了,但邢倩就是不肯下。 方渐青搞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邢倩什么都不想做,她只是想明白了,其实方渐青喜不喜欢她根本无所谓,反正各个方面他们都是最合适的,项目进行中方渐青也不可能中途跑路,她刷刷脸熟也好。 但要说方渐青没有喜欢的人,邢倩是绝对不信的。 最开始约会的时候,邢倩观察过,方渐青一个小时要看好几回手机,平均每五分钟就走神一次,这不是单纯地对她没想法,分明是有在意的人。 其实像他们这种家庭,婚姻也是一笔交易,这种情况很正常,邢倩能谅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方渐青就是不承认,再问就拿他妹妹陈青当挡箭牌。 要是他的表情再自然一点,她可能就信了。 后来她半年没找他,方渐青竟然也真就不管她了。 至于后来被方渐青挡在家门口的事,邢倩不愿多回想,实在太丢人了,当时何平向她道歉,说是他误会了,又一脸为难的说这是方渐青的个人习惯,不方便多解释。 邢倩真的不能理解,能有多不方便,只是进个家门罢了,怎么像要了命一样。 她断定是托词,哪里受过这种气,自然回去就告诉了父亲。 方渐青大概是被方家老爷子谈话了,总之两边长辈又开始安排他们俩见面了,而让邢倩回想后来几次和方渐青见面的场景,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灾难。 方渐青根本魂不守舍,一直在摸口袋,好像里面是什么宝贝。 这是有多喜欢那个人? 能让方渐青这样子,邢倩越来越好奇金屋藏娇藏的是谁。 此时方渐青正和“阿娇”通信中。 他给陈青发了一条消息:“晚上要吃什么,我带回去。” 过了一会儿,陈青回复:“不用,我出门了。” 好吧。 方渐青默默收起手机,莫名有点小失落,他难得愿意给陈青当个跑腿,陈青竟然一点也不领情,出门又怎样,不应该赶回来吗,竟然丢他一个人在家,真不太不—— 方渐青猛地止住思绪。 怎么搞得他空巢老人一样。 …… 最后方渐青让何平把一脸依依不舍的邢倩送走,又坐在办公室办了会儿公,便换上外套,决定背着陈青狠狠饱餐一顿。 吃完回家路上,他路过一家好物集合点,被橱窗吸引住了。 橱窗的角落放了一个模型机器人,和陈青小时候玩的那个挺像的,一样丑不拉几,不过比以前那个大一点,看起来也高级一点,肯定不是走路会歪的那种。 他盯着看了会儿,嫌弃地撇撇嘴,抬脚走了。 陈青晚上快十一点才回家。 客厅没开灯,她在外面跑了一天,觉得很口渴,便抹黑走到厨房,先倒了杯水喝,然后捧着杯子准备回房间洗漱,一转身却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个半死。 “啊!”手里剩下半杯水都泼上去了。 嘀嗒、嘀嗒—— 水珠从方渐青略显狰狞的脸上不断往下渗,把整件上衣都打湿了。 方渐青瞪着陈青,咬牙道:“陈青,你什——。” 陈青抢先替他把话说了:“你什么毛病?” 方渐青呆住了,又听陈青没好气道:“方渐青,总趁黑吓人很有意思吗?” “……” 冤枉,方渐青真的好冤枉,他什么时候总趁黑吓人,他走路的动静都快赶上哥斯拉了,分明是陈青永远不关注周边,只顾着自己,而且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陈青推开方渐青开灯,找了条毛巾把地上的水弄干净。 而方渐青憋了一口气,恶狠狠地抽了一把纸巾按在自己脸上。 等陈青清理完起身,才发现餐桌上丢了个机器人。 她微微一顿,指着机器人问方渐青:“这个哪儿来的?” 方渐青顶着一脸纸巾屑,抱着胸冷漠地说道:“哦,当然我买的啊。” “不可能。”陈青压根不信,“你没有这种品味。” 怎么会有这种人。方渐青闭了闭眼,忍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很受不了地说:“对,是,我没品味,是合作客户今天送的,太丑了,我刚准备丢了。” 陈青盯着他看了两秒,勉强道:“那太浪费了,给我好了,我会处理的。” 方渐青直接转身上楼了。 - 晚上还有事,明早不一定来得及更! -- 章节目录 38 陈青洗完澡就躲进了被窝。 然后开始认真打量方渐青客户送的这个机器人。 和她小时候玩的那个真的很像,只不过没有发条了。 其实陈青不是不喜欢玩偶公仔,只是比起玩偶公仔,她更喜欢机器人。 但她也不是天生就喜欢这种冷冰冰的东西。 小时候总是玩的那个发条机器人不是她的,再确切点说,那是方渐青的机器人,是梁她珍从方渐青曾经的柜子里整理出来的,连包装都没拆,就那样安静无声地埋在许多零碎的东西中。 那段时间梁珍的状态不好,陈青见她难过又纠结,好像是打算丢掉,但又不舍得,便说自己很喜欢,让梁珍留了下来。 但其实陈青并不喜欢。 可后来发现它是坏的,反而变得喜欢了。 应该走直线的机器人怎么也走不成直线,每次走的路线都不一样,每次都能跟着它走到不一样的地方。有时候它一路磕绊又倒下,有时候完美避开所有障碍,还有的时候,弯弯绕绕地走着,竟然也到达了目的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兜兜转转,好像总有一条路是能走的。 陈青笑了笑,把捂热的机器人放会床头柜,熄了灯。 隔周的周四,这天方渐青回来得很晚。 到家之后,他径直敲开陈青房间的门。 陈青问他什么事。 室外的温度很低,方渐青西装革履,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寒气,一边松着领带一边看着她十分随意地说道:“下周我要出差,你回家还是和我一起?” 没等陈青回复,他又自顾自说:“爸妈还没回来,你和我一起好了。” 于是没过几天,陈青便跟着方渐青坐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 英国的雪下得比江市大得多,街道房顶覆满白色,看上去像电影里的场景。 由于公司的项目找到了一个很大的合作商,方渐青需要和对方负责人就项目推进进行初步的沟通协商,他们得在这里待上至少一个礼拜。 白天,陈青和何平像哼哈二将跟在方渐青身边。 何平负责工作上的对接,陈青负责东张西望,收获方渐青警告的眼神,然后毫不在意地继续东张西望,并左耳汇入右耳流出式地听他们聊天。 不过聊的内容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因此她的眼皮很快变沉。 然后她的后脑勺被一双手接住了。 “撑着点,马上结束了。”方渐青低声说。 他松开她,拿着资料重新和负责人开始交流,侧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陈青清醒了许多,久违地感到一点抱歉,毕竟这种场合她这样是不太礼貌,也难怪方渐青生气。她看了一旁的何平一眼,后者看她的表情有一种“在路上走着忽然被踹了一脚”的微妙,让陈青怀疑如果今天项目没讲成,那她难辞其咎。 幸好一切顺利,没多久方渐青雨过天晴,笑着和对方握手,约定下一次会面。 离开的时候,陈青才注意到刚刚自己坐的位置后面有个木头架子。 白天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 夜晚降临后,何平自动进入放假模式,公费旅游四处玩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方渐青的确是个好老板,对员工大方且宽容,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没问题,因此上任以来员工离职率非常低。 何平也不辱使命,早已周到地为他们定好酒店。 回国前的一晚,陈青在房间里看热播剧。 由于剧情过于吸引人,她不留神把放在床头的玻璃杯碰碎了。 地面一片碎渣,陈青俯下身收拾,这时候房门忽然响了,她惊了惊,手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不过不怎么痛,所以也没在意。 敲门频率变高,伴随着“陈青,开门”的声音,陈青只好绕过杯子残骸先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方渐青,他问是什么声音,好像很紧张一样。 陈青侧了侧身子,露出地上的狼藉。 方渐青顺着往里看了一眼,然后看向陈青,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 都说眼睛不会说谎,可方渐青是特例,不论他眼里有没有温柔,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一样惹人厌。他一边用很受不了的语气说“陈青,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一边握住陈青的手,不让她挣开,翻来翻去地查看手心手背。 看到那道新鲜伤口,方渐青眉头紧蹙,神色严峻。 直到确认伤口不深,他才缓缓松开眉头,可却没松开陈青。 “还有没有哪里划破?”方渐青随口问着,见陈青一直不作声,便有些疑惑地抬头,注意到陈青盯着他看后,愣了一下,迟疑道,“怎么了?痛?” 陈青故意说:“痛死了。” 方渐青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挖苦她:“你是豆腐做的吗?伤口都要愈合了才说痛。” 陈青不说话了,心里憋了一股气。 有种下意识的冲动,想着骂方渐青两句放松一下心情,但想到身处异国他乡,她的护照还在方渐青那里,要是方渐青记仇要报复她就不好了。 因此最后陈青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但方渐青可能误解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清了清嗓子,分外艰辛地说了句“行了,多大点事,你怎么现在这么脆弱”,先是靠近陈青,先是碰了碰陈青的脸,而后就像哄她一样,慢慢吻了她。 又在陈青没有拒绝之后,吻得更深了一些。 这一刹那,陈青忽然很想问方渐青:“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了?” 可到最后也没问。 因为只要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永远在存在与不存在的迭加状态,不会坍缩成陈青不想听到的回答,陈青也不会失望。 陈青多数时候得过且过,不想计较太多,只想管好自己,少数时候带有脾气,很大的脾气,因为和方渐青多年相处下来,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变得不好。 兴许是因为这个,陈青在学校在社会都很少受欺负,基本没遇上什么大挫折。 因此在方渐青身上遇挫,她也已经习以为常,知道如何解决。 - 赶出来了! -- 章节目录 39 回国后,陈青过了一段较为荒淫无度的日子。 像方渐青这种看肥皂剧主角亲热都要嘴两句,台词煽情一点就露出嫌恶表情,某些方面封建得和方荣林不相上下的人,最终也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现在比以前还过分一些。 陈青怀疑方渐青在研究开发摊煎饼的副业,她就是第一实验对象,总是被他翻来覆去,通常先是正面煎一会儿,但不知道是不想看到陈青,还是不想陈青看到他,没多久又会换成背面,凶得仿佛马上要起锅收汁,但很快又会像后悔了一样换回正面。 但不论正面还是反面,总归和温柔是搭不上边,但也不粗暴就是了。 此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这个家的时间变得紊乱了,方渐青那龟毛的规则至少失效了一半,陈青任何时间下楼都能吃上一口热饭,凌晨想吃个宵夜也不再是难事。 这倒是以前没发生过的。 可能是方渐青的愧疚心所致,毕竟因为他,陈青的生物钟乱了不少。 他总不能把她生生饿死。 年后,方渐青重新回归忙碌,经常早出晚归。 陈青也不闲,过年前后找工作不是易事,尽管收到不少offer,不乏优秀企业,可都不合陈青的心意,只好一拖再拖,重新思量。 三月的一天,陈青去了一趟方渐青的公司。 方渐青把会议要用的材料落在家里,陈青刚好想出去走走,便说帮他送过去。 但等到公司前台,陈青被拦住了,她告知前台说自己是方渐青的妹妹,对方大概是新员工,没做过功课又或是没注意过公司内部八卦,将信将疑地表示没听过方总有妹妹。 最后陈青没法子,给方渐青打了一通电话。 过了几分钟,何平从楼上下来把她接了上去。 方渐青看到陈青走进来。 她终于看起来没那么瘦弱,头发也养长了,大概出来的急,发丝有些凌乱地卡在衬衫和毛衣中间,脸颊微微泛红,正和何平说着什么,没有看到他。 不知说到什么,他们两个忽然一起笑了。 方渐青清了清嗓子。 两个人都看向他,他镇定地对何平说:“去会议室看看人都到齐没有。” …… 等何平离开,方渐青又对陈青说:“你就穿这么点?” 陈青真是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虽说江市地处亚热带,可一旦冷起来那就是真的冷,如今寒冬刚过,温度还没有彻底爬升,她身上穿的这些怎么够。 方渐青一脸不赞成,好像陈青是故意的一样责备她:“是不是想感冒?” “出门太急了。”陈青懒得与他争,把材料丢到方渐青桌上。 方渐青没拿材料,而是站起来走进内置的衣帽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件厚外套,丢给陈青,催促道,“赶紧披上。”然后命令说,“我先去开会,你就在这里等着。” 但陈青根本不冷,所以等方渐青走后,她就把外套丢在沙发上,开始拿手机刷新闻。 社会新闻上有关方家的并不多,但商业板块上便很容易找到方荣林的名字了,陈青不太认真地浏览,直到看到方渐青的名字,滑屏幕的速度才降低下来。 不过报道的内容多半枯燥乏味,无非是一些空穴来风的猜测,陈青甚至看到有人再次提起一年多以前的车祸,将之归结为方氏家族内部的恶性竞争。 并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在不知其为陈青的情况下,得知方渐青出事的时候身边带有一名女性后,将之描写成了某种左右逢源的蛇蝎美人。 陈青略感好笑地滑向下一条新闻。 约摸半个钟后,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陈青看了一眼,发现是内线,本没打算接,可响个不停,最后还是接起来了。 是那位前台,还没等陈青开口,对方说:“方总,您未婚妻来了,需要订餐吗?” 陈青愣了下,才开口说方渐青还在开会,接着询问了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前台欲言又止,可能在思考是否能将这个告诉陈,半晌才说:“是邢倩小姐。” 这个答案陈青不意外,但公司前台都是集团里安排的,既然能说出未婚妻这种话,那势必是方荣林默认了,方荣林默认,就代表方渐青和邢倩应当有所知晓。 陈青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她和前台说会帮忙转告,然后挂断了电话。 又在办公室待了会儿,她给方渐青发了个消息,便离开了公司。 会议室里还在激烈讨论,等着方渐青最后给出方案,但方渐青却忽然神游。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两句话,一句“邢倩来了,前台问你要不要订餐,记得回复”和一句“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方渐青动了动手指,给陈青发了句:“哪里不舒服?” 陈青很快回复:“头疼。” 方渐青皱眉,给陈青发:“感冒了?” 陈青回:“应该是。” 方渐青损道:“叫你穿这么少。” 陈青不回他了。 于是方渐青又挽救道:“客厅柜子下面的抽屉有感冒药。” 陈青这才慢吞吞地回:“知道了。” 过了几秒,像是怕他忘了,陈青又发了一句:“别忘了邢倩。” 方渐青没有再回复,收起手机抬头,面无表情问道:“说到哪里了。” 大家心中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方渐青为什么心情忽然急转直下。 刚刚吵得最凶的策划此时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到项目资金……”并求助地看向何平,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何平已然洞悉一切,面不改色地摆摆手表示无事,让大家继续各自的发言。 等开完会已经是一小时后,方渐青有些头疼,回办公室便瘫坐在椅。 何平走进来说:“方总,邢小姐来了。” “我知道。”方渐青头更疼了。 上周方渐青回了一趟老宅,方荣林又找他说邢倩的事情,这回竟然说要直接把婚事定下来,大概也是注意到这次项目的效益,想趁热打铁借两家的势头铺路。 要是从前,方渐青可能会随俗浮沉地同意,但如今他内心有无法忽视的抗拒。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告诉他不该这样。 但方荣林显然是完全不打算考虑他的想法了,他让方渐青和邢倩商量一下婚事。 方渐青想和邢倩商量的可不是这个。 他告诉邢倩他没有和她结婚的打算,这次不再委婉,直截了当,生怕邢倩听不明白,可邢倩的关注重点和他截然不同,她莫名笃定他心里有人,善意地表示她不介意,让方渐青忍不住反思自己的思想可能还不够与时俱进。 而且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个人是谁。 方渐青觉得不论她的问题还是她的定论都很好笑。 他想说“谁也没有”,但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又碰巧他刚好收到了陈青的消息,就因为这个平平无奇的原因,他的脑海无法控制地浮现出陈青的脸,直到邢倩喊他才回神。 邢倩那时候别有深意的表情让他寒毛四起。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好像什么东西快要从他手里溜走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久久不消散。 方渐青怀疑是自己太累了。 不过现在邢倩又或是婚事都不是他的主要烦恼,他主要的烦恼是陈青感冒了,他觉得陈青现在很需要人陪伴和照顾,而林妈还没回来,他是唯一的人选。 这天晚上,方渐青很早回了房子。 结果陈青比他想象的健康很多,还在客厅看电视,桌上有盒还有吃了一半的外卖,甚至在看到他回来后露出错愕的表情,说:“你怎么回来了?” “……” 方渐青换鞋的动作停住,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 陈青立刻撇清关系:“我可没这么说。” “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方渐青冷笑一声,走到陈青边上,看到外卖后皱了皱眉,不悦道,“晚上就吃这些?” “没吃多少。” 方渐青瞥她:“头不疼了?” 陈青说了“疼”。 没想到方渐青阴阳怪气道:“疼死你算了。” 陈青不想和方渐青讲话了。 迟些时候,门铃响了,陈青看到方渐青从屋外拿了个蛋糕进来。 