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权臣剧本后我被太子强娶豪夺》 章节目录 魔尊降世 第一章 魔尊降世 昆仑之巅,通天桥上。 狂风将通天桥拦腰斩断,断痕之处,一声凄厉的尖叫宛若林中凤啼。 “朝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扇骨宛若刀锋,一寸寸地没入伏念的身体中,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没有恨意,只有无尽的悲悯。 “都说了,你不要来的。”伏念眼底的光彩暗淡下去,紧握折扇的手滑落,朝泠将冰凉的手扶住,却仍旧阻止不了他的的消散。 “哥,你别走,别留下朝泠一个人,我害怕,哥,我知道错了。“ 她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熙熙攘攘的人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谁说一句“是她杀了凤都主上,是她.......” “凤都少君弑兄......” “朝泠杀了伏念。” 伏念的躯体消散,魂魄四散而飞,只存于星星点点的光亮。法力越深的人,神陨时越是美丽,何况昔日的凤都之主。 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落入朝泠的手中,入掌温凉带着为消散的血腥味。 朝泠看着满手的血,耳畔嗡鸣,听不清周围的仙者都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伏念跪在自己的面前,求她杀了自己的场面,究竟是多么歹毒的咒术能让一届上神如此痛苦不堪。 舒尔,她冷冷地抬眸,一双火红凤眸中红光亮了又熄灭。 昆仑山狂风疾驰而过,一道雷劫披在朝泠面前,转眼间将她与众人隔开。光亮中,她声音发沉,缓缓道“伏念......真的是我杀的吗?” 为首的仙者咽了咽口水,强行镇定地发号施令“朝泠犯下弑神之罪,补天石已经不适宜留在其手中,各位随我,将其就地正法。” 上古时期,共工怒触不周山,黑龙祸事,通天桥被毁。女娲补天练就七彩原石补天,不知为何并未修复通天,此后百万年,再无神邸降世,也再无仙者成神。 现在这仅存的原石就是开启脚下通天桥的钥匙。通天桥开启,届时登上通天桥的仙者便可化神。 “你们还在等什么?”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众仙者纷纷攥紧法器。 千钧一发。 火焰升腾而起,她缓缓站起身,背后的火凤羽翼若隐若现,黑色的烟雾流动,逐渐形成一个旋涡。 朝泠一抹面上的鲜血,长发迎风宛如罗刹“就你们也配?” “她要入魔!” 一切都已经晚了,朝泠双目赤红,对着仙众微微一笑,转身投入昆仑之巅的万丈悬崖。 “各位将脑袋洗净,这仇,我不日便回来报。” 悬崖下似生出无数锋爪,撕扯着她的每一寸灵脉,要将那最后的仙风道骨洗去,脱胎为这世间最凶恶的厉鬼。 天降雷劫,魔尊降世。 *** “裕亲王府到,请姑娘下轿。”老鸨高声一道。 两个五大三粗的婢女掀开轿门将里面被五花大绑的姑娘往外拖,另一旁接应的侍卫连忙上前阻拦,倒不是心疼里面的新娘子,而是怕身上弄出点什么伤惹怒了裕亲王。 “姑姑,这是做什么?” 这女人被绑在金丝软枕之间,交错的麻绳将其捆了个严严实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是林晚柒,原来是将军府的四小姐,这不.......将军府抄了家被卖到了咱们教坊司吗?” 侍卫点头,又问道“不是已经被废了武功,怎么还这么绑着。”若是再床榻上上了裕亲王可如何是好。 老鸨看出了他的迟疑补充道“小大人有所不知,这是亲王殿下特意要的人。” 这女人被裹得仅露出一双凤眼,也能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碎发散在额头两侧,正斜睨地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并未有惊恐,更多是平静的沉思,犹如站在高处俯瞰。 这里不是魔界。 朝泠将目光在满院子的凡人中收回,她天雷也受了,通天桥也跳了,却没有成魔,而是坠入了凡间。 她自锦被中轻轻打了个响指,双眸中红光闪了又灭,周身法力流转,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压着,不是这一套锦被,而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按在她的头顶,让她脱离不了凡间。 似乎有人要将她困在这里。 章节目录 可我是个女子 第二章 可我是个女子 法力还能使用,但是却不能离开这里。像是刻意在此布下了阵法,将这里的一切都压在阵法之下。要么是神仙下凡渡劫,要么就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拨乱反正。 总之,布阵之人肯定在这里,只要找到他,自己就能够出去。 可是,能够将即将入魔的朝泠拖入这里,天界有此能够的神屈指可数。朝泠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大神为何要亲自渡劫。 卧房内仅燃了一枚红烛,火光跳动在朝泠的脸上。她被像一只蚕茧一般放在床上,映眼的火红衬的那张脸浓墨重彩。 门被轻轻推开,露出紫衣华服的衣角。 朝泠循声望去,外衫搭在肩膀上,内衫敞开衣角露出脖颈下白皙的锁骨,金丝镶边的正衫也掩盖不住他吊儿郎当的气质,他见到榻上的美人,薄唇轻抿露出一个轻蔑地笑意,将外衫扔在地上。 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挑落缠绕着朝泠的绳索。 “教坊司办事不力啊,穿的这么严实。”他俯身过来,酒气扑面,一张俊脸近在咫尺。 “九黎?” “你认得本宫?也对,本宫乃是东宫之主,各家女子为之向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九黎虽然醉了,但是吐字却还格外清晰,凑近的耳语显得格外亲昵。他摇晃着背过身去,张开双臂,轻声道“那就侍奉本宫更衣吧” 朝泠看着面前的酒鬼,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认得的九黎,是大司命九黎,天界主神。可面前这个却是一个不知不扣的凡人,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一个凡人。 朝泠虽然因为毁坏通天桥成魔,在天界声名狼藉。但在那之前,她是人人都会称道的好学生,一手符咒术出神入化,求学时也常得赞扬。 除了九黎,她曾为修习占卜之术拜入大司命九黎门下,勤奋好学如她,最终还是败给了那张贱嘴。 “怎么,林将军。本宫不配你伺候吗?”九黎冷声问“莫要以为有人愿意卖你是因为你多么惊才绝艳,不过是往昔将军府得罪的人多了,如今落寞谁都想踩一脚而已。” “今日,本宫也不过是想来踩一脚。”他笑得温柔,抬手拂过朝泠的面颊。 “好啊。”朝泠凌空打了个响指,一道流光闪过,九黎钉在原地。她素手对着九黎的额头轻轻一点,流光一闪。她已然进入了内境之内。 朝泠在幻境之内盘膝而坐,他此时果然是凡人的躯壳,居然能够任由朝泠进入其内境。 她素手掐诀,她决定为九黎重新编制一个梦境,即便不能让他觉醒将自己带出去,也可以伪装成天命之女,让自己过得一点,总好过一直顶着乱臣贼子的名头。 “不可啊,少君,不可。”面前凭空出现一个白衣神者,生的俊俏,握着书卷,一侧的袖口被墨渍弄脏。“那是大司命,改梦是会遭天谴的。” “我已经不是......”朝泠刚想说自己已经堕入魔道,不再是收天劫约束的神仙,想想还是心虚地作罢。 “少君怎么了?”翼宿星君将沾了油墨的一侧藏在身后,“在下是有事麻烦少君。” 朝泠一眼看穿了翼宿星君的来意,淡然的道“你们将我拖到这里来已经是最大的麻烦了。” 翼宿星君对于她吊儿郎当的模样无可奈何,将手中的书卷翻得哗啦作响,“余庆三年,奸人蛊惑宣霖帝,纵其贪图享乐,同年天下大旱,桑氏一族桑驰揭竿而起,而后天下大乱。” 那些书卷明显有些问题,故而翼宿星君翻阅时格外小心翼翼。 大司命能够居然会为此亲自下凡,九黎一向做事严谨,可想而知这一世的人间必然出现了极大的纰漏。 不等朝泠探头,翼宿星君就立刻将书卷合上,笑得有些讨好的意味“原本都是顺风顺水的,只是有一小神下界的时候顺走了司命府上的东西,大司命这才下凡。” “什么东西,只得大司命亲自下凡找。” 翼宿星君顾左右而言他“本来只是捉拿那小仙归案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司命人间。少君从天界而来,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朝泠心下发苦,并不想回答。 还好翼宿星君没有问她为何而来,仍旧自顾自地说道“这法阵是大司命幻化前布下的,非在下之力所能解,还请少君陪大司命演完这场戏。” “他变作了谁?桑驰吗?” “大司命现在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宣霖帝。” “我要如何?做宣霖帝的祸国妖妃吗?”朝泠看了一眼内境之外的九黎,对着那张俊脸极力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翼宿星君挠了挠头“妖妃已经有人选了。少君是......宣霖帝最信任之人,辅佐其他登基之后,夺了他最爱的女子,还起兵谋逆,杀了宣霖帝。” “这个剧本不错。”朝泠放下心来,她实在不想和九黎有什么感情戏份,忽然觉得不对“夺了他心爱的女子?翼宿星君,你睁大眼看看,我也是个女子啊。” 章节目录 一点兴致都没有 第三章 一点兴致都没有 翼宿星君迎着朝泠质疑的目光,手中卷轴翻得哗啦作响。“原本找了别的上神来做这位将军府的四公子,可是不知道怎的,没有进来,反倒是少君到了。” 朝泠怀疑翼宿星君已经猜到了通天桥被毁的事情和自己有关,故意这样说好捏着她的七寸。她别过头不想要接茬,就听着哎呀一声。 她仓皇回头,翼宿星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前视线翻 转,迎上九黎包含冷意的双眸。“林将军,这样忸怩,是想要杀了本宫却还拿不定主意吗?” 九黎将她按在床上,半敞的衣衫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长发落在肩膀,那张脸美的不真实。他的呼吸落在朝泠的睫毛上,短促而又沉稳。“要不要本宫帮你一把。” “太子殿下,今日是要杀我,还是打算养虎为患。”朝泠回忆了一下翼宿星君所说的剧情,依样答到。 “谁说我面前的是老虎,分明是乖巧可人的猫。”九黎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而是煞有其事地抚摸这她的额角,薄唇微抿,云淡风轻。 朝泠手上抵在他的胸膛上,微微用力试图将他推开。手指却被九黎抓住,“这是林将军从教坊司学来的把戏吗?” 教坊司......她双眸一怔,想起喜轿里将自己往外拖拽的侍女,以及老鸨将她看做货物一般的嘴脸。她不是林晚柒,可这些她都替林晚柒受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九黎,冷声道“拜太子殿下所赐。” 这句不知道是在骂太子,还是在骂大司命。 或许是因为她说得太情真意切,九黎钳制她的动作停住,惊讶地看着她手臂上露出的鞭痕,皱眉不再说话。那样深刻的伤痕,令九黎始料未及。半晌有轻笑着骂道“乱臣贼子。” 他将搭在床榻一侧的衣衫扔给朝泠,“穿上。” 朝泠这才发觉方才一番争执已经落得衣衫凌乱,也不造作将衣服披在身上。许是衣服在风里放的久了,像是将一块薄冰披在身上,她哆嗦了一下。 转头时九黎已经仰面躺在床榻上,“裕亲王府的催情香真是下成,本殿居然一点兴致都没有。” 朝泠转过头,就看着九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是入冬后的豺狼看见了一只肥硕的兔子。而这只死兔子还有些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冲着豺狼笑了笑。 “林家有你,真是最大的不幸。”九黎别过头,将手腕覆住眼睛。 关于将军府林家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飞快地翻阅,镇国公随高祖打下江山后成立将军府,培养天下将门英才,四处征战。林家子一辈五名男丁皆战死沙场,至于镇国公晚年,孙子一辈嫡出中仅存了二少爷林清平与四小姐林晚柒。 就是这样满门为国的忠义之辈,却在平宁关一战时大开城门,致使异族长驱直入平宁关以南屠城千里民不聊生。圣上大怒,抄林家满门,唯一的嫡女林晚柒被裕亲王保下,秘密送进裕亲王府邸。 若是说裕亲王被美色所获,冒天下之大不韪藏下这位罪臣之女,九黎是不信的。林家抄家后,原由林家掌管的虎符下落不明。裕亲王是想从这位孤女中得出虎符的下落。 万籁俱寂之时,屋外庭院中一小队人正想着这个偏僻的院落而来。 老鸨弓着腰走在最前,满脸谄媚“人已经为殿下准备妥当,殿下这边请。” 章节目录 伪君子与真小人 第四章 伪君子与真小人 门被推开,裕亲王白瑜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掩盖在锦被中的人形,对着老鸨挥手示意她下去。在门半掩未掩之时,放在门后的那柄剑鞘哐当一声吊在地上。 铁器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众人据是僵住,唯有白瑜对着锦缎中的人影轻声道“朝朝这是做什么?” 林晚柒字朝朝,这等称为表字的亲昵言语,任由谁看都知道二人关系匪浅。 白瑜走到榻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朝朝,不是本王不对林家施以援手,开城献降是砍头抄家的重罪,纵使本王有心也是无力,能暗中保下你已经是万幸,你切莫再意气用事。” 话音未落,那隐匿榻上的人形动了动。只听着一个男音,低沉“那你为何又费我武功呢?” 锦被豁然掀开,九黎盘膝坐在床上,他半敞的衣衫和散乱的长发,直接了当地告诉白瑜,今夜他都做了些什么。 “裕亲王府好大的规矩,劝人莫要冲动,还要点着迷情香,这一来,不就更冲动了。”九黎将长发笼在脑后,露出白皙的锁骨“也难怪,月下美人,何人能不冲动呢?” “苏九黎,你怎么在这里?” 九黎毫不在意“你为何会在这,我就为何会在这。我就是想来看看,是否天下的女子都会因这春宵一刻,而对你死心塌地。” 白瑜被他戳中了痛处,再也没了理智,一把拽过九黎的衣领,恶狠狠道“林晚柒现在在哪里?” “那个......你们不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吗?”朝泠终于听见自己的名字,才从角落里闪了出来,其实她一直就站在那里,这两个人光顾着吵架,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意她。“有些话,是不是不应该当着我的面说。” 比如,废武功这件事。 “朝朝,你听我说。”白瑜盯着朝泠身上披着的外袍一怔,忽而想起那是苏九黎的衣服。 九黎已经抢先一步,将朝泠懒腰抱起。朝泠侧头便能看到他锋利的侧脸,薄唇紧紧抿着,似乎带着怒意。 “你这是做什么?”朝泠微微挣扎,被他抱得更紧,他周身如同一块经年不化的冰,迎风透着寒气。 若非朝泠提前看过剧本,还真的以为自己应该是苏九黎一见钟情的白月光。可惜她不是,她要做的是他的臣,还得是佞臣。 “殿下,微臣可以自己走。” 九黎略微低头,眼神示意她老实一点,嘴上却仍旧刻薄“本宫可没有连鞋都穿不起的臣子。” 朝泠破天荒地停止了挣扎,开始幻想着大结局的时候用什么办法弄死他。 “白瑜。”九黎走了两步,回眸道“这个人本宫带走了。” “苏九黎,我好歹真心实意地救过她,你做过什么,就妄想将她带走?”白瑜将虎符之事咽回肚子里,再看朝泠时明显局促了许多。 九黎展颜一笑“你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你我之间,何必分个高低呢?” 章节目录 朝朝,你走啊 第五章 朝朝,你走啊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的信息量太大了,刚到太子府后林晚柒的本体就病倒了。 朝泠也跟着浑浑噩噩了好久,她久居神位又一直循规蹈矩刻苦修炼,在通天桥之前,从未受过任何惩戒,这次生病简直是将人间疾苦都尝了个遍。 她躺在床上,觉得身体被火焰灼烧从胸口一直到嗓子,仅有的一个侍女打了一盆水之后就不见踪影。 苏九黎将她扔在这里就再也没有来过,在后宅中没有庇护的女子简直是任人拿捏。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拧了一块手帕覆在她的面上,可是这样清凉很快又变成了一种贴面地窒息感。她慌乱中抓住身旁的人求助,被狠狠甩开。 “有力气抓我,怎么没有力气自己取下来。”侍女李墨恶狠狠地说道,她原本是太子身边服侍的,这位来了之后,就被抽到这个鬼地方服侍,竟然一周都见不到太子一面。 朝泠认命地绢布取下扔在地上,水渍溅在李墨的脚边,李墨更加生气,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大门打开再没合上,朝泠沁在冷风里,就算是在法力充盈的灵魂,也抵不过如此残破的肉身。她合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是战场厮杀声漫天,她被置于深坑之中,血从头顶灌下从脚踝转眼没过小腿。 “朝朝,跑。”一个银甲男子,手握长枪奋力挥舞,斩断攻城敌军的头颅。他腾出一只手将她从深坑里拉了出来。 “快去找援军。”他满脸是血,发丝粘着脸上,仅露出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瞳,“朝朝,快走。” 话音刚落,一柄钢刀从背后插入他的胸膛,血溅在她的面上,微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直直地跪在她面前,“昭儿别怕,阿兄没事,你快走。” 朝泠想要拨开他散乱地发,看清楚他的样貌,可是血已经黏成一片任由她怎样都看不清。 “是.......林晚柒的哥哥吗?”朝泠也是有哥哥的,在凤都见她抚养长大,后被她亲手刺死在通天桥之上。 “逆贼,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两根钢钉钉进她的膝盖,朝泠脚下一空,就听见铁链哗啦作响。耳畔之人,阴森冷漠“林家,通敌卖国。若是你能说出虎符的下落,可以饶你一命。” 她茫然地对上那长脸,隐匿于诡异的阎罗面具之下,仅露出的眼睛清清楚楚,似曾相识。“林家,不曾通敌。” “这些话,你下来阎罗殿再说吧。” 朝泠视线翻转,扑通一身摔倒在地。面前的幻想消散,一应陈设都变成了太子府。她捂着脑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方才从床上掉下来,额角磕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 她顺着墙壁缓缓地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见李墨同其他人说话。 “李姐姐,听说柳眠轩的贵人病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清闲。” “我家贵人放才用了药已经睡下,现在恐怕还未起。” “太子殿下可曾来看过。” 李墨装作为难地看了眼屋内,小声道“不曾,第一日来赏赐的银两也都贴了药钱,人恐怕活不久。” “听说,她来到时候就带了伤,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恐怕是哪里来的猫狗,被主子捡到院子里玩的。“李墨嗤笑道,她捂嘴是微微抬手,一个玉镯子带在腕上,成色极好,想来就是这药钱的去处。 章节目录 应该去做大司命 第六章 应该去做大司命 朝泠对镜画上最浓烈的妆容,将嘴唇涂得像是喝了血。林晚柒虽是将门习武之人,但却长相清秀,加上朝泠技术不过关,整张脸简直是惨绝人寰。 她在柜子里仅有的三套衣服里挑了件最妖的桃红色套在身上,整个人都透着用力过猛的讨好。 “李墨,太子爷可是下朝了?”她问院外的李墨。 李墨穿了一身水蓝色交领长袍,恰到好处地露出细腻的脖颈,淡淡妆容同朝泠对比反倒更像大家闺秀的小姐。 自从林晚柒病好后,她就日日去堵太子,苏九黎既不见她也不发火,完全将她视为空气,可她还是乐此不疲。 李墨倒是了得陪她一同去,她打扮的越来越糟糕,就越显现出她的美丽,因为林晚柒的衬托,苏九黎甚至多看了李墨几眼。 *** 九黎抬头的时候,再次结结实实地被朝泠吓了一跳。她脸上画的惨白,一屁股坐到他对面,吓得他早饭差点吐出来。 他皱眉试图从这张白脸中看出原主的影子,半晌实在看不出端倪后,指着一旁的李墨道“你主子若有几分像你就好了。” “殿下这是什么话,居然拿妾身同这个婢子相比?”朝泠狠狠瞪了李墨一眼,似乎妒火攻心,抄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李墨。 她尽力演绎出自己被废了武功,所以扔的并不准。即便如此,墨汁还是洋洋洒洒破了李墨一身。 这是李墨新订做的裙子,为了艳压她,花了大价钱。 苏九黎微微皱眉,对于朝泠的跋扈并未斥责,只是淡淡道“领她到尚衣,再选一件。” 李墨刚要为毁了裙子而懊恼,一听说是去尚衣立马喜笑颜开。苏九黎没有让她回去换一件,而是亲自说叫她去选一件新的,证明她已经引起了苏九黎的注意,这种注意积极有正面,她怎么能错过。 她刚要装作温柔,再说些什么。 朝泠又挨着九黎座下,她斜着身子几乎就要贴在九黎身上,撅起嘴叱道“怎么不见殿下可怜可怜我。” 九黎正襟危坐,被她身上的香粉呛得止不住地咳嗽。“每日这么大的花销,你还不够吗?” 李墨捏了一把冷汗。 索性朝泠似乎没有听懂,“妾要的不是钱财,而是殿下的心思,怎么一个小侍女衣服脏了你都能看得见,而我在你面前晃悠了这么久,你却只是隔三差五才让我撞到。” “那我今夜就亲自去你房里。”九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看清楚了她的心思。 果然,此话一出,朝泠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也僵住。她自知做登徒子自己不如九黎,可自己铺垫了这么久肯定要将话说完,她指着李墨哭哭啼啼道”你都不知道妾身病中,这个婢子是如何欺负妾的,殿下,这个人就该乱棍打死。“ 她心中佩服自己的天赋,这台词编的圆满,谁看了不会觉得是她嫉妒李墨的美貌,想要将她赶走。 朝泠心中啧啧,若是有缘自己做个星君都是屈才,应该去做大司命的。 九黎被她的话弄得晕头转向,沉寂了半晌,“那她就留在书房吧,我再派被人去柳眠轩。” 李墨觉得自己走运了,不光在柳眠轩捞到了油水,还兜兜转转到了人人都想去的书房。 章节目录 大司命,你还差点 第七章 大司命?你还差点 当晚,朝泠裹在被子里研究翼宿星君给得话本,里面大概记录她主要做的事情,找到虎符调动林家旧部,苏九黎登基后联络下一任皇帝桑驰,弄死苏九黎的白月光,然后在弄死苏九黎。 现在,虎符,白月光,桑驰,一个都没有。 她绝望地将脸迈进被子里,觉得距离大结局遥遥无期。 忽然,身边的锦被一沉,她急忙将话本塞进枕头下面,那人抢先一步将她的双手按在头我刚到府上,就把贵人的东西都点了一遍,才交给我的。这还有单子呢。”铃铛掏出皱皱巴巴地单子,从头顶递给朝泠。 李墨在朝泠身边是捞了不少油水,且深知朝泠从不过问银钱,甚至自己的东西都没有数。她将自己打扮的好看,得了太子的青眼调去书房,可美貌总得要有东西撑着,书房里都是人精,哪能给她这样的空子。 这根簪子好看又素净,偏不见朝泠带过,又没有匣子装,肯定是连朝泠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她便顺手牵走。 另一边的书房里,李墨插着“新的来”的玉簪给九黎添茶。 章节目录 借刀杀人 第八章 借刀杀人 九黎正对着面前卷轴纠结下笔,就听着温声软语“殿下,请喝茶。” 他闻声抬头,正撞见那玉簪迎着光落进他的眼里。那夜里,暗香浮动间,那小手落在他的发顶,她眉眼弯弯“我觉得那簪子挺好看。” 呵,原来在这等着他。 “这簪子不错。”他说完,又伏案写字。 李墨得了天子的赞扬,刚踏出门,迎面就是一个巴掌。“谁,嫉妒我得了太子爷夸赞吗?” “呵。”掌事姑姑叉腰拦在她的面前,“老身还要嫉妒你?” 隋玉是苏九黎的奶娘,在太子府掌管大小事物,最是德高望重。 李墨连忙伏低做小,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给隋玉跪下“姑姑教训是,是奴婢不对.......” 头顶被扯着生疼,玉簪子从头上拔下来,她有些茫然,不等再问,又挨了一脚。 “殿下的东西你也敢偷?今日老身就做主,把你发买了出去?” “我没有,姑姑明见,那是贵人上给我的东西,姑姑。” “贵人,您帮我说句话,奴婢自知又侍奉不周的地方,还请贵人帮我这一回。”李墨跪在朝泠的脚边,磕着响头,血顺着额角滴在地上。 朝泠将脚往后撤,惟恐血弄脏了裙摆。她温柔地笑着对隋玉微微屈膝,礼数周正“隋玉姑姑,这是怎么了?” 隋玉将她扶住,嘴上说着使不得,心里头仍旧端着架子。“贵人,老奴这有个簪子,贵人是否认得?” “这是?”朝泠接过将簪子反复看了看,一则她确实不认得这金石玉器,表情不装也像,二则那日昏暗她也不曾好好看看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凡间的物件。 “不认得?” “这分明就是你的东西?”李墨挣扎爬起来,那三个字掷地有声,几乎将她锤到谷底。“是你妆奁里的东西,你怎么会不认得?” 朝泠假装惊慌地退了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贵人,这个婢子已经疯了,老奴这就把她打发出去。” 说着几个身形健硕的婢女各拽着李墨的肩膀和腿,把她往外拖。更余了人将地上的血擦干净,眨眼的功法,一切都清扫干净,如同不曾经历过这般闹剧。 隋玉却没有走,她带着几分端正的架子,有话要对朝泠说。 朝泠却没有想听她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要往卧房去。 “林将军,老奴知道您身份尊贵,可毕竟也是过去的事了。太子爷有情,便是您进过教坊司的事情也不许下面的人提,这么多年了,谁又不知晓呢?” 那句这么多年,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林晚柒那个青梅竹马的白瑜,太后的亲侄子,当今的裕亲王殿下。 “林将军,您可莫要害太子殿下。” 迈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径直进了屋子,似对这些话置若罔闻。 而一墙之隔的卧房,九黎已经泡好了茶在鼻尖嗅着。“林将军,这招借刀杀人,做得真漂亮。” 朝泠夺了他手中的茶盏,觉得里面的味道像是泡发的豆角水。“殿下,陪我玩了这么一大圈,难道不是打算借我的手,做点什么?” 朝泠笑嘻嘻地凑近,恨不得将茶杯等在那张自鸣得意的脸上。 居然被他看穿了。 “其实,殿下不必这么麻烦,只要您说,任何事我都能为您做?” 毕竟我还得靠你才能离开凡间。 章节目录 会遭天谴 第九章 会遭天谴 朝泠一直觉得九黎不傻,不管在天上还是在凡间,他都是及其聪明的。她不信他看不出李墨骄纵跋扈,而为何偏偏将这个人选定到林晚柒身边。 李墨的行李少之又少,况且她是被赶出府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下。她穿过狭长的甬道,七拐八拐来到一扇后门。 “谁弄得?早说我给你在府里谋个差事你不听,非得去太子那里。我早就与你说过,太子早晚要废,你还整日做太子侍妾的春秋大梦。”一个黑甲侍卫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必然是李墨亲近之人。 李墨捂着脸,愤愤地说道“林家那个贱人,一面求着亲王殿下救她,一面又勾着太子。”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只是挑断她经脉那么简单。” 一阵风呼啸而过,掀翻黑甲侍卫的斗笠,那张脸落在风里,被暗处的朝泠看得一清二楚。 她为之一震,这具躯体带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僵在原地。 那个人,是梦中废掉林晚柒武功的侍卫。就算仅记得那双眼,林晚柒还是能够认出他,十二根打进骨头里的钢钉,尽数出自此人之手。 “谁?”似乎感受到目光,黑甲侍卫朝着朝泠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快走啊,姐,林姐姐啊,害怕有什么用。”朝泠心中尖叫,可是浑身却一下都动不了。 水袖中的手暗中掐诀,若是此人过来立马施法走人。虽说天界之人对凡人动手会遭天谴,可是毕竟性命攸关,况且她已经是堕入魔道了,天谴也追不到她头上。 正想着,忽然面前一暗,一个人已经将她扛在肩上,几步就越过高墙消失在甬道之中。 *** “还要再看看吗?”九黎将她放下,摆出一副“我早就说过了,白瑜就是废你武功之人”的样子。 “你闭嘴。”朝泠捂住胸口缓缓蹲下,抚平那种本能的恐惧,她尚且是神体的时候,修习法术讲得便是个无畏淡然,原来凡人的恐惧如此强烈。 九黎以为她仍旧对白瑜心存期待,不愿意相信事实,才对他恶语相向。他同朝泠一起蹲下,声音轻快“人都会这样的,谁没认识过几个不聪明还心肠坏的,都过去了。” 他作势要抚朝泠的背,她却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忽然站了起来。“一国太子,没事可做吗?整日跟着我,看我的笑话,你觉得很好玩吗?” 九黎生的宽肩窄腰,身材高挑,比朝泠高了将尽一头。头一次被人居高临下的训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抬头看着这个女子,她善用人心,睚眦必报,不似将者,倒像是个权臣。 二十根钢钉,似乎将这个人的魂魄都打散重铸。 他撑着膝盖直起身,“你会害我吗?” 隋玉的话,或许朝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但却都灌进了九黎的脑子里。 朝泠愕然,她自知面对聪明人不能撒这种拙劣的谎“殿下,微臣会辅佐你成为一代帝王的。” 至少,在成为一代帝王之前,我不会害你。 太子府沉寂之处,一封信函藏在新到的罗裙之下,被运进了朝泠手中。 章节目录 朝朝 第十章 朝朝 朝泠站在晚风中,被人从背后抱住,那胸膛并不宽厚却异常温暖,她能感觉到这具凡人的躯壳内,心脏剧烈的跳动。 “朝朝,我就知道你会来。”白瑜拥着她仰头,看向天边摇挂的月色“朝朝,我记得你最喜欢这京城的月色。” “只是不及漠北的星夜。”朝泠声音淡淡,从那怀抱中抽离。她想要极力扮演好林晚柒的角色,可能是和九黎待在一起久了,她居然莫名多了几分坦荡,想要推开白瑜,做些不应该是整个角色该干得事情。 白瑜并未察觉,只是笑笑,试探道“自然不及那旷野之境,也不知林家军如今又如何了?” 朝泠反问“没了林家, 何来的林家军呢?” 二人都心知肚明,林家十万大军,即便是孤城失守,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如今尚有军队镇守边关,等待兵符调遣。 甚至,京城戒备森严,边关守将恐怕还在为死于孤城之战中的林清平小将军吊唁,丝毫不知林家已被抄家灭门。 军令在前庭压了月余,谁也不敢到带着军令前往林家军驻地,除非有人持虎符自认为林家军传人。 “只要虎符仍在,林家军便在,朝朝总有一日,你会带林家军踏平漠北异族,为林小将军报仇的。”白瑜带着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仿佛下一秒就要置身于漠北战场。 朝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对字,可是还要忍不住对着这个伪君子画饼。“对,虎符在,林家军便在。” “那虎符在何处啊?” 话音方落,身侧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一个黑影站了起来。九黎甩了甩有些麻木的腿,冷冷地瞪着朝泠。 他迈动长腿,几乎一步就跨到了朝泠面前,形成一道窄墙,将白瑜与朝泠隔了个严严实实。 “没有武功的林将军,你要去哪啊?”他自胸膛发出愤怒的嗡鸣神,下一秒就要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碾碎。 朝泠噗呲笑出了声,她垫脚要去够他头上的草叶子,被九黎偏头躲过。 这个良心狗肺的,吃我的,用我的,还在这里同别的男人厮混。 “裕亲王,这是亲自到府上抢人吗?”他说完这话见着白瑜青一阵红一阵的表情颇为满意“这里是太子府,裕亲王可还知道礼义廉耻。” 朝泠愣住,九黎生气起来连自己都骂,她不正是九黎从裕亲王府里抢来的吗? 白瑜眼见着虎符的信息近在咫尺,怎肯此刻又抛下朝泠。他越过九黎去问朝泠“若是你今天愿意同我走,即便是刀山火海,我同你走这一程。” “刀山火海?你也愿意去吗?朝朝?”九黎反复咀嚼着朝朝这两个字。 林朝朝。 朝泠缩起脑袋,按照翼宿星君提前写好的本子,在桑驰出现之前,她无论如何都得坚定地站在九黎这边。 “我会永远跟着太子殿下的。”朝泠笑意盈盈地回答。 那怒气从九黎的脸上转移到白瑜身上,他的笑如同风干的面具挂在脸上,一动不动。 *** 裕亲王府,李墨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却被门槛绊倒。身后的人趁机抓住她的小腿往后,一路拖到白瑜面前。 白瑜手里捏着一封薄薄的信函,那是一封告密信,里面写着太子苏九黎私下豢养林家余孽。 豢养...... 白瑜碾碎那张薄纸,纸屑带着火星落在李墨的脸上。 “所有知道本王接触过林晚柒的人,通通处理掉。” “包括李统领吗?” “本王说的是所有人。” 李墨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因为嫉妒,她甚至害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哥哥。 白瑜看着她那张脸,忽而问道“你恨林晚柒吗?” 李墨以为抓住了机会,连忙磕头“奴婢恨的,奴婢愿意帮助亲王殿下,万死不辞。” “恨她?你也配。” 章节目录 红袖添香 第十一章 红袖添香 “翼宿星君,翼宿星君。”朝泠用神识浮在法阵上空叫了他好几遍,都没有人回答。 她今日夜里吃了两盘桂花糕,仍旧觉得气不顺。喊了几遍之后,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耐心,收回自己神识之后,火急火燎地去了九黎的书房。 “你不理我是吧,那现在就掐死你家大司命,我看你理不理我。” 现在白瑜和九黎都眼睁睁地盯着虎符的下落,可她毕竟不是林晚柒,连虎符什么都没见过,何谈什么线索。 下次在遇到这样的修罗场,她难免脑子一乱就说漏嘴了。 罕见地书房昏昏暗暗,仅有一只蜡烛摇曳着微弱的火光映在窗户上。 朝泠刚走进,就听见里面传来娇嗔的笑“太子爷,你弄疼人家了。” 对方没有说话,仅发出沉闷的“嗯。” 听说凡人都极为脆弱,若是身体受损就会直接威胁到性命。九黎大半夜的在这里杀人?神者伤害凡人那可是重罪,即便是在凡间失去记忆也是一样,他不要命了吗? 屋内酒气刺鼻,一个女子仅着薄衫坐在桌案上,背对着朝泠,一只手搭在九黎的肩膀上,正要附身去吻他。 感受到有人进来,女子急忙敛住领口,神情慌张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却被九黎搂住腰抱了回去。 他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来者。“一起?” “你想害我?”朝泠冷哼一声,无论于这个凡人有何恩怨,若是亲自出手伤其性命,必遭天谴。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他松开女子,走进朝泠,居高临下“红绡帐暖,鱼水之欢。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我不傻。”这个人我若是也出手帮你了,那就是中了你的圈套。 “哦,我忘了你喜欢的是白瑜。”九黎捏起她的下巴,细细看着那娟秀的容貌,总觉得这之下还藏着另一个影子。“要不要我来教你?” 酒气拂过她的睫毛,二人视线交叠一瞬,九黎俯身轻轻地吻上她的薄唇,一瞬间天旋地转。 “少君。”周遭静止,传来翼宿星君一声轻咳。“听说您找我。” 他埋着头假装翻弄手里的书册,不敢去看朝泠。要是这次渡劫教坏了小少君,损其根基,阻碍修行。凤都之人恐怕会拆了司命殿,到时候罪魁祸首的大司命九黎可以逃脱,他一个小仙,恐怕会被打死。 朝泠反应过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她紧张地看着保持着附身动作的九黎,颤声道“翼宿星君,他亲我,你看到了吗?” “少君看错了。”翼宿星君急忙岔开话题,“您是要问虎符的事情吗?” “对。”朝泠爬起来。 翼宿星君见她不再纠结此事,松了一口气“我方入阵的时候捏造了一个虎符,投入其中,现在应该在.......” 他又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现在.......不见了........” 相顾无言。 “你查不到?”朝泠有些难以置信,翼宿星君手握命簿,这个法阵中除了大司命,应该就是他有权利操纵其中人物,可是虎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 “少君别慌,进入了大司命的法阵,我又没有身份,能力肯定会减弱很多。” “可是,即便是你再弱,那人也肯定得有法力对吧。” 二人对视,又是相顾无言。 也就是说,有别的东西混进来了。 章节目录 情根深种 第十二章 情根深种 九黎醒来的时候,他就躺在书房的地板上,酒坛整整齐齐地贴着墙码成一排。 “程宇。” 话毕,从门口闪出一黑衣侍卫。“殿下。” “昨日书房有人来过?” 程宇知晓自家太子平素风流,以为他要将昨日侍寝的女子纳入府中,连忙劝道“公子,宫里早就派了帖子,今日要入宫。” “非年非节,进宫做什么?”九黎揉着太阳穴,每每进宫从未有过好事。 “这次,平宁郡主,也在.......” *** 宫宇重叠,遥遥而往像是整个压在苏九黎的肩上,他骑马行过长廊,有意拖延的步调。 慈宁殿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从车里下来一位蓝衣女子,她听见马蹄声浅浅回眸,与漫天烟雨一处,甚是好看。 “九黎哥哥。” 九黎端坐于马上目不斜视,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聂婉清的裙摆。她哎呀一声,身体前倾要去抓马的缰绳。 “平宁郡主,小心。”九黎收紧缰绳,侧头看着聂婉清,满眼的不耐烦。随即就下马,向着慈宁殿内而去。 殿内已经等候多时,九黎向着太后与皇后一一行礼后,便寻了位置坐下。随后,聂婉清也走了进来。 太后见她脏了裙角,连忙叫宫人待下去,换了一身新衣。言语中,宠爱异常,甚至胜过座下的亲孙子苏九黎。 直至聂婉清归来,大殿内的三人都是一言不发。 “皇后,虽你不是苏九黎生母,但也算收养他多年,又是后宫之主,他的婚姻大事,还得做主。”太后将一碟赤豆糕放到聂婉清面前,聂婉清乖巧地将头靠在太后膝边。 皇后斜倪九黎一眼,才施施然开口“母后说得是,这亲事订下本宫一定尽力操办。” “多谢皇后娘娘。”聂婉清笑嘻嘻地应道。 “婉清。”太后轻弹了她的脑袋,满眼担忧“哪有女儿家自己去讨婚事的道理。” 聂婉清的父亲是宁远侯聂盛,曾做过皇帝的启蒙之师,为国捐躯后,将唯一的女儿聂婉清寄养在太后身边,兵权收归皇家后,亲封其为平宁郡主。 宫中一众皇子中,唯独倾心于苏九黎。 聂婉清甜甜一笑,转头道“若是能从九黎哥哥讨来婚事,怎样我都不在乎。” 太后被她天真的样子逗笑,心里却是发苦。九黎虽位列东宫,可却并非帝王之才,况且其生母身份特殊,这个位置能做到几时未尝可知。 可就偏偏聂婉清如此认真。 “罢了。”太后心中叹气片刻,冷眼问九黎“既然如此,就叫钦天监来算了日子,哀家赐婚就是。” “谢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最好了。” “皇祖母,孙儿有话要说。” 不等众人反应,九黎已经撂袍跪下。“皇祖母还未问孙儿是否愿意。” 太后几乎快要被气死,这样好的婚事难道他还不愿意。 见太后不回应,九黎双手撑地,磕了个头,自顾自地说完“请皇祖母明鉴,孙儿已经有心上之人。” “咳咳。”皇后出声提醒。 九黎置若罔闻,接着说道“平宁郡主之情,恕九黎难以收下。” “苏九黎,你莫要提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舞姬,今日就将她们都遣散出去,若是在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荒唐言语,哀家便要罚你。” “皇祖母,那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舞姬。”苏九黎挺起背脊,大殿的光如同收到吸引,尽数落在他的黑袍之上,“她是前振国将军嫡女,林晚柒。” “孙儿藏匿林氏余孽,罪无可赦,自请废储,以儆效尤。” 章节目录 殃及池鱼 第十三章 殃及池鱼 “废储?他疯了?” “藏匿林氏余孽,他这是自爆吗?哈哈哈,翼宿星君,他不想出这法阵可以直说,这是做什么玩我吗?” 朝泠按着翼宿星君的肩膀疯狂摇晃。 “他想让我死对不对,他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对不对?” 翼宿星君被晃得眼冒金星,勉强稳住“少君,啊,少君。大司命现在是凡人,怎么可能阻止你出阵啊。” “那他在做什么?放弃太子之位,他不是要做皇帝吗?” 朝泠被气的眼前一黑,一把抓住桌角,真实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惊。刚才在内景中和翼宿星君吵得太欢,竟然没注意屋子里进了个人。 那些人将她眼蒙上黑布,塞进一辆马车,一路向南去。 朝泠盘膝坐在车里,双手掐诀,神识扶起落在马车上空。马匹疾驰,向着护城河去了。 这些人做什么? 到了护城河前,马车停住,几个人将蒙眼的朝泠从作为了扛了出来。 这是要投河? 白瑜?太后?还是其他和孤城案有关的人?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从太子府劫人。 她只觉得水汽扑面,刚又下过雨,护城河水位上涨,此刻水流湍急波涛汹涌,肉体凡胎被扔进去肯定就被水冲走了。 朝泠微微怔了怔,确保手指能够活动,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结成一个防护网,将自己包裹其中。 “少君,少君。不能对凡人动手 ,会遭天谴的。”翼宿星君声音缥缈。 “我知道。”朝泠默念。 说完,就听扑通一声。 就便是早有准备,她还是被冷水激了一下。双耳灌入的水,将岸上关于为何如此顺利,这人似乎被废了武功的话一并隔绝在耳外。 防护网开启,迅速形成一个大球。又听扑通一声,朝泠仓皇抬头间,就看到九黎那张俊脸,砸在结界上。 完了。 朝泠连忙撤去防护网,好在水深且冷,九黎只以为之自己与水流冲撞导致。他奋力游到朝泠身边,揽过她的腰肢往水面上拽。 他身上极冷,像是一块陈年的冷铁,比暗夜之中的河水还要寒上几分。 她怎么感觉这么冷。 不对劲。 女娲石呢?朝泠心中大警,挣扎中伸手去探身上的东西,那终日挂在衣摆上的坠子果然不见了。 怎么可能,女娲石被她用法力牵引绑在自己身边,绝对不会被凡物取下,即便刚才再慌乱也不可能。 这河里肯定有别的什么。 这厢,九黎揽着她奋力往河岸游去。朝泠吐出肺里的些许水,哑声道“九黎,你停下。” 二人身处于河中,若是停下就会立刻被水流冲走,九黎没有理她,似乎感觉到她要耍花招,抱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朝泠忽然手一松,她本就纤细,身体放松失去力气时,更像一只滑溜的泥鳅。九黎伸手去捞她,她却已经消失在护城河之中。 “林朝朝,别玩了。出来。” “林朝朝,再这样就没意思了,快出来。”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快出来。” 呼喊声越来越远,朝泠双手掐诀,背后薄纱中隐隐有一火焰图腾凝聚成羽翼,向着河底飞去。 章节目录 河妖 第十四章 河妖 护城河之下还有一处暗流,朝泠素手掐诀,火芒萦绕在周身驱赶着寒气。火芒分出一缕顺着女娲石的气息指引,向着暗流深处而去。 越是向前,血腥气味就越浓重。朝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蓦然间她神色一凝,火芒凝聚成一把折扇,抖开飞向伸手。 火焰炙烤,带着焦香味。一只巨大的触手,掉落堵住她的来路。 朝泠并没有要走得意思,缓缓转头,对着暗流中潜伏的黑影,沉声道“滚出来,不然就把你烤了。” 她微微歪头,背脊处火芒徐徐凝聚成一对翅膀,她微微垫脚,整个人凌空飘起,她摇着折扇,火星所到之处的水汽尽数蒸发干净。 “你是谁?” 断掉的触手仍旧在蠕动,片刻变成一根精壮的人形手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回归到一个精壮少年的肩膀上。他活动着关节,不悦地发出卡拉卡拉地响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朝泠“都是同类,何必非要以人形交谈?” 朝泠一挥手中的折扇,将暗流中的水分尽数蒸发。“我没空和你交谈,东西还我。” “到了这赤水,东西就都是我的。” “我不想再说一遍。”朝泠抬手,折扇化为一团火焰在指尖跳动。 现在在九黎眼中,她是主动跳了河,八成已经死了,若不快些回去,这跳河自杀可就是做实了的。 火焰如同流光溢彩的珠子,漂浮在水妖面前,将他团团围住。水妖动作极快,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形,如同离弦的弓箭飞奔向朝泠。 朝泠一动未动,水妖的掌风在她面门前一寸停下。火焰化作两条绳索,将他的双脚紧紧拉住。她打了个响指,更强的火焰顺着火绳攀爬,眼看就要到水妖的脚踝。 “三、二、一.......” “饶命,饶命。”水妖尖叫着,双手合十,跪在朝泠面前。“不知道凤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朝泠挑眉将火焰止住,摊手道“东西。” 这水妖年岁尚小,只是因为护城河尽头的赤水连年征战,吸足了怨气,才化成人形。水妖一族爱财,四处打劫过往凡人身上的宝物,化为己用。 朝泠坐在满洞穴的金银财宝中间,水妖恭敬地跪在她面前,将镶这女娲石的吊坠双手奉到朝泠面前,满脸的舍不得。 “你知道这是什么?”朝泠问。 水妖摇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可上面灵力充沛一看就是好东西。 “不知道就好。”朝泠环顾洞内,被一个盒子吸引。她挥手,法力勾着盒子落入掌中“这是什么?” 盒子里面平整地放一块玉珏,包边围着精铁,翻过来是一个林字。 虎符。 “这个盒子怎么会在这里?”朝泠问。 “这个.......”水妖挠头,他骗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记不得是从哪来的。“好像是一个白衣公子扔进河里的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看着好玩就收起来了。” ”是不是这个白衣公子?”朝泠凝出一团火,上面浮现苏九黎的脸。 “不是。” “这个呢?”这次是白瑜。 “对对对。”水妖捣蒜似地点头。 白瑜将虎符扔到了河里,然后千方百计地靠着林晚柒寻找虎符。怎么想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不对。”水妖出身,他伸长手臂在远处的一堆东西里翻找了半天,挖出另一个锦盒“这个是白衣公子扔的。” 里面是一个卷轴,是支援孤城的调令。 “你确定?” “错不了,这个东西绝对是扔下来的。” 孤城失守居然和白瑜有关,他想要收归林家军兵权,可是没想到林清平虽然死了,可是虎符也跟着丢了,所以他保下了林晚柒,那现在这一出又是什么,壁虎断尾吗? “你真像个收破烂的。”朝泠从一堆金银财宝中站起来,端着两个锦盒“东西我拿走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算了,也没有人会问我。” 章节目录 很高兴来参加我的葬礼 第十五章 很高兴你来参加我的葬礼 等到朝泠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关于她因太子即将成婚,悲痛欲绝跳入护城河的话本子,已经编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 “听说是林晚柒以性命威胁太子殿下,却忘了护城河刚下过雨,水流湍急,这才被卷走的。” “跳河之后,没有捞上来吧。我听说,太子当时也跳了护城河,当天浑身湿漉漉地回来,还病了几天。” “听说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泡的都看不出人形。” 朝泠走在路上,越听越觉得离谱。直到听到尸体时,“什么尸体?” “就是林晚柒的尸体啊,今日就要发丧了。” 太子府犹如糊上一层白纸,日头下泛着惨白的光。正中间停着一个棺椁,却并没有几个吊唁的人。 九黎一袭白衣站在棺木前,他眉头紧缩,仍旧没有想通为何林晚柒会莫名其妙的跳河。就在他一度觉得林晚柒没有死的时候,却打捞上来一具尸体,面容衣冠都对得上,不由得他不信。 他身边还站着一女子,白扇遮面,婢女撑伞,赫然是平宁郡主聂婉清。她垂着眉,拉了拉九黎的袖口,小声道“九黎哥哥节哀顺变。” 而后仪仗队鱼贯而入,唢呐哀鸣震天,八个人抬着棺椁出了太子府的门。 太子亲自为林家余孽发丧,这场景既可悲又可笑。不久,林家最后一人林晚柒已死的消息,就会传到边城,太子无异于成为将士最值得信任的人选。 白瑜隐匿于暗处,自觉棋差一招。 一个女子正撞上棺椁,她个子不高,身姿轻盈。同出发的棺木对撞,竟发出一声闷响,沉重地棺盖撬开一条缝。 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抬棺人有意想要与这女子避开,却见此人越逼越急。她足间一点,轻飘飘地落到棺木上,一袭红衣似火,孤傲绝尘。 “林晚柒。” “她没死。” 九黎停住脚步,推开抬棺人要去接朝泠。轰隆一声,棺椁倒塌,激起尘土飞扬。 朝泠原本准备了一套台词,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扯入怀抱。亦如多次被揽要抱起一样,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挣扎,任由他将她抱下来,宛若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去哪了?” 朝泠艰难地搂住他的脖颈,以防止自己被勒死。“你哪来的我的尸首?” 此刻,掀开的棺木已经是空空如也,就连为逝者穿上的寿衣都不见了,仅剩下缠绕着的水草和扑面而来的腥气。 她一跃而起,落入棺木之中,试图看清楚原本的东西,可除了水草,几乎看不出任何的不寻常。 是障气。翼宿星君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想起,是仙家的本事。 朝泠蹙眉,抄过九黎腰间的佩剑,双手发力将木棺劈成两半。这一剑,惹得一侧的聂婉清惊呼出声。 聂婉清撤了团扇,紧盯着那红衣少女,她如泼于宣纸上的朱砂,未用浓重的笔墨渲染,仅用一笔就能让人记忆犹新。她就站在那里,身后便是林家千军万马。 朝泠冲着聂婉清歪头一笑,那笑容中嘲弄意味十足“很高兴你来参加我的葬礼。” 章节目录 一生之耻 第十六章 一生之耻 九黎看着朝泠气鼓鼓地坐在桌子对面,她像一只仓鼠尽力地往腮帮子里塞糖糕。他将自己面前这盘也推过去,轻声道“你这几天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朝泠被噎了一下,忽而问“今天那个人是谁?” “哪个?”九黎端了杯水给她。 “挽着你胳膊的那个。”说着她拽住九黎衣袖的下摆轻轻摆动,“就这样,这样。” 九黎不能理解这个动作被朝泠直接定性为挽着手臂,他轻轻地挣开“没有这样。” “她是谁?” “平宁郡主,聂婉清。” “白月光?”朝泠呛声。 “什么?” 她悻悻地做回去,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她塞了一口糖糕,想要压住心头的苦涩,又被噎了一下,她抓起手边的水杯,灌了一口“你们关系一定很不错。” 她咬着字,将那一定反复念了又念。 不用九黎回答,她定了定神,从袖子里脱出锦盒,虎符正放在其中。“给你。” 九黎自然是认得虎符的,他以为孤城一战虎符早已丢失,居然如此轻而易得地出现在他面前。“我要这个做什么?” 他反手将盒子扣上,自觉朝泠会错了意思“本宫不是白瑜,不需要虎符。” “得了虎符就能调令林家军,就能成为皇帝,不想吗?”朝泠轻描淡写。 “本宫何时说过要做皇帝?”九黎忽而笑起来,不似平日里游刃有余,那笑是讥讽嘲弄,如同看穿了朝泠野心“本宫从未想过做帝王,林朝朝你这个如意算盘打歪了。” “你既然不想要做帝王,又为何会稳坐东宫?苏九黎,你本就是帝王之才........”朝泠循循善诱。 “够了。”九黎将锦盒扔在地上,檀木置地嗡鸣。他沉着脸,一双眸子黑漆漆地盯着朝泠,比窗外密不透风的浓郁夜色,他周身迸发出浓重的戾气,犹如第一次见时,昏暗烛火中他抱着朝泠背对着白瑜的样子。 “本宫.......从未想过要做太子。” “朕,今日就许漠北异族太子之位,只要朕在一日,九黎就永远都是我皇族的太子。”承渊帝于高堂上举杯面向着漠北使臣,笑道。 他眼底郁结的浓重鄙视,被掩盖在抬手的袖腕中。 承渊帝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依靠着一个已故的异族女人和她的孩子来维持一个国家的安宁。 在异族公主被封容妃的第十年,暴毙宫中,仅留下幼子苏九黎。漠北借机起兵,攻城略地,同年承渊帝派使者求和,并与宫宴上承诺,会将拥有一半异族血脉的苏九黎立为太子。 这是承渊帝一生的耻辱。 这是苏九黎悲剧的开始。 被封为太子的苏九黎被送入皇后宫中抚养,而皇后膝下有原本最有望继承皇位的大皇子苏御弦和五公主苏亦欢。 谁都知道苏九黎储君之位不会做得长久,可他却在这样如同深渊似的后宫活到了弱冠之年出宫建府。 凭借的唯有一点,那就是藏拙。 苏九黎天资聪颖,文韬武略,却永远能在尚书房维持的资质平平,待人谦卑,就连优柔寡断,举棋不定,都做得恰到好处。任人看了都知道,他不蠢,但一定不是做储君的材料。 既沉迷酒色无心争宠,又优柔寡断不会害人。这种人,最适宜在后宫中存活下来。 他只是想一直活到最后,在对林晚柒动了恻隐之心以前。 章节目录 保林晚柒一命 第十七章 保林晚柒一命 他见过无数美人,却偏林晚柒迷了眼。 那时他奉命去地牢送镇国公最后一程,偶然在路途中瞥见在蹲在栅栏旁的林晚柒。她披散着头发,眼中只有恨意,不见丝毫的惊慌。见到苏九黎,她起手想去勾他的衣衫,可他脚步不停,衣摆从她脏兮兮的手中滑落。 仅就一眼,那双凤眸中平静,清明。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那眼神背后包含的意思他太熟悉,那曾无数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 那叫认命。 可是林晚柒活了下来,她被送进裕亲王府的那天苏九黎也在,他只听到下人附耳对白瑜说人到了。 白瑜一项自恃清高,最忌讳同教坊司打交道。苏九黎一下子就猜到是林晚柒被送来。 再见到林晚柒时,她犹如脱胎换骨一般。高傲的,带着些许自命不凡地打量他,如同操盘手要下一盘大棋。 可她居然就这样将虎符摆在自己面前,并质问自己为何不去做皇帝。 聪慧又天真。 九黎听到帷帐外窸窸窣窣的响动,伸手抓住外面鬼鬼祟祟的人形。“林朝朝。” “殿下,是我。”侍卫程宇应声。 他觉得自己疯了,居然像个怀春的少女,大半夜拽着程宇的手喊林朝朝的名字。他恼怒地从床上坐起来,“说。” 程宇被他突然发怒弄得摸不着头脑“殿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一枚丹药放在白瓷瓶中,是九黎一直在准备的,他要利用白瑜的谋逆之心,为自己制造假死,从而彻底摆脱皇室。 “殿下,那林......” 九黎摆手,她怎么会和自己走呢?她有孤城失守的怨,有林家灭门的恨,她不会走的。 “宫宴的时候,找个机会,把虎符的事情送到白瑜手里,他肯定会保林晚柒一命的。” “宫宴?我去干嘛?”朝泠心中疑惑的看着屋内的侍女端来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出席个宴会需要这么多的衣服吗?” 铃铛引着侍女们一一将东西放下,欣喜地对朝泠说“殿下是让贵人选个合身的,你看着发冠,可是按照未来太子妃的制式造的。” “太子妃?” 九黎不打算放弃太子之位了? 先到这里朝泠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将发冠在手上颠了颠,珍珠在冠顶摇摇欲坠。铃铛连忙夺过,庄重地放回案上,眼神幽怨,似责备朝泠冒失,险些弄坏东西。 “都撤下去。”朝泠摆手,林家一日不平发,林晚柒就一日还是林家余孽,九黎却还是贸然把她推到了前头。 那封支援孤城的调令还捏在她手里,却也算不得什么搬到白瑜的证据。 “铃铛,我的锦盒呢?” “就在这里啊。”铃铛从柜子里脱出一个锦盒,颠在手里轻飘飘的。 “不是这个,那个小的呢?” “早晨程宇来,说是太子爷有东西忘在这里,就把锦盒拿走了。”铃铛回答道。 朝泠望着满桌薄纱,重叠堆在眼前。难怪,今天这么好,敢情是断头饭。她扶着脑袋,觉得有些好笑。 昨天给他虎符时,他一正言辞的说不要,今天却又偏偏自己拿走了。 “太子殿下现下忙吗?我要见他一面。” “今天恐怕不行,太子吩咐了,贵人不能出柳眠轩。” “为什么?” 铃铛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凑到朝泠耳边,小声说道“今天是裕亲王的马车带了太子爷进宫,恐怕太子爷回来脸色不会太好。“ “这不还没进宫吗?”朝泠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拦下来。” 章节目录 等你杀我 第十八章 等你杀我 “进宫,进宫做什么?” 聂婉清带了家丁将整个柳眠轩团团围住,她仍旧着一身蓝裙,画着淡妆,却全然没有那日温柔活泼的眉眼,她抱着胳膊斜依在门边,冷冷地看着朝泠。 “给我把门封了,看好这位。”她冷笑着补充“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狐媚胚子,教坊司和裕亲王府都走过一圈了,看守的一个男人别留。” 朝泠微微皱眉,葬礼那天聂婉清仇恨的眼神,就能看得出她应该是爱慕苏九黎的,她心头默念“翼宿星君,聂婉清不会是你给你家大司命准备的白月光吧。那你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 神识之内一片安静。 聂婉清的眸光落在桌案上的珍珠发冠,上面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刺的她眼珠生疼,她抬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打落。 纤细的手先一步将接住了发冠,朝泠手掌一沉,下意识地护住那发冠,她弯着腰沉头,有些不悦。“白月.......不是,平宁郡主。九黎进了宫,你不去追他,到这里来封我做什么? 她心中有难以解释的不悦,不愿意配合的男主角,和智商堪忧的白月光,等推完剧情得是猴年马月。 聂婉清用眼梢斜倪了她一眼,抬手打落了珍珠发冠“九黎哥哥也是你叫的?贱人,老实告诉你,今日太后娘娘就会为我与九黎哥哥赐婚.......” 朝泠胸口起伏,逼迫自己耐心,仍是笑意盈盈“那以后你我就算共处一个屋檐下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聂婉清对朝泠只恨,她越笑越觉得像是在嘲笑她。 她扬起头 ,用尽自己最后的镇定,祭出最后的筹码“今日进宫,是九黎哥哥求来的,他特意进大内,请求太后娘娘赐婚与我。” “等九黎哥哥回来,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你。” “你?”朝泠平静地向前一步,二人的高度差不多平视,可朝泠眼底难以掩饰的杀意强压了聂婉清一头。 可最终,想要离开凡间的理智还是战胜了难以名状的愤怒。 她抵着聂婉清的肩膀,轻轻一推,将她推得后退半步,随后咣当一声关上房门,轻飘飘道“封就封吧,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杀我。” 不知道过了很久,翼宿星君姗姗来迟,他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歉意,搓着手“少君,那个........聂婉清不是白月光.......”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神识之内,朝泠对着翼宿星君的头狠狠打过去,拳头穿过了他的脸,幻影散去又出现在她身后。 “少君,息怒。我这不是来了吗?” “晚了,若非以为她就是重要的白月光,你以为我会让她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朝泠恼怒地垂着头,“精神损失不可估量。” “少君,你这是讹人。” “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才是讹人。” “那少君要怎样?” “把虎符给我弄回来。” “不行,私改命簿会遭天谴。”翼宿星君缩了缩脖子,用行动表达自己多么害怕。 朝泠一翻手,指尖火光流转,一个金属的令牌落在手中,乍一看居然和虎符有三分相似。 “少君,你这是哪来的?” 朝泠理直气壮“我捏的。” 章节目录 是瘟疫 第十九章 是瘟疫 铃铛诚惶诚恐地趴在门边,看着自家主子淡定自若地盖上被子躺下。心中焦急,忽然看到朝泠盖在双瞳的指缝中隐隐闪过红光。 “贵人,你怎么了?” 朝泠收回神志“没事,眼底充血了。” 她也反应过来,法力低微的小神仙才会在进入神识的时候灵力外泄,这种情况已经几万年没有出现过了。 她扶额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气恼,一边还得安抚这个小姑娘。“可能是思念太子,弄得我想哭。” 铃铛已经先行一步哭了出来,“贵人,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我不死,我活的好好的,甚至能比你多活好多年,你快闭嘴吧,啊。”朝泠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总之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铃铛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算了,算了。你想不想出去?” 铃铛停止了哭声,愣愣地看着朝泠。 朝泠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对上了通关密码,她思量了半晌道“那一会无论你看见什么,都要装作没有看见。” 说着她一翻手,从枕头下面抽出早已经捏造好的虎符。 铃铛自然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只是知道这东西做得精致,除此之外也无其他。 “一会我去撞门,你假装自己病倒了。” “贵人说反了吧,应该是您病倒了,我去撞门吧。”铃铛挠头,不解。 朝泠已经快步走到门边,她道“找个地方躺下,记得盖上被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睁眼,今天之后,王府里就不会再看见聂婉清了。” 说完就听着轰隆一声,似雷电翻滚的乍现之声,由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外面狠狠撞击了整座柳眠轩。 “贵人......” “盖上被子。”朝泠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门前,推着门边而后的锁链泠泠作响。 “救救我,放我出去,别把我关在这里,来人啊,救命。” 许是那声惊雷炸响,显眼异常,很快惊动了聂婉清。 她站在门外听着朝泠如同小猫一般凄厉的叫声,自鸣得意地听着。 “救我,我不要待在太子府,放我出去,让我出去。啊啊啊啊啊。”尾音逐渐拔高,凄婉悲情,将屋内渲染的宛如炼狱一般。 “郡主,你看。” 随着聚集而来的下人越来越多,聂婉清逐渐觉得不对劲,这些人的左眼瞳孔中都布满了许多的红色斑点,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白色。 “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朝泠还在一旁挠门,“我不想死。” 嬷嬷打开门锁的时候,朝泠从门内整个栽了出来,她满手是血倒在聂婉清面前,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她已经没有那时候的盛气凌人,落魄潦倒地拽住聂婉清的衣摆,深深吐出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带我走。” 她微微仰头,披散长发下的左眼布满红色斑点。“救救我。” 众人的目光落在身后的铃铛上,她在被子里被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只手臂布满红斑。 “郡主快起开,这是瘟疫。” 章节目录 都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章 都脱不了干系 “平宁郡主,您害怕吗?来啊,杀我。” 她提着一把宽刀,左眼已经被红斑填满,那样腥红的血色直勾勾地看着聂婉清,聂婉清抢过宽刀,用尽力气挥下,血撒了聂婉清一脸,而又一滴落在她眼里,迅速融入眼里。 烈火焚烧着她的双瞳,她尖叫着捂住眼睛。 “郡主,郡主。” 聂婉清睁开眼,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她满眼蹙着泪珠。那日从太子府中回来,她就频繁地陷入同样的梦魇,梦里都是太子府中那场瘟疫。 她抓过身旁的侍女,“你看看我,我的眼睛还好吗?” “郡主好着呢,奴婢给您点个安神香。” “不许点。”聂婉清忽然尖叫起来,长长的指甲嵌入婢女的手臂“你是不是要害我,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死。” 瘟疫的原因还未查明,她将自己整日圈在寝宫里,除了吃饭喝水不接触,其他的东西。 “这东西哪来的?是谁要害我,是不是林晚柒,你们是一伙的。” 聂婉清将香炉尽数扣在婢女身上,婢女跪在她脚边满头都是一片白,连哭都不敢出声。 “我送来的。”白瑜推门进来,克己复礼地背过身子,在屏风后等着有人侍奉郡主穿衣。 聂婉清早知道白瑜是只狐狸,只是碍于他是太后的侄子,才忍耐下来。“裕亲王真是好心。” 白瑜自然不会与一个小丫头计较,片刻道“都是你平常用得,严查了几轮,不会有问题。” “无事不登三宝殿,裕亲王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今日来不过是告诉郡主殿下一个消息,漠北边防军的军医来了,带着瘟疫的方子,说是在前些年漠北也得过这个病,治好了就没事了。”白瑜抬头盯着屏风上画着的白莲“你说,好端端的,漠北的瘟疫怎么就到皇城了呢?” 聂婉清醍醐灌,什么事当听不见。可她毕竟是个小孩子,没见管大场面,不懂得期间勾心斗角。 朝泠不奇怪她会这样问,掐指算着日子,从漠北到皇城,快马加鞭七日也就差不多,她将捏造的假虎符扔到铃铛面前。“今夜,替我到后院另个人进来,白衣的,给他令牌,自然就跟你走了。” 章节目录 就这么容易呢 第二十一章 就这么容易呢 深夜的巷子中,翼宿星君缓缓凝成人形落在太子府的后门前,他提着一个小小的巷子,顺手将柔顺的发丝拨乱,显得风尘仆仆。 早知道凤都这位少君是个不安分的主,她在这边勤勤恳恳为命簿打工,受尽欺负,怎么可能让他安生。 他对着后门轻叩三声,门拉开一条缝,从里面抵出虎符。他对着门边的铃铛低声道“在下,陆恒之,从边防军来寻林将军。” 铃铛探出头,看着这柔弱公子,没有半点边防军的样子。“你怎么证明?” “可是林将军,让你那个令牌来寻我?” 这话骗不了铃铛,她探手将虎符拽了回来,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留翼宿星君在风中独自凌乱。 柳眠轩内,朝泠趁着铃铛不注意偷偷用凤火点燃了蜡烛,她已经来人间多时还是不会用火折子,思来想去决定作罢。 翼宿星君同铃铛彼此瞪着,氛围非常不好。 “我说了,我们漠北的军医。”翼宿星君抿了一口凉茶。“小姑娘怎么就不信?” 他下凡扮演军医的火没法对朝泠撒,就只能一句一句地挤兑铃铛。挤兑得朝泠都看不下去了,她摆了摆手示意翼宿星君闭嘴。 “他是漠北跟在我哥哥身边的军医,太子府瘟疫出现,我特意写了信给他。”这段谎话朝泠编了很久了,说完她冲着翼宿星君试了试眼色。 翼宿星君会意地点头,意思是他来太子府的事情,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这里面当然包括苏九黎和白瑜。 *** 九黎此刻正安安静静地靠在慈宁殿的摇椅上,对着太阳闭目养神。程宇在他身边播报着太子府的情况。 “林将军早上的心情很好,到厨房熬了一锅东西,亲在端回了房间。” “下午的时候,她把一个檀木盒子埋到了院子里,还在上面浇了水。” “晚上,铃铛都后门带进来一个白衣男子,说是........”程宇不说话。 九黎长腿架在桌案上,蹬着摇椅晃动,不以为然“那是漠北边防军来的人。” 他将手边的锦盒打落在地,滚出一块令牌,真是当时朝泠从护城河地水妖处拿回的那块。 “林朝朝,你不诚实。”九黎喃喃自语。“漠北来得那个人是谁?” “属下无能,并未查到。”程宇抱拳,躬身有些为难“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决断?” “哦?”九黎抬眼,有些意外“还有什么事?” “那个.......贵人.......林将军,给裕亲王府递了密函,求裕亲王殿下救她出去。” 漫长的沉默过后,程宇左肩一沉,他不敢抬头,只是觉得九黎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咬着后槽牙,冷冷道“做得好。” “趁我不在用我的场子与男人私会,林朝朝.......”他缓缓做回摇椅上“很有本事,这是那我当死人吗?” “殿下,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揉着眉心,“这不是正对吗?原本不是就想要她去找白瑜?” 程宇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醋味打了个喷嚏。 “程宇啊,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就该把这个祸害抱回太子府。怎么自家亲手抱回来的人,推出去就这么容易呢?” 章节目录 你要弑君 第二十二章 你要弑君 “贵人,这是外面送进来的东西。”铃铛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朝泠面前就退了出去,心下泛着嘀咕。 每日卯时三刻,都会婢女拿着东西到柳眠轩,日日人都不同,却都是一模一样的盒子。这已经是第七日了,朝泠仍旧没有打开的意思,可她也并不拒绝,整整齐齐地码在桌案上。 那个军医也是奇怪,也不见他给人诊治,只是写了药方吩咐给太子府内的下人都喝下去。 那疫病一日就好了,简直神乎其神。 今天有些不一样,朝泠叫住了铃铛。她手中同样拖着一个小盒子,铃铛接过手去,颠了颠比拿进来的时候轻了几分。 “把它还给人家吧,以后再送来也不用接了。” 朝泠终于想清楚要将虎符送到白瑜手中,苏九黎无心与白瑜争,可并不代表白瑜无心与苏九黎争,无论他究竟为何要瞒下林家军求援的军报,他都是这个局里明面上的恶人。 现在虎符一人一块,不偏不倚,就谁对谁说过的话都算不得数。 交代完铃铛,朝泠提着水壶,给埋在院子里的檀木盒子浇水,罕见地今日那下面居然发出了一颗小小的树芽,她偷偷点了点它的叶片,好让它今夜看起来更显眼许多。 直至夜深,她的主角终于到了。 她折腾了这么大一圈,终于的等到了掌握剧情走向的机会。“翼宿星君,你写的这个虎符的设定真是好用啊,虎符在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少君就这么想要离开这里吗?”翼宿星君忍不住问。 朝泠心中暗骂了一句,随后迎上那站在墙下的俊秀青年。“好久不见。” 白瑜缓缓回头,月光下衬的他的脸格外的柔和。“朝朝?” “难为你这时候还愿意来见我。”朝泠与白瑜保持着距离,内心格外抗拒这个人,可也还是尽力的表现得情根深种“听闻,平宁郡主来了一趟太子府,现在都还日日梦魇。贵家小姐命浅,动不动就会害怕。” “是你做得?”白瑜问。 朝泠走进他,仰起头去看他的眼睛。“你不是早就猜到了,还是这么聪明和以前一样。” 一阵冷风刮过,掀起枝叶沙沙作响。朝泠总是疑心,会有一个人迈着长腿一步跨到她和白瑜中间。她侧了头,用余光看向那边,今天什么都没有。 “王府疫病,你还能冒死来见我,这是恩情。” “朝朝......”白瑜惊讶于她的坦然。“为何是平宁郡主呢?” “她要杀我,将我扔进护城河,让我在太子府没有容身之处。为什么不会是她呢?” “嘶.......”这一声是神识之内的翼宿星君发出的,小少君如此聪明,居然能够猜到护城河的事是聂婉清做下的。 她一边将我扔到河里,一边开开心心地参加我的葬礼。这都猜不到,我傻?朝泠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是我选错了人,太子心中忌惮太后不得已必须要娶聂婉清,可太后真的想让他坐稳东宫之位吗?”朝泠又近了一步“现在我带着我的诚意,得一个为你效力的机会,还请新帝,留住林家军。” 朝泠满眼赤城,说得每一句话都正中白瑜的下怀,让他明知其中半真半假,可是还是想要跳进去。 “那你想要什么?”白瑜用自己残存的理智问。 “为我林家报仇。” “你要弑君?”白瑜压低声音,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他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章节目录 抢先一步 第二十三章 抢先一步 那株草勾着白瑜的脚,在他摔倒的时候正正好好地连根拔起,露出隐匿于尘土之下的檀木锦盒。 白瑜正倒在那露出的一角旁侧,精美的、似曾相识的盒子。 朝泠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细心地帮他抚平身上的尘土,她侧眸聊表的深情,合着这张淡漠柔媚的脸,将三分也看做了七分。 “这是什么?”