她愣住:“还有客户给你送蛋糕?” 方渐青似乎在挣扎些什么,停了好半天才说:“这是我买的。” “为什么?你想吃?” 方渐青盯着她看了少时,像是在确实她不是开玩笑,才分外迷惑道:“陈青,你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考试是不是都是作弊的?你怎么能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 陈青呆呆了呆,看了一眼日期,发现今天真的是自己的生日。 从小到大陈青都不喜欢过生日,但梁珍很喜欢,说多亏陈青在那一天降生了,所以她才能在未来的某天不偏不倚地遇见陈青,并把她带回家。 往年梁珍和方世国都会提早给陈青准备礼物,今年大概是外公那边情况不佳,忙过了头,过年都没赶回来,所以这事也忘记了。 少了他们的提醒,陈青自然也没想起来。 而方渐青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给她过过生日,也从来没对她说过生日快乐,至多至多,在梁珍和方世国为她庆生的时候发出一声冷哼。 陈青真的没想过,原来方渐青是记得她的生日的。 方渐青见陈青怔忡的样子,换下纠结的表情,有些得意道:“干嘛?感动啊。” 陈青回神,诚实道:“没有啊。”就是有点吓到了。 “……” 方渐青觉得自己应该尽快采购一台血压仪,以免那天忽然就被气死了。 “给你。”他把蛋糕放在陈青面前,头也不回往房间走。 陈青喊住他:“不一起吃吗?” 方渐青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她道:“我不吃甜的。”然后往楼梯走,走得不算快,陈青正心想那就算了,结果又看到方渐青转过来说,“算了,陪你吃好了。” 说得好像陈青很需要他陪。 天知道陈青刚刚只是随口一问。 方渐青走了回来,坐在陈青旁边。 他买的蛋糕不大,大概是知道陈青吃不完,不过选的的确是陈青最喜欢的口味。 陈青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有一年生日,梁珍和方世国临时有事出门,一直没回来。 刚好陈青饿了,去翻冰箱,发现里面有一个小蛋糕,她以为是他们特意准备的,因为是她喜欢的口味,所以便拆了吃,后来发现不是,因为吃到一半梁珍他们回来了,手里又是一个蛋糕。 这之后方渐青出现了,他一脸愤恨地控诉陈青吃了别人送给他的蛋糕,要陈青吐出来,陈青说赔他一个他又不乐意,两个人吵着吵着又打起来了,梁珍都拦不住。 然后陈青真的吐出来了。 全吐方渐青身上了。 真痛快。 ——不过现在陈青也没弄明白,是谁送方渐青一个粉粉嫩嫩印着公主裙的蛋糕。 客厅明晃晃的,茶几上蛋糕很快被解决了一半。 陈青吃得满足,连嘴角沾了奶油都不知道,方渐青越看越心燥,忍不住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掉了,见陈青盯着自己看,自如地解释说:“沾了奶油,太不卫生了。” “那你告诉我不就好了。” “……我看你忙着吃。” 方渐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心虚。 幸好陈青很快转回去继续吃蛋糕了。 看着她平淡的侧脸,方渐青再次出现那种很不舒服的感受。 明明就在面前,明明触手可及,但始终像沉在云雾中,隔了一道透明的墙,看不清碰不着,张嘴呐喊也发不出声音,溺水般的恐慌无力。 方渐青抿了抿唇,对陈青说“给我切一块”。 直到陈青将一小块蛋糕塞到他的手里,这种感受才平复-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 章节目录 40 吃完蛋糕后,陈青窝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方渐青没回房间,也坐在她旁边。 电视里正在播放最近新上线的爱情片,方渐青不理解陈青怎么会爱看这种东西,从始至终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还要在一旁指指点点男女主角的行为有多不合逻辑。 实际上陈青也没有多喜欢,只是想看些不费脑的放松一下,但方渐青实在是太烦了,叫人恨不得拿胶带把他的嘴封上,或者撕下来扔在水泥里。 看到蛋糕的份上,陈青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她冷冷道:“平常怎么没见你这么有逻辑,现在我看电视剧,要什么逻辑。” “爱看就看,不爱看就回房。” 方渐青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陈青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走掉,但他竟然没走,但也没再和她扯什么逻辑,于是陈青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客厅安静许多,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没多久,剧情播放到男女主第一次接吻。 屏幕中大雨滂沱,煽情的背景音乐从音响里滑了出来,方渐青微微皱眉,似乎看不下去了,起身要离开,但陈青的脖子忽然有点痒,她抬手抓了抓,放下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方渐青的大腿。 方渐青顿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并且按住了她的手。 陈青想挣开,反而被捏得更紧了。 “别闹。”他说。 陈青疑惑道:“我闹什么?” “你说呢?”方渐青直视前方,抿抿唇,又说,“你感冒了。” “……” 陈青静了会儿,有点品味过来了。 她觉得好笑,不明白方渐青是怎么想到那种事情上的。 但是方渐青的表情很好玩,简直像害羞了,于是陈青故意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不太有营养的话。 方渐青反应很大,猛地看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沉默许久,才用像是忧心忡忡又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语气说道:“陈青,你脑子里只有这些吗?” 陈青感觉更好笑了。 就在她试图解释这是误会的时候,方渐青似乎把她短暂的沉默当成默认。 “不行。”他再次态度坚决地重申道,“你感冒了。”犹豫了一下,又很不自然地凑过来,重重地吻了一下陈青的额头,干巴巴地说,“下次再说。” 被吻过的地方热热的,陈青愣了下。 她先是怀疑方渐青可能是在哄她,紧接着又意识到方渐青是真的觉得她感冒了。 ——可她根本没感冒。 要不然晚上怎么能当着方渐青的面吃了大半个蛋糕,哪个感冒头疼的人胃口这么好。 她以为方渐青早就看出来了。 陈青一时间不知该说是方渐青智商不行,还是对她太过信任。 电视里的布景终于从大雨的室外换到了温暖的室内,被液晶屏扭曲过的光线与现实的灯光融合变质,显得屏幕里的一切都不真实。 陈青忽然叫方渐青名字,然后说:“我没感冒,是骗你的。” “我哪有一点感冒的样子啊。”她说。 “骗我?为什么?”方渐青愣了下,看着陈青的目光带着不满与怀疑,但电光石火间,他好像又领悟了什么,眼里多出点微妙的得意,他说,“陈青,你是不是——” 陈青果断打断他:“不是。” “我还没说完。” “反正不是。” “……” 陈青看到方渐青忍气吞声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然后她便被算账了。 室内的温度十分适宜,视频还在播放,主角的对话声不断,但没人再关心剧情是什么。 方渐青的手指从陈青的头发上划过,停了一下,而后缓缓脱掉了陈青的衣服,像是怕她会冷,所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半搂住她。 他低头逗弄她的乳尖,手指很温暖,陈青并不觉得难受,只是很痒,很快就忍不住扭动起来,然后便被方渐青含住了,他的手托着她的臀,头埋在他的胸前,吮吸啃咬着前方的突起,呼吸喷洒在皮肤上。 陈青的手往下伸了伸,碰到了方渐青已经起来的性器。 方渐青的动作挺住,抬眼看陈青,声音很低:“你怎么这么急啊。” “你不急吗?”陈青用力揉了他两下。 “陈青,你真是……”方渐青喘了两下,脸上染了红色,手带着报复心地探进陈青的底裤里,轻轻按压花心,然后毫不犹豫地探进有些湿润的禁地。 陈青倒吸一口气,忽然握住他的手说:“别在这里。” 方渐青说“好”,低头很轻地碰了碰陈青的侧脸,抱着她往二楼走。 陈青忽然发现她又能自由地进入方渐青的房间了。 白天她没试过,至少晚上是可以的。 方渐青将她放在床上,摘掉她最后一层布料,露出花白纤细的双腿和腿间泛着水光的蜜穴,用手指帮她扩张,一根一根往里加,每一次抽出来的手指都更湿一些。 水声越来越明显,方渐青在她体内的手指也越来越多,陈青被弄得小腹不断抽动,拉住方渐青的脖子,用力地和他接吻,然后咬着他的耳朵催促说:“可以了,快进来。” 最近工作繁忙,他们很久没亲热过,方渐青应该忍了很久,硬得很厉害,性器直挺挺地翘立着,蓄势待发。 他抿着唇,神情克制,可进得又快又深,抱着陈青的双腿,反复抽插,不断弄她,陈青的眼泪几乎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隔着水雾看着方渐青,有一种他眼里盛满温柔的错觉,甚至方渐青的动作也像是温柔的,他摸着陈青的头发,俯身吻陈青的眼睛,好像在说不要哭,然后又撞了上来。 陈青忍不住呻吟,再看过去,只看到方渐青眼里豺狼般的欲望。 房内被翻红浪,热气腾腾生起。 方渐青扶着陈青的腰,从后不断顶弄她,湿滑的甬道包裹着他的欲望,他喘息粗重,看到陈青难耐地仰起脖子,然后又低下头,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不知怎么,心里又泛起一些微妙的情绪。 他倾下身,把陈青的脸掰过来,问她:“我是谁?” 陈青觉得方渐青在发疯:“嗯……滚……。” “快说。”方渐青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 他抬高陈青的腿,疯狂地顶撞陈青,每次抽插都带着酸胀感,同时占据陈青的身体与思维,让她无力思考。 “方渐青。”她喘着气,十分迅速地喊他,“……可以了吗?” 可方渐青好像还是不满意,没有回答陈青,只是吻着陈青的后颈和蝴蝶骨,还有她背上那颗痣,向前轻轻刮过穴口,抚摸她的花蒂,将她的阴蒂磨得又红又热,好像在被火灼烧,忍不住颤栗时,又听方渐青贴着她的耳朵,问“为什么你都不叫我哥哥”,仿佛真的在好奇,然后又让陈青喊他。 陈青不肯,他就把自己整根抽出来,用龟头刻意地顶蹭她。 粉色的穴口翻开又合上,陈青头皮发麻,心脏像悬在半空。 陈青喊过方渐青哥哥吗?喊过。 可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年幼的陈青拘谨地喊方渐青“哥哥”,获得的是方渐青的抗拒,所以后来便不再喊了,她只叫他“方渐青”,和他平起平坐,一喊就是十几年,也改不过来。 事到如今再让她喊,太过为难人,她喊不出口。 但方渐青的折磨不停,某一刻,陈青自暴自弃地说了一声“哥哥”,紧接着感受到身体里的东西抖了两下,接着慢慢退了出来。 她难以置信地往后看,看到方渐青铁青泛黑的脸色。 “你——” “看什么看!” 这回方渐青把她的脸掰了回去。 陈青还来不及嘲笑,贴着她的尾椎骨的性器很快的膨胀变硬。 然后她就没空想别的了。 方渐青像是要一雪前耻,不停折磨陈青,整根没入她的身体,又整根抽出,囊袋上一片水光粘连,他与她肌肤相贴,但不吻她,即便陈青主动靠近,很想要亲吻的样子,他也只是看着她,像是在说陈青太粘人了。 他们在冬夜中做得满身大汗,房间阳台外是宁静的天空。 直到情事结束的最后一秒,陈青才终于如愿地和方渐青接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的吻。 方渐青抱着她,好像陈青很需要他,离不开他一样,低声说:“陈青,你好粘人啊。” 这一晚,可能是吃了蛋糕的原因,陈青做了一个十分绵长的梦。 梦见方渐青十八岁生日的场景。 自方渐青高中毕业后,方荣林便对他倾注了更多了关心与关照,方渐青十八岁那年,方荣林为他办了一个豪华的生日宴会。 那天是方渐青第一次穿西装,可能他也觉得不自在,刻意背身避开陈青。 可他不会打领带,很快变得有些烦躁,频频发出不耐的声响。 陈青看不过去,走过去帮他系领带。 她拉住挂在方渐青脖子上的领带,可方渐青的身高太高,陈青抬着手十分吃力,于是她抬眼看方渐青,说“你能不能下来点”。 方渐青没什么表情地说“不能”,但很快微微俯下了身子,呼吸全打在陈青的额头上。 陈青变得有些焦躁,分明再平常不过的结也打不好,不由脸上发热。 方渐青低声说:“陈青,你到底会不会啊。” 陈青不说话,他又说:“陈青,你头发打结了。”然后手指从她的发丝里穿过。 陈青推开他,说:“好了。” 方渐青的手指上还缠着一根她的头发,看了她几秒,冷哼一声,没说谢谢便走了。 当晚的生日宴热闹非常,方渐青收获了无数掌声与祝福,但不知为何,方渐青的领带却莫名散开了好几次,而全场只有陈青一个不被允许进入内场而无所事事的闲人,她迫不得已地帮他系了又系。 到最后耐心告罄,让方渐青自己学。 大厅里人山人海,他们躲在二楼的屏风后。 这里分外安静,好像是独属于他们的另一场宴会。 陈青握着方渐青的手,告诉他应该如何做,他们的手交错又分开,分开又交错。 但方渐青是个糟糕的学生,学得并不是很认真,频频出错,不思悔改,进步缓慢,让陈青也变得心烦意乱,她问方渐青总是离开会场没关系吗,方渐青说没关系。 最后方渐青将领带系在了陈青的脖子上。 他扬眉说:“好了,我学会了。” 停了停,又讽道:“陈青,以后可千万别去当老师,你没有这种天赋,一点都不耐心。” 因为这句话,那条领带最后被陈青扯下来丢在了方渐青的脸上。 两人没有好脸色地分开,陈青一句祝福都没和方渐青说,去空房间等待梁珍他们快点把她接回家,方渐青则下楼重新接受所有人的热烈注视。 而那条领带可能因为弄皱了,整晚都没再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时隔多年,现在的方渐青早能熟练地系领带,系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但陈青依旧记得最初方渐青握着领带的笨拙动作,落在她耳边的低语以及比她烫上许多的缠着发丝的手指。 第二天,陈青先醒来了。 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房间里静得让人心灵安宁,方渐青还没醒,睡着时的表情十分安逸,比清醒的时候看起来温和了不知道多少倍。 陈青静静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拿开他搂着她的手臂,换上拖鞋下楼。 一楼同样安静,晨光像贝壳碾成的齑粉透过窗一点点撒点地板上,细小的鸟鸣声像汽车尾灯猛然撞进这个空间。 陈青站在客厅,看到自己被方渐青脱下的衣服裤子统统丢在沙发上,像是抽象艺术家的大作,毫无规律可言,只有凌乱与疯狂。 陈青有些面热,走过去想收起来,但中途便停下来脚步。 事后陈青回想,她在原地至少站了三分钟。 这不长不短的三分钟,陈青大脑不停运转,反复回忆了无数次,才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玄关处多了一双穿过的拖鞋——这是原先没有的,至少昨晚方渐青回家后还没有。 陈青遍体生寒,四肢像是被装进冰柜冻过一般僵硬。 先是异常的平静镇定,然后像因故障而反应迟缓的机器人无法控制的,无措和恐慌,以及很多她不愿多想不愿面对的事实像气泡一样往上冒。 冒得她眼前一片模糊,头脑都停止了转动。 她像是被操控一般,拿起手机,在这个时间给梁珍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那边没人说话。 陈青的喉咙干涩得不像话,第一次觉得张嘴说话都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停了停,才轻声地说:“您和爸回来了吗?您昨晚是不是来方渐青这里了,是回来……”给我过生日吗? 陈青没把话说完。 她听见梁珍一声很长的叹息。 - 谢谢大家的猪猪和留言~ -- 章节目录 41 去找梁珍的路上,陈青手脚冰凉,不安的情绪起起伏伏。 梁珍为什么一点也不吃惊?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从来没有找她说过什么? 她会不会觉得陈青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害了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她会不会后悔把陈青带回家? 陈青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画面,她仿佛一个幽灵,漂浮在高维世界的上空,无知觉地看着时间流逝,人影交错,能量变换。 陈青看见自己第一次见方渐青的画面,梁珍指着方渐青对她说“这是哥哥”,而方渐青皱眉看着她,像在说“你是谁”;看见方渐青和弄哭她的人打架,牵着她的手回家,梁珍一脸心疼地帮她擦眼泪;看到方渐青抱她吻她,笑着说“陈青,回家了”,而梁珍一脸高兴地等他们回来。 最后,画面坍圮成躺在病床上的毫无血色的方渐青,以及站在病房外的梁珍——她佝偻着背,浑身颤抖,啜泣不断,可没多久又面色如常地出现在陈青面前,看不出一点哭泣的影子,只是温柔地对陈青说贴心话。 她说:小青,不要担心。 可最担心的人分明是梁珍…… 埋藏在心底的愧疚不断疯涨,几乎要淹没陈青。 陈青能接受她和方渐青的事情被梁珍发现,但她不能接受梁珍从始至终都知道一切,但一声不吭,在车祸后不追问不责怪她,自己一人吞下所有的苦痛。 而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来自梁珍的安慰。 陈青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是梁珍把她从福利院带回来,是梁珍在她生病的时候日日夜夜照顾她,是给她做好吃的买好看的,梁珍给了陈青一个梦寐以求的家。 要说这个世界上陈青最不想伤害谁,那梁珍永远排在第一。 在进到家里前,陈青做了无数心理建设,自以为能好好和梁珍沟通,但看到梁珍的第一眼,她便说不出话了。 两人坐在给陈青和方渐青拍过合照的沙发上,久未言语,好似有一把铡刀悬在半空,随时要落下来,叫陈青无法再思考。 “小青,你别这样。”梁珍先开口了。 但陈青只想知道一件事。 “妈。”她看向梁珍,轻声问:“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珍沉默了许久才说:“车祸前两个月。” 那时候陈青和方渐青在一起没多久,正是最甜蜜的时候。 陈青忽然感觉腹部一阵发酸发疼,好像悬着的铡刀没落到她的脑袋上,但落到了她的身体里,切割着她的心脏,大量血液在身体里泛滥,包裹着她的胃。 她觉得想吐,又生生忍了回去。 “妈,对不起……”陈青说不清自己在为哪件事道歉,只觉得话语是如此苍白。 她苦涩道:“无论您怎么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只要别不要我。” 这是什么话啊…… 梁珍的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张了张口,没能说得出话。 依照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了解,梁珍可以敏锐地察觉的方渐青和陈青之间的不对劲,无论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她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她必须要照顾到两个孩子的心情。 但最近陈青的状态不对,她必须要和她谈一谈。 梁珍想起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陈青的样子,她沉闷,不爱说话,只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甚至开始躲避好意。 而如今的陈青,好不容易开心地长这么大,长得聪明漂亮,长得有血有肉有棱角,怎么能说出“别不要我”这样的话呢。 梁珍满眼泪光,忽然很气愤地拍打陈青:“胡说什么!乱说什么!” 这是梁珍第一次动手打她。 打得很用力,很痛,陈青忍不住发出闷哼。 梁珍立刻停下动作,露出难过又心疼的表情。 还未到七点,房内安安静静,房外有鸟虫鸣叫声。 梁珍已经五十多了,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依旧那么美丽温婉,用和方渐青有些相似的眼睛注视着陈青,陈青觉得很心酸。 她忍不住喊:“妈……” “陈青。”她打断道。 这是梁珍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叫她全名,让陈青心里发凉,几乎做不出反应。 然而梁珍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听着。” 她说:“陈青,我把你从福利院带回来,不是想要一个情感的寄托,只是因为喜欢你,我和爸爸都喜欢你。渐青就更别说了,你知道他的,嘴硬心软,生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最喜欢你的肯定是他。” 陈青紧抿着嘴,任由梁珍轻轻搂住她。 “我的小姑娘长大了,长得这么好,所有人都应当喜欢,渐青也不例外。我的渐青也这么好,小姑娘喜欢上他也是理所当然。这证明我的孩子们都是世上最好的,我怎么会不开心?” 梁珍轻抚陈青的手,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开心与幸福。 她看着陈青说:“我爱你,爸爸也爱你,不止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还因为你是陈青。你和渐青永远都是我的孩子,少了谁都不行。” 陈青的下巴不自觉地抖动,强忍着不失控:“可如果——” 可是可是,世上有这么多可是。 如果如果,那都是些不实际的假设。 梁珍一个也不想听。 她打断陈青,用令陈青感到温暖的眼神和语气缓缓说:“小青,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爱你,我们永远不会不要你。” …… 八点,陈青回了方渐青那里。 方渐青衣冠楚楚抱胸坐在沙发上,脸上却阴云密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看到陈青进来后,面色微微放松了些,但口气依旧很生硬:“去哪里了?怎么不接电话?” 陈青若无其事道:“去旁边公园逛了逛,没听见电话。” 漏洞百出的谎话,陈青说完就觉得太蹩脚。 可方渐青好像很相信她,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批评她“也不知道耳朵长来干嘛的”,而后嘱咐说:“下次出门说一声,我还在等你吃早餐。” 陈青想问他为什么要等她,但又觉得好像没必要。 她点头说:“好,对不起,下次我会提前说的。” “不是,你道什么歉啊?”一拳打在棉花上,方渐青呆住了,好像觉得陈青不可理喻,脸色变得比进门时候还难看,厉声道,“哪里学的这奇怪的习惯,不要有事没事给人道歉,你又没欠我什么。” 陈青“哦”了一声,提醒他:“你是不是还要去上班?” “嗯。”方渐青快速抬手看了眼时间,抿唇道,“先吃饭吧。” 早餐是餐厅送来的,陈青没什么胃口,只吃两口便停下来。 方渐青的胃口倒不错,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如今正在剥鸡蛋,右手臂上还有她昨晚留下的抓痕,但他似乎不觉得不妥当,随意地撸起袖子,将它暴露在空气中。 陈青看着那抓痕出了会儿神,忽然问方渐青:“我的护照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你要用吗?” “可能会用到,你先还给我吧。” 方渐青没怎么细想地说“好”,抬头看到陈青盘子里剩的东西,不高兴道:“怎么就吃了这么点,赶紧把剩下的都吃完。”停了几秒,又忍不住似的说,“每次说要做的是你,中途半死不活的还是你,不想下次真晕了,就多吃点。” 说完他便静了下来。 方渐青挺假正经的,晚上怎样另说,但很少在白天谈起夜间话题,现下冷不防说起这些也显得很不擅长。 陈青觉得有趣,于是笑了一下。 方渐青似乎也后悔提起这个。 他凶巴巴地说“有什么好笑的”,然后把剥好的鸡蛋丢进陈青盘子里。 吃完早饭,方渐青便赶着去公司。 出门前,陈青喊住他说:“爸妈好像回来了,我回去陪他们住了。” 方渐青愣了下,很快地看了陈青一眼。 这一眼又深又怪异,让陈青产生一种方渐青想挽留她的错觉。然而现实是,方渐青搭着门框移开目光,留给她一面看不出情绪的背影,甩下一句“随你”,便出了门。 -- 章节目录 42 陈青回了房间。 她躺倒在床,觉得胸膛像是隧道,空气则是地铁在里头空荡地穿行。 她像有几秒想起刚刚方渐青的眼神,剩下则在想梁珍。 梁珍说的每一句话,陈青都忘不掉。 就算是刺猬也有柔软的腹部,陈青刻意回避了很多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苟且地留在表面轻松的当下,但欲望就像黑洞,矛盾就像沼泽,早晚有一天会将她吞噬湮没殆尽的。 陈青必须承认她很累。 两个人的回忆只有一个人保存,这样的认知总是让她感到挫败无力,短暂温存背后是更大更深的寂寥,在她身体里弥漫四窜,张开血盆大口迎接她,她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然后当它不存在。 然而陈青比谁清楚,和方渐青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饮鸩止渴。就像吗啡,起初对痛苦有效,但如果不加以克制,它就会变成可怕的毒药。 陈青想起早晨离开家的时候,梁珍犹豫地喊住她,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还能不能反悔,最后又问她,有没有和方渐青说过留学的事情。 除了第一个回答是肯定的,其余都是否定。 实际上陈青在上个月就已经确认了offer,但她既没有和方渐青说,也没打算说。 小时候人们总是渴望自己做决定,可长大后就会意识到,做决定其实是最艰难最令人害怕的事情,可这是避无可避,迟早都要面对的。 所幸陈青不是不敢承担后果的人。 她亲手将事情推到这一步,冷静清醒地看着最后一粒沙漏完。 在方渐青的放映室里,陈青列了超过十个人生方案,绘制了数个适合自己的未来蓝图,或宏伟或稳重或平凡,但没有一个关卡包含方渐青。 他从来不在她的计划内。 方渐青是不定因素,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是陈青就算不舍也要挖掉的地雷。 她要提前走远。这样等他真的炸了,也伤不到她。 不过陈青心底还是感谢方渐青的,毕竟要不是陪他去英国出了趟差,体验了一阵那边的环境,她还不能这么快做好决定,直接选了英国的大学。 等她学成归来,或许可以给方渐青包个红包表示感谢。 初春的阳光爬进房间,陈青却迷迷糊糊地蜷缩在床上,手机提示音响起,可能是方渐青,但陈青没有查看,只是闭上眼睛,然后一觉睡到中午。 醒来后,她开始慢吞吞地整理行李。 大一到大四,虽然住在方渐青这里的时间没多少,但陈青发现存放于这间屋子的行李比她想象的多得多。最后她只理了一半走,剩下不打算要了的,便原封不动放着,等着方渐青哪一天将它们丢了。 搬走那天是个雨天。 离开前,陈青思忖良久,想着她搬走方渐青应该挺开心的,就当给他一个惊喜了,所以最后没给方渐青发消息,只是拖着行李箱走了。 回到家后,梁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抱住她,轻拍她的背,说出去走走也好。 方世国站在一旁叹气,陈青抬头看他,方世国便也过来抱住了她,好像陈青真的还是个小孩,在外面受了欺负,就要家长哄一哄才行。 陈青频繁眨眼,才把眼里那点酸涩眨掉。 之后陈青在家呆了一个多月,陪梁珍和方世国做了很多事,也聊了很多真心话。 陈青能感受到梁珍很担心她和方渐青,但她认为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每一步走得踏实,可能是有过偏移,但从没有脱离轨道,而方渐青也有他的康庄大道,会结婚生子,会继承家业。往好处想,往后他们遇见了,说不定还能平心静气地打招呼寒暄,像真正的兄妹一样,梁珍和方世国也会有一对很孝顺他们的子女。 没什么可担心的。 除了陪他们,空闲时间陈青去福利院帮了不少忙,院长听说她要去留学,高兴地表示恭喜,带她去看新建成的设施,总之每天过得很充实。 在这期间,陈青接到过方渐青的一通电话。 在一天晚上,很深很深的夜里。 她迷迷糊糊接起电话,问是谁,但那边没有回答,好像自己都没想好或是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听筒里只有很轻呼吸声,一声声,从耳朵进去,在身体里起反应,像安眠药一样。 陈青觉得安心,于是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才看见方渐青给她发了一条:打错了。 …… 陈青倒没什么怀疑。 深更半夜打给她,不是打错了,难道还能是想她了吗? 陈青不认为自己对方渐青重要到这种地步,所以一定是打错了,没有其他原因,她也不想思考其他原因。 陈青是一个怪人,她能平静面对方渐青的冷漠嘲讽,但不敢接受真伪莫辨的温情。 钝刀割肉,文火煎心,温柔刀才是最致命的。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有必要吗? 而得出的结论是有必要。 在实验室呆了几年,导师最欣赏的就是她的执着与对准确答案的求知欲,为了一组数据,陈青能花上一周乃至更多时间,一点误差也要分析原因,确认是系统误差还是偶然误差,是方法出错还是仪器出错,然后重新来过。 而她心里有一盏天平,她认为唯有两端达到平衡,才能证明她想要的答案。 这天的窗外也在下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人的心里。 梁珍敲门喊陈青吃饭,陈青说好,然后定下机票,准备提前出发。 离开江市那天,梁珍和方世国刚好有事,不能来送行,他们说喊方时安来,陈青却说不用,她自己可以,梁珍便不舍地说,小青真的是长大了。 然而事实是,陈青还未彻底长大,或者说是她一直不太愿意长大。 当她孤身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内心依旧涌起一种无言的恐慌,陈青想,或许方渐青说得对,她是缺爱,也不该希望有人能照顾她一辈子。 不过她在努力克服了。 到了英国后,陈青入住了公寓,但第一个月,她过得不算美好。 想家倒是其次,陈青的室友是个玩咖,每天很晚回来,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回来的动静很大,陈青每次都会被惊醒,喘着气坐在床上平复心跳,然后陷入失眠危机。 她开始深刻理解曾经方渐青和她说过的,睡到一半有人闯入的恐惧。 陈青的耐心比方渐青是好一些,但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因此她和对方直接说明情况,半商量半威胁地表示如果对方不克制一些,她就考虑从这里搬出去,那接下来对方就要一人承担两份房租。 大概是陈青的表情太过冷漠,且两份房租太贵,室友讷讷同意,之后消停很多。 除此之外,陈青换了一张电话卡,除了梁珍,没人知道她的号码。 虽然在异国他乡,一时半会儿交不到很贴心的朋友,陈青也难得想念废话甚多的黄师研,但出于各种原因,她谁也没联系,只是每周给梁珍发一些日常,好叫她不要担心。 直到第二个月,陈青才基本习惯这边的生活。 并且在开学的第一周,遇到了一个熟人。 -- 章节目录 43 早就听闻商科留学的国人多,但陈青发现她这个专业也不少,那天她一进教室,就看见乌泱泱一片亚洲面孔,仔细听还能听到熟悉的方言。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彭悦。 彭悦是陈青的中学同学,之前杨孟松的微信就是她推给陈青的。 实际上,在交友这个方面,方渐青对陈青误会颇深。 方渐青认为陈青不爱笑又不活泼的性格,应当没多少朋友。 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虽说不上和所有同学都是亲密好友,但因陈青低调不爱生事端的良好品质,在学校里,不论男女老少对她都没有过多看法,只和她保持着和谐友善的关系,能说得上话,一同吃饭,倾诉烦恼。 而彭悦是和陈青关系较好的一位同学。 除去微信上偶尔的寒暄,她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彭悦见到陈青也很惊喜:“陈青,还真是你,我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也出来了,太巧了吧。” 陈青笑笑:“是很巧。” 下课后,她们一起去食堂吃午饭,聊了近况,还追忆了青春。 中间,彭悦忽然问陈青:“对了,你哥现在还好吗?” 虽然彭悦并不关注商业上的事情,但作为陈青的朋友,或多或少知晓她的背景,难免对方家有关的新闻较为敏感,况且当时车祸的事闹得也不小,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陈青托着腮轻描淡写道:“好得很。” 彭悦眨眨眼,了然道:“看来你们的关系还是很差啊。” 彭悦还记得以前陈青一提起方渐青这个哥哥,表情就不太好看,问她多也不说,只说方渐青是个脑子有病的。 可那时候方渐青算是高中部的风云人物,成绩好、长相好、家世也好,大家只当陈青在开玩笑。 直到有一回,方渐青来他们这幢教学楼找陈青。 那时候的方渐青比现在还健壮一些,手臂充满少年的线条感,他穿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蓝白校服,突然出现在他们班的走廊窗台上,在众目睽睽下垂眸与坐在墙边的陈青对视,然后伸手薅了一把她头发,才说让她出来。 他们站在教室外的时候,教室内的墙边也贴了一群人。 陈青问方渐青有什么事,方渐青淡淡道:“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什么?” “什么?没有吧。” 方渐青看着陈青,像是有点不耐烦:“你再仔细想想。” 陈青无言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有什么毛病,不能直接说吗? 方渐青盯着她看了两秒,崩溃地扶了扶额,掏出了陈青的练习册。 “怎么在你那里?”陈青怔了下,立刻伸手去抢。 方渐青轻轻松松躲开,用另一只手扣住陈青的手腕,不让她挣开,甚至仗着长得高,刻意将她往上提:“陈青,这是我该问的问题,你在梦游吗,你的书为什么会在我的包里?” 他微微俯身平视她,说:“你是故意的吗?” 两人相隔不过二十公分,陈青踮着脚挣扎道:“松开我。” “你先解释,把书放我包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跑过来多费劲。” “那你就别来啊。” 可能是昨晚落在餐桌上,被方渐青连带自己的东西一起收了去。 其实也不是重要的练习册,今天根本没用上,陈青都没想起来,方渐青完全可以回家后再拿给陈青,但他非要在学校里与她找茬,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陈青忍不住说:“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拿去,少污蔑我。” 方渐青甩开她,冷哼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幼稚吗。” 陈青生平最讨厌有人说她幼稚,尤其是方渐青,闻言脸上的冷淡一扫而空,面红耳赤地怒视他,并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幼稚?不知道是谁这个年纪了,还偷偷把牛奶往我杯子里倒。” 方渐青停了停,表情变得很难看,尴尬道:“我那是为了你能长高。” 陈青冷冷一笑:“你最好是。” “……” 两人在上课铃响前结束了争吵。 方渐青把练习本扔进陈青怀里,丢下句“下次再把作业落我包里,我直接丢了”,没等陈青下一句话讽刺他的话出来,便匆匆离开了初中部的教学楼,脚步乱得像落荒而逃。 而陈青回到班级后,表情还没恢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那是彭悦第一次知道陈青脾气这么大,她不由重新审视平常默不作声,和气得像团棉花的陈青,终于明白她其实不是脾气好,而是根本没碰上在意的人和事。 其他同学同样心惊肉跳,试探地问道:“陈青,你还好吧?” 陈青咬牙道:“不好,我早就和你们说了,方渐青他脑子有问题!” “……”周围同学们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自此,班里同学们对方渐青的好奇少了些,因为大家发现这位高年级学长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没有如沐春风,没有温柔以待,除了脸长得好看,精神好像真如陈青所说—— 不太正常。 一周后,学校给新生组织了一场电影主题的化妆派对。 陈青敷衍了事,翻出件素色半袖连衣裙,又买了顶草帽即完成装扮。 彭悦倒是精心准备,白体恤蓝外套,下身牛仔短裤,还把头发重新染黑了,可陈青看了半晌,依旧没能认出她在扮演什么。直至她拿出一个斧子,陈青才恍然大悟,接着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这样,彭悦哈哈大笑。 派对那天很热闹,可惜陈青对热闹过敏,只想坐在角落静静吃喝,但耐不住彭悦在社交方面有所建树,没多久她们便进了一个小型社交圈。 