朝泠拎起地上的盒子,缓缓打开,可却因为开错了方向,其中的卷轴滚落,在白瑜面前摊开。 那封军报,来自林家主将林清平最后的军报。 “林清平居功自傲,明知平宁关一战敌重我寡,贸然出兵,至敌寇长驱直入,平宁关屠城千里,民不聊生。罪无可赦。” 无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唯有这封军报,潦草可见,林清平浴血奋战,遥盼援军。他的头颅被悬挂于之上,睁着的眼睛看着皇城的方向,似乎能够听见林家抄家时的哀嚎,似乎能够看见林家军燃起炊烟,还在等他的兵家回来。 朝泠拎着卷轴提到白瑜面前,她眼中蹙着泪,零星地挂在腮边。“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风卷积尘土,她的发丝拂过白瑜的胸口,他不敢看她此时的表情。半晌,他道“是苏九黎吧。” 白瑜僵直着身子,将心下的疑虑通通按回。 他分明已经将军报沉江,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是苏九黎弄得,可他既然已经有了军报,为何要埋在柳眠轩的树下,为了让朝泠看到? 还好他已经提前发现了,只要稍加言辞,让林晚柒以为是苏九黎私藏军报,应该不难。 “朝朝,我早就怀疑过,林将军兵败蹊跷,会不会是有人从中所为。” “呵。”朝泠已经抢先一步,将军报撕碎,锦缎轻盈,纷纷扬扬,似六月飞雪。她靠在墙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发丝散乱遮住面容,也掩住了她的笑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这场大戏落下帷幕的时候,铃铛不顾命令匆忙到了柳眠轩后门。 朝泠听闻脚步声抬头,见到的却是铃铛的小短腿迈过草丛,惊起满地的萤虫。“贵人,大内来人,要把陆军医带走?” 朝泠“什么?” 翼宿星君“啥玩意?” *** 聂婉清睡在榻中,一道薄薄的帷幕外,太医已经焦头烂额。她发着高烧,外面的声音灌入耳中犹如虫鸣。 这是她寝宫中最为清冷的时候,平宁郡主聂婉清突发疫病,太后虽然下旨遍寻名医也一定要治好聂婉清,可宫内的下人能杀的便杀,仅留下几个伴与身侧,也是畏惧大于爱惜的。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这宫中的人情世故,堪堪探出手臂在空中摆了摆。 帷幕外出现吹出了一阵风,翼宿星君被几个人半推半压,按在聂婉清面前。“陆军医是漠北来的,曾治过军中的疫病,他一来肯定药到病除。” “是啊,郡主放心。”太医擦着脸上的汗,也觉得自己大病得救。 翼宿星君煞有其事地将手搭在聂婉清身上,将一丝灵力输送到聂婉清体内,用以化解朝泠曾附在她身上的灵力。 其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少君,聂婉清身上没有你的灵力?”翼宿星君闷声,忽然想起若非在朝泠的神识中,否则以他化形之身是无法联络道朝泠的。 灵力还在继续输送,聂婉清忽而探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帷幕之外的眼,若隐若现,“陆军医,不必看了。” 章节目录 性命相护 第二十四章 性命相护 同时,禁卫军已经将太子府团团围住。铃铛缩在朝泠身后,攥皱了她的薄衣。 朝泠提剑站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将妄图上前的禁卫军挡在门口。“将军,带人可以,还需给我一个解释。” 禁卫军统领刘策是认得林晚柒的,可既然林家已倒,就也没有必要同林晚柒搭话,以免惹祸上身。他横刀立在朝泠面前,“禁卫军的奉旨,何时需要与人只会。” 气氛陡然凝结,电光火石一瞬,朝泠手中的长剑已经撞上了刘策的宽刀,嘭的一声,兵刃相击将刘策都逼得推了半步。 他一脚强撑着地,只道被朝泠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她毕竟曾是振国将军府嫡孙,是上过战场的人,当下不敢硬对,抽了宽刀,在背后一转,化推为劈,到了朝泠面门。 朝泠于天界便是不曾用长剑,可毕竟人神有别,区区刘策从不曾放在眼里,满心琢磨着如何赢得悄无声息。 故而,侧身退了一步,长剑贴着面庞贴过,顺便捞了铃铛一把,又将其护在身后。“将军,何苦?” 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刘策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手掌,知道是朝泠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哎呦,刘统领,太后娘娘派人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身后的禁卫军齐刷刷地闪出一条路来,前后各两个人抬着步撵,一个太监装扮的老者,翘着二郎腿,斜眼指着朝泠问“这位女英雄是何人啊?” 有一个小厮垫着脚附耳过去低声说什么,那老太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 “刘统领,太后娘娘可没说一定是得是活口。” 话音刚落,众禁卫军一拥而上,像抓一只小鸡一样将婢女提在手中,眨眼的功夫血溅在朝泠面前,那猩红的血如同挑衅。 老太监捂住口鼻,撤了步撵,亦步亦趋地走了下来,“老奴身子不爽,刘统领还请快点。” 长剑无声无息地夹在老太监的脖子上,“让你的人把刀放下。” “您今日就是杀了我,这府里的人也得死。这府里二百家奴,对上门外三千禁卫军,您觉得这一双手,能救下来几个?”老太监将长剑轻轻一波,云淡风轻“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这府里的人染了瘟疫,还害了平宁郡主,今日都得拉倒城外埋了,我看您武功不凡,是现在自己走了,还是捉你回去?林晚柒,林将军?” 虽然林将军三个字,威胁不到朝泠,可她有一点承认这个老太监说得对,禁卫军已经将这座府里围的水泄不通,若她不使用法力,救不下几个。 平宁郡主感染了疫病? 朝泠微微一怔,那疫病是何东西她再清楚不过,只是想要困住九黎,逼走聂婉清。就连军医和解药都是假的,聂婉清怎么可能染病?她染得又是什么柄? “太后娘娘不是带了陆恒之去查了吗?这真是太子府中的病吗?” “而且不是这些人都已经治好了,前些日子太医都来看过了,疫病治好的消息没有传回大内吗?” 刘策趁着她失神的空隙,见她按在地上,血逐渐蔓延到她的脸上逐渐没顶。她微微张嘴,血腥味直冲鼻腔。“太子府没有疫病,你们凭什么杀人。” “林将军想得太多了。是太后要杀太子府的人,无论因为什么。”老太监将剑插在她面前,贴着面皮照着她可笑的脸。“不过多谢将军的刀,好用的很。” 章节目录 朝朝,你可知错 第二十五章 朝朝,你可知错 “李公公,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您指点了?” 马匹扬蹄嘶鸣,苏九黎纵身跃下骏马,长腿挪动,站在长阶之上看着满地的鲜血默了默。 周围的尖叫都因这黑影静默,他穿过凌空的宽刀与满园的腥气,走到老太监面前。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老太监脸上,老太监褶子跟着颤了三颤。 “殿下这是。” 九黎未动,一双黑瞳直愣愣地看向朝泠,并不惊讶甚至连嘲笑都不愿意给。 又是一巴掌,这次老太监终于承受不住,摔倒在地,他吐出嘴里断裂的牙齿,尖着嗓子“我奉太后之命......” 又是一脚,踹在老太监胸口。 “太后娘娘何时的令,让你来抄本宫的家?”九黎冷哼“你这架势是要株本宫九族?” 老太监有些讪讪,他爬跪到九黎脚边,磕着响头“老奴不敢,是老奴听错了。” 那柄长剑划破老太监的脖颈,寒芒中凝固住他惊讶的面容。他是跟着太后三十年的老臣,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一项唯唯诺诺胸无大志的太子剑下。 九黎弃了长剑,侧眸去看刘策。 “陛下以仁德教化天下,何时对百姓用如此手段。”九黎声音清冷,不见怒意,听得刘策从脚底凉到头皮。 他撑着宽刀单膝跪在九黎面前,“是末将.......” 九黎弯腰将朝泠从地上抱起来,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脖颈上,血在他颈间粘了一片,他轻拍着她的后背,似责备更似心痛。 “刘统领,无论以后如何,您今日都是太子府的仇敌。本宫今日不能杀你,不代表以后也不能。”九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对程宇吩咐到“这是辅佐太后娘娘的老臣,把他的头给我这位皇祖母送回去,半日不见,应当思念的紧。” *** “贵人,您醒醒。” 朝泠听着铃铛的呼唤,真希望自己此刻已经一头撞死过去。九黎就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闻着茶水的热气。 今日添茶的婢女是生面孔,说话也小心翼翼,不似之前的那个。 之前的已经死了,就在刚刚,尸首已经通知家人收敛,父亲来得时候领走了一大笔抚恤金,欢天喜地的,就连棺材都忘记了收。 早有人说过,凡人凉薄,大多命途多踹,今日一见可见一斑。 朝泠自问在凤都长到三万六千岁,见到过羽化的神仙,都没有今日半天死得多。肺里的腥气凝固盘旋着,任由她如何大口呼吸都无济于事。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些都不过是翼宿星君命簿里随手写得人物,就连名字都起的潦草,好像叫什么程二,一点都不像个会烹茶的女孩子。 朝泠寻了个没人在意的时候将脸翻过去,却被九黎手疾眼快地摆到自己面前。“还知道哭?我以为振国将军家风凉薄,从军之人命比草贱。” 她很佩服九黎,三言两语就能把她惹毛的本事。她翻身坐起来“为什么?这些人明明已经被治好,太医会皇城复命后,旨意也已经下来,药方载入药典,这难道不意味着瘟疫过去,是你们的皇帝朝令夕改.......是他们罔顾人命,就因他们手中有禁卫军,就能够不分青红皂白的进入太子府杀人?” “对,就因我们是皇亲国戚,所以可以朝令夕改,可以罔顾人命。”九黎云淡风轻“林朝朝,你可知错?” 章节目录 今夜别睡太死 第二十六章 今夜别睡太死 “我没错。是你们错了.......” “就是你害了他们。” “为什么?” “想用瘟疫将我扣在宫中,让我四面楚歌无法将虎符托付给任何一人?”九黎到了杯热茶,放在朝泠面前。“你以为握着瘟疫的药方,又有边防军的支持,就能控制事情的走向。你被聂婉清气急了,想要把她吓走,却不想被她反咬了一口。” 九黎沉声“你护不住太子府,却敢用太子府性命做赌。你当不得统帅,却敢左右漠北边防军的前程。林晚柒!这里是皇城,不是漠北,其中利害错中复杂,你既已做了局中人,又怎么觉得自己看得清楚。” “殿下,林姑娘还小。”一旁的程宇都觉得了苏九黎这话说得有些过分,轻声劝着,给铃铛拼命地使着眼色。 “不小了。”九黎缓了口气,拖长尾音,斜倪这朝泠。 【三万六千岁,哪里小。放在凡间都宗谱都一尺厚了。】 “我不服 。”朝泠咬牙,踉跄着站起身,可九黎太高了,她踮起脚才堪堪到他肩膀。 “这是世界的规则,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注定了,若非机缘,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九黎想要把她抱回床上,刚刚张开上臂,就见她警觉的眼神,“罢了。” 【比如我的身世,又比如漠北异族起兵。你以为我想要坐着太子之位吗?】 “殿下。” 廊亭尽头,程宇撑伞同九黎一前一后,露水挂在九黎的睫毛上,他道“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卑职只是有一事不明白,殿下既然杀了愿意杀了李公公与太后开战,为何还要和林将军说那样的话。将这些都怪罪到太后娘娘身上,不是更好?” 程宇抬头正对上九黎冷冷的目光“你的舌头。” 【本座,只是想让她多陪我一会而已】 “卑职无理。”程宇垂头,将伞举得更高一些,正好能将九黎的身躯覆盖其中。“楚太傅来了。” “师父?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 “程宇,今夜睡得别太死,小心本宫去割了你的舌头。” *** 柳眠轩内,朝泠将面前的糖糕一股脑全部塞进嘴里,甜味满眼开来,她眯起眼睛满足地仰头。 “少君,你没错。” “你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爱上了聂婉清,决定留在凡间了呢。”朝泠揉着肚子,又把手伸向另一盘桂花糕。 神识之中,翼宿星君翻着破烂的命簿,那残破的纸张让朝泠以为他是随手捡了一块叶子就写上去了,所以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现在太子决心与太后对立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他大抵是无法理解朝泠别捏的心情的,他才是九黎所说的俯瞰众生的人,瘟疫也好、虐杀也罢,都不过是苏九黎称帝路上的一环,要么虐身,要么虐心。 朝泠一度怀疑自己的羞愧都是多余,她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女娲石,提醒自己,无论是神者还是魔君,这凡间的种种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接下来,白月光该出场了。” “嗝。”桂花糕黏黏地粘在嗓子眼,她憋出眼泪,进退两难。“水水水。” 就在她险些成为第一个在凡间渡劫被水呛死的魔君之前,一碗清茶递到了朝泠面前。“晚柒,你还好吗。” 章节目录 他能听见你的独白 第二十七章 他能听见你的独白 “晚柒,我终于找到你了。” 朝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紧紧抱在怀中。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脖颈上,她本能地往后一缩,有些抗拒这陌生的拥抱。 那人带了一个宽大的斗篷之下,盖住了她整个身形,她声音温柔带着哭腔,“没事的,晚柒,都过去了。” 朝泠:现在应该你更需要安慰吧。 楚太傅最小的女儿楚文冰,自幼天赐聪颖,饱读诗书,后师从药圣许维 学医。因皇城疫病以一己之力护卫皇城百姓,与苏九黎一见钟情。 楚文冰曾与林家林清平有过一段婚约,后来林家抄家灭门婚约作废。苏九黎不计前嫌娶了楚文冰之后,林清平与前线九死一生回朝,助苏九黎称帝时二人再次相见。 苏九黎那时才知,所谓不曾见过,不曾爱慕都是为了留存小女儿家名声的荒唐之言。楚文冰与林清平少年相识,早就对其情根深重。 楚文冰虽然对林清平一贯克己复礼,可却还是让苏九黎查到了蛛丝马迹。他心怀嫉妒,剑走偏锋,而林清平经历过林家灭门之后,再面对帝王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他联合桑驰反了,终于死在战场之上。不久后,楚文冰殉情。 没错,最终为林清平殉情的,就是现在抱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女人。 “翼宿星君,我该叫她嫂子吗?” “........” “你再不说话,我就去把九黎掐死。” “咳咳咳。”翼宿星君觉得自己就是被捏住七寸的蛇“婚约在林清平战死的时候就废了,哪里来得嫂子?” “那林清平还会回来吗?”朝泠身子后仰,有些招架不住这个女人的热情。 “不会了。”翼宿星君翻了个白眼,可神识没有形态,朝泠看不到“少君忘了,您原本就是林清平啊。” 【如果,您不是个女子的话。现在楚文冰拥抱的应该是她久别重逢的爱人。】 【翼宿星君,你知道在我的神识之内,我能听见你的内心独白吗?】 【少君,您能听见所有人的独白吗?】 【当然不能,我只能听见你的。】 翼宿星君被抓包后,有些讪讪地将头埋在书册中。 又听着朝泠在耳边义愤填膺,“那楚文冰爱的是苏九黎还是林清平啊?既然放不下林清平为何要嫁给苏九黎,可既然嫁给了苏九黎为何又会殉情呢?” “少君,这世间的情爱不是一成不变的,多少痴男怨女的故事里都有一句生不逢时。” 朝泠啧啧“是你的故事里净是那些狗血的爱情故事。若是连永不变心都做不到,哪里还是情爱?如果世间真都如此,我宁愿孤独终老。” “慎言。”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从朝泠头顶洒下。 苏九黎站在昏光里,夕阳染红了他乌黑的发丝,连带那坚毅冷峻的面容都显得柔和了几分。可就算是面上柔和,语调却还是冷冰冰的。 【他也能听见咱俩的内心独白?】 【不能吧,大司命应该不是和你说的】 “楚姑娘,今日您要见得的人已经见了,你既于张家有婚约,与林家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九黎将朝泠解救出来,护在身后“今日之后,你就从未见过林晚柒。” “清平他.......”楚文冰的话戛然而止,后面还能说些什么呢?她看着这个林清平曾拼死从战场上送走的妹妹林晚柒,她明显消瘦了许多,不再是跟在林清平身后抱着长剑的红衣少女。 几经辗转,她是林家的将军,教坊司的伶人,太子府里见不得光的侍妾。 “阿嫂......” “我哥他从未娶妻。”朝泠躲在九黎身后,声音淡淡。 这么快,楚太傅就给楚文冰许了新的人家,人间的命簿真是又凉薄,难度又高。 章节目录 他应该去的地方 第二十八章 他应该去的地方 夜深,朝泠躲在被子里吃糖糕。她本体是凤都的一只火凤,生来神体,不食五谷。做了几天凡人,才知道人间的东西多有意思。 暖暖绵绵的被子和入口即化的糖糕,她都很喜欢,而两者加在一起,那就更喜欢了。 帷帐被掀开一个口子,九黎散着发钻进被子里。他浑身冰凉,像一块沁在冷水里很久的铁器,还带着点檀木的味道。 朝泠端着盘子往墙角缩了缩,恼怒于自己的好心情被破坏。 九黎夺了她手中的托盘,“夜里吃太多容易积食。” 朝泠心道“神仙又不会积食。” “你怎么像个饿死鬼。”九黎将下巴低在她的颈窝里,轻轻地呼气,她有种神奇的魔力,没错见到她,心头前般理不明的思绪,就都能放一放。 困意渐渐涌上心头时,朝泠忽然转头蹭到他的怀里,“张家的公子是哪个?” 九黎迷迷糊糊地回答“新科状元郎,张昭然。” “这不是刚放榜,还没分配官职,就被楚太傅收入囊中了?”朝泠不悦。 “难道要楚文冰为你哥守一辈子活寡?”九黎闷声回答“不过是酒桌上的一时之言,虽还未定亲,可师父素来守信,而且这亲事也没什么不好,嫁给文官,总好过武将。” “楚文冰也愿意?” “她知道自己早晚都要嫁人的,只求趁着还是未定亲的自由之身你一面,算是了却心事。”九黎声音渐微,快要睡着的时候被朝泠照头派了一巴掌。 “若是楚文冰不喜欢,也要嫁给张昭然?” 九黎扭了扭脖子,“师父乞巧节给张状元下了帖子,邀他游园灯会。应该是让两人相看吧。” “我们也去吧。” 朝泠兴奋地坐了起来,掀翻了糖糕碟子,糖糕都头扣在九黎头上,糖分粘在他的黑发上,犹如白雪。 他一抿嘴角的糖皮,半睁着眼睛看朝泠不知所措的样子。“撒了也好,免得吃了夜里积食。” 话毕,他起身抖落身上的白霜,示意朝泠也下来,清扫床铺“你再不下来,我可能就不想去灯会了。” *** 到了七巧节当日,朝泠在提了一篮子,大有要扫荡今夜小吃摊位的意思,她用玉簪草草将发丝盘在头上,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为了应景铃铛给她花了一个花钿,火红的花瓣图案衬得她一双凤眸清澈明亮。 “贵人,夜里有些凉,还是披一件斗篷。”铃铛道。 还没说完,朝泠就已经拎着篮子跑出了门。可不能再耽搁了,她可有大事要做。 她提着篮子鬼鬼祟祟地到了九黎的书房,最近他书房清净的很,没有夜夜笙歌的舞姬,也没有柔声细语的美人,无聊的很。 九黎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案前,一手撑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他抬手要去拿笔,手指与朝泠的指尖交叠,他抬眼,看着她兴致勃勃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巧节。 “走吧。” “这个带上。”朝泠从篮子里拿出一捧扶桑花。她本体是火凤,久居凤都觉得扶桑神木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今天肯定能在一众小花中拔得头筹。 可她忘了拿着它的是九黎,他一袭黑衣如墨,捧着一捧火红的扶桑,像是新郎官迎亲时胸口的绣球。 朝泠拨弄着花叶,细细地将它们捋顺,小心翼翼地念着“今天你们都要乖啊。” 【把他引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章节目录 别弄坏了 第二十九章 别弄坏了 杏花酒楼位于东市最高的点,在楼上能够俯瞰整条灯会。一个月前这里的位置就被订满了,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此处赏灯,楚文冰与张昭然第一次见面就定在此处。 杏花酒楼的对面是一家青楼,名叫云华水阁,楼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名帖,递给店小二,又指了指九黎,低语几句。 小二接过名帖,正露出上面的名字“张昭然。” 章节目录 玩得开心 第三十章 玩得开心 “怎么是张昭然呢?”朝泠半倚在房檐的弧线处,借着月光与灯火融为一体。 她看着对面的雅间内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俊朗的侧脸都是男子。这和她原本准备好的大相径庭,她特意让九黎拿着拿束扶桑花,好给二人制造一场街角邂逅的戏码。 按照原本的设想,楚文冰到的时候,花瓣会散落到楚文冰的身上,弄脏她的衣服,而她会换上和朝泠相似的红衣,九黎则会再次认错,二人在雅间四目相对。 因为这个精妙绝伦的主意,朝泠兴奋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怎么就变成了张昭然呢? 朝泠郁闷地双手托腮,看着雅间里二人月下对饮,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场景诡异而又离奇。 “翼宿星君.......”朝泠单手覆在眼上,试图再次进入内景与真正的执笔人好好商量。 随着法力入眼,周围也变得清晰起来。角落的寂静之处,好像还有两个人。 乞巧节独自趴在云华水阁楼顶已经很罕见了,怎么还能遇到同行?朝泠奇怪地想着那方向看过去,却只能看到明晃晃的弓弩,架在顶端,正对着雅间的方向。 只因朝泠来得晚,又是直接飞上来的,故而没有引起这两个人的主意。二人皆着夜行衣,隐匿于夜色之中,无声无息,若非朝泠使用法力还真看不见。 不等朝泠反应再想得更清楚一些,就听弓箭离弦之声,藏于乞巧节人声鼎沸之中,直奔雅间中的苏九黎。 电光火石。 一只手从房檐出探了出来,抓住了弓箭,在她白皙的手掌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血从她手掌留下,溅在房檐上,如同火星滴入枯草,火从朝泠脚边燃起。 【这算是自己坑自己吗?】 火焰渐起,朝泠连忙反手向下一推,将火焰熄灭在脚下,周遭顿时浓烟滚滚。 那二人带着杀苏九黎的任务来得,即便那边行事诡异,可还是选择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又听咻咻两声,一根弩箭穿破浓烟已经到了朝泠面前,而另一根沿着原来的轨迹直奔苏九黎而去。 “少君啊,少君,凡间使用法力会遭天谴的。” “那就让你家主子去死。” 朝泠侧头堪堪避开弩箭,脚尖轻点,犹如飞鸟腾身而起。反手打出一个法阵,火红的法阵在云华水阁散开,虽然不大因着光芒太过刺眼,肯定会被人发现。 她咬紧牙关,在翼宿星君惊愕的目光中,向着那两个刺客的方向跑了三步。 法阵笼罩在几人身上,火光冲天而起,再阵眼的时候已经三人都到了云华水阁门前。 门口的伶人见到两个黑衣人出现,先是寒了一下,然后就在老鸨的威逼之下笑脸上前。 朝泠扔出一锭银子,推了黑衣人的后背,法力扩散下刷掉二人刚刚看到的种种,顺便连他们此行的人物都一并抹去。 “乞巧节快乐,玩得开心。” 话音刚落,楼上急急忙忙下来一个姑娘,她披着素纱,跑得有些凌乱。“妈妈,不好了,库房着火了。” 朝泠拇指抹过自己炽热的伤口,心道“这锭银子,就当给你修房子了。” 她开心地转身,正要回去找九黎,远远看到聂婉清被丫鬟簇拥着往这边走。 聂婉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云华水阁门口的朝泠,挑衅道“林晚柒,你这是在思念老主顾吗?” 章节目录 就这么舍得我吗 第三十一章 就这么舍得我吗 朝泠快走两步不想和这个听到苏九黎就发疯的神经病一般见识,聂婉清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斗篷的帽子。 “翼宿星君,我能烫死她吗?” 显然,这样的气话只能换来沉默。 朝泠也没想到这种大街上扯人头花的事情会真真实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她侧身也同样抓住斗篷,往后一带“平宁郡主是要和武将较量较量吗?” 这个养尊处优的郡主自然不会是她的对手,被拽的踉跄了两步,却也不愿意大庭广众下丢了面子,硬是被她拖着也不松手。 “松开。”朝泠气急,眼看着楚文冰的轿子往这杏花酒楼方向去,她再不去支开张昭然,今夜就彻底白忙活了。 她一手拽着斗笠,怒视着聂婉清,颇有那日持长剑立于太子府门前阻截禁卫军的架势。 聂婉清知道此刻苏九黎就在杏花酒楼,她就是奔着这件事来得,怎么可能让朝泠打了自己的脸。见她势微,随从的侍女一拥而上将朝泠团团围住。 碳灰扔到朝泠的身上,呛得她睁不开眼。这碳灰本来是给聂婉清续香炉的,现在用来毁了朝泠今天的衣服。 她红衣蒙了一层灰,头发上脸上也全是灰尘。 聂婉清得以道“给我砸,这狐媚东西乞巧节也敢出门,给我狠狠地打她。” 朝泠眼看着楚文冰的车快要行到杏花酒楼门口,她这边又被聂婉清缠着,当下大吼一声“救命。” 她吸了一口碳灰,满眼通红,奋力咳嗽着“救命,救命,楚姐姐,救我。” 楚文冰的马车停了,她探出头疑惑地看着向自己这边大喊的一尊“雕塑”,依稀从那声音中听出几许似曾相识。 “晚柒?”楚文冰急忙下了马车,走过两座楼之间的河道上的小桥,快步走到朝泠面前。 她如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面上的温色也是柔和“平宁郡主,这是做什么?” 楚太傅是苏九黎的恩师,当朝文官之首。面对他的嫡女,聂婉清也要客气几分的。“楚文冰,这和你没关系。” 楚文冰不与她口舌之争,拉着朝泠往人群外走。朝泠趁着楚文冰不注意回头对着聂婉清做了个鬼脸。 聂婉清当时被激怒了,一个罪臣之女,居然敢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她急火攻心,跨步上前,将朝泠推进了河里。 而朝泠一手挽着楚文冰,竟直接将她也拽进了水里。 照例的抢救,照例的呼喊,照例的听着耳边咕咚咕咚几个人跳进水里去捞她们。 聂婉清的声音尖锐,穿透了水层,像是在给朝泠指路“殿下,您.......” 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朝泠在水里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一个黑影奔着自己而来。她脚底奋力一蹬,将楚文冰塞进苏九黎的怀里。 【终于聪明点了,不枉我准备这么多】 朝泠松了手,脚下一蹬将自己和楚文冰闪开一段距离,可她明显低估了九黎的臂长,他直接伸手将朝泠捞了过来,“再跑,弄死你。” 河水洗刷掉九黎身上的戾气,让这话都显得有些许的深情,他虚立在水中,一双黑瞳清晰疏离,再次问她“林朝朝,你舍得吗?” 【就这么,舍得我吗?】 章节目录 好久不见,林晚柒 第三十二章 好久不见,林晚柒 那天的乞巧节灯火繁华,朝泠像是洒金白宣上那一滴斩卷的浓墨,突兀地站在九黎身旁。 九黎的怀里抱着楚文冰,她身上盖住九黎的外袍,紧紧缩成一团。 “殿下,抱歉。”楚文冰咳嗽着从他怀中下来,微微俯身,我见犹怜。 九黎将外袍细心的理好,“应该是我说抱歉。” “楚姐姐,我车里备了衣服,你随我去换了吧。”朝泠被风吹得发寒,打了个喷嚏顺势道。 无论九黎今夜与她如何,她与张昭然的相见肯定是不成了。朝泠也算是获得了从长计议的时间。 楚文冰是文家女眷,虽然皇朝民风开放,但读书人自持肯定不会让楚文冰上苏九黎的马车,于是朝泠屁颠屁颠地去给楚文冰送衣服。 “小姐,这衣服您真的要穿吗?”楚文冰的丫鬟看着那身红色长袍,又看着自家小姐“我看这林姑娘就是故意的.......” “绽月。”楚文冰打断她的话,将衣服披上“晚柒不懂,你也不懂吗?” “她那样哪里是不懂,林家的身手,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平宁郡主推进水里,还带上了小姐你。”绽月不满。“这是?” 托盘底放着一块玉佩,明晃晃地放在那里,像是无心,又觉得有意。 楚文冰将玉佩拿在手里,上好的和田玉入手温良,听说漠北王族和亲时的陪嫁中,就有一块上好的玉佩,太子降生之后一直带在太子身边,那玉上纹样特别做工繁杂,难道就是哪块? “你快把这东西还回去。” 绽月连忙下了马车,却见那笑盈盈跟着的红衣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 朝泠丢了,就在楚文冰的马车前,太子府的护卫监视下,丢了。 她从未想过有人可以不使用法术,单凭一个人就能将她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将灯下黑玩到了极致。 只记得这皇城中一万双眼睛盯着苏九黎,却完了还有一万个人想要杀她。 她被人捂住嘴翻过东市的高墙,到了一个破败的宅院。她被扔在一个空旷的室内,混着淡淡的檀香,以及血腥味。 朝泠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并没有被人绑着,她后退半步,腰正靠着一方桌案,沾了满手的香灰。 “将军。” 随着一声将军,脚下亮起一盏孤灯,一个银甲的将士自黑暗中而来。 这是一座祠堂,振国将军府的祠堂。 祠堂之内并非林家之人,而是所有曾拜入将军府门下为国捐躯的将领。振国将军府最为鼎盛之时,齐下曾有四方名将,其中甚至包括聂婉清的父亲,聂盛。 黑夜翻涌起乌云,一阵狂风将祠堂的木门吹得泠泠作响。银甲将士走到缓步走来,他将孤灯奉与额前,单膝跪地,“将军。” 朝泠回望祠堂内那八十一块令牌,她将那盏孤灯也放在祠堂之上,“应该是八十二个。” 振国将军府战死的最后一位将军,漠北驻边守将——林清平。 “哥哥。”她自胸腔嗡鸣,念出这两个字。脚下生根,双膝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牵扯,跪在那八十二盏孤灯面前。 星火燎原,剩余的八十一的灯忽而亮起。 “哥哥。”这声音更轻,是这具身体发出的第二种截然不同的声线,浸透湿漉漉的长夜,似飘到遥远的漠北边陲。 那是林晚柒,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原本应该前往奈何桥的魂魄。 章节目录 三封军报 第三十三章 三封军报 原本死在平宁关战场上的是林晚柒,她在万人坑中用身躯护住了林清平,才有了后来他班师回朝,起义谋反。 也因此有了苏九黎的爱而不得,楚文冰的以身殉情。 而朝泠才是这个命簿中突兀出现的那颗彗星,她砸在凡间,成为了活下去的林晚柒。 越俎代庖的做了太多林晚柒不会做的事情。 现在真正的林晚柒跪在祠堂前,那是林家真正的将军,也是皇朝开国以来唯一的一名女将。 朝泠曾以为那句林将军,不过是苏九黎为了气自己而说的酸话。 原来,那所谓敬重,从不是戏言。 她终于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平宁关一战为何会败? “战败前,林清平将军曾急令三封,到大帐请援。”林晚柒豁然拔出银甲将士的长剑,点在其胸口之上,那是铠甲最为薄弱之处,亦是所有将士的命门所在“许将军,援军为何不到?” 许彦书挺着背,“将军,援军到了。” “可是迟了,援军到的时候,平宁关城门打开,贼寇入城烧杀抢掠,末将去寻过林清平将军,他的头颅被挂在城门之上,末将也去寻过您.......” “够了。”林晚柒合眼,泪水从眼角垂落,被她粗暴的一抹。她收了长剑“如今,皇朝与漠北异族局势危亦,你不留在军中,擅离职守,若是军中有异,你要如何?” 三封军令........ 朝泠细想,其中一封于初战时被白瑜截获沉江,另一封由发往了大帐之中,紧急调兵,却为时已晚。 那还有一封呢?林清平发往皇室的最后一封急报,去了哪里? *** “人呢?本宫问你人呢?”苏九黎面前站了一排暗卫。 为首的程宇将匕首奉过头顶,“微臣失职,请殿下降罪。” 匕首从他头顶划出一道弧线悬停在他的头顶,九黎罕见的肃杀之色浮于面上“降罪?本宫要的是人,不是你的罪。” “殿下,这是云华水阁楼顶发现的。”下属乘着一个盘子,上面是朝泠出门时带着的小篮筐,上面还插着一只羽箭。 程宇单膝跪在九黎脚边“殿下,军中人来报,漠北边防军中从未有人见过军医陆恒之,还请殿下先弄明林将军身份。” “额........” 程宇被扼住喉骨,从地上拔了起来。九黎低眸看着他,五官被初现的朝阳染上尘埃斑斓的颜色,他一扯嘴角,掌心微微用力“我要的是人,听清楚了吗?” 他松手,程宇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 “叫所有暗卫都去找,天亮前,要么的见到我要的人,要么我在地牢给你开个新的房间。” 程宇垂着头,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苏九黎。示人皆知,太子苏九黎性情温润,与人为善,却不知,须臾光景之中,他开口的事情,从未失手。 性情果断,从不食言。 众暗卫齐齐,仅留下九黎一人。 他抬眼看着角落中瑟缩着的婢女铃铛,嘴角扯着的笑渐渐平息“过来。” “殿下息怒,殿下,我不想死。”铃铛膝行至九黎脚边,被他扶住肩膀拽了起来。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九黎声音平缓“她回来见不到你肯定会生气,现在,回到柳眠轩好好呆着,明白了吗?” 铃铛手脚冰凉,声音颤抖着“殿下,我好像知道贵人在哪。“ “今日乞巧节,贵人出门的时候说,叫我不必跟着,今日有大事要见很重要的人。上一次,贵人要我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之后陆军医就来了。今夜贵人要见的.........可能是林家军........” 九黎微微俯身,点点头“孩子,以后记住,你家贵人要你什么都不记得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以后也不必和我说明白吗?” “那您会害贵人吗?”铃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会的。”九黎站直了身子,看向高墙之外,亦如往昔,温柔坚定。 章节目录 白子卿,林朝朝 第三十四章 白子卿,林朝朝 “许将军,有一队向着这边来了。”一个将士急急跑到许彦书面前。“一只小队,五人,是裕亲王。” 许彦书微微点头,“既然是裕亲王,便.......” 忽而被人压住胳膊,朝泠按住他的胳膊,警惕到“撤军,从这里离开,现在马上。” 她的声音很急,决绝的不留余地。“现在。” 朝泠说完,胸口一同猜想应当是林晚柒的情绪,在她原本的故事中,她早就死在的漠北,不会有后来的教坊司,也不会知道白瑜废了她的武功。 在她心里,白瑜依旧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订下婚约,班师回朝那日就求得圣旨娶她回家。 “听着,林晚柒,这件事情上你必须听我的。”朝泠对于这具躯壳有着绝对的主动权,一则林晚柒已死,二则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意外。 “少君,她听不见的。”翼宿星君的声音浮现。 朝泠挖苦“我以为你被人沉江了。” 翼宿星君早就习以为常,内心毫无波动地继续说道“林晚柒已经转世了,现在在这个躯体里的是她上一世的记忆,你可以理解为因执念而生的寄托。” “我已经不想再帮任何人完场心愿了。” “不用不用。”翼宿星君连忙摆手“记忆没有愿望,到时候就会自己消散。” “那她什么时候能消散。” “到时候。” “我弄死白瑜?”朝泠说完也觉得不靠谱,此时的林晚柒的记忆能够留存至今,不正是因为她深爱着白瑜,想要回到皇城的执念太深。 弄死白瑜会反噬吧,可总不能让林晚柒嫁给白瑜吧。 “翼宿星君,我能改你的命簿吗?”朝泠捻了手指,擦出一丝凤火,其中拥有涅槃之力,烧了命簿应该易如反掌吧。 果然,他再次神隐。 【等我出去,肯定第一个拆了司命殿,你们都等着吧。】 朝泠一把抓过许彦书,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力道,将堂堂七尺男儿拽了个踉跄。她不理会这突然出现的人设崩塌事件,事急从权,她直接将许彦书塞进了长桌之下,“什么都 .......” 刺啦。 一枚信号弹升上天空,在朝阳之中绽放出五彩的火光。 “你干什么?” “通知撤退。”小将士捏着信号弹僵硬在原地。 朝泠也一同石化了,“你猜,我们为什么要撤退。” 她狠狠对着小将士踹了一脚,将他也一同塞进长桌下,“许将军,若是你我又命回去,这位打八十军棍。” 争执的功夫,白瑜已经顺着祠堂的火光进了振国将军府的大门。 祠堂正中,一袭红衣将满目疮痍映得愈发喜庆,她双手合十跪在八十二盏孤灯面前,背对着白瑜道“我等你很久了,白子卿。” 这是林家灭门之后,白瑜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叫自己。 白子卿,林朝朝。 “子卿,你来早了一步。”朝泠扶衣起身“我还没来得及为哥哥,提上令牌。子卿你丹青妙手,林清平这三个字由你来写可好。” 白瑜心中有些发憷,许是猜到她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何至于乞巧节等在祠堂里。白瑜不敢冒然说些什么,生怕将朝泠没猜到的事情也抖落出去。 他只得接过朝泠递来的笔,交手的时候,那沁着墨水的笔不堪重负似的折断在他手里,墨汁滴落在白衣之上。 “朝朝,你别慌。”白瑜不在意自己这身新衣,只当是她为边防军烦忧。“我会保他们平安的。” 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 “是谁告诉你的?” 章节目录 给我哥偿命 第三十五章 给我哥偿命 朝泠目光灼灼,比那祠堂燃起的火还要浓烈。“谁告诉你的?” 白瑜持笔的手一顿,平字落笔划出一道长痕,他攥紧了笔。 “林家军入京,找得第一个人不而我?难道会是你?” 他背后一凉,剑柄抵住他的后背,被往前一带推到众人面前。朝泠脚扣着方桌,磕了三下“出来。” 紧接着,许彦书和小将军交换眼色,迅速站在朝泠身后。 这里面无人邀白瑜前来,边防军暴露了行踪,白瑜不请自来是为了试探朝泠的态度,看她知道多少,站在哪边。 “将手抱头。”朝泠点着他的背,将绷直的线条微微渗出一滴汗,他不知道朝泠手中到底有多少兵,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照她说的去做。 他在赌,赌林晚柒与他的情谊,赌她对皇室的恨,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和自己站在一边。他只恨,这个人中途被苏九黎劫走了,无法每日听他洗脑似的甜言蜜语。 “子卿,我竟有一事不明?”朝泠将长剑在他后颈处一架,往前推了一步“你既然愿意掩护林家军出城?为何当初,不直接将我放回林家军呢?”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炙热的血液直冲到大脑。朝泠问完时,自己也呆住了,醍醐灌顶似的,她想明白了好些事。 军报沉江、虎符藏匿、废林晚柒武功,如今却又愿意放许彦书归山。证明白瑜自始至终,都不希望边防军战败。 他要杀的是,林清平。 一个边防军誓死效忠的将军,只要林清平在一日,边防军就绝无二心。 所以,他要在军队完整的情况下害死林清平,再废除林晚柒的武功,将她锁于深闺之中,那么他就是这场边防军继承者角逐中的唯一的赢家。 作为林家仅存世间的亲人,得到这份兵权。 可是,白瑜是太后嫡系的侄子,堂堂裕亲王。皇帝怎么能容易,一个外戚得到兵权? 她手指发麻,一种强烈的悲壮的情绪胸膛而上,紧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是林晚柒的记忆。 她松了白瑜,住剑单膝跪地,血染在地上,愈发的刺眼。 【要是九黎在就好了,他应该就把我抱回去了。】这一刻,她忽然想念起九黎,那精壮臂弯中,略带着些寒意的拥抱。 白瑜挣脱牵制,也拔出佩剑。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朝朝,你武功已废,赢不了我的。”他俯视朝泠,下巴微收,胸有成竹。 “将军。”许彦书扶住堪堪而立的朝泠,那羸弱的身体,能被他一人轻易从东市虏到这里,“您的武功。” 朝泠直起身子,任由林晚柒的记忆汹涌成堵住喉咙的血,痛楚流经四肢百骸,化为无数利刃。 她分明有无数办法,利用法术暂时洗去今日糟糕的记忆,或者编制一个完美的新的谎话,经历这么多,她早已得心应手。 可今日,她都不想。 她半步都不能退,漠北边防军面前,她半步都不能退。 许彦书千里迢迢冒着死罪来找她,靠的是边防军对林家的中意,她若退了,就是对不起这份忠义。 “谁说的?”她抵抗着强压,举起手中的剑,任由耳畔林晚柒尖叫嘶吼“谁说,我不能掌控边防军的前程。” “白瑜,我还是不习惯叫你子卿。” 曾经虚与委蛇皆抛诸脑后,她长剑遥指“我知将军令沉江的是你,也知道你想要边防军的兵权,我知道的太多了,就没法继续装傻了。现在离开,我既往不咎,你再往前一步,就让你给我哥偿命。” “你不是觉得我武功被废吗?敢不敢,赌一把。” 章节目录 我的朝朝会自己回来 第三十六章 我的朝朝会自己回来 白瑜自问于武功林晚柒天赋卓绝,与林清平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绝非将才,她天真温和,最易听信谗言,故而听闻林晚柒未死,只身回京复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仗自己必胜。 可如今真的刀剑相向,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一个从平宁关战场上走过,一个从昭狱而出的人,怎么可以还天真温柔。 朝泠起手挑落白瑜的长剑,她如乘风而至,几招就将他制服,他被捏着后颈任人宰割。“放我们走。” 他低估了她,也高估了自己。 她挥手法力化作一个小石子,打穿了祠堂的高墙外的下人的小腿。下人扑通跪地,血拖着伤腿往外爬去。 白瑜是这些人中的头阵,若他不能劝服朝泠,此中必有后手。 二人心知肚明,朝泠由许彦书护送着往外走。经此一战,许彦书看朝泠的眼神从敬重变为了钦佩。 祠堂外,灯火更甚祠堂之内。白瑜带来了一小队人准备围堵许彦书,见到自己的主子本人捏在手中,他们也摆出一副战斗的姿态。 “白瑜, 我知道今日若是杀了你后患无穷。”朝泠将他往自己身前一送,所谓灯下观美人,此等杀伐之景下,她仍旧是个美人。“可是,今日我不走,也是后患无穷啊。白瑜,别逼我。” *** “殿下,与许将军一同入京的将士,已经秘密安置了。” 太子府内,奔忙一夜的程宇终于踏着朝阳进了大门,“林将军,就在将军府祠堂。” “哦?”九黎重重吐出肺里挤压的浊气“已经有人先到了吧。” “殿下神机妙算,现在裕亲王已经到了。” 九黎挑眉,坐直了身子,听到裕亲王三个字的时候,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不自信。“那......算了,本宫不想知道。” “白瑜带了多少人........” “一共.......” “算了,不重要。” 程宇看着自家殿下,起来坐下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抢先道“林将军,劫持裕亲王,正在叫阵。属下来请示,殿下,要不要去把林将军接回来。” 九黎立刻展颜一笑,“不用,我的朝朝会自己的回来的。你带一小队暗卫,半路拦截太后的人,切记不要暴露行踪。” 而此时祠堂之下,还有一位太后亲眷正蛰伏在墙角瑟瑟发抖。 聂婉清踩着两个婢女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攀上高墙,一墙之隔的外面,是乞巧节灯会留下的残骸。 人一旦生了不该属于自己的好奇心,就离死亡不远了。 她父亲聂盛曾是将军府名下四方将领之一,她自然认得许彦书那身银甲战袍。于是她悄悄跟到了这里,想拿了林晚柒的罪证,把她再次送上断头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她聂婉清,哪个都不是。 她自知已入险局,即便张扬跋扈如她,能在那深宫中生存,并深得太后的宠爱,也是清楚什么事情能见得,什么事情不能见得的。她生生熬到了,白瑜下令将朝泠一行放走,才肯偷偷从后墙离开。 脚刚落地,有人顺势服了她一下。 聂婉清仓皇回眸,正撞进朝泠怀里。 “郡主,看得开心吗?”朝泠的红衣已经满是血污,一般的发髻散着,双眸赤红未散,就这样盯着她,宛如地狱修罗。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聂婉清,一言不发。 “我可以假装从未在这里见过你,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你要害我。林晚柒........”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聂婉清脸上。 “聂将军好歹是四方将之一,怎么临终前为了保你散去兵权,连你的脑子也一并散在了荒郊野岭了?” 聂婉清被一巴掌扇的头昏眼花,祠堂八十二盏孤灯似扇在眼前,也不记得是不是有一盏是聂盛了。 “你们林家清高,对我爹嗤之以鼻,觉得自己能够做锁链为天下牵皇城,到头来如何?功高盖主,不得善终。”聂婉清怒极反笑“我爹想让我活命,我就要一直活命,有何不可?” “那你自请离宫吧。”朝泠合眼。 总觉得若是林家不倒,顺顺利利过到林晚柒出嫁,她也会如同聂婉清这般,平生只求一心人,荒唐糊涂地过完一生,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要变天了,抵不住风雨的蝼蚁,尽早退散。” 章节目录 法力的惩罚 第三十七章 法力的惩罚 那天,朝泠趁着东市处的晨摊,买了一张香香酥酥的烤饼,抱在怀里往太子府走。 “翼宿星君,你能暂时封住林晚柒吗?”她咬了一口饼,想起昨日满嘴的血,觉得五脏六腑还是疼得很。 “少君高估我了,若是魂魄可以,但现在林晚柒是执念,若要封住恐怕得是大司命亲临了。” “之前见到白瑜怎么没有?” 现在朝泠和白瑜撕破了脸,以后见面的时剑拔弩张必然不会少,总不能次次都像今天这样。 “可能是少君使用法力的惩罚吧。”翼宿星君挠头,也表示有些不解。 朝泠才想起来自己云华水阁上替苏九黎挡箭,只是空间术法而已,就能遭到这么大的反噬吗?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太子府的大门前。侍卫认得她故而没有盘问,就将她放了进去。 她刚一进府,就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往常这个时候,太子府还在休沐,而现在这个时辰整个王府的下人都忙碌了起来,好似一夜未眠。 柳眠轩的热汤围在炉里,加了一遍又一遍的柴火,煮的是朝泠最喜欢的甜汤。九黎照例坐在院子中的躺椅上,长腿搁在方案一旁,伸的就快要装不下。 他蹬脚,晃悠着维持一个平稳的调子,一本书盖在脸上,似睡非睡。 朝泠抱着糖饼走进,方要说话时,方案上一块玉佩格外显眼,金丝镶嵌,纹样精细,赫然就是她放在楚文冰衣服里的那块。 这么快,就换回来了。 她揉着有些发胀的眼睛,它明晃晃地提醒着自己,这一夜她与白瑜周旋,需要搏命方得到的生机,而九黎坐享其成,与楚文冰月下温柔相对。 玉佩散着柔光,仿佛见证了话本中的一双璧人,那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即使翼宿星君笔下的白月光不是聂婉清,也绝对不会是她。 原本就知道的。 朝泠胸口发闷,不有着指尖用了力气,酥脆地糖饼碎成塘渣,都头泼了九黎一身。 “林朝朝。”九黎抖落浑身的塘渣,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了。他抄起书册轻轻地打在她的头上“你干嘛?” 往日里她都会反抗,今天却一动不动,九黎俯身看她,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打了九黎一个措手不及, 她哭得是将军府祠堂里八十二盏孤灯,哭得是通天桥上伏念的那句“杀了我,别怕。” 她想回家,想要哥哥,想要凤都。 九黎将她拥在怀里,嘴里絮絮叨叨“漠北边防多冷啊,哪有皇城里有意思,晚上我带你去吃东市新做的梅子糕好不好,我知道一个地方,旁人都没去过。” “有什么好哭的,多给将军府丢脸。” 他是个最毒的,越说朝泠就越伤心,她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嘴里被塞了一块糕点,她一边嚼一边哭,满嘴都是咸的。 “不是还说要做我的臣,你见谁家的臣子哭鼻子。” “为什么不来救我啊。” 九黎错愕,他试想过无数种朝泠回来会说的话,却没料到这样浅白的质问。 朝泠抹了把眼睛,回屋重重地关上了门,是了,他救她做什么,还是留着力气救楚文冰吧。 章节目录 试探 第三十八章 试探 那天之后,朝泠就像个在家的小媳妇,日夜盼着给楚文冰能够有些消息,好能再给她与苏九黎制造些机会。 楚文冰却迟迟没有消息,倒是许彦书总是递来密报,劝她皇城不是久留之地,要她一同回边防军。 可最近,这两边都没有什么消息了。 年关将至,漠北使团进京。皇朝与漠北一直纷争不断,外有边防军镇守,平宁关异族屠城之耻,内有漠北和亲,诞下的孩子贵为皇朝太子。 任谁都知道苏九黎的太子做不长,可漠北却为了保住这个将来能够掌握皇朝江山的希望,殚精竭虑多年。 难怪,苏九黎曾想要假死脱离皇室,这种令人尴尬的社死场面,每年都会来上一次。 从九黎有记忆开始,就最痛恨年关。他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被来往的人审视揣度。 包括面前这位,新任礼部侍郎——张昭然。 “不曾想那位扶桑公子,居然是太子殿下。失敬,失敬。”张昭然拂袖行礼,嘴上虽这样说着,心中却是不服的。 九黎温文尔雅地命下人添茶,装作丝毫不记得张昭然的样子。“扶桑公子?倒是不知是何许人也?不妨说来听听。” 张昭然听出九黎的疏远之意,心道正好。左右他也不想沾,这趟夺嫡的浑水。他将漠北使团进京的诸多礼制册子,奉到九黎面前,“微臣今日来,事关漠北使团,烦请殿下过目。” 皇帝有意让九黎疏远漠北,从不曾让他知晓任何关于漠北的事情。 为何今年。 张昭然看出了九黎的心思,可他方才如京任职,尚不知其中利害,只道“是陛下的意思,准许殿下今年参与漠北事宜。” 九黎最近确实高调,虽然皇帝并没有因为他斩杀太后手下老太监的事情而发难,可是明显对于他的态度已经谨慎了起来,忽然的放权就是为了刺探他与漠北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错综的势力。 真是高估了他,九黎将礼册捏在手中,只觉得有千斤重,压的他背都不自觉地有些弯。 张昭然不会看不出这一层,他进门时试想过无数种九黎搪塞的理由,他却接了,没有二话。 “那就有劳张侍郎,这些东西我会看完的,可本宫毕竟才疏,不及礼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九黎淡淡拂袖,眉眼疏离之间,都是送客的意思。 张昭然看了眼手中凉透的茶,不做过多行礼就书房。 书房外,阳光里。朝泠正在晒太阳,她躺在草地上,白的反光。传说中的太子宠妾,将军府嫡女林晚柒。 这得是何等的宠幸,能让一个女子在议论政事的书房前毫无形象地晒太阳。张昭然心中咬定了苏九黎优柔寡断,又好美色。当下摇了摇头,目光越过朝泠,往外走。 “我在等你。”埋在日光中的女子抬头,黑漆漆的眼瞳光影中如同烧好的琉璃。她眯着眼睛,头一次细细打量张昭然。 不得不承认楚太傅眼光很好,张昭然长身如玉,端的一副文人风骨,极具浪漫主义的眉眼,染了少年的风华正茂。 “张昭然,容我与你聊聊楚文冰的事情。” 章节目录 一纸婚约 第三十九章 一纸婚约 张昭然看着面前的人,粉白的面容上带着怒意。他拂袖道“楚文冰,与你何干?” 朝泠站直了身子,逼视张昭然“听闻,张相公是胶州人?” “你作甚?” 张昭然打心眼里看不起朝泠的,她曾贵为林家军中唯一的女将,不为国效力,却被圈在这做太子的宠妾,此人枉顾林老将军多年栽培。 他不想与朝泠多说,直接越过她要走,被她抓住手腕。 “林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林将军放手。” 他奋力想要挣脱,可朝泠毕竟扮演的是女将,怎能被文弱书生轻易甩开。她看着张昭然恼怒的模样,咄咄逼人道“既然是胶州人,你可认识陈氏,陈舟?” 张昭然的挣扎停止一瞬,神情惊慌,被狠狠戳中了痛处,豁然甩开朝泠“不认识。” “你的生辰贴还在陈家手里,何谈的不认识?”朝泠逼问道“你曾与陈家订过亲,这件事可与楚太傅说过?陈家现在可知晓你是当朝状元郎?陈舟姑娘可知道?”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起伏,他忽然翻过来死死按住朝泠的手臂,盛怒之下他再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沉声问朝泠“你要如何?” “听闻年末楚太傅都会举办诗会,楚文冰也会参加,你觉得你适合去吗?”朝泠歪着头反问,一个已经定亲的男人,还要以楚家未来的女婿身份去见楚文冰吗? 她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与九黎相处久了,竟然也学会尖酸刻薄,不着急,朝泠笑着想,她手里还有他的生辰贴。 楚文冰可是苏九黎的天选白月光,怎么可能会被许配个这样一个抛弃发妻的六亲不认的凤凰男。 张昭然这样的人,刻苦读书追名逐利,把自己包装成不接地气的文人才子。做过神仙的朝泠清楚的很,就算是九天的仙女都会有私心,何况凡人。 他的手几次举起又落下,不断地劝说自己此人不过是在威胁他,他已然失去理智,只觉得面前的人会毁了他。 “张侍郎。” 他闻声回头,但见九黎片刻衣角就被按着头压在地上 ,他嘴里进了腥涩的泥土,觉察出平日里温和懦弱的太子,在这件事情上用尽了浑身力气,恨不得此刻就把他掐死。 “张侍郎,这里是太子府,您这样做有失礼节吧。”九黎松开手,随后侍卫一拥而上将张昭然捆了个结实。九黎一旁用清水净了手,缓道“请张侍郎出去,若是下次再见您对林将军有狂妄之意,我就把你捆了扔到礼部门口。” 说完,他回眸冲着朝泠点点头,已然一副打手的模样,要找自己的主子行赏。 朝泠早就体会过苏九黎无处不在,况且这就是在太子府。她一扯嘴角,敷衍地笑了笑,对着被五花大绑的张昭然,略略俯身“请张侍郎好好考虑,这件事情我能知晓,想必楚太傅知晓起来更加容易。” 闹剧散场,九黎抻着朝泠的衣领去看她脖颈处的擦伤,他动作很轻,朝泠怔了怔。又听他尖酸刻薄道“也同张昭然学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 朝泠有些恼火地别过头,“没有你我也能成。” “能成,能成,是我没有你不成。”九黎笑道,他笑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眉眼弯弯,整张脸的攻击力减了大半。 见朝泠神色渐缓,九黎收了笑,严肃地将她扳到自己面前“你很在意楚家小姐?” 朝泠一时间没从男二的身份中转变过来,顿生出了一种被男主捉奸在床的错觉,她被噎了这么一句,心虚道“楚文冰毕竟与我哥有过一纸婚约,现在即便我哥不在了,我当然还是希望楚文冰好的,难道你愿意看到楚文冰嫁给张昭然这般的奸佞之徒?” 九黎欲言又止,有些话凝结在幽深的眼底,斟酌半晌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我是老师的学生,有一张诗会的名帖,你也与我一同去吧。” 章节目录 百鸟朝凤 第四十章 百鸟朝凤 楚太傅门生众多,被誉为天下文人之首。他的诗会自然很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参加,楚太傅为人和蔼,与诗会上还未各家女眷专设席面,有文采者可同进士一较高下。 故而,各家的小姐为择良婿,也会找楚太傅要上一张帖子。 楚太傅并不在意这些小姐的心思,可诗会越做越大直逼姻缘庙,只得在帖子后加了一道门槛,需与会者看题赋诗一首,赞之精妙,方可入内。 朝泠不是没有想过作弊,只是这题都是楚太傅现出的,没有偷题,或者考前指南这一说。 “堪比科举啊,堪比科举。” 柳眠轩内,朝泠趴在桌子上,对着书页翻来覆去地吹气,思考着有什么法术能够将这些诗词典故都印在脑子里。 她在虽然法术精通,天赋卓然,可是面对人间这些文绉绉的词句,脑壳一阵阵地疼。 铃铛给她换上新蜡烛,小心翼翼地将又一摞厚厚的书放在桌上“太子爷问您,实在不行还是扮成丫鬟随去。” “不行。”朝泠愤愤道“这次诗会我得和女眷同席。” 铃铛以为朝泠这样努力,是想以太子府内眷的身份参加诗会。 却怎么都没想到朝泠打得是接近楚文冰,撮合她和苏九黎的心思。若是铃铛知道自家主子居然这么想,恐怕会当场烧了这些书卷。 朝泠揉着发红的眼睛,哈气连天终于是睡了过去,记忆里有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盯着她看了好久。 她本能地觉得是九黎,可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好像从不曾知道朝泠的样貌一样。他俯身看得专注,终于见伏案的人缩了下身子,才觉她是冷了,将她打了个横抱,放上了床。 缩在臂弯间朝泠才觉那是九黎,她放心地将头靠在他的颈间,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桌案上的书已经被铃铛挪走了。 “贵人您醒了?”铃铛将早点放在桌上,“小厨房熬了海鲜粥,贵人读书辛苦。” “我的书呢?” “昨日太子殿下来了,邀您今天去杏花酒楼,您去了就不用看书了。”铃铛回道。 即便不是乞巧节,杏花酒楼依旧人满为患。朝泠远远就被门口的饭香味儿吸引,递了太子府腰牌进去,小二笑脸将她引到楼上。 雅间不及乞巧节那日的好,窗户冲着一条窄道,并不繁华。朝泠摆弄着手炉,虽然她不大能感觉到冷,但总觉得手里摆弄些什么能够精心。 窄道之内缓缓行过一对轿子,而后一红袍男官服男子骑马而过将其拦住。 苏九黎。 虽说她在太子府内,可却是头一次见到苏九黎着官服,顿悟了话本中所说的帝王之相,他就站在那里就被打了一束追光,他垂头说些什么,但见轿中的人也回了些什么。 朝泠才意识到,这条路直通太学。轿子中做得理应是楚太傅,九黎这是要给她偷题。 她托腮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就算她悟性再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一点诗词歌赋的脑子里,也是悟不出什么的。 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换上。”就在她扶额思考要不要再用点什么法术给楚太傅托梦的时候,九黎拿了件衣服进来。 许是因为今日漠北进京事宜繁多,他声音明显有些倦意“你会跳舞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肯定,朝泠一定会跳舞。 “不会。”朝泠看着镶嵌着珠串的红色舞衣“你要去勾引楚太傅?” 九黎倦怠的神情呆住,水从茶盏中渐出几滴,烫红了手指。“你疯了?为了参加诗会?至于吗?” “那你给我准备这个干什么?”朝泠不解。 凤都中人各个会舞,但是大多都用于凤鸣山祭祀之上。而朝泠是凤都少君,天地之间唯一一只火凤。 【本君是凤族少君,你要本君给你跳百鸟朝凤?】 九黎揉着太阳穴,淡淡道“你听过阵前安魂曲?” 传说有一种秘术,为超度战场上亡魂所做,安抚在战争中死去的亡魂。 “你真的相信所谓的阵前安魂曲吗?” 人死后过奈何桥渡忘川,转世轮回,已故之人怎样的曲子都拦不住的。虽然不期待大司命投身的苏九黎能够如大司命一般,可是这种想法确实有些荒唐。 “这曲子,自然是为活着的人所奏。”九黎道“今日你以红衣跳阵前安魂曲,明日我保你抽到的题就是你想要的。” “今日楚太傅也会来杏花酒楼。” “不会,但是有一个人会来。”九黎细长的手指扶着发冠递给朝泠“裕亲王白瑜。” “白瑜今日在此设宴,宴请名单中有不少会出现在诗会上的官宦世家,一首阵前安魂曲,足以名动京城。” “苏九黎,你真是一点都不放过恶心白瑜的机会。”朝泠生出了一点兴趣。 九黎忽然挑起朝泠的下巴,狭长美目逼视,云淡风轻道“云华水阁楼道一半苏临川就后悔了,苏九黎当街砍死了太后最为信任的老太监之后,宫中就都知太子与太后离心。他怎么可能参加白瑜的聚会? 他急忙转了话题“方才看了一个新来的舞姬,舞姿.......新奇,皇兄要不要也......” “嗯。”九黎眼神四处看着,寻找着朝泠的踪迹,即便知道她定然已经跑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知他耽搁的功夫,朝泠已经回了太子府,继续对着一堆书卷发愁。 章节目录 同泽同袍 第四十一章 同泽同袍 朝泠觉得,自己帮着苏九黎干了件缺大德的事情之后,自己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她苦苦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九黎的押题。 生生熬到诗会当天,就当她已经准备要放弃这个接近楚文冰的机会时,九黎派人来送了一根金簪和一句话“忠君风骨。” 铃铛看着这根分量十足的金簪犯难,今日朝泠半散着头发系了一个青色的发带,白衣衬的她眉眼温柔,及像一个文人。 这根金簪太过华贵,明显与今日的装扮不相衬。 “诗会带这样的簪子?”铃铛比划了半天。“奴婢给贵人拆了重做吧。” 每日梳头朝泠都不慎厌烦,听到又要重新再梳,急忙道“不了不了,就这样吧。”她将发簪随意地簪在头上,就出了门。 太傅府外停满了各家的马车,女眷们被分到另一处抽取题目。题目无非风花雪月赞颂四时之景的文章,其中有些变化可都是不痛不痒的辞令,不谈政事,不会为难各家小姐。 朝泠懒在马车里,在最外围迟迟不肯下车,便是歌咏山河的文章,她也写不出来。早在刚才,她将法力散入眼中,将那个罐子里的纸条都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无论抽到哪一个都答不出来。 现在她觉得九黎是故意的,不想让她参加,还匡她跳什么阵前安魂曲,是把白瑜恶心到了,现在她自己也完了。 这就是报应。 “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已入太学,烦请下车。”小厮见着马车迟迟不去,上前道。 “贵人。”驾车的程宇也有些急,都说贵人为了今日在柳眠轩日日挑灯夜读,也不知道都读了些什么。 朝泠硬着头皮下了车,真是努力了三万年到人间怎么成了个差生。她按照脑海中的记住的仅有的几句诗词,准备用法术给自己抽一根勉强能答的题目。 就听着前方,“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竹,曾伴狂客。” 很好,她会背的也没了。 朝泠继续往前走,已经有人认出了太子府的马车。 “从太子府车上下来的,还能有人,前将军府林晚柒,说了入了教坊司后进太子府。这样的人,也要以内眷的身份参加雅集?不自量力。” “不用着急,就算是曾经的林晚柒,你觉得她能进太学?痴人说梦。” 朝泠闻声抬头,只觉得送走了一个聂婉清还会有下一个,皇城里嘴碎的女人真是无穷无尽。 她将手放进装满题签的箱子中,指尖的法力如同眼睛将内里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不行.......,这个也不会啊。” “这位小姐面生,不似京城中人。”箱子倒手。 楚太傅一身青衫,仙风道骨立于门前,盛世之中俯瞰天下学子。就于这学子之中,一袭白衣正直视着他,面容清隽,神色坚毅,发髻上插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簪,像一个暴发户误入其中。 “太学诗会,难道还需得是京城中人。” 楚太傅微微一怔,依稀可见林晚柒幼年的模样,她从小就不像寻常女娃一般,楚文冰与林清平订亲那日,她出了晨工过去,见着他第一面,就凑过来揶揄道“嫂嫂是好看的,只是这样弱不禁风,将来上了战场上可如何是好?” 如今的她应该是上过战场也上过刑场了,说话却还是这样。 楚太傅叹了口气,压住签筒的盖子,笑道“老朽有一问,请各位姑娘小姐对答。” 周遭小声讨论的声音渐渐传入朝泠耳中,这是楚太傅第一次出现在女眷考核的后宅中。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应做核对?” 朝泠没有想到临到最后,九黎押题居然押中了。当真可答“忠君风骨。” 这四个字压在朝泠舌根呼之欲出的时候,她想到了阵前安魂曲。杏花酒楼那曲难看的剑舞,一边将白瑜逼到一个需要自证清白的地步,另一边提醒着城中人还有林家这一回事。 楚太傅看到林晚柒时候必然会有此 一问,从军行中,总有少年游侠为国为民。他在问她,平宁关一战悔吗?存于武将之家怨吗? 她只需回,不悔,不怨。 忠君风骨,这四个字几乎成了这一杆命题的万能解答。 “同袍同泽。”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老者,万般思绪汇于心头。 平宁关一战战死的皆是人命,若问悔吗?悔。 存于武将之家,忠君风骨,却落得如此下场,怨吗?怨。 她知道自己这样答肯定是完了,怨不得谁,九黎的题押中了又能怎么样呢?考生不服啊,不服。 朝泠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楚太傅叹了口气,在她肩上拍了拍,虽不做评论,但也默许了朝泠参加诗会。 “贵人通过了,一会应该就到。”程宇在九黎耳边小声说。 九黎并不意外,招惹白瑜只是顺手,他是真心实意地去帮了朝泠。他点头,却见程宇没走,于是问“还有何事?” “贵人,答:同泽同袍。” 九黎忽的笑了起来 ,那笑自眼底带着徐徐温情“她若是按照答了,就不是林朝朝了。” *** 诗会远比朝泠想象中还要无聊,周围都是各家的小姐 ,精贵自持,半点都不愿意和朝泠扯上关系。 她在内院逛了一会,也没有找到楚文冰,太傅贵为帝师,府邸不奢华也极具风雅,古朴雅致、一步一景。 朝泠百无聊赖地走到池塘边,拿起石头打水漂,她技巧并不高明,最多也只能在河面上跳三下,几次之后她有些不满意,决定用法术作弊。 就见她抬腕,将法力徐徐注入指尖,随手像水面一扔,石头在水面上一连跳了几下,直奔对岸而去。朝泠满意地拍了拍手,准备离开,就听咚的一声 。 “谁砸本王。” 朝泠连忙躲在石头后面,可还是被那个眼尖地看到。 苏临川一如既往抱着酒瓶子,半靠着柱子探头,他腾出一根手指指着朝泠“你给本王过来。” 朝泠开始怀疑姓苏的是不是都是酒蒙子。 这种情况下只有傻子才会过去,朝泠当然选择转身就跑。 咚咚,两个石头越过水面打在朝泠的头上,头自己是作弊进来的吧。 二人相顾无言。 “前厅,门生张昭然作对,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 朝泠摸了摸腰间存着的生辰贴,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纵使朝泠威胁,张昭然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啊。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抱一下我就原谅你 第四十二章 抱一下我就原谅你 “太子府林晚柒作对,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苏临川将骂渣男的词句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张纸“这个张昭然与你什么血海深仇吗?值得你在太傅的诗会上这样骂他?” 朝泠只觉得苏临川的词句写得不够浅白,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她像提笔在上面写上,“张昭然你个渣男,在老家已经娶亲还好意思接近楚文冰,就你也配。” “毕竟是楚太傅的诗会,差不多得了。”苏临川有些看不下去。 朝泠一边在词句中挑选,一边凶神恶煞道“若是他要娶你的姐姐,你也愿意?” 苏临川缩了缩脖子“我没有姐姐,况且楚姑娘也不是你的姐姐。你就对人家下死手,要是你的亲姐姐,你还不提刀砍死他?” 另一边的客席,已经炸开了锅。张昭然脸胀的通红,听着朝泠词语中一句句地骂她。 “太子府林晚柒作对,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 “哼。”听着朝泠声声泣血的控诉,九黎竟是笑出了声,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他只恨没有给她找些好词。 她呈上的这些,句句都像是在控诉情郎。 而在控诉情郎的词前,都会有书童通传,大声地念出太子府三个大字。 九黎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哭还是应该笑,他府上的人公然在太傅的诗会上控诉情郎。他纤细的手指扶额浅笑,众人注视下笑得开心。 “张侍郎见笑。”九黎起身对着周围的客人拱手,作势要离席。 张昭然本欲回礼,见着书童托着新卷上台。 “太子府林晚柒........” 书童看着上面一袭的字迹,觉察出不对,那大红的笔墨,不是新对的对子,而是一张生辰贴。 上面赫然,写着的是胶州张家次子,张昭然。 新科状元郎的生辰贴,怎么会在太子府林晚柒的手中? 张昭然的脸顿时白的吓人,他手脚冰凉只觉不对。 就听着屏风后面的人徐徐道“胶州陈氏,陈舟,托我将这生辰贴还给张侍郎,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一时间,张昭然曾在胶州定亲的事情在席间炸开了锅。在老家定亲本来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可张昭然将与楚太傅府中嫡小姐楚文冰订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座京城。 无人不赞叹一句天作之合,又无人背后不羡慕张昭然方入世就攀上楚太傅这棵大树。 现在,这对天作良缘的原配,找上了门,将生辰贴还给了张昭然。 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昭然怒视着屏风之后那倩影,那人正歪头挑衅似地看着他,鄙夷的眼神几乎就要冲破那扇屏风。 “林将军,未知全貌,何故害我?” 或许,喧闹中这句话旁人听不清,可朝泠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道“因我知晓,你就不是楚文冰的天作之合。” 她从屏风后站起身,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走到屏风前的男席中“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侍郎,我提醒过你的。” *** 宴席下,太子府的马车照例在门前接朝泠回去。 九黎靠在车辕上,长腿一前一后撑着长袍,夕阳洒在他柔顺的长发上,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段阴影,他承袭了漠北公主硬朗的五官,英气逼人。 可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他双手环抱,蹙眉等待着。 朝泠磨磨唧唧地出来,她一眼看出事情不妙,她用一纸生辰贴几乎毁了楚文冰与张昭然的婚事。 这时间点选得又急又狠,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任何余地。 可偏在楚太傅的诗会上,偏是苏九黎的恩师。 她沁着脑袋,略过九黎迅速钻进车里。九黎也跟着进来,车内拥挤,甚至不够九黎伸开腿。他将长腿一架,仍保持着防御的姿势。 “没什么要和我说?” “你早该猜到了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自己都听不清。 “你这么看不得楚文冰嫁人?” “我......”朝泠直起身子,想要显得自己有些气势,“只是看不得楚文冰所嫁非人?” “你觉得楚文冰与我合适?”九黎腕间拿出一支玉簪,“上次是我的玉佩,这次是她的玉簪。林朝朝,你就这么想让我和她扯上瓜葛?” “哎呀,楚姐姐刚才还在找,原来在殿下着,我这就帮殿下还回去。”朝泠抬手要去拿簪子。 九黎机敏地躲开,“假了。” 朝泠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循循善诱“楚姐姐有什么不好?太傅之女,若是得了簪子,旁人巴不得立刻去太傅府上,殿下金尊玉贵,和楚姐姐不也是天作之合。” “林朝朝。”九黎打断她“这样就没意思了。” 他依稀记得上一次她这样谄媚还是诱导他拿着虎符争夺皇位,这一次又是向自己推销楚文冰,她的巧舌如簧好像就从来没有用到过正地方上。 “你知道这世间有个词叫两情相悦吗?”九黎道。 朝泠心道“当然,若不是出了岔子,现在你早就和她两情相悦了,我这不是正努力着,着什么急?” 见她不回答,九黎料想她也不大懂,只当她是知道张昭然定亲后慌不择路,于是问“为何非要是我?” “因为殿下是臣在这皇城中唯一可信之人。”朝泠说完这话,恨不得给自己鼓掌。逻辑清晰完整,让人无法反驳。 她清楚这话九黎喜欢听。 却忘了,于九黎耳中那是一句情话。 他神色缓和了许多,凑近不解地打量着朝泠。车内空间狭小,他的鼻息扫在她的面上,泛着丝丝的冷意,竟有些醉人。 朝泠鼻息凝神,只觉得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九黎忽然笑了一下,他靠在车边上,对着朝泠伸出手道“过来抱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说完不等朝泠反应过来,他已经自作主张地将朝泠揽到身边,她清晰地听见,他笑道“你算盘打错了,楚文冰不打算和张昭然退亲。” *** 今天,张昭然在诗会上丢尽了脸面,同窗都觉得那会是他人生中最晦暗的一天。 他是新科状元郎,文采斐然,风光霁月。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样的场面若论凄凉,在他的人生中都排不上号。 他的生辰贴只有草草的几个字,胶州张家次子张昭然,若是在乡里后面还有一句话,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三次乡试不中的傻子,一飞冲天的状元郎。 张昭然年幼与陈家订婚,互换庚帖。三次乡试落榜后,陈家派人来退亲,彼时张母病重,见陈家退亲,急火攻心,撒手人寰。 陈家也毁亲,将女儿嫁入商贾。