圈里国人居多,也有几个西方面孔,正互相猜测对方是何电影何角色的装扮。 陈青看过的电影不多,近几年都是随缘观影,但小时候倒是和方渐青一同看过不少,通常是电影频道在播放,而他们各占沙发两头,井水不犯河水,暂且休战。 有过几回,陈青看睡着了,醒来是在方渐青腿上。 方渐青可能是看得认真,所以没和她计较,有时候甚至在玩她的头发,手指打着圈,扯得她发根刺痛,看到她醒了也没停止动作,只是睨她一眼,像在嫌弃她看电影不认真。 见他这样,陈青索性也赖在他腿上不起了。 就这样,他们还算平和地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电影。 不过看完后,他们照例要吵架,有时候甚至会打起来。因为两人的观点总是相悖,陈青觉得方渐青的分析缺乏理性客观,方渐青嫌弃陈青看不出背后深意。 然后关掉电视,各自摔门进房间。 陈青看向奇装异服的同学们,以贫瘠的阅历勉强认出了几个较为经典的角色,比如这位是里昂,这位是僵尸新娘,这位赫敏,那位不认识,那位也不……呃。 陈青突然和一个男生对上了眼。 对方看着她笑道:“嗨,我们一个专业的,我在Lecture上见过你。” 陈青礼貌点头,“你好。” “你扮的是什么?” “简。” “简?”男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旁边的伙伴,迟疑道,“哪个简?简奥斯丁?” 彭悦好心提示:“法国电影。” “法国,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是不是,呃——”他又卡壳,无奈地看着陈青。 陈青准备直接公布答案,目光一转,忽然停住了。 彭悦眨眨眼,用手肘撞陈青:“怎么了?” 陈青将目光移了回来,摇头道:“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方渐青怎么可能穿着那么滑稽的衣服,忽然出现在一个只有学生的派对上呢? - 除夕快乐! -- 章节目录 44 方渐青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有些时候甚至有原则过了头,但碰上和陈青有关的事情,他好像总是难以冷静思考。 与名义上的妹妹厮混在一起,已经违背他的原则,践踏他的底线,方渐青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受陈青的影响。 可事实完全相反。 方荣林还盯着他,他竟然因为一点不知真假的有关陈青的消息,就胆大包天到不管不顾地丢下公司里大堆事务,千里迢迢跑来英国,甚至装作学校的新生,穿着令他不适的衣服混进派对。 方渐青这辈子没这么没皮没脸过。 看着不远处乐不思蜀的人,他百感交集。 陈青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正常的笑脸给方渐青,现在她身边那个男人没他高没他帅,表情愚蠢至极,陈青倒是对人笑得挺好看。 原来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爱对他笑。 方渐青已经后悔来这一趟了。 来之前,他被方荣林监视了近三个月,每天只在老宅和公司之间走动,而原因只是因为他被夺舍了般犯了一连串相似的错误,差点影响到大项目的进度。 可这也不是方渐青愿意的。 陈青搬回去住那天,他下班回家已是深夜。 他进到家里,发现房子异样的安静,一丝声响都没有,让他觉得十分不适应。 方渐青一边思索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一边喊陈青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又去了陈青的房间,发现衣物行李被收走了不少。 了然陈青是回家了,对于她离开没报备一声,方渐青心里不太舒服,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还有一半行李留着,连那个机器人都放在柜子里。 陈青一定还会回来的。 之后一段时间,虽然有冲动想知道陈青在做什么,但因公司项目进行到关键时刻,且他和陈青向来不会经常聊天沟通近况,所以方渐青一直没主动问,等着陈青先按捺不住联系自己。 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再次变得很怪。 一个月里他摔了两个杯子,签错四份文件,出差还差点错过航班。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些事情。 何平都像见了鬼一样,方渐青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脚下好像有无形的线,他走到哪便绊倒在哪,摔得灰头土脸又惊悸不安,拼命想找到源头,却毫无头绪。 方渐青想,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到了第二个月,某天应酬完回家,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方渐青的膝盖在车祸后留下难以恢复的损伤,磕碰到就发酸,一到湿冷天就钻心痛,陈青在的时候,他一向能忍,尽可能自然,不想让她察觉到一点异常,但那天,他觉得痛死了,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到深夜还是睡不着,本想找止疼药,但等反应过来,却是拨出了电话。 陈青好像被他吵醒了,问是谁,又问什么事。 方渐青蓦然发现,听陈青的声音和吃药的效果似乎是一样的,他身上的疼痛以一种他想象不到的速度消减。但同时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方渐青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陈青打电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冥思苦想,才说:“你的机器人忘记带走了,要不要我给你寄过去?” 结果陈青又睡着了,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可能也不在意他要说什么。 听筒里的呼吸绵长,一看就在家呆着很幸福,和某个频繁失眠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身上的疼痛再次泛滥上来,速度比之前还要快。 方渐青挂掉电话,发了短信,吃了止痛药入睡。 那晚之后他重新恢复精神,没有再出现一些让何平瞠目结舌的失误,方渐青觉得是止疼药的药效太强了,而不是他为了不显得比陈青在意。 可到了第三个月,陈青还是一直没有联系他。 方渐青疲惫地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好像失去灵魂的房子,他终于意识到,陈青这个人,好像是不见了。 出于很多原因,方渐青先给梁珍去电,聊了很多似是而非的事。 等到要挂电话的时候,才像不经意般,问了一句:“陈青上班了吗?” 梁珍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但她不是善于撒谎的人,方渐青很快察觉有异常。 方渐青又问她:“在哪个公司?” 梁珍报了个大公司的名字,可那个公司方渐青记得清清楚楚,陈青已经拒绝了。 方渐青沉声问:“妈,您和我说实话,陈青到底做什么去了?” 梁珍自知露馅了,不想艰辛圆谎,但也不想做出卖陈青的人,孩子们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解决,于是耍赖道:“你自己问小青,反正我不知道,别问我了。”便挂了电话。 方渐青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他又给黄师研打了个电话。 黄师研大概是在忙,但手机震个不停,担心方渐青有急事,最后还是接听了。 “什么事啊,怎么一直打电话。”她压着声音说。 方渐青问她,最近陈青有没有联系她。 “没有啊,我现在学业很忙的,正常人没大事是不会找我的。” 不太正常的方渐青沉默了至少半分钟,才说:“那你问问最近她在做什么。” “干嘛要我问,你直接问小青姐呗。”黄师研奇怪道,好像碰上什么人,那边有细细簌簌的对话,然后她朝方渐青快速道,“我还有事,先不说了!拜拜!” 连续被挂两次电话的方渐青瞪着手机,头回觉得边上没一个人能派上用场。 到这种情况,的确还是联系本人比较合适,但和陈青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月的“打错了”,陈青什么都没回他,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可回的。 于是方渐青搜肠刮肚,发了一堆乱码给陈青。 他想的是,如果陈青回一个问号,他可以说是不小心按到了。 但陈青依旧没回他。 好像从头到尾只事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方渐青怀疑是自己对陈青的关注过多了,才会徒生一些古怪的心情,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只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到人罢了,以前一年半载不联系也是常事,他根本没必要想东想西想些没有意义的。 陈青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总不至于会被人卖了。 方渐青强迫自己放下思绪。 半个月后,方渐青在一场招商会上遇到了邢倩。 上次见面还是陈青来公司那天。 那天,方渐青对邢倩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他心狠时便是真狠,没打算任由事情拖下去,知晓方荣林那边尚且不能撕破脸,便从邢倩下手。这回直接将台阶撤了,拿邢方两家的项目作威胁,要邢倩主动去把婚约解除,否则他不论如何也要拉邢家下水。 邢倩不是没有头脑的人,既然改变不了结局,自然要尽可能减少损失。 由她提出结束,双方长辈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也就不了了之,可对方渐青,邢倩是颇有怨言,因此整晚没拿好脸色瞧过他,就算讲起正事也夹枪带棒。 “真合作又如何,方总热衷于毁约,到时候又拿这个作威胁,谁能受得了。” “你自己点头同意了。” 谁别想从方渐青嘴里获得一句软话,并对邢倩旧事重提有些好笑。 他私认为邢倩不太适合从商,带了大量私人情绪,严重缺乏大局意识,也可能是她还年轻,所以意识不到权衡利弊。 “你这么不留情面,我还绑着你结婚吗。”邢倩也十分无奈郁闷,叹气说,“算了,你这人除了帅也没有其他优点,错过我这村,就等着孤独终生吧。浪费我一年时间,知不知道女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方渐青笑笑:“也没耽误你和别人约会。” 邢倩目光闪了闪,不说话了。 最后邢倩终于冷静下来,两人官方地交涉完公事,便准备分道扬镳。 离开前,邢倩贼心不死,又找话题。 “你妹妹怎么样了,出国了还是工作了?” “不知道。”方渐青变得分外烦躁,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说,“我没有妹妹。” 邢倩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方渐青又自顾自说:“陈青是我父母领养的。”说完没看邢倩是什么表情便转身离开。 离开会场后,方渐青心情无端沉闷。 他给司机发消息不用来接他,而后自己沿着小路缓缓走着,想散散心。 这里在商圈附近,空气浑浊,霓虹闪烁,地上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面带笑容,天上的星星也成双成对,每颗都像眼睛,注视路上这个孤零零的男人。 方渐青一直说陈青没朋友,其实没朋友的应当是他才对。 过早成熟的结局就是,遇上麻烦只想靠自己解决,有烦恼也只自我消化,负面情绪堆积得悄无声息,也不想找任何人倾诉,最后恍然发现,和不顺眼的陈青争吵竟然是开心起来的唯一途径。 方渐青继续往前走着,邢倩说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回响。 他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孤独终生,但也的确没想过成家。 读书的时候方渐青就很受欢迎,每个阶段都收到过不少情书,有一些偷偷塞进他包里,被他不小心带回了家,陈青看到后会笑话方渐青,说那些人怎么会眼瞎看上他。 这是方渐青也想问的问题。 她们大多数根本没接触过他,不了解他,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喜欢这种话。 喜欢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吗? 方渐青表示质疑,但同样质疑从陈青嘴里出来就别样刺耳,因此两人免不了一顿交锋,而陈青也越挫越勇,从最开始只会憋着眼泪道歉,到后来能把方渐青掀翻拿枕头砸。 尽管大多时候都是被方渐青压回去反打,但至少有所成长,不那么碍眼了。 因此车祸后再次看到偶现消沉软弱的陈青,方渐青只觉得不适。 知道真相,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自己,则更加不适。 可现在看不到陈青,好像才是最难受的。 刻意忽略的情绪犹如巨浪迎面而来。 方渐青感到胃里忽然一阵火烧,喉咙变得干涩发苦,仿佛有一双手掐住他脖子,在他胸腔内肆意搅动,他颤抖着想挣扎,但却摸索不到对方,只能任由宰割。 他忽然搞不懂陈青到底在想什么。 喜欢没有喜欢的样子,对她好没有半点反应,反而是坏一点才看起来生动。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女人。 他这个人的善良和耐心都不多,掏空壶底,能给别人的也就只有那么点,他已经把所有能给的都给陈青了,为什么她还能平白无故消失这么久。 或许陈青眼里的那些感情都是骗人的,她并没有这么喜欢他,方渐青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又或许,陈青只是对那个他忘掉的方渐青存在感情,而现在的方渐青在她看来,只是套着同一个外表的空壳。 现在明白真相似乎太迟了。 方渐青依旧很难回答一些来自他人的拷问,也不想过多思考影响自己情绪的到底是什么,但如果他只有一把刀,一口饭,只有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他给陈青。 如果余生每天睁眼就能看见某个人。 那他希望那个人是陈青。 -- 章节目录 45 留学的生活并不清闲,陈青每天的日程都很饱满。 自从进组,陈青便变得忙碌起来,除了日常在实验室,还有大课要上。她需要在课前预习一遍知识点,才能保证课堂上能跟上教授的讲解,课后又要重新整理一遍,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每天都觉得时间流速极快。 陈青怀疑是近期事情太多过于疲劳,才导致出现了幻觉。 旁边的几个同学还在侃侃而谈,可她有点心不在焉,又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的侧脸。 实在是太像了。可方渐青怎么可能跑来这里参加这种活动,甚至穿着和他完全不搭的服装,方渐青可不会愿意这么丢人现眼。 越想越坚信是看走眼,陈青定了定心,重新听他们说话。 可话题已经换了好几轮,如今正在谈论感情问题,看样子还要持续很久。 陈青没有兴趣,道了声“不好意思”,想悄然退下。 彭悦察觉到她的意图,给了陈青一个眼神,同陈青一道离开。 两人去了边上的吧台,各拿了一杯酒在手,不至于看上去格格不入。 陈青问彭悦怎么不和他们继续聊了。 “聊不下去,听他们秀恩爱心烦。”彭悦无奈道。 她家境平平,能出国镀金纯粹依靠多年努力,没时间谈情说爱不说,对谈论这种话题更是敬谢不敏,加之她和那群人也不熟,对他们的感情历程并无兴趣,与其听他们讲,倒不如听陈青说。 彭悦看向陈青,好奇道:“你呢,有男友吗?” 陈青说“没了”。 彭悦细细咀嚼这两个字,了然道:“分手了?” “差不多。” 客观上来说,陈青和方渐青从未分手,但主观上,方渐青不记得他们开始过,那他们就没有开始过,即便是后来稀里糊涂地躺在一起,也没有任何意义。 彭悦又好奇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讲讲?” “很烦。”陈青果断道,想了想,又补充,“真的很烦。” 嘴里说的和眼里藏的永远不一样,眼里藏的和心里想的也不一样,心里想的和行为上做的更不一样,研究超导材料都比研究方渐青这个人容易。 彭悦见陈青是真嫌弃,顿时乐了:“怎么这么逗啊。”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教授课上讲的作业,还有选修课的事情。 彭悦说她想选几门与专业无关的历史课程,但又担心导师知道会不太高兴。 陈青不明白彭悦怎么会为这种事烦恼,她认为只要不耽误手上的课业,选修什么都是个人自由,根本不必考虑导师的想法。 彭悦闻言哭笑不得。 有时候陈青太无所谓,显得别人杞人忧天,可她明明也是正常考虑。 “我是怕到时候导师对我有意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她解释说。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点躁动声。 有人将桌台上的饮料打翻了,乒乒乓乓,动静不算大,彭悦只随便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打算继续话题,可下一秒,她眼看着陈青皱起眉,脸色一点点变了。 彭悦愣住了。 “陈青,怎么……” 话还没说完,陈青已经撇下她往桌台方向走去。 陈青盯着不远处的身影,脚步飞快。 由于太过不可思议,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又重又快,像有一桶满当当的水在不断晃动,快要洒出去。 陈青不信自己的眼神差到这种程度,那个背影她怎么也不可能认错,从最初的狭窄单薄到后来的坚实宽阔,陈青看了这么多年,踢过、摸过、吻过,死也不会忘。 她挤开人群,气喘吁吁地看着这个正半蹲着收拾狼藉的人。 “方渐青?”陈青说,“起来。” 对方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起身,好像陈青认错人了。 陈青要气笑了,又喊了一声“起来”,这次不带任何迟疑,语气冷得像块冰,仿佛再不起来她就动手了,对方才像很尴尬很不情愿,慢动作似的缓缓站直了身体,露出了她不能更熟悉的面容。 不是方渐青,还能是谁? 