他至此背井离乡,踏上慢慢求学之路。 后来他成了状元,衣锦还乡那日,恰逢父亲娶妻,将他迎入大堂,为后母颂诗。 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个不必今日出丑更值得铭记一生呢? 张昭然虽看不上朝泠,却也不由得感慨,若年少退亲时,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或许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吧。 他踏着太学的长阶,背对朝阳站着。 忽然听见身后,急急的脚步声。楚文冰提着书箱,急匆匆地跑过。张昭然自然闪开去路,却见楚文冰在他面前站定。 她淡褐色的眼瞳瞥向别处,又转回来,像又满腔之言无处抒发。 张昭然静静地等着她喘匀了气,行礼道“楚小姐。” “张昭然?”楚文冰缓过神来,“祖父让我亲自同你说,不必挂怀,他都是知道的。” “多谢。”张昭然点头。 “后面的话,是我要说得。”楚文冰道“所托非人而已,总好过,阴阳两隔。” *** 太子府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张昭然是奸佞之人吗?”九黎问朝泠。 朝泠一时间无意作答,她将前些日子读的书册扔进藤箱。“你相信宿命吗?” 九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宿命这种东西放在他身上真是有些好笑。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和大司命讨论宿命】 “九黎,如若命已天定,你还要参与着霍乱沉浮,做无畏的挣扎吗?” “那你呢?”九黎反问“若是你心爱的,想要的,就因为知道了结局就要拱手让人吗?” 朝泠看出他在胡搅蛮缠,好像他知道有关她的行动越多,就越想要探究其背后的缘由。她将藤箱盖上,搬到门外,见铃铛躲在屋檐下,听着二人吵架不敢进去。 “苏九黎,你别在这里和我找茬。就算是没有生辰贴一事,他们也不是良缘。” 她叉腰站在屋外,起手给了他一个送客的手势。。 铃铛快步地挪到朝泠脚边,拉了拉她的衣摆,小声道“贵人作弊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朝泠顺势蹲下来,有些疑惑“九黎暗示楚太傅出题,也算作弊啊。” “不是这个,是您雇三殿下写词的事情被太子殿下发现了。”铃铛又往外面挪了挪“我去给您拿箱子的时候,看到程宇要了您写得书卷,回禀太子殿下,说是三殿下的笔迹。殿下他气的书都撕了,现在应该就是在找您的茬。” 朝泠头皮一紧,被人拎着领子拽了起来。 “你们以为本宫听不到吗?”九黎冷漠道“我倒要看看,三弟帮你干这种剪人姻缘线的事情,还怎么面对楚太傅。”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市井之人 第四十三章市井之人 苏临川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将暖炉往怀里一塞,只道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喝得太多了反倒尝不出滋味。 他略有些窘迫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女子,“表叔,我是修道之人,这些丫鬟跟在身边恐怕不合适。” 苏临川回京已有三年有余,一遇到事情不愿,就用修道之人四个字搪塞过去。 白瑜挥了挥手让那几个人下去,“姑母是觉得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得有个女人的。”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许多次,白瑜不想管这些事情,可耐不住太后娘娘耳提面命。 “三殿下,城中女子千万,难道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 “额......” “你莫要说喜欢男子,若是喜欢,也不见你身边有常伴。”白瑜呛声。 苏临川愕然,脑海中一时翻涌过一袭白衣的朝泠蹲在池塘边打水漂。他摇了摇脑袋,驱散无畏的幻象。心道“大哥看着这位美人看得那样进,若是我说喜欢,恐怕会没命。” “你莫不是真有喜欢的吧?”白瑜将茶盏一方,来了些兴致。“让我也回去复命,总好过三番五次来找你。” “前日我去楚太傅诗会上,见着......”苏临川正说着。 阁楼之下一阵喧闹,他腾出视线往外一探,喃喃道“怎么是他?” 酒楼下,张昭然被一众人围在中间,那些人为首的竟是一个女子,短衫盘发,在冬日里挽起袖子,盛气凌人地对着张昭然。 “这位状元郎可了不得,高就了就忘了乡亲。” 那女人之后还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子,她躲在最后面,生挤出两滴眼泪挂在面上,她更怯懦胆小些,应该是这场围堵中的受害者。 苏临川指尖沾了些许酒渍,正凝成一颗水珠,对准为首女子发髻上的珠串。这东西虽然名贵,但是做工粗糙不像是京城的东西,应该是外地人。 这要是打坏了应该很心疼吧。 “这东西很贵的,你拿什么赔我?”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朝泠,她还有个沉在太学荷塘里的金簪子。 苏九黎散了指尖的法术,懒懒地在桌子爬了一会,还是起身,往太学方向去了。 *** 太学。 朝泠已经先行一步去挖那金簪子,她也不是为这金簪子来得。只是听闻,与张昭然毁亲的陈家,带着已嫁的女儿来了京城,在东市堵了张昭然,要他给个说法。 张昭然是薄面的人,故而被陈家捏着七寸。 市井人家才最懂文人相轻的道理,如今陈家就是一摊浑水,谁都不愿意沾边。 这其中当然包括楚太傅。 如若之前闹出的生辰贴的事情尚且可被定做异常误会,那陈舟来了京城,即便张昭然真是一个受害者,也是无力回天。 这个池塘够大,她能借着找簪子在这里呆好久。 冬日寒风刺骨,她虽觉察不到冷,可这具躯壳毕竟是林晚柒,肉体凡胎,经受不住。 她搓了搓手,心想着这个时候楚文冰都没有发现府上来了个人?都没有想着请她到屋里暖和一下? “晚柒?” 就在朝泠快要放弃的时候,她闻见了暖炉的味道,楚文冰将披风解下披在她背上。“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簪子掉到湖里了。” “这眼看就要冻土了,你先回去,我命人给你找。”楚文冰将她扶起来,她贴着活人的热气,逐渐复苏。 楚文冰深深地看了朝泠一眼,她今日匆匆而来,黑发红裙,虽是浓重,却不见任何装点。 她是喜欢红衣的,京城中人尽皆知。 可这样一个人会隆冬时节到太学池塘,只为找一个金簪吗? “你是为了我来得吧?”楚文冰淡淡道“姐姐没事,放心。” “我......”朝泠觉得楚文冰会错了意思,她不过是想来看看,给这份错乱的姻缘,一个真正错乱的盖棺定论而已。 这个人傻,她明明是来拆姻缘庙啊。 楚文冰淡淡地笑着,她眼底郁结困顿,仍旧撑着精神哄她。 “你的脖子怎么了?” 一阵冷风起,灌入楚文冰淡薄的衣衫,她因将斗篷披在朝泠身上,无意间露出脖颈的伤痕,四指的血痕印子。 楚文冰连忙捂住自己的脖颈,她垂眼看这个样子是要说谎。 “你见过陈家了?” “晚柒,你听姐姐说......”楚文冰看出朝泠的急态,连忙拉住她“陈舟家逢变故,慌不择路才.......” 朝泠疑惑地看着楚文冰,这个人未免太好,人善被人欺,她这个性格恐怕是要被欺负死了。 “这天下谁不逢变故,你要渡她?怎么不先渡渡自己。” 家逢变故。 这四个字楚文冰多心了,若论变故,当今天天下何人比得过面前这位,将军府故人。 楚文冰一时松了手,有些讪讪。“晚柒.......” “林姑娘,我家小姐本来是要避的,是陈家自己找上门来,若非下了雪,恐怕还要在门口骂。” 张昭然是朝廷命官,上了朝就堵不得了。楚文冰不一样,她就在府里,怎的都离不了太学。况且这是官家的小姐,脸皮子最薄,将她堵住了,还怕见不到张昭然。 得是怎样的变故,脸都不要了? 朝泠冷笑,对着楚文冰的丫鬟绽月道“下次来就让她在门口跪着,三日内,我定把人弄走。只是楚姐姐,你与张昭然之间,还是要想清楚的。” *** “张昭然仗势欺人,逼迫我家退亲,要我女儿性命。都来看看,要是没个说法,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门前。” “林姑娘,您看这个......”太学内,绽月看着朝泠,以为她会直接下令将这一杆子人撵走。 谁知她开了门。 陈家见状扒着门要往里进,朝泠不急不恼地将大门敞开,做了个请的手势。陈舟僵在原处,拽了拽母亲的袖子。 老妇人立马会意,此处的京城太学,她们如今在门口撒泼,借着流言的声势,逼迫张昭然不得重新与陈家议亲,若是进去了就是砧板上的肉,人人宰割罢了。 朝泠见陈舟未动,将披风解下扑在地上,也一同跪下。 她红衣似火,跪在一片雪地之中,格外显眼,加之双眸浓重,一时间占据了围观人所有的视线。 “姑娘你......”绽月当下发蒙,要去扶朝泠。 她却是哎呀一声扑倒在雪地里,吓得绽月手一哆嗦,忙往后撤,却被朝泠勾住了脚。她看不清神情,就只从舌根念出一句“回去拘着楚姐姐,千万别让她过来。” 楚文冰心善,这种兵戈相见、互藏心思的时候,怎么容得下这样心善的人。 绽月不知何意,但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撒腿就往里太学里跑。 陈舟见人越围越多,不见张昭然,倒是多了一个不知何意的红衣女子,也一并跪在旁边。心中就是又十成十的把握,也被这搅乱的只剩八分。 她要开口问朝泠的来意,就听着朝泠谦逊垂眼,留下两滴浅泪“陈姑娘之事发人肺腑,天下女子皆为之可泣,今民女斗胆,同陈姑娘同跪与此地。” “只这张昭然?” 陈舟微微一笑,心道此人果然还是楚文冰的说客,要她去找张昭然。 谁到朝泠一摊手,义薄云天道“罢了,在此跪就在此跪吧。陈姑娘,今日你跪倒几时,民女便陪你跪到几时。” 陈舟一怔,见着漫天飞雪之中,红衣倩影腰杆挺直,她知道朝泠是要将她熬走。 太傅府里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楚文冰还背着家里偷偷来劝过。但朝泠不同,她出自武将世家,便是跪着与陈舟而言也有不怒自威之意。 凭借着人的趋利避害的本能,陈舟不敢多言。 况且,朝泠与她一同跪着。冻土寒天之上,她熬走了围观的人群,却仍是硬生生地跪着。 唯与陈舟不同的是,她周身被一层肉眼难以辨认的法力包裹着,半丝寒气都透不进来,她虽然是林晚柒的躯壳,可真身却九天之上的凤都少君,经年苦修,莫说陪凡人跪着,就是在这里跪成一块石头也无甚损耗。 可她也并非只是想要耗走陈舟。 是这人实在古怪,若说是要凭着当年一纸婚约要张昭然娶自己,为何不在张昭然府上闹,他整日上朝也总有空闲的时候。 若说因楚太傅要与张昭然结亲,不过是口头之约,便是楚太傅同意退亲,本就无凭的事情,退亲自然也拿不出凭证,她在此地闹所图为何? 即便是,陈舟想不到这一层。她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跪倒在太学门前,出尽了笑话,必然是要达到目的的,可却因着前几日大雪,便不跪了。 朝泠思来想去,觉得唯有一种可能,这个陈舟受人指使,而她还未等到下一步的命令。 然她今日又来了,那传信之人极有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等着给她下一步指使。 果然,一青衫男子离开后,陈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有意想要追上这个人,确碍于朝泠在场,只得继续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泠法术运行不过一小周天。只听着身旁的人,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竟是这样生生将陈舟熬病了。 陈舟既然病了,就不便再到太傅府门前叫嚣。朝泠是留了个心眼的,若是陈舟执意拖着病躯到了太学,她能继续抓那个青衣人。 可惜,陈舟搅黄楚文冰婚事的心,还不敌朝泠诚恳。 【若是你能怎么容易就搅和成功,我有何必看那么多诗词。】 她清楚,耗走陈舟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胶州与京城相隔万里,她身无长物,则能拖家带走地到了皇城,又偏盯上了楚文冰。 朝泠思来想去,决定提些补品到陈舟一家的客栈,刷一下好感度。 她拿了个盒子决定“洗劫”太子府的药房,刚进门的时候就惊呆了。 巴掌大的药房里空空如也,好似有人先一步将这里洗劫过了一样。朝泠搭了个梯子,爬到最高处去翻装药的小盒子。 太子自及冠后出宫建府,就像是从未生过病一样,府上没有医者,药房里更是落了一层灰。 不会生病的太子和医术高超的小姐,朝泠心中忍不住啧啧,虽然翼宿星君剧情写得烂,但是人设还是很好的。 她将头埋在其中,撑着身子努力翻找,试图搜刮走仅有的一点值钱物件。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朝泠一脚蹬着梯子,闻声扭身,还没看清楚来者,就觉腰间一紧,那人揽着她的细腰,将她从梯子上抱了下来。 她正对着九黎一双深瞳,血顺着他的黑发滑落到朝泠的脸上,沁着寒意中带些许微甜。“你认得药材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闺房情趣 第四十四章 闺房情趣 九黎浑身是血,衣衫半敞着露出白皙的锁骨,身上都是细密的口子,胸口处的最为骇人。 亦如白宣之上绘着带血的牡丹,他单臂拥着朝泠,堪堪将她从梯子上抱下来。美目微沉,气息缓缓道“小心些,莫摔了。” “那你这是到哪摔了啊?”朝泠看着那流血的口子,小心翼翼地关上药房的门。 九黎虚弱地靠在墙壁上,白墙溅了血,渗这些许甜味。“忍冬藤。” 朝泠将一碟子药粉递到九黎面前,九黎挖苦道“识字?” “不然?”朝泠翻了个白眼,找来纱布要封九黎的嘴。 可他仍是不依不饶道“无甚尔尔?” 自她找了苏临川代笔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九黎就时常用这件事情挖苦她,以至于朝泠怀疑他便是临死前,在墓志铭上亲手刻下无甚尔尔四个大字。 见着朝泠濒临暴走,九黎闭了嘴,干净利落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额头渗出的汗珠和愈加紊乱的气息,还是诉说着,他疼。 “林朝朝。”他停了手,轻声念她的名字。“你过来。” 他双瞳蒙上一层白雾,将锐利隐在朦胧之中,湿漉漉的眼神像一只困兽。他胸口的伤口很深,药粉洒下混成一滩暗红。 “帮我上药。” 朝泠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些本该是楚文冰做得,世家医者治疗受伤的太子,这本子写得不错,可怎么偏就换成了她呢? 她这边在救与不救见天人交战,另一边刘策已经带队闯进了太子府。 “太子殿下呢?城中贼寇流窜,末将眼见着那伙人进了太子府,请太子殿下允许本将搜宫。”禁卫军统帅刘策被程宇拦着,他拿出随身的令牌。 程宇道“太子殿下未在府中,若有事在下会搜查,不劳禁卫军。” “末将奉旨,请您让步。” 刘策看到程宇时,就觉苏九黎必定在府。太后邀人于暗室密探,期间机关匣子异动,又有宫女称曾见过太子,而况,程宇是苏九黎心腹,二人形影不离,如今程宇在府,神色紧张,将他堵在门口,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程宇掩住自己手臂的血迹,适才那血已浸透了衣衫,再不将刘策打发走怕是要露馅。 药房与正门极近,刘策一眼就看着柱子上的血手印,他大喝一声“何人?” 随即,先行一步推门而入。 冷风灌入药房,掀翻了桌案上的药粉,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堵住刘策视线,他拨开迷雾进去。 期间二者,一红一黑,唇齿相交,苏九黎衣衫半褪,点点血迹仍汇在胸口。 朝泠闻风被击了一下,她自余光瞥到是刘策,装作尚未察觉。素手环住九黎的脖子,舌尖拂过他的脖颈,红唇轻点,竟是当着刘策的面,咬了九黎一口。 殷红从脖颈渗出,也似点点血迹。 “刘统领,对本宫的闺房情趣,可是好奇?”九黎侧手,将斗篷盖住二人,抱着朝泠起身道。 刘策知道其中有诈,可此等香艳的场面,要他赌,他是不敢的,只得悻悻离去。 程宇看着场面毅然呆住了,直到九黎拍了他受伤的右手臂,他才疼的如梦初醒。 等程宇跑出药方,九黎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血打透了斗篷。他面色惨白,却道“林朝朝,这是你欠我的。” 朝泠气得将斗篷扔在他脸上,“我这辈子都欠你的。” “对。”九黎咬牙点头,用斗篷捂住伤口“过来给你的恩公上药。” “你死在这吧。”朝泠气急。 “那你叫我怎么把东西托付给你?” “什么东西?” “你先给我上药。” *** 柳眠轩前,朝泠托着九黎往回走,他趴在她背上,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个小小的身躯上,活像一具尸体。 朝泠将他拖到床上,一度觉得是自己用刀捅了他。 九黎胸膛的伤口被她用纱布草草包扎,太子府能用的药材有限,只能够勉强止血。若是朝泠不动用法术,就知道找楚文冰。 “林朝朝。”九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等着朝泠做出选择似的“我受伤的事情不能让旁人知道。” 朝堂是一片漆黑的丛林,任何一点血腥味都会引来狼群。他既然要斗,就得是金刚不坏之躯。 朝泠点点头,将手放在他的胸口,血从纱布中渗出来,她的掌心也能感觉到疼痛。 他就这样看着她,卸下浑身戾气,害怕被她扔下。“林朝朝,权当可怜可怜我。” 柳眠轩朝泠住的久了,她忘记了这里本就是太子府的一方偏院,九黎也忘记这一草一木本就是他的。 【妄用法力会遭天谴。】想想林晚柒还存在她身体里的记忆就知道了。 【他不会死的。】他是大司命在凡间的投影,要一直走到皇位的男主苏九黎。 【去叫楚文冰吧,那才是命簿上医治苏九黎的人。】 “朝朝。” 九黎轻声地唤她的名字,他总念她朝朝,唯有此时她会忘记自己扮演的是林晚柒。她是朝泠,理应过着的是她的一生。 九黎在诱惑她,勾出她仅有不多的私心。 可她的意志也少的可怜。 “苏九黎,你闭眼。”朝泠将手放在他胸口,掌心传出温热。“你信我吗?” 九黎笑道“你要亲我吗?还要闭眼?” 关于他是否信她,好像从未得到过确切地回答,却又好似每一个眼神中都是答案。 朝泠不想理他,用一只手盖住九黎的眼睛,他的眼睛都是冷的,手如同放在冬日的薄冰上。 而她的手很暖,是世俗烟火气的那种暖。 九黎失去视线,也不挣扎。按在他胸膛上的另一手,传来些许刺痛感,灼热但是并不难熬。 “边防军中有一种偏方,能够快速愈合伤口,是林家秘笈,你闭好眼睛。” 他乖巧地点头,手指压住朝泠覆眼的手背,寻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道“你不问我去做什么了?” “你不是不能叫旁人知道?”朝泠平静地搭话。 “你猜将陈舟弄到京城的幕后之人是谁?” “太后。” 九黎惊讶“你怎么知道?” 朝泠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外面来得是刘策,他是太后一党的人,证明你去过后宫,给太后她老人家惹了一身的晦气,还受了伤。现在又问我陈舟的事情,你觉得能是谁?” “那你说太后所欲为何?”九黎又问。 “和楚太傅有关。” “朝朝今天这么聪明。”九黎按住朝泠放在她胸膛上的手。 原本她的掌风浮在上空,灵力从手掌输送至伤口,现在手掌贴着九黎的胸膛,她下意识地往后缩,被九黎捏的更紧。“苏九黎.......” “我不疼了。”他声音逐渐愉快,精神好了大半。“林家军中果然奇人辈出。” 朝泠动用法力心虚至极,不想接她关于林家军的话茬。 “楚太傅何时得罪了太后娘娘?” “老师座下弟子无数,其中有一位就是胶州御史周自莘,周自莘上任不巧赶上胶州大旱,地主囤粮哄抬物价,周自莘铁腕制裁为民解困,身受百姓爱戴。就在周自莘回京复命时,死在了路上。” “当时护送的侍卫给出的解释是,周御史夜半离队,于河边载歌,而后投河自尽。” “那他唱了什么?”朝泠问。 “胶州当地的方言,大概意思是求雨。”九黎捋顺思绪,继续道。“当时就已周自莘积劳成疾,被鬼魂附身一说搪塞了过去。” 朝泠:“皇帝也相信鬼神一说?这写在奏折中?” “父皇自然是不信的,可之后发生了一系列古怪之事,有一桩最为离奇。就是周自莘死后,周家曾去过御史台,当日御史台........因雷电失火.......” 覆盖在眼睛的手挪开,九黎眯着眼睛适应光线,隐约间看着朝泠震惊的神色。 【被雷劈了?这神奇的自然力,若不是人为,拿的是怎样猖獗的妖魔鬼怪。】 “可这和陈舟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第二桩离奇之事,周自莘死后,他曾惩治过的商贾,接连因各种缘由身亡,却唯独陈家。” 那年大旱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群商贾联合与太后做了一笔怎样的生意? “你是说,楚太傅也牵扯进了旱灾案,而幕后黑手想要利用陈舟绊住楚太傅?” “不是利用陈舟,而是利用楚文冰。” 那个性子柔和,心善,又悲悯众生的楚文冰。 *** 陈舟高烧了三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胶州一年两槎的稻谷,想起了夫君走商带回来的珠串,想起她是家里的当家主母。 “陈姑娘.......可还好吗?” “叫我李夫人,我早就不是.......”她迷迷糊糊地应着,屋内的炉子被雪浇灭,泛着滚滚浓烟。 “陈姑娘,你起来,快跑啊。”陈舟须臾间,看到一个人,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往外走。 她踉跄着披着外袍,断木残垣,泛着火星烧的噼啪作响,房梁倒塌在二人面前。楚文冰的胳膊烫出一块圆形的疤痕,她顾不上疼,仍旧拼命地把陈舟往外拖。 “小姐,你在哪,小姐?”绽月本是在外面放风的,听了屋里着火急了似的往里冲。 就看着楚文冰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外,火势已经蔓延到她的脚边。“她还在里面,绽月,陈舟她还在里面。” 火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找不出牛鬼蛇神的原型。 断壁残垣之下,陈舟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意。她转头跳进熊熊烈火中,这不是她的终结,而是是纷乱时局新的开始。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宿命剧情 第四十五章 宿命剧情 一场大火将整个客栈焚烧殆尽,作为京城中与陈舟一家唯一有关联的张昭然,抬着棺木到顺天府领尸。 苏九黎先他一步到,却不是来收尸,而是给京兆尹递话。 不为别的,大火过后,楚文冰作为纵火的最大嫌疑人被“请”到顺天府问审。 仅一夜,坊间已经转遍了,楚文冰因陈舟太学跪求失了脸面,借着陈舟生病时,带着毒药到客栈要杀她,慌乱中打翻了火盆,才导致了这一场大火。 有理有据,所有细节分毫不差。 那毒药就放在她拿去客栈的盒子里,贴着补品的签子,打开里面却是鹤顶红。鹤顶红精贵,非寻常人家不可得,算是把楚文冰捶死在了杀人凶手的位置上。 九黎将客栈两具焦尸翻个遍,捻这为焦黑的血迹,问仵作“中毒过?” 仵作是个结巴,被这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已经.......烧.......焦,查不.......出了。但是......” 但是楚文冰的丫鬟绽月已经招供了,鹤顶红是楚文冰让放在箱子里的,太学的药房是没有鹤顶红的,这东西是楚文冰到宫里要的,有太医可以佐证,说是得了新的药谱,想要研究。 那药谱现在还放在楚文冰卧房的桌子上,除了她没人看得懂。 环环相扣,一环不差。 九黎净了手,面不改色地坐在顺天府喝茶,京兆尹有意避着他,就是知道他替着楚太傅来得。 他知道老师的位置不好替楚文冰脱罪,所以他来了。他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他受伤未好,脸色苍白,且心情不好,浑身写满着生人勿近。连府上的衙役都不敢上前添茶。 “我没空与你家大人耗着,若不给我的交代,我便把人带走了。” 话音刚落,程宇拇指顶着刀柄寒光一闪,将态度表现的非常清楚。 “太子殿下。” 九黎抬眼,看着来人是张昭然有些失望。“张侍郎,好、久、不见啊。” 他舌尖捻着好久二字反复,耗空了所有的耐心,翘着边几,傲慢地看着张昭然。 张昭然面不改色,敲了三下登闻鼓,才进大堂在正中一板一眼站好。 九黎别过头,认定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没看我坐在这里?” 张昭然转脸,恭敬地行了个文人礼“太子殿下,有礼。” “我是说,我在这里坐了半天了,也没见京兆尹出来,你觉得你敲这两下破鼓,他就能出来了。” “皇朝历法,登闻鼓鸣冤者,无有不应。” “你看他应了吗?”九黎觉得胸口有闷有疼,想起那个柔软温柔的掌心。 张昭然尴尬地笑了笑,却明显在笑九黎不懂历法。他理顺衣袖,素手一沉,气运丹田,“火是我放得。”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千层的浪花,将混沌的浮萍冲散。 “你说什么?” 张昭然不在回答他的话,回眸带着些歉意地笑着“因为我闹得满城风雨实在是抱歉。” “你说谎。”九黎冷声。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事情因我而起,无论是陈姑娘还是楚小姐,因我而蒙受不白之冤,就由我来结束好了。”张昭然顿了顿,道“劳烦太子殿下费心。” “你说谎。”九黎豁然起身,“几时放火,几时出门,那日什么风向,火从何处而起?” “亥时三刻出门,放完火便走,东南风向,火从陈舟卧房而起。”张昭然斩钉截铁,“殿下还要问什么,一会京兆尹来了,一并问好了。” 九黎怔怔地看着他“你通读皇朝历法,也应当清楚,历法所求天理公正,你这是做什么,替人定罪吗?” 一幕幕在九黎脑海中接连浮现, 他紧盯着张昭然的脸,试图那坚韧的面庞中读出点别的什么,哪怕些许的慌张,或者其他什么。 “陈舟是如何死得?火盆距离门口三步之遥而已,她是如何死得?” “下毒,我出门前见过楚姑娘,我将准备好的药粉放进了她的箱子里,那本药谱也是我送去的。” “陈舟死状如何?” “她拿到补品很是欢喜,我亲眼见着她喝下,鹤顶红是上好的毒药,她死得很安详。” 九黎面露凶光“你怕是没见过鹤顶红,宫里常用来惩罚妃子的毒药,穿肠烂肚,熬上三刻才归天,何来安详?张昭然,你连我都骗不过,还望向骗过京兆尹?” 他说到此处断了音,现在是京兆尹不敢审楚文冰,不敢面对太学府,不敢面对苏九黎。可若是有人送上门来呢?于整个婚约事件有关的另一个,无依无靠只身进京的张昭然呢? 他还不敢审吗?还不敢问吗? 他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凶手”扔出去。 张昭然看透了这一层,他敢堂而皇之的撒谎,因为即便是他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只要肯在认罪书上签字就完事大吉。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九黎问。 张昭然惊讶于九黎之浅白,可还是兜了圈子“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你认得胶州御史?” “周自莘是我的恩师。”张昭然抱拳,满目敬意。 三次乡试不中,一朝一飞冲天。周自莘与我,便是这般的知遇之恩。 “如今我不光有负恩师所托,更害了楚太傅,害了楚姑娘。这要我心中何安?太子殿下,您既然来了,我就求你一件事......” “救楚文冰?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九黎冷眼看着张昭然,他冷冷勾起的嘴角,嘲弄意味十足。 张昭然恍惚间想起面前的人是苏九黎,旁人都道的温润玉如的太子殿下,此时浑身戾气站在他面前,拨开外皮露出漆黑的心肠。 他能在这纷乱的后宫存活至今,稳坐太子之位。 怎么会是能够轻易被他的所谓情感打动的人,在苏九黎的心中楚太傅也好张昭然也罢都是臣。 可并不是所有的臣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张昭然,你为何人而来?又是听得谁的令呢?”九黎重新坐回椅子上,吊儿郎当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 张昭然看着这张脸,据说陛下年轻时是京中最为俊朗的皇子,苏九黎很好的承袭了这位英姿,加之漠北异族深邃的五官,更具有帝王之气。 他曾带着皇帝的手谕到太子府将漠北使团进京一事交于太子,明面委托实则试探。现在二人之间地位翻转,九黎捏着他的最后一点愿望,要挟他,问他身处哪个阵营。 “何人击登闻鼓?”生生传唤,自府内而起,伴随着脚步声而至。 “张昭然,你若死了,那人会救你吗?” “殿下.......” “你现在定罪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只不过是你棋差一招。” “我........” “张昭然,本宫问你最后一次。那人还交于了你什么?” “何人击登闻鼓?” “殿下........” “何人击登闻鼓?” 终于,重重压迫之下,张昭然道“ 太学藏书楼,三重卷宗内,殿下自行去看。” 九黎微微一笑,露出齐齐的白牙,行礼作揖,道“有劳。” *** 客栈内,焦土之下。 长剑穿透了盖板,贴着朝泠的脸划过。朝泠捂住身旁陈舟的嘴,比划一个嘘声的手势。 等那一小队人都走远,她才掀开地窖的盖板爬了出来。这是客栈厨房的地窖,她甩掉身上的泥土,将陈舟也拽了上来。 陈舟的脸已经哭花了,生着病又在地窖里呆了一夜,没有力气地扑倒在地上,还是忍不住地流泪。 朝泠缓缓蹲下,捂住胸口,感受着跳动的心脏。 她不敢带陈舟走得太远,毕竟她用法力给九黎疗伤,惩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上门。 “翼宿星君、翼宿星君。“她自内景中呼唤了两声,没有回音,她也就认命地没有再叫。 一场大火烧死了陈舟的父母,以及客栈的一应客人。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里面少了陈舟。刚才那一队来搜查的人,上来就亮了兵刃,明显不是救人的而是来灭口的。 朝泠顾不上问陈舟她究竟知道些什么,拖着她就往外跑。 可是陈舟还病着明显跑不快,朝泠的天谴又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她半背着陈舟,掠过高墙,脚尖蹬地,落到长街之上。 可她们这样灰头土脸的太引人注目,不用半刻着两个翻墙的怪人就会传遍整个街市,凭着群众的力量,想找不到她们都难。 “反正都是天谴,多一道少一道也无所谓吧。”朝泠心想着,当即素手掐诀,灵力覆盖在她与陈舟身上,形成一道屏障,将二人隐匿其中。 她在天界从没用过隐身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用上。 她半背着陈舟,粗略地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往顺天府而去。 如果九黎猜的不错,陈舟自焚嫁祸给楚文冰,用她拖住楚太傅,让他无暇顾及已经闹得纷纷扬扬的胶州御史一案。 那么现在楚文冰应该就是顺天府,等着上通朝廷,此时必有人从中作梗逼迫楚文冰认罪。 刚到顺天府门口,就看到太子府的轿子。 那个小轿子朝泠非常熟悉,里面铺了细细一层锦被,是朝泠喜欢的样式。她曾感叹过,凡间投胎才是门精细活,即便不修炼法术,生在富贵人家也能日日躺着出门。 她正要去向程宇打声招呼,就见着楚文冰披着九黎的斗篷出了顺天府的大门。 楚文冰身边的丫鬟绽月不在,她搭着九黎,步履有些踉跄,对比于她往日的模样显得狼狈许多。 她一贯克己复礼,许是虚搭着九黎的手臂,她走得专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锋之上。 九黎垂眸认真地扶着她走过那段并不长的路,是从未有过的耐心和柔和,他身上披着一道圣光,仅够照亮楚文冰。 朝泠回忆起那个雨夜,将军府破败的祠堂,太子府桌案前失而复得的玉佩。 是了,楚文冰才是苏九黎的天选白月光,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刚刚开始,她这个乱臣贼子才刚准备登场。 那种宿命感卡着朝泠的喉咙,她抱膝缓缓蹲下,这样着实有些落魄。 可用了隐形术,应该没有人看见吧。 就一下,她安静一下。 她在人来人往的顺天府门口坐下,藏匿于人声鼎沸中....... “你蹲在这干嘛?不舒服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他看不见 第四十六章 他看不见 “你蹲在这里干嘛?不舒服吗?” 紫衣遮挡住朝泠的视线,扇面投下的阴影散着酒气,苏临川喝的酩酊大醉,自己都站不稳,险些猜到找朝泠的裙角。 朝泠敏捷地闪开,“你能看见我?” “为什么看不见?”苏临川一抹嘴角的酒渍,蹲下与朝泠平视。“隐身咒术,我小时候总用,挨了师父很多顿打。” 他说的时候还有些向往,从小调皮捣蛋的小孩很多年后怀念自己挨揍的时光。作为兢兢业业好学生朝泠,表示不理解。 “哦。”朝泠将自己缩紧,团成小小的一团,“看得见就看得见呗。” 苏临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和苏九黎来了个四目相对“你在偷看大哥?” 朝泠连忙去捂苏临川的嘴,她用着隐身术,苏临川却没有。在街上一个翩翩公子如同着了魔一般,蹲在地上挣扎着一说话,却发不出声。 “放开,放开。”苏临川嗡声嗡气“这样太奇怪了,放开.......” “临川?”九黎已经走进了,他皱眉看着苏临川,似要斥责。 朝泠紧忙放开了苏临川,他失去了牵制向着朝泠的方向倒过去,朝泠要躲却是没来得及,苏临川一手按着朝泠的肩膀,堪堪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咳。”九黎掩唇咳嗽。 朝泠:“他不会能看见吧。” 苏临川:“我哥不会能看见吧。” “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苏临川连滚带爬,“哥您也知道的,修仙之人,难免招鬼。” 朝泠:你才是鬼,你才是鬼。老子是火凤,火凤,信不信我现在烫死你。 “修仙之人,就如你这般满嘴胡话?”九黎冷声,他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酒瓶子,剑眉一挑,目光凛然地落在朝泠身上。 朝泠当时头皮发麻,像是忘川河的小鬼在队伍中被阎王爷揪了出来。她急急地攥住苏临川的衣角,想要依照人气抚平慌乱“他能看见我?” 苏临川哪敢现在出声回答。 那双眼缓缓抬起,落在她的攥着苏临川的手上,漆黑的眼瞳一闪,默了默又移开。他轻微的叹息声,朝泠却听成了丧钟。 “哥,你在看什么?”苏临川深深看了朝泠一眼,心一横,大有壮士赴死之意。 九黎目光不动紧盯着朝泠,勾了勾嘴角“看你被什么都勾住?” 朝泠炸毛了,她往后挪动身子,像是一只猫拱起后背,站了起来,踮起脚凑近九黎,想要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见自己。 索性九黎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刚才的位置,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朝泠悬着的心放了放,伸手在九黎眼前晃了晃,他还是一动未动。 “苏临川,他看不到吧......”朝泠疑惑地转头。 唇间柔软地触感带着丝丝凉意,薄唇扯出一个弧度,深邃眼瞳闪烁,将戾气凝固在一片漆黑之中。 朝泠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在亲她吗? 苏临川:“我靠。” 翼宿星君:“我靠。” 朝泠:“我是不是也得跟着来一句?” “少君别,神女不能骂人。” 九黎撤了半步,薄唇的弧度上仍带着余温。 “翼宿星君,他能看见我。” “少君,他是凡人,看不见的。” “他能看见。” “看不见。”翼宿星君斩钉截铁,“不信你踹他一脚?” “......” *** 顺天府的地牢比昭狱简单的多,没有哀嚎也没有抽皮鞭的声音,都是些犯了小事的百姓,等着交了赎金,或者打了板子就放出去。 张昭然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牢房在最里面,落了一把大锁,一看就是要移交道昭狱的重犯。 有些好奇心过剩的凡人试图和张昭然说话,但都被他满嘴的仁义礼智堵得败兴而归。 这人像是被投到昭狱里来规劝犯人的,实在想不出会犯什么要移交到昭狱的大事。 朝泠利用隐身术混进了地牢,她面色阴沉满脑子都是刚才九黎亲他的画面,若是现在手头有多花,她估计会一边拔着花瓣,一边念叨着“能看见,不能看见,能看见.......” 她身后跟着苏临川,他背着半梦半醒的陈舟往最里面走。 心中估量着朝泠与他相比咒术孰强孰弱,他的法术只能够自己隐身,可朝泠却还可以连带着陈舟一并隐藏了。 但是这样一个法力高深的人,会拿不准苏九黎看不看得见她吗? 要知道,修仙之人与凡人之间有着一条难以跨越鸿沟,不会法术的九黎是无论如何都看不破隐身术的。 二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游荡到牢房门口,朝泠一不留神一脚踏进了牢房里,她似幽灵一半身子穿过栏杆,头还探在外面,指挥苏临川“把她放这。” “你是鬼吧?”苏临川吓得大叫。 朝泠也发现自己今天都魂不守舍,扯谎道“我师父是一阶散仙,可能不太正宗,你别害怕。” “这哪来的,也太不正宗了吧。” 朝泠心中翻了个白眼,极度憎恨这种外行指导内行的行为,要是被天界知道她被一个修仙之人嘲笑法术不正,怕是会被凤都赶出大门。 “以前军中之人,大家都不信,就我信,只学了些粗略的皮毛。”朝泠冷笑。 “姓甚名谁,或许我认识。” 面对苏临川的热心,朝泠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快速过了几个人的名字,竟然都是仇家,一下子撒谎的心情都没有了“不知道,他说他的名字不足为外人道,就不提了。” “果然是散仙......”苏临川嗤之以鼻“以后我教你。” “我谢谢你。”朝泠从鼻腔里发出四个字,见张昭然在闭目养神,才放心地踏出牢房门,缓缓现身。 陈舟自然不知道期间发生的种种,只是昏睡了很久,醒来是就看见张昭然。 地牢昏暗,唯一的光亮顺着天窗铺在他身上,如神像镀上的金身。他闭着眼,或许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 “张昭然。”陈舟小心翼翼的叫他。 张昭然闻声缓缓睁眼,“林将军。” 朝泠微微点头,将张昭然的目光引在陈舟身上,原来二人是不认识的,除了年少的一纸已经作废的婚约,二人在没有任何联系。 第一次遇见还是在东市的街头,陈舟拽着张昭然衣服扯着嗓子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而此刻,是陈舟第一次好好看张昭然的脸,他五官柔顺平滑,没有棱角,像是从不会生气的泥娃娃,满腔的怒火到了眉眼也就散了。 就像落入如此境地,张昭然第一句也是“陈姑娘,你还活着?” 真是和楚文冰蠢到了一起。 朝泠嗤笑,可她忘记自己撤掉了隐身术,这一声冷笑可谓响彻地牢,气氛骤然尴尬到了冰点。 陈舟嘲弄地笑笑,她也以为自己就死了,她的孩子还捏在那人手里,以此为威胁要她进京栽赃楚文冰。 现在她的父母葬身火海,夫君生死未卜,却唯独她还活着,全须全尾地站在张昭然面前。 “你为何会在这?” 在这里的并应该是楚文冰吗? “他替楚文冰顶罪了。”朝泠道“因为这件事,他无言见楚太傅,决定以死谢罪。不光你活不成,恐怕......你要保护的人也活不成。” 陈舟将头靠在栏杆上,她强忍着泪水,额头在栏杆上刻出一道红痕,她拼命地摇头,就一刻,所有的希望被击碎,她失去了所有,却背上余生的罪孽。 “楚文冰呢?”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在哪?” 朝泠掐住陈舟的脖子,她眯起眼睛,图穷匕见“你要杀她?你用什么杀她?” 她发了狠将陈舟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适时张昭然缓缓开口,他声音很轻“林.......” 朝泠松了手,背对着张昭然“我不是来救你们的。我只是想看看仇人相见是什么滋味。” 陈舟拼命地咳嗽,整个人抖得像一个筛子。 “完了,全完了.......”陈舟面色苍白,将头埋在很深。 朝泠压着她的肩膀,这份压迫时刻提醒着陈舟,她逃不掉了。 “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您有办法的,您救救我的孩子。”陈舟忽然转过身拼命地冲着朝泠磕头。 “你得告诉我,那孩子在谁的手上?”朝泠从那哭喊中找到切口,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要我到京城,全部听从指令,只要楚文冰入狱,就放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们是如何互通消息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张昭然轻声道“林将军,我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闭嘴,你信有用吗?你信你就能从这......”朝泠怒目,手下的人忽然平静了下来。 朝泠手下一空,陈舟堪堪扶着栏杆直起了身子。 “林将军......”她抬手作揖,这一礼行得端端正正,“敢问您,可认得林清平.......” 有门,朝泠心道“难道陈舟还和林家军有什么渊源不成?” “家兄.......” 面前瘦弱的女子忽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刺向朝泠的腹部。朝泠错愕间低头,不觉得疼,只看见匕首的手柄精致异常,这绝对不是胶州的东西。 或许能够顺着匕首的线索找到些什么。 “林晚柒?”苏临川也现了身形,他扶住朝泠的后背,那匕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要将她刺穿。 陈舟张狂地笑着,眼角留下一行泪“相公,我为你报仇了。哈哈哈,是你害了我,是你.......” 朝泠僵硬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脑子中冒出的想法。陈舟上一秒还在求她救自己的孩子,下一秒听闻她是林清平的胞妹,就立刻要杀她。 陈舟的仇敌是.......林清平? 柔软的腹部最易刺穿,这具肉体凡胎撑不住这样的伤口,血很快就会流干。 “来人啊,杀人了。”不知道是谁在牢房中喊了一句,惊动了狱卒。 周遭声音,错乱,渺茫。 豁然间,一股极大的力量自朝泠的五脏六腑蔓延开,从内向外挤压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周身灵力飞快涌动,耳畔嗡鸣作响。 骤风呼啸,破开地牢里的天窗,周遭的气温霎时间降到了冰点。唯有朝泠,她居于暴风之中,玉簪坠地,发丝狂舞,她红衣似一团烈火。 【天谴。】 【给九黎疗伤的反噬,比在云华水阁使用传送法阵的伤害都大。】 血顺朝泠的嘴角流下,她忍着满口的腥甜,生生将喉咙的血气压住,想要再问。肩膀被人扶住,“苏临川.......走开.........” “是苏九黎。”那声音很冷,关切中夹杂着一丝生硬。 朝泠灵力外泄,双瞳被染红,连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倒在九黎怀里应该没事吧,他真身好歹是大司命,总不会被她伤到。 “林朝朝,别睡别睡。” 朝泠微微张嘴,血已经将喉咙灌满,只能听见她的呛声。她抬手摸了摸九黎的眉骨,虽然看不见,这样深邃的眉眼,应该就是苏九黎没错了。 还好还好,这一劫,也没太糟。 “林朝朝。”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你不是林朝朝 第四十七章 你不是林朝朝 程宇跟着苏九黎这么多年,来过这座暗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是太子府最深的秘密,历来只关押最重要的嫌犯。 “殿下。”暗卫皆是训练有素,无论苏九黎带回来的何许人也,哪怕只是襁褓的婴儿,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们是苏九黎生母留给他的遗产,一个独立在漠北与皇朝中间的神秘势力。 “给客人看看。” 暗卫将刑具在陈舟面前一字排开,她被吊在半空中,恶狠狠地看着九黎“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程宇在九黎面前点上一炷香,香烟袅袅,九黎道“我时间有限,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说错一句,我就给你试一样,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开始吧。” 陈舟咬牙“你这样帮着林家会遭报应的。” 尖刺刺入陈舟的膝盖,她发出一声惨叫,九黎一挑眉“继续。” “是林清平,他找了胶州的富商,要和他们做一笔生意。” “他用高价要富商囤粮,运往胶州海口,说是给边防军的军粮。” 九黎的动作听了,他歪着脑袋,对于陈舟的说辞闻所未闻。边防军在漠北边境线上,胶州位于海岸,即便运粮也走陆路,况且胶州产粮虽丰盈,军中粮饷历来都是朝廷统一发放,端没有将军自己采购的道理。 私自屯兵,可是谋反抄家的重罪。 他冷笑,捏着核桃作响,就如人断裂的骨头发出的声音。“你怎知他是林清平?” “他有边防军的令牌,而且还是左右都称他为小林将军。” 林家因为林清平继承镇国公衣钵,而镇国公在世,故而称林清平为小林将军。 而林晚柒,因是开国唯一女将自称一脉,军中都称其林将军。 天下称小林将军的,唯有林清平一人。 可这并不是秘密,不足以让断定那人就是林清平。还有令牌....... 九黎抬手示意陈舟说下去。 “原本囤了粮食,钱也放了出去,因着林清平是大人物,且是军中用粮,即便是闹了饥荒,夫君也没敢脱手。 谁知粮食没有运走几车,周御史上任彻查此事,夫君本以为背后有林将军作为靠山可高枕无忧,但是林将军忽然走了,仅留下一个卫队在胶州看守本家,周御史回京后,那个卫队长将夫君和一众商贾够集结到一起,说是海路打通了。” 陈舟声音颤抖着,不想在回忆那痛苦的场景,手腕的锁链泠泠作响。 “后来.......” 九黎掀了桌上的白布,盖在陈舟的头上,她掩住面,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漫漫长夜,犹如厉鬼嘶鸣。 后来,商贾皆被卫队灭口。 唯有与新科状元郎张昭然有瓜葛的陈舟活了下来,他们用她的孩子作为威胁,逼迫陈舟进京,利用楚文冰,绊住楚太傅调查胶州粮食一案的脚步。 而陈舟因发现一直帮助自家的朝泠就是将军府林晚柒后,自觉救出孩子无望,铤而走险,决定为丈夫报仇。 就这样,命运的齿轮又被重新拨会这边。 九黎起身,抚平莫须有的褶皱,面有倦意,他仍穿着昨日的黑袍,上还站着朝泠的血,如今干涸凝结。他微微攥紧拳头又松开,终于还是说道“林清平死了。” 那彻天的哭声竟了一瞬。 “将军府小林将军,一年前就死了,平宁关一战中被砍了脑袋,挂在城墙示众。”他抚着衣领的血痕,眼神凌厉非常“他自前线舍生忘死,你们在背后用自己的愚蠢,害了她妹妹的性命。” 九黎不再说下去,悲切的哭声变作克制的抽抽搭搭,听得他心烦意乱“这个女人签了认罪书从去京兆尹,把张昭然给我换出来。” “是。”暗卫领命下去。 程宇为九黎披上披风,暗牢外的雪下了一夜,已经没过了脚踝,他撑伞随着九黎站在风口,“末将备了车,太学那边.......” “不去太学了。” 雪花落在九黎长长的睫毛上,他揉着太阳穴,“闹了一圈,那东西应该已经被人取走了,回去吧。” 【他的朝朝,这会不知道怎么样了?】 *** “少君,你醒醒,少君......少君.......” 神识之内空空荡荡,火星四处乱窜,翼宿星君发梢被烧,燃了一半,他将命簿紧紧护在怀里,若是有半点损坏,都是要天下大乱的。 火光中间,朝泠闭目站在其中,发丝飞舞双目赤红,不似神仙却似地狱修罗,她眉心一抹黑烟,透着殷红之色。 魔族。 凤都少君怎么会有魔族印记? 朝泠是天地孕育的火凤,由凤都君上伏念抚养长大,二人兄妹相称。她是上过附灵台,历经天劫登上上神之位的,根正苗红。 怎么会是魔族? 朝泠如梦方醒,映眼就是翼宿星君古怪神色,她因抵御天谴二化出双翼,周身三道凤火包围,翼宿星君进不身。 “怎么了?”她缓缓落下,一双眼睛无辜,赤脚走向翼宿星君。 翼宿星君抱着命簿连连后退,他警惕地盯着朝泠。 不对劲。此处是朝泠的神识之中,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是林晚柒的模样。一时间翼宿星君弄混了,朝泠用着林晚柒的身份一直以她的容貌示人,可朝泠的神识却是货真价实的 凤都少君才对。 林晚柒看出了翼宿星君的犹疑,她露出凶狠之色,图穷匕见“把命簿给我。” 如果说以前林晚柒不过是执念而成的执念,那现在的林晚柒就是货真价实的灵魂体。她寄生在朝泠的神识之中,自此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翼宿星君必然是打不过的。 他当即掐诀,周身灵力流转用尽所有的力气使出一个传送术。 凤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转眼到了他跟前,火焰所到之处尽是一片虚无,翼宿星君将命簿狠狠护住,背对着漫天大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胳膊从背后勒住翼宿星君的脖子,他头皮发麻,被她强迫着面对火焰,那火在他面前停住,如同数万条毒蛇吞吐着信子。 然怎么都到不了他面前。 “怂。”朝泠淡淡道。 “你是少君还是林晚柒啊?” 她附身凑近,一双凤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看清楚,这是谁的脸。” 林晚柒原本清秀,自幼习武战场厮杀,练就出眉眼间的坚毅。朝泠不同,她只是美,美的单纯美的浓艳,这张脸放下任何灵魂做任何表情都是美的。 翼宿星君看了一会才适应现在朝泠用的是自己的容貌。 “林将军,你怕不是忘记了这是谁的地盘?”朝泠起手,周围凤火散去露出林晚柒的容貌,她眉心的黑烟散去,不留任何痕迹,让人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朝泠也产生了一瞬间的错乱,她自跳下通天桥后,理论上已经叛出天界,可是她却也不曾落入魔界,故而那倒魔印是不是从她身上继承的,她也不能确定。 她是要走的,出了这人间一世,也是要前往魔界的。 这些翼宿星君并不清楚,他紧张地盯着林晚柒,仅凭朝泠在人间使用法术所召唤的天谴,就将已经进入忘川河的灵魂召唤到这里显然不现实。 他只恨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在林晚柒是记忆体的时候就杀死她,等她长成恐怕会未及朝泠的魂魄。 他长袖一扫,面前结出一道符咒,泛着银光,直奔林晚柒而去。他一改往日面对朝泠时候嬉笑、无奈,杀招尽显,符咒劈开凤火。一叶扁舟驶入深海之中,乘风而行。 司命殿座下,常年摆弄命簿的星君,虽对尘世悲悯,却还有刻入修行之中的冷漠。 一声凤啼,他闻声见着一双羽翼舒展,数道火棱打散了法阵。 “翼宿星君,你这是做什么?” “少君,此人必须除掉。”翼宿星君不依不饶。 朝泠凌空打了个响指,周围静止,火焰也停止躁动,仅有她歪头看着这错乱景象陷入沉思。 凤族人得先祖衣钵, 拥有操控灵魂的能力。内景于凤族是非常绝密的所在,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再次打得不可开交。 她清楚翼宿星君的意思,两道天谴林晚柒就能从记忆变成灵魂体,她还有后面的剧情要走,难保不会再使用法力。 林晚柒是个隐患,可这本来就是林晚柒的人生,是朝泠将其覆盖,若是死也不应该是她。 “呜呜呜呜呜。” “别说了,我想想。” “呜呜呜呜。” “你哭什么?”朝泠顺着翼宿星君府方向看过去,身侧黑烟四散,林晚柒不见了。 林晚柒此时寄生在朝泠的魂魄里,她出了神识,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躯壳。 *** 朝泠呆愣愣地浮在半空中,手脚都是透明的,林晚柒夺走了自己的本体,那她的本体呢? 林晚柒从榻上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并不在镇国公府,而是在太子府。面前这个男人拿着汤碗抵到她的唇边“朝朝.......” 汤碗被打翻,林晚柒惊讶地看着九黎“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你是谁?” 可能因为她的应激反应太过强烈,九黎敛住了柔和,周身迸发出强烈的戾气,“你不是林朝朝.......” 九黎的话斩钉截铁,仅就一眼,同一副皮囊下的另一个灵魂,一颦一笑之间的细微诧异,就能被他识破。 朝泠暗叫一声不好,九黎看林晚柒的眼神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将她掐死。 结合九黎的既往经验来看,他但凡动了一刻的杀心就必要动手的。他有一套扭曲而又挺拔价值逻辑,朝泠顿时跟着紧张了起来。 她现在跳回去显然来不及了,林晚柒占据躯壳,强行让她让出来,必然要斗上一场,倒也不是朝泠打不过她,无论于天界还是魔道,这样做就是夺舍。 这可是比自己跳通天桥更深的罪孽,必然会行魂俱灭。 此刻她既不能让林晚柒死,又不能夺舍,就只能对不起苏九黎了。 她飘忽到九黎身后,从虚空之中探出一只手,运用法力掀起桌上的药碗。林晚柒愣了愣,看不准朝泠的心思,但也知道她要帮自己,没有出声。 朝泠看准时机,将药碗砸在九黎的后脑勺上。 她第一下没有害怕砸坏了他,力道不足,九黎捂着后脑勺似要回头,朝泠心一横用足有力气又给了一下,就听着一声闷响,他轰然倒地。 “林晚柒,你先听我说。”她冲着林晚柒喊道。 林晚柒没有回头,奔向屋外扬长而去。朝泠飘在她身边,“你要往哪去?你要干嘛?” 她没有回应,而是神色肃然的骑上马。但她是能听见朝泠说话的,随着朝泠的劝导,马儿越跑越快,想要摔倒跟在自己身后的冤魂。 朝泠愣愣地看着她纵马往市集去,此时正值深夜,除了声色犬马的各处酒家没有什么地方是开着的。她下了马,从旁看了一眼,那双眼正对着朝泠。“少君?” “啊?”朝泠没有想到林晚柒会和自己说话,下意识地应了句。 “那就是好。”林晚柒微微一笑。 虽是同一张脸,可这笑和朝泠大不相同,朝泠总是笑得肆意潇洒的,孩童一般带着点可爱的稚气。 林晚柒带着点苦意的笑,刻在她脑子里。让人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并不是想要回这具躯体,而是要做一件大事。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献祭肉身 第四十八章 献祭肉身 林晚柒拐弯抹角地进了一间铁匠铺,这个时间店主早就睡下了,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她查下发簪上的步摇,取了尖细的位置打开门锁。 朝泠汗颜:不曾想林晚柒看着不苟言笑,溜门撬锁的功夫倒是一绝。 她不敢燃灯,生怕惊动了店主,故而只能弯腰在地上摸索。铁匠铺内的兵刃又上百把,其中长剑就站了大多数,林晚柒在那些兵器中一一看过,抽出了其中的一把。 林晚柒能够看出这些对于朝泠还说毫无区别的兵刃,她握剑的姿势与常人不太一样,因她是女儿身,与男子相比缺少臂长与力道。所以,她握剑的时候手腕会不自觉地下压,将整个手臂与长剑保持平直。 她看着那柄剑愣了很久,寒夜冷风呼啸,击在铁器之上,是彻骨的寒芒。 那柄剑还没完全铸好就被草草搁置,光秃秃的剑柄,还未磨平的剑刃,都在宣告着它被主人遗弃的宿命。 她将长剑一卷,就出了铁匠铺的门。 昨日受的伤还没好,她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肉体凡胎是会被这样的伤击垮的,这一点,林晚柒比朝泠清楚。可她还是一步不停地望着裕亲王府方向去了。 这条路朝泠是认得的,她第一次坠入凡间,就是在这个侧门被捆着抬了进去。林晚柒走得轻车熟路,轻巧地避开王府巡逻的侍卫,一路向着白瑜的卧房去了。 裕亲王府远比太子府素净的多,白瑜通史书、善谋略,平日里活的简朴,很像书中载这的清廉大臣。 林晚柒顺着廊亭一路向下,转眼就看到白瑜房中亮着一盏灯,这个时辰他还在挑灯夜读,屋内除了随侍的书童再无旁人。 她静静地站在灯下端详着白瑜的侧颜,焦急地摩挲着剑柄,像是在等待什么。她如同夜里蛰伏的兽,磨尖了爪子等待自己的猎物。 原来,她要做的大事,就是来见白瑜。 【真的有人冒着元神俱灭的风险,只为见一眼辜负自己的恋人吗?还是说,她对于白瑜还是保有着幻想?】 朝泠被自己绕晕了,可她出了跟着林晚柒意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此刻如果林晚柒倒戈到白瑜的阵营中,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朝泠想都不敢想。 冷风吹得门前的旗帜抖动,发出哨子一般的声响,于寒夜中不免有些凄凉。 林晚柒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了调子,那声音尖锐,一瞬间划破寂静,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一样,还在奋笔疾书的白瑜僵住。 “沉木,不是让你把那个哨子扔掉吗?”白瑜脸色惨白,怒斥随从道。 沉木愣了一下,试图寻找那哨声的来处,林晚柒缩了一下身子,小小的身躯收敛进黑暗中。 那哨声急促勾魂,白瑜也开始暴躁起来。 这哨声不过是寻常的音调,分明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它操纵着白瑜的情绪,将他所有的负面勾出。 这声音像是某种细长的金属发出的声音,不具有美感,尖锐异常,林晚柒模仿的极像,很那想象那是人的嗓子发出的声音。 等到沉木走远些,林晚柒才现身。她奔波良久,腹部的伤口裂开,正渗着血,她冻得僵了,门口炭盆的热气融了身子,也让伤口更疼些。 她拖着长剑,在地上划出细白的痕迹来。 白瑜怔了怔,没有想过林晚柒还会见自己,她被人刺杀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现在这个原本应该在太子府里躺着的人,出现在白瑜面前,他有些恍惚。 “我和你换个东西。”她的声音有些沉闷,压抑着伤口的痛楚。“那封军报在你手里吧。” 曾经平宁关一战,林清平发出三封军报调遣援兵支援,其中一个被白瑜沉江,另一封辗转来到许彦书手中却为时已晚,仍有一个下落不明的。 原来林晚柒是知道的,她看白瑜的眼神悲切怜悯,竟是因为她都知道。 一时间无数种可能涌进找朝泠的脑子,最终最为惨烈的一种占据了上风,她要杀白瑜。 “胶州御史周自莘曾书信一封与我大帐之中,曾言在胶州一带见到了边防军,那也是你吧。” “你从军报上截得的边防军的手信,用它将自己伪装成林清平,去同胶州富商商议囤粮一事,是为何?你要将军粮走水路,运到漠北对吗?” “那你与漠北王族的交易是什么?他们愿意替你取我哥哥的性命对吗?” 这是林晚柒于万人坑底想清楚的,林清平曾怀疑白瑜的探子潜入军中,盗取军械机密。 林晚柒是不信的,直到平宁关一战时,她在第二封军报上做了机关。她辗转战场时和一军户学到的手艺,在装着军报的信筒上加一个小小的机关,就能将其变作一个哨子,声音特别,每有风动之时,就能传出声响,相隔很远都能听到。 今天,她就在这里吹了这个哨子。 也因此确定了,白瑜见过这第二封军报。 朝泠听完头皮发麻,白瑜为了边防军的兵权杀死林清平,废去林晚柒武功,将她带入裕亲王府,这一切都顺理成章,还算在朝泠接受的范围内。 勾结漠北,只为了杀人吗? 林晚柒攥紧手中的长剑,骨节用力的发白,她冲着白瑜笑了笑“你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你今天若说不是,我便信了,你敢吗?对着这柄剑起誓。” 这柄剑也曾映着两幅容颜,那时他们都还不曾想过下一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白瑜年幼时得镇国公教诲,可他体弱一直不得剑法真谛,渐渐被比自己小很多的林晚柒超过。他那时年轻气盛,弃了长剑与太后哭闹了一场,被送回了皇宫。 夜里林晚柒翻了太后的墙门,背着这把剑来见白瑜。她质问白瑜,既然不愿意学又为何要花重金打这柄剑。 白瑜无言,那是恰逢他风寒,被林晚柒一击,热气攻心,咳出了两滴血,把林晚柒吓得嚎啕大哭。后来她就如做错了什么大事一样,每日对白瑜言听计从,生怕他活不长。 而那柄剑渐渐废弃,直到林晚柒出征前,他寻了那柄剑与城墙之上问她,想要留她。 林晚柒披甲环胄,一袭红衣笑得肆意“待我林家军平定漠北,妾身便回为大人铸剑。” 二人的故事从一句谎言而起,到一局权谋而止。 白瑜看着那柄剑,时过境迁,他与林晚柒真真假假都刻在那些锈迹里。他眼神闪动,那声朝朝,你认错了,还没说出口。 就觉得,胸口一凉,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忘了,林晚柒是从平宁关战场上爬回来的,见过了魑魅魍魉,再不会被半句柔情打动。 “林家,功高盖主,天下只知小林将军骁勇善战,林家女将巾帼须眉。陛下,恨其久已。林朝朝,入我裕亲王府,已经是我能为你挣得的最好的命了。” 那长剑又往白瑜身上刺了一步,林晚柒的手腕贴着白瑜的胸口,狠厉决绝。 她伤口崩开,分不清此刻的血是谁的。视线翻转,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对着空中招了招手,释然地笑了起来。 朝泠知道这是在叫她。 “我娘说天上的神仙最是慈悲,会为我这个亡灵收拾烂摊子的。” 朝泠附身过去,沉默了一下,问道“是谁和你娘说得,你也心疼心疼神仙吧。” 刚刚那一剑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分不出半分让这个沙场女将再站起来。“少君?他们是这么叫你的吗?” “我叫朝泠。” “啊哈,好巧,我亲近的人都叫我朝朝。这是我们前世的缘分吗?” 朝泠苦笑“我没有前世的,也没有来生,你不一样,私自离开忘川,是会流落人间变成厉鬼的。” “厉鬼就厉鬼吧。”林晚柒的手仍旧压着剑柄,她紧张地时候会下意识的摩挲“我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神明要我献祭我的肉身,以求我林家沉冤昭雪。” “可我还是想再见他一眼,看看我这一生荒唐,最后险些把命交到了个什么人手里?” 人人都觉得林晚柒是一个出色的将军,巾帼女将。 却无人知晓其另一面,儿女情长,她用尽了所有的时间去证明白瑜是可信可托付之人,又花了从人世到奈何桥的徐徐岁月,去想清楚期间种种。 或许她哥哥林清平站在忘川河畔也曾想到过,那唯一能可以救平宁关百姓的军报,会成为白瑜勾结漠北的最后一个信物。 林晚柒的身子越来越轻,她感觉自己也漂浮在上空,有一个红衣女子眉目浓艳,轻轻唤了换她“走吧,我送你去奈何桥。” 她在朝泠面前跪下,魂魄不会流泪,也感觉不到悲痛,她木然却执拗的不想要离开,亦如忘川河的每一个鬼魂。 “我想求少君最后一件事。”她叩头道“我愿献祭肉身,哪怕形神俱灭,不入轮回,只求少君以我之身,为林家沉冤昭雪。” 天地已经先朝泠一步要收走这具破败的灵魂,林晚柒化作淡淡星光在一片虚无中消散殆尽。 以后再也不会有忽然出现的记忆攻占这具躯壳,也不会有流连于忘川河畔的红衣女将。 只有镌刻如朝泠神魂的中的一道桎梏,她以神魂应誓,求她为林家沉冤昭雪。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赤水灵草 第四十九章 赤水灵草 林晚柒的残魂在那个冬夜中化作了裕亲王府内的熊熊大火,然全府上下只有裕亲王白瑜一人遇难,他死状可怖,身边还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而与裕亲王府同一天失火的,还有太学中张昭然的卧房。 房梁之上正站着那红衣女子,她手中的卷轴被攥的很紧,任有风从指缝穿过,哨声尖锐啼鸣。 这封军报被撕破了一块,将原本黏在上面的一方铜徽生生撕掉。这就是白瑜用以想胶州富商表明身份的那卷军报。 一封在许彦书手中,一封在白瑜手里,后被查案的张昭然拿到,牵连出陈舟案,那还有一封沉江的呢? 朝泠当着白瑜的面,亲手撕碎的那封究竟是谁扔的? 她细细回忆当时白瑜的表情,他虽然慌张可是看到这军报上没有哨音,就斩钉截铁的说那必是苏九黎藏下的,他很清楚那不是自己手中的, 护城河的水妖只说是一白衣男子扔的,是朝泠刚入凡间,先入为主的认为那就是白瑜。 赤水河上,水妖还在洞穴清点着洗劫来的珍宝,头?” 轰隆隆的巨响,莫凛脸色一白,急忙往着装财宝的箱子里装,他这样跑过很多次了,箱子四周又六个孔,他将触手伸在外面在水里划的飞快,转眼就把朝泠甩在身后。 师徒本事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最好和我说你把我忘了。”朝泠恶狠狠地道,她顺着方向看去,水幕出现一道道细小的裂口,不断又东西撞击。 她感受了一下灵力波动,并不强烈,不知道是哪里来得三流术士。 反手加强了屏障,火系法术遇到水幕滋啦啦响了一阵子才稳定下来。她脚尖一蹬,借着水面的倒影看清楚外面的人。 一个白发老者手持浮尘,面前推出一道黄符,贴在水幕上。 以木攻水? 朝泠抬手火焰将黄符化为灰烬,她探出头,水幕中仅露出一双窥伺的眼睛,远看就和化形的水妖一样。“在下与阁下无冤无仇,何故绕我清净?” 白发老者冷哼一声,根本不买她的账,有祭出一张黄符,直奔朝泠面门而去。 只是她不愿意与老者交手,往水下遁去。老者突破不了朝泠重新设立的屏障,哪里还会放弃这个抓水妖先行的机会。 他将手中的黄符像发牌一样急冲冲地奔着朝泠而去,形成合围之势都头照下。 金光刺的朝泠睁不开眼,她抬手火焰从周身翻涌而起,二者相撞之时,听到一句“晚柒。” 那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刃,插入她胸口最薄弱的缝隙搅动。 她不敢回头面对苏九黎的奇怪的表情,腹部重刀的林晚柒,失踪数日后在赤水河畔和道士打架,怎么都说不过去。 周身火幕一敛,她脚底一松往河底划去,他手疾眼快抓住她手腕,要把她拉倒河面上。 朝泠这一边拼命的下潜,他一边拼命地拽着阻止。 二人僵持不下时,听到白发道长苍老的轻咳“徒儿,闪开。” 拂尘延伸成钢丝一般的数道利器,分别缠住朝泠的四肢,将她从河底生拽了出来。 朝泠不爽地眯起眼睛,盯着白发道长“松开。” 她声音平淡,斜倪着白发道长,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师父,她不是,她不是。” 那声音撞进朝泠眼中,她眸光暗了暗。她从未想过苏九黎与苏临川的声音如此像,也难怪他们在凡间是兄弟,又是年龄相仿。 可能她从来都没有认真听过苏临川的声音,那苏九黎就在干嘛的,按照命簿走和楚文冰的爱情的线吧。 她冷笑着,凌空打了个响指,拂尘遇到火焰迅速回缩成原来的大小。她活动手腕,踏着火焰形成的长路,一步步走向白发老者。 “你也是来寻灵草的吗?” 她周身戾气一桎,有些茫然“什么?” 苏临川关注这朝泠的一举一动,他不想看到朝泠与他师父动手,话里话外地暗示着朝泠“大哥昏迷了这么久,状况如何了?” *** 太子府内,程宇在院中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褪去上衣,赤膊跪在雪中。军棍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后背上,直至皮开肉绽,他手紧紧捏着膝盖,嘴唇咬出血也不吭声。 “皇后娘娘说,他受刑得府里都看着,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传出去,就不是军棍这么简单了。” 血在漫天飞雪中凝成冰碴,程宇周身也蒙了白霜。他不能认罪,若是他认罪了,太子殿下就醒不过来了。 九黎意外昏迷后,暗影的医者看过,是九黎中了梦魇,需要一种长于赤水河底的灵草作为指引,助他出梦魇。 放眼整个朝中,苏临川是唯一的修道之人,也是唯一可能愿意帮助苏九黎的人。 血从他的口腔涌出,他扑倒在雪地中,被人踹了一脚,无人敢上前抬他。 皇后不在意的苏九黎的,但她心疼自家的宝贝儿子为了苏九黎跑到赤水几日未归。 传令的太监示意侍卫撤下军棍,皇后娘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杀一儆百,以后任何关于的苏九黎的消息都不会再传回大内。 程宇面朝着雪地,他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几次都又跌回地面。 红裙扫过满地的白雪,程宇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拿到倩影。 背脊的疼痛让他产生一种类似濒死的错觉,他浑身发热,依稀说出几个字“贵人,救他,救他。” 凡尘一世,朝泠不记得只是第几个求她救的人了。 唯有这次,她扶起来程宇,掌心温热扶住她的后背“我房里有军中的药,叫铃铛抬你去涂吧。” “.....,......“ “什么?”她凑到程宇嘴边,他满身是血,仍旧固执地念着“灵草......”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第三封军报 第五十章 第三封军报 原来,没有了苏九黎庇护的太子府也是一样冷清,他便是一座山抵御着风霜,而如今山倒风雨自来。 这就是你从不生病的原因吗? 朝泠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不由得这样想,她从未如此认真看过这张脸的睡颜,就连这样都不会舒展的眉头。 “苏九黎?九黎?”她念了他的名字,这一次没有回音。 整间卧房之内就只会有她和苏九黎两个人,她又念“大司命?” 仍旧没有回答。 她掌心拖出那颗灵草,生长于赤水河底,三十年结出一叶,这颗足足有九片,二百七十的光景对于凡间来说已经太长了。这是莫凛手中能够拿出的最珍贵的灵草。 灵草悬浮在九黎眉心上空,以灵草为引可召唤迷途之人。 但是凡间的医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灵草并不稀奇,召已入梦魇之人,以灵草为引,还得用神血为媒。 若是想要进入大司命的梦魇之中,若是出了差池恐怕要用朝泠三万年的法力做赌。 “九黎要是不醒,也出去这凡间一世吧。”朝泠拼命地说服着自己,她又看了一眼榻上的九黎,凡尘重重过眼,她都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得不救他,还是真心想要救她。 这种复杂的命题,朝泠觉得暂时放下,左右都是救,一样的一样的。 她划破指尖,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在灵草之上,灵草瞬间光芒大盛,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朝泠拖入了九黎的梦魇之中。 *** 宫墙之内,一个小孩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之中,他深邃的眉眼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如同长在那个角落的树木,任由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也没有人理会他。 棺木从宫中抬了出去,他想要去扶棺,却被几个宫人拉住“太子殿下,您不能扶棺。” 他是皇朝身份尊贵的太子,里面躺着的是他的母妃,漠北和亲公主。他不能扶棺,因他是皇朝面对漠北最后的脸面。 “陛下,太子不可立,苏九黎不能为太子啊。”镇国公已耄耋之年,他在长阶跪了正正一夜,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林清平为此方到弱冠之年,就领兵前往边关镇守。 他则一身华服跪在祭天的神台上,那是他的荣登储君之位的第一次祭祀,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他拖着沉重的衣服,从高台上下来,周围庄严肃穆,却无人为他撑伞。 那段路那样的长,长到任由大雨下满了他的一生。 这里是苏九黎的梦魇,他在这里循环往复地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与旁人过眼云烟,与他是不能逃脱的噩梦。 他的噩梦纷杂细碎,很难找到将他困在其中的根源。 “九黎你说这一仗该打还是不该打?”皇帝指着边防军守将林清平的军报,问苏九黎。 他本能地想要移开眼睛,这些年老师的教诲,父皇的训斥,让他本能的排斥漠北,他不过是夹缝中生存的一颗棋子,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儿臣不敢妄议。”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一巴掌狠狠抽在苏九黎脸上,皇帝气的指尖发抖,问他“刚刚听到林家军在平宁关遭遇漠北敌寇的消息,你就迫不及待地进宫,是何居心?” “儿臣......”他薄唇紧紧抿着,脸上一丝怒意都没有,活像一个木偶“父皇教训的是。” “那九黎说说,这仗该不该打?” 九黎揣度这皇帝的意思,他正慈爱的看着九黎,和一个教导孩子的普通父亲没有区别,而九黎却看到了皇帝向自己递来的一把刀。 他在问林清平值不值得救。 “儿臣觉得,漠北边防军十万大军定会凯旋。” “好。”皇帝拍了怕他的肩膀,这三下从此刻在他肩膀上成了无法磨灭的罪证。 林家军败了,平宁关屠城,死上数万。 林晚柒被押解回京,同时呈上的还有林家叛国谋逆的罪证,列举林家拥兵自重、忤逆圣上等二十七条罪名。 其中写到,平宁关一战本可以守城,林清平却选择打开城门,任由漠北敌寇长驱入境,原本是想要依附趁机向漠北投诚。 那年养心殿外的雪没过了他的脚踝,他被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打着寒颤,僵硬的手拖着一卷卷轴,灰扑扑的卷轴透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是那封军报,林清平站死前向皇帝发来的最后一封军报。 通传的公公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忍不住借着错身的功夫偷偷扔下一句“太子殿下回去吧,此事已成定局。” 他置若罔闻,眼瞳迎着养心殿的烛火亮了又灭。 那二十七条罪状洋洋洒洒传遍了整个京城,其中真真假假苏九黎不得而知,只他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也是刽子手其中的一员。 “漠北十万大军定会凯旋。”真是一句笑话。 