派对嘈杂缭乱,灯光斑驳昏暗,食物与酒的香甜气味在半空中流动,蒸得人头脑发昏,他们去了人少的角落,坐在甜品台一侧,被一颗景观树半挡着。 陈青借着灯光打量方渐青,发觉他好像瘦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 两人静了至少五分钟,最后还是陈青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渐青咳嗽了一声:“路过。” 哪种路过能跨越八个时区…… 陈青不确定道:“有项目?” “嗯。” “那为什么穿着……”陈青说一半便停住了。 因为方渐青的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像是在说陈青废话怎么这么多。 可陈青有什么法子,这人出现得毫无征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她又不能直接问是不是来找她的,因为如果不是,那平白显得自作多情,如果是—— 那方渐青也不可能承认。 两人再次被沉默包围,这场派对最安静的地方一定唯这莫属。 方渐青生硬地说:“换个话题。” 陈青斟酌了下,问:“最近还好吗?” “……”方渐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和我没话说了?” 陈青好无辜:“我就是关心关心你。” “关心?”方渐青冷笑,语气几近嘲讽,“你要真关心我,就不会一声不吭跑来这里。我看你和别人聊得挺开心的,继续去聊啊。” 陈青沉默了,不明白方渐青一副指责出轨妻子的模样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两秒,她耸耸肩,站起来道:“好吧,那我去了,你忙吧,拜拜。” 刚转身欲走,却又被喊住。 “陈青!” 陈青回身看方渐青,用眼神询问有何指教,方渐青一脸憋屈地看着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都来了,也可以带我逛一逛。” 陈青回去找彭悦,和她道了歉,解释说自己有点事,得先离开。 彭悦满腹好奇,很想问些什么,但和陈青对视了会儿,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没关系,让她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还挥了挥手中的斧头作道别。 中途走前门离开不太礼貌,陈青和方渐青约好在后门见。 去后门前,陈青先绕去侧边的卫生间了一趟,出来的时候眺见方渐青抱着胸靠在门框上,身前站了两个女生。 陈青停下脚步,准备稍等片刻再过去。 一位女生朝方渐青打招呼,问他在等谁,陈青听见方渐青先是礼貌地回了句“你好”,接着毫无诚意、十分无情地朝对方说:“与你无关。” 陈青:“……” 是方渐青的风格。 典型的礼节到位,但本人不会委婉。 不过方渐青好像从没对她说过这句话,陈青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就算小时候关系最差那一阵,方渐青也是有问必答,最多是语气差了点,倒是她时不时会说,方渐青总是会被她气得够呛。 那两位女生很快离开了。 方渐青还在原地。 他穿着不知哪来的劣质白色西装,不仅布满褶皱,还不合身,有种捉襟见肘的滑稽感,可背还是挺得笔直,像个落魄却依旧一身傲骨的公子哥,别人给他钱他都不要的那种。 面向着派对方向,侧脸看上去十分专注,像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但陈青走近后,方渐青脸上的专注又消失了。 他抱怨说“怎么这么慢”,然后和她一起从后门离开。 室外的风迎面吹来,陈青问方渐青:“衣服哪来的?” “买的。” “哪儿买的。” “你别管。”方渐青烦躁道。 他这副样子,让陈青怀疑他可能是在门口随便拉了一个人,斥巨资从对方身上把衣服扒了下来,毕竟这次派对办得还算严格,学生证和服装缺一不可。 等红绿灯的时候,陈青又说:“今晚我们还挺搭。”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方渐青:“我是简,你这身像东尼。” 方渐青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这是什么电影,但没多久,像很不乐意和陈青作搭似的,把外套脱了下来,并在路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将其丢了进去。 “哪里像。”方渐青低声说,“一点也不像。” “是吗?”陈青愣了下,朝方渐青笑笑,轻声说,“我开玩笑的。” -- 章节目录 46 英国的夏天不算很热。 为了完成方渐青想要逛一逛的愿望,两人很快离开此地,可如今夜色深沉,除了通宵达旦的娱乐场所,陈青也不清楚哪里可逛。 两人沿街走了一段时间,忽成了无处可去的街头流浪汉。 方渐青大概也发现了让陈青做导游是个错误决定,他问陈青现在住在哪里。 陈青说:“合租公寓。”想了想,又说,“要去看看吗?” 两人打车去往陈青的公寓。 室友还没回来,屋里十分安静,陈青先走进门,回身让方渐青直接踩进来,没关系。 但方渐青不知犯什么病,非说要换拖鞋,否则不肯进屋。 陈青没有多余的拖鞋,也不太乐意把自己的拖鞋给方渐青,但秉承着来者是客的原则,而且和方渐青杠下去太浪费时间,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牺牲了脚上那双给他,自己穿着袜子踩在地上。 不过方渐青很快又把拖鞋还给她了,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此外,方渐青双重标准刻在骨子里,别人进他房间要经重重难关,他进陈青房间倒是驾轻就熟,不请自来。 陈青一句话没说,他已经走进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打量。 陈青站在他身后问:“找到我窝藏的赃款了吗?” 方渐青好像认同了她的话,一本正经回道:“暂时没有。” “……”陈青直接略过他往里走,“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房间不大,不过东西也不多,都好好收拾着,乍看十分整洁,唯一一处乱的就是书桌,上面零零散散地丢着很多书,还有自动休眠的笔电。 方渐青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问陈青为什么忽然来留学。 陈青说:“工作都不满意,就来读研了。” 起初陈青是想先工作的,她不想一直花家里的钱,但找的工作都不称心,她真正喜欢的单位都要求硕博,那不如继续进修,以后选择还多一些。 “是吗?”方渐青说,“那你还真爱学习。” 话听起来像嘲讽,但语调和表情又好像没有这个意思,陈青搞不懂方渐青想表达什么,于是说:“你的功劳。” 说到底她的学习魂就是方渐青当初唤起的。 方渐青没有再说话,房内陷入僵局。 这时候,陈青手机震了震,是彭悦,说陈青的草帽落下了,要不要替陈青送过来,刚好她顺路。陈青这才想起自己今晚是带了帽子去派对的,她回复不用,先放她那里,改天找她拿。 方渐青一直沉默,但陈青一放下手机,他就问:“谁啊?” 语气很自然,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陈青刚想说“你不认识”,门外便传来一阵动静。 是室友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人。 刚入住时陈青和室友约定过尽量不带人回来,如果要带人要提前知会一声,想来是以为陈青今晚会晚归,所以后者便破了例,而陈青是完全忘记了。 如今房间外笑声与对话声此起彼伏,如魔音贯耳,深夜听来实在扰民。 方渐青眉头紧蹙,不满道:“这是你室友?你能受得了?” 陈青沉默地看着方渐青,心说她是受不了,可如今也没立场指责人家。 方渐青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突然站起来说:“我去和他们说。” “不用。”陈青迅速把他按死在椅子上,“真的不用。” 方渐青顿了顿,捏住陈青放在他肩上的手,又很快松开。 他说:“好吧。” 好在那位室友和她的朋友们并没有待很久,大约半个钟便打算离开去赴下一场约。 出门前才注意到玄关处多了双男鞋,她先是愣了下,而后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陈青房间,踌躇半晌,还是和朋友们离开了。 房内,陈青问方渐青今晚住在哪里。 方渐青看着书桌,有一本书半翻开着,露出一些内容,全是他看不懂的公式,也不知道陈青怎么会喜欢理工科,抽象又死板,连带着陈青都像没感情的人。 他收回目光,回答说:“没地方住。”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话包含了太多种意思,很容易引起误解,于是补充说,“下午才来,还没定酒店。” 陈青疑惑道:“你一个人来的?” “嗯。”方渐青面不改色道,“来得比较急,何平在帮我处理别的事情。” 陈青看不出信没信,只是盯着方渐青看了半晌,道:“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儿?”陈青说。 方渐青张了张嘴:“他乡遇故知……” 陈青继续说:“这儿不能留宿,我陪你去外面住。” 方渐青闭嘴了。 时间不早,来回奔波不易,两人就近选了一个高档酒店。 陈青问方渐青要在这里待多久,方渐青含糊地说一周左右吧,最后陈青按他的刁钻生活习惯,定了环境最好的套房。 套房含三个房间,各有独卫,进门后两人各自选了一屋洗漱,洗漱完,陈青去敲方渐青的房门,想问他明日有什么安排,但久久无人应答。 陈青想了想,推门进去了。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宽敞的床,接着是倒在上面的男人。 方渐青竟然睡着了,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只是瘫倒在被褥上。额前的碎发挡不住他紧蹙的眉心,脸上难掩倦容,丧失了所有朝气,看起来莫名有点可怜。 如果真是下午才来,那晚上就出现在派对上,会累也情有可原。 床角微微下沉,陈青坐在方渐青身旁。 因为项目来的? 当然不可能。 陈青又不是傻子,方渐青的话漏洞百出,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没说实话。 但方渐青来找她的目的,陈青其实不大想去思考。 一直以来,只要不刻意回想车祸以及车祸之前那些事,陈青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她有太多事要做,没这么多时间伤春悲秋,还徒惹别人担忧。 但方渐青比以前还难以捉摸了。 就像西西弗斯的巨石,陈青知道它早晚会落下来,便不想再推,但方渐青总在边上给她加油,甚至要帮她推,好像真的会有推上去后不落下去的那天一样。 如果方渐青是刽子手,那陈青希望他能行行好给个痛快,不要再扭扭捏捏做一些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错觉的事情,因为陈青是个很容易当真的人。 最初方渐青说讨厌她,她当真了。 后来方渐青说喜欢她,她也当真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方渐青自己都难以分辨,遑论别人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课,陈青调整了一下空调温度,又从柜子里拿了一条薄毯,不太细心地丢在方渐青身上。 歪歪扭扭的,她没打算整理。 方渐青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但没声音,是静音了。 陈青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有快二十通未接电话。 看其他通知的时间,方渐青应该已经很久没看手机了。 陈青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不过手机电量也不多了,陈青想着帮他把电冲上,但手指刚碰到了方渐青的手心,他便动了一下,忽然喊了声“陈青”,又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 陈青愣了下,以为他醒了,后来发现没有。 梦话而已。 方渐青的眉头比之前拧得更紧了。 陈青看了一会儿,没再动他手机,只是将他身上的毯子拉平,把房间的灯关上了。 -- 章节目录 47 方渐青睡了整整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房间一片昏暗。 手机已经没电了,方渐青像丢垃圾一样把它丢到一旁,去了卫生间。 他有快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两个小时并不足以补充睡眠,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那种从身体里泛上来的疲惫感才消退一些,但脸色还是有些憔悴。 又在房间里呆了二十分钟,方渐青去了陈青房间。 这里同样一片昏暗,静得好像没有人在。 方渐青不知道失忆前是不是也这样,但陈青的睡姿一直十分缺乏安全感,和刚被找回来的方渐青差不多,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儿,即便是躺在方渐青身边的时候也这样,非得抱着才好一些。 方渐青盯着看了会儿,然后没管住自己的手,碰了碰陈青的脸。 很快他又后悔了。 因为陈青的睫毛颤了颤。 少时,闭着眼的人说话了,她声音平静:“你为什么进我房间?” 方渐青想到房间里的毯子,于是说:“你又为什么进我房间?” “你觉得呢?” 方渐青没说话。 陈青这才睁开眼睛,还有些睡眼惺忪。 她的眼睛很漂亮,即便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好像群星都藏在里面,其他地方也是,声音好听,人也聪明,浑身上下好像都是优点。 事到如今,方渐青承认自己很难移开眼,于是便没有移开。 他说:“陈青,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该有什么话说吗?”陈青反问. 两个人,五个问题,无一得到回答。 你来我往,说不清到底是谁在较劲。 方渐青首先沉不住气,只觉得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为这莫名的太极,为这近半年不见的人,为这又一次睡醒能看到陈青的心情。 他也不想将情绪牵在他人身上,不想时时刻刻想起特定的某一个人,他还想当那个目中无人的方渐青,不想变得不像自己,频频为一个总是惹他生气的人伤神。 可气的是,那个人却总是一副无所无谓的样子。 说喜欢就喜欢,说走便走,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更可气的是,对此他丝毫不生气,他只想要个解释。 黑暗中,方渐青忽然凑近了陈青。 他的神情晦涩又专注,拂开陈青的乱发,由上至下审视她,像是要看清这是什么妖魔鬼怪,接着又难以自持般俯身靠近她,发现陈青避开他的亲吻后,不满地掐住她的脸,将她掰回来,再次吻下去。 他闭着眼,吻得不带欲望,好像真的只是想亲陈青了,轻轻碰着陈青的双唇,吻了一会儿,好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于是抬起来了两秒,再贴了上去。 陈青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只是看着虚空一点。 方渐青好像对陈青的走神不大高兴,吻逐渐变重了,有点凉的指尖探进了衣摆,在腰侧流连,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好像很迷恋她,离不开她似的。 “陈青,你在想什么?”他问。 陈青的声音像是从高空传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带着还没灭掉的火光。 她说:“我在想,你来这里就是想找我做这个吗?” 方渐青蓦地停住了,头埋在陈青的颈间,没有再继续动作,陈青能感受到他的碎发在侧脸划过,还有他的呼吸声,又急又重,好像很无措又很烦躁。 又过了几秒,他收回手,从她的身上离开了。 热度瞬间消散,方渐青像在罚站一样站在床边。 过了好久,才低声说了句“不是”,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陈青。 陈青从床上坐起来,无所畏惧地回视他。 她不明白方渐青为什么可怜兮兮的。 他要不然什么都不说,要不然就是说了等于没说,有效沟通在他们两之间好像很难存在,陈青心说可怜的应该是她吧,学了理科还得做阅读理解,真是受够了。 陈青盯着他说:“方渐青,你不是要结婚了吗,能不能负点责,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要结婚了?”方渐青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十分古怪,停了会儿,用更加古怪的,介于恍然大悟与迟疑之间的语气问陈青,“你是因为以为我要结婚,所以才走的吗?” 他表情放松了些:“那是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结婚,我和——” “我管你要不要结婚!” 陈青气笑了。 这人还是如此以自我为中心,好行小惠,好像这世上谁得了他的馈赠,就该感恩戴德,他永远看不到别人真正需要什么,也不会思考他随手的恩惠会叫人陷入什么困境。 陈青淡淡道:“爱结不结,与我何干,方总不必特意跑一趟告诉我。” 见她这种态度,方渐青的心也沉了下来。 “……陈青,我真搞不懂你想什么。”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青,看着她通红的脸与泛着水光的眼,语气困惑又愤恨。 “先亲我的人是你,喝醉酒抱着我哭的是你,张开腿说要的也是你……你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方渐青越说脸色越难看,“毫无预兆跑到英国,知会我一声都没有,我与别人结婚,你也不介意——” 他艰难地道出盘桓在脑海中许久的问题:“陈青,你真的喜欢我吗?” …… 高大的落地窗外映出都市夜景,窗内气氛却冰冷非常。 陈青忽然挑起嘴角笑了下:“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你关心吗?” 方渐青愣了一下,还没想好答案,陈青却也没给他机会开口。 “方渐青,你还记得吗,你高中时很喜欢一部电影,电视放你便看,还买过光盘磁带,隔三岔五重温,台词都能倒背如流,可最后呢,你还喜欢吗?可能是喜欢的,但想想你有多少年没有再去看过了,你还想得起光碟放在哪里吗?” 陈青静静地看着英俊依旧的方渐青,说:“所以说,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抿唇停了两秒,又冷冷道:“何况我说过喜欢你吗?”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房间里最后的声响都消失了,静得叫人发怵。 方渐青瞳孔紧缩,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凶得像是要将陈青拆了吞下去。 说过吗?怎么会没说过? 他想作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一点论据。 这一刻方渐青才惊觉,陈青的确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至少他记忆里没有这回事。 从始至终都是他被所谓的真相砸晕头,被他不愿意承认的嫉妒迷花眼,一厢情愿地幻想出一个非他不可的陈青,自己踩进泥潭里,又心甘情愿沉下去。 方渐青觉得羞恼,也感到难堪,呼吸都快停止。 他不该是这样的,陈青也不该是这样的。 方渐青在该天真随性的年纪落入地狱,爬回人间后更加明白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他教陈青的一直是不要依靠别人,想要就去争取。 可陈青没做到,她成了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 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连喜欢都可以丢掉。 又或许,陈青没有丢掉喜欢,只是彻底认清如今的方渐青与曾经对她好的那个方渐青不是一个人,因此心灰意冷,失去希望。 可方渐青不想也不愿意变成陈青记忆中的“方渐青”。 不想和对方有任何重合点,甚至恶毒地希望那个“方渐青”从来没有出现过,那陈青就不会变软弱,那样陈青就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陈青,那她就能睁开眼看看现在的他。 ……即便方渐青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 章节目录 48 两人不欢而散,直至翌日依旧没有好脸色。 早餐陈列桌上,香气扑鼻,方渐青脸色却黑得快赶上酒店地毯。 对面的陈青倒一脸平和,只是吃着盘子里的东西,拿着手机看一看新闻,只在方渐青的刀叉与盘子发出过大声音时,抬眼莫名看他一眼。 餐间沉默如死水,餐后,方渐青忽然喊住陈青,问:“我给你的戒指呢?” 唯有方渐青深谙如何激怒陈青。 陈青冷下脸,讥讽道:“方总差这点钱,连个小小戒指都得要回去?” 方渐青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是。” 陈青真是气急了,直接从脖子里将挂着戒指的项链扯了下来,想也没想地往方渐青身上砸,一股要将他砸穿的架势,“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蛋吧!” 眼看戒指往自己胯下飞来,方渐青脸色大变,飞快扭身躲过袭击。 戒指与地面撞击发出哐当的巨大声响,方渐青控制不住表情,难以置信地望着陈青怒吼道:“陈青!你往哪里砸!” “哪丑往哪砸。”她冷笑。 “陈青!!!” 方渐青当天便收拾回国了。 下飞机后,何平来接的人,可看到方渐青的脸色,他吓了一大跳。 何平不是不会察言观色,这么多他不可忽视的细节,再如何也察觉到方渐青和陈青之间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一听说陈青去英国上学了,方渐青就丢下正紧急的工作飞去英国,这还能是为何。 可看方渐青刚去便回,还如此神色,大抵是谈崩了。 他忐忑道:“方总——” 方渐青冷冷道:“闭嘴。” 然而何平这回没听他话,他严肃道:“方总,老爷子请您走一趟。” 方渐青这次真真踩到了方荣林的雷区。 方家看着光鲜亮丽,实际豪门秘辛也多,想顶方渐青这个位置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优秀者,一个两个都不争,如若方渐青也不争,这钱只能到外人手里。 而方荣林顶着压力将公司交付于他,既是锻炼能力,更是考验心性。 最最最重要的,做商人要识大局。 可与邢家的联姻泡汤,外人看不出来,方荣林哪能不知道,问题是出在方渐青身上。 前阵子闹得他与老友有疙瘩,项目也进行得不尽人意,方荣林将方渐青放在眼皮子底下三个月,即是惩罚也是考验,本以为之后方渐青能沉下心,想清楚孰轻孰重,好好整理公司事务,但没想到方渐青直接玩消失。 就算方荣林再疼爱方渐青,那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回老宅路上,何平比方渐青还紧张。 他心里有太多好奇与担忧,想知道这两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偷瞄方渐青。 方渐青始终看着窗外,右手放在口袋里,脸上除了还有长途飞行后的疲倦,面色已然沉静,但唇角很平,看不出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何平听见方渐青对司机说:“先去一趟国金中心。” 另一边。 发现别人一声不吭消失,的确叫人心里不好受,陈青也算是咎由自取,体验了一回方渐青的心情,这大概是方渐青最后的报复。 收到退房通知那时候,陈青还在上课。 黑板上写了一些板书,老教授刚好讲到两个性质相似的主族元素。 陈青收起手机,想,其实她和方渐青也很像。 在某些方面他们一样固执、一样自私、一样不愿意服软。就像两个圆,怎么也拼不到一块去,没有严丝合缝,只有碰撞,每次都火花四溢。 而唯一出现过的缺口,便是曾经那个方渐青。 但他死在那场车祸里了。 陈青默默翻过一页,继续听教授讲下个知识点。 隔周的周四,彭悦和陈青在一起上课,她偷偷打量陈青。 这段时间陈青的状态就不对劲,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专注得太过异常。以前聊聊天还能偶尔露出个笑脸,最近几乎是连话都不说,认真得让她都有些惭愧了。 想起那天派对上模模糊糊看到的人影,应该是个男人,彭悦倒也好奇,可看陈青的样子,问也问不出名堂。 下课后,彭悦喊住陈青:“陈青,下周系里组织派对,你来吗?” 陈青说“不了吧”,但彭悦却说“去吧”。 陈青听出门道,目光移向她,好奇道:“怎么了?” 彭悦嘿嘿一笑,说:“我也不瞒着你,就是上次派对上的男生,你还有印象吗?没猜出你扮了什么的那位。他想和你认识一下,找我来帮忙。”说完暧昧地眨了眨眼。 陈青当然有印象,但依旧摇头。 彭悦也不为难她,只是遗憾道:“好吧,那改主意了随时可以去哦。” 知道她是想让她舒缓心情,陈青感谢地点点头,说了“好”。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课上老师说的内容。 回公寓前,陈青去超市里采购了一些即将用完的日用品,路过百货区的时候,她看到了和自己鞋柜里同款式的家居拖鞋,方渐青的码数自然也有。 陈青在货架前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拿便离开了。 晚上,陈青整理课堂笔记的时候接到了梁珍的电话。 梁珍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电,与陈青聊聊家常,关心她的生活与学业,因此陈青一开始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可今天挂电话前,梁珍始终在延续话题,似乎还有话想说,但还在犹豫。 陈青想了想,主动说:“妈,是有什么事情吗?可以和我说的。” 梁珍静了会儿才问她:“小青,渐青前些日子是不是去找你了?” 陈青坦率地说“是”,又问“怎么了”。 梁珍吞吞吐吐,让陈青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等了一会儿,她听梁珍语气担忧道:“渐青不知道哪来的你的消息,那天闷声不吭就消失了,可那时候集团里还有要事商议,所有人就等他。他没出现,老爷子很生气,现在被关禁闭,我也联系不上他。” 陈青沉默许久才问:“有去老宅看过吗?” 梁珍勉强道:“去了,也劝了,但不让我们见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总之小青,最近陌生电话都别接,你也知道老爷子的性格,我担心他会找到你这来。” 挂电话后,陈青重新拿起笔,但许久也没写下一个字。 笔电屏幕上的视频还在播放,黑色边缘倒映着她不太好看的脸色。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禁闭这种东西,怎么方荣林还是这么不讲道理,这可是他的亲孙子,年少遇到过那些事,他是怎么舍得关他禁闭的? 还有方渐青又怎么回事,他不是最爱惜自己的工作了吗?就算是失忆前,他也从来没耽误过公司的事务,因为会议放她鸽子倒有过,这次怎么连集团会议都敢翘,他疯了吗? 不过很快陈青的脸色又恢复正常,继续专注地整理笔记。 因为她知道这些根本用不着她操心,方荣林不会过于为难方渐青,而方渐青也已经离开岔路,走上正道,那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方渐青天生就该有光明的未来。 而陈青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反复为不值一提的小事思绪不宁。 -- 章节目录 49 系派对在晚上七点。 前一天彭悦又提醒了陈青一回,让她有空可以去看看。 陈青嘴上应下,实则依旧没有打算去。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起了个大早,特意冲了杯咖啡,然后在图书馆看了一上午文献资料,之后和其他组员一起去了实验室,而后又重返图书馆。一直到把手头的工作都完成,才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离开。 这时候大约是还不到六点。 图书馆正对校园大门,台阶上坐着一些聊天的人,被夕阳的余晖勾出一圈金边。 陈青背着书包走下台阶,刚好撞见彭悦和另外几个同学走过,看样子是准备去参加派对。 有同学热情朝她打招呼,问她吃饭了没有,陈青摇头,一旁彭悦便反应迅速,立即提议:“那来派对吧,肯定有不少吃的,不会很闹的。” 于是最后陈青还是没拗过大家的热情,去派对了。 但说是派对,其实更像学习会,主办人组织得正儿八经,人三五成群地坐着,边上有小黑板还有投影仪,据说安排了有奖知识问答。 如彭悦所说,这的确有不少吃的,但毫无例外全是甜的,陈青饿到没有知觉,先拿了几个甜甜圈垫肚子,又和彭悦捧着些零食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人聊了一会儿,彭悦忽然轻撞陈青。 “欸。”她示意陈青看对面的桌子的一对男女,小声问,“你说情侣分手还能不能做朋友?我看前段时间他们还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这几天又坐下来有说有笑了。” 彭悦没谈过恋爱,实在搞不清感情上这种瞬息万变。 陈青说“不知道”,她便做作地感叹:“爱情真是堪比世界未解之谜啊。” “……” 手上零食慢慢被吃完,彭悦起身说她再去拿一点。 她走后没多久,陈青前头就站了一个人。 对方笑着说:“嗨,简。” 起初陈青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嗨”了一声,然后才想起这人是谁。 是新生派对上那个猜不出她演了什么电影角色的男生。 齐一鹏说:“彭悦之前说你今晚不来了。” 陈青礼貌回复:“刚好碰上,就被拉过来了。” 他了然地点点头,在陈青边上坐下,他告诉陈青:“现在我知道你那天扮演的是电影《情人》里的女主角了,其他人太过分了,不告诉我答案就算了,还不让你说,我那天晚上都睡得都不安稳,第二天朋友告诉我了才松口气。” 陈青笑笑,不太走心地说“是吗”,然后瞪了一眼拿完零食回来,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彭悦。 彭悦笑眯眯的,给了几个暧昧不清的眼神,便去了另一桌。 派对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在前面讲话,齐一鹏偏头询问陈青今天做了些什么,丝毫没掩饰对陈青的好感,但始终保持礼貌和温和的距离,于是陈青还算耐心地同他聊了会儿天,便开始半参与半围观派对的问答活动。 等结束已经不早了。 大家准备回去休息,临走前对组织人表达了感谢。 陈青和彭悦留下来帮忙整理了一下场地,等全部收拾完月亮已经高悬,学院里变得分外安静,夜风阵阵,一幢幢建筑静谧地包围着沙沙作响的树木。 彭悦问陈青:“你怎么回去?” 陈青想着公寓离学院不算很远,干脆漫步回去。 彭悦刚想说一起,但看到什么,忽然停下,指了指陈青身后。 陈青回头,看到了齐一鹏,他好像等了很久了,朝她们笑笑:“我送你们?” 十分钟后,陈青与彭悦一同坐上了齐一鹏的车。 其实陈青是觉得没必要的,几步路的事情,但彭悦手里提了不少东西,不算很轻,的确还是坐车方便,最后还是由着他们了。 一路上多是彭悦与学弟在畅聊,能感受到两人都在努力把话题往陈青身上引,但陈青都装傻挡了回去,她倒也不是讨厌,就是不喜欢被当作话题中心。 没多久彭悦便无奈下车,走之前还偷偷给陈青比了个佩服,让她路上小心。 车里只有两个人了。 陈青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冷不丁问:“你想追我?” “……”齐一鹏傻眼了。 虽然他是有这个打算,但怎么也没想到陈青直接挑明了。 他缓了半晌,才哭笑不得道:“陈青,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青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又问:“你喜欢我?” 刚好要转弯,齐一鹏打着方向盘,“嗯”了一声。 大大方方、干脆利落、毫不扭捏,和某些人一点也不一样。 陈青又问:“为什么喜欢我?” 齐一鹏想了想,诚实道:“你很漂亮,还温柔。” 陈青差一点笑出声。 喜欢真是肤浅的东西,不需要深入了解,仅凭自己看到的零星就可以概括整个人。 她摇了摇头,说:“那你对我误会太深了。” 十分钟后,陈青也下了车。 她往公寓方向走了两步,想起下车前对齐一鹏说的那些直白话,思考自己会不会太严肃,毕竟他没什么恶意,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他还没开走,甚至摇下车窗,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像是在说下回见,又像是在说快去快回,总之没什么阴霾。 陈青忍俊不禁,也摆了摆手,转回去继续往公寓走。 夜晚的小区缺乏光线,月亮也埋藏在云层的后面,只有呼啸的风声与陈青同行。 走了没多少路,隐约看见公寓大门前的树底下站了一个人影。 陈青没有在意,只是裹紧衣领,加快的脚步,想要快些上楼。 可越是走近,那人影越清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烦躁劲儿也越明显。 陈青的脚步慢了下来。 树下的人影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这几天气温骤降得离谱,方渐青在这里等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只穿了件薄夹克,双手插兜脖子微缩,一头黑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冷得一直在跺脚,毫无体面可言,看着陈青的脸色和这个鬼天气一样冰凉。 如果体感温度能表达心情,那方渐青的心情必定是差劲到了极点。 但他的问话里倒没很多情绪。 他说:“出去吃晚饭了?怎么才回来。” 语气平淡随意到就好像只是想知道她吃饭了没。 陈青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方渐青没回答,盯着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问题,这次不像之前这么平淡了。 “和谁玩到这么晚?” 陈青盯着他看了会儿,才说:“与你无关,让一让,我上楼拿个东西。” 意思还要出去一趟。 “拿什么?”方渐青当然看到她从别人的车上下来,看那样子,分明是个男人在里头,可他非要从陈青嘴里得到答案,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你不是刚回来吗?这么晚还要去哪里?” 可惜陈青不惯着他,再次重复:“与你无关。” 方渐青终于维持不住从容,神色沉了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深呼吸了几轮,才克制住想破口大骂的心情,一字一句说:“陈青,你最好和我交代清楚,你是从哪里回来,又要去哪里,还有——车上那个男人是谁?” 陈青觉得他这个档口的霸道莫名其妙。 真当自己是电视剧里演的霸道总裁吗? “方渐青,你到底为什么要管我这么多?”她真心实意地询问,“这是你的癖好吗?在你那里的时候管我就算了,我都跑这么远了,你还要追来管我吃、管我住、管我交友?你是太平洋警察?” 陈青说:“方渐青,你真的好过分啊。” 方渐青看了她很久,看得陈青莫名其妙,才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牛奶,接着又毫无缘由地把脚上的鞋脱了下来,将手上牛奶全倒进了鞋里,一滴也不剩,然后将鞋穿了回去。 就这样站在陈青面前,固执又僵硬地看着她。 陈青哑然,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你又玩什么把戏。” 方渐青没有回答,只是拉住陈青说:“不准走。”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谁?哥哥?哪个哥哥会和妹妹上床。”她冷嘲热讽。 方渐青双脚潮湿又冰冷,不理会她的尖锐,执着地重复着:“陈青,你不准走。” 陈青深呼吸:“方渐青,你是想留我吗?” “为什么?” “不想我和别的男人走?” 皆无回答。 陈青冷笑着,自残般丢出最后一个问题:“怎么,难道你是喜欢我吗?” 方渐青恨透了这种行刑般的拷问,后背生汗,只是僵着脸瞪陈青,不作声。 明知总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陈青依旧忍不住目露失望。 “别再找我了。”她低声说,挣开方渐青,头也不回往里走。 可下一秒,她被人拦腰扛起,双脚离地,无法再走动半步。 “方渐青!”陈青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尖叫,“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 方渐青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我疯了可以吗!” “我疯了才会总是想起你!