而苏九黎殿前之言,被有心人抄去,用以解坊间为林家所报的不平。 “是太子殿前谏言,这样的储君过将亡也。” 朝泠暗暗攥紧了拳头,她看得清楚,皇帝一面想要收回林家兵权,即便最后不成也能以此废掉苏九黎。 随后林家满门抄斩。 苏九黎心灰意冷,将那封没有得到回应的军报扔入了护城河,自己决心离开皇城,哪怕终将赴死。 这就是那封留存与莫凛之手,暂转被朝泠得知的军报。 林清平死前,曾三封急报调兵,一封被白瑜窃走,哄骗胶州富商,另一封压在皇城不得回应,苏九黎亲手沉江,还有一封辗转到达许彦书手中,却为时已晚。 三封军报,写近了这混乱不堪的朝堂。 朝泠作为林晚柒一世,从未绕开那场祸事。而她唯一一次亲眼所见林家满门抄斩,却是在苏九黎的梦魇中被反复播放。那天的血染红了长街,围观的百姓唾骂着这些曾经为她们誓死守卫山河的将领。 林家祠堂上八十二盏长明灯,为了一句忠君风骨,永远 熄灭了。 “苏九黎,你醒醒,这些只是你的梦,都过去了,苏九黎都过去了。”朝泠抱住在暗夜里痛苦嘶吼的九黎,“你看看我,我是林晚柒,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啊。” “他们都死了,因为我。”九黎蹙着泪,“因为我与父皇说林家军会胜,父皇没有派援军去,是我......” “他们说,是我一心向着漠北,因我身上留着漠北的血,因我这张脸,一双眼睛,和我母妃一模一样。这个皇城没有可以容纳我的位置,他们将我放在储君之位上,让所有的长矛指向我,让所有人来杀我。” “殿下,我在。”朝泠抚摸着九黎的长发“殿下,我在的,我是您的臣,我会永远站在您这边的,我会为您成就千秋.......” 这句谎话朝泠对他说了太多遍,多到她自己都信以为真。 她不断地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她本就是要做他的臣子的,她没有说谎,她就是要帮助他的,只不过后来....... 罢了。 朝泠扶起九黎,半扛着失魂落魄的他,见他拖出血流成河的午门。 *** 此刻的梦魇之外的太子府,灯火通明。 一个下人被推搡着扔到院中,太子府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苏九黎昏迷多日,程宇又刚刚受刑。现在一个能够问话的人都没有。 皇后亲在来了太子府,她看着周围很是嫌弃地捂住口鼻,对着旁边的嬷嬷点头。嬷嬷立刻会意,宣读懿旨“奉太后之名,带太子府林晚柒训话。” 裕亲王府失火后,经过多方调查终于得到了可靠的线索,有人曾在那天夜里看到林晚柒骑马到东市的铁匠铺里取了一把长剑。 正好能够对应上白瑜死后尸体旁边的那一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太后怀疑林晚柒发现了什么东西,抢在顺天府前下了懿旨,要将林晚柒带走。 “母后。”僵持之下,九黎从卧房中出来,面色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声音低沉“我府上没有叫林晚柒的人。” “荒唐。”皇后提高了声调,可还是维持威严,不与九黎废话,直接挥手让卫兵进府去搜。 九黎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得任何一方的支持,唯一能用的只有母妃留下的一支不为人知的暗卫,轻易不会使用。 他无法拦住皇后,也没有任何理由拦住她。 卫兵像是一根长矛,扫荡了整个太子府。将所有侍女一一带到核对,“报告皇后娘娘,却是没有这个人。” “母后,儿臣说过没有,若您还不信,就请将儿臣带入昭狱问上一问,十八班兵刃下来,儿臣肯定就什么都找了。”九黎弯了弯嘴角,像一只乖巧柔顺的兔子。 “苏九黎,你将人藏到哪里去了?” “整个太子府都是父皇所赐,母后要看儿臣自然不拦,只是儿臣大病初愈,母后请自便吧。” 他如同太子府降临的圣光,却无人在意其眼底的一抹阴霾。 卧房的枕头下面垫着一株灵草,和一张字条。 “将这草药服下,梦魇自能解除,只是还要小心下咒之人。最后,我走了,勿念。等我凯旋,请为我林家沉冤昭雪。”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你我都没得选 第五十一章 你我都没得选 这座城与漠北冻土相连,刚刚下过一场的大雪,阳光来不及晒透这场冰雪,一只队伍又开始了今日的长途跋涉。 为首的异族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身着蓝黑交错的大袄,被宽刀勒出一道印记,那把鬼头刀极沉,坊间传闻夜里能够听到刀中发出的啼哭声。 凌河迟轩扬手叫停了后面的队伍,他牵着马围着前来接应的许彦书打转。“许将军,好久不见。” 许彦书虽然平日里闷声细语,可面对漠北一瞬就能拿出战场杀伐的气势,“凌河王子,此次进贡恐怕没有什么东西吧。” 漠北今年收成不好,已经到了冬季,很快就会被飞雪掩埋,凌河迟轩进贡还有另一层目的,同皇朝换粮食。 凌河迟轩冷哼了一声,目光一转看到队伍末尾跟着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这队形看似松散,实则将这个人围在中间,这个人裹着斗篷缩在马上,不细看还以为是放上的包裹,期间细微的呼吸声却暴露了她的踪迹。 “这位.......”凌河迟轩大手指着那人“许将军还藏着一个?” 话音刚落,漠北士兵齐刷刷的抽出宽刀,摆出防御的姿态,紧盯着那匹战马。战马原地踩着雪,背上的人似感受不到周围的剑拔弩张仍旧一动未动。 “这是我们边防军的人,与漠北无关。”许彦书侧步挡住凌河迟轩的视线。 凌河迟轩一挑眉,他清楚此时漠北使团的兵力不足以和边防军硬撼,他落了手,斜倪着马上的人,“许将军,我真替林家军不值。” 马上的人微微动了动,从斗篷下露出一双凤眼,幽幽地回看过去,凌河迟轩背脊一寒,“你是何人?” 风吹动朝泠的斗笠,她直起身子周围将士肃然为她闪开一条路,战马踱步到凌河迟轩面前。 林晚柒与凌河迟轩交手过很多次,这世间除了林清平以外,凌河迟轩应该是最熟悉他的人,这种熟悉甚至超过了白瑜。 “你没死?” 她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对手,既然是对手,凌河迟轩也并不希望她活的太长久。 朝泠神情下意识地躲避凌河迟轩的问话,她自皇城千里迢迢而来,不是为了听这一句的,“我不是来和漠北叙旧的,我是有生意要找你谈。” “我?”凌河迟轩指了指自己,他皱起眉翻译着汉话后的多重含义。 林家军与漠北有血海深仇,镇国公因私通漠北的罪名被满门抄斩,林晚柒这个时候提出要和凌河迟轩谈生意。 要么是鸿门宴, 要么这生意是冲着凌河迟轩去的,而且只冲着他。 大帐之内,已经早早点好了火盆,火星落在周围的地面上化作一圈焦土。朝泠裹着斗篷坐着,任由凌河迟轩四下打量。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边防军大帐,这支纵横边境线所向披靡的军队,大帐之内出了面前这个缩成一团的小人和几把椅子外什么都没有。 凌河迟轩记忆里林晚柒是不怕冷的,她曾在雪地之内蛰伏三日围剿了他的辎重,由此一举成名。 现在缩在暖炉前面的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朝泠也不是冷,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烤火,火凤本体,喜欢火焰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火光映在凌河迟轩的瞳孔中,将那极其浅的淡绿色眼瞳染上一点点的粉色。他从朝泠身上移开目光,按住背着宽刀的绳子,他可能再也无缘与林晚柒打一场了。 林家长枪闻名,唯有林晚柒长剑用得出神入化。 可惜了。 “你要与我谈什么?”凌河迟轩放弃自己凌乱的思绪,中原人狡猾他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你还记起白瑜吗?”朝泠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火光“我杀的。” 她幽幽地看着凌河护轩,火焰将她心中的欲望暴露无遗。她准备好的酒导入火里,火焰翻涌着幽蓝色的光亮,霎时间冲天而上。 凌河迟轩静默着看着朝泠,裕亲王白瑜被暗杀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各方势力进行了很多种猜测,也有不少关于林晚柒的推论。 当事人在眼前承认,还是令凌河迟轩有些措手不及。 林晚柒是个狠人,多年的情愫说斩断就能斩断。而他想不到的是,面前这个人早已经不是林晚柒,朝泠只会比林晚柒做得更狠。 她要将所有与军报有关的人都赶尽杀绝。 “白瑜死了,凌河王子,你们部族今年的粮草从何而来呢?” 凌河迟轩作为漠北王最小的儿子,上有大哥凌河顷墨和凌河宣,二人都是漠北王原配所生,第一任妻子去世后,漠北王给二人都分配了部营。 漠北王年事已高,必然要再选出一个继承者,如果凌河顷墨继承,第一件事是就是处死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平宁关一战,漠北虽然胜了,可也打空了凌河迟轩手中的精兵良将,他早已无力与哥哥姐姐们抗衡。 现在这两个昔日的仇敌,围坐在一起思考着各自的存亡。 这个应该是最恨他的人,向他投来的唯一的橄榄枝。 “凌河王子,出使中原可不是个好活计,看来你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啊。”朝泠慢条斯理。“这一路你过得怎么样?” 凌河迟轩握紧了肩膀的带子,隐匿在衣着下的肉身新旧疤痕交错,这对于沙场上的将士是常事,伤疤未愈合之前,每一道都可能是致命伤。 他一路遭遇暗杀无数,而危机从踏入皇朝境内才刚刚开始。 “林将军你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情关系我的死活?”凌河迟轩在朝泠旁边坐下,火焰很暖,这在冬天很难得。“若是我死在你们的领地,对于漠北倒是一个好的发兵机会。” “是啊。”朝泠笑着“只要你想死?可你想死吗?” 是的,他不想死,他若死了他的部下,他的母族都要跟着遭殃。 “你想要什么?”凌河迟轩斟酌着词句问朝泠。 “我想将我的朋友安全的送回漠北。” “我现在返程也是死路一条。”凌河迟轩握紧刀柄。 “所以,我们互相帮助,你帮我在皇城活下来,我把你安全的送回漠北。”朝泠呼出白气,又缩回披风中“我有兵,你有权。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火盆倾倒,凌河迟轩宽刀压着地,怒目圆睁地看着朝泠“你有没有点骨气?” 灰扑扑的糯米团子怔了怔,意料之外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凌河迟轩面皮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我都没得选。”她抽出长剑,利落地娩了个剑花,寒芒一闪将火盆扶正。“若是我有的选,现在我就能杀了你。” 剑锋上带着火焰的炙气,划过凌河迟轩的脖颈前半寸带起一阵焦糊气味。 她的剑比平宁关一战时还要快。 朝泠定定地看着凌河迟轩,微微仰头时带着锐气,不似身经百战的将领,倒是让人想起第一次出征时的林晚柒。 “凌河王子,怎么我们战了一场,却都落到这个下场?” 大帐之外一阵熙攘,一个将士抓着一个什么人正按在地上叫嚣着。 “将军,这个人在大帐外面鬼鬼祟祟的,被我抓到了。” 这个人身上明显有伤,被压在地上像是断了翅膀的鸟,左边的胳膊基本用不上力气,他听到士兵呼唤朝泠,立马将头迈进土里,有想要打探消息,又极度害怕遇见朝泠。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单脚踩在那人的背上,挥手叫将士退下。“你不好好养伤,跟着我做什么?” 程宇被她提着后背拽了起来,他背上还有伤,低估了军中将士的敏锐,轻易就暴露了。 “皇帝最忌讳苏九黎接触漠北和边防军,现在两个都占了。你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 朝泠轻轻踢了他一脚,知道肯定是九黎派他来的,也不为难,只是恐吓到“你知道窃取军中机密会怎样吗?” “四十军棍,打到七窍流血。” 程宇寒了一下,后背的伤没得来由的跟着疼。 朝泠把他领到大帐中,之前掀的火盆还撒着一地的碳灰。她扔出一瓶金疮药给程宇,“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记得她明明在九黎醒之前就跑了。 “殿下一直派人盯着许将军,见到许将军出了皇城,就猜到贵人.......林将军也在其中。” “哦。”朝泠拨弄着炭火,她早猜到许彦书在京城蛰伏多日仍旧没被发现,背后是九黎护着的。“你怎么不上药?” “林将军,我伤的是背......” “要我给你上?”朝泠不解其意。 “咳咳咳。”程宇将药紧紧捏在手里,“不用不用。” 他宁愿挨四十军棍,也不想回去被苏九黎扒了皮。 “殿下有句话让我带给将军。”程宇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请将军子时后山一见。” “苏九黎?”朝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城与此地相隔千里,他这般特殊的身份,竟然跟她到了这里。“不去。” “将军,我家殿下一路......” 朝泠抬手打断程宇的诉说,听到九黎一路如何辛苦,她就狠不下心来再说下面的话。“你家太子与我何干?此处是边防军大帐,你若是不服,我便找人将你扔出去。” 她还不能见苏九黎,皇城局面未平,漠北虎视眈眈。要是让凌河迟轩知道太子在这里,恐怕会以此作为要挟,这趟浑水已经太乱了。 “不去,让你家殿下回去吧。”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山不过去我自过来 第五十二章 山不过去我自过来 边塞的星夜撩人,朝泠躺在大帐之中借着神力看头吧。”凌河迟轩放弃和中原人打交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愤怒的将纸片撕碎“你们胶州是不是有个官,叫周......什么的。” “中原姓周的很多。”朝泠不敢冒然回答,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周自莘。 楚太傅弟子,张昭然的恩师,死在回京路上的,胶州御史周自莘。 凌河迟轩不懂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心眼,但他领过兵,清楚临阵前藏三分的道理,他沉得下心来,等朝泠细细想通周自莘的事情。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想一堵墙一样挡在朝泠面前,“不急,林将军慢慢想。” 她知道的太少了,关于胶州囤粮案她知道的太少的,没法辨别出凌河迟轩所说是真是假。 面前一热,血扬在她的脸上,有一滴落在她发顶正往下流。她怔了怔,早已经对血腥味迟钝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 一支羽箭从凌河迟轩的胸膛穿过,从缝隙处击溃了面前这堵墙。他压着嘴里的血,想要回头往后看,被朝泠按住了脑袋“别动。” 那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凌河迟轩耳膜发麻,他一时被呵住,血从羽箭的间断抵在朝泠的衣服上,她另一手提这剑,眼睛飞快地在周围的灌木丛中扫过。 这里是边防军的大帐,就算动手怎么会选择在这里? 灵力从朝泠的后背流出,如水流铺满了整个边防军大帐,周围人变得清晰起来。就在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人影正蛰伏在那里,他的弓箭代替他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发生的一切。 朝泠的长剑一点,借着腕力掷出,直奔那人。 一道黑影大帐之内破门而出,他凌空借助朝泠的长剑,如同撕破暗夜的闪电,眨眼已经到了那人面前。 不,不只是这些,还有更多人。 军旗迎风飞舞,沙沙沙。 晚了,九黎从灌木丛中将那人提出来,他只得到了一具尸首,训练有素的战士会在陷入困境时干净利落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他将尸首扔在凌河迟轩面前,那人一身夜行衣看不出是何方势力。 “你没事吧。”显然,九黎这话不是问凌河迟轩的,他有些怒意,尾音中带着责备。 凌河迟轩舌尖压着血,声音含糊不清“你就是那个孩子吧。” 他年岁并不大,却称呼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苏九黎为那个孩子。 九黎凝视着他,二人之间隔的漠北公主克死他乡之憾,册封太子时中原之耻,平宁关三封军报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些一刀又一刀,将二人之前的距离深深拉开。 “苏九黎,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的。” “上一个让我叫他皇叔的,头七刚过。”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好在九黎是她的 第五十三章 好在九黎是她的 九黎在大帐外站了一夜,他带着朝泠给他找来的面具,将所有心事隐匿在隐形之下,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幼稚的抬手想要去抓,可惜太远了。 这里的冬天真冷。 朝泠从大帐出来,凌河迟轩被军医抬去治疗,那只羽箭贯穿了他的身体,但是没有击中要害,应该是因为朝泠在场,刺客害怕暴露行踪。 边防军并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 军营大帐,能够混进漠北刺客,甚至当朝太子。 朝泠看着面前这个笔挺的背影,扶额冷笑,不知是悲还是喜。 “今天没有星星的。”朝泠搭腔。 “我知道。” “你想看吗?” “嗯?”九黎回头,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哀伤的气质,亦如第一次二人将见面时,今天没有酒,这种气息就盖不住了。 朝泠将讨价还价的想法往心里压住,踮起脚尖,将手搭在九黎肩膀上“你蹲下些。” 九黎不明所以,可还是乖乖听话。 手贴在他的眼睛上,女音清澈,如同水流拍击砂石。“我数三下,云就散了。” 说完,她抽开手,微弱的灵力灌入九黎的眼中,,他眨眼间视线逐渐清晰,目光似能穿透重叠的乌云看到万里之外的星辰,闪动的温柔的光芒。 和她的眼睛一样。 “看到了。”他盯着朝泠,俯身用鼻尖在她额头上蹭了蹭,“你就是那颗星辰。” 能够照亮我的,唯一的星辰。 过于亲昵的举动让朝泠措手不及,她不由得生出了一些心虚,像是私会情郎的富家小姐,生怕被家里人撞见。 她晃神后,飞快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什么?” “你是怎么混进军中的?” “原来你是要问这个。”九黎喃喃道,这形式作风太符合她,他照例用她本就不大通人情来说服自己。“边防军没到子夜进行换班,会有缺口,我观察了两天都是如此。” 边防军分为三路,就算是换班期间人就会有三对人在营地巡逻,这样的排布不可能会有缺口才对。 而且轮班哨位每天都会轮换,就算是有人玩忽职守,也不会连续两天都是同一个人。 边防军驻扎漠北多年,这套方法从镇国公一辈开始就适用,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可是要是将这些归结于边防军军心不齐,朝泠不信,她入营之后受着林晚柒余威的护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万事都听从她的指挥,可见林晚柒作为林将军非常称职。 林家军没有问题,苏九黎也没有可能骗自己。 朝泠陷入两难,“你今夜再领我去那个地方看看。” *** 军营内没有更夫,换班也在这片安静中训练有素的进行。朝泠躲在一棵树上,凛冬时节树叶光秃秃一片,她害怕暴露身份躲得远了一些,只能通过法力窥探附近的情况。 九黎长腿搭着树干,平稳地躺在上面,虽是合着眼,周围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朝泠的呼吸有些不稳,能够感觉出她的焦急。 明日漠北使团就会启程,如果错过今天的时机,下一次弄清楚这些就不知道的什么时候。 “快了。”九黎缓缓看向角楼里,将士正提着长枪往楼下走。角楼的灯火一闪,有人在上面换上新的烛灯,烛光亮了又灭,像是某种信号,下方巡逻的将士心照不宣的提起手中的长枪,自动分成两列左右而去。 齐齐回头的时间,加上角楼灯火的空缺足够让九黎溜进去。 若不是朝泠亲眼所见,她很难想想偌大的漠北军营中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朝朝。”九黎见她伏在树上一动不动,有些心慌,生怕她为此收到重大的打击,他俯身过去,想要牵她,后腰被结实地踹了一脚。 扑通一声,将士们齐齐回头,正好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从树上摔下来。而树上的另一个人早已经不知所踪,九黎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迎接自己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候。 而罪魁祸首早就会了大帐,点好炭盆等着许彦书将九黎给她送过来。 她烤化了靴子上的雪水,像一个君王等待将今天侍寝的妃子抬上来。过了好一会,“许公公”才将他的“黎妃”送上来。 九黎带着不太何事的面具,没走几步就要将面具扶正,生怕被人认出来。他身上被搜了一圈,没有任何能够兵刃也没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东西,许彦书只能先压着她进来通报。 “林将军,今日子时在角楼抓到了这个人。”许彦书单膝抱拳跪在朝泠面前,等待着他发落。 朝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顺路看看凌河王子伤势如何了。” “将军,这人。” “扔在这吧。”朝泠足间的方向对着九黎身上的麻绳,顿了顿,示意许彦书放心。 许彦书深深看了一眼九黎,不做过多停留,阔步出去。才踏到门槛的时候,被人拉住袖子。 朝泠声音清晰明快,让人读不出背后的意味“许将军这么放心我?” “末将就在门口,将军有事尽管吩咐。” 门开了又合,也就是一丝溜进来的冷风,扑灭了炭盆,只留下滚滚浓烟。朝泠用着火折子反复尝试,最终还是放弃了,她被黑烟呛得屏息,屋内默了又默。 九黎亦如往常一样站着,平日里良好的休养,使得他就算被捆着也依旧身姿挺拔,只是后腰还有一个脚印,在黑衣上是一派青灰色。 终于,九黎率先开口“朝朝,我有些冷。” 朝泠抹了一把脸,满手的碳灰,用身子挡住苏九黎的视线,借着遮挡在炭盆上一挥,火焰升腾而起,她将火折子扔到地上,气恼道“那你就坐过来。” 九黎淡淡地哦了一声,手腕挣脱绳索,他细细地抚着青痕,斟酌着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朝泠斜倪,略有责备。 “凌河迟轩随你到了大帐开始,我就好奇,你是如何说服许彦书的,他是........去过平宁关的人。”九黎声音渐微,从火光中打量朝泠的侧脸。 她将手放在火盆上方,学着凡人一样烤火,刚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成了她心虚时候的习惯性动作,好像和大家一样烤火就代表她也是凡人。 “刚刚。”她呼出肺里的浊气,面前的火也跟着晃了晃。 九黎就这样被送回来,和程宇被抓到的时候完全不同,没有被审问,就连捆绑的绳子都系得如此的草率。 这是许彦书为朝泠留着的面子,他不希望军中女将与太子密会的消息闹得太大。 可他来得太快了,这炭盆最上一层的碳还没有燃尽,他就急忙将九黎送来了。 像是一直在这个豁口上蹲守一样,他知道九黎来过,也知道朝泠在打探,甚至亲眼看着行刺凌河迟轩的刺客进来。 她踢九黎那一脚不是临时兴起,只有九黎被抓才能看出这个豁口是不是军中特留下的,因为只有这位太子爷是个烫手山芋,私留不得,只能立马给朝泠送来。 朝泠不怀疑许彦书的忠心,他留了位置,却还在那里看着,生怕混进来些什么他控制不住的东西。 许彦书是上过平宁关战场的人,是他千里单骑带回了林清平的头颅。是他不远万里,为林家祠堂点上第八十二盏长明灯。 他是林清平的将士,也是林晚柒的兄长。 他护她,爱她。但他不能用边防军的基业去信她,信她将林家平反的希望寄托于曾经的对手身上。 没有人比许彦书更希望凌河迟轩死。 朝泠不是林晚柒,多少时日过去,她还是那个连火折子都不会用的天上谪仙。她在军中,靠着林家的基业,林晚柒的余威,理所应当的以为为将者心中大义,不必同他人知会。 却忘记了她自京中而来,在军中人眼里,她劫后余生,洗去了一身的傲骨,甘愿于漠北人联合。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她原本属于一个红衣女将,她叫林晚柒。 朝泠只是一个外来者。 九黎脱了外袍,轻车熟路地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像一只驱光的虫子,靠在朝泠身边“朝朝。” 他的侧脸冷峻,一团黑雾凝聚在眼底,郑重道“朝朝,他们在等你,等你向他们证明边防军不会再败,等你向他们证明你不会重蹈林家的覆辙,你与林清平一样能够带领这支军队,而你比他更加出色。” “嗯。”朝泠点了点头,罕见的乖巧顺从。 【好在九黎是她的,这尘世还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 *** 行军路上,几日都能听见凌河迟轩夜半如同狼人一般的嚎叫,那羽箭上淬了毒,军中军医可解,却少了草药,故而队伍日夜兼程。 过了平宁关,再往南走,风就缓和了不少。 朝泠骑在马上,卸了披风的帽子,指挥后面的将领威胁漠北使团,再叫就堵了他们的嘴。 凌河迟轩裹着厚厚的纱布,躺在马车里。朝泠勒紧缰绳,靠到凌河迟轩的马车一侧,她手肘撞了一下,里面的人哼了一声。 漠北使团加上整个边防军除了押辎重的大车意外,就只有这一辆小马车,是林晚柒小时候的,她长到七岁上就自己骑马跟随军队了。这车装着一个身材健硕的漠北汉子满满当当,凌河迟轩挪动身体都要小心。 “凌河王子好生歇息,切莫出来。” 不远处,崭新的军旗挂在墙头,遮住了凛然的血色。早有哨兵在城楼上架上弓弩,细细排查前来的每一只队伍。 这座城庄严的,寂寥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平宁关。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众目睽睽 第五十四章 众目睽睽 平宁关,将林家送上断头台的主战场。硝烟散尽,只剩满地虚无。 从此向南就能直入中原腹地,那一战前,平宁关借着天谴易守难攻,居民大多为军户出身,是皇朝征兵的命脉所在。也是战败后,漠北屠城的主要原因。 这个昔日第一大关,抵御着北境的寒风,却没能护卫虔诚的子民。 朝泠拦住准备前往的哨兵,接过他手中的令牌,单骑敲开平宁关的城门。 几声重鼓之后,朝泠亮出手中的令牌“边防军,带漠北使团进京,请开城门。” 数道弩箭掉转方位齐刷刷地指向朝泠,“城主有令,净源日前后,城内禁行。” 净源日? 众人面面相觑,林家军镇守平宁关多年,对此地的风土人情再熟悉不过,平宁关从来就没有什么净源日。 自平宁关战败后,皇帝派御林军统帅方子津重掌平宁关,兵家对下一直都成为统领、将军,就算是当地的父母官也是称呼官名。自封城主,这是要造反吗? “我等奉命进京,不做停留,还请城主放行。”朝泠道,令牌攥在手中,红穗随风轻轻扬起,分开几缕落在她肩上。 她屏息凝神,城中就再无动静。 血顺着墙壁洒下,借着风滴在朝泠脸上,她面颊一寒,顺着血迹往上看,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挂在头着撩了车帘,缓缓退出去。 就算脱身凡胎,大司命也依旧是大司命,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深幽的戾气。 “别走。” 九黎的手腕被攥住,他正对上潦草披散的黑发和一双被黑色填满的眼瞳,手宛如利爪,死死勾住他的手腕,形如厉鬼。 大司命的神魂,通天的法力,最容易吸引鬼魂觊觎。 朝泠急忙捂住女人的双眼,因为惊慌,背后的翅膀应激地舒展开,抵在车上,狭小的马车震颤一下,整个向后倾斜。 马匹惊慌的被勒住,双蹄高举,重重踏下,尖锐嘶鸣后,向着丛林处狂奔而去。 九黎栽进车厢里,他环抱着朝泠的细腰,嘴唇贴过朝泠的面颊。二人都是一愣,车辙咚咚的几声连颤,越过一片崎岖的石子路,仍是没停,一路奔着平宁关城门而去。 电光火石之际。九黎探手拽住了马匹的缰绳,双臂角力死死往后一拉,车厢内一声巨响,车辕终于不堪重负段成两节。 城中之人看到飞驰而来的马车,立刻亮出了弩箭。九黎被射中手臂,吃痛地松开缰绳,马匹拖着残破的马车转眼就要撞上城门。 朝泠还捂着巫蛊肉身的眼睛,一时间腾不出手去拉九黎。他半个身子吊在车外,仅用一双长腿勾着马车,尽量让车厢不被离心作用甩出去。 一旦她伸了手,巫蛊就会立刻爬到九黎的身上,可若是她不出手,下一刻就会撞上城门。 若是想要完整的救下九黎,她能想到最快的办法就是动用术法。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原地消失。无论事后如何解释都是说不过去的吧,她紧绷着神经,等待着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 可她今后要如何自处呢? “朝朝。”九黎轻换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手一松,九黎已经抢先一步将那个杀气腾腾的女子拽到自己的面前,女子睁开双眼凶相毕露,在九黎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次他早有预判,松了拉车的手,揽过朝泠的腰“你自己能跑回去的对吧?” 朝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手里捏着这个女子,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马车上,不会有人想到朝泠会弃车而走。 他单臂用力,轻轻松松将朝泠抛出。 “不是要我证明更胜一筹吗?” 空中,她伸出手掌,左手立于身前,右手缓缓推出,一时间周遭静止,向着九黎射来的弩箭,停在他的面前。 朝泠于昏光之中,光影交错在她的背上,如同一对羽翼泛着流光。 九黎眼前一花,似调色盘打翻将数种颜色混在一起,扭曲成一团黑雾。 传送术法。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阴兵借道 第五十五章 阴兵借道 平宁关自从屠城以后,恶鬼横行,百姓家中常有异事出现。这才有了净源日,会将受到恶鬼蛊惑的百姓,处死,以告慰上苍,而获得短暂的安宁。 虽然,无人知晓这样的安宁能够持续多久。 刘大娘战战巍巍地躲在院子后面,陈旧的木门传出微弱的敲门声,她透过门缝往外看。 红衣女子半背着一个男子,她垫脚敲门的时候,那男人的脚还托在地上,应该个子很高。而她另一只手还牵着另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脸上盖着一块绢布,泛着淡淡金光。 这样的组合,就算不在净源日前出现。寻常人家也不敢给开门啊。 何况这里是平宁关。 “有人吗?”红衣女子声音软弱,听着岁数不大。她礼貌的敲着门,半晌图穷匕见“没有人我就进来了?” 刘大娘连忙将门口的椅子搬过,抵在门上,又加了重物。才敢开口“有.......有人的.......没有空房了........” 她一家曾是军户,夫君与儿子都上了战场未归,儿媳死于漠北屠城,现在仅剩下她和只有六岁的孙子。 刘大娘小声的回应,生怕吵醒了孙子,让他看到这么恐怖的场景,从此留下心理阴影。 “哦。”朝泠一路上被婉拒了太多次,早已经习惯,她扶着墙边缓缓蹲下,喘着粗气“那我在这里坐下可以吗?” 这应该是刘大娘见过的,最有礼貌的“女鬼”。她软软糯糯地蹲在门边,将九黎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您有水吗?” 门里不吭声。 “从门边递给我就行。”她恳求道。 九黎中了箭,虽然被朝泠靠着法术缝缝补补已无大碍,可凡人总得喝水吃饭,何况九黎还是个病人。 刘大娘下面抵出一碗水,手抖的水撒了一半,颤颤巍巍的放下又缩回去。 “谢谢。” 朝泠将水递到九黎的唇边,或许是手抖会传染,水怎么都灌不进去。朝泠不知道凡人生病会怎样,更不知道变成凡人的神仙生病会怎样。 “不能死啊,你可别死啊。”朝泠念叨着,“你死了,我怎么出去啊。” 声音逐渐细微在最后仅存赫赫风响,朝泠疑心凡人会冷,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贴着他的头“这样的魂魄一单发现自己死去就会产生强悍的灵力波动,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咳咳。”林清平重重地咳嗽,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和这位太子挨得太近,或者说不希望她和任何男子挨得太近。“朝朝,你是订过亲的人,切莫忘记了。” 看来林清平的记忆还停留在兵败屠城之前,朝泠放了心,他还记得林晚柒与白瑜定亲的事情。 “林将军,裕亲王获罪已经被父皇刺死,两家的婚事已经作废。”九黎恭敬对着林清平行礼道“文书不日就会传到大帐。” 就算是对着一个鬼魂,九黎也不想要承认林晚柒和白瑜的婚事吗? 林清平从九黎这一拜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哼道:“那也轮不到你。” 都说留恋人家的鬼魂记忆会出现大段的错乱,就算这样林清平还是记得将自己妹妹托付给一个好人家。 明显,九黎在他心中算不上,朝泠暗自发笑。 “走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林清平冲着朝泠恶声道。 不多不说这样的林清平发怒的样子很是下人,朝泠立马扶起在一旁的巫蛊女子,陪着笑跟上。 巫蛊抱在朝泠怀里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本体是凤都火凤,依照人家的说法是纯阳之体、百毒不侵。 刚刚接触的时候,朝泠竟然没有感觉到女子身上的凉意,她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用法力查看这具肉身,空空荡荡不见没有魂魄也没有巫蛊,已然变成了一具死尸。 一个比这位女子无力回天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巫蛊去了哪里?巫蛊不能够离开宿主,除非找到更好的目标。 朝泠环顾四周,鬼魂、大司命、凤都少君,这些生灵被巫蛊吞噬都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反应,还有谁能够瞒过朝泠的眼睛。 目光四处扫过,舒尔落在那扇紧闭的木门面前,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里唯一的活人....... *** “你们做什么?”刘大娘紧握着菜刀,对着闯进屋子里的两个怪人。 方才还趴在门边乖巧的红衣女子和刚刚苏醒的黑衣男子,此时已经踹开了大门,焦急地四处打量着屋舍。 “这里还有别的人家吗?”朝泠问。 “没.......没有了。”刘大娘颤声“村里的人都跑了.......” “那你为何不走?” “我的等我儿子回来啊。”刘大娘声泪俱下,“他回来了看到这个家不在了,多难过。” “那你儿子人呢?” 刘大娘哭喊着拽住朝泠的衣领“滚出去,你们这些人,滚出去。都是你们害了他,都给我滚出去。” 【不是她。】 朝泠的心微微落下,巫蛊可能已经跑远了,没关系,她有上一任宿主的躯壳,用追踪术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下落。 她连连退了几步,摆手示意自己这就出去。 “祖母。”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带着哭腔,随即一个小男孩赤脚从屋子里出来,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迈过门槛往出走“你在哪,祖母。” 刘大娘看到恶狠狠地等着朝泠一样,扬起菜刀看着她踏出了门。回首对着小男孩慈爱道“没事,乖乖,祖母来了。” 小男孩见到刘大娘后立刻停止了哭闹,乖乖地被牵着往屋子里走。转角的光照在小男孩脸上,他挂着甜甜笑,像一个年画娃娃,“祖母,你提着刀做什么?” 他伸手要去碰,刘大娘急忙藏在身后害怕伤到了他,小男孩忽然拽住了刀柄,小小的手承载不该属于这具躯壳的力量直接将刀夺了过来。 朝泠眼见着一股黑烟在小男孩头顶升起,她一步跨到刘大娘跟前,作势要夺小男孩手中的刀。 “你做什么,别伤了他。” “他不是你孙子。”朝泠以法力覆与掌心,空手去夺那刀刃。 小男孩抬眼看她,澄澈的双瞳中,如同黑墨融进水中,豁然散开。他裂开嘴痴痴地笑道“姐姐,给我。” 朝泠双手用力,同小男孩尚且能够战平。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分出胜负就会伤及无辜,还是速战速决吧。 她松开一只手,划出一道弧线,将自己与身后的空间划分开来。“小朋友,姐姐好好陪你玩。” 话音未落,后背一疼,她仓皇躲开小男孩挥舞着的菜刀,腾出空来回头。刘大娘满手是血,发髻松散,还有一根簪子插在她的后背上。 她死命地扑上来,掐住朝泠的脖子“理我孙子远点。” 朝泠恶声道“他不是你孙子。” 刘大娘将整个身子都挂在朝泠身上,发誓要将她勒断气。朝泠投鼠忌器,害怕伤了刘大娘,就不敢打开结界将她放出去。 只能任由她拽着去抓小男孩,僵持中,小男孩一抹嘴角,再度举起手中的菜刀,疯狂地想着朝泠砍过去。 朝泠已经被刘大娘折磨的心力交瘁,只想着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她素手掐诀,道道火焰化作利剑直奔小男孩。 小男孩趴在地上,像是动物四脚快速挪动,他动作很快数道可还是被利剑刺中,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呜咽“祖母。” “姑娘,姑娘,放过我的孙子,老身在这里给你磕头了。”刘大娘拽住朝泠的脚苦苦哀求道。 “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儿媳妇屠城那天死在异族手里,阖家就只剩下我和孙子。不管他是人是鬼,都是我唯一的孩子了,姑娘,我给您磕头了。姑娘........” 菜刀从刘大娘的后背划过,像剖鱼一般开膛破肚,小孩的眼瞳漆黑一片,唯一的亮点却是满地的血色。他将沾血的手指放在嘴里,痴痴地笑着“杀、杀、杀。” 刹那间,黑气冲天。 巫蛊吸了血伤口快速愈合,小男孩一只手指着朝泠,恶狠狠道“杀。” 朝泠扬手,火焰与掌心凝结,天地骤然褪色,如墨的黑色倾泻而下,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火焰在指尖跳跃,她缓慢的浮在半空中,一道劲气牵引着小男孩的脖颈落在她的虎口。 “杀。”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兵临城下 第五十六章 兵临城下 九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地狼藉。他知道太行山有修仙之人,也清楚各宫中多少都会有些巫医,还有钦天监等等。他原以为自己对于邪门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 他从不知边防军中也有这样的人。 屋内一片狼藉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床边,重重叠叠的帷帐落下,她背对着九黎,沉着肩极力克制着。 九黎试着压抑自己的好奇,不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亦如她这般冷静的人,皮囊之下有着及其敏感的内核,他总是抱怨她又是太过聪明甚至能够洞悉人心,须知聪明的代价是洞悉人心。 他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不让她看出自己任何一点打量的心思。这一次,她没有向他靠过来,依旧僵直这身子,眸光闪动。 过了很久,她问“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林将军还在等你,让我叫你快点。” “你知道他是鬼魂的,你不害怕?”朝泠问他。 九黎打量着她,白皙的脸颊上不见泪痕,心中暗道“还好,还好。”他会因为她落泪而失衡,这点九黎很清楚,也愿意承认。 朝泠见他不回答又问“你不好奇,你明明在平宁关,却出现在了这里?” “那个女人为什么咬你?这一家人又去哪了?还有林......” “我不想。”九黎打断她,他将食指放在嘴边,止住了她的话,她的唇很凉,平日里总是明媚温暖的人,害怕的时候浑身都是寒意。 “朝朝,知道太多的人活不久的。” “你怕我吗?”朝泠抬起手,将手放在九黎的脸颊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九黎,平日里她这样虔诚的抬起手,意味着她要施法,或是逆天,或是杀人。 “我将你从裕亲王府掳走的时候,你害怕我吗?”九黎反问,他带着笑,将朝泠的长发揉乱。“我的朝朝不开心了,我要怎么办呢?” 她望着九黎的笑颜,他管会这样插诨打岔,逗朝泠的词也是层出不穷,每每惹得她不胜其烦。 今日不知怎的,她并不生气只是难过。 “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呢?”朝泠默了默,终于还是问道,这句话说得不合时宜,可她还是按捺不住。 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最后杀掉他的,他们终有一日也会兵戈相见,天地会为朝泠掩埋好罪证,让九黎这个名字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凡间一世,如同大梦一场。 他会做回全知全能的大司命,与她这个天界堕神严格区分。 “那或许是我惹朝朝生气了吧。”九黎笑着安慰道“我不会的。” “他不会我可是要会了。”不知道什么何时,林清平拄着长枪站在院子里,他面色很差,听了那么久的酸话,终于忍不住开口。“林晚柒,从军治严,你还不走吗?” 九黎拍拍朝泠的脑袋,强迫她回神“哥哥叫你了。” “呸,哥哥也是你叫的,滚。”林清平长枪一挥,恨不得就地把九黎刺穿。“边防军中太子殿下跟着不方便,轻便。” 九黎冷声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林将军不需我跟着,是军中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林清平被他的话噎住,冷哼一声揽过朝泠的肩膀,见她拽到自己身后。 *** 直到平宁关,一路平坦。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生怕鬼魂找上自己,完全忽略了队伍中还混着两个凡人。 九黎衣冠楚楚跟在队伍最末尾,林清平牵马和朝泠走在最前头,他有意让她疏远苏九黎,派了将士日夜跟着这位太子殿下,片刻都不得稍离。 朝泠觉得有些好笑,但看着林清平如临大敌的模样,又将这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边防军军纪严明,即便已经成为鬼魂,其中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也依旧维持着军队的有序运转。朝泠曾在大帐时感叹边防军齐心,现在看到林清平手中的人,大叹有过之而无不及。 军队从侧门持令牌秘密入城,城后又衙役接应,直接领到城主的住所。 城主的住所位于主城西南方位的一座三层阁楼,玛瑙琉璃瓦,日光之中金碧辉煌,下面有一汪湖水,渺渺波光如一面镜子照应着空中楼阁。 “哥。”朝泠跟上林清平“这城主真会享受,活的都快赶上皇宫了。” 林清平道“皇朝之下哪里来得城主?是方将军和莫道长。” “道长?”朝泠警觉“平宁关战事去见道长做什么?” “平宁关战败后,朝中派了方将军前来驰援,这里暂时由他接管,前几日收到方将军的手书,他收到秘报,漠北异族派了奸细入城,特叫我来援助。” 楼顶,方子津已经等候多时,他背对着门口站着,卸了甲胄的他形销骨立,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一旁的蓝衣男子,他将羽扇搭在头上,翘着脚漫不经心,听到脚步声时,那摇着的扇子节奏乱了。 “林将军久仰。”方子津抱拳拱手,“已经有探子来报,漠北的兵马驻扎在城外,我已经向京城急报请求援兵。” 方子津并不觉得奇怪,二人同看布防图的时,他的神情淡定,仿佛看不到林清平空旷的左眼。 朝泠的目光落在一旁,那个蓝衣服的应该就是林清平口中提到的莫道长,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关注着场内的一举一动,手指敲击的节奏随着屋内说话的节奏上下起伏。 这个人有古怪。 衣角被羽扇勾住,顺着羽扇过渡到那人的面上,他开口道“师父。” 这个人竟然是拜在朝泠门下的赤水水妖莫凛,天资平平被道士追得满河跑的小妖,现在在平宁关做道长? 那声师父引得林清平和方子津齐齐回头,“晚柒,这是?” “额......我看你资质尚可,要不要拜入我门下?” 朝泠心中把能说得脏话都说绝了,面上依旧笑着“荣幸之至。” *** 她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净源日会是莫凛想出来的,他术法平平,骗人倒是无师自通。 “那个......师父。” “别这么叫我。”朝泠别过头,觉得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幻灭。“我当不了你师父了,莫道长。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干这么损的事情。” 莫凛没脾气的笑,羽扇在朝泠跟前轻轻的摇“是林将军化作鬼魂之后,一直流连于人间,出现了错乱。每逢月圆都会有人看到这支军队在外面徘徊,这才初次下测。不过是想让村民和林将军避开而已。” “还有呢?”朝泠斜倪着看他,指骨敲击的围栏,节奏逐渐变快,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没有了。”莫凛搓手。 “寄生的巫蛊又是怎么会是?” “什么巫蛊?师父认错了吧。” “莫凛!”朝泠向前一步,逼视莫凛“你以为我看不出方子津也是鬼魂?百姓称呼的城主是谁?方子津怎么死得?巫蛊是谁练得?” 莫凛仍旧摇头“没有。” “你再说一遍?”朝泠一巴掌扇在莫凛的脸上,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淡蓝色的血液流出。 “没有。” “你再说?” “师父你往外看一眼。”莫凛喷出一口血,眼底一片通红,强忍着极大的痛苦道“你看。” 朝泠侧眸望向阁楼之外树影摇曳,从这里望过去整座城池尽收眼底,而在朝泠眼中一个巨大的法阵埋在平宁关地底,将这里的所有人笼罩其中。 繁华之下,满目疮痍。 “是谁做得?” 莫凛满嘴是血拼命的摇头,他舌头被术法凝成的四根细线勾着,如果多说一个字就会将他的舌头搅断“师父。” 此等咒术并非多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破开禁制并不是什么难事。棘手的是他身上的另一道符咒,将他的心脉与整座阵法相连,就是将他永远拴在这里。此等秘术,非施法者心脉血不能解。这是要将莫凛永久地困在这里。 朝泠松开他,阁楼之外升起日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妖魔心脉、凡人炼化、鬼怪借道,三样齐全。这样的阵法,距离毁天灭地也就差一步之遥了。那一步就是现在,城外三里原地驻扎,等待进京的漠北使团。 “莫凛,可是这次又漠北人了。” “什么?” 林清平陷入生前的循环中,只记得平宁关兵败,他平生所恨使其辗转流离,无功而返。 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城外真得有一队漠北使团。 凌河迟轩。 一旦林清平发兵驱赶漠北使团,二人势必会相见。何况队伍中还有真正在世的边防军将领,还有许彦书,林清平肯定会发现自己已死。 敢问整个平宁关,谁能比这位将军的戾气更重。 流连于人间的亡魂,发现自己已死,平宁关屠城,势必会化为最凶恶的厉鬼。 朝泠不敢细想,当即盘膝而坐。“莫凛给我护法。” 她必须敢在林清平出发前找出那个人,按照他夜袭敌营的计划,距离太阳落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这才配得上你的大司命 第五十七章 这才配得上你的大司命 朝泠与莫凛拉开一段距离,起手划出一道结界,取出从小男孩身上取出的巫蛊。通体纯白隐约可见血色跳动其中,像是一颗失血的心脏。巫蛊悬浮在半空中,迅速生出一团薄雾,想要挣脱结界的束缚。 它急需找到下一任宿主,在结界上疯狂的撞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朝泠显然不是它最好的选择。她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团,双方僵持不下。 现在的朝泠还不想要杀它,她有更深的图谋。她勾手将巫蛊召回掌中,细细端详。 它还未吞噬多少魂魄,又被朝泠重创,此时异常虚弱,它拼命地想要挣脱朝泠,甚至隐隐有进入朝泠体内的趋势。 朝泠指尖一松,巫蛊顺着她手臂的经脉缓缓没入期中。她指尖按住躁动的经脉,双瞳一闪,红光大起,将其拉入自己的神识之中。 巫蛊想要吞噬宿主为其所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自己覆盖其魂魄,抢占这具躯壳。 这些朝泠太过熟悉,片刻神识之中,一个白发男子缓缓现身,发出耄耋老人一般沙哑的声音“这是哪?” 他声音虚弱,却长着一副少年郎的容貌,他薄唇轻抿,表情紧紧绷着“你不怕我?” 朝泠细细端详着那张脸,试图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巫蛊为了最后方便被主人吞噬,在养成前都会带着主人的印记,既能够召回又不会被反噬。 看到这个巫蛊的真身,就等于看到幕后之人的样子。 可惜这个巫蛊太小了,还维持着主人年少的模样。朝泠细细端详试图从这张脸中看出端倪,确是一筹莫展。 神识之中,一个声音落尽朝泠的耳朵里“大司命.......” “九黎?”朝泠仓皇回头,只有忽然现身的翼宿星君。 他面色苍白,面对着被朝泠捏在手中的巫蛊,又念了一遍“大司命?” “你再说一遍?”朝泠头昏眼花,手也跟着有些抖“你说他是九黎?” 神识之中,朝泠与翼宿星君看着吊在半空的巫蛊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承认,这个巫蛊的容貌时九黎的幼年。 朝泠质疑道“他不是昆仑境降世的神仙吗?怎么会有小时候?” “有的。” “就算有,你才多大,怎么可能见过?” 翼宿星君久久不能回神,“就一次,三万年前,大司命上雷劫台是被封了法力,短暂变回过小时候的样子。” “雷劫台?”朝泠回忆,三万年前的她还是个小孩,关于天界的种种完全没有记忆。 “炼化巫蛊的人是你家大司命,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朝泠痛苦的按住脑袋“不对,是我们疯了。” “少君。” “你现在告诉我他是个恶人还来得及,我考虑一会少捅他一剑。” 翼宿星君神色凝重,“我现在担心另一件事,这些巫蛊就是给大司命准备的。” “你是在给九黎脱罪吗?” “小仙所言,少君信吗?” “别学九黎说话。”朝泠恶声阻止。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司命吞噬了巫蛊的话,应该会化成世间最强的恶灵。” 司命殿大司命,执掌世间命簿,引渡忘川,主宰生死。他若是被巫蛊所惑,那么忘川河鬼众都会被其吞没。 妖魔心脉、凡人炼化、鬼怪借道、天神压阵。 大司命下凡变作凡人,应该是九黎生平最弱的时刻,也是唯一能够得手的时候。 九黎叩响了林清平的房门,莫凛如同提线木偶被捏着胳膊。他勾唇笑着“林将军,方将军让我传领过来,城外的漠北异族启程了。” *** 漠北使团,凌河迟轩与许彦书吵得不可开交。 “我们在这里停留的太久了,林晚柒要是不回来,我们就绕到离开这里。她要是死了,你们还就不走了?” 许彦书如坐针毡,边防军的哨兵将周围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朝泠的下落。和她一起下落不明的还有太子苏九黎。 再加上一个整天嚷嚷着绕到离开的凌河迟轩,他感觉自己脑子要炸了。 “凌河王子,请您安静些。” 凌河迟轩胸口还挂着纱布,恶声“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少人要杀我,林晚柒是打算将我丢在这里等死吗?言而无信的中原人。” 许彦书沉默,不想看这个漠北异族在自己面前撒泼,直接径直走了出去。 一个哨兵跑了进来,他脸上身上都是碳灰,眼神在许彦书和凌河迟轩之间游离。 “林将军找到了?” “不是.......” 不远处的辎重队燃起熊熊大火,哨兵焦急道“有小队烧了我们的辎重。” “许将军,平宁关城门打开,有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是哪只军队?”许彦书不解,平宁关如今的守城将领是方子津,他们早已传信通报,城中还能有什么兵力准备大举进攻边防军。 “是小林将军。” “林晚柒?找到她了?” “不是,是小林将军,林清平。” 林清平的首级是许彦书亲自从平宁关带回来的,尸首也是许彦书亲自下葬的。 “不是不是看错了。”许彦书顾不得在漠北异族面前的仪态,推开凌河迟轩奔了出去。 不远处,林清平仍旧那一身千疮百孔的铠甲,身后跟着战死平宁关的将士,向着漠北使团营地而来。 “弟弟。”将士认出自己队伍中自己的亲眷,想要上前被许彦书一把拉了回来。 上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将原本阴阳两隔的人以这样的方式重聚在一起。夕阳西下,平宁关城墙投下的阴影将两队人分割开来,如同忘川河的两岸遥遥而望。 “许彦书,你为何会在漠北军帐中?”林清平是游历人间的鬼魂,自然不会知道漠北使团进京,在他眼中此刻的许彦书与叛徒无异。 许彦书不会看不出林清平的古怪,他漂浮的鬼魂,浑身是伤仍旧行动自如。 “传我号令,所有人放下武器,开营。”他对着将士道“无论看到什么,都不需抵抗。” “许将军。” “林将军是不是还没找到?” 林晚柒没有找到就意味着还有转机,许彦书想起林家祠堂中以长剑抵着白瑜脖颈勒令他放行的林晚柒。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只要她在就一定还有机会。 许彦书将长枪放在身侧,“边防军军令,军中将士绝境之中,长枪亦不可面对同袍,无论鬼神。” “许将军。”凌河迟轩试图阻止,却见声声通传直达后方。 “难道你们想与自己的亲人、兄弟刀剑相向吗?开营。” “愚昧的中原人,你是忘记林家是被谁抄家的吗?”凌河迟轩被几个将士拉着,仍旧不断怒吼“你们自己人害了你们自己人。” *** 兵不血刃的,林清平的队伍占领了营地。他们将营地的一半划分出来,用以关押“叛入漠北”的边防军。 许彦书被带入大帐接受林清平的问审,这是许彦书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出现的林清平面前,他被用粗麻绳捆着,打着一种军中特用的绳结,除非利刃否则不可能解开。 屋内火光中,站着的并不是林清平,而是苏九黎。他换了一身粗布衣,生生被他穿出一种华贵的气质,他长腿蹬着边几的一角,云淡风轻的指挥将士将许彦书放下。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苏九黎就是整个大营中没被捆着的唯一活人,许彦书别无他法只能问他。 可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苏九黎抬起头,双瞳全部被黑色填满,眼神凌厉骇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许彦书,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扭断他的脖子。 他缓步走进许彦书,捏着他的脸细细端详片刻后,又有些失望的甩开。“我这副躯壳怎么样?” 巫蛊很满意苏九黎,无论从容貌还是从背后那个拥有无上神力的灵魂,他舔着嘴唇,贪婪地扫向四周,开始考虑从那边先开始自己的晚餐。 他将许彦书踩在脚下,就见咿咿呀呀好像是在说些什么。 “林晚柒。” 苏九黎痴痴地笑着“要她来帮你们收尸吗?我会通知她的。” “不用了,我就来了。”背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正中腰窝。 他措手不及扑倒在地,朝泠腾手按住苏九黎的后颈,手指修长白皙深扣进皮肉里,提着他被迫其看向自己。 九黎身体中的巫蛊比小男孩的强横许多,触手时寒气几乎要将朝泠冻僵。九黎的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咦了一声。 “眼拙眼拙。”这里居然有一个魂力如此强横的人,凡人之躯配上神者魂魄。 “可惜了。”巫蛊啧啧道“还背着天谴,不然得是个多好的宿主。”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使用神力吗?” 朝泠怔住,她膝盖顶着他的腰,加重了力气,冷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的挺多的。” “凡间历劫最忌讳逆天改命,今日这人必死,你若是救了他,就得承受天谴的惩罚。”巫蛊冷笑。 “你比原来的主人好多了,他每次说话都要和我谈些条件的。”朝泠点头,附耳过去,轻声道“你知道我已经受了多少道了吗?” “我受了两道天谴,如今还背着一个。这个人......”朝泠拍拍九黎的面皮“要死已经死了三次了。” “傻孩子。”巫蛊仰起头反问“天谴只是如此吗?” 只是错乱命格,召唤出林晚柒的魂魄吗?她救得是大司命,天界主神,幽冥之主。区区一道孤魂入体,怎么配得上为大司命改命的劫数? “你什么意思?” “我怎么在这具躯壳中,看到了三道禁锢呢?你在等第三道天谴吧?想靠毁了我为自己渡劫?”巫蛊大笑“傻孩子,他替你受了前两道天谴,现在我就是第三道。” 巫蛊入体,万毒噬身的惩罚。 “这才配得上你的大司命。”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阵前安魂曲 第五十八章 阵前安魂曲 “你能杀我,可你能独自承受这样的天谴吗?”巫蛊拿捏住朝泠的命门,放声大笑。“他是大司命,比你算得准,可那又能怎样呢?他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傻子。” 笑声尖锐,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最后只剩下短促的气音。 “你算得准,却不知道我是个疯子吧。”朝泠指骨捻着他的喉咙“诛杀天神,自通天桥入魔的凤都少君。要是你来得晚一些,恐怕还得叫我一声君上。” “你说,我敢不敢杀你?” 薄弱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动,朝泠指尖用力的发白。巫蛊势力渐微,他错愕地盯着朝泠,始料未及。 “少君,不可,这是大司命。”翼宿星君在她的神识之内喋喋不休,“少君,住手。” 火焰从朝泠的指尖升腾而起,如丝绸一般缠绕在巫蛊的周身,热浪翻涌,他额角留下一滴汗。 凤火可焚世间万物,多么凶恶的厉鬼一旦被抓住都难以逃脱。 “少君,若是大司命出了事,你也出不去了。”一人按住朝泠的手,翼宿星君现了真身,已然一副军医陆恒之的模样。 “少君,三思,少君。” “晚了。”巫蛊咳出肺里的血气,笑着看朝泠,他指着天际一角腾起的黑雾,缓缓合眼“主人大计将成。” 数道黑雾汇聚成一团乌云似地漂浮在空中,天地陡然一暗,乌云之内天山雷鸣。 “是林清平。”翼宿星君道。 游离于人间的鬼魂一旦知道自己已死会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怨念,沙场将士更甚。 “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哥哥,他最想见的人怎么会是许彦书,应该是凌河迟轩啊。”巫蛊得意洋洋。“我给了凌河王子的保命符排上用场了。” 镜子摔了个粉碎,林清平呆愣在原地看着碎片处倒影中那残缺的左眼,受伤之后只留下空洞,他不觉得疼,甚至不知道怎么严重的伤是怎么弄得。 还有胸口磨平的箭头,残破的铠甲,都在诉说着这位将军死前的惨状。 “林清平,你已经死了。死在了平宁关战场上,尸首被挂在墙头示众,亲眼见证了百姓被屠,血流成河,你怎么都忘了呢?” “我死了?” “是你,你死了。你还有什么为了却的心愿吗?” “是我没有守住平宁关......” “是你,平宁关屠城,血流成河,皇帝下令林家以谋反之罪抄家灭门。这一切都是你做得,你后悔吗?我能帮你,也只有我能帮你,到我这里来吧。” 平宁关地底法阵大开,数道金光流转将深沉的黑夜点亮,温暖的气息吸引着游荡的冤魂。 随着一声哀鸣,一个黑衣人影出现在法阵正中,他双眸紧闭长发披散如瀑,正是已经被巫蛊控制的苏九黎。 妖魔心脉、凡人炼化、鬼怪借道、天神压阵。 四项俱全,立阵者究竟要造出怎样的妖魔鬼怪。 凤啼穿透长空,狠狠击在法阵之上,灵力激荡波将周遭的树木齐齐斩断。朝泠虚立于半空之中,双翼舒展流光溢彩。她素手掐诀,肉眼可见的一道帷幕以她为圆心扩展,照在法阵之上。 天地陡然一暗,乌云遮住了堪堪而落的夕阳。法阵凝聚出一团缥缈的黑雾,隐隐勾勒出人形,他同朝泠面对面站着,清淡温和,更似神邸。 他在朝泠身边盘旋,试图遮盖住那抹赤红之色。“主人让我留你一命,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小姑娘,我们没有仇怨,何必苦苦相逼呢?” 朝泠冷眼看着他,步步紧逼“林清平与你可有仇怨,边防军的将士、平宁关的百姓与你可有仇怨?你为何不能放过他们呢?” “我念你是凤族看你可怜才放你一马。”巫蛊冷笑“你知这咒术从何而来的?当年天帝以百鸟祭祀造出了你们凤族始祖,也创出忘忧解这个秘术。这今日你居然来质问我这些?你该恨的不应该是我,应该是这天帝君辞。”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朝泠久居凤都,从不曾知道自己先主还有这等坎坷。她掐诀召唤出漫天的火幕,向着法阵正中而去。 “冥顽不灵。”巫蛊再不劝说。 阵中苏九黎睁眼,二人一前一后同样的动作召出两道符咒。以大司命压阵,相当于给阵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灵力,它浮在平宁关是上空无差别地吞噬着魂魄,巫蛊的身形逐渐清晰,他临摹着九黎,要铸出一具与他一样的肉身。 “玉翎。”朝泠轻声念到,山谷之中阵阵鸟鸣悦耳,两只青鸾飞掠而出,在其手中化成一只竹笛。 青色火焰与黑雾交织撕扯,朝泠飞身直奔九黎。黑雾中探出利爪,只抓住朝泠的片刻衣角,朝泠错身反手,竹笛带着长剑的杀伐之气,洞穿了黑雾。 巫蛊四散,在朝泠身后又再次凝结,一掌打在朝泠的后背上。黑雾贯穿了她的身体,就连肉身之内的魂魄都跟着一颤。朝泠忍住喉咙的腥甜,早已经布下的陷阱将巫蛊团团围住。 “咳咳,抓住了。” 她吐出口中的血,巫蛊在她手中尖叫着,大笑“晚了,晚了,主人大计将成。” 现在唯有打断九黎才能让阵法停止,九黎另一外泄周围已经凝聚出一层坚冰,朝泠的手臂被寒气侵蚀,她甩着发麻的指尖,火焰停在九黎的眉心处。 “少君不可。”神识之内魂力激荡,翼宿星君祭出命簿堪堪止住不断扩张的法阵。“那是大司命,少君那是大司命。” 朝泠没懂他在说些什么,恶声“法阵不解,整个凡间都会被吞噬,到时候造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你们司命殿如何收场。” “少君,不可。若是大司命此劫不渡,就会魂飞魄散的。” 风中,命簿哗啦啦做响,残破的纸页纷飞。 “少君,您不奇怪吗?大司命为少君挡劫,可您分明已渡了两道天谴,为何巫蛊说他体内有三道禁锢, 还有一道您还记得吗?您跳下通天桥的那道雷劫。” “是何人为您挡下了?” “为何会是九黎?”朝泠怔住,她年幼曾拜入九黎门下,学不满三年就被接回了凤都。三年与神仙慢慢的人生,换算都都不及凡人的几天。若说九黎为了师徒之情为她挡下雷劫,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很想问是不是大司命暗恋她,可如今情况危机,这句玩笑怎么也说不出口。灵力激荡,直接将朝泠震了出去。 九黎睁眼,漆黑的眼瞳怔怔地看着朝泠,他捏起朝泠的下巴,指尖从她的脖颈划过落在她的胸口。“女娲石。” 女娲补天后,余下的一块女娲石由凤族镇守。后因凤都主上伏念受人蛊惑,私盗女娲石至昆仑上通天桥上,朝泠弑神后入魔后,女娲石就一直被她带在身边。 “给我。”九黎的喉咙中发出两个调子,一个低沉一个高亢,诡异的二重奏相互抵抗着。 女娲石挣脱朝泠设下的禁锢,浮在九黎面前。 朝泠抢先一步护住了女娲石,羽翼伸展带起一阵热浪。 “给我。”九黎挥手,数道冰凌降下,将她的羽翼钉在半空。她如一只蝴蝶标本,鲜艳美丽,但却脆弱不堪。 法阵仍旧在运转,亡灵的惨叫声络绎不绝,随着巫蛊注入法阵。九黎作为阵眼的灵力几乎将整个平宁关冰封。 “还差一点,还差最后一点。”他停止了动作,漆黑的瞳孔中一瞬不解,“怎么回事?” “怨念不够重?” 怎么可能,一整个平宁关守将的怨念还不够吗?他费尽心思用怨恨滋养起的这支军队。 幽暗的法阵中,红缨枪的穗子已经凋零。林清平仰头看着深坑之上人影浮动,他紧握着长枪亦步亦趋,试图爬出这个深坑。 亦如曾经,他被垫在万人坑底,苦苦挣扎。 不光是他,还有很多人,许许多多的边防军将士们皆紧握长枪,只是那剑锋是对准自己的。 鬼魂神行缥缈,唯有临死前手中的兵刃能够杀死。 “晚柒。”林清平笑着“你不是晚柒吧。” 朝泠怔住,她早就猜到林清平能够看穿她的魂魄,可他后来并没有拆穿自己。如今听到他亲口这样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应该见过她吧,你们太像了。” 命簿纷飞,展开的一页是这一世凡尘原本的模样。林晚柒应该早就死了,死在万人坑底,她用身躯护住了林清平,最后被万箭穿心。 林清平见到朝泠那一刻,欣喜、失而复得的情绪朝泠读得出,背后的落寞 与感伤她则并不知晓。 他甚至看出了,有人用着自己妹妹的躯壳,日复一日地扮演着她的角色。 “没关系的。我也太久没有见她了。”林清平声音很轻,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用力将最后一点尖锐压紧腹部,他已经死去,不会再流血,灵魂的重创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妖魔心脉、凡人炼化、鬼怪借道、天神压阵。 没了这些引渡的鬼魂,阵法自然会破。 他早就知道自己死了,比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还要早。在他看到许彦书在漠北使团军账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许彦书是边防军将士,他不会背叛他的百姓。” 从那时,林清平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晚柒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既然选择了你,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别害怕。”林清平笑着,亦如每次他面对林晚柒一样。 “我将边防军托付与你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就让我再叫你一声林晚柒吧。” 为将者,是林晚柒忘川轮回,宁愿身形俱灭也要为林家平反。是许彦书,为难之下亦不与同袍刀剑相向。是林清平,化为鬼魂仍流离人间平息战乱。 终于,林清平护住了他的百姓,曾有一人,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 破晓之时,有一红衣女子在与山巅俯瞰平宁关,跳响了那首阵前安魂曲。迷雾散尽,众生归位。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你是一个合格的凡人了 第五十九章 你是一个合格的凡人了 “林将军染了风寒不宜见人,这是军令。” “去他妈的军令,你们边防军事多。” 翼宿星君挥毫一笔,将关于平宁关鬼魂作乱一笔勾销。所有人都被消除了这段可怖的记忆,唯有朝泠用林清平的性命换来的边防军的臣服。 人间的故事总要继续下去,她还是林晚柒,那个立志要将苏九黎扶上帝位,再亲手诛杀的乱臣贼子。 只是她背上一道深刻的禁锢,为林家平反。 翼宿星君抱着药谱在从马车里跳下来,他还没有完全习惯军医陆恒之的身份,凡事都用军令二字揶揄凌河迟轩。 “再躺下去何事能够到京城?到底是你们来护送我,还是我来护送你们?”凌河迟轩气得跳脚,“你们中原人,言而无信。” 翼宿星君翻弄着药谱任由他撒泼,经平宁关一役,朝泠以全部法力净化法阵,现在还昏迷不醒。 哐当一声,车厢里发出深沉的闷哼声。翼宿星君意识到事情不对,车厢内朝泠摔得四仰八叉。 她额头肿起来了一个大包,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掉“疼。” “少君你说什么?” “疼。” “你怎么会疼?” 朝泠也愣住,她摸着头上的包,按下去阵阵刺痛。这是林晚柒的躯壳,她怎么会觉得疼?若非灵魂受到法术冲击,只是磕在桌子上她怎么会觉得疼? 她呆呆地看着周围,风从车窗的缝隙里渗出来,像篦子在她头顶轻轻梳过,是冷的。仍旧是那身淡薄的红衣,她居然觉得冷了。 “少君。” 朝泠按住他的手,使了个眼色。指尖微微用力,这一次没有任何的魂力激荡,安静平和的像是寻常人一样。 “我的术法呢?” “或许是在平宁关使用过度,需要大量的时间恢复吧。” “什么时候能恢复?” 没有了术法的朝泠,就如同被废去武功的林晚柒。皇朝中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现在外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漠北王子。没有了术法仪仗的朝泠,便就没了底气让凌河迟轩对自己信服。 “咳咳,恭喜少君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凡人了。” “滚,你们司命殿都这么安慰人吗?”说道司命殿,朝泠想起九黎,又问“你家大司命去哪里了?” 翼宿星君将头深深埋进命簿里,小心翼翼地翻着薄薄的纸页“应该在皇城。” *** 皇城中,九黎紫衣金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于宫门前,身后是礼部侍郎张昭然。漠北使团进京的仪仗队排开,引得周围的百姓竞相围观。 更有各家小姐一睹苏九黎的容貌,他虽并非世家良配,可仍旧是京中美男中的翘楚,看一眼又不会吃亏。 马匹忽然躁动起来,道路尽头一队人马迎着朝阳风尘仆仆而来。许彦书在队伍斜前方向,边防军将士将漠北使团围在中间,又似保护又似监视。 辎重队里,朝泠躺在粮草堆里被草壳刺的身上发痒,只希望这些寒暄的废话能够少一些。 “凌河王子,好久不见。“ “太子殿下,有礼。”凌河迟轩拱手,二人剑拔弩张。 苏九黎作为皇朝的太子,又无数双眼睛在城墙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稍微展现出一点点亲宥都会引来疑心。 凌河迟轩虽然与自家兄弟明争暗斗可总归是出使皇城,自然不肯落半点下成。 二人尖酸刻薄的一言一语,朝泠则在粮草车里快要冻死,她虽然是边防军统帅,可毕竟林家明面上被抄家,况且她身上还背着白瑜的命案,不适宜在这种场合现身。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体逐渐变冷,她拿不准凡人的肉体怎样算是承受不住,全程战战兢兢疑心自己要死了。 她僵着身子,感觉自己被抱了出来,她勾着那人的臂弯,道“陆恒之,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陆恒之?”声音低沉。 朝泠一哆嗦睁开眼,她第一眼先看向的是周围的景物,见到是漠北使团下榻的驿馆才放下心来。 “下来。”见她醒了,那人冷眼松开手。 朝泠勾在他身上,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瞳“九黎。” “下来。”九黎有说了一遍,他松开手眼睁睁看着朝泠滑落,有些嫌弃地一弹袖子。“你是何人?” “我?”朝泠指了指自己,终于觉察出九黎哪里不太对劲。 他看自己的眼神太过于陌生,警惕地看着这个躲在辎重队伍中的细作。“将军府余孽,你是林晚柒。” 朝泠汗颜,这句台词在她初入人间的时候就听过很多遍,没想到她都走了一轮,这样的经典台词还能重现。 只是,此刻的朝泠听到将军府余孽时,心中一痛。 “太子殿下有礼。”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观察着九黎的微表情,试图从中找出哪里不对劲。 她失去了法力,自然不再能够用神识之力与翼宿星君对话。所以凡事都只能通过她自己的判断。 “林将军。”九黎冷声“躲在辎重队中进京,所欲为何?” 陌生、生硬的质问,这话不像是九黎能够说得出的。一种很奇怪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会失忆了吧。 这种狗血的桥段快速占领了思维的高地,她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越有种种迹象表明事情就是她想得如此。 “苏九黎,府上的蓝花楹可长得好?今年再错过花期,怕是活不了了。” 太子府书房门前种着一株蓝花楹,因为瘟疫一事被刘策砍了大半。 “你到底是谁?” 九黎就快要断定此人就是习作的时候,朝泠缓和了语气。“在下林晚柒,有一事问太子殿下。家兄林清平曾急报回京调遣兵力,太子殿下可知晓此事?” 即便九黎失去了记忆,她也在了解他不过。有些事情是不会变得,比如他的梦魇,比如他的愧疚。 他曾因为一时之言替皇帝背上骂名,成为了林家抄家的其中一环。 朝泠赌他心中有愧,不然在认出她就是林晚柒的时候,按照这位太子殿下的逻辑,应该立刻就地正法。 “末将不是来找太子殿下商量前尘往事的,末将是来帮助太子殿下的。”朝泠蛊惑道“如果太子殿下有需要,可以随时到边防军中找我。我要说的说完了。” 不等九黎回答,她已经抢先迈了步子。劝说自己切莫回头,九黎聪明一点点细微的举动都会露馅。 “可能是我改了命簿所以出现了这个问题?”翼宿星君望着命簿发愁。 朝泠则深深的叹气,没想到司命殿的命簿不光狗血而且脆弱,人间的话本子都比这个精彩,真是正版不如盗版。 按照翼宿星君的逻辑,九黎被抹除了记忆,朝泠就正好能够衔接上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林清平,他冒死回来,却见到林家灭门,孤立无援之下,决定辅佐苏九黎。 也行,合情合理。 朝泠揣着军报的时候,反复琢磨着这件事。她失去了法术,九黎失去了记忆,整个故事都乱了套,除了翼宿星君她也确实没有仪仗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劝诫着自己,穿过皇宫红墙绿瓦,向着后宫中行去。凡人的坏处就是什么东西都要装在身上,她伴着一副宫女装扮,将军报塞在袖子里,向着慈宁宫方向去。 林家抄家一年有余,若是想要重新调查平宁关一案,还需要一个契机。 陈舟不够,张昭然不够。再加上白瑜手中的军报够不够呢? 今夜皇帝设宴,宴请漠北使团,太后皇后也会参加。整个皇宫忙得不亦乐乎,朝泠趁着这个机会准备将军报放在太后的寝宫中,提前将这个暗线埋下。 慈宁宫戒备森严,朝泠虽然失去了法力,索性林晚柒这副躯壳身手敏捷,她从偏殿的后墙翻进了慈宁宫,很快就找到了太后的寝殿。 朝泠不敢过多停留,随便找了个地方,将军报卡在窗边,趁着暮色四合,翻墙出了慈宁宫。 好在,诸多不顺的事情中还有些顺利的时候。 她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跳下高墙,抬步欲走。 一片黑暗中传出轻微的吸气声,随之而来的是从牙缝中挤出的怒声“你踩我手了。” 朝泠缩着脖子,尽力将自己伪装成路过的宫女。 又听声音渐渐洪亮,“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这句是朝泠说得,漠北使团进京,此等普天同庆的大事,苏临川居然在慈宁宫墙根底下靠着喝酒。 他亦如往常模样,身边摆了几个空坛子,他眉目清明,神清气爽,没有半点醉意。他指了指地上的酒坛子,又指了指朝泠“再来三坛。” 朝泠假装没有看见,又被苏临川扯住衣角,威胁道“你若是不去,我就告诉大哥,你在这里。” 他一字一顿的咬着重音,自以为将朝泠死死捏在手中。 【你大哥失忆了,傻孩子。】 这话朝泠不知道是在怜惜苏临川,还是在怜惜自己。 “你认得我?” 苏临川像是看啥子一样看着朝泠“你被冻傻了吧,算了算了,为自己去取。” 不对吧,看苏临川对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难道现在就只有九黎关于自己的记忆被抹除了? 苏临川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看得出她的神伤,宛如一个被人抛弃怨妇,逢人就问夫君为何不爱自己。 他将最后一口酒灌道胃里,朗声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烧的再大一点 第六十章 烧的再大一点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啊?” 御膳房后面有一个酒坊,苏临川蹲在酒翁后面等着备菜的宫人都出去,才寻了个罐子打了满满一壶,塞到朝泠手里游连忘返道“这还不算好地方?” “你不是太行山修仙的道长吗?你们仙门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当然。”苏临川微微一笑,将头凑到酒翁前闻了闻“不是。” “那你还喝?”朝泠也跟着闻了闻,她第一次闻到烈酒的味道,酒精味刺鼻熏得她头昏脑涨。“小心毁了仙根,看你怎么得道。” “得道?你看我这样还有机会得道吗?”他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灌进瓶子里“我最好的下场就是输给大哥,他送我一道白绫将我赐死。” 朝泠寒了寒,忍不住问“那最坏呢?” “最坏啊。”苏临川露出一口白牙“荣登帝位,然后将我身边的一一送走。” 自从二皇子去世后,皇后将从小在太行山修行的苏临川急召回京,从此严加看管,将他作为储君培养,日益叮嘱其看紧苏九黎的太子之位。 他心中清楚,二人终有一日会为了那个位置都得你死我活。 “这山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喝酒了。”他将勺中的烈酒倒进嘴里,半晌摇了摇头,这酒不好有些苦了。 朝泠按住他的手,接过打酒的勺子,颇有几分梁山好汉的义薄云天,“我陪你喝。” “哈哈哈,林晚柒,你居然能够在这里陪我喝酒,等我大哥知道,肯定打折我的腿。我完了,林晚柒,我完了。” 朝泠打了个饱嗝,看着说话颠三倒四的苏临川。 谁能想到,整天抱着酒坛子的苏临川,实际上却是一个战五渣。她都还没怎么样,苏临川就已经喝得口不择言了,他死死抱着朝泠,如同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大哥,放过我吧,这天下都给你,送我回太行山吧,再不练习我前些年吃得苦都白费了。” 朝泠心道,修仙有什么好,凤都少君现在就落魄的在这里和他喝酒,这就是勤奋修仙的下场。 “你不懂,大哥很可怕的。”苏临川将她按回座位上,哭哭啼啼“我从小就怕他,他和他母妃一样吓人冷冰冰的。” *** 宫宴之上九黎冷眼看着面前的酒杯。 凌河迟轩举起酒杯,朗声道“这是我们漠北的酒,醇香浓烈,特意带来给陛下品尝。” 大宴之上觥筹交错,唯有九黎面前的那杯酒没用动,他指尖划过酒杯的边缘,酒水随着轻微的工作滑出波纹。他的杯子很不一样,乍看同样的花纹,同样的制式,触手方知它与其他杯子,并非出自同一官窑。 御膳房不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九黎暗地里绷紧了神经,歌舞升平的大殿上,他抬眸与凌河迟轩恰好对视。目光与空中交错,享乐之中劈开一角,暗流涌动。 “陛下,漠北得一能工巧匠,善笔墨丹青。微臣心怀向往,特请其作画一副请陛下一同品鉴。”凌河迟轩放下酒杯,挥手命令随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精致小巧,其中放着一副卷轴,看着不大,画轴的雕刻下足了功夫,让人对画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旷世奇作,能够配得上这样的装裱。 凌河迟轩双手呈上卷轴,又掌事太监接过传至圣上面前。卷轴徐徐展开,九黎在桌案下握紧了拳头。 就听着大殿上扑通一声,紧接着掌事太监细着嗓子“有刺客。” 一旁试菜的小太监掐着喉咙,弓着脊背跪倒在地,血从他口中涌出,他不断地抽搐着,形貌骇人。 禁卫军迅速包围了太和殿,小太监面前还放着一盏没有传上去的菜,瓷盘上插了银针,肉眼可见的变成一片灰黑色。 皇帝面前的饭菜,连同着刚刚呈上去的画卷被禁卫军一并封存。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九黎捻这酒杯,指腹摩挲着粗糙的颗粒质感,一道目光如刀一样冲到他面前。他置若罔闻,安静地等待着父皇的号令。 送往内廷的食物都是经过多层查验,旁人不得进身,何况呈给九五之尊的东西。御膳房到尚食局到内廷,过了掌事公公再到皇帝面前。期间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硬生生着九十都没查出来的毒,就这么出现在宫宴上。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掌事公公赵文玉跪在皇帝面前,他心知此刻任何话都是没用的,他的脑袋就捏在万岁爷手里,生死一瞬全凭他发落。 可他既能够做到这个位置,经历过得生死不少,皇帝一刻没有发话,便是在观察周围的态度,也就留着他审时度势,揣度心意。 太和殿之上,文武百官,后宫女眷。都在等着一个说话的人,就连太后都沉默的捻这佛珠神色肃然。 有人站了出来,九黎撂袍跪在大殿正中,他一贯带着低眉顺眼的皮囊,声音缓了三缓,那模样又恐惧又悲切“儿臣惶恐,向父皇谢罪。” 承文帝未动,他静默地审视着这个孩子,他虽跪着,背脊坚挺胸有成竹。他绷着脸,不怒自威“太子何罪?” 九黎将酒杯取过,再次跪下“请父皇明察。” 他话不说满,等着承文帝先言,将所有的决断都交由承文帝发落。 掌事太监赵文玉趁机起身,将酒杯交由太医细细查验后,附耳到承文帝面前“酒中有毒。” 一个非宫中所制的酒杯,一盏藏毒的烈酒。 苏九黎此举无论真假,已经将奉酒的漠北、宫中的尚食局、烧制瓷器的官窑,都卷入这场无妄之争中。 他暗自抬眼,窥探承文帝的表情。肃穆的大殿上,这个唯一俯跪与前的人,就是唯一一个抬着头的人。 烧吧,这场火,烧的再大一点。 将所有人卷进去,一个都别留下。 *** 苏临川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徒留朝泠抱膝无奈冷笑。深夜静谧温柔,她却浑身发冷,她恨凡人。 “起来了,快点,你不走我要走了。”朝泠踢了一脚苏临川,他翻身将她的脚踝压在胳膊下面。 朝泠使劲的蹬腿将他踹开,“快点起来。” 大门推开,她还来不及觉得冷,就被火光迷了眼,她下意识地藏在酒缸后面。屋内顿时涌进许多宫人,有的站在前面,有的被绑着,场面热闹非凡。 苏临川就大大咧咧地躺在地板中间,醉的不省人事。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苏临川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朝泠与众人隔开,这边凄凉肃穆,这边气氛祥和。 若是平时她心念一动就能离开这个闭塞的酒窖,可惜,她是个没有法力的凡人。除非神兵天降,否则肯定是完了。 朝泠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脑子飞快的旋转。脚步逐渐走进,她从缝隙处看到几个宫人将苏临川架了起来,而后听到“这是什么?” 她心头一颤,权衡着现在认下自己是苏临川酒搭子的身份,总好过被抓住之后百口莫辩。 虽然怎样都是百口莫辩。 发顶被人按住,九黎黑衫映眼,他染了酒窖里的气味,有着浓烈醉人。他看到朝泠的时候也有些惊讶,指尖有些颤抖,像是面前站着一条毒蛇。双瞳轻微晃动,手掌将欲起身的朝泠按回远处,紧接着抽出酒翁下的红布,盖子随之滑落,摔了个粉碎。 宫人皆是往后撤步躲避,飞溅的瓷片划伤了九黎的手指。 “嘶。”他沉吟着,“把三殿下扶下去。” 众人退去,朝泠惊魂未定地从酒翁后面爬出来,门落了锁,她被孤零零地锁在了酒窖里。 她现在恨急了凡人。 “翼宿星君。” “陆恒之。” “救救我。” 整个酒窖位于尚食局最后方,为酿酒所致一般陷于地底,没有窗户,唯一的大门落了锁。 她最后的保命符,苏临川被带出了酒窖。 “这天真冷。” 她蜷缩在角落里,昏昏沉沉地睡去。半梦半醒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身上被盖了件衣服,没有体温,冷的像是一块石头。 朝泠握紧了衣服,那人将她的手从大氅下拽出来,像是拆解一只张牙舞爪的蟹。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腕间,像是一尊雕像忽然对她显灵一般,她下意识到“要带我回天界吗?” 那手顿住,明显加了力气,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不是不会生病吗?怎么还会医术?”朝泠掐了掐九黎的脸,平宁关一别恍若隔世。 翼宿星君笔下光怪陆离,九黎失忆也不是什么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此刻她如同出入皇城的林清平,带着为林家平反的怨念,同处境尴尬的苏九黎达成一致。 这剧情,合情合理。不需要九黎非得记得她,记得林晚柒。 她张了张嘴,嗓子发苦,半天说不出来话“还记得这里有个人啊?” “本宫好心救你,你是在责备我吗?”九黎冷哼一声,将她的手重新塞回大氅下面。 他挨着朝泠坐下,神色放缓“太后娘娘宫中发现了一封边防军军报,是你做得?” “咳咳。”朝泠只是咳嗽,并不回答。 九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打量着面前的一小团,思量着此人的是敌是友。 “太子殿下,您难道不恨太后娘娘?”朝泠忍着头疼问。 “不恨。”九黎带上平日里温和的面皮,为朝泠整理好颈下的大氅。 朝泠心道:你觉得我会信吗?失了忆一下子长出八百个心眼。 她不与九黎纠缠,转了话题“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出去吗?” “等人来救我。”九黎换了个姿势,撑着长腿云淡风轻。 “楚文冰吗?”朝泠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 “是。”九黎并不觉得奇怪,楚文冰早年与林清平有婚约,林晚柒认得她合情合理。只是他奇怪她怎么能够一下就猜到,有意试探“你就装扮成楚姑娘的侍女,随着出宫即可。” “楚姑娘如何?” “什么?” “我替我已故的哥哥问的。” 九黎微微一笑,“很好的人。” “那就好。”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翼宿,你应该叫我什么 第六十一章 翼宿,你应该叫我什么 “你确实是很好的人啊。”朝泠坐在楚文冰的马车里振振有词。 楚文冰将暖炉塞到她手里,起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孩子许是烧糊涂了,上车起就念叨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朝泠此刻面对着楚文冰,只觉得她脸上写得陡大的好人两个字,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 晚柒到底在看什么?” “看好人。”朝泠将头抵在车窗上,没得来由的不开心。 楚文冰帮她挡住车窗缝隙的寒气,问道“你与太子殿下吵架了?” “身为臣子,怎么能和殿下吵架?”她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忽然觉察出哪里不对劲。她敲着脑袋强迫自己回神“我与九黎吵架?” 在楚文冰的世界里她还会和九黎吵架? “楚姐姐,你记得平宁关一战后你再见我是什么时候?” “太子府,我托了祖父,去见你。” “你与张侍郎还好吗?” “晚柒你到底要问什么?”楚文冰内秀,不善与人刨白,她唯恐朝泠觉得她与张昭然订亲对不起林清平,故而支支吾吾。 朝泠见她小女儿之态,忽然笑了出来“你过得顺遂了,哥哥才能安心。” 楚文冰仍旧有着之前的记忆,怎么偏就九黎失忆了? “楚姐姐,送我去太子府吧。” *** 太子府书房内。 屋内没有燃灯,九黎坐在阴影里闭着眼在等待什么。不一会门开了,一个身形鬼鬼祟祟地钻进房间,一袭素净白衣,怀里诚惶诚恐地抱着一本书卷。 “陆军医,我等你等得有些久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九黎深邃的五官越发的凛冽,他凉凉地挖苦道“这一趟好玩吗?” 素手轻抬,翼宿星君怀里的命簿收到感召,凌空飘起,金光洒满整个房间。“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殿下,林将军初次回京,接下来凌河迟轩会再遇刺。” “她不受伤就行。”九黎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手指向下挥了挥,命簿合上,重新落回翼宿星君怀中。 翼宿星君领命称是,却见九黎幽幽地看着他,神情哀怨“殿下.......” “翼宿,你应该叫我什么?” “尊上......”强大的压迫力笼罩着翼宿星君,他跪倒在地,冷汗淋漓。“尊上恕罪,改命簿的事情实在是迫不得已,巫蛊来势汹汹........” “够了,你既改了命簿,为何不施法告知于我?” “小仙只是抹除了部分的记忆,没有撼动命簿根基,小仙以为......不会影响到尊上,是尊上........”翼宿星君心一横“是尊上害怕在少君面前暴露身份,才谎称自己失忆了。” 九黎挥手,法力压制如同一座大山,翼宿星君动弹不得,“尊上,一会小少君就来找你了,我看到了,我要告诉少君,你一直都是大司命,你一直都在骗她。” “你敢,你信不信我现在废了你的法力,把你扔进忘川河里喂鱼。” 书房门扣响,三声而至,屋外人敲得踌躇,门里人听得胆战心惊。翼宿星君收敛了身形,见九黎罕见的慌张无措,他极力摆着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装着自己失忆。 凡间的时间很难说得准,就偏他失忆了又能如何呢? 他伸了个懒腰,将长发揉乱,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惊讶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九黎。”朝泠将他推进房间,“我带了杏花酒楼的陈酿,同你共醉如何?” 她搂住九黎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颈窝,装着醉意,缠绵悱恻。 九黎的背脊僵着,宽大的外袍灌进风,整个人冷得像是一尊雕塑。“林将军.......” “林将军,我不习惯你这样叫我。”朝泠食指按住九黎的嘴唇,她生的一双凤眸,融在林晚柒清淡的眉眼间,平添了些媚态。 她拎着两壶酒,放在桌案上。 两壶女儿红,刚从土里挖出来,两大坛子的酒,放在九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有些好笑。 “来,喝。” 中气十足义薄云天,酒气驱逐了红袖添香的暧昧气息。翼宿星君与角落隐匿身形,笑得浑身发颤。“小少君的话本子都看砸了吧,一会水浒一会红楼。” 朝泠听不见他说话,可是九黎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不动声色地翘着案角,深深地记仇,心道回去一定将翼宿星君扔进忘川河里示众。 他抻臂推开朝泠,微微皱了眉头,用脚尖点开大门,示意翼宿星君快点滚。 “林将军,这里是太子府。” “我知道这里是太子府, 不然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见到你呢?”朝泠双瞳含水,满是神情,语调稚嫩。 她见过楚文冰,现在对九黎失忆的事情存疑情理之中。九黎在意的是,一旦他松了口,聪慧如朝泠必然能够从中探出他其实一直都是大司命。 这后果,不堪设想。 九黎打着打死都不会承认的悲壮心情,做着坐怀不乱的君子。 朝泠却使出浑身解数想让九黎自己露出破绽。她扣着酒坛递到九黎面前,命令道“喝。” 九黎端着架子不肯接,就这样冷眼看着她。朝泠预料到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承认,指尖一松,酒坛滑落,究竟摔倒地上时,被九黎弯腰接住。 “林将军,你到底要做什么?” 朝泠灌了一口酒,辛辣涌进胃里,不知道是酒太烈,还是思绪万千月色正好,她歪头看着九黎,痴痴地笑着“九黎,你真好看。” “你就是要说这个?”九黎准备了满腹揶揄的辞赋,被怼了回去。 朝泠认认真真地点头,垫脚将指尖沾的酒点在九黎的额头上,他的白皙的薄皮碾的发红,“就是这个。” “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这是当初楚太傅诗宴上,写来骂张昭然的句子。现在用来说九黎好像也合适,“苏九黎,你这个装疯卖傻的渣男。” *** 皇宫中一排肃然景色,赵文玉提一盏孤灯引在最前,后手九黎阔步跟着。 太子是聪明的,不该问的话一句都不过问。 “太子殿下,咱家就送您到这了。” “有劳掌事。”九黎略略点头,一贯的温和躬亲。只是在原地站住,不往养心殿里去,只是望着赵文玉,猜到他还有后话要说。 以九黎尴尬的身份与地位,皇帝自然不会深夜叫其来参与国策大事,历来都只有问罪这一项。 唯今看赵文玉神色恍惚,加之宫宴下毒之事牵连甚广,试问这内廷之中谁又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连最为受宠的三皇子苏临川,自从在酒窖中发现之后,就一直关在宫里。 如今人人自危。 “今晨鸟叫饶了陛下清净,咱家听闻太子府上曾锻了一柄好刀。” “再好的刀,也不能伤了掌事。”九黎轻声,他看着赵文玉隐于袖下的右手,断定是受了伤的“掌事替父皇办事,父皇自然是最挂心的。” 苏临川在牢里关了三天,皇后应该早就来养心殿陈情过,也闹过。皇帝闭门不见,这怨气自然都洒在赵文玉身上。 二皇子去世后,皇后看着苏临川就如同看着命,见其有半点损失都会发疯。何况还牵扯上了谋害皇帝这等大罪。就是在疼爱的儿子,同自己的性命比着,都是小事。 何况苏临川还不是储君,后宫妃嫔众多,难保不会再有龙嗣诞生。 皇后沉不住气理所应当,现在就连赵文玉都沉不住气来提点九黎。 皇帝碍于漠北使团在京,打算将宫宴下毒一案草草结案。就差一个替罪羔羊,皇帝只恨九黎站出来太早,他先一步认了罪,众目睽睽之下将所谓的嫌疑都洗脱干净。 否则,正是一个令漠北无法反驳的废储时机。 九黎刚站定,一个卷轴砸在他的额角,血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将漠北异族英朗的五官展露无疑。 他躬身磕头,任由血流过脖颈。“父皇。” “苏临川是怎么一回事?” 九黎躬身为难道“三弟就躺在那里,众目睽睽,儿臣不敢徇私。” “好一个不敢徇私,你是要将你胞弟逼上死路。” “父皇......”九黎忽而抬眼,长长的睫毛交叠投下一小段阴影,落在眼中,将情绪尽数掩盖。“那您会处置他吗?” “放肆。”承文帝抄起桌上的茶盏,向着苏九黎砸去,撞在他弯曲的背脊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九黎不急不缓“父皇,早有决断,何必再要儿臣的口供。” 宫宴上苏九黎呈上的下毒的酒杯以及皇帝所用的杯碟,来自已故的裕亲王府白瑜的官窑中,并非只有一个,而是一整套与宫中制式一模一样的茶盏酒盅。这种难以严明的心思,一看便知。 但是白瑜死了,一个死人是不会下毒谋害圣上的。 承文帝雷霆手段,已经将宫人查了个底朝天。却真如鬼神作乱一般,干净的吓人,好像这些东西凭空出现在宫宴上的一样。 “父皇,楚太傅年轻的时候曾经下江南看过许多官窑的建制,儿臣才疏学浅,学艺不精。三弟天资卓越,或可查这个案子。”九黎将面前的碎瓷片扫成一团盛到承文帝面前。 “你想举得是楚太傅,还是张昭然。”承文帝虽然年事已高,但双目清明,他绷紧的面容舒尔放下。 他是在问,你要查的是内廷还是兵权。是楚太傅一直所说的肃清朝堂,还是张昭然登科及第带来的胶州冤案。 承文帝坐拥皇位几十载,群臣以为其坐明堂之上看不见那些昏聩阴暗,不知身处高位者,看其利害才最清楚。 “那要看三弟如何决断。” “朕若是问你呢?”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只求一夕安稳。儿臣举林晚柒”九黎心念一转,再度叩首道。 脑海中不断翻涌,将赵文玉的话反复捉摸“太子殿下府上曾铸了一把好刀。” 掌事太监赵文玉是承文帝的手和眼,他说太子府曾有一柄好刀,证明承文帝也知道这柄刀。 没错,林晚柒就是那把好刀。 承文帝起身,宽厚的手掌按在九黎的肩头。“苏九黎,你好大的胆子。”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周自莘 第六十二章 周自莘 林家抄家灭门,唯独林晚柒被白瑜保下。皇帝不在意林晚柒是死是活,林清平已死,林晚柒留在皇城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边防军才能继续被忠义的七寸拿捏。 白瑜死了就死了,关键是他背后的太后。只要太后不倒,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白瑜。 “太子殿下府上曾铸了一把好刀。” 二十余载,苏九黎早就将承文帝的心思摸透,他畏惧漠北不敢废储,却又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一雪前耻。 他想要看到的是苏九黎变成一个废物,从心智一直烂到根里,衬托出皇族其他人的雄才大略。 “儿臣,只求,一心人。”九黎绷直后背,恭敬道。 “好一个一心人,你知道那是谁吗?”承文帝垂头看他,神色缓和“那是你母族的仇家啊,傻孩子。” 如愿的,承文帝在九黎眼中看到了惶恐与悲悯。这是他想要的,一个为情所困偏向边防军一方的漠北人,被困在漠北与皇朝的世仇之中。 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才是承文帝想要的。 “苏九黎,起来吧。”承文帝道“这个案子你去查,记得抽空看看你母妃,她很挂心你。” 母妃自然指的是当朝皇后,苏临川的生母。他从尚食局抓走了苏临川后,皇后恨不得日夜咒骂他,要他以死谢罪。怎么可能想念他。 他知道承文帝的意思,无外乎是找个理由把苏临川放了。不着急,他哪有那么聪慧,听得懂弦外之音。 九黎勾了勾唇角,转头就去了内廷。 赵文玉已经转入养心殿伺候,内廷中皆是服侍各宫的宫人,见到九黎来有些诧异。他从袖中拿出纸卷,递给门边的小太监“我来取查宫宴那日封着的东西。” “赵掌事吩咐,那些东西要移交大理寺,得大理寺卿亲自来压。” “我知道。”九黎眉眼淡漠疏离,轻声道。他捻这纸片一端拇指轻轻摩挲“只是查验,不提走。赵掌事问起来,将这个给他看。” 那日宫宴上,凌河迟轩向承文帝进献了一副画卷,如果九黎没有记错应该是一副漠北公主的画像。凌河迟轩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他要借当年苏九黎生母枉死后宫之事,向承文帝求娶公主,嫁往漠北和亲。 这幅画像会改变苏九黎的位置,也是漠北决定弃车保帅,以此换取同承文帝义和的决心。 承文帝如今身体康健,等着苏九黎继位大统之时,漠北将士早就饿死在冻土之下。 他们要以苏九黎的太子之位,换今年冬日的粮食。 苏九黎失去所谓漠北的支撑,必死无疑。 屋内苏九黎一人面对着满眼的器皿,宫宴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封存在此地,等着移交大理寺候审,包括锁在外面的宫人。 小太监就守在九黎身旁,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生怕出了岔子自己人头落地。九黎没有去拿卷轴,而是在那盏自己呈上的酒杯面前驻足良久。随后转身离去,不出所料,明日这个酒杯会被单独封装,由专人护送送往大理寺。 毕竟,太子亲自来看过这个东西,必有蹊跷。 这个把戏九黎早在朝泠混入楚太傅诗会的时候就用过,世人多疑,给他钻了无尽的空子。 隔日程宇在押解物证的车队里调换了那副被人遗忘的卷轴,盛到九黎面前。 “殿下不打开看看吗?” 九黎闭目冷声道“烧了。” 程宇领命下去,九黎已经不记得这位漠北公主的模样,记忆里关于她只有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知道,他们给彼此惹了太多的麻烦,不适合缅怀。 “殿下,您看。”程宇提着卷抽急匆匆的进来,末尾还有火星攀爬向上,他将卷轴抖开到九黎面前,“殿下。” 九黎烦躁的睁开眼,带着碳灰和热气,将残破的半卷尽收眼底“明日申时,杏花酒楼,扶桑公子。” 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能看出是谁写得。 这个人太聪明,聪明的让九黎措手不及。 *** 杏花酒楼内,朝泠掏空钱包点了一大桌子菜,正喜滋滋的围在火盆边上烤脚。 她还是更喜欢皇城,喜欢暖融融的房间,喜欢甜丝丝的食物。 更夫在楼下转了几圈,更鼓从未时敲到申时,她围着那些菜食,将水晶肘子、莲藕排骨汤、粉蒸丸子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就开始料想苏九黎不会来。 她招手命店小二再上一壶热茶后,打了个饱嗝开始思考。 九黎要么是真的失忆了,要么就是铁了心要失忆。这两件事都对于剧情上没有任何分别,她仍旧是未来的乱臣贼子,九黎也依旧是未来的宣霖帝。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许是听惯了他哄着自己的软话,再看那张脸上冷冰冰的底色不大适应。 亦或者,她就是喜欢九黎,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凡人情情爱爱也就一世而已,对于神仙来说太短,爱而不得也无所谓。 开导完自己后,朝泠又重新开心起来。她满意地仰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面前哐当一声,水渍渐开,将她吓醒。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人,敏锐地直觉让她察觉出屋内的危险。 就在一瞬,她先一步做出了决断,后肘打在那人的背上,抄起筷子抵在他的后颈上,将他往后一带,迅速撤到自己佩剑的位置。凭借着林晚柒出色的条件反射,她用后脚蹬住剑鞘,向上一划,长剑出鞘稳稳落在朝泠手中。 剑尖一扫,桌上的茶盏熄灭了烛光,屋内陡然一暗。朝泠拖着那人藏于暗处,低声问“你是谁?” 月光下,那人的侧脸极瘦,两腮凹陷下去,面色蜡黄,活像一个饿死鬼。他声音喑哑,嘴唇干裂,颤抖着说道“林将军,是我。” 朝泠将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始终这位没有任何印象。手中的剑紧了紧,就看着门边推开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 漠北人。 漠北异族编发刺青,整体打扮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提着宽刀,探头在屋里扫视,朝泠捂住那人的嘴,整个身子藏在门后。 那人识趣的没有发出声音,屋内只有漠北人身上的镯子叮当作响。宽刀的寒光映出朝泠的脸,她就躲在漠北人身后,伺机而动。 她不能贸然出手,就算有一击毙命的机会。可他毕竟是漠北使团的人,在京城丧命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要看这个人值不值得。 朝泠趁着空隙打量那人,他整个身上散发出一种如同潮虫一样的气息,似乎在幽暗的地方呆了很久沾染的习气,他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装扮灰扑扑的看出什么样子,却被漠北人追着。 醍醐灌顶的,她想到一个人。 周自莘。 曾经凌河迟轩说过,周自莘在他手里,还以此作为与朝泠交易的筹码。现在这个人衣衫褴褛,被一伙漠北人追着,种种迹象都与周自莘对得上。 “周御史,抓紧了。”朝泠忽然出声,面前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攥紧朝泠的手臂,变相印证了朝泠的猜想。 朝泠提着周自莘的后颈,长剑横扫,直奔漠北人面门而去。她身姿轻盈,速度很快,长剑与宽刀碰撞嗡鸣,朝泠足间轻点,借力破窗而出。 后院中,朝泠没有再跑,手腕一转,将长剑架在周自莘的脖子上“周自莘?” 她冷冷打量面前的人,宽袍之下形销骨立,忍不住让人觉得可怜。何况还是胶州曾经的父母官,朝泠却将这些抛诸脑后,问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当年胶州粮草案,白瑜利用军报冒充林清平调粮, 这件事与平宁关兵败的关系不得而知。此案牵扯甚广,朝泠一度觉得周自莘知道掌握着白瑜私通漠北的关键证据,正准备殿前陈情,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此人九死一生,被凌河迟轩秘密带到皇城中,显然是做他最后的保命符,要么用来帮助朝泠击垮太后,要么用来与太后议和取得帮助。 无论凌河迟轩最后偏向于哪一方,周自莘都应被他好好的藏着。 周自莘一介书生,怎么可能从凌河迟轩手下跑出来。就算是跑出来,早就跑了,怎么等到现在才跑。 “周御史,追你的就在楼上。长话短说。”她剑刃靠着他的脖颈,语气温和,旦行威胁之事。 周自莘知道自己这样根本无法取得朝泠的信任,他没有证据,空口白牙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只道“我是趁乱跑出来的,今日漠北使团的客栈失火,锁着我的链子松了我跑出来的。” 朝泠看着他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姑且觉得此话不假。又问“谁将你放出来的?为何要来找我?” 她不信什么链子松了,必然背后有人相助。而且周自莘认识,他敢信他,敢千里迢迢从牢里跑出来。 忽而耳畔长箭离弦之声轻响,激得她汗毛战栗,她偏头躲过这个,紧接着第二箭呼啸而至。 她将周自莘护到身后,目光扫视着高楼林立,试图从中找到冷箭的来处。 事情已经超出了朝泠的想象,一瞬间无数种想法在朝泠脑海中划过。这些人是埋伏好的,在这里等她。 有人故意将周自莘放出来,将朝泠引到此处,准备来一个瓮中捉鳖。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这不就是本座的劫吗 第六十三章 这不就是本座的劫吗 羽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合围之式将朝泠包裹其中。她一一闪过长箭贴着面皮蹭出一道血痕,她仍紧紧攥着周自莘的手腕,两个人的目标实在太大,她护得住周自莘就护不住自己。 “周御史,一会我推开你,你就立刻全力往巷子那边跑,跑回营地自有许彦书接应。”朝泠击落飞来的羽箭,冷声道“一定要快,找不来许彦书,你就等同于害死我。” 周自莘刚刚生出的敬畏之心,被后面半句话浇灭。这个小姑娘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张嘴,做着善事说着恶话。 羽箭击落了朝泠的长剑,剑刃飞出寒光闪动。朝泠甩着发麻的指尖,将剑鞘挡在面前,腾手狠狠推了周自莘一把“跑啊,还要我喊个三二一吗?” 弓箭手明显更想要活捉朝泠,见她卸了长剑,几个按捺不住的已经现了身,朝泠手疾眼快掷出手中仅有的剑鞘,将阵型破开一个出口,随即飞身登上城墙。 一墙之隔就是热闹的东市,只要一步她就能够藏于人群中躲过今日灾祸。她飞掠上墙的目标太大,几乎是为了逃跑而背后命门皆保留在敌人面前。 羽箭从背后溜过,危急时刻,朝泠的本能战胜了林晚柒的躯体,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没有法力,羽箭的劲气划破了她的手掌,直奔面门而去。 “算了,破相总好过没命。” 她踢开背后的羽箭,尽力侧头让面前的不要刺中要害,她用手挡下了一部分力气,这根应该不足以致命。 羽箭堪堪在她面前停住,熟悉的寒冷气味扑面,于这腥冷的街巷中独树一帜。 【他连血都是凉的吗?】 朝泠摸着自己面上的血,怔怔地看着九黎,他挡在自己面前,用斗篷将她裹了个严实,朝泠贴在他的胸口,黑衣薄衫下可见飞快跳动的心脏。 他在害怕。 九黎持剑立于高墙之上俯瞰满地狼藉,睫毛上落了雪,随着呼吸融成水珠,双目发沉。 无人拦他,弓箭手见到此人立刻收敛身形,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真容。 藏在斗篷中的朝泠得空思考眼前的局势,她起先怀疑过凌河迟轩,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些弓箭手下手杀招尽显,明显是为了致死,而非生擒。 她死了对凌河迟轩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边防军失去林晚柒,就等于失去了最后能够帮助凌河迟轩的理由。 现在,苏九黎到了。朝泠料想他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知道她被围攻才贸然现身。无论是漠北还是皇族,此刻他都不能够现身。 但漠北不会对九黎抱有审视与敬畏,九黎在皇城受伤,显然在舆论上对漠北更加有利。 “林家林晚柒,回京还未向圣上复命,是末将的失职。” 拥着她的手一紧,这次换九黎惊慌失措。他似乎预料到朝泠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手臂用力,想要阻止她挣脱。 “你信我。”他的声音自胸腔传来,带着凄苦的哀求。 承文帝是要杀她的,她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苏九黎,你记得林家为何抄家吗?” “谋反、抗旨。” 林家抄家是御史台罗列了七十二条罪状,其中不乏欲加之罪,唯有抗旨、谋反两条,镇国公难辩。 如若今天朝泠跑了,承文帝下旨以边关将士擅离职守为由罚她,她得死;若是今天朝泠去了,承文帝以遗孤身份杀她,她也得死。 横竖都躲不过这一刀,不如主动出击。 “你帮我稳住许彦书,他千万不能来寻我,千万。” 一旦让边防军牵扯进来,谋反之罪就能压得更实更牢,她就再难脱身了。 说完,她从斗篷下面钻出来,一抹脸上的血渍,双手一合放于身前。“各位,谁来带我走?” 众人眼神交换,得到的命令是将这个人带走,如若反抗立刻就地格杀。这种情况下一般都只得到后者,现在犯人不光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还要跟他们走。 九黎的出现彻底扭转了局面,当着这位太子的面,杀人是不大可能了。可是这样带回去,也未免失职,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去应。 “那你送我去。”朝泠将手放回九黎面前,失去法力的她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瞳,月色下闪耀亦如星辰。“不然我不会原谅你骗我说你失忆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威胁苏九黎的筹码,此刻这些听着更像是一句玩笑话。 “朝朝,这不是一码事。”九黎放弃关于失忆的表演。 “末将觉得是一码事,殿下。” *** 马车内,朝泠端坐在一旁,盯着对面闭目养神的黑衣男子。他想要靠装睡蒙混过关,“方在大殿上说对我情根深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求以恩典。” 车厢空荡,朝泠找不到东西用来扔九黎,只能伸手戳他。 一贯平静的他震惊地抬眼,微微侧头有些难以置信“你如何知道?” 朝泠环顾左右,贴到九黎面前“林家基业,有故人告诉我的。” “何人敢将殿前之言传与你,这是要杀头抄家的罪过。” “我家抄的就剩我一个,没什么可抄的了。”朝泠不以为然撤回身子,却被九黎抓住。 九黎抓着她的胳膊往后一带,将整个人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手臂微微用力,凝视朝泠,这小丫头去了一趟漠北嘴变得毒了很多,他真想将这个笑脸之下的魂魄拽出来,让她看看自己是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朝泠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骗你的,都是我猜得。” 九黎眼角抖了抖。 “看来我猜对了。”她看着九黎,他薄唇紧紧抿着,压抑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九黎惶恐于有一日朝泠会将他大司命的本体看穿。 他松开手,转了话题“你知道圣上杀你做什么吗?” “宫宴的替罪羔羊。” 试问这些人中还有比“死而复生”的林晚柒更加适合做一个暗杀者的吗?因为抄家对皇帝心怀怨恨,混进皇宫在宫宴上下毒。 “那你还敢去?” “九黎,我不能永远躲在边防军后面,我是他们的将,得站在光亮里来。”朝泠躺在九黎怀里看着他“现在我活着,承文帝要杀我,就得有证据。” “证据?”九黎怒笑“别忘了,还有和你一起躲着的苏临川。” “你觉得苏临川会供出我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那要看在你对面放着的是什么。”九黎出言提醒,在他心中这位三皇子醉心修仙,并不想参与这场围斗中,可人都是会变得,如今不争是因为 什么都有,等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争了。 人一旦争起来,就什么都能舍得了。 “那你呢?”朝泠眉眼弯弯“对面放着什么能够压过我?” “没有了。”九黎将她扶起来,为她打好披风的绳结,再将暖炉塞到她手里。 马车停下,车帘一角能够窥见红墙绿瓦。“林将军,到了。” 她独自走进雪里,踏上这段林晚柒注定要走过的路。 “翼宿。”马车在雪中停了需求,直到车内的热气散尽了,九黎敲着车窗。 翼宿星君在虚空中缓缓显出身形,他单膝跪在九黎面前,恭恭敬敬“尊上。” “还没找到恢复法力的方法吗?” “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有。” 翼宿星君被看穿心思,直言道“少君身上还有女娲石,一旦她破阵成功必然会带着女娲石前往魔界,如今少君没了法力,不是正好。” 九黎勾手,车外骤风忽气,扫平了周遭堆积的雪。他兴致阑珊地抬眼,对于翼宿星君所说并不满意。“去把本座结魄丹拿来。” “尊上,不可。” 结魄丹是九黎降世时片刻神魂所化,一直被封在忘川河尽头,原以为这样重要的东西至少要等到大司命渡劫飞升的时候才会使用。 九黎一手撑着车窗,看着窗外的红衣身影渐行渐远,“这不就是本座的劫吗?去吧,速回。” *** 赵文玉打量着这个姑娘,他上一次见到林家这位嫡小姐的时候得是五六年前的宫宴上,真是孩子长得最快的年纪,一天一个样,赵文玉竟然有些认不出。 他心理是有些惋惜这位嫡小姐的,她没赶上林家最显赫的时候,却目睹了林家的落魄,成为了京城中不能提起的“活死人。” 朝泠跟着赵文玉,目不斜视,脚尖捻这雪上发出嘎吱的声响。“赵掌事。” 赵文玉收回目光,他佩服小姑娘的魄力,也为此赶到惋惜,她生错了时候,若是再早几年,或许真能够改变林家的命运。 她随着赵文玉穿过养心殿长长的邻廊,屏风后面正坐着承文帝。她对着赵文玉跪下,盯着黄袍下精细的鞋子出神。 “抬起头,朕要问话。” 朝泠闻声抬眼,目光从鞋子移到那张脸上,承文帝是典型的中原人容貌,眉眼圆润平滑,九黎应该是像他母亲更多,想必漠北公主应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二人绷脸的时候却是一模一样。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三殿下和太子殿下,谁更像陛下。” “大胆。”楚文玉连忙出声阻止。 承文帝却忽然笑出了声“那你觉得谁与朕更像?” “都不像。”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你信我 第六十四章 你信我 “都不像?”承文帝提起兴致,问她“为何?” “太子优柔寡断,三皇子性情洒脱。二人都不像陛下。”朝泠抬眸直视承文帝。 “那你觉得朕是什么样的人?” 朝泠黑瞳里映着承文帝昏黄的倒影,她从那威严的皇位上,看到了一具气数将尽的魂魄 “末将看不出。” “既然看不出,怎会不像?” “因为陛下被这座龙椅压住了。”朝泠指尖按着养心殿的大理石地面,她垂眼正看到平滑中映出的倒影。 承文帝默默攥紧了拳头,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朝泠,“太子与临川都与朕不像,朕倒是看你与朕很像。太子曾要朕给你一个恩典,朕便给你这个恩典,朕下旨封你为闻安郡主,可好?” 朝泠听得懂承文帝的弦外之音,封闻安郡主后还有半句,赐婚漠北王子凌河迟轩。 就算朝泠拦住了那卷画轴,凌河迟轩仍旧各种办法请求承文帝赐婚和亲,即便不能用苏九黎的地位换得的粮草,但他能为自己回城的路求得一个保命符。 这位和亲的公主,便是他的保命符。 只是这个和亲公主怎么都不可能是她。 “末将不愿。”朝泠叩首,她极力平稳这自己的情绪,声音压在嗓子里格外低沉,“太子殿下为末将讨得是恩典,不是和亲的禁锢。边防军与漠北是世仇,与我林家更是不共戴天。陛下要我和亲,是要我孤身入敌营,取漠北王首级吗?” “莫于朕再提林家。”承文帝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林晚柒,你是要抗旨?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能杀我,却不能叫天下人知道您杀了我,不光如此您得绕过大理寺和御史台,因为您知道一旦上了三司庭审,我会说些不该说的话。” 朝泠仰起头,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回平视。“陛下就不怕我反吗?” 承文帝明显怔了怔,他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子,她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说着一句戏言,却又真真扎在承文帝心里。 林清平不会,但是她会。许彦书不敢,但是她敢。 忠君风骨怎抵得过同袍同泽。 嫁与仇敌何等奇耻大辱。“陛下,你就不怕我反吗?” “哈哈哈哈。”承文帝不想自己在这皇位上做了二十余载居然会在这些小丫头面前败下阵来,他笑着眼神中杀意尽显“你是个厉害的。” 承文帝拍了拍朝泠的肩膀,无形的压迫自上而下,朝泠似乎没想到承文帝会这样说,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这个老者,想要听明白背后的含义。 “可是林晚柒,你也被这一身铠甲压住了。你敢同朕这样说话,你背后仪仗的是什么?你敢之身赴死,又是为了什么?” 她能够在此地斡旋,全因她是边防军的统帅。而她能只身赴死,却是因是她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林家已经抄家灭门,就是触犯圣颜,也抄无可抄。 “你真是和漠北的凌河迟轩一个样子。他刚才也说了这样的话。”承文帝坐回主位上,“可惜他要的粮草的给不起,你要的,或许还可以。” 若是朝泠不从,他就下旨断了边防军的粮草。他是不能杀朝泠,但是找个理由削减边防军的粮草还是易如反掌的。 “陛下是在那自己的江山做赌?”朝泠冷声。 若是漠北拿不到粮食,必然会洗劫周边村落,此时边防军再食不果腹,要如何与饿狼搏斗。 承文帝不答。 没了粮草的边防军,别说了谋反,就是或者挺进皇城都是问题。 “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承文帝靠在椅子上,等着朝泠铩羽而归。 大殿侧边窗口泄露的微光落在朝泠的身上,将她睫毛上落下的灰尘都照的一清二楚。她按着青石砖,手有些发抖“谢陛下隆恩。” *** 从养心殿到宫门的路很长,朝泠一言不发地踩着雪,鞋袜湿透也恍若不知。 边防军位于漠北边境线上,地广人稀,不适宜种植农作物,所有的粮草都倚靠京中供给,这也就是为何,承文帝可以不顾军中所言,执意将林家抄家的原因。 因为他很清楚,边防军的粮草只能将这只军队困在边境线上。 朝泠缩着脖子往外走,凡间的冬天真冷啊。 马车还停在她来时的位置上,恍若她还没有经历那一段糟糕的谈话。 车里九黎的手就搭在窗檐上,轻轻敲击和成一首调子。感觉到朝泠靠近,声音慢了下来。 “朝朝看起来心情不好啊。”九黎笑意盈盈,“天冷,上车吧。” 朝泠站在车下,面无表情,将他伸出的手塞回车里。 九黎在这样严肃的氛围里也渐渐僵硬了下来,“怎么了?” 朝泠忽然翻身上马,双臂发力死死拽住缰绳,马儿前蹄向着门外疾驰而去。 她不信这等威胁,她本来就不是这命里的人,威胁她不能够。 冷风在她脸上如利刃般刮过,她紧紧盯着前路,这个念头一旦生了根,稍有浇灌就会破土而出。 她要通知许彦书,即可密信回边防军中,调遣能用的所有兵力全速前往京城。 谋反,她现在就要谋反。 “朝朝。”车里的人轻轻念了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九黎怀疑自己猜错了,皇帝留着朝泠的性命为的让漠北与边防军互相牵制,他算错了一点,在承文帝眼中边防军与苏九黎都是臣子,用苏九黎将林晚柒拴在京城没有意义。 皇帝是要她与凌河迟轩和亲。等到他们相互消磨后,就都会转投向承文帝的阵营。 九黎揉着太阳穴,暗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命簿上的弃子。 “朝朝。你缓一缓。”九黎从车厢中探出身子,朝泠的背影坚毅,分明一掌就能够触碰到的距离,九黎却不敢上前。 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原本的命格设定与他渐行渐远。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驿馆前才堪堪停住,朝泠翻身下马,却在半空中被九黎抱住,熟悉的冰冷气息令她的心定了定。 九黎的手掌覆在她眼上,挡住难以自持的惊慌失措。 “我没事,我只是受不了了。”朝泠反过来轻轻握住九黎的手,“九黎,放我下来。” 什么是君主呢?像凤都主上伏念一样鞠躬尽瘁,还是像大司命九黎一样杀伐果断。 她对着幽暗晦涩的人间,好失望啊。 “你累了。”九黎固执地将她抱在怀里“睡一觉就好了,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你猜到了?”朝泠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自己,她等着苏九黎的后话。 此刻的她不知道应该以林晚柒的身份等待回答,还是以朝泠。 自从漠北回来,她以朝泠的主观面对的时候太多,以至于会忘记自己不过是接替林晚柒继续走剧情的工具人。 “还没到时候,朝朝。你等等我。”九黎声音渐渐微,怀里的人逐渐变沉,直到拥不住“你信我。” 【信我,如若你现在谋反,就再也没机会为林家沉冤昭雪,你魂魄中的伤痕就再也抹不平了。】 九黎不知道应该如何婉转的表达,他想问她还记得林晚柒的遗志吗?为林家平反。 遮掩与迟疑都换做了看似无能的你信我。 朝泠按耐住自己内心的失望,嘲笑自己不过是话本子看多了,竟然以为这种不顾一切的英雄救美桥段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平日里九黎说得那些话,被这句信我击垮,变成了满地的碎片,扎在朝泠眼睛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想如果是林清平或是林晚柒,他们会怎么做? 纵观命簿因果,面前就只有谋反这一条出路。可谋反还需要苏九黎的配合,当下时局还不足以让苏九黎穷途末路。亦或者,朝泠还不足以打动她,那么真正能够让他起兵谋反的,难道就只可能是楚文冰吗? 朝泠很快就等来了机会。 皇帝下旨将林晚柒封为闻安郡主,这日举行分封大殿。而领命主理分封事宜的是礼部侍郎张昭然。 分封闻安郡主的流程并不繁琐,甚至可以找到一模一样的模板。曾几何时镇国公门下四方名将聂盛,交归兵权,女儿封为平宁郡主也是一样的流程。 这些套到朝泠身上无须大改,基本可以按照这个流程走一遍。 她并不在意大殿上要穿什么衣服,敬多少的香,走多少的流程。现在她唯一在意的问题是师出无名,难道就是为了拒绝和亲吗? 有时候她会想或许九黎是对的,她应该沉住气再等等。 “将......军,您的......帖......子到了。”门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探头探脑,他穿着不太合身的铠甲,局促地站在那里。 朝泠回神,军中半大孩子不少,大多都是军户子弟,随着进了皇城的却不多。她想起这个孩子叫何卓成,是平宁关的幸存者,年纪太小又有些口吃,许彦书怕放在军营里被别的孩子欺负,所以一直放在身边。 “进来。” 何卓成遛着门边,将帖子放下就要跑。被朝泠提住后颈“这么着急干嘛去?” “那......也..没去。”何卓成搅着手。 朝泠抽空这桌上的帖子,有些想笑。是皇后下来的帖子,邀各路女眷去灵鸣山祈福。 说是祈福,不过就是拜神仙。 朝泠幻想着,自己跪在神像前振振有词念叨着自己有所求,不知道天界那些神仙听见了敢不敢应。 谁能想到拜神仙的队伍里居然会混进一个真神仙呢。 她细细看了名册,既然是去祈福自然是要准备点什么的。就当她思量的时候,何卓成忽然哎呀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对错很重要吗 第六十五章 对错很重要吗 朝泠看着空空荡荡的周围,疑惑地转向那个小孩。他盯着墙角的一块,记得快要哭出来。 驿馆里的围墙修得结实,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朝泠将整块墙都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转头问“小孩,你干嘛呢?撞见鬼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要是真的撞见鬼,现在的朝泠也是镇不住。 何卓成有些委屈的指着墙角,“我不要新衣服了,都说了不要了?” 他在和谁说话? “那里有人吗?”朝泠试探性的。 何卓成心虚地点头,指了指自己看的方向。“别和许将军说,上一次我因为他挨了五个军棍。” 朝泠心道:我让我知道的话,打你只会打得更狠。 可现在朝泠没有心情跟他显摆自己官更大一点,她细细打量着何卓成,他奇怪的表现让她想起一种罕见的凡人——阴阳眼。 她曾一度怀疑这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此等天生就有的邪门法术,话本里的下场一般都是郁郁而终。 “他就站在那里?”朝泠问。 何卓成郑重地点头,朝泠毛骨悚然。 本着要是不搞清楚今晚肯定睡不着觉的原则,朝泠战战巍巍地走到墙边,她闭着眼念叨着,她本体是凤都少君,总不会被这种孤魂野鬼夺舍了去。 忽然听见墙那边窸窸窣窣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有人。 朝泠觉察不对,快速的翻身越过高墙。正好撞见苏临川趴在墙上,正准备往里面探头。 “苏临川,你有病啊。喝多了吗?清白白日的吓唬老子。”朝泠一扫墙沿上的雪,雪花纷飞淋了苏临川一身。 苏临川也不客气,怒视着朝泠“害我下了大狱,你倒是混的风生水起啊。” “军中重地,按律我可先斩你,再禀明圣上。”朝泠不想与他做无谓之争,淡淡道。 “林晚柒。”苏临川鲜少直呼她的名字,彼时她是乱臣贼子,他不知应该如何叫她,后来他是太子府中侍妾,于礼他不该叫她。现如今,她即封闻安郡主远嫁和亲,他亦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 “贴子应该下到你手里了吧。”苏临川纠结着指尖,问道“你能不能不去?” “皇后下旨,我如何不去?” “军中事宜,漠北使团,哪怕是一病不起,哪个都够你的借口。” 朝泠凝视苏临川“三殿下到底要说什么?” 苏临川心一横“母后想要促成你与凌河王子......” “已经促成了。” 她封了闻安郡主,下一个就是要赐婚凌河迟轩。 “是是是......”苏临川满脸通红“是生米煮成熟饭的那种。” 苏临川年幼于太行山修道,不通男女之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风雅的词来形容。他说完扭过头,不敢看朝泠。 难怪在天界的时候,仙者下凡听听供奉之人所求,总有那么几次铩羽而归。原来还会有人在神庙里设计做这种事。 朝泠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直愣愣地问“为何?”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为何?”苏临川喊道。 她一日不嫁去漠北,皇帝一日便寝食难安。一旦她与凌河迟轩真有些什么,要么就远嫁漠北,要么再扣个谋反的帽子登上断头台。 “我是问,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朝泠正色道。 皇后借这个机会为皇帝分忧,刷一波存在感,对苏临川来说百利无一害。一旦朝泠跑了,皇帝还有可能怪罪皇后。苏临川此举明显是在坑娘。 “不然呢?”苏临川反问,“要我明明知道如此,还看着你走进圈套中吗?” “有何不可?” “这本就是错的啊。” “对错很重要吗?” 苏临川是个怪人,好似这天下的事情在他眼中都能被粗暴的分为黑白两面。朝泠不由得感叹,太行山的老道长虽然法力低微但看人很准,此等心境确实最适合修仙。 “你在看什么?”苏临川摸了摸自己的脸。 “感叹你适合修仙。”朝泠平静的回答。“这很不容易。” *** 心境单纯之人确实很少见,毕竟这世间骗子何其多。 灵鸣山上,朝泠随着一众女眷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的前行,她缩在披风里,跺掉鞋尖上的积雪,遥望整座山峰。 身后的轿子里坐着皇后,再往后是嫔妃以及官宦女眷。 她看了眼轿夫青紫色的肩膀,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下车。这山路难走,她下来轿子能够轻一些。 “将军,你这是?”轿夫落了轿,不解地问。 “坐久了,跟着活动活动。你们且走,我跟着就是了。”朝泠活动着肩膀轻声道。 “使不得啊。天寒路滑,再伤着小姐。” 朝泠笑了笑“我不是哪家的小姐,往年跟着行军打仗,比着陡峭的路走得多了,保不齐我比你上山还快。” 也不知道这皇家是什么规矩,天寒地冻地去祭拜什么神仙,司冬神君值守的日子,稍有神仙愿意下凡听俸。 “切。”不远处一个轿子里发出鄙夷的呛声,内里端坐着的华服女子冷冷看了朝泠一眼。 同行的女眷落下车帘“长公主莫看了,那是闻安郡主林晚柒,这人可不能招惹,要是被她这个扫把星赖上了,可是要去漠北和亲的。” 周围女眷接连发出符合的笑声。 长公主苏蒹葭亦是皇后娘娘所出,同已故的二皇子是双胞兄妹。其相貌自于二皇子相似,因而得皇后百般呵护,恃宠而骄。她出声,自然有趋炎附势之人出言折辱朝泠。 朝泠不以为然只自顾自地跟在轿子后面,苏蒹葭自觉地没趣命令轿夫加快脚步,将朝泠远远甩在后面。 “三殿下怎么也跟来了?” 不远处,苏临川骑在马上,一手拽着绳索,另一只手举着一柄黑伞。一片白雪皑皑中格外显然,他打马略过朝泠,行至苏蒹葭面前,敲了敲车窗。“长姐。” 苏蒹葭从车里探出头,有些惊讶“你不在太学好好念书,跟到这里做什么?” 苏临川是个好脾气的,“灵鸣山有位道长,是师父的故人,托我带去东西,不想正碰到长姐。” 朝泠从一旁走过,心中发笑,没想到?怎么可能,皇后的帖子恐怕着苏临川比她都先看过。 她听着苏临川一本正经地扯谎,随着这位三皇子的出现,周围女眷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三殿下光风霁月,不知道以后的王妃会是怎样的人?” “按道理三殿下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京中适龄女子何其多,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话虽然这样说,你看太子殿下不也尚未娶妻?” “太子殿下?你怎的不见太子殿下后宅中从未断过侍妾,你要嫁过去?”女眷一边笑着,若有似无地看向朝泠的方向。 朝泠汗颜,将头埋在马车后面,躲过了许多灼热的目光。 “三殿下都来了,太子殿下会不会也来灵鸣山祈福?” “太子殿下,你别想了。陛下曾经下旨,太子殿下不得踏入灵鸣山半步,这件事你可曾知晓?” 朝泠顺着声音望去,微微探了身子想要听得真切,众人的议论戛然而止。 灵鸣山门前一众道士早已准备好迎接皇后娘娘凤驾,深蓝色人影整齐地跪成一排,礼乐师已弹奏起悠扬的音乐。 皇后被请进殿内参拜,随后各路女眷纷纷入座,最末尾的当然还是朝泠。 此行朝泠只带了何卓成一人,各世家小姐皆是丫鬟随侍,何卓成可谓是万花丛中一点绿,任谁进门时都会看上一眼。 “他们在说什么?” “说将军的坏话。” 何卓成生了一双好耳朵,就在朝泠的位置上,也能听见后院微弱的谈话声,可惜这里人说话都没有什么营养,一半在寒暄,一半就是在说朝泠的小话。 道长击缶三声,今日参拜之礼算是正式开始。此行一共三日,重要的祈福放在第二天的晌午,是钦天监算好的日子和时辰。 大殿之内素净下来,朝泠抬头去看屋内的神像。 古代皇家祈福所求风调雨顺、国泰安康。这神像应当画的是天帝,可惜后世流传中加了太多的艺术色彩,朝泠皱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和九重天上的天帝君辞有哪里相像。 不过,君辞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些。 朝泠心中想着,又听道长击缶三声,众人整整齐齐地跪在神像面前。唯有朝泠静静地站在原地,陷入跪与不跪的纠结中。 天界众神各司其职,忘川幽冥司命殿、东起凤鸣山凤都各为领主,按道理她作为凤都少君,不曾跪过主上伏念,也断没有理由拜天帝君辞。 可是,这些人都跪着,她不跪显得太不合群了。 “这位小友是在思虑何事?”道长不问她为何不跪,只是淡然处之。 朝泠顿时对他心生好感,可惜这位道长心思不在修道上,误了年岁恐怕等仙门之日遥遥无期。“这神像所铸可是天帝?” “真是。” “在下看着神像似乎不同寻常。” 这不是朝泠胡说,她看着这个神像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透过这神像的金身,看到了九黎。 大司命,九黎。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那你是善是恶 第六十六章 那你是善是恶 “小友说得没错,这个神像确实特殊,是我的师祖以一块奇石铸造而成,神像在此地福泽万民,自那时起皇朝便风调雨顺。” 道长提起神像来侃侃而谈,朝泠却之听到了其中两个字,奇石。 她盯着雕像,总觉得像是九黎在对自己微笑,令她毛骨悚然。“咳咳。” 心中一旦接受了这个神像与九黎相似,她便再也没法说服自己跪下。她试图咬破嘴唇,假装自己咳出了血,可惜这个想法太过拙劣,她只得左脚拌右脚,哎呀一声摔在地上。 好在没有人在意她,好像多抬头看了她一眼都会被其他人嗤笑。 唯有何卓成半跪着进了屋子,将朝泠带出了神庙。他哪里见过这种,寒冬腊月竟急出了满头的汗,寒风一吹打了个喷嚏“将军,这里可是灵鸣山。” “你也听说过灵鸣山?”朝泠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挽起沾了泥土的裤脚,心中不免凄凉。 何卓成心生向往“灵鸣山的神仙最灵了,要是能够找个机会为爹娘求上一炷香,就好了。” “你爹娘不是已故,求什么?” “求下辈子也行啊。下辈子不再投身军户,做世家的人。” 算着时辰,他父母应该过了忘川河早早下凡投胎了,现在求的往生怕是难以应验。 朝泠不忍心打断小孩子的美好愿望,只道“那我晚上偷偷带你来。” 何卓成用力点头,满脸通红,似乎已经看到了往生的远大前程。 “这神像精贵,夜里有人看守,怕是溜不进来。”苏临川抱着一堆卷轴从后面闪了出来,他被书卷遮挡住视线,只能从缝隙中看朝泠。 他目光在她脚踝上顿了顿,想要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朝泠反过来打量苏临川,余晖洗掉了他几分的浊气,他散着发,用一根淡蓝色发带轻轻挽着,当真像是一位修道之人。 “躲在这里偷听?” 苏临川将卷轴抱得紧,“路过。” 其中一卷掉了下来,滚落在朝泠脚边,她弯腰看到半卷,灵鸣山建筑图纸。 这厮不修仙,改干工程了? 朝泠很佩服苏临川,他除了不安心做皇子,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很好。图纸上的一处偏院用朱砂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朝泠将图纸都落开,此处依山傍水,应是修了一处温泉。 苏临川紧张起来,他抱着卷轴腾不开手,只能跳脚道“还给我。” 朝泠原本是要将图纸卷好还给他,被他这么一喊,顿时生出了反骨“研究这个做什么?和姑娘幽会?” “你龌龊。” “我?”朝泠将图纸扔给他“您光风霁月,都是女眷跑来做什么?” 苏临川气冲冲地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为什么跟来?忘记我说得了吗?” 她当然记得,皇后要涉及害她,逼迫她不得不去漠北和亲。后宫的手段,翻来覆去不过都是一个目的,手段也都大同小异。她看了太多话本子,早就烂熟于心,临行前还特意又补了几课。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 “是皇后要害我?我为何不能来?” “既知前路坎坷,避开就是了,你还要迎难而上不成?” “避开了就不会再害我了?”朝泠皱眉。 苏临川紧紧抱着卷轴,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打量“那你要如何?” 这话里的结果不言而喻,她来就是要彻底打消皇后的念头,做事做绝,这才是朝泠的风格。 苏临川却没有想过她会这样想,他以为自己帮了朝泠这一把,她自是愿意避开这场灾祸的。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占了一卦,卦象大凶,他预感到她会出事,连夜找了个借口跟上了灵鸣山。 她果然来了。 “你现在下山,我送你。” 朝泠有些恼怒于他的胡搅蛮缠,“是他们要害我,苏临川,你不去怪他们,反倒要我避祸。这就是你经年苦修所悟?” 苏临川语塞,朝泠此刻所言,不像是一个小姑娘,反倒是一位老者在教化后辈。 “不然呢?林晚柒,你就非要斗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他将卷轴掷在地上,去拽朝泠“那你说得清吗?你是善是恶,你能与他们斗在一处,因为你们是一样的人。” 二人怒目相向,气氛剑拔弩张,朝泠甚至抬手按在剑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冷风拍打着林间的雪松,洒下大片银白。 苏临川终于松开朝泠,两只手像是求饶一样无力垂下。片刻后,他弯腰将满地的卷轴捋齐,递给朝泠“父皇下了旨意,邀凌河王子在后山温泉处休养,神庙后的厢房与温泉相隔最近,只是被松柏遮挡,看起来相互没有牵连而已。” 他的话递的非常明白,今夜会有宫人领着凌河迟轩走错路,之后要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我经年所修,只参出所修之道,是为护人两全。”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目光。他当然知道朝泠没有错,可是对面是他的母妃和父皇,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如果是大哥呢? 他摇了摇头,不做无谓构想。 “苏临川,你总有一天要知道,世间没有两全。”朝泠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能够不失信于人已经很难得了,比如,我答应了这个小孩,就得带他去拜一拜神像啊。” *** 夜里的神庙吹来的风都比白日空旷,朝泠与何卓成躲过附近的看守溜进了屋里。 正如苏临川所说,皇后以朝泠初入灵鸣山为由,将她的住所安排在神像后院的厢房中,给了她一个能够沾带神像灵气的机会,并吩咐宫女点了助眠的“檀香”。 朝泠假装睡去,等到宫女走远了,才溜到了神庙里。 何卓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条长长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要向神明求的事情。 “你写这么多,神明没空看得。而且你拜得是天帝,他老人家没时间一一看过的,挑几个重要的事情念就行。” “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何卓成跪倒神仙前,端正身子,开始背诵自己的心愿。“天下太平,再无战事,爹娘来世和和美美,希望许将军出征平安,来日给我娶个好看的媳妇,希望林将军不要嫁到漠北.......” 林将军不要嫁到漠北? 朝泠没有想到她还能在这些心愿中占据一席之地,“后面这些你求我就好了。” 何卓成明明是个结巴,这篇稿子不知道背了多久,一口气居然连贯下来。 他靠在门框上,打量着那尊和九黎六七分相似的神像,这尊神像做工精巧,面容栩栩如生,可是细看没有半分与九黎相似的地方。 可是她就是觉得熟悉,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是从石像里渗透出来的,甚至让朝泠一度怀疑里面躺着九黎。 她伸手按在神像上,神像寒气逼人,这一点同作为大司命执掌忘川河的九黎很是相似。 难道这个神像曾是什么神兵利器。 朝泠踮起脚想要同神像再近一些,背后何卓成急忙道“将军,你.......在.......干什......么?这........可......是神像。” 他越着急就越结巴,可越结巴他也就越着急。等他将句子说完,朝泠已经快要爬到神像的头上了,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林将军,你可以不信神明,但是也别这样的。 朝泠将手按在神像的眉心处,此处是灵力汇聚之处,如若真是一件神兵利器,应该会受到她魂魄的感召。 即便她没有神力,可她毕竟是神者魂魄,感受到法器的灵力波动还是可以的。 就在她笃定这必然是天界之物的时候,手掌下传来轻微的碎裂声,神像正张脸从眉心处裂成两半。 她不是没有法力了吗?这个神像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太沉了? 朝泠吓得缩回了手,就看见神像眉心裂痕处,一块小小的宝石宛如星辰与暗夜之中闪烁,带着温柔的光辉潜藏与黑暗之中。 随着宝石露出本体,整座神像像是被吸干了灵气一样,周身的光泽泯灭,变成了一块黑炭。 “是.......天帝.......显灵.......”何卓成惊呼道。 朝泠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天帝君辞显灵了,是她快要显灵了。 这个宝石灵力充沛,应该是哪位仙者留下的丹药,看他藏得位置和宝石的成色,恐怕连他本人都忘记还有这个东西。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正好帮助朝泠恢复法力。 她看到希望一样,准备将宝石从神像里抠出来。 何卓成忽然蹑手蹑脚地将头贴在墙角上“将军,有人来了。” 朝泠来不及动手,从神像上跳了下来,跟着何卓成飞快地躲在墙角。 神庙空旷,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朝泠听着一墙之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僵直的身子也逐渐放下,她转头刚要再去拿神像上的东西,却被何卓成拉住。 他整个人抖得像是一个筛子,双瞳找不到焦点的四处看着。 “你怎么了?”朝泠将他扶住,“何卓成你说话。” “我.......我.......我.......人........两个.......刀.......他.......”何卓成颤抖着手,不停地比划着同样的动作。 几次之后,朝泠终于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墙之隔,有人在杀人。”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怎就做了君子 第六十七章 怎就做了君子 朝泠顿时头皮发麻,仅一墙之隔,若是她不知道还好,可她偏偏知道了。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怎么可能忍住不去看看究竟是谁? 周围像是同时打开了数道门,她被寒意包裹着,顺着墙边摸到窗户下面。 神像周围戒备森严,朝泠绕开守卫都花了好一会功夫,居然还有人敢在这里堂而皇之的杀人。 她顺着窗檐往下看,树影遮蔽出,一人正提着宽刀对准雪地里挣扎的人影,那人影片刻停止了挣扎,血顺着那人白皙的胳膊上留下。 只是那人一直背对着朝泠,她自上而下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就当朝泠为难时,一缕月光落在那人面上,他似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缓缓回过头。如雪般苍白的面容上,他一扯嘴角,那笑冷漠嗜血“朝朝。” 朝泠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苏九黎。” 她的目光顺着九黎让出的位子去看地上那人,那个栽在雪地里不知死活的人,是凌河迟轩? 九黎用白雪洗净手臂上的血迹,垫脚透过窗户去看朝泠,月色落在他眼里满目温柔“夜深了,怎么不在屋里睡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朝泠盯着背后的人,这里是灵鸣山祈福重地,圣上下旨不需太子踏足的禁地,现在他不光去了,还在这里杀了漠北王子。 他是疯了吗? “你为何会在灵鸣山?” “朝朝不想看见我?”九黎顿了顿,对于她的反应有些失望。见到他千里迢迢到灵鸣山不是应该心中欢喜的? “不是说圣上下旨不准你踏足灵鸣山吗?” 九黎撑着胳膊跳进神庙内,他在朝泠面前站定,浑身寒气逼人“这你都知道,林将军抬爱,小可受宠若惊。” “苏九黎,我没有再与你开玩笑。” 很明显,九黎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向一旁瑟瑟发抖如同看着食人魔一样看他的何卓成,“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食人魔露出尖尖的白牙,凑近何卓成,走个过场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激起何卓成满身鸡皮疙瘩。 刚刚他只是要哭了,现在是真的泪流满面。 “将......军,还.......有.......” “没事,是程宇。” 雪地里程宇正将已经不省人事的凌河迟轩抬走,然后细细地掩埋雪地里的印记,他是暗卫出身,毁灭证据的事情做得相当精通。 “朝朝,你说得对。过了今夜,你若说要反,我不拦你。”九黎眼中闪现出一瞬的哀伤,可也只有这悲天悯人的一瞬。他又弯起嘴角,笑得异常开心“我会保护你的。” 自神庙到后厢房的路并不长,却是被朝泠走出了一种林下幽会的错觉。九黎用斗篷将她裹了个严实,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凉,九黎没有主动抱她,而是隔着斗篷紧紧拥着。 好像又回到了边防军军营中,他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见她一面,告诉她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屋内,九黎燃了炭火放在朝泠脚边,他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受到凌河迟轩的影响,是不是还哼着小曲,像是一个得了主人赏赐的奴婢。 “你怎么了?”朝泠奇怪地看着他,他沏了一壶热茶放在朝泠手边。 