我疯了才丢下工作来找你!我疯了才在这里吹冷风等你几个小时!还要被你问一些糟心的问题!”他恶狠狠的,觉得这些话要酸掉自己的大牙,但又忍不住说,“陈青,你看看,看看到底是谁过分?是谁把我变成这样!你还有良心吗?!” 箍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陈青呆住了,整个心都在发颤。 方渐青再次说:“现在,跟我上楼,不准和他走。” - 方·非主流·贱·霸总·青 不好意思来迟了TT -- 章节目录 50 客厅里十分安静。 今晚室友也在,几个小时前方渐青上楼敲门,两人撞上过。 她怀疑方渐青就是上回门口男鞋的主人,心说陈青看着冷冷清清,没想到找男人的眼光还挺好,想请人在客厅等候,没想到方渐青听说陈青不在,甩下一句“我去楼下等”便又离开了。 再回来就是两个人一起出现,气氛诡异得要命。 如今她在房里待着也不是,去客厅想喝水也不是,每分每秒都觉得自己很多余,心里也烦了,决定索性出门和朋友去玩,把空间留给这对古怪组合。 这次方渐青没抢陈青的拖鞋,穿着皮鞋踩在地板上。 陈青扫了一眼,有正当理由怀疑他是不敢把鞋脱下来。 怎么会有人把牛奶倒进鞋子里? 什么毛病。 方渐青也想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他忍无可忍地进了浴室,一分钟后光着脚出来了。 “拖鞋。”他瞪着陈青。 陈青看他一眼,把脚上的拖鞋甩给他了。 方渐青绷着脸换上,陈青看着,忽然道:“妈说你在关禁闭。” “她为什么把这个都告诉你了。”方渐青恼怒道。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方渐青没说话,烦得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踏步,鞋子与地板碰撞发出恼人的声响。 陈青听着,心情却越来越平和。 她问:“你怎么说服爷爷放你出来的?” 声响停了。 方渐青僵着脸,盯着陈青看,看得陈青怀疑自己说错话了,才听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不用说服,他关我无非是想我吸取教训,好好反思,重新做他的好好乖孙,公司的伟大总裁,但我不愿意再做下去了,他自然拿我没办法。” 陈青花了至少两分钟消化话里的意思,才不可思议道:“你不要公司了?” 方渐青又生气了:“能不能别提这个了。” “爸妈知道了吗?”陈青追问。 方渐青阴阳怪气:“要他们知道做什么,我还不能替自己做主吗?” 陈青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像块巨石砸了下来。 方渐青又开始来回踱步了,脚步混乱又挣扎。 某一刻,他冷不防坦白道:“去四平寺那天我是抽烟了。” 陈青吃惊地看向他,但方渐青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看到你帮我祈的福了。”磕磕绊绊的,不情愿不自在不舒服,一锅情绪搅成一团,将方渐青的嗓音凝得又生硬又颤抖,“陈青,你没必要为别人这样,为我更没必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否则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 “机器人不是客户送的,是我买的,因为觉得你会喜欢;蛋糕是临时订的,我以为爸妈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但他们好像忘了,我怕你难过。”顿了顿,又说,“但我没想到你连自己生日都会忘。” “你大清早出门,联系不上那次,我不是怪你耽误时间,是怕你遇上麻烦。你说要搬回家住,我没什么意见。”他抿了抿嘴,盯着脚上的拖鞋面无表情道,“毕竟我没立场留你,你也不见得乐意留下。” “后来半夜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客厅里愈发安静了。 方渐青问:“陈青,你有在听吗?” 陈青很轻的“嗯”了一声,方渐青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去新生派对不是路过,是听说你在英国,打听一圈才找到你。” “丢西装是因为我不想当什么东尼,也不想你是什么简。你有认真看电影吗?我们是一起看的吧?你明知道那个电影的结局不好,为什么还要说那个。”他笨拙地控诉着陈青。 “还有你说的电影光碟。” “陈青,你不是去过放映间吗,你没发现它就在片单里吗?碟片也在架子上!” 说完了。 能想到的都说了。 方渐青万念俱灰,面如土色,觉得自己开会画大饼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而这一切异常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他终于看向陈青:“够了吗,我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吗?” 陈青沉默良久,才道:“不够,什么都没说清楚。”迎着方渐青的目光,这一次,她冷静而直白地问:“所以方渐青,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陈青,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方渐青拳头捏得很紧,像是在克制情绪。 他凶狠地看着眼前平静的女人,心中浮现很多绝望。 但比绝望还要多的是其他情绪,叫他快透不过气。 “陈青,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他喃喃着,用一种自暴自弃又费解的语气缓缓说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这样?一定要逼我说出个所以然吗?陈青,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没有不——” 方渐青头皮发麻,说不下去,拉着陈青进了房间。 他们有太久太久没有亲热了。 可说真要说是亲热,却不像,说是打架还差不多。 陈青等了这么久没等到一句清晰的表达,对方渐青拳打脚踢,不想如此轻易让他得逞。可方渐青已到达阈值边缘,不想承认刚刚的肉麻话是自己所言,心中又气又急,颇有欲盖弥彰的嫌疑,非要叫陈青好看。 两人就像不合拍的舞伴,分明跳个稀烂,却还要拉在一块儿。 慌忙中,陈青扇了方渐青一巴掌,扇完那瞬间,两个人都楞住了。 陈青镇定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好,陈青,你好的很。”方渐青气得发抖,但抖着抖着,眼睛忽然红了。 诚然他是做得不好,但陈青也半斤八两。 车祸前公司这么多烂摊子要忙吗,车祸前他有方荣林密不透风的重压吗,车祸前他有碰上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吗,车祸前陈青也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吗。 长久以来对细节的不解、知道真相后的自厌逃避、面对陈青的无措仓皇,所有的深思熟虑与纠结,都让方渐青此刻喉咙发堵。 陈青看着他,不确定道:“方贱青,你不会是在哭吧?” 方渐青:“哭个屁。”然后狠狠扣住了陈青的手腕。 陈青再想反抗也迟了,小胳膊小腿,终究敌不过他。 床单凌乱,喘息不断,没有前戏,方渐青急不可耐地分开陈青的双腿进入她,陈青痛得想跑,又被拖着小腿拉回来,更加用力地撞上了方渐青。 她倒吸凉气,忍不住骂道:“痛……滚开啊……” 方渐青冷冷道:“这次不说想要了?”动作却是变轻了。 慢慢有水声出现,下面变得温暖湿润,陈青浑身发烫,很快适应了方渐青的节奏。 方渐青很硬也很大,每一下都是整根进整根出,抵达最深处,肉红色的性器在腿间时隐时现,陈青头脑变得有些空白,双腿无力地挂在他的肩膀上,嘴角溢出些许呻吟,任由方渐青在她身上讨伐,然后继续追问她刚刚楼下那个男人是谁。 陈青不想再激他,便简单说只是同学。 但方渐青好像变得聪明了一些,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停住动作,迟疑道:“你先前不是还要出去?现在不去了,不用和他说一声?” 陈青缓缓眨眼,慢吞吞的“啊”了一声。 意识到什么,方渐青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陈青,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要拿个东西,这是故意膈应他呢! 陈青没说话,飞快抱住他,同他接吻。 方渐青的嘴唇是凉的,但应当比之前在公寓底下暖上不少,他可能有些生气,牙关死死咬紧,但又担心伤到陈青,最后还是张开嘴与她缠绵在一起。 两人谁也不甘示弱,吻得气喘吁吁,嘴唇刺痛,红得像要滴血。 分开后,方渐青看着她道:“……陈青,你早给我下套了吧?” 陈青不作声,于是方渐青又说:“你就不怕我不来找你?” “那就算了呗。”她说。 这就是承认了。 方渐青气得七窍生烟。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陈青的伎俩从小到大就是这些,为什么他还是会上当,再来千次百次他依旧会上当!这个女人这么可恨,来到他家,抢他父母,还要抢他,谁也拿她没办法。 “陈青,你真可恶。”他说。 “什么啊……” 陈青承认自己是有些小心思,可要是方渐青不愿意,那谁也没办法。 方渐青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说的都是“不喜欢”,做的却好像都是“喜欢”。 他好像只愿意在陈青不清醒的时候分出一点柔情——陈青睡着的时候方渐青会给她盖被子,生病时会照顾她,深夜偷偷来看她,哭的时候会抱她、安慰她。可等陈青清醒了,方渐青只会用冷言冷语面对她,说她笨,眼里好像只有嫌弃。 从小到大都这样。 陈青的理科逻辑在方渐青这里不生效,她实在不知应该信哪个,也无法让方渐青给她一个答案,只好换一条路走,大不了就是分道扬镳。 能接受最坏的结果,自然能接受一切的可能。 空气频频升温,方渐青铁了心要在今晚把帐都算清。 陈青四肢都抬不起来了,还被他抱着抵在了浴室的门框上。 她有气无力道:“方渐青,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住。” 方渐青说“我知道”,却没有停下动作。 他在她身上吻着,由上到下,没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最后跪在她的双膝间,试探地抬起她的一条腿,鼻尖抵着她,舌头笨拙地舔舐着禁地,又将手指探入其中扣弄。 方渐青的动作和他一样蠢笨,毫无章法,但依旧让陈青无比难耐。 穴肉收缩着好像要留住体内的异物,又好像要挤出,微微张开的花心咕叽咕叽不断流出液体,混着唾液顺着大腿根缓缓下滑。 陈青被舔得全身发麻,失神地庆幸室友不在。 可就算如此,恐怕接下来她在这间公寓里也没有话语权了。 直至陈青濒临高潮,颤抖着用力推开他,控制不住嗓音地说“够了”,方渐青才起身,他喘着气,站在一旁,将口鼻上的晶莹一点点冲掉,像一个认真做功课的学生,专注地应对卷面上的问题。 但很快他又因其他动静分了心。 方渐青抓住在他身上摸索的手,将陈青抱到腰上,没有丝毫阻碍地再次进入她。 被蜜水滋润过的甬道柔软无比,一口吞下他的茎柱,好像在夏天跳进泳池,又像在冬季跃入温泉,他深深喘息,脖子上青筋四起,用力地操弄她,看着自己的性器在陈青纤细雪白的双股间进进出出。 晃动间,陈青听见方渐青叫她“陈青”,用很轻的声音问她:“喜欢我吗。” 她被顶得思维涣散,好像快被弄穿了,根本没法回复,但方渐青好像也没有要知道答案的意思,只是将陈青用力往自己身上按,一移不移地注视她。 实际上他想问陈青会不会后悔以前和他在一起。 但又觉得这个答案其实无所谓,因为他觉得陈青应该后悔,她必须后悔。如果他们没在一起过,就没有车祸,如果没有车祸,她就不会受伤,也不会为了一个一直醒不来又忘了她的男人难过。 陈青扫见方渐青的表情,有些发愣,忍不住说:“心疼我吗?” “那就……轻一点啊。”她说。 方渐青静了两秒,冷笑道:“轻不了。” 然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撞击,囊袋与耻骨的碰撞发出啪啪声,腿心一片火辣辣,陈青连连往后躲,但也无处可藏。 她的双腿被方渐青抬起,往外打开在自己和方渐青之间,后背抵着玻璃,浑身湿透了。 水帘中,陈青看到自己掉落的头发垂挂在方渐青的手臂上,但她想的却是那一年教方渐青打领带的时候,他无名指上的发丝。 缠得那么紧,都快嵌进肉里了。 这一夜过得很淫靡荒唐。 方渐青精力充沛,洗澡的时候又要了陈青两次。 巨龙捣进她的身体深处,要将她碾碎,等陈青躺到床上,已经一个手指都不想动弹了,眼皮也睁不开,只能听到耳边细细簌簌的声音,然后有凉气窜进被子,下一秒她又被纳进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方渐青问:“睡着了?” 陈青昏昏欲睡,没有气力回话。 下一秒,她感觉到右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道冰凉的感受。 陈青想睁眼看看,可眼皮太重了,心中却隐隐有种尘埃落地的预感。 她感受到方渐青碰了碰她的脸,听见他贴着她耳朵低声说:“陈青,旧的戒指我丢了,这枚是新的,你给我戴好了,如果敢带着它再跑一次,我……” 最后的话陈青没有听清,想必不是好话。 可能堪比之前那句僵硬的“我没有不喜欢你”。 不过方渐青不就是这样吗。 彻底沉入昏黑梦境前,陈青想,天平没有完全平衡好像也没关系。 因为时间会给出答案。 有些时候,也不用这么执着。 …… - 别人告白:我喜欢你。 方渐青告白:我没有不喜欢你amp;%……¥%¥(混乱攻击 -- 章节目录 51 四个月后的寒假,陈青回江市过年。 恰逢中学同学刚好组织同学会,群里难得火热。 彭悦私下问陈青去不去,陈青不去的话她也不去了。 陈青不是很想参加,但好几个与她们关系不错的朋友特意从外地赶来,说好多年没见,要见一面,陈青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下来。 除去人生中有些跌宕的开头,陈青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很好,好到陈青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最初的苦难是佛祖搞错了,其实她上辈子积了很多的功德,所以才在后来陆陆续续收到这么多好运,让她遇上这么多好人。 同学会订在晚上,地点是运河旁的古典饭店品牌。 一共来了二十几个人,男男女女围坐着,依稀能看出曾经稚嫩脸庞的影子。 好像时间回溯,他们正坐在教室里打闹,听老师讲昏昏欲睡的课程,再一同背起书包放学。 读书的时候大家的成绩参差不齐,如今所学所走的路也不尽相同,有刚毕业就有所建树的,有始终平平无奇的,也有已经饱经沧桑的。 陈青在众人中倒算是不怎么突出的一个。 有人问她和彭悦:“你们俩读完研打算做什么?” 彭悦眨眨眼:“看情况,没钱就先工作,有钱就去当老师或者继续读博搞科研吧。” 大家又看向陈青,陈青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说:“我应该要先找个工作。” 她是想工作一段时间,再根据实际情况考虑读博的方向或者还要不要读。 “反正肯定不当老师。”陈青又说。 “为什么啊?” “因为有人说我不适合当老师。” “谁啊,净胡说八道!你以前给我们讲题多有耐心啊。” 他们起哄,你一言我一语,要陈青说出那人是谁,甚至互相猜测说“是不是你”“肯定是他”“陈青你说是谁,我们揍他一顿”,就等着陈青说出答案。 陈青最后也没把罪魁祸首供出来。 这次聚会从头至尾都十分愉快,大家关系融洽,没那么多明争暗斗攀比竞争,陈青也放松下来,忍不住喝了一些酒,脑袋有些昏沉。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喝聊,时间过得飞快。 聚散终有时,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大家挥手说下次再聚,等陈青目送一个个老同学全部离去,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她独自坐在饭店的后院里,这里空气流通,还安静,正好能散散酒气。 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有点堵车,你再等等。” 但陈青无情道:“等不了,十分钟不来我就自己回去了。” 陈青的留学生活依旧平淡充实,不过未来蓝图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化。 那晚之后,方渐青便留在了英国,,后来是梁珍联系陈青,委婉地让她劝方渐青先回国一趟,方渐青才稍作妥协。 离开前的表情不太好看,好像怀疑他一走,陈青就又要消失不见,还若有若无地强调戒指很贵,警告陈青:“我要是找不到你,那你就是卷款跑路,知道吗?” 陈青哭笑不得,这么大的罪名扣在头上,她哪还敢跑,何况学还没上完,她可舍不得走。 不过方渐青走了没多久便回来了,又出现在公寓那棵树下。 这次学乖了,穿得暖和,脸色也是暖的,刚好有个篮球滚到他脚下,他就像是放学后总是在球场的男大学生,捡起球在原地运了两圈,才把它丢还给人家,而后瞥见陈青,大步朝她走来。 再然后,陈青从原来的公寓搬了出去。 她重新租了一间房子,依旧两个房间,但其中一间基本没人住。 陈青课业多,日常繁忙,奇怪的是方渐青也很忙。方渐青和方时安有些新的打算,虽然不要公司了,不过人都是要吃饭的,而且还有些股份在手上,因此时常通话,抱着电脑不知在研究什么,资料占了陈青大半个书桌。 有必要一提的就是,方渐青的适应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他入乡随俗跟着陈青省吃俭用,衣食住行与在方家比一个天一个地,但除了表情嫌弃了一些,方渐青每件事却都做得很好,好到显得陈青像个废物。 陈青企图证明自己,可惜被养得太好,很多事情的确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比如做过一次饭后,方渐青便不让她进厨房了,只是苦口婆心对她说:“……你还是好好读书吧,这些苦还是我来吃吧。” 陈青:“……” 到了期末,陈青接到的国内电话多了起来。 某天,黄师妍来了电话。 两人很久没联络,聊了很多,黄师妍告诉陈青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方渐青退出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段时间集团股价大跌,又比如方荣林找了个理由搪塞媒体,之后重新挑了个旁支培养。 