他知道她冷,甚至将她会冷这件事当做天下的头等大事。 “上次吵架惹你生气了,这就来赔罪。” “那你可以先出去了。”朝泠挥了挥手,忙不迭的准备送客。“这里不宜久留?” 九黎看着她的脸色,女人心思难猜,她刚才还明明好好的,忽然就绷着脸,狂风暴雨。“朝朝。” “出去。” 这里是皇后精心选好的屋子,为朝泠和凌河迟轩准备了一出霸王硬上弓,然后再捉奸在床的大戏。显然,以朝泠的身手不会那么容易就范,自然得有些什么东西把她迷晕, 九黎摸着鼻子,也发觉出这件屋子的异样“你今天好香。” 从军的林晚柒,早就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她是军中将领,从不燃香。朝泠也保留着林晚柒的习惯,一切从简。 这香肯定不是她带来的,唯一的可能这是皇后准备的要迷晕朝泠的工具。 香炉之下,香烟袅袅。不知道已经燃了多久,而且屋里填了一个火盆,香味扩散的就更快。 朝泠头昏脑涨,看九黎的脸从一个变成两个。她敲着脑袋在床前坐下,有法力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这凡间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她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九黎,恶狠狠道“出去。” 九黎撤到门边,时刻感觉到朝泠的杀气,若是他往前一步就立刻拔剑相向。“我这就走。” 说着他推了推门,没有推动,系在门上的锁链哗啦作响。有人将他认作了凌河迟轩,等着明早捉奸在床。 九黎无奈地坐回去,他时刻警惕着朝泠,已然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 “林朝朝。”九黎念她。 “闭嘴。”朝泠打翻茶盏,悉数浇盖在火盆上,白烟升腾。“你理我远点。” 现在换做九黎陷入两难抉择,他此刻坐拥的是大司命的本体,从肉身到魂魄都是原装的九黎。不受迷香的影响,可他看着朝泠的表现,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中毒。 她会不会觉得是我不行? 是看透了我的身份更加糟糕,还是觉得我不行更加糟糕,还是看透了大司命不行? 这样混乱复杂的场面中,清醒的人往往自惭形秽。是做坐怀不乱的圣人,还是当一个为色所迷的登徒子,全在九黎一念之间。 朝泠缩在一角,双眸含水,一面警觉一面期望,风情万种。 肉身的欲望与魂魄的清醒天人交战。 九黎忽然起身,拽着朝泠的双臂将她压在身下。他的长发拂过朝泠的胸口,又麻又痒,她僵直身子紧张地看着九黎“走开。” “朝朝。”他轻声念她的名字,如同魔盒中探出的触须,勾着她的魂魄往里拽。 “朝朝,过来。” 他环住她的腰间,二人近在咫尺。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屋内残余的香气被她身上的味道掩盖,可对于九黎来说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朝泠手抵住九黎的胸膛,试图用力将他推开,反复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九黎发出低低的笑声,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你很热吗?” 一滴汗划过朝泠精巧的鼻梁,她冷冷地看着九黎一眼,可惜没什么杀伤力。 “别摸了。”九黎握住朝泠的手,他指尖很凉像是握着一块冰,朝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要是热的话,就抱紧我。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 哪怕你通过这个猜出我还是大司命,我也不能做趁人之危的小人。 虽然后来九黎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所有的君子之风都用在了没用的地方。 【朝泠,如果我再往前一步,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你走开。” “可是我好冷啊,朝朝。抱抱我。” 虽然这样说着,九黎的手还是放了放,刚才密不透风的贴合撕开一道缝隙。朝泠才得以从这意乱情迷中顿悟,发觉九黎身上真的很冷。 如同冻土之下掩埋的铁器,透着寒气与血腥味。 “我们聊点别的?”九黎声音平缓,躺在朝泠身边,他看着天花板,学着朝泠的样子用法力窥伺之外的星河。 小孩子的把戏,还真是有趣。 身旁的人安静的只有呼吸声,九黎细听着那纷乱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缓和。 黑暗中,有人勾了勾他的手,见他没有动,朝泠迅速的侧过身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怎么?” “我热。” “哈哈哈,好吧。”九黎转移话题“你还会中迷情香这种低劣的把戏,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朝泠翻了个白眼,心道:等我明天取了神像上的宝石,恢复了法力,就立刻降道天火劈死你。 “你是在奚落我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有些不一样。” “更怯懦了。”朝泠看着他啊,凤眸清明,她沉思片刻。她心里非常清楚,从边防军回来之后,她深陷于京城纷争之中,犯了太多的错误。 为神者护卫苍生,所修是要无畏。她失去法力后,与边防军与苏九黎,生出了害怕。 “朝朝在说情话吗?”九黎翻过身,将她拥在怀里。 神者所修无畏,视天下苍生是一视同仁,她会害怕,因为在她心中有些事、有些人多了几分分量。 “我认真的。” “我知道,睡吧。” *** 第二天清晨,宫女扣响了朝泠的房门,按照原本设定好的方案,宫女看到有男子今日房间后,用锁链将门口锁好,等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分,带着皇后娘娘和一众女眷,在门口等着朝泠出门一同参拜,顺理成章地进行捉奸。 朝泠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屋内围了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盯得她汗毛倒立,睡意全无。 “林将军你还好吧。” 皇后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侍女打扮的人提着药箱凑到朝泠跟前,朝泠很清楚他们不是来看她的,而是来看奸夫的。 九黎已经不见了,一切与他有关的痕迹都被处理的一干二净。 朝泠下了床铺,大大方方地在皇后关切的目光中转了一圈,而后问道“末将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 朝泠唯一奇怪的是,凌河迟轩这样一个重要非常的异族王子,被九黎排在雪地里打得浑身是血,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这是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先是看了朝泠一眼,而后附耳到皇后身边,朝泠与皇后很近,她听得一清二楚“娘娘,不好了,神像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神兵无主 第六十八章 神兵无主 寂静的神庙内,只能听到神像破碎的声音。他比昨夜破的更加严重,裂痕已经开到了脖子,整个头都快要掉下来了。 此等大凶之兆。 殿内无一人敢言。 “扫把星。”长公主苏蒹葭出声“肯定是那个扫把星来过。” 苏九黎年幼的时候曾经随着皇帝到灵鸣山祈福,当时的神像也是这般从眉心裂开,皇帝大怒禁足严惩了苏九黎。虽然后来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这个神像的裂纹与苏九黎有关,可是皇帝还是下令苏九黎不得踏入灵鸣山。 现在朝泠可是清楚的知道,那个神像就是她弄碎的。 身上中间的宝石,散发的灵力波动越剧烈,神像抵御不住灵力波动就会裂开,她看着藏在神像眉心处的那个小红点,再这样裂下去,迟早会被发现。 正当她心中盘算着办法的时候,道长躬身请进来一个人。此人手摇折扇仙风道骨,生的一副君子面容唯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苏临川随着那人进来,他仍竖着淡蓝色是发带,整个人融入在灵鸣山之中毫不违和。 他端着一盆黑血,袖口还沾了几滴,在白衣上分外显眼。 凡间有用黑狗血画符驱煞的传闻,这盆黑血显然功效性更强。苏临川端着它从朝泠面前走过时,她隐隐有一种要被拽入其中的错觉。 这难道就是成魔后遗症吗? 她按住眉心,薄皮之下隐隐有黑气流动,她定神看着苏临川的动作。 作为天赋极高的修道之人,他敏锐地察觉出了朝泠的异样,快走了几步从朝泠身边闪了过去。 为首的年轻道人手指沾了黑血,洋洋洒洒画出几张符咒。“皇后娘娘稍安,不过是妖邪作祟,这些符咒会查明真相,烦请各位小姐移步。” 他将符咒举起,只见黄纸之上散发出红光,随着灵力的注入纸片像是赋予生命一般,飘在空中围着屋内众人打转。 世家小姐哪里见过这些,不自觉地聚成一团,看着漂浮的神奇符咒不敢上前。 苏蒹葭胆子最大,率先伸出了手,要去接那个符咒,纸片似有所感地躲开。 白衣道人笑道“长公主受皇家庇护,自然百祟不辟。” 苏蒹葭对此话很是受用,她骄傲地扬起头,再众人面前扫视过后,一指朝泠“沙场征战,林姑娘手中人命恐怕过百,不知道会不会被鬼神所困?” 朝泠看出她眼中有嘲讽之意,在人群中抬眸,冷眼看她“若非我这手中数百人命,你又何谈百祟不辟?” “放肆。”苏蒹葭拔高了调子,头扬得更高“您这是将边防军至于皇族之上?”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当着众世家子面前说出来,真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依长公主所言,皇族与百姓孰轻孰重?” 祈福女眷大多是世家子弟,即便生在这个皇权之上的时代,他们想要听到的仍是民重于天这样的话,即便无法拥有与之匹敌的权利,至少还要得到尊崇。 苏蒹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被朝泠的话噎住,骑虎难下。 “好了。”皇后适时出声,她立于首位纵观全局,看得出朝泠虽然孤立无援,却仍旧泰然自处,不是苏蒹葭三言两语就能击溃的。 白衣道长将一张符咒放在朝泠面前,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接过符纸。朝泠撤了一步,不依不饶,“我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唯恐吓到各位小姐贵人。” “无妨。”白衣道长又进了一步“我便只问,将军与神像破损一事可有关系。” 问灵术,是一种及其需要天赋的法术,一般只有朝歌山鲛人异族的特殊血脉方能施展。 朝泠下意识地去看白衣道长下裙,疑心衣摆之下是不是一条鱼尾。她还没有见过鲛人的尾巴,听说流光溢彩异常好看。 白衣道长被她盯得有些吃不消,又将符咒往朝泠面前递过去,恨不得直接塞到她手里。“林将军。” 生气的样子也很像鲛人啊。 符咒上血气气味充斥着鼻腔,箭在弦上由不得她不接。薄纸还未触碰,忽然间红光大盛,如骤然擦亮的烛火,将整张符咒烧的一干二净。 不光是皇后,就连朝泠自己都怔了怔。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白衣道长也措手不及,这张问灵符咒上只有是非两种回答,若是无关符咒会略过测试者,若是有关则会停留在测试者手中。 这烧了是怎么回事? 这只能证明,此人的法力远在自己之上,他还不配对此人问灵。 “不配吗?”白衣道人搓了搓手,喃喃道,这可比给世家小姐问灵有意思多了。这一次他没有再沾黑血,而是凌空画出一张符咒,这次他几乎用了全力,一张画完他满头大汗,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最后一笔落下,手腕被人抓住。一直跟在道士队伍中的三皇子苏临川出声道“陈祈师叔,这是何种结果?” 他虽是问着,手却不自觉地加了力道,像是害怕陈祈再做进一步的动作,平素最爱嬉笑的人一旦动怒,所带来的压迫甚至胜过许多终日严肃的人。 场上众人没有人比苏临川更清楚朝泠是何许人也,苏临川的师父用着法器才勉强能与其战个平手。 可苏临川不知道朝泠究竟是什么?修道之人吗?又是出自何门何派?妖魔鬼怪吗?她可是将军府嫡女林晚柒。 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的本能会战胜公理,让他不顾一切地出手按住了陈祈。 周围的目光异样起来,有一个目光格外凶狠,那是来自皇后,眼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儿子,众目睽睽之下为这样一个女人出头。 她握紧椅子的扶手,暗暗下定了要杀朝泠的决心。 众人忽略地另一个主角,那尊破碎的神像处蓦地碎裂成两半,巨大的头颅滚下直奔着最前面的朝泠而去。 飞扬的尘土将空气都染成一派灰,与此同时陈祈手中符咒脱手,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齐齐奔向朝泠。 此刻她置身于旋涡中心,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无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周围天地陡然一闪一灭,恍神的功夫神像的头颅消失不见,就连背后巨大的身躯也凭空消失。 冷风呼啸而至,想一记耳光甩在所有人的脸上。 关于灵鸣山的一切,参拜也好,痛斥也罢,都好像一场无影的梦,随着石像的消失变成诸多疑惑。 唯有朝泠,她在一片慌乱中摊开手掌。掌心出刻印这一枚深蓝色的宝石,如心脏般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掌中。她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透着些许清凉,像是夏日中沁水的薄荷叶,注入朝泠体内的时化作炽热的火焰,迅速填满了她的经脉。 神兵无主,她现在就是这件神兵的主人。 此刻灵鸣山后山,正指挥着程宇将凌河迟轩扔回温泉宫的九黎栽倒在一片雪景中,他捂着胸口将头深深埋在白雪之间,疼痛让他忍不住战栗。 可他嘴角勾着,毫不在意痛苦,反倒露出愉悦的神情。 他知道那颗自降生起就伴随着他的结魄丹认主朝泠,伴生法器认主需要原主人心甘情愿承受痛苦,而作为天帝至强者的大司命九黎,他的伴生法器剥离十分的痛苦,但是却能让他获得一个附加价值,与结魄丹新任主人心意相通。 翼宿星君只知结魄丹能助神者渡劫,不知在九黎心中结魄丹有着更加重要的用途。 【以我心魄,为所爱之人,奉上聘礼。】 何来神兵无主,不过是有人爱得处心积虑,甘愿就此沉沦。 *** 朝泠这边被天大的馅饼砸中,而凌河迟轩却在幽暗的小房间中醒来。 他浑身上下,从面皮到脚底板没有一处不疼,上一次的记忆还停留在温泉宫里,他多喝了两杯,被宫人搀扶着回去,再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漠北人凶悍的本能,他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武器,索性佩刀还在,这还不算太糟。 眼睛被糊了血,看东西都是雾蒙蒙的。处于生灵追逐光亮的本能,他提刀向着一处火光亦步亦趋。 他赤脚踩在雪里,寒冷让他逐渐清醒,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早已经不在温泉宫,有人将他当做一头凶兽,扔在荒郊野岭等着他慌不择路地袭击别人。 宽刀压着指腹生疼,他警惕地扫视四周,地面一个脚印都没有。伪装好的天然陷阱,之后勘探的人会顺理成章的认为是他一个人前往。 头狼的本能告诉他,之后找到群体才能够在冻土上活下去。 他粗略的辨别了一下方位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只要离开灵鸣山就能够找到漠北的军队。 而此刻的一棵巨大的雪松树顶上,九黎双手环胸,窥伺着凌河迟轩的每一步动作。过了一会,远处山峰忽而亮起一柄红旗,是程宇发出的信号。 灵鸣山上神庙内,一众道士面对着石像跪成一片,喜庆的样子比娶了媳妇还要开心。 从此灵鸣山上的奇闻又多了一条,神像在众世家子面前羽化飞升,寓意天朝国运一片大好。这里也将引来更旺盛的香火,毕竟这里神像可是飞升成仙,往后会保佑万民的。 只是.......朝泠埋着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天帝君辞要一个和一样的塑像做什么?这些人沉浸于欢庆之中,无人在意这一点。 这就是主上所说的,为神者志造福一方吗? 那她这样算不算是为灵鸣山积德了? 苏临川在愉快的氛围中看向一角的朝泠,她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于周围人不同,她的喜悦更加内敛,始终悬浮在这些人之上。 “皇后娘娘。”不知何时,赵文玉出现在神庙中,端着步子走到皇后面前,附耳说了几句。 皇后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又一次目光凶狠地看向朝泠。 这一次恢复了法力的朝泠听得异常清楚,毫不意外的。 “凌河王子,丢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盘丝洞的妖精 第六十九章 盘丝洞的妖精 皇帝邀凌河迟轩到温泉宫静养的第二日,原本应该出现在朝泠卧房中的凌河王子离奇失踪。 不用多说,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朝泠。 如今的大殿之上,皇后撕掉了善良温柔的外衣,图穷匕见。 朝泠卸了长剑,秘密押解到一处偏殿中,双手绑在身后,跪在皇后面前。她暗中活动着发麻的手腕,等着皇后问话。 “昨日你可有见到谁?” “看来昨日有谁出事了?”朝泠微微一笑,刚刚恢复法力的她心情大好,有兴致和皇后扯这样的闲篇。“皇后娘娘不去审侍卫,过来审我做什么?” 屋内的迷情香已经燃尽了,凌河迟轩没有来,她就自己一人在卧房睡了一夜。 皇后不信,这里最有嫌疑的也就只是朝泠。 “皇后娘娘,这个漠北王子身在何处,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朝泠笑嘻嘻地看着皇后,满脸写着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告诉你。 她心中笃定了皇后不能那她如何?一则,她没有证据,二则,她也不能断定凌河迟轩究竟在做什么。她不是世家养在深闺中的小姐,随便摆个架势就能糊弄的什么都招了。 朝泠活动着脖子,指尖绕着绳扣“皇后娘娘真想我嫁去漠北,难道还要走当年的路子,和漠北人亲上加亲吗?” 加的亲自然架在当年漠北公主和亲之上。 “给本宫掌嘴。”皇后恶声道。 她平生最恨漠北,送来的和亲公主勾走了承文帝的魂魄,竟然让一个异族人抢先诞下了子嗣,这个孩子又站上了太子之位。 “皇后娘娘恨啊,可你至凌河迟轩于死地呢?”朝泠一面笑着,一面松开绳扣。她纠结的手藏在背后,随时准备反攻。 皇后呆了片刻,不解其意“这件事与本宫何干?” “凌河王子死了,中原必然与漠北交恶,苏九黎没了漠北支持,太子之位不保,最大的受益人就变成了苏临川。偏巧,皇后在今日答应帮陛下将罪名栽赃到我头上,又偏巧,神庙石像羽化飞升时三殿下也在场。” 朝泠活动着手腕,“皇后应该已经想好了三殿下是天命之子的话本子,毕竟当年的神像能够让太子殿下禁足灵鸣山,又怎么不能扶持三殿下上位呢?” 这就是朝泠能够堂而皇之地站在皇后面前的原因,她奈何不了她什么,毕竟皇后作为是这件事上最大的获利者。 “你血口喷人。”皇后气急。 “这当然我猜的,可是皇后娘娘,你能管住其他人不这么想吗?若是陛下这么想呢?君心难测。”朝泠扔掉绳结,站起身来。 “皇后娘娘,我若是你,就立刻派人,先找到凌河迟轩。毕竟要杀他的可不止中原人,还有他的同袍兄弟。” *** 神像飞升、漠北王子失踪,这一桩桩一件件堆在一起,逼迫承文帝不得不下令封锁灵鸣山,一道圣旨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大雪中。 在城门即将封闭的前夕,皇后的暗卫带着口谕离开了这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全线搜索凌河迟轩。 彼时凌河迟轩已跋山涉水距离官道仅剩一步之遥,他身上还带着伤,九黎下手非常狠,只是留着他能够活着走到皇宫。 到了官道就意味着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他身边的危险也降低,痛感也就逐渐明显。 伤口已经基本凝固了,手和脚也已经冻僵,钻心的疼痛每走一步都会加重一分。忽然间,他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大雪后的灵鸣山,黑甲一览无余。他趴在雪里,仔细辨别着远处的队伍,黑甲纶巾并非边防军也并非禁卫军。 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随着这一列不知名的黑甲军队破灭,整个灵鸣山都没有能够信任的军队。 凌河迟轩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承文帝的一个局。 可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承文帝不能让他死,若他死在中原,他的兄长必定以此机会向中原索要粮食。 眼下他就是一颗弃子,随时准备弃车保帅。 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任何一块能够依靠的浮木都会成为救命恩人。哪怕这块浮木自己也岌岌可危。 但是他必须找到能够救他的人,哪怕只是在这个皇城中寻求一丝庇护。 *** 朝泠开心地围坐在火盆边,久违的暖意充斥着她的身体,她打个响指,火焰从指尖升腾而起,迅速点燃了火盆。 她兴高采烈地反复又试了几次,才满足地爬上床。万事俱备,只差一碟甜甜的米糕。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如同鼹鼠一样缩在洞穴中,醉心于片刻的安宁。 所有的谋划还差最后一步,她得沉得住气,毕竟整个灵鸣山有的是人比她还要着急。 床铺一沉,她贴上一冰冷的后背,下意识地她抬脚踹了那人。他滚到地上,衣角沾了火盆,火窜到身上。 那是她的本命之火,若非朝泠令下不会熄灭。 她急忙念咒,燃为时已晚,九黎的衣服被烧了大半,露出黑袍下的腰腹。朝泠假惺惺地提了桌上的水泼过去,九黎寒了寒,有些怒意地将火盆踢远。 朝泠望着他的狼狈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安慰道“你没被烧到吧。” “你别笑了。”九黎绷着脸,一把火险些将他烧的衣不蔽体。他抬手将自己的腹肌这了个严实,却见朝泠直勾勾地盯着他。 终日坐着读书,居然也会有腹肌? 朝泠心生困惑,但看着九黎的脸色,也不敢再问。 “你有衣服吗?”九黎在床榻上坐下,用棉被将自己都头裹住“给我找一件。” “你确定吗?”朝泠在九黎面前转了个圈,她是随着女眷进山祈福的,一应行头全是按照女眷的布置。 她穿了一件淡薄水蓝色长裙,腰间坠着那块她视若珍宝的女娲石,外披了一件同色的水袖长衫。衣摆层层荡开,宛如出水芙蓉。 “朝朝。” “嗯?” “你会跳舞吗?” 朝泠是跳过舞的,在平宁关城墙上,耗尽全部法力渡化亡灵时,她跳了一首阵前安魂曲。可惜九黎没有看到。 凤都中人,皆善舞。一曲百鸟朝凤,冠绝天下,却从不为旁人跳。 这是刻在朝泠骨血里的规矩,她歪头看了九黎一会,摇头道“不会。” 九黎默了默,“总觉得你是会跳舞的。” 朝泠忽然凑近看他,她的鼻尖抵着九黎的鼻尖,双瞳一瞬闪过红光,只是以为太近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是她恢复法力之后,想到要做的第一件事,她想要认真的看看这个人到底是太子还是大司命? 这个护我,敬我,爱我的人,是九黎所愿,还是人间命簿的宿命。 她注视着九黎,用从未有过的专注与深情,蛊惑九黎落入她的圈套中。“九黎。” “嗯。”九黎身体微倾,他自然知道朝泠妄图看破他的真身。 可惜,纵使她恢复了法力,纵使凤都对于灵魂的血脉压制远超过世间任何族群,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九黎想要伪装易如反掌。 他按住朝泠的后脑勺,拽回她片刻游离的思绪,薄唇带着寒意压在她的双唇上。视线翻转,他强势霸道地将朝泠按在床上。 人人都有私心,现在该轮到他了。 唇齿相交,他拥着她的细腰,生出了一种妄念,这个妄念在他心头积压了数万年,他想要她永远在她身边。 从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现在他竟想要奢望她爱他,奢望将他奉为这世间最特别的存在。 “朝朝。”他念着她的名字,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冰冷的躯壳下又一颗心脏用力跳动。 他像是盘丝洞中的女妖精,用尽浑身解数蛊惑着坐怀不乱的僧者。小心翼翼的试探,孤注一掷地想要拉她沉沦。 “长公主,林将军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门外一阵喧哗,何卓成张开双臂挡在门口。“长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 苏蒹葭盛气凌人,不愿意与何卓成这个不知道那里来得落魄子弟多费口舌,只道“还敢拦了本公主的路,给我拖下去,重重的打。” 几个丫鬟嬷嬷上前去拉何卓成,他毕竟是男子,又是从军之人,用着一股蛮力拉着门,谁也拽不动。 “何卓成。”门里,朝泠整理好衣衫,轻声道“让开。” 何卓成松了手上的力气,一众丫鬟嬷嬷半推半拉将他拽到一边。 苏蒹葭眼尖,从门缝中看到一抹不寻常的黑衣,尖声道“谁?林晚柒你藏了人?” 朝泠起手在身后划出一道屏障,身躯挡在苏蒹葭面前,二人差不多一般高,分不出谁更有气势。 她掏着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有谁有关长公主殿下什么事?” “是不是苏九黎?” 她居然仅凭衣角就能看出那是苏九黎?还真是对自己的兄长恨得深沉。 朝泠黑下脸,冷眼看着苏蒹葭,想要确认她的来意。 苏蒹葭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把推开朝泠冲进屋内“他人呢?给本公主滚出来。” 屋内空空荡荡,凌乱的床铺,将熄未熄的炭火,嘲笑着苏蒹葭,她的仇人跑了。 一个巴掌落在朝泠脸上,她回过神来时,脸上已经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记“贱人,你们一对贱人。” 清晰深刻的恨意落在朝泠的眼里,那种恨她在林晚柒的眼中见过,她面对白瑜时毫不掩饰的杀父弑兄的恨意。 苏蒹葭就是这般地恨着苏九黎。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最后的筹码 第七十章 最后的筹码 上天曾经在皇城中洒下一把棋子,黑白棋滚落动荡,最终稳定下来的位置便是所有人各司其职,相互争斗的定数。 第一次震荡是漠北和亲公主去世后。 而第二次是二皇子薨逝。 若非二皇子薨逝,苏临川应该还在太行山苦心修行,苏蒹葭仍是有父母兄长悉心照料的长女。 世人只知几年前太子在灵鸣山祈福,天降异象,神像崩塌。同为石像异变,为何苏九黎被下令不得踏入灵鸣山,而今朝异变却成了天佑皇朝的祥瑞之兆。 史书将这位二皇子一笔带过只称其突发恶疾而往,却鲜有人知二皇子在那场异象中被石像砸伤,不治身亡。 二皇子自幼得承文帝亲自教诲,虽不在储君之位,可也按照未来储君的方向培养。他死后,被认为不详,史书中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个缘由。 帝王家人心凉薄。 皇后从此精神恍惚,疑心苏蒹葭也会这般离世,终日将她圈禁在宫中,甚至在听到宫中妃嫔有孕时,逼迫苏蒹葭给嫔妃下毒。承文帝下令将其打入冷宫。得知消息的苏临川,放弃在经年苦修一跃成仙的机会,在养心殿前跪了三日,才保住皇后之位。 他心中清楚,复辟皇后,是承文帝的无奈选择。他膝下无子,不能再失去苏临川。 那在灵鸣山所谓的灾祸,应该就是大司命下凡应神的劫数。从此苏九黎彻底被大司命所取代,这个原本应该死于党派之争的败者,意外地活了下来。 也改变了这里每一个人的人生。 脸上火辣辣地疼,朝泠震惊地看着苏蒹葭,一国公主此刻像是一个疯子一样,被侍女挡着仍旧张牙舞爪地要扑向朝泠。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 “长公主,您认错了,这是林将军,这是林将军。” 难怪她每次见到朝泠都是愤恨和鄙夷,原来是因为苏九黎。 替人背锅的滋味真不好受,朝泠觉得有一口气压在胸口,喘不出来,一时间气血上涌。她一步跨到苏蒹葭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似乎她终于站准了恶毒女二的位子,之后的剧情果不其然地。那扬起的巴掌在半空中被人握住,她用了力气也没能挣脱。 朝泠擦了擦指尖,灵力从指尖流出覆在手腕上,她再用了力气,却还是被扼住。 苏临川周身灵力流传,并不猛烈霸道,如同涓涓细流卸掉了朝泠的力气。像是预先知道朝泠会使用灵力一样,他在握住她手之前,就做了这样的准备。 “林将军,是我姐姐的不对,苏临川代为受过,您若要打就打我。” “苏临川,你松开。”朝泠瞪眼,“我若想要打,你拦得住我?” “林将军。我姐姐贵为皇长女,您对她动手,就不怕父皇降罪?”苏临川自知不敌朝泠,他紧紧攥着朝泠的手。 “你也用皇权压我?”朝泠怒笑道,她卸了手上的力气。 苏临川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定神看着朝泠。 她面对苏临川忽然质问道“你为何不恨苏九黎?” 是了,他为何不恨呢? “我为何要恨他?我只叹自己竟然会变得如他一般可怜。”苏临川望着朝泠的手掌,只有他能够看出,薄皮之下流动的灵力。他自幼修习,看管了太多鬼神故事,早就不信什么不祥之兆,他只知道他二哥被人害死,而苏九黎并非受益者。 承文帝甚至没有为二皇子薨逝而难过,在他眼中他只是失去了一个牵制苏九黎的工具,而这个角色必须立刻由苏临川顶上。 一巴掌落下。 周围喧闹都寂静下来,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朝泠的巴掌接二连三地扇在苏临川脸上。 整整三下。 她卸掉灵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得她手臂发麻。“你为何要代人受过?” 如若他坚持不下太行山,或许来日登仙大殿上,她便能在九重天见到他。朝泠不得不承认,苏临川心境纯粹,天赋卓然,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可惜了。” “林将军。”苏临川一抹嘴角的血色,躬身道“没什么可惜的,吾命使然而已。” 九黎落在房顶上,灵鸣山的建筑修得高,正好够他隐匿身形。他盯着园内的情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太子殿下,要出手吗?” “不必了。” 她动了恻隐之心的,不然早就将苏蒹葭当场掐死了。 “程宇。”他提醒身边的侍卫,程宇将头埋着,双肩颤动雪花纷飞。 “殿下,您这是?”程宇的目光在九黎身上游离。 他随手拽了一件外衫披上,一件粉红色的的长衫,像冬日里含苞待放的红梅。 “很好笑是吧,衣服脱了。” “殿下殿下,这光天化日地脱人衣服不好吧。” 这句话九黎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骂他,光天化日之下脱人衣服。就在他准备对程宇实行严厉打击的时候,内院之内缓缓行来一对人马。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皇帝坐在前者,对面坐着的却不是皇后,而是蒋贵人。 蒋贵人正得盛宠,上个月查出了身孕,这是自苏临川降生之后的第一个孩子,皇帝视若珍宝,甚至到灵鸣山都带着她。 她虚弱地靠在一侧,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白皙的手亲昵地拍了拍承文帝的手背,活脱脱一副病娇美人的模样,“陛下,臣妾没事的。” 今早太医在蒋贵人的饭食中发现了一根带血的银针,就埋在粥里。起初蒋贵人想要压下此事,却还是被发现了,承文帝当即下令回宫。 灵鸣山大雪下了三日,将一切痕迹都掩埋的一干二净。 谁也不会知道,这个队伍中还藏着苏九黎。他躲在朝泠的马车里,小小的车厢用一件披风分成两半。 后面露出九黎的头顶,他个子太高,塞在半截马车里换衣服。“朝朝,你帮我一下。” 朝泠警觉地看了一眼前车,将嘴比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信不信我用带子勒死你?” “林将军怎么了?”车夫仍是上山时候的车夫,只是从轿撵换成了马车。他觉得朝泠亲宥,故而多问了句。 她急忙道“没事,没事。您安心驾车。” 九黎从后面探出头,他露着精壮的胳膊,他拍了拍朝泠的头。“朝朝。” 他长手长脚,虽然隔着一层屏障,并不耽误拿任何东西。朝泠气急,一把拽住作为阻隔的披风,眉毛一挑,露出威胁的表情,大有你再说话我拽下来的意思。 看到朝泠动了怒,九黎悻悻地缩回后面,继续换衣服,片刻又补了一句“要是不看我就穿上了。” “滚。” “这么冷的天要我滚出去?朝朝,你真狠心。” “你怎么上山的,就在怎么回去。” “我爬上来的啊。”九黎装作委屈,但他确实是徒手从后山爬上来的,在得知了皇后要给朝泠布局之后,他抛下了所有的事急从权,心中只有弄死凌河迟轩一个念头。 朝泠忽然又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马车停了下来。她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车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争执,声音最高的是长公主苏蒹葭“父皇,不是的父皇,母妃怎么会还您呢?” 埋在灵鸣山上的引线,终于还是炸响了。 皇后派去找凌河迟轩的暗卫,撞到了派出搜山的黑甲卫。两支队伍短兵相接,又恰逢蒋贵妃遇刺这样敏感的时候,承文帝理所应当地怀疑是皇后再一次谋害皇嗣,甚至还要弑君。 多事之秋,朝泠默默地落下帘子,假装听不见前面的喧闹。 “林晚柒。”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在空旷的灵鸣山上徐徐回荡,车厢忽而颤动了几下。 一只手犹如鬼爪,伸进车厢,紧接着整个人都探进车里。 她正对上皇后的一双眼睛,皇后披头散发,厉鬼一般伸手去抓朝泠“林晚柒,你不得好死。” 朝泠退了半步,正巧躲开皇后,却撞上了苏九黎的胸膛。 “哈哈哈哈,灾星,你给我儿子偿命。” 车厢狭小,九黎避无可避,只能直面皇后。只要一瞬,就会有人冲过来,将皇后带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走肯定是来不及。 朝泠攥紧了手,思量着是否要再次使用传送术的时候。九黎扬起了手,他微微一笑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他在朝泠耳边轻声道“等我啊。” 他挡在朝泠面前,被皇后挠破了脸。血从他的脸颊流过他半袒露的锁骨,带着些嗜血的美感,他从地上将皇后拉起来,盯盯地看着她,将所有的宿怨都压在翻涌的喉咙中“母后,儿臣送您出去。” 她就静静地看着,看着九黎笔挺的背影消失在他面前。他的指尖压住车帘,用最后的气力帮他挡住外面的寒风。 这是最后一环了。 三封军报、陈舟、周自莘这些都不能让皇帝翻起林家灭门的冤案,如果再加上他呢? 当朝太子苏九黎。 他最后的筹码,这个漠北公主所出的皇子身份。 “父皇啊,为何林家三封军报回京,您却以林清平开城献降之罪,勒令林家满门抄斩呢?”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把他带到我面前 第七十一章 把他带到我面前 她的心被挖空了一块,九黎一直都在骗她,他比朝泠更早对这个王朝失望。 太和殿刺杀、凌河迟轩失踪、蒋贵妃粥里的银针,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在一起,考验着他的信念与疑心,让他去审视周围的人。 驿馆内,边防军照例操练,漠北人照例在边上评头论足。没人知道他们的王子已经丢了,没人猜到他们的君已经举起了铡刀。 “晚柒。”许彦书对朝泠充满关切,灵鸣山传出神像飞升,点化苏临川为天命之子的传闻。许彦书心细,一下子就明白这句话对苏九黎意味着什么。 承文帝任由传闻扩散,说明已经动了废储的念头。 自古夺嫡的败者,都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她从内景中回神,在九黎带回皇宫之后,她每日都会试图与翼宿星君取得联系,凡事历劫不得扰乱因果,可她现在偏想要看看故事的走向。 朝泠对许彦书淡淡点头,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不知觉得血压飙升,生怕许彦书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凌河迟轩找到了吗?” “还没有消息。” 朝泠暗暗松了口气,凌河迟轩未归,就还构不成威胁。 “楚小姐来了。” “什么?”朝泠慌神,她险些忘记了命簿原本的天选白月光,楚文冰。 可她真的想要见楚文冰吗?所有的剧情都在这一刻拨乱反正,回到翼宿星君设定好的路线上。 转念一想朝泠又觉得不对劲,她是神者下凡窥过命簿,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楚文冰不是,她过得是自己平平常常的一生。 楚文冰在朝泠面前撂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林将军。” 虽然楚文冰已经与张昭然定了亲,但军中还认她是林清平的遗孀,对她多有敬重,使得其一路畅通无阻。 “楚姐姐,您这是做什么?”朝泠想要扶她。 她坚定地行完礼,仍是跪着。“求林将军,救救张昭然。” “你为张昭然来求我。”朝泠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一个声音欢喜着,还好不是为九黎来求她。 “晚柒,楚姐姐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林家的事情,逝者已逝,求你停手吧。” 好大一口黑锅都头照在朝泠身上,她不是做局的人,可本着谁受益谁犯罪的原则,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干得。 “太子殿下入了昭狱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是自己在宫宴上的酒杯是他带进去的,毒也是他下的。” 宫宴下毒。 朝泠脑袋嗡的一下,承文帝正求找不到废储的原因,苏九黎认下谋逆弑君的重罪,就等于给承文帝递上了斩首自己的刀。 “太子殿下称是自己杀了白瑜,私吞了白瑜手下的官窑,就是为了今朝杀父弑君。” 白瑜。 真是久违的名字啊。 朝泠本能地皱眉,她明白九黎的意思,甚至有理由相信宫宴刺杀就是九黎所为,为了隐藏凌河迟轩带来的画。 他几次三番地暗示承文帝,这些都于太后有关。承文帝仍旧无动于衷,甚至想要将朝泠也驱逐出皇城。 这些促使他铤而走险,顶下罪名深入昭狱,将所有人都拉入战局。 上苍洒在皇城的棋子,正在经历第三次震荡。这一次有天界最强的操盘手作为幕后,以性命相搏,也要撬动时局。 “可这些与张昭然有何关系?”朝泠用力将楚文冰扶起来。 楚文冰身体纤弱,在来之前不知道在别处是否求过,若非穷途末路不会找朝泠向张昭然求情。 “陛下在裕亲王府里搜到了黄袍。” “黄袍是胶州的工匠所致?” 黄袍的出现为白瑜意图谋反盖棺定论,与之有牵扯的人,胶州来的官员是否受过裕亲王荫蔽,是否曾有意拥护新的帝王。 所有被压在的试探,都因为九黎入昭狱而变得万众瞩目。他这是要以肉身向博,将所有的隐晦难言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朝泠扶着楚文冰,“楚姐姐,你先进大帐休息一下吧。” “你先答应我。” 楚文冰温柔,骨子里有着文人世家的执拗,她认定了朝泠是她唯一的出路,无路如何都要求朝泠答应。 她又要跪,朝泠将她抓住,一双黑瞳凝重“你先回去,容我想想。” “晚柒。” “我会帮你,但是我得想想。” 想想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帮张昭然。一个坏人若想要定罪只需要找到证据,可一个好人若想要证明在自己不是坏人就需要从头到尾清白无垢。 世间最为清白的就只有死人,真是好笑。 等等,死人。一个为国为民、清白无垢的死人——周自莘。 如果周自莘在他们手里? “许彦书!!!!!”朝泠忽然尖叫起来,吓得许彦书连忙跑过来,以为楚文冰一言不合对她动了手。 “怎么了?怎么了?”他一脸老妈子的关切,像是护崽子的老母鸡将朝泠挡在身后。 朝泠将许彦书扭过来面对着自己,“周自莘呢?你找到他了吗?” “凌河迟轩还没有找到,漠北使团还被压着,不知道.......”许彦书说道一半反应过来,“周御史?应该在.......” “无论他在哪,用劫的用抢的,只要不闹出人命,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把他弄到我面前。” “晚柒,你要做什么?” “别问,立刻把他弄到我面前来。” *** “唔唔唔。”夜里周自莘被五花大绑地抬到了朝泠的房间,他堵住嘴,在心里骂了这辈子会说的脏话。 朝泠已经等候多时,她坐在床铺上,像第一次进青楼的嫖客,面上谨慎地观察,内心已经露出凶恶的嘴脸。 她取出周自莘堵嘴的绢布。 “林晚柒,你大爷,你不得......唔...唔唔唔唔” 朝泠连忙将绢布塞回他嘴里,堵住他骂人的开关。“周御史,多有得罪了。” 周自莘气愤地瞪她,他对林家可谓是恨入骨髓。他的音调逐渐变高,就算是被堵着嘴,朝泠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骂的是“乱臣贼子。” “周御史,你我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呢。”朝泠黑着脸,松开周自莘的绳索。“你倒是说说,你我之间到底什么恩怨,值得你这样害我。” 从凌河迟轩手里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引朝泠入死局。 “乱臣贼子。”周自莘指着朝泠的鼻子狠狠骂道。 朝泠一拳打在周自莘脸上,跟着骂了句“妈的,我哪里惹你了?” 乱臣贼子这话,她说说自己也就罢了,听到周自莘骂的一阵言辞她心理发堵。 “我哪里对不起你,怎的能让周御史一个文官,骂我骂的如此情真意切。”她揉着拳头,轻轻吹气,斜眼看他,暗示着,你要是再说我不爱听的,就打死你。 她在军中待久了沾染着些兵痞子的习气,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虽深知不用法术,她的拳头伤不了人根骨,但打在身上总归是疼的。 周自莘没躲,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恶声道“你们林家害了平宁关的百姓还不够,现在都已经对朝廷命官下手了吗?” 朝泠错愕,他是不是落了一段剧情,现在不是在给林家平反吗?怎么他还停留在平宁关之战的剧情里。她看周自莘的表情犹如看一个傻子,片刻道“你觉得平宁关战败是因林清平开城献降?” “不然?” “那胶州囤粮也是,林清平私通漠北?” “不然。” “那个,我能再打你一拳吗?”朝泠压着骨指噼啪作响。 半柱香过后,朝泠愤怒地推开房门,对着门外等候的士兵道“给我找一幅白瑜的画像。” “将军,您要裕亲王的画像.......” “我睹物思人不行吗?快去。” *** 当天夜里一个红衣人影扛着一纤细瘦弱的中年男子,越过皇城上空,身姿轻盈如一轮弯月,落在太学的屋檐之上。 朝泠提着周自莘的后颈,将他缓缓放在院子里。 周自莘难得的乖巧,他将双手交叠放在袖口里,如同一只听话乖顺的猫。 他见了白瑜的画像,震惊地发现那个在胶州囤粮意图运往漠北的人,不是林清平而是裕亲王白瑜。 期间种种都解释的清楚。 晨光熹微的之时,楚文冰早早地起来,在侍女的跟随下到了后门,她从后门开了一道缝隙,按照约定将朝泠放入太学。 背后被人拍了拍,她刚要惊呼,就被人堵住嘴。朝泠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身后的周自莘,示意带他们去见楚太傅。 周自莘九死一生地从胶州归来,他的辩白对张昭然脱罪的力度,甚至胜过后续的物证。 他既然做了人证,总得有谁将这个人证带到内廷,昭告天下。 楚太傅一夜未眠,楚家忠义,此刻对新科状元落井下石的人多如牛毛,京中都在等着楚太傅退亲,而楚家不光没有退亲,楚太傅还在朝堂上上书,请求对此案细审。明摆着是相信张昭然,不曾与裕亲王勾结。 然裕亲王已死,这件事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圣意定夺。 群臣心中清楚,承文帝不想审胶州的案子,毕竟背后或许牵扯太后。可现在被苏九黎这样一闹,众口悠悠,由不得承文帝不审。 周自莘是楚太傅得意门生,他不想耄耋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位弟子,二人寒暄相拥,片刻才轮到朝泠开口“楚太傅,您知道我是为何来的,周自莘我给您带到了,现在还差的是就是证明张昭然清白的物证。” 说完便寻了个椅子座下,她心中存着私心,每每看到楚文冰与张昭然相亲相爱的时候,她总会觉得或许老天打算将苏九黎留给她。 她能够跳出这个因果轮回的宿命,与苏九黎片刻温存。 “少君。”神识之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出现“少君,这是哪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清白无垢 第七十二章 清白无垢 “你终于有空理我了。”朝泠一边听着周自莘与楚太傅说话,一面抽空挖苦翼宿星君。 翼宿星君心中叹气,打工人难做,大司命罚他去忘川河挖石头,回来时天下大乱了。 内景中,命簿翻得哗啦啦作响,几日的光景,原本写好的故事统统消失不见,剩下一段戛然而止的剧情。 林家平反。 “林家平反?”翼宿星君难以置信,在朝泠脑子里叫了起来。 朝泠压着耳廓,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狰狞。“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没有这一段啊。” 原本的故事中,九黎为救楚文冰触怒皇帝,促成九黎谋反。根本没有什么宫宴刺杀,也没有什么灵鸣山。 翼宿星君看着手里的册子,以为是自己半夜喝多了写得。 “为林家平反,有什么不对吗?” “若是林家得以平反,林清平还有什么理由在大结局的时刺杀宣霖帝,辅佐新帝登基啊?”翼宿星君自认命簿写得严谨,他将人物的每一步都编的圆满了,不然九黎也不会在七十二星君中唯独挑中他随自己下凡。 朝泠露出茫然的表情,心里被开了一个创口,灌进正月的寒风。九黎一命搏命,是给他和林晚柒都搏了一个最为完美的结局。 “翼宿星君,我现在最后问你一次,他是不是大司命?” 周围一热,熊熊大火将翼宿星君团团包围,她从大火里只身走来,动了怒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捏碎。 “不是,少君,他真的只是苏九黎。是你扰乱因果,是您让他爱上您,促使他冒死为林家平反啊。”翼宿星君扑通一声跪在朝泠面前,他双手奉上命簿,撒了他这辈子最大的一个谎“少君,现在苏九黎的宿命线断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是真的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火焰凝固,朝泠斜眼看着翼宿星君,轻轻打了个响指,命簿凌空落在朝泠手中,一声窸窸窣窣地翻阅声,真实了他说的话,九黎的宿命线在此处断了。 这一劫能否过,又将走向何方,未尝可知。 太学园内,朝泠拉住了准备带着周自莘去大理寺为张昭然翻案的楚太傅。 她的脸色一概往日戏谑,跳过与他的周旋于试探,单刀直入“你有什么还未交到大内的东西。” 周自莘避开朝泠灼灼的目光,身子微微扭转了方向。 朝泠十分笃定,她信九黎,相信他能在这谋划中全身而退,这之中不乏一个重要原因,他命定的宣霖帝。 然,命簿的错乱等于翼宿星君为这段谋划判了死刑,这并不是一场必胜的局。 她本来是不想要管的,现在却不得不管。 “周御史,陛下留着你的性命,却不查这个案子。必然是因为你手中有什么东西,现在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请交给我,我要上太和殿。立刻。” “我能够保张昭然离开昭狱,请您。”她双手放于身前,低下头。这一礼行的不伦不类,那是凤都的礼遇,是以凤都中人拜谢恩公。“请您,现在将这个东西交给我。” *** 黎明时分景物的变化异常迅速,金黄色的曙光已经从山顶那面冉冉升起,渐渐浓郁起来,又淡漠下去。四周忽然亮起来,文武百官肃然端立的太和殿。 朝泠披甲衔寰,手提一杆红缨枪站在队伍末尾,自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朝臣纷纷侧目却不敢一言。 她将长枪背于身后,双手平举呈着一卷文书,浸满了血汗,有些字迹潦草破败。 周自莘将这封账本从胶州带往京城,又辗转漠北,终于有机会将白瑜一党胶州的罪行带到光亮之中。 黑夜中踽踽独行之人,与破晓十分窥见天光。 “镇国将军府林晚柒,替家兄林清平有本奏请陛下。” 太和殿大门紧闭,朝臣众目睽睽之下,朝泠长枪一扫“末将林晚柒,替将军府向陛下问话。” 镇国公辅佐三代帝王,武艺冠绝天下,随高祖北定江山。高祖临终前将先帝托付镇国公,命其实时约束。林家忠义,抄家灭门之日都不曾提起当年从龙之功。 太平盛世之下,少有人记得林家功绩。 是时候,让他们想起来了。 “末将林晚柒,替镇国公向陛下问话。” “林家满门忠义,誓死守卫平宁关,后遭奸人所害,满门抄斩,人证物证聚在,请陛下主持公道,人证物证聚在,请陛下为平宁关十万冤魂主持公道。” “十万将士不可枉死,灵台三尺,神明在上。请陛下,给将军府一个公道。” 禁卫军一拥而上要将朝泠制住,朝泠捥出一个枪花,腾身而起,直奔为首的刘策。太子府之耻,内廷之霍,历历在目。 长枪破开禁卫军合围之势,她身入飞燕灵巧地落在刘策面前。长枪落在刘策喉结之上。 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仿佛无数片薄纱一块块地撕裂开来,在晨光前绵延着。 光亮落在朝泠脚下,她美目泛起淡淡红光,映着长枪的缭乱的红缨。“今日吾殿前陈情,阻我者,将军府以霍乱论处。” “林晚柒,你是要反吗?”刘策恶狠狠道。 禁卫军将士将朝泠围住,长枪抵在她后背之上,枪尖蒙着一层薄血。 “将军府如今孤立无援,你靠什么反?” 朝泠怒极反笑“末将有本请奏,刘统领拦我,为何?” “臣,苏临川急报陛下,请开太和殿。” 苏临川站在太和殿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晨光落在他的眼中,“臣,寻得漠北王子凌河迟轩,有本急奏,请陛下开太和殿。” 他与朝泠,一明一暗,隔着众臣遥遥而望。 终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与朝泠站在一起。一向信奉中庸之道的修仙之人,这一刻堕入凡尘之中。 “陛下,臣在裕亲王府寻得漠北王子凌河迟轩,其暗中以信物联络太后,信中所言以胶州粮草一案作为威胁,寻求太后庇护。人证物证现已移交大理寺,请陛下开太和殿,明议。” “臣,请陛下,开太和殿。” 星火燎原,他的话点燃了群臣,众人皆跪下高呼道“请陛下,开太和殿。” 承文帝被架在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上,若不开太和殿就等于至将军府冤案不顾,若是现在开太和殿,亦或等于在意朝泠的威胁。 他是天下的君主,不能在区区武将面前低头。手捏着龙椅阵阵酸痛,他恨镇国公,恨他功高盖主,恨林清平,恨边关百姓只知林将军,忘记了龙座上的帝王。 “陛下。”太监总管赵文玉行到皇帝面前,他独自一人跪在太和殿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忍不住的颤抖“陛下,周自莘周御史他.......” “被林晚柒劫走了。”承文帝摔碎了桌上的文房四宝,空旷的太和殿象征着这个王朝落寞的最后。 “陛下。”赵文玉将头埋得更深,“周御史在.......在护城河。” *** 晨曦照在川江上,浩浩的清泉在河岸扣出缭乱的声谱。周自莘站在城墙上,日光照在他的皮肤上,将他一路而来的伤痕展现在示人面前。 上苍总爱捉摸满腔热血的人,将他们压在现实的巨石下逼迫他们臣服,以此来证明天命难违。 他缓缓脱掉内衫,赤膊站在寒冬之中。今年皇城的冬天格外的长,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他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城墙下汇聚的人群,仰天大笑,“臣,周自莘有本请奏。” 内衫几近黑色,若是细看才会发觉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一笔笔的账目,这是朝泠誊抄的账目的原件,他写在内衫之中一路颠沛流离,才保全了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漠北守将林清平,平宁关鏖战数日,送出三封军报请求援军。裕亲王白瑜截获军报,假冒平宁关守城将领林清平,调取胶州粮草私通漠北,至胶州粮价哄抬,民不聊生。” “林家以战败获罪,急刑抄家。裕亲王暗中保下林家嫡女林晚柒,妄图借此掌握边防军命脉,来日获取兵权。” “胶州御史周自莘,所言句句属实,今日愿以死明志。” “周自莘请求陛下肃清朝堂,还胶州所出官吏清白,周自莘愿以死明志。” “老师。”张昭然被衙役压着出现在城墙之下,他仰头看着周自莘,亦如第一次在胶州见他。 他胶州新任的御史,而他不过是三年科举不中的穷酸秀才。 周自莘点播张昭然成才,他不负众望成为新科状元郎,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这样仰望着他。 “老师,您下来。老师,您不能死。” 他若不死,明日就会有人传他与林家私通,林晚柒的诉状就会被淹没在众口铄金之下,像他一样成为吟曲跳河的疯子。 “你没事就好。”周自莘微微一笑,行礼道“胶州一别再见,下官改称呼您一声张侍郎。” 张昭然流着泪,试图攀越城墙而上,他脚腕的锁链泠泠作响,牵连之处磨进皮肉中。“老师,您下来。” “昭然,励精图治之路,总要有人流血牺牲。臣,周自莘愿以己身为百姓令一条康庄大道。”周自莘向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陛下,太后弄权,教唆裕亲王谋反。军报、黄袍,桩桩件件皆是罪证。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还百姓一个公道。” “骨血至亲应于千秋伟业之下,陛下应早做定夺。” 白雪似一张铺陈的画纸,它载着堂前的飞燕,载着染血的红梅。 周自莘自城墙一跃而下,走完了他悲壮的一生。 他一生为国为民,到头来不曾给这个世间留下只言片语。后世史书寥寥,将他作为开启乱世的那把钥匙,却从未有人问过他的名字。 周自莘,少年意气拜入太学楚太傅门下,赴任胶州受百姓爱戴,辗转漠北,终于在冬末的护城河前,成为了时代的先驱。 “昭然,为师不是疯子。为师一生清白无垢,理应死在这样清白的下雪天。”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我杀你,冤吗 第七十三章 我杀你,冤吗 皇朝的昭狱戒备森严,狱卒压着一个身量极高的异族人,头上裹着麻布袋子,在路上转了几圈才敢往下层带。 漠北人像狼,鼻子灵得很,不绕晕了一会是能自己寻出去的。 狱卒谨慎地打量着这个人,心道:最近上面肯定是出事了,一连来了几位大角色。 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昭狱的底层,没见过外面的天,越是生活在地下的虫子,就越是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底层的犯人大多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有的还没等想明白就死了,当然也有少量的幸运儿会被放出去。 狱卒叹了口气,这些都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够明白的。 他牵着的人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隔着麻布头套看向一间牢房。狱卒的心一紧,急忙拽住绳索,以为他要撞墙自尽。 那间牢房里住着一个贵公子,五官凌厉好看,说话时温温柔柔,大多时候只是安静的闭目坐着,在哀嚎遍野的昭狱里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长身如玉,风光霁月,大概就是说得这样的人吧。 可惜这样的人恐怕不能再出去了。 狱卒这样想着,就听那间牢房里发出非常细微的声响,他忍着好奇心拉着犯人往里面走。 “凌河迟轩。”声音很轻,隔着牢房厚重的石墙,传出来。 被牵着的人骤然紧绷起来,他转向那个方向,驻足而立。他喉咙动了动,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太子殿下。” 即便狱卒常年生活在地底,也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里面坐着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是当朝太子苏九黎。 皇亲贵胄的相见发生在昭狱里,委实有些好笑。 看似二人的交锋中,谁也没有沾到一点便宜。凌河迟轩是起了异心的,他将画着漠北公主的画像带进皇城的时候,就应该料想过会有今天。 他想要的太多了,粮草、和亲、保全自己的性命,刚愎自负之人往往都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只是不应该在这里,亦或者不应该死在中原。 不过没关系,承文帝不敢杀他。漠北正求没有发兵的机会,承文帝如今只想要息事宁人。只要承文帝一刻不想要开战,凌河迟轩就能够在昭狱里舒舒服服的待着。 这里,或许是他所料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血性的人呢。丧家之犬。”声音轻轻的,像是从头.......” 九黎顿时察觉出不对,一阵寒意涌上胸口“说是什么。” “说.....林将军死了。”程宇肩膀被九黎捏的生疼,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派去接林将军的暗卫......在太和殿门前看到一具棺木。” “看到棺木就是林朝朝吗?你疯了吗?” “暗卫偷偷打开了里面躺着的就是林将军.....没有呼吸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对九黎来说都变得很陌生。 朝泠是来凡间渡劫的,她要走完林晚柒的一生,辅佐苏九黎上位,再弑君谋反,不到万不得已她会不舍弃林晚柒这个躯壳。 魔骨未成,她只有魂魄,又能去哪呢? 九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屋外雷霆暴雪,骗不任何人。 翼宿星君思量着是否现身,他想尽各种办法进入朝泠的神识中,都没能在与她取得联系。整个灵台之内,空空如也。 不可能,不可能。 那可是凤都小少君。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心中之路 第七十四章 心中之路 太和殿前文武百官仍旧照例于殿前等待上朝。 承文帝一生勤勉,称帝二十余载从未断过早朝,这一次却连续三日闭门不出。 今日仍是如此,只不过紧闭的太和殿门前,放着一具木棺。庄严肃穆的气氛,好像在警示众人,为官者说错话的下场。 进来吵吵嚷嚷的人群突兀地安静了下来,空旷的太和殿前只剩下冷风呼啸而过。 棺木前站着的是苏临川,他一袭白衣清俊出尘,宛若天上谪仙一般。他手中奉着诏书,雪天将他的手冻得通红,文武百官就在眼前,他几经辗转才念到。 “镇国将军府林晚柒,彻查胶州囤粮一案有功,朕念其一生戎马,特许重铸林家祠堂,斟其位列为首,供后人膜拜,准百官发丧,以郡主之礼葬之,此号闻安。” 承文帝坐在太和殿里,仍旧是孤寂龙椅,他忐忑地等着后话。 那天朝泠与苏临川进了太和殿后,群臣散去,赵文玉为朝泠奉上了一杯毒酒。彼时朝泠意气风发,大局在握,她还是道行太浅,只记得话本子将要权衡利弊,却忘记了世间人人都可以铤而走险。 她在苏临川面前的倒下,一向高傲不可一世的朝泠,最为落魄的样子展现在他面前。他想要去扶她,想要将她抱起来,像是偶然看见他大哥抱着她一样。 可他没有,地面深陷仿佛他成立根植在土壤里的花朵,被牢牢困在在一方天地里。在宫中长大的孩子,都清楚不要食用各宫给的任何东西,他们若是想要下毒,必然是一击毙命无力回天的。 左右的权衡没有意义,这个人是救不活的。 承文帝攥的手心出汗,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不做无意义的挣扎。苏临川和苏九黎相反,他洒脱的皮囊之下才是真正的优柔寡断。 一瞬间苏临川将扶与不扶的所有可能都想遍了,他跪在承文帝面前。 世间哪有什么两全,他压着喉咙里翻滚的腥甜,终于还是拜了下去。他在做最后的权衡,以这个秘密换得皇后安然无恙。 承文帝得意的笑着,他慈祥地拍了拍苏临川的头,这个一直以来都最令他满意的儿子。 林家是不是被误判都已经不重要了,林晚柒死后,就再也没有镇国将军府了。从此,皇朝的疆土都只会记得这位帝王,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收编边防军。 “川儿,林晚柒林将军为国征战落得一身伤病,今日闹上太和殿已经是强弩之末,暴毙在朕面前,不算惊扰圣驾。你去告诉外面,酌情发丧吧。” “臣等不服。”百官的末尾,一个衣衫单薄的青年人,忽然抬眼仰视着太和殿的飞檐。 两年前他在这里登科及第,如今他要与十年寒窗苦读博得的仕途彻底告别。 “臣,不服。林将军一家受人奸人陷害,陛下一纸诏书误判导致林家满门抄斩,镇国公忠义,落得如此下场。臣等,要求陛下昭告天下,向将军府请罪。” 张昭然脱下官帽,自嘲的笑了笑,他为了这顶帽子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老师,这就是你先一步看到的人世吗? “臣等,要求陛下昭告天下,向将军府请罪。” 寂静的人群再一次爆发出喧闹,张昭然冲到队伍最前面,他好似一团火焰点燃了稻草,刹那间火光冲天。 侧列的太学学子最为热烈,他们拥护着张昭然往前走,声势浩大。 禁卫军互换了眼神,面对学生不知道应不应该动手。他们各个握紧了长剑,等待着太和殿内的信号。 “你们是要逼宫吗?朕没有错。朕没有错。”承文帝豁然起身,他快步走到殿门前。 笼罩着他二十余载的阴影再次浮现在他面前,又是林家。镇国公要做什么,永远的管束着他吗? “师父,您错了,朕是天子,仁义道德什么的,最后都会害了朕的。”承文帝喃喃自语道,仿佛看到镇国公就站在太和殿前,他已经老了,花白的头发、浑浊的双瞳,可还是那么凌厉,每每训斥承文帝时不留情面。 “朕不怕,是你做错了,将军府拥兵自重,妄图牵制皇权。师父,你输了,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将军府不除,朕帝位不稳啊。师父。明明将军府都死绝了,怎么还有真么多人为您伸冤啊,师父,你不冤的。” 承文帝豁然推开大门,他脸上挂着残泪,双眼通红看着闹事的太学学子“给朕杀。” 杀字拖着尾音,尖锐地穿透太和殿,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群情激奋的学者、官员仍旧奋力地要冲上太和殿,禁卫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相互看了一眼,等待着最后的号令。 他们揣度这承文帝的心思,不知此时说得是不是气话。 直到,“你们还在等什么,殿前逼宫,惊扰圣驾,按律当斩。再向前一步者,株连九族。” 禁卫军一拥而上,最先将张昭然按在地上,他们长剑还未出鞘,凭着身躯组成一道人墙,可还是抵挡不住伸冤的人潮。 “臣等,要求陛下昭告天下,向将军府请罪。” “臣,不服。” 长剑敲在张昭然背上,不见兵刃却带着十足的力气,只一下,他扑倒在地,血从喉咙翻涌而出,浸透了白衣。 他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又挨了一下,深深陷落下去。 “臣,不服。”他嘴里念叨着,将所有的苦楚都压在舌尖,“臣,不服。” 他饱读诗书历经数十载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吗?做一个中庸的文臣,过一辈子追名逐利的生活吗?他不愿意。 天理公正,是他要寻的心中之道。 “臣,不服。” 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太和殿,那个他一生所求,“罢了,这样就罢了。” “边疆急报,边疆急报,边疆急报。” 宫门口斥候,跳下战马,飞奔进太和殿。 “边疆急报,边防线漠北异动,请内廷派辎重驰援。” “边防军请求,内廷辎重驰援。” 怎么可能,凌河迟轩刚刚死在昭狱里不过两日,漠北人就滋扰边境线,他们本来就要屠戮中原。使团进京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居然真的敢。 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太和殿飞檐投下的阴影扩大,将所有旁观者都拉入战局。 承文帝扶住墙壁,惊慌犹如黑夜,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边防军的辎重不能放,若是此时放了军粮,他就失去了对边防军的牵制,之前的所有谋划都坏化为泡影。他沾染了人命就都成了一个笑话,不能放。 “请边防军携圣旨,调粮,务必凯旋。” 这个声音是谁? 承文帝闻声回头,大殿之内擒着圣旨缓缓走出的老者,“楚太傅,你疯了吗?” 楚太傅拖着圣旨就站在承文帝面前,苍老的手布满书茧,承文帝的一手字是楚太傅教的,他想要临摹出来易如反掌。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下长阶,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太学学子注视着他们的老师奉着圣旨走向边防军将士。 “圣上手谕,边防军即刻调粮。” “连你也要背叛朕。”承文帝夺过,身侧侍卫的长弓,弯弓满月一气呵成。 年少时,承文帝勤骑射,就是四方将最善骑射的聂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镇国公赞扬他若是上阵,百里之外能取敌寇首级。 “住手。”殿前的棺木掀开,飞扑出一红衣女子,她想要伸手去将抓那只弓箭,可她太远了,纵使使用法术也来不及了。 羽箭穿过楚太傅的胸膛,他脚步一顿仍旧坚持着往前走,血渐染的长阶汇出一条长路。 “林晚柒,林将军。接旨。” 最后一步,他还是栽倒在地,仍奉着圣旨,双手僵直。 他不在意朝泠是死了又活,还是活了又死。他只知道,那封圣旨交在将军府手中,交在那个太学门前要逆天而为,对出“同袍同泽”的落魄少女。 镇国将军府,已经成为了将士心中信仰的图腾。将军府还在,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会保全百姓性命。 有人扶住了他,他看不清楚来者的面容只见那黑衫,与周身冷意“九黎啊。” “还好你来了,老师的最后一个愿望,就让老师说完吧。” “老师死后,就留下文冰一个孩子,她性子软,容易受人欺负,你帮老师照顾好她。” 他一生磊落唯独对不起的就是楚文冰,这个最为乖巧的孩子,楚太傅总想为她择期良婿。 林清平与她青梅竹马,林家又家风严谨,不可纳妾不得续弦,奈何武将世家最后战死沙场。于是,楚太傅改为楚文冰则文臣,新科状元郎张昭然,为人谦逊、正直。终,死于太和殿伸冤,被殿前仗杀。 这世道,竟容不得这样的人们。 “九黎,反吧。是老师错了,你谋反吧。” 朝泠站在楚太傅面前,她弯腰接过圣旨,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嘴里涌出鲜血,裹着那日的剧毒。 她是真的疼啊。 翼宿星君,这就是你们司命殿说得天命难为吗? 大雪掩盖住太和殿前满地狼藉,很快这里又会站满朝臣,等待着新的天子降临。 “苏九黎。”她抽出腰间的长剑,“陛下,臣来助你。”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天下初定 第七十五章 天下初定 太子苏九黎登基,改国号宣霖。 镇国将军府林晚柒率领十万大军北征,大获全胜。 宣霖帝登基三年有余,这是朝泠首次回京复命。 “安贵妃,已经在房里闷了一天了,宣旨的公公还等在外面呢。”女婢在宫门前急的团团转。 安贵妃是宣霖帝初登大典是选中的妃子,入宫便封为贵妃。书香门第,脾气温和,从不与下人发火,更别提将宣旨公公晾在门外了。 宣旨公公无辜地躬身立在门口,连连说“这是好事啊,这是好事。” 镇国将军府林晚柒将军回京复命,宣霖帝下旨命安贵妃操办大宴事宜,这是要将安贵妃扶为正宫皇后的意思啊。 “贵妃娘娘,陛下还等着小的回去复命,您行行好.......” 女婢示意宣旨公公嘘声“别以为我们家娘娘脾气好,就能任你们下人拿捏,接不接旨娘娘自有决断。” “胧烟,别为难公公了。” 青衣女子推门而出,她不着粉黛面容清隽,纤细柔弱带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缓步而出似如仙女一般。 宣旨公公心中不免啧啧,这样的美人皇朝上下都找不出几个,弱柳扶风的样子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怎么宣霖帝却鲜少到后宫来,恐怕很难在找到如安贵妃一样的美人了吧。 马蹄落拓而行,嘶鸣声略过长巷。众人望去,入宫殿须步行,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后宫纵马。 只见马上以红衣女子,长发以银冠高竖,五官精细柔媚,生的一双凤眼浓墨重彩,生生将五官又提的明媚动人。腰间一柄长剑,虽未出鞘,仍可见凛冽之意逼人。 双手角力拉出马绳,马匹双蹄飞起重重踏在地上,激起尘土逼得众人皆后退了半步。 她居高临下盯着安贵妃,气氛陡然冷了下来。边防军风沙洗礼三年,她的皮肤仍旧白的瞩目,只是眉眼间难掩的锐气,真实这是一位沙场女将。 胧烟看得有些失神,传闻中镇国将军府林晚柒,神勇无敌,是个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壮硕如男子之人。今日一见,怎么是个这般明媚的姑娘。 沉默片刻,朝泠率先笑了起来“楚姐姐,听说你不愿意为我办接风宴?这是为何?” 楚文冰仰头看着她,三年有余,一切都已经变了,唯独她没有变,仍旧那般热烈潇洒,“晚柒.....” “陛下见你未来,命微臣去寻你。” 微臣......好一个微臣。 上一次二人相见的时候,她是已故林家最后的血脉,她是太学万众瞩目的才女。三年光景,二人的身份完全颠倒,她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她是独树一帜的后宫嫔妃。 朝泠平静地笑着,她的内心也是这样的平静。她仗着翼宿星君,硬生生将在边关打了三年的战,漠北臣服,边关收付。 她只是不想回来,生了异心的臣子,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的君王。 骏马之上,朝泠向着楚文冰伸出手,将她轻巧地拉倒马上。一红一青二人与后宫窄道上疾驰,她想楚文冰应该还没有骑过马。 她想这样的她,应该是个认认真真的臣子,努力讨好未来皇后的臣子。 这应该是一段佳话。 养心殿内已经备好了家宴,八仙桌上了三幅碗筷。婢女传菜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宣霖帝、安贵妃、林将军。 这三个人坐在一起诡异而又和谐,能够看得出每个人都在克制着隐忍不发。 “林将军三年征战,想要朕给予什么赏赐。”九黎最先开口,他微微蹙眉紧盯着朝泠。 宫人纷纷垂下头,这是皇帝心情不佳的信号,保不齐谁要遭殃。 朝泠置若罔闻,起身夹走了九黎面前的一条鱼,细细的挑刺,动作专注而又冷漠。 “林晚柒,朕.....”九黎深吸了一口气,将装鱼的托盘递到朝泠面前。他手指修长,指尖微微用力,语气又缓了缓“将军府可有需要?” “苏九黎。”朝泠抬头,同九黎对视,她也微微皱了眉头,神情不悦道“食不言寝不语。” “林将军。”新任掌事太监孙吉出言提醒,怎可直呼皇帝名讳。 “怎么?他改名了?”朝泠将装鱼的盘放回九黎面前,二人一来一往如同武林高手过招,筷子凌空噼里啪啦。 宫人皆低着头揣度这两个人之间的仇怨,奇怪的是平日里心情不定的九五之尊心情却非常好,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 “林.......”九黎落筷,眉心微蹙。 “陛下这饭不吃,末将就先下去了。”朝泠闹了脾气,将筷子扔在地上,扭头就走。 “晚柒,你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吧。”楚文冰跟着起身,冲着苏九黎略略行礼而后跟着出了养心殿。 朝泠发了一通火,心情平复了很多。她看不得苏九黎那般风轻云淡,好像他什么都没做错一样。 可笑,他又做错了什么呢?楚太傅以性命为边防军换得了粮草,临终前只想为楚文冰换得一个依靠,有什么错呢?可恶的宿命。 她牵着马走在长廊,马儿靠着她的肩膀像闻到满天的醋意前来安慰。 长廊的尽头还站着一个人,仙风道骨、剑眉星目,只是他没再拿着酒壶,也不在冲着她痴痴的笑。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的意境被这宫墙描摹的分毫不差。 “林将军。”苏临川站在风里,春三月仍旧有些凉意,他穿着淡薄,明显瘦了许多。 “我以为......”朝泠走过去。 “以为什么?” “没什么。”她将要说的话压回肚子里,以免苏临川伤神。 她以为宫变之后,苏临川会回到太行山修仙。 “长姐还在这。”苏临川轻轻地笑着,手缩回袖子里。 差点忘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想要找到两全的法子,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他其实没有什么话要对朝泠说得,只是想来看看,看她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宫变那天,他亲眼所见朝泠服下毒酒身亡,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在修仙了。 天理公正最终败给了私心和懦弱。 问心有愧。 说话的功夫掌事太监孙吉追了上来,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二人中间,将朝泠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怀里还揣着一卷圣旨,见到苏临川匆忙行礼“荣王殿下。” “孙公公,叫末将回去的话就不必说了。”朝泠拍了拍孙吉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孙吉明显愣了愣,他迅速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一气呵成让朝泠措手不及“林将军,是是是.....给荣王殿下的。” “合着我自作多情了呗。”朝泠耸耸肩。 “别别别,别杀我。”孙吉裹着脖子的样子把朝泠逗笑了。 看来这些年她可是凶名远拨,她呼出肺里压着的浊气,走过那么多路,遇见那么多人,她怎么还是看不透呢。 “起来吧,我没带兵刃,杀不了人。”朝泠将他扶起来,温柔到“不是要向苏临川宣旨,宣吧。” “天下初平,皇家子嗣应以国为己任,特许长公主苏蒹葭,和亲漠北,以交两国之好。” “和亲?” 漠北还需不需要和亲,这件事朝泠比任何人的清楚。边关早就太平了,服的不能再服这时候和亲做什么? 苏临川眸光沉了沉,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吉。 孙吉服了服身,正对着苏临川“荣王殿下,还请接旨吧。” ***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九黎靠在太妃椅上随手翻着书卷,翼宿星君正帮他将已经批阅的奏折放在桌上,等着掌事太监来取。 朝泠推门而入的时候,幻影中的翼宿星君吓了一跳,急忙隐匿了身影。 唯有九黎端坐着,似笑非笑“朝朝。” 圣旨扔在九黎面前,他长腿搭在椅子上,想要去接圣旨,最后还是作罢。“新上的桂花糕,尝尝吗?” “和亲?”朝泠怒视着九黎。 “长公主疯了,朕看着心中难受,就准备送去漠北让异族难受。” “苏九黎。你有病吗?可有可无的和亲,为何非要害人过去。” 九黎捻这洒在衣服上的糖粉,他不喜欢帝王的黄袍,平日里仍旧是一袭黑衣,恍惚间让朝泠以为她还在太子府。 “朝朝,苏蒹葭是个怎样的人?”好像他早知道朝泠回来,在这里等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朝泠已经不大记得这个人了,只记得她很受先帝宠爱,飞扬跋扈。后来,苏九黎谋反上位,皇后在宫中自杀,苏蒹葭就疯了,被下令关在府里,很少有人再见过。 “朝朝,你讨厌她吗?” 朝泠点头。 “看到她去漠北和亲你开心吗?” 朝泠摇头,若是说讨厌那肯定是讨厌的,但也没有到看着她过得不好自己就开心的程度。她明白过来,反问九黎“你在报复她?不对,你在报复苏临川?” 九黎点头,此刻他对于朝泠的欣赏夹杂了一些玩弄的意味。 “为什么?” “你在为苏临川鸣不平?” 九黎忽然站起身,他身量很高,居高临下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我也想问你为什么?” “同样是做错了事情,你能原谅苏临川,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呢?朝朝,三年又三年,你这不也是在惩罚我吗?” 他抱住朝泠,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 师命难违,他不过是将楚文冰接到宫里,但又要怎么解释给她听呢? 凡界之上还有忘川,忘川之上还有司命殿,司命殿之上......还有宿命。 这是他妄图改命的天谴,钻心蚀骨,万劫不复。 “朝朝。” “陛下,您严重了,末将......永远是陛下的臣子。”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名垂青史 第七十六章 名垂青史 早朝上的君王心情很好,今天出奇的没有打瞌睡,而是认认真真地听文武百官念完了奏折,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在百官以为能够平安地度过早朝的时候。 九黎双手撑着桌案,微微探头,笑得一团和气“朕有件事同诸位爱卿商量。” “皇朝以仁义治天下,如今漠北臣服,诸位爱卿觉得应如何?” 大殿上默了又默,都在揣度这位君主的心思。宣霖帝上位后由程宇统领暗卫,组建了一只直属于皇权的队伍,一旦惹得他不快,顷刻间人头落地都有可能。 “应教化漠北心悦诚服。” “那朕应该派谁去呢?” 话都递到嘴边了,自然有人说出和亲。随后话题都落在长居后宫的长公主苏蒹葭头上,九黎微笑着将目光落在朝泠身上,等待这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出乎意料地,朝泠没有说话,她站在武将队伍的最前面,正对着苏九黎,二人相顾无言。 命簿中记载他本就会成为一位残暴的君王,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是按在剑鞘上的手出卖了她,拇指压着剑柄开合是的寒芒让暗卫几次以为她要动手。 “臣觉得不妥。”队伍中终于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 九黎侧头间队伍中混着一个人,他跪在中间抵着头,尽显世家子弟的涵养。 钦天监陆扶霖。 世族陆家随着苏九黎登基后,逐渐没落,就只剩下陆扶霖在朝中担任这个可大可小的钦天监职位。 陆扶霖此人人品端正,从未闹出过什么乱子。 百官皆为他捏了一把汗,甚至有人小声提醒。不过是个可大可小的公主,送去漠北和亲随了陛下的心愿又能怎样。 九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眯起眼睛打量着陆扶霖,片刻竟道“散朝。” 陆扶霖顺着太和殿长阶而下,四周无人同其结伴而行,怕他开罪皇帝牵连身边之人。 朝泠最后一个出来,她快步跟上陆扶霖与他结伴而行,“陆先生,为何说长公主不易嫁到漠北。” “星宿天象而已。”陆扶霖声音平静道,“只是下官觉得长公主心智有损,若是千里迢迢送去漠北,唯恐中途就性命难保了。” 细雨连绵,微风吹得陆扶霖掩唇咳嗽。他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随从急忙撑了伞过来。 “林将军。”陆扶霖将伞撑开,连带覆盖在朝泠头,必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也帮着朝泠将程宇劝了出去。 等屋内众人都散去,朝泠拉上床榻的围帘,隔着重叠的轻纱,对楚文冰轻声道“容我先静静。” 说完就掐诀念咒,道道火芒隐在轻纱之间,神识不断扩大,搜寻着女娲石的踪迹。 女娲石由凤都世代镇守,她很快就找到了女娲石在谁的手里。在宫中一处极偏的院落杂草重生,透过剑柄的穗子,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浑身尘土的女人,正捏着女娲石凑到眼前看。 一张诡异的脸陡然放大,朝泠哎呀一声收回了神识。 “怎么了?”楚文冰轻声。 “没什么?”朝泠沉吟片刻,故作轻松地问“后宫东南角是哪个嫔妃的院子。” 楚文冰沉吟“应该是先帝妃子......东南角冷宫吗?” 话音刚落,朝泠已经推开了后窗,探出半个身子。 “晚柒,你说你不跑的。”楚文冰拽住她的衣摆“东西丢了,程统领会找到的。” “我的东西就是在他手里丢的,我的好姐姐,我先走了。” 楚文冰最怕她温声软语的撒娇,衣角从她指缝里溜走,她像是一只鱼回了海域,转眼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 冷宫门前有重兵把守,朝泠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贴着墙根摩挲进一个房间。 女娲石灵力充沛留在这么一个阴气重的地方,唯恐引来过路的小鬼。长剑就靠在门边触手可及,朝泠半蹲着缓缓溜进。 “呦,你还知道来看我,贱人。”床榻上隐约显露出一个人形,她撑着头侧卧着,光影勾勒出她的轮廓。 朝泠不想惹事,只拽了长剑就要走。 谁料想那人看穿来意,扣住剑鞘,长剑呼啦一声抽出。朝泠唯恐伤到她,退了半步要躲,谁知一步上前,握住剑刃,血割破了她的手掌。 她丝毫不觉得疼,而是大笑着,阴气森森道“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很得意吧,苏九黎你很得意吧,你去死吧,你们都去死。”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头牌?我就是 第七十七章 头牌?我就是 苏蒹葭握着剑刃,血从掌心流过臂弯,同脏破不堪的白裙混在一起,“苏九黎,拿命来。” 她作势要夺走长剑,朝泠唯恐她再受伤,干脆弃了长剑,手掌划过剑柄拽走了剑穗上的玉珠。 长公主果然疯了,谁能想到三年过后,万千宠爱的苏蒹葭会落魄至此。朝泠无心追究,女娲石为何会在她手上,只贴着门缝要往外跑。 有人先一步急匆匆地进了屋内,一把抱住苏蒹葭,腹部被长剑划开一条口子。“长姐,没事的,都过去了。” 苏蒹葭挣扎停止,她松了手中的长剑,眼神涣散地倒回了屋里。“母妃,母妃,女儿这就去读书了,您不要生气,女儿会和二哥一样的,女儿会保护你的。” 苏临川捂着腹部的伤口,堪堪站稳了身子“林将军,见笑。” 他将长剑递到朝泠面前,剑上血气未干,带着丝丝腥气。 朝泠将长剑收回鞘中,“为何不将长公主接到荣王府?苏九黎不准吗?” “是长姐不愿意,她还以为母妃活着,就要一直守在这里。”苏临川踉跄地合上屋门,“在下替长姐像您赔罪。” 这和印象中的苏临川很不一样,三年好似磨平了他的锋芒,使其透露出一种破碎的气息。 朝泠被他手腕上的红绳吸引,“这东西别致,不像是你会带的东西。” “驱邪的小玩意罢了。” “是靠他让苏蒹葭镇定下来的吧?”朝泠单刀直入。 他险些忘了面前这个妖魔一样的女子,这种小把戏自然是骗不得她的。这根红绳确有安神知晓,只不过需要靠内力驱动,故而只能带在苏临川身上才有效。 “做得精致。” 苏临川下意识地扯了一步,对于朝泠的愧疚与警戒一起涌上心头“不是我做得。” “能否给我看看,没有恶意,只是好奇。” 内心纠结,苏临川还是将红绳取下递给朝泠。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上鼻腔。 荔枝香? 苏临川身上怎么也有。 “你这个东西是从哪讨来的?” *** 云华水阁。 “各位爷里边请,今日花魁月华姑娘演出,京城里独一份,过了今天还得在等一个月。” “这位爷也是来看月华姑娘的?”老鸨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金冠束发,一看就是今晚的财主。 “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娇娘,抚沉?” 老鸨双手交叠,面露难色。 朝泠不慌不忙地扔出一锭金子,“若是没有就当小爷我白来。” “我是有的。”老鸨作势要推这钱“只是这......抚沉姑娘,她......“ “怎么?”朝泠压住长剑,寒光一闪“就算是死了,尸骨也给小爷我看看。“ “呸呸呸,客官哪里说得这么不吉利的话。只是抚沉姑娘比较特殊,今日您看过了舞曲,过了竞价,才能的见着抚沉姑娘。” “你是质疑小爷我没有钱?” “怎能呢?爷一看就是当大官的人。”老鸨从上前神神秘秘道“只是抚沉姑娘有规矩,竞价不是收钱,而是作诗。” 朝泠:这是宿命论逃不开的作诗吗? 晚会开始帷幕缓缓抬起,唯有一人穿梭于会场之中,她抱着满满一袋子金币,截住桌上的宾客“您认得抚沉姑娘吗?不认识,那可太好了,这枚金币您收着,一会吟诗就不要参加了。” “您认得抚沉姑娘吗?认得?那可太好了,这枚金币您收着,我一会给您找个别的姑娘,行行好。是是是,当然,这云华水阁哪个姑娘都成。” “滚滚滚,一枚金币打发叫花子呢?也不看看我们爷是哪位?今日抚沉姑娘我们爷要了。” 朝泠正发着金币,后腰被人踹了一脚,险些从台子上一头栽下去,她手疾眼快立马抓住了栏杆,翻身跃起,一脚正揣在那人胸口。 那人连连后退,撞翻了几张桌子才停下。 “哈哈哈,有意思。”家丁簇拥中坐着一个青年人,他懒懒地摇着一柄折扇,“给我揍他。” 朝泠下意识的要拔剑,可那柄剑名声太响,她出门前唯恐有人认出来,就卸在了家里。现在她赤手空拳,难免费时费力。 家丁们皆带着宽刀,就是没有也抄着桌子,好歹有力有件兵器。 “何苦?”朝泠摇了摇头,一脚踹飞一个家丁,借力偏身,一闪竟夺走了那人手里的折扇。随即,以扇代剑,四向横扫破开攻势,飞身要走。 “还想跑?”那人说得风轻云淡,却是起身抄起了桌上的长鞭,手腕一抖长鞭如同灵蛇,直奔朝泠。 灵蛇吞吐着芯子,要去缠朝泠的腰身,她侧身躲过,脚挂在高台边上摇摇欲坠“阁下何人?” “关清郡戴维甲,任御林军副团练,执掌皇城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找小爷我的晦气。”他面色发冷,带着狂傲不羁,长鞭使得灵巧。 这样打下去容易坏了今天她的事,她思索着要不就此作罢,可戴维甲的长鞭半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借着长鞭的优势,片刻不停,出手便是杀招。 朝泠被这战局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冷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小爷我管你是谁?胆敢在我柳家面前造次?” “今日我还偏就造次了。”朝泠手腕一抖,折扇甩开,扇尖如同刀片横飞,砍向戴维甲的右腕。 戴维甲分手去接长鞭,朝泠找准时机拽住长鞭,用力往后一拽,戴维甲扑倒在桌几上。 朝泠抓着他的头将他按在桌上,“关清郡算什么东西?好好看清楚了,吾乃镇国将军府林晚柒。” *** “林将军神武,抚沉姑娘很是钦佩,特意让将军上楼一绪。” 朝泠活动着手腕,斜眼蹬着被她打得滚作一团的戴维甲,冷声道“记住了,没有本事就别四处招惹人。” 她扭头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随着婢女向着二层过去,将今夜的歌舞升平都抛在了脑后。 抚沉姑娘虽不在云华水阁挂牌接客,却仍是声名远播,找她的人能从云华水阁排到护城河。 浓郁的荔枝香在屋内盘旋不散,朝泠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陆扶霖身上的荔枝香和苏临川的红绳都是出自这个抚沉之手。 她定神去看屋内的陈设,皆做寻常打扮不见半点奇怪之处,甚至很难想象她做出来的东西能够让太行山出身的苏临川带着。 一一挑开那淡粉帷幕,正中间放着一张床榻,影影倬倬间一妙曼女子仰面躺在床上,独露出一件白皙的胳膊,手指纤细,扣着床边的檀木,一下一下地敲着。 朝泠沉默了片刻,还是走进道“抚沉姑娘,多有得罪。” 空了半晌,一个男音低沉清俊,“没关系,得罪吧。林朝朝。” 帷幕豁然掀开,朝泠肩膀一沉,随即视线翻转,九黎一张俊脸映在朝泠面前“怎么不是我呢?” “什么?” “佩剑丢了,怎么不先找我呢?”九黎深眸看着她,指尖从她的眉骨滑到下颚,他真的太久没有见过她了。从来都只是匆匆一眼,每日上朝看着她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子同文武百官一样默然地垂着头。 他真的太久没有这样看着他的朝朝了,看着她的眼中只有他的时候。 人世短暂,局势也熟悉万变。 哪有什么来日方长,这些都是屁话,他只想用尽所有力气留在她的身边。 “苏九黎,放开我。”朝泠动了气,字正腔圆地念着他的全名。“我没空和你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线索,就快被九黎搅和。 “抚沉呢?”她冷声问。 “我就是。” “我说得是那个花魁。” 九黎双手撑在她耳朵两侧,俯身凑近“小生自认绝色无双,做太子的时候也有无数贵女迎门,怎么将军总是对我不闻不问?非要在下对镜贴花给您看吗?” “苏九黎,我没有和你看玩笑。” 他面上当真点了个花钿,将那冷峻深邃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柔媚的意思。朝泠偏头看他的衣衫,淡粉色水袖长衫,看着有些不大合身,腰间却还系着铃铛。 朝泠手欠的拨弄了一下,九黎发痒的抿嘴笑起来。“将军,万望垂青啊。” “苏花魁今日的戏做得这么全?可是一会还要登台献艺啊?” 九黎随手解下铃铛,悦耳的铃音在她耳畔闪过。衣衫没了束缚半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精壮的胸膛。“备了一曲,等着唱给官人听。” “怕是在官人踏门的时候,就在备着一首吧。”朝泠探手扼住他的脖子,手臂用力二人位置翻转,换做朝泠在上。 她发丝散乱着,手指微微用力,居高临下道“官人今日有事,这曲子来日在听吧。” 九黎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在我这里,便没什么事情要办吗?” “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掐死吗?”朝泠恶狠狠道。 春宵一刻,她居然满心满眼的要将他掐死?九黎拥着她的腰,径直坐了起来。二人贴的更紧,能够感受到彼此心脏的跳动。 “抚沉已经死了。”九黎将头靠在她的颈窝“你在楼下闹事的时候,她跳楼了,尸体很快就会在窄巷里被发现。” “那你为何不去给她收尸?” “我想看看,她死后,还有什么人去翻过她的尸首。”九黎用发带将朝泠的头发拢好。 却见她一双凤眸幽幽地望着自己“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深夜还有空查案?” “什么佳丽三千,就只有安.......” 朝泠的眸光犹如一柄利剑,刺进九黎胸腔的缝隙处搅动,他张着嘴发不出任何一句辩驳的音节。 腰间的手松了松,像是这个一向高傲的男人终于低下了头。“朝朝,我......” “圣上下令查封云华水阁,一干人等全部给我带走。”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谜底就在谜面上 第七十八章 谜底就在谜面上 程宇及一众亲卫推门而入,正看到九黎着粉色水袖长衫,衣衫半褪,被朝泠压在床上,二人据是面红耳赤,发丝凌乱。 云华水阁似明非明的灯光,将二人映得要多香艳有多香艳。 “咳咳咳。”程宇捂住脸,通过咳嗽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谁能想到宣霖帝会选在青楼里,同边防军统帅厮混在一处。这若是传出去,他恐怕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朝泠从九黎身上跳下来,她发髻松松地系着淡蓝色的发带,一副嫖客被外来者打断的模样,咬牙切齿心生怒意。 而被嫖的,就是他终日侍奉的九五之尊。 这位九五之尊将画着花钿,将娇俏的绫罗绸缎藏在锦被之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当真是一个娇俏之人。程宇就是冒死都想要抬头看一眼的程度。 “滚出去。” “是。” “不用滚了。”朝泠扶正腰间的长枪,长发高高竖起。“找到抚沉了吗?带我过去。” *** 云华水阁后街紧挨着碧水,已经被东市的居民得个水泄不通。 抚沉姑娘跳了楼,尸体就挨着碧水一寸,若是掉进了水里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朝泠从人群中挤过去,隔着几步远看抚沉,她确实担得起老鸨开出的价。抚沉生的很美,同楚文冰算是一挂,皆是书卷气很重的美人。 只是,她死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些,跳楼而亡的死者大多面部朝下,血腥四溅,少见这种衣衫工整,面容如此清隽整洁的更是如此。 她走进了两步,俯身凑近去看。这张脸虽然好看,却有些古怪,她捻着面皮搓了搓,额头上的一块掀了一角,这是一张假面! 这张面皮做得严丝合缝,看不出是生前带上的,还是死后带上的。 “程宇,去楼里找个人过来,看看这究竟是不是抚沉姑娘。” “她.......她.......”人群中不知道何人惊叫道。 朝泠回眸,正好看到抚沉睁开了眼,双瞳尽显血红之色。 一具尸体忽然站了起来,抚沉仍是巧笑盈盈的模样,对着周围人行了个礼,一甩长袖,跳起来舞。 她身姿妙曼,衣袖在朝泠面上浅浅扫过,浓郁的荔枝香扑面。 朝泠捂住口鼻,长剑一扫,将围观群众与抚沉划出一道界限。“都退开。” “林将军,老鸨带到了,此人就是抚沉。” 傍晚时分的雾气,好像一个恶灵,寻找安息之处不得似的。湿而冷空的寒雾缓缓飘来,握住人的脚踝,见他们都牢牢困在原地。 抚沉便在这雾气之中跳起一支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隐在浓雾里,朝泠提着剑想要走进,被九黎按住。“小心。” 同一时间,雾里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数道黑气从抚沉的头这些的。” 朝泠将红绳扔在地上,终于还是道“苏蒹葭是静了,可人静当真是好的吗?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渡气给她?你也很清楚,红绳不是个好东西,可你没有办法。你不想知道这东西背后,是什么人吗?” “你还记得抚沉吗?她刚刚死了,当着我的面化成了荷叶。你能保证下一个不是苏蒹葭?” “林晚柒,你出去。” “是我需要你,陆扶霖给宫里的荔枝香方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云华水阁?抚沉避世,你又非浪荡之人,怎么在她手中寻得的红绳?抚沉化荷,为何最后死得却是戴维甲?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是我醉了,不怪你 第七十九章 是我醉了,不怪你 翌日黄昏,载着朝泠和苏临川的马车才奔到灵鸣山脚下。苏临川上前叩响了山门,几声过后,方有人匆忙了探出头。“灵鸣山戒严,二人若是祈福,改日再来吧。” “在下,奉......” 朝泠打断了他的话“我等听闻钦天监陆监理,在四处祈福。想必灵鸣山福泽深厚,好端端的怎么戒严了呢?” 她做男装,配纶巾,一副书生打扮,纤细柔弱。 道长只觉天色将晚,不知这文弱书生如何回城,可也不敢留下。 “不是我不肯留你,只圣上下旨前往灵鸣山参拜,这闲杂人等一律不可留的。” “那是自然,我们改日再来便是了。” 苏临川将朝泠拉倒一旁,“你不是向陛下请了旨,点我同去灵鸣山吗?你这样畏首畏尾的,是做什么?” 朝泠摇着手中的折扇,平静道“我是请旨,点你上山。不过......陛下没有应允,不然我为何要做这等打扮。” 她平素一武将身份示人,自在点也是女装,扮做书生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查的出。 “陛下剥了你的旨意?你还骗我上山?”苏临川难以置信,他以为三年磨砺,她的性子能平稳些,看来是他多虑了。 苏临川挥袖要走,被朝泠拉住,她笑得讨好“荣王殿下,这是干什么去啊?” “你没听么?灵鸣山戒严,不下山干嘛?” “你还记得三年前,灵鸣山皇后的意思吗?” 苏临川警惕道“骗我到这来,杀人分尸?” “灵鸣山后山有一处温泉宫,那有一荫蔽的小路,能够直通山顶神庙。”朝泠撑伞盖住面容,苏临川俯身便只能看到那伞顶。 黄昏将落,她要徒手爬上灵鸣山后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上灵鸣山看陆扶霖一眼吗? “我可以带你去,你得先告诉我,陆扶霖是你什么人?” 朝泠压低伞檐,自顾自地往前走,没有回答苏临川的意思。“我知道那条路要如何走,无需你带路。” “林晚柒到底要做什么?” 她顿住脚步,逼迫自己耐心“你最好再大殿上,最好直通神庙,把苏九黎招来。” “你.......” “上了贼船就别想跑了。”朝泠指了指,紫霞云雾间的山门“你不觉得这里的天象很奇怪吗?” 分明是黄昏时分,这天象却似白昼一般。 *** 灵鸣山上,陆扶霖强撑着陪苏九黎饮酒。他身子弱,不能饮酒,可就这样干坐着才最耗心神。 九黎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二人也不说话,他又倒了一壶酒那样子像是在熬鹰。 陆扶霖不善与人言,几次张嘴要叫陛下,都没能找个何事的机会开口,只得撑着头昏昏欲睡。 “陆监理,陆......”孙吉挪到陆扶霖身旁小声提醒。 九黎制止“罢了,扶陆爱卿回去吧。切莫叫醒了。” 说完,他也摇晃着身子勉强站稳,心满意足地看着空旷的大殿,又一众人簇拥着回了房间。 房间内,九黎屏退众人,独自坐在窗前。随着玄月当空逐渐散去了身上的酒气,神色清明。“朝朝,你出来吧。” 银河现影,玉宇无尘。满天星灿烂,一水浪收痕。 璀璨的星光落入九黎的眼里,他熬了陆扶霖一夜,就是为了等到这个走错房间的机会。他料定,即便是驳了朝泠进灵鸣山的恳求,她也会偷偷到这里来。 所以他在这等她。 九黎有着懊恼地揉着太阳穴,他在怕什么呢?怕她会急不可耐的想要带伏念走,而杀了他吗? 她堕入凡尘,最终都是要杀他,才能离开的。 他不过是想托一阵子,看她还能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罢了。 “是我醉了,你出来吧,我不怪你。” “那我可......出来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帷幕后响起。苏临川咬着后槽牙,叫了声“大哥。” 他心里骂了朝泠一万遍,她让他先去看陆扶霖,而她顺着荔枝香的线索去找结红绳的道士。谁知道,说好的陆扶霖,却冒出个苏九黎来。 九黎疑心是自己晚上喝得太多了,他揉了揉眼睛,恨不得一头扎进冷水盆里清醒清醒。“你是.......苏临川?” “陛下,正是。” “哦。”九黎有些失望地躺下,轻笑了一声“林晚柒呢?” 【她真是将我的把戏都摸透了啊。】 苏临川掂量着是否供出整个案件的主谋时,门外一阵银铃轻响,在夜里格外渗人。 九黎置若罔闻,仍旧因为这一次没有堵到朝泠而暗自盘算着下次。 铃声从门缝里钻进来,刺入二人的耳中,苏临川不由得捂住耳朵,声音由远及近。直至门口的侍卫高呵一声“大胆。何人敢闯陛下寝殿?” 声音停止一瞬,一个人音飘忽的传出来“贫道这就走。” “外面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是灵鸣山的道长。”侍卫斟酌半晌“在......在......捉鬼。” “捉鬼捉到朕的院子里了?有意思,叫他进来。” “陛下,那个道长已经走了。是去.......” *** 殿内残羹冷炙。 朝泠面对着陆扶霖坐着,她叫了声“哥,哥,.......伏念?” 他睡得格外的沉,像是被下了咒一样,怎么都叫不醒。手腕上的红绳藏在白衣之下,隐隐渗出一些血色。 朝泠得以细细地看陆扶霖,都说入世的神者,少有能与在天界时容貌一致的。可这陆扶霖与伏念,从外貌上看不出任何联系。 凤都主上有战神之名,入世居然会是个体弱多病的钦天监监理。 她觉得有些好笑。 待等摒除杂念,朝泠掐诀念咒,一道道红色的火焰从她的掌心飞出,落在陆扶霖的眉间。她要再看一次,确定这就是她亲哥。 “大胆妖人,竟敢在此行凶。” 汗毛战栗,朝泠被突入而来的杀气激起一身冷汗。她抄起桌案上的长剑,长剑与符咒对撞,风起银铃震颤。 朝泠拔剑闪出半步,将陆扶霖护在身后,她长剑横于胸前。符咒凌空飘起,与朝泠远远对峙。 灵鸣山上的那个鲛人? 三年前曾有一位道长,用此符咒严查何人毁坏神像,用得便是这一招问灵。 这么久过去了,竟还是这招。 长剑寒光落回剑鞘中,她侧眸冷声道“给我滚出来。” “林将军小心。”苏临川匆忙跑进正堂,为时已晚。 头顶锁链哗啦,齿轮环扣,一个巨大的囚笼将朝泠扣在原地。 白衣道士手握桃木剑,得意洋洋地看着朝泠“妖人,还不伏法。” “一个鲛人,那桃木剑作甚?” 此处是灵鸣山正堂,原用以供奉神像,神像“飞升”后,便改作祈福的庙堂,怎么可能会有提前布好的机关,必然是幻术。 她足间轻点,借力腾身,长剑撞上囚笼的铁杆,锐利的嗡鸣,将双手震得发麻。“既然是真的?这里装一个机关做什么?” “抓我可以,先把陆扶霖抬出去。总不能将他与我一并关在这里。”她说的都是真心,可是谁又信呢? 陈祈捻这符咒,在牢笼周围沾了一圈,“妖人诡计多端,绝不可信。我等施法毁了这个妖人,陆监理自然会没事。” “哦?”朝泠一把抓起身边昏睡不醒的陆扶霖,“那我现在便当这你面杀了他,看你是否会为刚刚的选择后悔?” “你不会杀他的,因为你要救他。”陈祈隔着栅栏看朝泠“你若是跑了要如何交代呢?” “你到底是谁?” 她不信陈祈有此等道行,能够看破她的修为,能够有法子将她困在此处。 “那红绳是你做得?” “不错。”陈祈笑道“我见陆监理常年被鬼怪环伺,特意布下此局,引你这只大妖出来。你养着陆监理做什么?夺舍还是入药?” 他的脑中有一个和命簿完全不同的世界观,自成一派,严丝合缝啊。 朝泠忍不住扶额,这些好像说得都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那你要怎样才肯放陆扶霖出去?” “我要你的妖丹。”陈祈道。 “我没有妖丹。” 凤都所修大多用以强健魂魄,且为神者天地孕育,生来便有神力,怎么会有内丹。 “就是你剑穗上的东西。”陈祈伸手道“要么现在给我,要么你死了我自己取。” 朝泠警惕起来“你认得这个东西?” 剑穗上挂着的所谓妖丹,就只有朝泠跳通天桥时随身携带的女娲石。 霍乱缘起。 这个人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 掌声传来,灯火簇拥着,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口,他鼓掌颇为赞赏地看着陈祈“放人。” “陛下,这妖人狡猾,若是要现在放陆监理出来......” “我说,把林晚柒放出来。” 陈祈这才发现面前的白面书生,居然是三年前大闹灵鸣山的林晚柒。当年他就觉得林晚柒不对劲,如今她敢在灵鸣山给陆扶霖施法,被他抓了个正着,怎么有放人的道理? “陛下......灵鸣山仙众虽然效忠于陛下,可妖物霍乱之事,还请陛下相信贫道的决断。” 不等九黎再度发话,程宇已经先一步拔了剑“灵鸣山是要抗旨吗?” “陛下。”昏睡的陆扶霖睁开眼,他的身躯在囚牢之内显得格外淡薄,他瘦弱的手攥住朝泠长衫的下摆“陛下......此人要杀我。”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劳烦将军保护我 第八十章 劳烦将军保护我 林晚柒身份特殊入昭狱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从灵鸣山回来之后,她就被圈在尚书房里,周围的墙壁上贴着一圈符咒密密麻麻。 她在符咒上一一拂过,感受着法力的侵蚀,如此微弱于她而言不过是酥麻罢了。 不逃并非逃不出去,只是又不能一走了之,总不好表演个大变活人。 “陈祈,到底是不是鲛人呢?如若他是,污蔑别人是妖,岂不是贼喊抓贼?” 如果她能逼鲛人显尾,那岂不是能解此困局。 “陈祈呢?他人呢?让他出来。”朝泠推开门,正撞上一人的胸膛。 映眼的黑衫,九黎眼底乌青,像是一夜都没有睡好。他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转身关上了殿门“你不能出去。” 他压低声音,害怕被人发现。登上皇位后,反倒不如太子府过得肆意潇洒,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前厅的奏折像雪花飘到九黎面前,一半因云华水阁诡事,要他祈福祭天,一半参林晚柒屯兵自重。 “朝朝,我要与你商量。”他眉眼低沉,格外严肃道。 朝泠没有想过第一个来看她会是苏九黎,她纠结许久,才问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陆扶霖怎么样了?” “你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陆扶霖?”九黎忍着怒意,侧头看着空旷的尚书阁。 “他醒了,如何说我?” “他没醒。如今人在太医院。” “没醒?你现在带我去见他。” “林晚柒,你现在出不去,戴永咬定是你杀了戴维甲,又有陈祈所谓妖孽之说的加持。你要去哪?你能去哪?” “你也觉得我是妖孽吗?” 这一刻,二人仿佛又回到了那雨夜的边防军军账,两块浮木相依,只有彼此是可以信任之人。 朝泠轻笑了一声,紧绷的神经得以缓和。“放我出去。” “朝朝。” “你不觉得奇怪吗?神庙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机关?” 九黎听出她意有所指“金羽卫去查过了,当年建造图纸划分此处机关,是为了防止有歹人盗取神像。” “金羽卫中所有人就都可信吗?不然你叫程宇再查些什么?那天养心殿那个被拷打的血肉模糊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不用你。” 朝泠冷了下来,她按着自己腰间的佩剑“那为何不一早就卸了我的佩剑?陈祈惹到了我的头上,若是此人不除我心难安。” “果然。”九黎默了默,只恨自己太了解朝泠,料到她一定会去查。“我可以放你出去,前提是这一次你必须带着我。” 他靠近朝泠,语义中带着恳请。“若是被人发现你偷偷跑了,我就是你的保命符。朝朝,带我去。” 亲昵的称呼,配上一双黑瞳。九黎卸去戾气后,像是一只大狗,亲昵而又温柔。 “带着你又什么用,还不是会被人发现我跑了。”朝泠原想得是使用法术,留一个幻影在尚书局,可这个法子不能同作为凡人的九黎说。 即便他不在意朝泠是不是妖怪,当着他的面使用法术总归还是太冒险。 “人我给你带来了。” “什么人?” “能够帮你的人。” 楚文冰适时推门进来,她提着一个食盒里面尽是些糖糕,“看来是谈妥了,这些东西怕是得妾身自己享用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朝泠,作为为数不多知晓朝泠与九黎之前事情的人,她坐在安贵妃的位置上,问心有愧。 “原来是楚姐姐。”朝泠不知其心中作何,一心只为能够出去而高兴。“楚姐姐就先坐在此处,等我办完事,就同楚姐姐换回来。” *** “安贵妃犯了头疾,今日朕下旨领她去温泉宫休养。明日早朝就免了吧。”九黎吩咐孙吉,不过片刻,步撵就已经准备在门口。 这一天宣霖帝与安贵妃举止亲密异常,各宫中人疯传安贵妃复得盛宠,特带到温泉宫。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朝朝,说是去灵鸣山祈福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去温泉宫?”九黎踩着峭壁上的岩石,无处安放的长腿半蹲着,托起朝泠。 “陈祈前脚在灵鸣山抓到了作乱的妖怪,后脚你带着安贵妃跑去灵鸣山,你是心智不全了吗?”朝泠一边翻过一块巨石,一边在心里咒骂这九黎。 如果不是他,她此刻运用法术,都能围着灵鸣山走上三圈了。 “不过,当初这路不是通的吗?不然凌河迟轩怎能醉酒溜达到神庙。” “我、下、旨、封、了。”九黎咬牙切齿道“有问题吗?” 朝泠发出一声冷笑“没问题,谁能想到九五之尊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神庙里的牢笼还落在地上,上面站着朝泠的血迹,和一卷摇曳在风中的符咒。朝泠将符咒撕下来,放在掌心细细地看。 她虽不同文墨,可对于法术分外精通,甚至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这个符咒和三年前陈祈画的一模一样,鲛人一族祖传的秘术,问灵。细细拂过纹路,便能听见魂魄出发出轻微的震颤嗡鸣。 若是鲛人族长老使用此术,便是上神都可问上一问。 陈祈将问灵符贴在笼子周围,是为了让朝泠现出原形,可惜在绝对是实力面前,任何的秘术都是一纸空谈罢了。 朝泠将符咒小心翼翼的收好,笼子里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硝烟味道,有些刺鼻,“我走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特意吩咐金羽卫不得靠近这个笼子。你有什么发现吗?” “这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没有啊,是供奉的香火味道吧。” 这个味道特别,而且只被困在这笼子里。朝泠将手臂从栏杆缝隙中穿出来,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究竟是什么将气味困在这里的。 栏杆上遍布着一道道极细又浅的痕迹,看似是磨损所致,若认真推敲,竟能从中看出规律。 “丑时东四步,至......”朝泠用五行八卦将各种方位拼在一起,正念到一半。 九黎从外面抓住栏杆,“若是暗门,为何非要加了谜语写在这个柱子上?多半是唬人的。” 知道密码的就直接开门了,不知道的也就不必看这个暗号。 他从袖中甩出飞镖,亮了一手俊俏功夫,飞镖插在一侧的空墙上,锁链作响,牢笼升至棚着,这里比灵鸣山神庙落成更早,其中所受供奉的神像也更加虔诚。 朝泠牵着九黎往里走,十指交叠中那修长的手冷了下来,像是握住了一块冰。九黎停住脚步,仰头看着神庙上的牌匾。 赫然而立的三个大字。 司命殿。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抱紧我,朝朝 第八十一章 抱紧我,朝朝 人间大司命虽受供奉,可却谁敢将其供奉之处取名为司命殿呢? 此举明显,就是要越俎代庖,代行司命殿监理众生之职位。 “那这脚下的河,岂不是叫忘川?”九黎心中冷笑,没想到在凡间历劫还能见到人间建造的司命殿。 如此看来这座司命殿的位置却是考究,位于忘川河水,过了奈何桥,向上就是司命殿。 朝泠袖里的红绳受到感召发出细微的震颤,殿内也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与之相合异常诡异。 “九黎,你退后。”她拔出佩剑,剑气横扫破开庙门。刹那间,一阵猩红映眼,红绸如潮水,将二人包裹其中。 血色钻进朝泠的七窍,腥味充斥着鼻腔,就快要将她淹没。剑光凛冽,如同砍在棉花上,十分力气卸了八分。 窒息的感觉,将她紧紧包裹动弹不得。 无数的幻象在她眼前翻涌而过,历劫一世刀山血海都走过了,没想到在这个小破庙里翻车。 绸带勒住她的脖子,见她可以触碰的最后一点氧气榨干,千钧一发之际,她霍尔掐诀念到“玉翎。” 山涧一声清冽的凤啼,一双青鸢振翅而飞,高空盘旋化作一杆玉箫落在朝泠掌中。她娩出一个剑花,神庙之内气氛陡增。 “朝朝。” 一阵凉意从她手腕上向下,落在脸上。如同下了一场雨,将整座神庙之内的血腥之气通通洗刷干净。 凌厉的雨水,从苍茫的天际泼洒下来。森林向高天伸出千万抗争的巨手,叫嚣着,发出灵魂的嘶吼 。 “朝朝,下雨了。”尾音厄在九黎的嗓子里,寂静的神庙又只剩风声作响。 朝泠眼前幻想散去,神庙的屋檐挡住欲来的风雨,九黎倒在一旁,闭目格外安详。 “九黎,你醒醒。苏九黎!大司命!” 没有回音。 他浑身冰凉,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回光返照一样。 “你真的只是凡人吗?”朝泠凝望着那张脸,如若是凡人,又是何人助她脱困;若不是凡人,他为何倒在这里。 “你醒醒。”她紧盯着九黎,试图看破他装晕或是其他什么。 面前石桥豁然坍塌,石块跌入深渊,绳索摇晃间,一道道裂痕已经蔓延到朝泠脚边。她背起九黎,闪身进了神庙。 九黎双目紧闭,悄悄扯出一个笑,心满意足地靠在朝泠的脖颈,听着那最为接近心跳的声音。 暗叹道,人间真是太好了。 神庙之内,红绸之下,铃铛轻摇,声音悦耳。朝泠将九黎放下,发现他还紧紧抱着自己的脖颈,像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松开,苏九黎,松开。快要被你勒死了,你故意的。”她费力地掰开九黎手臂,将他扔在地上。 后脊摔在地上,九黎疼得抖了一下,可他依旧在假装昏迷一动不动。 朝泠蹲在他身边,俯看他的容颜,薄唇紧紧抿着,眉眼处郁结表情紧绷。 可是......她侧头换了个角度细看,这个表情中怎么看出一丝丝的欢喜呢。 耳后攀上一只手,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进,不等她挣扎,薄唇附在她的唇上,带着微凉的气息,视线翻转,九黎的长发扫过她的脖颈,双目交叠,那双黑瞳落在朝泠眼里。 九黎将手覆在她眼上,耳畔一阵泥土沙粒抖落的声音,面上也积了灰尘,嗖嗖两声,两支羽箭钉在她身旁。 “小心。”九黎抱起朝泠,飞身闪过机关,落在神像的供桌上。 那神像的脸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嘴裂开似笑非笑,不像神像反倒像是厉鬼。 九黎长腿一踢,将供桌上的牌位一扫。朝泠长剑已出,拦住漫天的箭雨。供桌之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九黎纵身一跃,匕首刻着墙面,火星四溅。 等到二人平稳落地,才终于到达这曲折一路的终点。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九黎看着院中的参天大树“红绳也好、荔枝香也罢,总要运出去,那石桥明显只得过一人,若这些都是陈祈一个人的干得,岂不是要累死。所以,他必得再往下走。” 树上挂满了红绳,比月老庙中都还要热闹几分。只是这些红绳都没有祈福的名字,孤零零的挂着,彼此互不相关。 朝泠摘了一根,这质感这苏临川那根编法相似,可还是能够看出细微的不同。树上那根里面多编了一根金线,树影摇曳,存缕阳光透进来时才勉强能够看清。 人间术士的事情,朝泠并不精通,一时间琢磨不出这根金线是何用意。 “这几根是不是不一样?”九黎个子高,故而看得比朝泠要全,他弯腰凑到朝泠跟前,看她面前的那根“越往树顶,这金线越是暗了。” “暗?”朝泠垫脚,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起初只是以为收到光影的影响,而产生的误差。她一根根细细查看,确实是越高颜色越暗。 “你抱我上去看看?” 九黎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我吗?” “对,你。这里还有旁人吗?” 本以为九黎会讨价还价,没想到他这一次非常爽快地弯下腰,道“我背你。” 他如此热心,朝泠反倒打起了退堂鼓“算了,我自己爬上去看看......” “呵。” 不等她再说,九黎直接将她背了起来,她圈着九黎的脖子,能够感受到他脖颈下动脉发出细微的心跳声,终年宛若寒冰一般的人,心跳却能这么快。 “这里如果真是司命殿,你爬上去很容易就拽坏了人家的生命线。” 朝泠趴在他背上,伸着脖子去看,心中揶揄道“这里是不是司命殿,你还不清楚吗?下凡脑子都坏掉了。” 生命线....... “九黎你在高一点。” “那你抱紧我。”九黎直起身子,后手托着朝泠,生怕她掉下去“看出什么了?” 朝泠飞快地拽下一根颜色较暗的红绳,将它一根一根地拆开露出里面的金线,指尖一抹灵力注入金线中,金线闪着微弱的光,如同夜里的萤虫,随着灵力注入亮了一瞬,而后快速泯灭。 缚灵锁...... 一种能够容纳活物的法器,这在天界并不稀奇,这么小又这么精细的朝泠还是第一次见。 她自问在凤都是格外受宠,多么稀奇古怪的法器都见过。却不曾见有人将法器做成金线,这些不是法器,更像是从上面法器里拆解下来的。 陈祈用荔枝香为诱饵,再以红绳束缚魂魄,将他们困在此处。 这些都和她在平宁关看到的巫蛊太像了,只是巫蛊修炼需要大量的魂魄,这里并不是战场,若要一一收集,未有百年难成。 除非.......她看向九黎,他坚毅如刀锋一般的侧脸。 有灵力强大的魂体,可以一敌百。 不,如果是大司命,便是可有灭世之力。以陈祈只能吞不下这么强大的力量,整座灵鸣山恐怕都吞不下。 “九黎,你......” “嗯?”九黎仰头,眸光清澈分明。他缓缓蹲下,捡起地上的红绳“这是你的吗?” 朝泠将方才遗落的红绳,捻这手里“是我从苏临川......” 所有人都只闻得荔枝香,唯有苏临川有红绳,这红绳是他从云华水阁求来的,佐以灵力驱动,为长公主苏蒹葭镇定助眠所用。 陈祈要的是苏临川的灵力,以一敌百的魂魄,不就是这位天资卓越的修道之人吗? “九黎,回宫,现在就回,我要立刻见到苏临川,立刻。” *** 冷宫。 风助长着火势,将这红墙绿瓦烧的通红,冷宫上空笼罩着一层浓云,混着灰红色的火焰,向四周蔓延开来。 门阀的太监最先闻见不对劲,角鼓声奏向,闻令的宫女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逃出来。 只是这冷宫中的女眷是没有数的,历年来都有被除了籍贯扔在这里的女子,无人记得她们叫什么,更不会记得她们此刻是死是活。就只得尽力叫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长公主呢?长公主殿下不见了?”门阀的太监眼尖,一眼就在一众老弱中发现少了那年岁最轻的女人。 长公主整日疯疯癫癫也是没有丫鬟的,太监哎呀一声暗叫不好。 几日前大殿上点了长公主和亲,如今要是烧死在冷宫里,怕是都得掉脑袋。 火焰烧断了房梁,重重砸在众人面前,整座殿宇岌岌可危。燃烧的声音听得人耳畔发麻,本能的恐惧让所有人的望而却步。 “快叫荣王殿下来,叫荣王殿下。” 有人下令,便有着胆小地抢先一步做通风报信者。而后留着太监与侍卫面面相觑,春日干燥,火越烧越大,水龙相较于偌大的冷宫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火不知道何时起,更不知应该何时灭。 “我去。” 喧闹的人群中挤出以为白袍道长,不等陈祈走进,飞舞的火星已经将他的白袍烫出几个洞来。 他脚步飞快,随即纵身跃入火海之中。 呼救声过耳,梁木摧朽,犹如厉鬼嘶鸣。 “荣王殿下,陈道长已经去救了,荣王殿下。”苏临川被几个侍卫拦着,他提了长剑,立于身前,同周遭冷冷对视。 “若是长公主有事,我要你们的命,滚开。” 天空中轰隆响起一声大雷,晃了所有人视线,紧跟着,狂风卷起漫天飞花,从冷宫之上咆哮而下。风到之处,雨点落下,疾风骤雨片刻,将整座冷宫都浇头。 烈火将熄,陈祈抱着苏蒹葭踏出了残破的宫殿。他站在屋檐下,对苏临川扯出一个笑,“荣王殿下。”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他不会问我为什么 第八十二章 他不会问我为什么 “你说这把火是阿姐放的?”苏临川坐在外厅,听着太监回话。 太监低着头,少见荣王面有韫色,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长公主说,复仇大计难成,她便以.....整个冷宫.....告慰先皇后......” 衣袖下的手攥的骨节发白,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半晌,他喑哑道“退下吧,这件事若是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知道后果。” “荣王殿下......” “滚。”苏临川抄起桌案上的茶碗,几次还是没有砸下,他垂眼,挫败道“罢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像一只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一夜无眠。 “安贵妃娘娘,到!”门阀通传,太监引着一个面容淡漠的女子往里走。 直到她在苏临川面前站定,他才回过神来,平缓呼吸要起身。二人对上视线,他才发现这不是楚文冰而是朝泠。 她穿着楚文冰的惯常的蓝衣,与那双凤眸极不相衬,也不及楚文冰那般端庄温柔“长公主呢?” 朝泠紧握着红绳,一路疾行足间沾了水,衣服下摆也有些拖拉。仍学着楚文冰做一副世家小姐姿态,见到苏临川一时急了,最后一点点的性子都被磨的什么也不剩。 他好像在哭....... 自人间见过太多隐忍之人,第一次这样平铺直叙的痛哭,朝泠一时手足无措。“你别哭啊......苏临川.......人不是活着吗?” “贵妃娘娘,荣王殿下。长公主殿下已经醒了。”屏风后,陈祈净了手缓缓走出“在下为长公主施针,如今略有好转。” 陈祈也看到了朝泠,神仙妖魔认人依靠观灵,即便认不得朝泠的样子,也能看得出她周身烈火一般的灵力环绕。 朝泠见他浑身湿透,扫了一眼他的衣摆,鲛人若在危机之中遇水,自会化出鲛尾。他入火场救人,而后又淋了大雨,仍旧还是人类的双足。 “贵妃娘娘。”陈祈轻声提醒,他可以挪了几步到朝泠面前,挑衅似的要她看个清楚。“长公主现在还未完全恢复,您还是......” “本宫就在此处等着。”她仰起头,斜倪着陈祈。 她不可能让苏临川和陈祈待在一起,这太过危险。 陈祈也注意到了她手中捏着的红绳,当即猜出她又去了灵鸣山。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川儿,阿姐没事。”床榻上的苏蒹葭气若游丝,只这一声发的太过清明,无半分疯癫之意。 她双目清明澄澈,竟与三年前在灵鸣山所遇时无异。 “长姐.......” 陈祈抄了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给管事太监“长公主被恶鬼缠绕多年,今贫道虽然除了这鬼,公主身体还需温养,这个方子分了三幅下去,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那单子隔着朝泠递出去,她匆匆扫了一眼,瞥见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 “安贵妃娘娘,荣王殿下,若是无事,贫道先行告退。” *** 金羽卫暗牢。 暗卫跪在九黎两侧,长路自脚下铺陈直至幽暗的远处,狭长深邃的寂静,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今日宣霖帝亲自来暗牢,是为提审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心腹,金羽卫统领程宇。 程宇自圣上还是太子是就伴其身旁,说他是九黎当时唯一的心腹都不过分,后来九黎登基,更是统领金羽卫震慑朝堂。 而九黎从灵鸣山回来之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将程宇打入暗牢。 刑房中间的那把椅子常年都坐着那个黑衫青年,如今他吊在对面的铁链上,面对着自己跟随多年的主人。 “主人......”程宇从来都称九黎为主人,而非陛下。 九黎嘲弄地笑了笑,连他都差点以为,自己是程宇唯一的主人。他摇了摇头,叹道“程宇,你这声主人叫的朕好心酸啊。” “暗牢里有什么,你比朕清楚。朕不想你死得太痛苦,一会我问得你都答了便是。” 程宇的蝴蝶骨钉在墙壁上,迫使他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态,他费力地抬眼试图看一眼九黎。“主人......” “查封云华水阁的调令是你下的?” “是。” “灵鸣山的图纸是你改的?” “是。” “为什么?”九黎握紧座椅的扶手,平复着自己震惊的本能。他早该想到的,能够携圣上口谕查封云华水阁的人,只有程宇。 只有他能,也只有他敢。 程宇太了解他了,即便九黎仍旧端坐着,即便他紧张的手隐匿在长袖之下,单从他闪烁的瞳孔中,程宇便能读出他的惊慌。 “我以为主人不会问我为什么,还以为主人是个.......” 九黎从不是喜欢追根溯源的人,这些年除了对朝泠,他不曾再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旁边的暗卫在烈火中取出烧红的烙铁,听闻程宇对圣上不敬,已经聪慧的上前准备惩戒。 九黎轻敲了一下桌几,示意他停下。他撑着手臂缓缓站起来,长袍如同黑色的瀑布垂下,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程、宇。” 他掐住程宇头颅,看着发丝上的血迹染红了自己的手指,指腹用力的发白,程宇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像是被人捏住了命门,不住地挣扎。 不是他从不问程宇为什么,而是程宇从不问他,无论下达怎样匪夷所思的命令,他都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程宇何其了解九黎,可难道九黎就不了解程宇吗? 九黎说得如此肯定,令程宇始料未及。他奋力地想要挣脱开禁锢,头顶阴森的声音洒下“刚才你应该不觉得疼吧,那现在呢?” 一阵白烟从程宇身上散出,蒙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只能听见尖锐的哀嚎声。 “都退后。”九黎的声音响起,威严的命令着所有举棋不定的暗卫。 尖叫声震得众人耳膜发麻,很久才停止。 九黎松开“程宇”着宫人寻清水净手,原本吊在墙上鲜活的人,已然变成了一具傀儡。 一具木制的傀儡,浑身散发出幽幽的荔枝香。 傀儡幻术,傀儡覆着魂魄,能够化为任何人的形态,除了感觉不到疼痛以外,与常人无异。 唯一的命门,就在头顶。 如此高深的幻术,能够让九黎都没有察觉。他冷冷地笑着,心道:这人间可太有意思了。 “翼宿。”神识之内,九黎默念了翼宿星君的名字。 大司命的内景之中,入银河皓月,海纳百川。翼宿星君被灵力裹挟着漂浮在九黎面前,这是他第一次进到九黎的内景中,吓得一动不敢动。 “尊上。” “去吧程宇给我找回来。” “啊?”翼宿星君哑然,大司命这是要用司命殿寻找一位可能已经去世的凡人。“您是要在下送他去忘川吗?” “你快些去,晚了他就要进忘川了。” “啊?”翼宿星君沉默,大司命的意思是要救这个程宇还阳吗? 九黎斜倪道“啊什么啊?” “尊上,此人若是已死.......小仙要为其还阳吗?” “......”九黎罕见地沉默,过了半晌才道“罢了,把他领到司命殿即可。若不是亡灵,寻个机会把他带回来。”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程宇的傀儡安插在他身边,程宇的本尊多半已经死了。 手在冷水中泡的发白,青紫色的血管异常明显。他轻轻吸气,将手拿出来。 好似跟着朝泠久了,竟也多了这悲天悯人之心。 “要为他在司命殿谋职吗?” “先放着吧,我应该很快就会回去了。”九黎平静道“伏念回来了,朝朝她......应该很快就要杀我了。” *** “陛下宣安贵妃觐见。”孙吉撑伞在后宫中转了一圈,才看到找到朝泠。他行了个大礼,慌忙道“娘娘,你怎么还在这,陛下着您道养心殿问话。” 朝泠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扮做楚文冰,着水袖蓝裙,带着繁重的头饰,扮做五分相似。 关键是,前庭少有人见过楚文冰,九黎说朝泠是,故而还难被拆穿。 几人簇拥着朝泠,围前围后地给她撑伞,过了长阶。孙吉提醒道“陛下问话时还请娘娘小心些。” “可是出事了......” “这个奴才不知晓,陛下平日里带着的都是程统领,奴才不敢妄论。” 朝泠心下了然,多半是因为程宇的事情。 孙吉又道“陛下从尚书房回来就不大好,奴才多嘴问一句,您......” 尚书房...... “楚文冰丢了?” 首座上九黎揉着太阳穴,看着从椅子上惊讶地站起来的朝泠。“是。” “是?苏九黎,还好意思说是。你的后妃丢了,你怎么就这么淡定?” “她不是的后妃。” “我说得不是这个!”朝泠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曾查到尚书房有何人来过?” “无人。” “苏!九!黎!” 九黎神色平静,“但我给你带了这个。” 朝泠这才见角落里放着一个盒子,用白布盖着,上面落了一把大锁。 九黎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疑惑问道“林将军,远见帮我看看这个东西是什么。” 箱盖打开,里面的惨状把朝泠都吓了一跳,一只浑身是血的木制傀儡。她自然一眼看出这只傀儡曾经扮做的应该是程宇。 她暗下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这是......” “朝朝,我现在不确定金羽卫中是不是还有安插的眼线,我现在能靠的就只有你。明日我会下旨让边防军暂代皇城布防之职,我需要你帮我把楚文冰找出来。” 九黎正色道“皇宫早就漏的四面透风,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楚文冰丢了的消息,最迟三天也就传出去了。你现在顶着楚文冰的身份,在宫里。若你想可以也可以永远扮做楚文冰,可何人去演林晚柒呢?”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要你磕头赔罪 第八十三章 要你磕头赔罪 “贵妃娘娘,从养心殿回来就一个人待在宫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做什么。”宫中侍女陪在屋外嘀咕着。 另一个侍女出主意“常伴在娘娘身边的胧烟呢?怎么不见?” “今早陛下下旨,将宫里里里外外都换了人。胧烟调去尚书房了,这事你不知道。” “我也是新调来的。”侍女道“不会是贵妃娘娘开罪了,陛下......” “你可别说了,让人听见是杀头.......” 门忽然开了,人影立在两位侍女面前,朝泠抬手在两位侍女中间划了划。 侍女心道“不会是要暗卫把我们拖出去吧。” 朝泠只皱了皱眉,指尖落在其中一位侍女面上“就你,进来。” 二人一时间分不清是进去的更害怕,还是留在外面的更害怕。顿时抱头哭作一团,朝泠愣了愣,又道“那你们都进来?” 殿内,卧房外的中庭,被用一个巨大的檀木盒子分成两半。 朝泠盒子面前停下,问道“你们来闻闻,这个帕子是什么味道?” 侍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能闻得出是什么味道,抽抽搭搭地回答“奴婢,闻不出。” “那就帮我到处问问,宫里总有见多识广的老人。看谁能寻来这样的熏香,哦对了,马上宵禁了,躲着点,别让侍卫看到。” 二人想换了一下眼神,急忙出去。 她没那么多时间等着边防军一一排查,陈祈愿意待在暗处,那逼他主动出来。 水袖破了一块,正是朝泠刚刚递给侍女的帕子。她盘膝坐在箱子上,陷入沉思。脑海中尽力勾勒世间的全貌,劫走楚文冰,唯有两种可能。 一则,陈祈想要再次盗取女娲石,进了尚书局却发现是楚文冰,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劫走她; 二则,就是那人原本就是要劫走楚文冰。楚文冰性格温和,自楚太傅故去后,等于没了母家。劫走她又能做什么呢?唯有栽赃听得最为可信。 九黎有一句话提醒了朝泠,这后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果想要依靠楚文冰来威胁朝泠或者苏九黎,总得找个机会因二人去换人。 她将头放在膝盖上,如今她就坐在这宫里,周围人都称她为安贵妃娘娘。与那人而言,就是明摆着不打算和楚文冰换过来。 宫中早有传闻,朝泠曾是太子府上的妾室,如今与安贵妃争风吃醋。 现在她让侍女将为安贵妃办事的事情传出去,就意味着将假扮安贵妃的事情走绝。 唯今之际,唯有等。 等那人先沉不住气。要么揭露她假扮安贵妃,要么揭露朝泠已经跑了。 她不怕出这样的事,她怕的事无事发生。 月光如薄纱铺在朝泠身上,那身蓝衣衬得她冷意极重。她将手缩到袖子里,看着外面天,很难想象楚文冰终日就待在这样的四角天空下。 如果林清平没有死,她是不是也能看看漠北的雪、边塞的光、江南的烟雨,她会更快乐吗? 朝泠笑了笑,觉得是自己再瞎操心。 宫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泠攥紧了袖口,抬眸往外看。红墙之外,那黑袍朝泠再熟悉不过,是疾行与官墙之下的九黎。 只有他一个人。 朝泠袖口松了松,她直起身子与迎门的九黎来了个对视。 九黎是知道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的,就见她大大咧咧地蹲在上面,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地别过脸去。“你先下来。” 朝泠叹了句,事真多。可还是乖乖地从箱子上跳了一下。“有线索了?” “今夜戴永上书,总使吏部之职,提审你。” “他不知道楚文冰丢了,而我现在代替楚文冰躲在宫里?”朝泠一口气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有些绕。 “我怀疑他真是因为知道才来的。” “如果他敢来,就证明这宫里还有后手。”朝泠分析道“他想拆了我的身份,那我下狱。就得有人在宫中同时去查楚文冰。” “苏蒹葭?” “那是最好的结果。” “那最坏的呢?” “最坏的可能是,苏临川。” *** 太和殿,早朝。 太学长史呈上一封名单,如今春闱刚过,学子的成绩应先奏请天子而后定夺。只是最近九黎大多不在养心殿中,只能到早朝当着百官的面呈上。 “嗯。”九黎将册子粗略翻过,其中利害关系复杂,他大多没有兴致料理,准备带回去交给翼宿星君。 只有执笔之人,才能懂这些弯弯绕绕。 “若没有别的事情,就退朝吧。” “臣有本请奏。”戴永从队伍中走出来,他奉着一叠折子,躬身弯腰片刻,察觉到九黎灼灼的目光。 像是就在等他说这句话。 他说话迂回,先递上了一卷破烂的书册“这是臣偶然路过书铺,得来的话本。” “呈。” 戴永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就听九黎缓缓道“写得不错。” 写得.....不错...... 【坊间传闻,将军林将军本是个男子,先帝褫夺林家兵权的时候,为了保住这位嫡次子的性命,才称他是个女子的。 有目击者称,林将军有龙阳之好,终日缠着陛下,落得安贵妃也不得安生。】 这些花边新闻,被民间编成了话本故事。几乎是传得人尽皆知,有些官员佩服戴永的勇气,为了提审林晚柒,这样的话本都敢呈给皇帝。 “写得不错,哪家铺子在卖,赏。” 戴永难以置信,分不清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 太和殿内鸦雀无声,唯有九黎低低地笑声回荡。 “戴爱卿所言极是,朕现在就下旨,将我那位金屋藏娇的龙阳之好,放出尚书房如何?” “戴侍郎,你到底是恨我入骨啊?” “林将军.......” 朝泠仍旧一袭红衣站在昏光里,面颊温柔,一双凤眸肆意潇洒。“戴侍郎,末将就在这里等着你去抓。” “林晚柒,你私自出逃,居然还敢上太和殿?” “咳咳。”九黎掩唇,低低地咳嗽着,半晌“林晚柒,不是让你好好在尚书房里呆着吗?来人,把她给我拉出去。” 侍卫上前试图将朝泠拽走,她撂袍跪地,面色平静“末将躲得实在是憋屈了,边防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林晚柒就在这里等着诸位审。” “林晚柒,你还敢来。我要你为我儿陪葬。” “戴侍郎,若是戴维甲并非死于我手,我便要你磕头赔罪。” *** 大理寺昭狱。 厚厚的石板将每一个房间分隔开,朝泠点燃凤火驱散周身的冷意。分明已经到夏至,可地牢里仍旧冰寒刺骨。 虽是入了昭狱,可九黎亲自打点过,昭狱上下没有人为难朝泠。桌案上甚至供着糖糕,她捻了一块放进嘴里,糖粉化开。 应该还是太子府的厨子,九黎特意从东市请来的。 她将长剑放在桌案上,红色的剑穗垂落之处一颗小小的珠子,藏在红穗之间漂浮在空中。 朝泠将牵制的红线撤掉,女娲石悬浮在掌中,发出柔和的淡紫色光晕。 “林将军,今日的饭菜可还可口。” 她趴在栅栏外,开心地笑了笑“等我出去了,就把你们昭狱的厨子挖过来。” 门外也跟着轻笑,一个食盒顺着洞口顺进来。朝泠喜滋滋地去接,外面的手借机会抓住她的手腕。 指尖一寒,耳畔惊涛骇浪让朝泠一时间失了神志。 面前光影一闪,那人已经穿墙而过站在她面前,银发白衣,淡绿色的瞳孔恍若琉璃,从黑雾中透出来。 陈祈以掌变爪,直奔女娲石“妖物。” 女娲石入手,柔和的光芒豁然变作一团烈火,落在其掌中炽热的灼烧感,让陈祈忍不住尖叫起来。 鲛人善水,惧火。 “好样的,竟然在此埋伏我。”陈祈冷笑,白发延展转眼变为一头黑发,转眼又变回慈眉善目的陈道长“我早该想到的,你怎么能那么容易下狱。” 朝泠冷笑“我就是那么置气的人吗?” “是我棋差一着,没关系,你我从长计议。” “晚了。”她松开握紧长剑的手,缓缓抬起“你看着昭狱,多适合杀人越货。” 陈祈道“你如何杀我?大理寺少卿马上就会到这里提审,你要当着他的面杀我吗?” 他双手结印,一道道符咒从袖中飘出,浮在身边,金光萦绕周身“那今天我就收了你。”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飘飘地放下,朝泠一双凤眸如火,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迸发而出,空间内气温陡增。“何人与你说要提防的,是我的长剑?” 符咒霎时间烧成灰烬。 “我不是妖。”朝泠一步步的陈祈,强大的灵力压迫将他逼至穷途末路。她俯身挑起陈祈的下巴细细端详“朝歌山鲛人,美则美矣,可以天赋平庸。” “你到底是什么?” 朝泠冷笑,背后火凤双翼舒展,眉心火焰状花钿浮现“我是谁?” “吾乃凤都少君朝泠。” 【是时候了。】 她抬手,精铁的牢门瞬间融化成铁水,滴落在稻草堆上,燃起熊熊大火。 “你要逃?” “是你该逃了。” 一杯水都头泼下,陈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拼命地往角落里爬去。 灵力压制加上雨水点化。 茶盏坠地,他的双腿变成一条华丽的鱼尾。 长剑自虚空中出现,停在陈祈眉心处堪堪停住。苏临川起手控制着长剑,一步步地踏进牢笼中,他深深地看了朝泠一眼。 她缩在稻草的另一端,书册蒙着眼睛,微微弯起的嘴角像是在说“呦,帮我背锅的人来了。” “荣王殿下,这是您做得?”大理寺少卿紧跟其后,牢房内一片狼藉,融化的铁门,显尾的陈祈,和缩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朝泠。 苏临川无奈道“妖人现已付诸,此物喜水,大理寺少卿好生看管。” 他越过空荡的铁门,弯腰抱起装睡的朝泠,她缩成一团极力严实自己的得意。他拿着书盖会她的头上,将那即将泄露的表情遮住“林将军,还是.......” “苏临川你为什么没有选我?”陈祈幽幽抬眼,“你想让长公主死吗?” “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朝泠!”陈祈握住苏临川的长剑,狠狠刺向自己,蓝光乍现,他笑得张狂“都得死,都得死。所有人......都是主人的陪葬品,哈哈哈哈。” 神庙内银铃激荡。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相柳 第八十四章 相柳 灵鸣山被一团瘴气笼罩,半数道士都死在瘴气之中,仅有灵力相对好一些的得以逃脱。整座山像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吞噬着逝去的魂魄,滋养着那棵参天大树。 朝泠赶到山脚下的时候,那棵妖树破开神庙的屋顶,迎风狂舞。 “这是个什么东西。” 按常理说,树妖汲取能量后会变得茂盛,可这个妖邪却逐渐凋零,如今再看仅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随风飞舞。 “少君,莫动。” 这声音并非来自神识,而是身侧扮做陆恒之的翼宿星君。他一身军中短打装扮,站在身边小声道“这是相柳。” 传闻中九头、喜土的凶兽。 朝泠看着郁郁葱葱的灵鸣山树木,惊讶道“不是说相柳盘踞之处,土地会化作沼泽,寸草不生吗?” 翼宿星君道“上古,禹帝诛杀相柳后,在那片沼泽辟为池子,并在池边建起了高台,作为祭祀诸神的地方。这灵鸣山恐怕就是当年诛杀相柳之地。” 所以......她在山里见到的那个神庙竟然是禹帝时期所建。 “这些飞舞的树枝可能并非凶兽相柳的本体。” “他的本体在灵鸣山之中,或者说他就是灵鸣山。” “有人用魂魄滋养,以助相柳复生。” 这个上古凶兽应该就是陈祈临死前说得主人,他用自己的魂魄作为最后的路引,召唤了沉睡的相柳。 朝泠默默地捻这掌心,凡间出现相柳这等凶兽,已经远远超出了轮回渡劫的范畴。如有机会,必须立刻诛杀此妖邪。 胸口的坠子发出炽热的光亮,她下意识要按住,为时已晚。当初女娲石挂在剑穗上,被陈祈发觉后,她便将其做成了个坠子,挂在脖子上。 女娲石浮在空中,她奋力去抓,整个人也随着女娲石飘到半空中,向着灵鸣山飞去。 沉闷的声音问话声从地底传出“朝泠?你也在这?哈哈哈哈哈。” 一双巨大的眼睛睁开,朝泠看着他瞳孔中自己仓皇的倒影,疑心他怎么能离着这么近还能看清自己,莫不是个高度近视。 “你还好吗?”那声音的低沉。 朝泠深陷其中,仍旧觉得耳朵发麻。一时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好得很。” “那就好。” 那就好?相柳是希望他过得好的? “我们认识吗?”怎么觉得相柳的表情下一秒就要说出,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样的话。不过这样过不可能,毕竟她才三万多岁,相柳死的时候恐怕伏念都没有出声。 眉心一阵剧痛,摸了满手的血,眉心的火焰纹样黑气涌现。 “魔族......哈哈哈,你就应该走这一步的,孩子。” 朝泠听得云里雾里,但此时与相柳争辩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她的目光谨慎的看向相柳身后,黑夜中闪烁的漫天繁星,应该都是曾经挂在树上的红绳。 这其中,应该就有陆扶霖和苏蒹葭。 作为金线形态时不好辨别,如今化作灵魂形态应该会好认很多。 可是她错了,这里的魂魄数以万计,且每一条都与相柳相连,她看得眼花缭乱,想在这些中找出她要见的人难过登天。 相柳也发现她在找东西,冷哼一声“你在找什么。” 上古时期,相柳被禹帝诛杀,他与天界定是有着深仇大恨。如果她说要找的人是凤都的主上伏念,恐怕会雪上加霜。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想要她这只咸鱼翻身,就必须用点非常手段。 相柳一类的凶兽,先天能力强悍,但是对于魂力的修炼微乎其微,陈祈用数以万计的魂魄将其唤醒,并不代表他能够吞噬这些魂魄。 那些还悬浮着的光点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趁着相柳还未完全苏醒,或有一战之力。 “玉翎。”两只青鸢在灵鸣山上空盘旋嘶鸣,数道火幕自朝泠身旁而起。腰间的长剑变作一柄玉箫落于掌中,她腾身而起,背后双翼舒展流光溢彩。 相柳冷哼道“以你的能力,妄图与我打。” 朝泠微微一笑“不同您打,不过是同您谈谈。” 她以掌变拳,在天幕缓缓划过,黑暗中撕裂出一道空间,光亮无限扩大竟将整座灵鸣山笼罩其中。 “你要将这些灵魂都拖入幻境中?哈哈哈哈,有点本事,就怕你吞不下。” “你都能吞的下,我专修魂体,有何吞不下。”朝泠咬牙,忍住喉咙中翻滚的腥甜之气。 相柳的巨眼闪现一丝凶光,“你还是要站在天界那边吗?” 朝泠手下法阵变化,在灵鸣山上形成一道结界。周围的安静下来,下落的树叶漂浮在空中,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成功了。 她将整座灵鸣山拖入了神识之海中。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几万个声音同时在她神识之内炸响,她强忍着耳膜的疼痛。轻声的念道“陆扶霖......伏念......” “伏念......” “伏念不在这。”清冷的男音在朝泠头顶响起,空旷的灵鸣山上,他的心跳简洁有力,拉朝泠入怀。 九黎。 不对,是大司命九黎。 朝泠怔了怔,虽然她一直猜测九黎并非凡人,可是真真正正看到大司命九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还是让她很惊讶。 这样强的压迫,在相柳身上都没有感受到过。 “那为何?为何.......”陆扶霖一直昏迷不醒。 “陈祈想要的一直都是女娲石,相柳被禁锢在灵鸣山底下,需要女娲石才能离开。”九黎凉凉地看着她,勾了勾嘴角“他怎么能让凤都的主上,入这灵鸣山阵法?” 陆扶霖死了,伏念也就肯定没了。到时候,陈祈到何处去寻这块女娲石。 “可是陈祈已经找到了我,他还需要陆扶霖吗?”朝泠疑问。 九黎勾唇浅笑“哈哈,朝朝,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朝朝.....朝泠。 “九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林晚柒就是朝泠的?” “......”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朝泠脑袋发蒙,她怔怔地看着九黎,一个更加奇怪的想法在脑海中产生。 人间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林晚柒叫林朝朝,这个人物......从一开始就是为她准备的。 九黎算出了通天桥一劫,特意提前下凡在这里堵她。 “没有时间了。” 灵鸣山上,相柳咆哮着冲撞结界,愤怒着要将整座灵鸣山掀翻。 天幕另一边,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白光与暗夜遥遥而望,相互呼应。 暗夜之中,站着一位黑袍男子,他负手而立,长发迎风烈烈飞扬。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通体透明的长剑漂浮在他身后。 大司命九黎,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神者,生来拥有半生法器——长剑魄冰。 九黎苍白的面容,映着漫天的火光“相柳。” “你没死。”相柳一惊,他细细端详九黎的面容,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你确实不应该死。” 长剑不由分说地刺入相柳眼中,他捂住眼睛,一阵恶臭气息扑面,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 “你这句话说得,本座很不开心。” “就你也配称自己为本座。” 九黎冷哼一声,不与他争辩,长剑魄冰在空中划出一道极深的裂痕。他踏步而来,步步生花,宛若天神降临。 “相柳,吾与禹帝相比,孰强孰弱。”他摊手,声音发沉“这些魂魄,你留下,便可以走了。” “就凭你?”相柳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这里是朝泠的神识之海,你是怕我横冲直撞,坏了她的修行吧。” 魄冰落下,相柳身上被砍出数道长长的血痕,他扭曲挣扎着,血留下发出阵阵恶臭。 “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便永远盘旋在这里,带她去见帝君,带她去......通天桥.......” “你敢!”