但对方总是想跑路。 说到这里,黄师妍笑得喘不过气:“方家人怎么都这么奇怪,还是老爷子选人眼光有问题?” 陈青也发现方家是个神奇的家族,比如优秀者都有些视金钱如粪土,而过于汲汲营营的方荣林又看不上眼,方家能走到现在,方荣林属实不易。 黄师妍又说:“渐青哥会不会后悔,那可是方氏集团欸。” 这就是她多虑了,有舍有得,方渐青不是会后悔的人,不过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自己答应的事没做到,受点惩罚也怪不得别人。 江市飘着小雪,街上张灯结彩,行人络绎不绝,一片繁荣景象。 方渐青瞪着迟迟不变绿的红灯,咬牙切齿:“陈青,你就可劲作吧。” 陈青看着院子里的景观树,幽幽道:“是你迟到了。” “我那是真忘了!” 要不然方时安非拉他唠唠嗑嗑,他也不能现在才出门。 方渐青恨得心中滴血,方时安这人在他的感情道路上真是没派上一点用场,整天笑眯眯的故弄玄虚,又是开导他,又是开导陈青,实际上完全就是搅屎棍! 但凡方时安少说点话,他都能少点弯路。 绿灯了,方渐青绷着脸踩下油门。 没多久,饭店跑进一个人。 陈青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是气喘吁吁的方渐青。 “十分钟……我……我到了。” 方渐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扯下领口的围巾透气。 刚呼吸通畅,随意一瞥却看到陈青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瞬间露出介于不可思议、愤怒、不解之间的古怪表情:“——陈青,你居然真的在叫车?!” “……我就看看。” “你这是看?你就差下单了!” 方渐青看向陈青的目光饱含谴责。 陈青只好无奈收起手机站起来,踮脚敷衍地吻了吻方渐青的侧脸。 “别气了,先回家吧,我好冷啊。” “……”方渐青僵硬地撇开脸,“哦”了一声。 过了几秒,把陈青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离开饭店的时候,陈青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有些像彭悦,但彭悦很早就回去了,因此陈青没在意,只当是看错了,和方渐青推推搡搡地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彭悦才从墙后面走了出来,还有些发愣。 她是早就回去了,可到家才想起有东西落在包厢里,以为大家都走光了,所以又打了个车回来拿,但没想到刚好撞见陈青从后院走出来,而方渐青从她身后跟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有淡淡的笑意。 彭悦的思维还停留中学时期在陈青说方渐青是个脑子有病的,因此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兄友妹恭的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本想着打个招呼,下一秒却看见方渐青搂着陈青吻了吻。 或者说是吻了又吻…… 旁若无人…… 素质低下…… …… 好吧,彭悦承认是自己如遭雷击,吓得瞬间躲了起来,他们可能没看到她,所以不应该过多责怪,可要真被他们看见了,岂不是很尴尬? 陈青和方渐青尴不尴尬她不知道,但她肯定尴尬。 所以当初在新生派对上出现的人会不会是方渐青,陈青谈恋爱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看起来很自在,方渐青和以前变了好多,表情可真温柔。但也不对啊,他们不是兄妹吗。 彭悦理不清思绪,决定下回直接询问陈青,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从饭店出来后,陈青又反悔了。 她说先不回家,要再逛一逛。 夜风起,运河旁的古刹依旧香火飘渺,他们沿着运河漫步,跟着河流从北往南。河对岸的戏台笙歌不绝,唱腔飘洋过海在冬夜回荡,嗓音拔尖,袅袅糯糯,句句悠扬,是那一曲锁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陈青心中一动,倏地看向方渐青,却发现方渐青正拧眉看着一处。 那里有个小孩跌倒了。 方渐青对陈青说等一下,然后跑了过去。 小孩哭得很惨,方渐青半蹲下身,对他说了些什么。 小孩很快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表情懵懂中带着些崇拜。 但没多久,大抵方渐青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因为他露出了陈青极为熟悉的、小时候最讨厌的表情——那小孩很快变得气呼呼,大叫了一声“怪叔叔”,飞快跑走了。动作敏捷得要命。 看着方渐青僵硬而难以置信的背影,陈青有点想笑,又不知怎么眼眶发热。 方渐青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她却变了很多。 最初的陈青自卑自怜,擅长用眼泪解决问题,用病症获得关注,而现在陈青有亲人有朋友,学业有成,有勇气承担一切,不惧怕万物。 是该承认的,虽然很令人讨厌,但她能成长到如今这个模样,方渐青功不可没。 他像恶棍欺压她,又像英雄守护她。 他让陈青变成自己的英雄,独当一面。 方渐青又跑了回来,一脸烦躁地说:“江市政府干什么吃的,这路修了一个世纪还没修完,每回路过都能看见有人在这儿栽跟头,早晚要出大事。” 陈青:“那你投点钱把路快点修了。” “这是我投钱就能修的吗?”方渐青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而且我现在哪有这么多钱。” 陈青愣了一下,方渐青立刻不确定道:“陈青,你不会嫌我穷吧?” 陈青觉得好笑,刚想摇头,方渐青已经吻上来了。 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招人恨的话:“钱好赚得很,不会苦了你的。” 陈青终于笑出声了。 方渐青松开她,表情尴尬,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很快又烦躁地堵住陈青的嘴。 “不要笑了!” -- 章节目录 52 这一年的寒假是陈青这几年来最轻松的假期。 虽然比以往都要短暂,但好像没什么需要特别烦恼的事了。 陈青在家呆着,方渐青也跟着搬回家住,这种时候,梁珍是最开心的,每天变着花样搞节目,每天都很欢乐。 在这期间,陈青时常去福利院帮忙。 第一次去的时候,方渐青也跟去了,还带了大大小小很多东西给孩子们,都是陈青亲眼看他准备很久的,但到了院长面前,方渐青却说是刚好多出来才拿来。 他神情平淡,语调带着一点不耐,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院长也的确信了,陈青不由怀疑方渐青以前也这样蒙骗过她,因为这副表情太眼熟了。 陈青盯着他看了会儿,跟着院长走进教室。 离上一次来才过去半年,福利院里又多了几个孩子。 陈青陪他们聊天的时候,方渐青只是抱着胸在一旁站着,他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不过有几个小孩对这个看起来冷硬的男人很感兴趣,抱着他的大腿找他玩,方渐青愣了下,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看向陈青寻求救援。 陈青装作没看见,把他丢下后和院长去了操场。 远离了方渐青,院长才有点控制不住表情。 她说不出是吃惊还是欣慰,说没想到能在看到方渐青过来,更没想到陈青会和他一起来,然后又说方渐青看起来和之前好像有些变化。 陈青心情有一点复杂,微微笑了下,又听院长笑呵呵道:“不过看起来还是好喜欢你。你可不知道,他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了。” 方渐青终于从小孩堆里脱身了。 他板着脸来找陈青,颇有怨气道:“别再把我丢了。” 在院长促狭的目光下,陈青缓缓点头。 江市的雪一直没停,反而越来越大。 假期结束前的几天,两人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陈青挑的片子,比想象中平庸了一些,但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因此陈青看得还算认真。 但方渐青就不一样了,陈青余光看见他无数次转头看她,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都转了回去,只是带着情绪地拉住了陈青的手。 陈青觉得不舒服,想抽出来,却被更加用力地扣住了。 他虚张声势道:“别乱动。” 陈青没再动了,过了会儿,才用另一只手给微微发烫的脸降温。 方渐青看上去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大变化,又好像哪里都有些不同,他比因为陈青用错水杯而生气的那个方渐青体贴一些,但又比说喜欢她的那个方渐青傲慢一些。 其实陈青有时候会想,方渐青还会不会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如果恢复了,他们之间又会出现什么新情况,有时候也会想方渐青会不会再次变成那个温柔体贴的方渐青,还有时候会问自己,到底想不想要以前那个方渐青回来。 但都没有答案。 陈青的心被长得像荆棘的糖衣包住了,她以为自己会疼痛,但实际上是不仅软,还很甜,吃多了还会心跳加速,喉咙发酸,然后无暇顾及其他。 从影院出来后,陈青有点饿了,刚好路边有烤红薯,她说想买一个。 路上风很大,方渐青让她在门口等着,他跑去买了。 陈青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然后她看到邢倩和一位高大的男人手挽手从影院里出来,后者气质板正,看起来不像是家门显赫的人,两人氛围是肉眼可见的甜蜜。 邢倩也看到陈青了,愣了一下,然后友好地朝陈青挥了挥手。 陈青有些意外,刚打算抬手回应,方渐青已经抱着热腾腾的红薯走了过来。 他挡在陈青前面,一脸微妙地看着她说:“你们俩怎么还能打招呼啊。” …… 方渐青永远搞不懂女人的心,简直深不可测。 但其实很好理解,得罪邢倩的是方渐青,又不是陈青。 越过方渐青的肩臂,陈青看见那个男人对邢倩说了些什么,可能是询问她又或是方渐青是谁,邢倩露出与方渐青相似微妙的表情,然后急匆匆拉着对方走了。走前又和她摆了摆手,然后朝方渐青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副样子倒比和方渐青约会那时候真实多了。 陈青好笑地收回目光,看向方渐青:“为什么不能?” 方渐青脸都扭曲了,才答非所问地干巴巴挤出一句:“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啊。”陈青真诚劝道,“少看点狗血电视剧。” 方渐青气得吐血:“爱看电视剧的明明是你!” 陈青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着,露出了牙齿。 方渐青呆了呆,忽然很慌张地把她往身上拉,然后用外衣抱住她。 陈青笑容僵住,略有些惊慌地问怎么了,方渐青凝重道,“你别笑了,快回去。” 笑这么好看,让别人怎么活。 回家后,梁珍给他们拿了一些新衣服,都是她新采购的。 她总是把陈青和方渐青当小孩,觉得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用的,就要给他们买一份,好像他们永远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还是在家打打闹闹的小孩。 梁珍拿着衣服在陈青身前比划,说:“今年赶得上分岁吗?” 陈青摇头:“后天就走了,赶不上。” 方世国拍了拍边上方渐青的肩膀,对陈青说:“赶得上也别去了,否则老爷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你们俩正好一起呆在家里等我们回来。” 这几个月,集团上下气氛严峻,方荣林发了很大的火,对很多事情,以及对方渐青、梁珍、方世国,还有他眼中的始作俑者陈青。 但神奇的是,除了在英国时错过几个不明的国内电话,陈青到现在都没有受到来自方荣林的任何骚扰。 陈青心知肚明,她在最坏的时候遇到了叁个最好的人,然后永远被保护。 晚饭后,陈青坐在床上,莫名有些思绪不宁。 手机震了震,她拿起来看,是方渐青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再出去逛逛,陈青想着饭后消消食也好,于是又换上厚衣服,和方渐青一起出门了。 他们没有做其他事情,只是沿着街道一点一点走,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小情侣。 其实方渐青最近很忙,白天很少看见人影,但只要有一点空就会出现在陈青面前,但国内有事脱不开身,方渐青自然不能再像上学期一样长时间待在英国,在陈青身边。 他问陈青:“后天几点的航班?” “早上八点。” “行李整理了没有。” “差不多了。” 方渐青张了张嘴,好像一下子不知道再说什么,过了好久,才很认真地说了句:“有空我就去找你。” 陈青看向他,看到他抿着唇,垂着眼,一粒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这晚,他们在无人的街口接了很久吻。 昏黄的路灯洒下光点,伴随着飘雪深切地漫天飞舞,方渐青吻得很凶,压得陈青有些喘不过气,但手始终拉着她外衣的帽子,不让外面的风雪钻进去。 大拇指擦过陈青的侧脸,陈青倏忽走了神。 方渐青注意到了,又不高兴了。 “陈青,你平常听课也总走神吗,还是就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这样。” 陈青回神,面无表情申辩:“我上课不走神。” 方渐青绝望了:“那就是和我在一起才走神。” 陈青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他又说:“你在想什么,不会又在想能不能得道吧。” 她随口一说他都记着,陈青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 她故意说:“是又怎样,你不想当逍遥小神仙?” 方渐青表情掩不住嫌弃地说“不想”,然后又拉着陈青吻了下去,吻她的鼻尖,吻她的眼睛,吻她的耳朵,对陈青说“你最好也别想”。 还是这么蛮不讲理。 不过得不得道也根本无所谓,在这个充满许多未知的蓝色星球上,做个会高兴会难过,有烦恼但也有人陪的凡夫俗子,才是陈青的人生目标。 夜晚的江市车水马龙,街上霓虹闪烁,亦真亦幻,他们一直从家走到了近市中心。 因为是假期,路上能看到很多年轻情侣,打打闹闹的,都是青春的气味。 迎面走来几对情侣,女生手里都拿着气球,各式各样的,都跟着雪花在天空中飘。 难得这么冷的天有人卖气球,陈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方渐青冷不丁说:“你想不想要?” 陈青怔了怔,果断说:“不想。” 方渐青停了会儿,又说:“可是她们都有。” 陈青古怪地看他一眼:“别人有怎么了,你从众心理还挺重。” “陈青,你真是……”方渐青咬了咬牙,觉得和陈青难以沟通,决定回家就量一量血压,接着又把陈青一推,绷着脸说,“你就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陈青看到方渐青去到一对拿着气球的情侣面前,大概是问在哪里买的,然后远远看了她一眼,又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过了许久,又重新出现在陈青的视野里。 大概是嫌丢人,方渐青把气球整个抱在了怀里,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急匆匆地往这边走,等红灯的时候,目光也落在这个方向,好像在确认陈青还在不在原来的位置。 说不出什么心态,陈青故意藏着身子躲到另一边的屋檐下。 她看见方渐青发现她不见以后,露出一些迷茫的神情,然后是焦急与慌乱。 他好像忘记了可以用手机联系陈青,只是漫无目的地左右张望,不断打量路过身边的每一个人,呼吸变得急促,白烟在嘴边散了又出现。 手臂放了下来,气球差一点飘走了。 陈青忽然有点喘不过气。 她往外走了一步,喊道:“方渐青……” 但是嗓子太干,声音太轻,方渐青没有听到。 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好像在等有人能把他带回家。 于是陈青又喊了一声:“方渐青!” 晚风卷动飘雪,边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方渐青终于也望了过来。 看着刚刚站在岔路口四处寻找她,现在毫不犹豫向她走来的方渐青,陈青的心脏仿佛被捅了一下,凝出一个血泡,又变为一只充满眼泪的眼睛。 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未来——她当时是为什么要写下这句话? 是后悔、希望、期盼、放弃、私心、与自己和解,还有无数让她开心让她难过的煎熬情绪,以及方渐青教给她的忍耐与反抗精神。 而现在这曲折蜿蜒的道路,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一个结局。 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但一定是最适合他们两个的。 知道方渐青的记忆出现问题时,陈青曾一度担心他会失去他们在一起的记忆,结果一语成谶,后来陈青又担心方渐青再也想不起来他们在一起过的时光,现在看来也果然如此。 但如今想起与否好像已经无关紧要。 爱情不是市场上的交易,爱的目的只是爱,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新的未来还在他们手中,或好或坏,或跌宕或平静,或许还要面对很多困难,又或许至善至美。 但这都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因为方渐青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使走上了岔路,也要一根筋走到底,直到看到曙光。 方渐青走到陈青面前了,神情自然,没有半点刚刚的狼狈,也没有责怪陈青没有在原地等他,只是凶巴巴地把气球塞进陈青手里,然后问陈青在想什么。 陈青说:方渐青,我想去看海。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附着大地,盘山公路迎来了又一个天明。 于是,陈青终于在今天,看到了两年前未能看到的海。 它是那么美丽,那么灿烂。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