九黎面露狠色,强大的灵力震得朝泠浑身发麻。 数道冰凌横叉在朝泠面前,见她与这个战场阻隔开。 魄冰剑化为数道插在相柳的身上,再用些力气就要将他砍成几段。他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相柳。 “你也知道她入了魔道吧,这就是宿命。九黎......这是她和天界的宿命,你管不着。” “本座就偏要管。” 神识之海激荡,火焰从燃尽面前的冰凌,朝泠周身黑雾环绕,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死气。 “就差一步了,她距离入魔就差一步了。吾送她最后一程。” 黑暗中,漫天繁星陨落,形成一道星环环绕在朝泠周围,黑烟包裹着失散的亡魂,争先恐后地攥入朝泠体内。 “这才是她该走的路,十万年前就该走了。”相柳浑身是血,狂热地说道“你拦不住她,拦不住。” 凤都少君朝泠,通天桥弑神。 她何来的神力,能够将凤都主上一剑封喉。 通天桥女娲石,平宁关巫蛊,灵鸣山神庙。这些都是给这位凤都少君准备的,不,现在应该称她一声魔君殿下了。 相柳飞出,偌大的身躯缠住九黎。他笑得嗜血张狂,“杀吧,朝泠。是天下人负你,非你负天下人,这世间都是你造就的,只有你有资格杀他们。” 【我是谁啊,林晚柒,朝朝,还是朝泠。】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太行山苏临川 第八十五章 太行山苏临川 “去吧,孩子,把他们欠你的都拿回来。” 朝泠头痛欲裂,耳边就只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她置身于黑暗中,本能地循着唯一的亮光处而去。 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长发及地,身量很高。正俯身,笑盈盈地念她的名字“朝泠,过来。别怕,到本君这里来。” 结界之外,九黎被相柳死死缠住,他近乎拼劲所有的力气要将九黎困住。 朝泠周身黑气缠绕,她本就修魂术,这上万冤魂的能量攥入她体内,拔苗助长,再这样下去是会走火入魔的。 九黎投鼠忌器,妄图打断朝泠修行。可有害怕因此伤了她。 如今这神识之海,已掀起惊天骇浪。一旦朝泠成魔,必然会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到时候不光是灵鸣山,整个人间之境都会被波及。 此刻唯有打断朝泠吞噬冤魂...... 魄冰悬于九黎面前,他浑身陷在相柳的沼泽中,仅露出一个头来观察着朝泠的一举一动。 “大哥,你也在这?” 九黎循声望去,有些惊讶地看着忽然出现的苏临川。朝泠的神识之海,无她的准许旁人无法入内,这个修仙之人是如何进来的。 “这是......要成魔?”苏临川终于得见朝泠真身,他一度以为她是妖,没想到居然会是一只火凤,生的如此好看的双翼。 魄冰飞出至于苏临川喉结之上,九黎声音冰冷“出去。” “施法之人一旦被打断,必然会遭到反噬。以林晚柒的能力......恐怕。” “出去。” “大哥,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是你大哥。”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 苏临川知道眼下的局面不适合开玩笑,正色道“太行山有一秘术,如遇群鬼,能够为其引路,至地府。” “这不是秘术。”九黎道。这样的把戏,忘川河边随便抓一个鬼厉都能做到。 “那你为何不用?”苏临川盯着那柄长剑,剑气逼人,远超他所见的任何法器。 九黎别过眼“吾......罢了,你要说什么?” 被撞破秘密的九黎,此刻真陷入这样的两难境地。神者虽然力可通天,却各有不同,并非每个人都修魂力,甚至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魂魄。 九黎虽然是幽冥之主,以大司命之职总管命簿。可他是器灵托身,或可说他与魄冰本为一体。他没有魂魄,因此超脱三界之外,自然也没有使用归灵入海的资格。 “我可为众魂引路,只是.......如此大阵,需要借上神法力。” “你怎知我是上神。” 苏临川冲着魄冰仰头“刚刚。” 说完不等九黎点头,他先行祭出手中的符咒。这是九黎继任大司命以来,第一次认真观看归灵入海这等简单的咒术。 忘川河畔的小鬼常用,他竟也不知凡人能够施展。 然.....他也不知道凡人使用归灵入海要以消耗自身为代价。 “苏临川。”九黎挣脱相柳的束缚,喊道“你可知行此等祭天之术,神魂俱灭,再无来世。” 相柳的蛇尾缠斗上来,被魄冰斩断。血水溅了九黎一身。 苏临川身体几近透明,声音却异常清晰,他反问道“你们神者救世,难道是为了来生?” 朝泠手腕上红光大亮,九黎这才看清那是一根红绳,和系在神庙里的一样。只是上面的金线光芒耀眼,犹如回光返照一般。 那是苏临川的金线,他曾用法力催动,为苏蒹葭安神所用的金线。 他凭借这个金线的指引,进入到这神识之海中,也能一次为媒介,引领魂魄,完成九黎不能完成的事情。 “大哥,还差一步。我法力不够,走不了那么远。”他自空中向着九黎伸出手。 刹那间天地骤变,无数冰凌闪现,刺在相柳身上,见他死死钉在地底。 九黎素手掐诀,透明的灵力将苏临川包裹,直奔朝泠而去。 *** 朝泠向着光亮中那人伸出手,他的掌心很温暖,他在笑,像是赞扬又像是慈爱。 “林将军。”苏临川抱住朝泠,他身上燃起熊熊烈火,痛楚流经四肢百骸。“南柯一梦,便到此吧。还有人等你回去。” 他现在是灵魂体。 “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杀了你。” “没有人杀我,我来领林将军出去。” 幻想散去,光亮中的人也随之消散无形。只有怨灵环伺着她的神识之海,哀嚎着要将她撕碎一般。 她奋力驱赶着,一片火海中,苏临川唇角挂着笑,他拿出一根金簪递给朝泠“别喊了,我们走吧。” 灵魂形态不能够随意触碰,朝泠抓着金簪的一段,苏临川拿着另一端走在前面。 【“你知道那有多名贵吗?” “姑娘开个价。” “我看看你身上有什么首饰,够不够赔我的簪子。” “我三岁就去太行山了,姑娘您这是为难我。”】 那年冬天他卧与太学湖上,将这根金簪捞了上来。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送出去的,林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或者他的死期..... 总归也算是还回去了。 归灵入海,对于凡人而言修炼极其严格。需所修者心无杂念,魂魄无染,方能做这人间的领路人。 他一声令下,无数怨灵集结在他身边。他笑得开心,亦如第一次在杏花酒楼是见他一样的,肆意潇洒。“我走了。” “苏临川,你要去哪,你给我回来。” “哭什么,这是我欠你的。” 苏临川自问平生从未做过僭越之事,唯有那日太和殿上,她喝下毒酒倒在他面前,那绝望而又责备的眼神令他日日难眠。 “切,谁说天下之事,难两全的。林将军,你看。不过是你,棋差一着罢了。” “苏临川,你回来。算我求你,我会有办法的,归灵入海,什么狗屁的归灵入海。” 他轻轻地笑出了声,“这个术法,我可学了三年。别这么说,........” “既然你对我有愧,那就给我铸个碑吧,就刻太行山尘安道长,苏临川。” 灵鸣山顶,骤雨初歇,晴空万里。 后世传言,当日有一位天神身高比肩群山,同恶鬼相柳缠斗,见它杀死在灵鸣山下。 他们为这位天神重新筑起了神庙,往后余年日日供奉。 而后山脚下还有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的字迹七扭八歪,不知道是什么人搬到山上的。偶尔有小花放在碑前,算作供奉。 传闻,这是一位修仙奇才,三岁收入太行山,修行二十载,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估计是羽化飞升了吧。 “为什么不给他带些酒?” “修仙之人不喝酒的。” “此人心性平滑,不怒不嗔,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 “没什么。” *** 养心殿内,朝泠坐在主位上,指腹划过雕花的龙椅。“平身。” 九黎站在殿下,撇嘴“闹够了么?” “没有。”长剑出鞘,落在九黎的脖颈上“我现在杀了你就能出去?” “我说了很多遍,不是杀了我就能出去,而是林晚柒的命簿走到了尽头。” “那你杀了我?” 九黎抓住她的后颈,将她从龙椅上拽起来“你可以出去了,林将军。” “如今你我已是图穷匕见,我且问你一句我应该如何出去?” “我心情好自然就能放你出去。” “那你得怎样心情才会好?” 自从九黎大司命的身份暴露后,他就变得格外不好说话。朝泠每日问十句,他挑挑拣拣只答三句,也就罢了,还有都是词不达意。 九黎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打了个响指,召出翼宿星君。他苦着脸在一旁帮自家大司命批改卷子,九黎就在一边嗑瓜子磕到嗓子疼。 “你还不走吗?”九黎哑着嗓子,将瓜子皮拢成一团。 “九黎,你欺人太甚了。” “尊上,少君,都息怒,息怒。”翼宿星君从二人面前挤出一条缝,将一卷折子递上去“这里又见更加棘手的事情。” 人间妄用术法这必遭天谴反噬,灵鸣山相柳关系重大,甚至直接修改了凡人苏临川的命簿。 此等声势浩大,引来的不只是天谴,还有天界。 朝泠入魔后,天帝君辞妄图通过九黎找寻她的踪迹,可凡间幻境复杂,一时没有找到。 如今,九黎封印相柳,亦等于主动现身。势必会引来天界的同僚。 “这有份折子,是皇朝的国师出关。” 奏折之上赫然三个大字——宋元青。 “是我想的那个宋元青吗?” 忘川幽冥之主九黎执掌人之生死,天界天官宋元青管辖仙者飞升。天帝派这个人来寻九黎,明显已经知道朝泠或可在人间。 九黎与翼宿星君明目张胆的交换着眼神,这倒令朝泠这个“罪犯”无所适从。她尬笑这捂住胸口的坠子,一连退了几步。 “二位我先去看看陆扶霖,你们聊。”她拔腿要跑。 被九黎按住脑袋,他将她转过来,折子抵在脑门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钦天监陆扶霖请奏。 “陆扶霖已经知道了,你觉得宋元青会看不出他的真身就是伏念?” “也对,你都看得出。” “这话什么意思?”九黎皱眉,“本座乃幽冥之主,位同天帝,岂是他宋元青可以比的。” “那又如何?宋元青要捉我上天,你能拦得住?”朝泠狡黠。 “你激我没有用,我不会放你走。你帮本座走完这一世劫难,回到天界,或许能赏你保全真身。”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这个下马威是给你的 第八十六章 这个下马威是给你的 太和殿上一派祥和安宁的氛围,朝泠站在武官之首的位置上,故意侧头去看文官队列里的戴永。 他不愿意与朝泠对视,用长袖遮着脸,别过头去。 看似群臣座的紧凑,实则却是将戴永孤立在众人之外。谁都不想触朝泠的霉头,更不敢得罪她之上的苏九黎。 九黎坐在龙椅上,和往常一样懒懒地打着哈欠。目光却落在陆扶霖身上,相柳被封印,命劫树被毁,他的阳神也差不多回到了体内,虽然魂魄受创,宿在凡胎中也能和常人无甚区别。 宋元青还不曾对陆扶霖下手,应只觉得伏念亦是通天桥一役的受害者。 这对于朝泠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九黎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灵鸣山的案子结了,那个怪物如今已死,便准钦天监重振灵鸣山,神像一应皆做重塑,涉案的道士......按律论处吧。” “臣明白。” “还有一事......”九黎的目光落回朝泠身上“林将军,你与戴永殿前对赌,可论出输赢了?” 朝泠以为这件事便就这样过去,当时也不过说的是气话,此刻九黎在大殿上重提此事,她微微笑着,目光递给戴永,等着他接话。 谁料。 “臣,不服。”戴永脸胀的通红,快步走出队列,梗着脖子“如今亦没有证据指出林将军不是杀害我儿的凶手。” “可......”朝泠气急,本来还想要放他一马,现在看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林晚柒。”九黎平静地打断她,像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一样。“让他说完。” 戴永愣了愣,他咬着牙,眼含热泪,恶声道“臣不信鬼神之说,这一切都是你有意为之的。” “你鲛人是你亲眼所见,陈祈当众认罪,难道也是我演的?”朝泠气道“我是有多大的本事,还是你儿子是何能人?值得陈祈牺牲了性命,也要揽到自己身上?” “林晚柒,你蒙蔽圣上,妖言惑众,不得好死。” “够了。”九黎揉着太阳穴,知道戴永不会承认。“戴爱卿......朕想说,你若是没有疑问,就不要再闹下去了。” “陛下.......” 戴永说着要跪,朝泠上前一把扶住,她满眼怒火,将所有的话一股脑倒给他。 “你心里清楚戴维甲不是我杀的,可是你得找一个人来恨一恨,最好还能再捅上几刀。不然显得你这个做家主的、做父亲的太过无能。你知道陈祈是鬼怪,你杀不了他。可你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受难百姓中的一位,你觉得他死得也冤枉,就咬着我这个能够得到的人不放。” 太和殿之上,群臣之间,朝泠已经没有耐心和他周旋。她以最为尖锐的辞藻挑开戴永内心为阴暗的一面,鲜血淋漓地呈现在同僚面前。 “我不求你信,但你不能血口喷人。我信公道自在人心,但你不能因为我退一步你便要进一步。你今日能拿得出我杀人的证据,也罢,若你拿不出,就依照你我之前的约定,给我磕头认罪。” “林将军......” 已有同僚上前要打圆场,都被朝泠瞪了回去。她还挎着佩剑,是九黎特意准许带上太和殿的。 不知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幕,今日的宝剑擦得格外的亮,连带着朝泠都是寒气逼人。 无人想到,一贯不爱争论的林将军,会三言两句就被戴永气得要拔剑。 朝泠平素最恨被人诬陷,前者被人构陷以至通天桥入了魔,还未洗清楚,如今再看到戴永这等混搅蛮缠,就如同起了倒刺,如若不拔寝食难安。 戴永被她的样子吓住,可还是梗着脖子瞪她。 九黎抱着胳膊靠在龙椅上,看着事情的走向,却一言不发。他不若是给朝泠兜底的,这一仗若是不打,以后人人都能欺负到她朝泠头上了。 朝泠自然不知道九黎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只是气。 “戴尚书,末将不在意你是否真心服我。但......愿赌服输,今日你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 “林晚柒,你莫要欺人太甚。”戴永恶声,“那你就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剑拔弩张。 “且慢。”太和殿百窗洒下的斑驳景色中,一人缓缓行出。 绛色长袍,竖冠,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文臣一样;显得五官俊美份外鲜明,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既聪明又骄傲。 他同天界是几乎一模一样,匆匆下凡就连衣服的制式也来不及考究,突兀地出现在大殿上,显得不伦不类。 “宋元青。” “尊上。”宋元青昂首越过朝泠,在九黎面前站定,捋顺衣袍上莫须有的褶皱,改口道“圣上,此人便是有错,也不至于这般咄咄逼人。” 朝泠在身后白眼都翻上了天,宋元青此人不光圣母情结严重,而且还是个十足的强迫症。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挪动脚步将自己置于大殿正中间。 “那国师意下如何?”九黎扬起嘴角笑道。 “微臣以为......” “那你替他跪?”九黎打断他的话,撑着胳膊微微侧头,仍旧保持着笑。 宋元青临行前被许多人嘱咐过,这位大司命久居忘川,最是不好说话。可没想到居然不好说话到这种地步,毫无道理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宋元青,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说呢?”九黎打了个圆场,“国师错了上朝的时间,还未向朕行礼。” 按照人间的规矩臣子应该向帝王行礼,然天界下凡的大多对昔日同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元青被九黎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听见九黎法术传音“本尊并非你的天界同僚,你拜我幽冥之主,可有委屈?”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袭来,宋元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戴爱卿,这礼宋国师替你了,还不快谢谢他。” 太和殿内鸦雀无声,宋元青的汗珠一颗一颗砸落在地,他艰难地仰头想要看清这位声名远播的大司命适合模样。 孙吉适时念了退朝。 群臣散去,唯有宋元青仍是跪着。百官只道,圣意反感所谓国师一流,往后朝中风向也不愿与钦天监一脉亲近。有道荣王殿下不告而别后,宣霖帝对此深恶痛绝,不惜在大殿上给国师一个结实的下马威。 而背后,神仙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朝朝,你也留下看看。”九黎念了朝泠的名字,彼时她已经一只脚踏出了太和殿的大门。 她左右在天界都是罪人,同九黎或是宋元青都不好多说。只是,没想到这两位平素并无交集的人,见面就闹得如此的僵。 宋元青恶声“在下奉天帝之名,捉拿堕神回九重天。大司命的意思,是要放任其为祸人间吗?” 朝泠恨不得将长剑也砍在宋元青的脖子上,何来为祸人间之说,敢情天界已经将巫蛊和相柳的事情都算在了她的头上。 “本座是事情,何时需要你来知会?”九黎从大殿上走下来,他半蹲在宋元青面前,“天界不长下凡,那就......多玩几日。” “国师目无法纪妖言惑众,钦天监一众皆面壁思过,国师宋元青着打入昭狱,等朕消气了再放出来。” “大司命,你......” “凡间一世,应各司其职。宋元青,你先坏了我的规矩,是要我以宣霖帝的身份罚你,还是以大司命的身份罚你?” 打破凡间结界,本就是天界先不合规矩。如果是寻常神仙在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现在他遇到的是九黎。 若是以大司命身份罚他,就是天谴雷劫。宋元青心思活泛,知道不应与九黎争,只得暗暗吃下这个闷亏,点头称是。 *** 宋元青罚了也就罚了,只是连累了陆扶霖也在钦天监里关禁闭。 朝泠嚼着青团,一时间黏住了嘴,不好说话。 楚文冰倒了杯水给她,最近她进后宫格外的勤,甚至比上朝还要上心几分。“晚柒,我是后宫的嫔妃钦天监的事情也说不上话。” “没事,你就说你最近头疼,许是前两天灵鸣山的事情闹得不得安心,得找钦天监的人来看看。”朝泠摇着楚文冰的袖口求她。 “陛下刚刚关了宋国师禁闭,现在跑去找钦天监,怕是也没人敢应这个差事的。”楚文冰斟酌着又问“你是要见陆扶霖吗?” “你怎么知道?” “你我之前换了衣服,跑去灵鸣山,不就是为了他?如果你真的喜欢,去求陛下下旨赐婚......”楚文冰声音渐微,试探性地问。 “别别别。” 赐婚?伏念可是她亲哥,即便是在凡间,赐婚这种事怎么得了。 朝泠摆手,连声道“没有的事情,我与陆扶霖没见过几面,怎么会喜欢他呢?” “那你是......喜欢圣上吗?” 脑壳嗡的一声,如同数道雷鸣同时炸响,分不清楚文冰是何意思,或许她早就有此一问,借着今日的话题说出来罢了。 她来不及回神,只能木然地看着楚文冰。 理应如何解释呢?她与苏九黎、与整个人间宿命的结局,就是他会死在她的剑下。如若这样,也值得去爱一场吗?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她的眸光也溺在暗处。兜兜转转,竟也是走到了这里,她连同楚文冰的结局都知晓,却迟迟还不知道她自己的。 “姐姐和你开玩笑呢。晚柒,吃块糖糕吧。”楚文冰递了碟子,将她话题重新拉回来。“陆扶霖是钦天监首席,后宫中的事情是召不来的。你若是想见,我可以送你去钦天监,可好?” “好啊,何时能够动身?” “现在,朕领你去可好?” 九黎不知道何时进门,他站在朝泠身后,背着夕阳投下的阴影照在她身上。 最近九黎抽风抽的严重,已经到了方圆百里不能后活物的程度。原以为,他极少踏足后宫,躲在楚文冰这里理应是最安全的才是。 如今密谋被带了个正着,朝泠缩着脖子,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转身赔笑“陛下,今日得闲啊。” “不及林将军闲,朕前几日下了旨意,边防军小队汇入御林军中,林将军不去阵前盯着,还有空在这里陪安贵妃说话喝茶。” “末将这就去。” “不必去了,适才边防军和御林军打了起来,都闹到朕跟前来了。落了军法,朕来通知你提人的。” 九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他平日里也会到安贵妃宫里坐坐,即便没有夫妻之情,可九黎深谙后宫之道,他哪怕是过问几句,都会让楚文冰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上不少。 “陛下,是臣妾叫林将军来的。”楚文冰要打圆场,九黎静静地听她说完,仍是狠狠瞪了朝泠一眼。 “林将军,该聊的都聊完了,还是去看看你的部下吧。”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出师不利 第八十七章 出师不利 御林军前任统帅因为戴维甲的事情受到牵连,被弹劾罢免之后,这个位子就暂时空缺了下来。 恰逢宣霖帝下旨要将部分边防军编入御林军,烈火烹油似的,将原本就涣散的人心搅和的更加涣散。 这些本不是朝泠应该管的事情,武将布防讲究的是相互牵制,她既是边防军的统帅,就断不能再染指京中事宜。 说到底,漠北无战事,她这个边防军的统帅不过是个坐拥十万大军震慑边陲的闲职。 她了的这份闲职,为将者天下天平才令人开心。 可她这么想,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这么想。 今日边防军和御林军闹事,两边都挨了打,哭嚎声坐在大帐里都能听得见。朝泠不知道九黎到底是何用意,分明两边水火不容,却还非要将他们放在一起。 “林将军怎的亲自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御林军长史梁柏给朝泠沏了一壶茶。 她原是在楚文冰那喝了一肚子茶水去的,就没在接过茶盏,只是端坐着。此刻的心境和那些孩子在学堂闹事的家长一样,气时一半,挂不住面子又是另一半。 “军中规矩,凡闹事者从犯杖八十,主犯斩首。虽这事不归我管,可来得时候我也看了一圈,怎么见挨打的都是曾边防军中将士,你们御林军倒是摘得干净。” 梁柏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作答。 朝泠有些心急,“若你不能管这里的事情,就找个能够管事的人出来。” 就说这,门口何卓成抽抽搭搭地进来,他自三年前就一直跟着朝泠,这次被朝泠派去御林军右将军的。 他新换的常服沾满了泥,脸上手上全都是,他越抹,整张脸上画了图一眼,越来越脏。 “何人打你?”朝泠递给何卓成一块手帕,他擦过了才平复了几分。 “右将军,让我回禀将军,就说......” “一个小厮,传话都传不明白,这就是你们边防军中之人?” 御林军右将军叶建寒,他打赤膊,提着一柄长枪跨进大帐,黝黑的面容上蹙起眉头。 二人遥遥而望,衬的朝泠格外的白,她背脊紧贴着椅子的靠背,坐直了身子。她等着叶建寒走进一些,桌案上茶盏一掀,滚烫的茶水扬在叶建寒身上。 他强忍着痛,肩膀烫红了一片。“林将军,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御林军中。容不得你这样放肆。” 话音未落,朝泠足间轻点,越过相隔的桌案落在,叶建寒背后。她拇指压着剑柄,有节奏地一开一合,“叶右将军。” 叶建寒回眸一瞬,长剑出鞘落在他的脖颈上。 气氛剑拔弩张。 他捏着脖颈上的长剑,缓缓移开,有些诧异。传闻中的将军府林晚柒,是开国第一女将,今日得见,皮肤白皙身量娇小,初看以为是哪个文臣家的闺秀。 足间勾起地上的茶盏,当做暗器抛朝泠,长剑劈开飞起的碎瓷。 几招之间,高下立判。 叶建寒很快意识到,此人不能以寻常女子而论。林晚柒之名,能镇得住漠北异族,绝对不是靠着运气。 “叶右将军,本将暂行督查之职,还请您行个方便,让我把人带走。” “既已经编入御林军,那就是御林军的事情,不劳烦边防军统帅了。” 本以为双方各打八十军棍这件事也就算了结束了,今日一看才知晓,御林军欺生,其他人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如若没有这件事,叶建寒本是最有可能当上统帅的人。可如今加入了边防军的人,必然要外调一位别处的,坐这个统帅的位置。这等于是直接断了叶建寒的仕途,他憋着一口气没出发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找边防军的麻烦。 朝泠不想与他胡搅蛮缠,只道“念在我还有心情知会叶右将军的份上,请您让我把人带走。” 这些人都是跟着朝泠上过漠北战场的,虽然她不是全都认识,可毕竟一起出生入死,她得为这些人谋一条好出路。 实在不行,就送会边防军去,总好过在这里受气。 “这些人是陛下拨给御林军的。” “你也知道,这是拨给御林军的,还以为是拨给叶建寒你的呢。” “你.......” “我不与你胡搅蛮缠,这人我要如何才能带走?” 叶建寒冷哼“都知道林将军是圣上面前的红人,现在都敢抗旨要人了,女子就是女子,随便哭一哭闹一闹,陛下就没有办法......” “叶建寒,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朝泠微嗔。 入仕三年,坐在统帅的位置上,并非没有人说过,但前有林晚柒盛名在外,她不过是个帮着守江山的。今日被骂道面前来,她才觉得浑身都难受。 “女人?只怕是你还不如一个女人。” *** “林将军不是来劝和的吗?怎么还和叶将军打起来了。” “是叶右将军。”何卓成捻这衣服上的泥点子,崇拜地看着擂台上的朝泠。“我们将军才是正二品大将军。” “你这个小孩,听不听得出重点。这收编军队本就不易,哪有不受委屈的,林将军何必特意来找场子。” “林将军不是找场子,是下了战帖,是以辞官做赌。” “辞官!” 军中不乏好手,尤其是皇城脚下更是人才济济。若是当众赢了林晚柒,这便是叶建寒的成名之战;若是输了,恐怕就此断送仕途。 他擒着长枪,力拔山河之势横扫朝泠而去。朝泠入落叶飞花,稳稳落在枪尖之上。“你可想好,当真要同我打。” “少废话。” 似乎看出朝泠的轻蔑之色,一时间愤恨恼怒涌上心头。他借着长枪之利,破开长剑的防守,直奔朝泠面门而去,她偏头躲过。她并未拔剑,而是拽住了叶建寒的长枪。 二人角力,已然变作一场力量的对决。 她不是取巧的人,她要的是绝对胜利,让对手心服口服。 “你就这点本事吗?”朝泠冷声道,她观察着叶建寒的动作,手上丝毫不停,她不断逼着叶建寒后退,一步步临近校场的边缘,他一只脚踏空,朝泠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长剑拖着剑鞘反手敲他的后背,将他又重新勾回擂台。“既然摆了擂,就是不能说退就退的。上了战场,便是死在刀前,也不能后退半步。” 她凝视着叶建寒,恍若见又看到漠北的战场,对阵搏杀的双方都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她骋骤向前,凌厉如霹雳,扫掠如骤风。 血溅在她的脸上,都是灼烧的刺痛。皇朝第一女将林晚柒,出场从来都不是仙子下凡、神兵天降,沙场上她们和男子没有分别,所受到的冷眼,委屈,不会因为是女子而有何不同,只会是因为女子而更多。 “不是要赢我?”朝泠轻蔑道,不光是在骂叶建寒而是在骂在场的所有将士。她的拳头骤然慢下来,叶建寒措手不及之时,又猛地加速,一拳打在叶建寒的脸上。“就你,也配看不起女人。三脚猫的功夫,女人都打不过。” 叶建寒生生挨了一记,黝黑的面上透出滴血一般的红,他拼命地躲闪,可越是慌张挨得拳头就越多。这个女子带着千钧之力,似要把他打穿。 台下的御林军将士都看待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被朝泠骂的实在受不了,人群中有人抄起手中的短刀,向着朝泠的背后狠狠掷了出去。 朝泠背后发寒,侧头看到何卓成黑影略空而过。“将军小心。” 她歪头,短刀贴着她的面颊划过,蹭破了一口小小的口子,血流下,整张脸神色骇人,她轻抿嘴唇,同何卓成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没有事,只笑道“很好。” 那人才觉得周身一寒,想要跑走已经来不及了,朝泠单脚跺地,激起短刀,素手一挥,刀背正击在那人后颈上,顿时晕了过去。 “不错,是个有胆量的。”她说的并不是气话,既然将朝泠看做敌人,此时他们就是一起的,叶建寒落了难,作为同盟就应当站出来。可惜,他们将朝泠的赞赏当做了暴风雨前的宁静,连将昏倒之人拖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转头,右手扣在温酒上,挑起单边的眉毛,落拓不羁。这一次叶建寒的长枪立于身前,摆出进攻的姿势“这便是你教出来的聪明人?” 他举刀的手有些迟疑,随即他定了定神,他用尽力气向着朝泠面门刺来,朝泠仰头躲闪,一只脚反蹬着刀背,借力翻了个跟头,没有后撤,长剑从叶建寒的脚下截击。 长剑随未出鞘,可是寒气逼人。叶建寒放弃了进攻,转为格挡之时,耳边又想起女子声音“你此时若是一心进攻,便不会受伤了。”说着,长剑如同灵蛇一般破开长枪的攻势,横扇在叶建寒脸上。 “将军,我认输。”他已是黔驴技穷,自知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赢不了朝泠。再看朝泠时,愤恨仍在,却多了几分的敬畏。 朝泠轻巧地落在长枪顶端上,寒光映出她的影子,眉眼清淡,含笑着的嘴角冷了下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叶建寒脸上,将那潜藏在黑炭一般的皮囊下的红色,扇的更红了几分,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被扇巴掌。 叶建寒钢刀横扫,想要将这个狂妄的女人击溃,朝泠毫不懈怠,温酒斜在身侧,如疾风中的落叶,轻盈却有力地奔向叶建寒,众人只看擂台上人影交错而过,朝泠已经将叶建寒逼到了擂台边缘。 落日的余晖为她披上了金甲,恍若间她就是沙场上的红衣女将,万里碧空舞红绸,云天有情献琼花。 “叶建寒,你为何要和我比?为了与我争口气?你若是败了,你的将士们将永远抬不起头来。即便如此,你还要与我斗吗?” 她面上带着血,双目炯炯有神,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战至此处,她发觉自己和叶建寒是一样的,不过都是想要自家的兄弟过得好。 平日里或许她不会和叶建寒斗,如今不同,她能感受到未来风云变幻,这世间出了太多拨弄时局的人,九黎、宋元青。 唯今,她想把既能做的都做了。 掐住叶建寒的脖子,将她提到擂台边缘,只需手指一放,她就能顺利地结束今天的战局。 然,众目睽睽之下。 她居然,左脚拌右脚,和叶建寒一起摔下了擂台。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扶不起的阿斗 第八十八章 扶不起的阿斗 轰隆隆的比武居然就这样以平局告终,她绝对的实力最后败给了自己。 朝泠向何卓成反复核对自己最后的动作,“我真的是自己摔下去的?” “是的。”何卓成郑重点头,安慰道“将军演技很差,所有人都看出是将军故意给叶右将军面子。” 朝泠心道“我没打算给他留面子。” 现如今是老天要给叶建寒这个面子,不惜将朝泠也拉下马。不对,她在坠台的时候感受了异样的灵魂力波动,是有人刻意地让她输,输的难看。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和宋元青脱不了关系。 宋元青下凡间是来抓她的,肯定不会让她好过。初见时朝泠以为他没和司命殿打过招呼,以至于九黎大殿之上剥了天界的面子。 现在他,或许也看过翼宿星君的命簿。 昭狱阴冷,宋元青的那倒白光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她拿了令牌递给狱卒,“奉陛下之命提审宋元青。” 狱卒没有接她的令牌,而是报以看啥傻子的也眼神看她。朝泠这才发觉,孙吉正站在门口,显然,九黎就在里面。 朝泠面不改色地继续扯谎,“既然陛下在,末将就去复命。” “林将军,陛下下令,谁都不能进。你这是在难为小人。”狱卒将她拦住。 “好。” 昭狱的人最是轴,说了见不得就是见不得。但朝泠入昭狱多次,早就将这里面的地形都摸透了,别说偷偷进去,就是被抓进去了越狱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入了法力没有半点长进,溜门撬锁的功夫倒是学得不错。她施法穿越昭狱的墙壁,半靠在房梁的上方,俯视着草席上的宋元青。 他端着仙者的风骨,仍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如同排版的活字印刷,和大殿上见到的国师相比,头发丝都没有变过分毫。 “活字印刷”此刻正认认真真地将铜钱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 天界宋元青算得一手好卦,唯天象占卜最是擅长。 朝泠静静地等着看他的卦象,背后被人拍了拍,她回眸便都头扣下一支面具,紧接着对上一鬼脸面具,画的青面獠牙。 他也穿着一袭黑衫,同夜行衣的朝泠看着很是相似,借着月色朦胧,竟像是一个小队出身。 恐怕是将她认作了队友。 那人牵着朝泠的手,步履轻盈,推开头顶的暗道,钻进了墙里。昭狱的围墙修得如此厚,原来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暗道。 朝泠就这样被他一路牵着,过了许久才得见头顶的亮光。手里被那人塞了东西,她捏在手掌,感觉像是一粒药丸。 他一言不发,将袖箭解下来绑在朝泠的胳膊上,微弱跳动的烛光落在他手臂的肌肉线条上,动作娴熟,一看就是从小接受训练的正规杀手。 二人趴在牢房的梁顶,血腥味围绕着朝泠,熏得她想吐。 他仍旧死死地攥着朝泠的手,片刻不松。他沉默地化作一尊雕塑,可还是不愿意放朝泠走。 这些杀手大部分都不会说话,这样就算是被抓住都不会泄露主家的秘密。 朝泠猜想,这个人应该也不会说话,她活动着手腕,准备找个机会跑开。他忽然又捏了捏她的手,适时牢房大门的打开。 一众人压着宋元青进来,他毕竟只是面壁的国师,没有大错,昭狱中的人对他还算是恭敬,但该落的锁还是不会少的。 她抽空看那人的神色,他已经松了手,鬼脸面具隐匿了大半的面容,可分明觉得他勾了勾嘴角。 戒指扣着房梁又发出两声脆响,很细微。 朝泠闻声再度看向下方,一众人簇拥着九黎走进牢房。他一袭黑袍如墨,缓缓落在太师椅上,长腿交叠一只脚蹬着桌案,整张桌子好像都容不下他。 身边一空,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九黎而去。侍从还来不及反应,两支袖箭已经到了九黎面前。 他偏头躲过,却没有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朝泠的方向,能够看穿黑暗的掩护,找到动手的人。 鬼脸面具已经跳下房梁,他轻功极好,甚至可以与作为神者魂魄的朝泠相媲美。手腕上的柳刀直奔九黎面门过去,侍卫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要将鬼脸制住。 明晃晃的他带着扳指的手又敲了敲,那是发出信号示意朝泠加入战局。她在梁上看得清楚,心中却是纠结不清的,“罢了,是你自己认错了人,就别怪我。” 她作势向着角落放了两声空箭,引了部分侍卫过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正要走的时候,她摸到袖箭内里刻着字迹,翻过来一看,上面两个大字。 桑驰。 “余庆三年,奸人蛊惑宣霖帝,纵其贪图享乐,同年天下大旱,桑氏一族桑驰揭竿而起,而后天下大乱。” 这个带着鬼脸面具的哑巴是桑驰? 竟然是一这种不聪明的方式出场吗? 朝泠摇了摇头,飞身跃下房梁,落入侍卫的包围之中。她自身后拍了拍桑驰的肩膀,放空了最后两支袖箭。擒着他的后颈,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昭狱甬道修得狭窄,朝泠抓着桑驰一路狂奔,将赶上的侍卫都远远甩在身后。耳畔破风之声而来,她只觉得背脊一疼,一根羽箭射中了她的后背,血霎时间浸透了黑衫。 她咬紧牙关,长剑横扫,没命地想着出口狂奔而去。心中暗自骂道“你最好是桑驰,不然我就剁了你。” 门口的侍卫看到黑衣人时,已将发生的事情猜到了大半,摆好了阵势准备将二人困住。 忽闻,身后一声低沉的冷哼“放她走。” 朝泠猜出这多半是九黎,可也来不及细想,脚步不停,飞身越上一棵大树,消失在月色中。 *** 她背靠着一棵大树,血挂在粗糙的树皮上,显得更加骇人。抬手的时候疼的格外明显,她从袖口拿出一包金疮药,这是从军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就好像知道自己会时时受伤一样。 法力隔绝了大部分的痛感,她活动着僵硬的手臂,反手抓住背后的羽箭。 桑驰已经抢先一步,他用了些力气将羽箭拔出,又熟练地接过金疮药覆在背上。做完了这些,才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朝泠。 这是在责怪她错过了杀人的最好时机吗? 朝泠蓦然,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故而也歪头报以回应,像是再说,我可是救了你。 桑驰又比划了一大段手语,朝泠只见到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懂,折了旁边的树枝递给他“你会写字吗?” “什么?” “你会说话?” 面具掀开,露出朝泠原本的面容。桑驰有些恼怒地抓住朝泠的衣领,恶声问“她人呢?” 朝泠背后有伤,被他激得止不住地咳嗽。 “咳咳,桑驰,你松开。” 他没了半分冷静和柔情,用力地几乎要将朝泠捏死“她人呢?她人呢?” “你说谁?” 原本应该在桑驰身边的人是个哑巴,所以他也一直不说话用着手语。小哑巴和他一起执行刺杀苏九黎的任务,原本应该在宋元青房里盯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却不见了。 “你放开我。”朝泠压低声音,双瞳充血“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她的手腕扣在长剑上,微微沉肩。手里的药丸已经化开,黏在掌纹了,她下意识地放在鼻尖闻了闻。 桑驰抓住她的手腕“别。” 这应该是刺客临死前为自己准备自杀的毒药。 朝泠耸了耸肩,短暂获得了自由,又跌回地上。她撑着身子,尽量不让伤口沾上灰尘,以免回去之后难以清理。 “谁派你来得?” 桑驰不说话。 朝泠也不再问,朝中势力复杂,有人想杀皇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二人想对着沉默良久,桑驰率先开口道“我得回去了。” “你现在会昭狱,只能是自投罗网。” 刚刚闹了刺客,即便九黎认出其中一人是朝泠,大理寺也势必会将昭狱布下天罗地网,巴不得他回去。 桑驰知道这个道理,自小接受严苛的训练,任务失败就只有死这一个下场,他不怕死,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 昭狱内哀嚎声回荡,这些都是潜昭狱的黑衣人。牢房内血腥味甚浓,九黎用绢布捂住口鼻,掀开一副尸体的白纱。 一个小姑娘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然没了生机。 “这是在宋国师牢房里搜到的人,陛下您看,要不要将宋国师转移到别的地方。” 若说是宋元青指使黑衣人杀人,他是不信的。同为神者,他应该很清楚这些把戏杀不了他,九黎蹲在地上看着那具尸体出神。 孙吉补充道“都是抓到后立刻服毒自尽的,毒药猛烈,具体来源还......” “不清楚就不要说了。”九黎打断他的话“把这里拆了。” “拆了?” 这座昭狱是高祖执政时所建的,如今也是百年基业,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如今到了宣霖帝手中,居然直接下令要将昭狱拆毁。 “这些犯人怎么办?” “关到灵鸣山去,连带宋元青一起带到灵鸣山去。” “可是陛下,灵鸣山刚刚下旨重建。” 烛光摇曳中,九黎抬眼,冷意深重。孙吉不敢说话,只得应声称是。 过了半晌,九黎施施然站起身,将白布盖回那人身上。语气缓和道“去把林将军请来。” “直接带到养心殿。” 按照原本的命簿,此时的皇朝已经出现了衰败迹象,商贾横行、武将篡权,朝中分为两派,一派遵循原本历法废除宣霖帝,令立新帝;另一派则励精图治,准备变法革新,直接将宣霖帝架空。 他们唯一的共识,就是苏九黎是一个昏君。 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现在朝臣唯一看中的就是阿斗的贤内助,安贵妃楚文冰。九黎膝下无子,唯一的血亲苏临川飞升之后,忠臣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机会。 若是安贵妃能够有一个皇子,此危局就能迎刃而解。 按照惯例每月的初五,宣霖帝都会摆驾后宫。群臣对于这一天的期盼远大于九黎和楚文冰本人,但是今天九黎却在养心殿点了烛灯,急召林晚柒入宫。 更可笑的是,林晚柒根本没来。 章节目录 好 朝朝喜欢苏九黎 第八十九章 好 朝朝喜欢苏九黎 楚文冰早早命宫女搬了屏风和太妃椅放在卧房,又遣散了下人自顾自在房间呆呆的坐着。 每月初五九黎都会来,只不过令人失望的是,他只是在屏风之外坐着。既让后宫众人都知晓皇帝摆驾的恩宠,却没有夫妻之实。 他是一诺千金之人,说好的替楚太傅照顾她,就怎的是锦衣玉食的照顾。 她熄了灯前又看了眼月光,无论是何天气九黎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这让她有了些许期盼。 今天确有不同,前庭传话过来,宣霖帝在养心殿与朝臣议事,抽不开身,让她不必再等。 她点头称是,苏九黎就是这样的人,他说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同样他说不必等就不必等了。 “楚姐姐,楚姐姐。”殿内扔进来两块石子,就落在楚文冰的脚边。 她闻声看过去,朝泠正探着头鬼鬼祟祟地要进来。 后宫的深夜很静,所有宫人都识趣地离开,此刻出现的朝泠显得突兀又不知礼数。何况她身后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鬼面男子。 “晚柒,你这是?”楚文冰怔住。 “楚姐姐,救他。” 被养在府邸暗处的杀手,就像是蝶蛹,有的一辈子只能等到一次破茧成蝶的机会,他们从小被植入一种毒药,必须每月服用解药。一旦任务失败,不在得到解药,就只有自裁这一个结局。 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可现在桑驰还不能死,他是朝泠直通大结局的入场券,她必须得紧紧捏在手里。 她思来想去就只有楚文冰能够救桑驰,楚文冰自幼学医,若非进了后宫,也能成为悬壶济世的医者。重要的是,她的师父精通各种偏门的解毒之法,正适合桑驰的症状。 朝泠将桑驰扶到院子里,楚文冰到底心善,在榻上收拾出一块地方,让桑驰躺下。 宫中没有任何奢华的陈设,除了楚文冰的日常用品以外什么都没有。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包长针,铺在朝泠面前。 “晚柒,我不知道这个人中了什么毒,也不确定能否救活,得先施针看看才行。” 楚文冰将桑驰翻过身,露出宽厚的脊背,专注地在他身上部针。 朝泠看着被炸成刺猬的桑驰,若是放在平时肯定会笑出来,现在她却紧绷着观察楚文冰的表情。 一旦她发现自己当初救下的人,未来会和九黎刀剑相向,又会作何感想。朝泠不愿细想,如若翼宿星君还在或许她还有别的办法,但在得知九黎并未失去记忆后,翼宿星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没得选。 银线落下,逐渐失去光泽变成灰白色,这是中毒的征兆。楚文冰绢布细细擦拭银针,用作辨别。 她自幼跟随行医,所见的奇珍异草不计其数。桑驰所中之毒,并不稀奇,但极其猛烈,寻常人服下即可毙命。 再探桑驰鼻息尚存,确有回天之力。 “晚柒,你在来之前,可还给这位用过什么别的药吗?” 他服毒自尽,不用些许非人的手段肯定是撑不过去的,她用了术法,强行牵住桑驰的魂魄,这些皆不能同楚文冰道。 楚文冰放下银针,淡色的眸子温柔中多了些许医者毋庸置疑的坚定,“你给他用了什么?你的内力吗?” 很多人都低估了楚文冰的聪慧,她少年行医,走过名山大川,见多识广。看得珍奇多了,遇到怪事也就淡了。 “晚柒,无论你用了什么办法,我都不会告诉旁人,但作为医者,我必须知道他经历过什么,这会影响我的判断。” “那你就姑且将至成为内力吧,我将自己的部分内力渡给他,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可以让他不死。”朝泠小心翼翼地解释。 “怎样的内力?” 殿内寂静了半晌,楚文冰知道朝泠不愿意说出此时,就也作罢,只是问道“能取出来吗?” “可以的。” “那我给你一个单子,你将这些药都抓来,多备几分,解他身上的毒不难,难就难在......他体内还有一种慢性毒药,不发表征,很难看出是什么。” 楚文冰声音淡淡,如清冽的泉水缓缓流过。竟让朝泠紧绷的心,也跟着落下。 “楚姐姐,你不问他是谁吗?” “那你会告诉我吗?” 平心而论,不会的。朝泠低下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若是醒来要杀我,你可得用你的剑护好我。” “是。” 朝泠拿着药单往外走,后宫戒备森严,可各宫之间又是自成一派,故而她能够大摇大摆的出门。 转角,孙吉正提着宫灯,满脸喜气地为九黎引路。“陛下心疼安贵妃娘娘,更深露重,不让奴才们去叫,这等恩宠开国以来都是头一份的。” 九黎端坐于步撵上,既不打断也不给予回应,任由他说了一路,心中的生出恶趣味,想看看这个碎嘴子的能够编出多少水词。 就见黑暗的角落里闪过熟悉的片刻衣角,他当即扬手。 “落撵。” 九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拐弯处,原本的人早已经消失。 朝泠蹲在墙上,借着夜幕掩盖,屏住呼吸。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九黎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你居然躲在这?” 难怪找不到,原来躲在后宫里。 她别吓得汗毛战栗,换做满脸堆笑,扭头“陛下你也在。” 九黎半坐在墙上,长腿垂下轻轻摆动,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夜里的风“吹风。” “陛下雅兴,那末将就......” “墙里应该是安贵妃吧。” 朝泠踏出的脚又收回来,赔笑“是。” “正好朕要去见安贵妃,林将军您.....” “不了不了。” “既然如此,朕就不留你了。” “末将说的是,您不想见安贵妃。” 九黎挑眉,故作不满道“林将军的意思,是要朕今夜与你共宿一处吗?” 朝泠寒了一下,心中掂量着。 一旦九黎发现安贵妃寝宫中的桑驰,肯定会一怒之下当场斩杀,那她再也完不成任务,出不了人间。 可她若是今天将阻止九黎,或许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好啊。”她按住腰间的佩剑,心中料定一旦九黎说可以,就立刻将他这具凡胎打到半身不遂。 “你不用这么视死如归。”九黎目光明亮,扣住朝泠拿剑的手“你是不是忘了,本座尚有神力,观微之术,朝朝能防住几分?” 所谓观微,可探人心声。 朝泠捂住嘴,怀疑自己关于桑驰的腹诽都被他这个奸诈小人听了去。“你也忘了,我亦有神力,大司命要和我过几招吗?” “那你觉得你能走过几招?”九黎反问。 她吃瘪,侧过头不再说话。与大司命相比,她那点微薄的法力,恐怕一招都走不过。 “你喜欢我?” 朝泠摇头。 “那你为何不让我见楚文冰?” 九黎微微俯身看她,言语中带着些哀求的意味,寒夜在他长发上凝了露珠,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承认一下喜欢我,这么难吗?” 朝泠要跑被九黎抓住,他提着她的后腰,她落在他的臂弯里。他身上极冷,带着几分难以明说的醉意“你更喜欢苏九黎吧。自从灵鸣山之后,你就很少理我了,朝朝。” “九黎不好吗?”他歪头看她。 或许是这一刻的朝泠面对着九黎那张好看的脸说不出重话,私欲熏心地,她回应道“我更喜欢苏九黎。” “好。”九黎一扯嘴角,“那就苏九黎,我的朝朝,喜欢苏九黎就苏九黎。” 一墙之隔的院落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朝泠猛然想到桑驰还在宫里。急忙飞身落下高墙,九黎动作更快,身影闪烁,已经推开了楚文冰卧房的门。 楚文冰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块绢布。银针散落在她手边,朝泠下意识去看榻上,空空如也。 桑驰不见了。 九黎为楚文冰松开绳索,她被绑的绳结很是讲究,将柔软的绢布打成分外结实的扣子,九黎试了几次最后只能用兵刃破开。 “晚柒,他没死。他一直都是活着的。” “怎么可能?”朝泠有些难以接受,她分明用术法牵制住了桑驰的魂魄,就算他没有中毒,也觉得没有跑得能力。 “我给他施了针,他便醒了。我怀疑他一直都是醒着的,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而已。” 朝泠顿时觉得后背一阵痛楚,伤口裂开,血一股股地涌出,浸透了黑袍。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是她低估了桑驰。 一个命中注定要推翻这个王朝的人,其心志坚毅,绝对不会让他那么轻易的服毒自杀。况且,他还有牵挂的人,那个因为认错成朝泠,而被遗落在昭狱的女子。 可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又能去哪呢? 九黎沁着头,试图无视楚文冰和朝泠的对话,可还是忍不住要去勾勒出事件始末的雏形。再结合朝泠出现在昭狱这件事,那么她带回来疗伤的人,显而易见,就是刺杀九黎的那个落跑刺客。 一瞬间,他的所有自信心都被打入谷底,一种挫败感魂绕全身。 “他应该回去找陆扶霖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杀了我啊,朝泠 第九十章 杀了我啊,朝泠 陆家兴旺源于高祖在世时,那时天下初定,大兴土木。陆家善修筑之术,神庙、昭狱、太和殿皆是出自陆家之手。 直到陆扶霖这一代才日渐衰落,唯今陆家仅存的明官,就只有陆扶霖的钦天监监理一职。 这只是明官,还有许多城铸修缮的官员,是陆家弟子。其在修筑领域的建树,甚至可以与统帅的林家可比。 “昭狱修筑多年,其中密道交错,流传至今,陆家最为清楚。这件事若是要查,就只能从陆扶霖身上查。” “你觉得陆扶霖豢养杀手刺杀?” “陆扶霖他不能杀我吗?”九黎反问,他点燃桌上的香炉,静静看着香烟升起。“朝朝,那是陆扶霖,不是伏念。” 她一直以来惯以伏念的秉性去揣度陆扶霖,必然会算漏下。陆扶霖即便乘着伏念的魂魄,但也经过凡事二十余年的滋长,不能以伏念一以贯之。 “就因为他曾经是伏念,凡尘一世,我想给他个圆满。”她垂眸,长长的睫毛如鸦羽,掩住了原本的色彩。“他的魂魄能够维持人形,已经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半分动荡。” “陆扶霖,他就是伏念。凡尘种种,与神仙不过一世情劫,你掌管命簿应该很清楚,这些都不能当真。” “那我呢?”九黎将桌几上的图纸打翻,“我也不能当真吗?” 凡间不过是她入魔前的一劫,这一劫是磨砺还是情伤,她都能受。这是出了这凡间,留在这里的一切就都不能当真。 静默半晌,九黎求饶似的摊手,“不是你说的,你更喜欢苏九黎吗?” “我说得是林朝朝更喜欢苏九黎,九黎你很清楚的我不是。” “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你带到楚文冰宫里的那个人叫桑驰对不对,你已经找到了。杀了我,朝泠,杀了我你就可以走了。”九黎豁然拔出朝泠腰间的长剑,递到她面前。 他周身迸发出极强的寒意,养心殿外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将整座皇城淋湿。 “杀了我啊,朝泠。来啊。” 闪电的光影将朝泠的脸照的惨白,她摇晃着接过那柄长剑,利落地娩出一个剑花,落在九黎的脖颈上。 九黎比她高一头不只,刀架颈侧时也有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气焰。他攥紧拳头的手微微出汗,图穷匕见,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压在朝泠面前的筹码了。 曾经的一切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他明知自己荒诞至极,却还在此刻心存幻想。 朝泠收回长剑,指尖恨恨地捻这剑柄。“桑驰尚无谋逆之心,你知我杀不得你。” “你这是借口。”九黎走进她,“不试试怎么知道?” 一巴掌落在九黎的面上,她用尽了力气,扇的手掌发麻。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上,豁然浮起五指掌印,他忍着口中的腥甜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你我素昧平生,伏念与你,我自然选伏念。” “好。”他背过身,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三年而已,怎能比得上伏念三万年的养育之恩。他心里轻轻地念到“九黎啊,九黎。你到底在委屈什么呢?” *** 陆扶霖府邸。 “家主,这是将军府送来的帖子。您过目。” “将军府?林晚柒给我递贴子做什么。”陆扶霖蹙眉,帖子上是朝泠那一笔烂字。 边防军部分合并入御林军之后,一直多有摩擦。她通过打架的方式制服了叶建寒,可她毕竟不是御林军的统帅,御林军必然不会心服。 朝中都知离开了边防驻地的林将军,不过是京中高位上的闲人。等她一走,这些边防军以后还不是要依靠御林军过活。 她这个时候不去找户部吏部活动关系,却给钦天监的监理下帖子。 陆扶霖一时没有琢磨明白,他将帖子放在一边,问身边的侍卫“丢的那个找到了吗?” “回主子,还没有。” 陆家豢养的杀手自幼就待在府邸,都是用天干地支刺字编号。陆扶霖并不知道桑驰的名字。 “可是,主子,他没有解药,应该活不长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尸体也得拉回来。”陆扶霖声音加大,一改朝堂上的谦谦君子的模样。 一旦陆家豢养杀手的事情流落在外,整个府邸都不够宣霖帝抄的。 “主子,这时候将军府提递来帖子,会不会是抓到了什么人?” 林将军武功卓绝,若是昭狱那日她在,抓到了杀手的活口也不是不可能。 *** 翌日,杏花酒楼雅间。 朝泠照例点了糯米糕、水晶肘子、爆炒蹄花一桌子的大菜,挽起袖子准备大快朵颐。 何卓成站在她身后,神情鄙夷,出言提醒道“将军宴请陆监理,怎有自己先动筷的道理?” “我预料他一会来了也是咽不下,白白浪费了一桌子的菜,你也坐下来吃啊。” 朝泠拽着何卓成刚要坐,小二领着陆扶霖风尘仆仆地进来。 打量的目光在朝泠和何卓成身上转了一圈,陆扶霖当即看出何卓成是朝泠的侍从。他心中鄙视这种与仆人同席的行径,脸上也伪装的不露半分。 “林将军,久仰。” 朝泠放下筷子,一抹嘴角的油渍,一副从军糙汉的形象,客套道“陆家也是如雷贯耳。” 陆扶霖既然会来,足以证明桑驰并未落在他手里。朝泠心中算得七七八八,九黎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这是在凡间陆家活过二十余载的陆扶霖,不能以对伏念的判断一以贯之。 若是想要谈成,她需要在第一面就占尽上风。 她倒了一杯酒,推到陆扶霖面前“这酒是在下从漠北带回来的,漠北王族专供的东西,陆监理尝尝。” 官场都知陆扶霖体弱,从不饮酒。他看着酒盅,更加坚定她手里捏着从昭狱抓出来的暗卫,甚至已经查到了他身上。 “在下不胜酒力,一杯下肚恐怕就不能和林将军好好谈了。” 朝泠捂嘴轻笑,微微点头,却是没有半分官家女眷的样子,任人都知道她在装“既然陆监理是诚心谈事的,那我不与你绕这个弯子。” 漠北酒烈,一杯下去朝泠一路脸红到脖子,她豪迈的拍了拍陆扶霖的肩膀,陆扶霖下意识后撤躲开,她的手僵在半空中,醉意也褪去了大半。 他真的......不是哥哥了。 朝泠打了个饱嗝,顺势收回手,笑道“这皇城繁华,若是坐上御林军统帅的位置上,是不是就能坐拥这繁华似锦了。” “林将军,想要御林军统帅的位置。不去求圣上,不去问吏部,钦天监有何用?” “陛下不傻,我已是官居正二品,再给我御林军,不是助长我的气焰?这天下兵权都捏在我的手里,若我有异心,他又要如何?” 陆扶霖寒了一下,他重新打量朝泠,这个将所有野心都摆在台面上的女人,她能以女将之身坐稳皇朝骠骑将军的位置,绝非浪得虚名。 “林将军,我想陆家帮不了你。” “帮不帮得了我,是我说的算。”朝泠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和陆扶霖对视,“等我执掌御林军之时,陆家.....” 她给了陆扶霖一个暧昧难明的眼神,用着桑驰的名义将竹杠敲得叮当作响。 “你要我怎么做?” “钦天监的天象,应该很准吧。你看我像不像掌管御林军的天命之子呢?” “林将军聪慧,在下望尘莫及。只是......”陆扶霖看了何卓成一眼,其意图自不必说。“口说无凭,我的人既已经在林将军哪了,林将军也得给我交个人吧。” 朝泠没想到说道此处陆扶霖还尚有余力与她讨价还价,她握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要躲闪“我从不与人谈条件。” “同样,我不也不希望有人与我谈条件。” 陆扶霖转动面前的酒杯,淡淡道“林将军不愿意?” 朝泠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案,将陆扶霖从上到下地打量“陆监理,有的人得到要靠机缘的,您的机缘恐怕不在这。” 她拎着何卓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此时正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各商户张灯结彩,朝泠快步穿越拥挤的人群,何卓成顿住了脚步。 “我现在没有心情领你闲逛。”朝泠吐出肺里挤压的浊气。 “将军......我可以去的。”何卓成搅着手,“陆监理要一个人质而已,我可以去的,我会些功夫,出了事我可以跑。” 朝泠噗呲笑了出来“你跑?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 “天下也不是都想将军这样厉害的,我总能打过,等我再长大一点,也能打过将军了。” “那就等你能打过我,再去做人质吧。”朝泠敲着何卓成的头,“快走,还要本将请你不成?” “那将军的计划怎么办?” “我的计划已经成了。” 三日后太和殿上,九黎看着钦天监递来的折子,脸上露出怪异的笑,他将奏折递给翼宿星君。 “这是凡间钦天监的占卜,你看看如何?” 翼宿星君刚要骂这些狗屁东西都是扯淡,“四柱神煞合一,将星入世。这都哪跟哪?” “是啊。”九黎长叹一口气,握笔纰红写下一个大大的准字。 “尊上,这四柱神煞合一,不会说的是小少君吧。”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她真的死了 第九十一章 她真的死了 文武百官最近上朝格外安静,他们怀疑九黎从未看过奏折,就只是大笔一挥提了个准字。 不然钦天监地上的折子,怎么可能会应允。 “四柱神煞合一,将星入世。”怎么看都不是个吉利的征兆。 正值夏日,太和殿内会放置乘冰的瓷缸,每每冰都还没化就散了朝。 九黎听到脚步声,睡眼惺忪道“还有一件事,朕要于诸位爱卿商议。” “这钦天监递上了折子,朕想着择个良日行祭祀之礼,好让钦天监好好看看,这位将星是何方神圣。御林军统帅的位子,就许给这位将星。” 文武百官对于九黎忽然的作死行为瞠目结舌,毕竟得知将星后君主普遍都会将其扼杀在摇篮中,唯有九黎居然上赶着许配官职。 这个官许得,比决定午膳用什么还干净利落。 自从这位君主临政,朝中的风向可谓是瞬息万变,那边国师还在灵鸣山关着,这边居然让陆扶霖用天象选择御林军统帅。 此等荒谬之举,闻所未闻。 朝泠见到旨意时只觉得事情进展的未免太过于顺利,依照九黎的性格,他挨了那么重的一巴掌,这件事估计翻不了篇。 却没想到转头,他竟然又将刀子递到了朝泠手里。 这个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作为曾经辅佐宣霖帝的狗腿子,以及最有可能问鼎的天选将星。在多方势力关切的眼神中,朝泠将自己关在将军府,整整七日都没有上朝。 她自认九黎比她心眼多了不是一星半点,她就算是在府里憋死也悟不出他究竟要干什么。 唯今当务之急是找到桑驰,而与桑驰有关的最后的线索是楚文冰。 后宫重地何其危险,她也不想再被九黎抓到第二次,于是她偷偷给楚文冰递了话,邀请她去看一眼正在拆毁的昭狱。 那些从昭狱中抓获的刺客,早就已经服毒自尽,尸首就停在后山的空地上。 “楚姐姐,我一时半会找不到桑驰体内的毒是什么,只能从这些尸体上看。你可以吗?”朝泠拉住楚文冰问道。 “你还没放弃吗?”楚文冰眼神闪躲,仍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晚柒,你要做的事情我从未问过你为什么,可这一次,你到底在做什么?” 朝泠拉开一个白布掩住的尸首,夏日天气热烈,水汽上涌,尸首已经腐烂了大半,她犹豫着要不要抬下来给楚文冰看,可又唯吓到她,蹲在地上犹豫着。 楚文冰挨着她坐下来,她长袍染了泥土,斑驳成一块一块,也毫不在意。她递给朝泠一根银针“给。” 她不敢去接,只觉得那根银针又千金之重,要将她压垮一样。“我......,楚姐姐......” 不会害她吗?这句话朝泠是说不出口的,命簿上并未给楚文冰应该好结局。而她作为始作俑者,现在这样做真的没有害她吗? “这些人是昭狱一案中的刺客,包括在宫中你见到的那个。”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朝泠眸光低垂,认真地用银针摆弄着那具尸体,“我不知道。” “林晚柒,你要气死我吗?”楚文冰豁然起身。 她从未如此高声地说话,像一只炸毛的猫,被人踩着尾巴跳起来。“以前你仗着陛下对你得宠爱和忍让怎样都可以,但是这次不一样,私藏刺客是谋逆的重罪。” 朝泠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审视楚文冰,又像是在审视自己。 为臣子,她并非一个殚精竭虑的忠臣;为神者,她亦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她走得今日全凭着天地供养和做局者的忍让。 可,那是伏念啊。 她心理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是让她得以在凤都快乐长大的唯一依靠。 一滴泪落在她腕上,她嬉皮笑脸道“楚姐姐,桑驰又没在我的手里,何来谋逆?你也是看到了的,桑驰跑了啊。” 楚文冰沉默不语,良久从贴身的袋子里拿出一排银针和一只小刀,她利落地从尸体上剜下一块腐肉,抱着绢布托在手上,认真地查看。 朝泠撑着膝头直起身子,后山空旷仅有这几句尸体静默于此,夏夜风吹动树叶零零作响,宛如召魂的黑幡。 十二具尸首,很难想象戒备森严的昭狱里居然能够埋伏下这么多的刺客。 她的目光在周围扫视,其中有一具显得奇怪,可却让人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腐尸的气味占据了她的嗅觉,也麻痹了其他感官。等到她走得再进些是,白布之下的“尸首”已经破开围挡,挥刀向她刺来。 鬼脸面具出现在她眼前,她立刻认出那是桑驰。 下意识地她拔剑格挡,刀剑交错,发出刺耳的嗡鸣。桑驰急退几步,朝泠见缝插针地穷追不舍。 桑驰自知不敌朝泠,被她发现之后并未遁走,而是挥刀而上要与她斗个你死我活。朝泠余光在周围四处扫动,这些裹着白布的尸身有什么值得他一定要以命相搏的吗? 那是一具女尸。 楚文冰现在看着的是一具女尸。 桑驰在昭狱里误将朝泠认成了这个人,因为此次暗杀的队伍里只有这一个女子。他一直要找的就是这个女人。 朝泠足间轻点,桑驰的宽刀贴着细腰划过,瞬息间她已经闪到楚文冰面前。长剑寒芒直指,点在女尸的脖颈处。 “掩息避世,这么精贵的丹药,你居然有两颗,哪来的?” 他为了脱身,服了避息丹药,让朝泠误以为他服毒自尽,将其带到楚文冰宫中。等药效一过,他则时机遁走,回到昭狱,试图和这个女子汇合。 “她真的死了。”楚文冰声音如蚊鸣,朝泠没有听清,但落在桑驰耳朵里却如闷雷炸响。 “不可能。” 楚文冰握住朝泠的衣袖,探出头来“我从医数载,避息丹药见过不少,血脉之征已起,她.......就是死了。” 剑从女尸脖颈处挪开,朝泠长剑平举,警惕地观察着桑驰的动作。 他垂着头,凌乱地发丝浮在面上,整张脸逐渐扭曲,捂着头跪在地上,压抑着内心的绝望。整张脸埋在胸腔里,缩成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 “她.......”他想要念出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府上的暗卫根据天干地支编号,死了一个又会有新的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到了各家各户请道士驱鬼的程度。坊间流传,昭狱一拆,曾经在那里死去的鬼魂破关而出,现下在京中流窜。 可笑的是,朝泠也连做了几日的噩梦。 “朝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考砸了便考砸了,哥哥有没有要罚你,你躲什么?” 她虚长到六百岁的时候才被送到学堂,因为启蒙的比别的孩子晚,功课总是跟不上。 “你今日可知道错在哪里了?”伏念绷着脸。 “我没错。” “既然没错,别人平白欺负你,就应该打回去。你怎么还输了?” 少时她因为木讷总是被人欺负,伏念就叫她不开心就要哭出来,受了委屈就要打回去。 “这些都是你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哥哥不像那些天界主神一样,哥哥不掌管人间事务,所以不总下凡的。” “可学堂里的仙子们都见过糖人,唯独我没有见过。” “那哥哥让忘川的仙子去给你带一个好不好?” 都说朝泠嗜甜,入了人间之后更甚,其实她久居凤都,不曾见过那么多糕点,也不知道除了糖人还有面人,还有糖画,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哥哥,你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逛一逛呢?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气我最后还是没能将女娲石带回凤都,气我少时不好好修行,最后也没能救你。 哥哥,朝泠知道错了。 “杀了我。”通天桥上伏念眼角划过血泪,他紧握着朝泠的手,用尽力气几乎要将她的手压断。“求求你,杀了我。我好疼,杀了我吧。” 朝泠拼命地摇头,灵力不断地输送到伏念体内。他的身体中像是破了一个巨大的洞,生命力和魂力争先恐后的涌出。通天桥上冷风呼啸,他跪在漫天星河边,逐渐变成一个空壳。 “杀了我,不然就来不及了。女娲石的封印.......快,杀了我。” “不,哥哥,我不敢,我不敢。” 长剑刺入,像是划开绢布一样,将伏念纤细的脖颈斩断,炽热的血液涌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大火。 火幕之外,一个黑袍人垂头看着她。 “朝朝,过来。”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我从未让你失望过 第九十二章 我从未让你失望过 “朝朝,过来。” 朝泠睁开眼,目光触及幽暗的天花板。她捂住脸,半晌都没能回神。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沿着手臂滑落,哭声压在喉咙里,只剩下喑哑的呜咽。 “朝朝,过来,没事了。” 声音缥缈,从房间的一角传出,她环顾四周才发觉声音是从身边出现的。九黎一袭黑衣坐在床边,完美融合进月色。 她摸了摸九黎苍白的脸颊,触感真实,如一尊光滑的大理石雕塑,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淡漠薄唇。 他轻吻她的指尖,冰凉的触感一路吻到她的手腕。“朝朝。” 眼底蒙着一层水雾,他看面前的人是几近深情,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胸腔心脏凌乱地跳动“你别哭了。” “朝朝,我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全须全尾的把伏念带回来,你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对不对?” 他弯着身子,郑重地看她的眼神,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能不能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好不好.......” 仲夏夜的天都是燥热的,朝泠环住九黎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他长年周身环绕着冷气,在夏日就如同一桶不会融化的冰。 他轻轻拍着朝泠的后背,半梦半醒时,听见朝泠清晰无比的声音“何人为我下了咒术?” “什么?”九黎的动作轻柔,他拢顺朝泠的长发,含糊其辞道。 朝泠拖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大司命,何人为我下过咒术,您看不出吗?” 做噩梦是巧合,连续三天都做噩梦也是巧合,那连续三天做一个噩梦呢 “你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九黎安抚着她,“睡吧,明日还要观礼。四柱神煞合一.....” 他轻松地笑着,对于这种说辞,确实很好笑。 朝泠则绷着脸“如若你是宣霖帝,你觉得陆扶霖此言,是要害我,还是帮我。” “朝朝,我就是宣霖帝,没有如若。”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她洞穿九黎的意图“你也觉得,陆扶霖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九黎仰面躺在她的床榻上,双手枕着头,长发下他轻轻捏碎一颗褐色的珠子,珠子碎裂散出一股血腥味,被他轻轻拍开,将困扰她的梦境驱散。 这么灵巧的东西,藏在朝泠的长发里,逐渐在脑海扎根生长。就是她噩梦的来源, 那个人太了解她,知道她为何所困,为此才能扰乱她的心神。 “朝朝。”他拦着朝泠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指尖穿过她的长发“睡吧,该睡了。” “我不。”她抵抗着九黎的催眠咒术,奈何灵力远在其之下,做什么都是徒劳。半梦半醒见,眉心处落下一吻,轻柔地带着寒意。 法力覆在整座将军府上空,上苍洒下点点星子,长夜拥着那片刻温存,进入梦乡。 “下次,梦见我,好不好。” *** 灵鸣山上,宋元青仍旧亦如往常一丝不苟地端坐在桌几前。狱卒最开始还会对他好奇地嘀咕几句,时间久了,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吃饭了。”狱卒照例给他放了食盒。 哐当一声,狱卒连人带盒一起摔了下去,饭食洒在宋元青的白衣上。他仍旧是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活像是一尊神像。 骤风忽起,吹动牢内的浮灰,天地昏暗。风破开牢房的天窗,吹动宋元青的长袍,利刃般割破他的肌肤,像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血色浸透他的衣衫,宋元青睁开眼看着手臂上凛然可怖的伤痕。净色的神力将身体包裹,狂风愈演愈烈,撕开一角疯狂地侵蚀着他。 “大司命,您这是要杀我吗?”宋元青投降。 烛火中燃起一抹深沉的厉色,虚空中黑色的人影浮动,小小的牢房之中下起大雪,他大踏雪而来,负手虚立于宋元青面前,沉默不答。 “她已经入了魔道,若非心中有愧,又怎会被梦魇所困?”宋元青理直气壮。 九黎一拳打在宋元青脸上,他卸掉法力,以肉身相博,不像是惩戒,更像是泄愤。 “九黎,你何时会干这种凡人才做的傻事?”宋元青一抹脸上的血,嗤笑道。 九黎看着自己发红的拳头,甩手道“天界弑神会遭天谴没错。可也不是所有下凡的神仙都能回得去的,我忘川幽冥见多的死法何其多,你要我帮你选一个吗?” 宋元青上一秒被打得鼻青脸肿,下一秒就恢复如初“你也不想她堕入魔道,不然何苦非要造这么一个幻境呢?” 九黎冷笑“本座的事情,何时需要蝼蚁过问。” “梦魇制作不难,这周围被你布了法阵,我出不去。难你说,是谁给朝泠少君下的咒术呢?” “你离陆扶霖远一点。” “不是我啊,是他自己跑来见我的。”宋元青无辜地摊手,“他还说事成之后,会帮我打开这个囚笼呢,九黎啊,九黎,你修行这么多年,还这么瞻前顾后吗?” *** 陆扶霖站在祭台上,这座高台建设多年从未如此郑重的被使用过。而他是皇朝历史上登上这座高台的第一人。 高台之下,仪仗队整齐排开,如绵延不绝的金色绸缎。苏九黎坐在台下,与他犹如隔着千山万水。分不清到底谁更像是帝王。 陆扶霖点起祭台上的艾草,浓烟滚滚而起。黑灰的艾草灰裹着檀木的香气,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草木灰燃尽剩下一个规则的符咒痕迹,宫人上前将上面的印记拓印下来,递给九黎。 九黎挑眉微笑看着陆扶霖,等着他开始胡说八道。 宫人紧捏着拓印的符纸,在袖下伸出一柄尖锐的匕首,直直戳向九黎的腹部。动作之快,宫中的侍卫皆始料未及。 身后飞身上前一红衣女子,刀剑寒芒一闪,将匕首挑开。朝泠挡在九黎面前,抓住宫人的后颈,用力往后一带。 长袍撕裂露出一身墨色劲装,桑驰手臂一抖,腕间袖箭贴着朝泠的下颚线窜上去,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拇指捻过面上的血,朝泠清隽的面上多了一丝嗜血的残忍。“这次,你说什么都要跟我走了。” 她卸去桑驰的袖箭,一脚踢在他的后腿上,抓着他的头上扬。他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堆在朝泠面前,张口要说些什么,血从喉咙里喷出来。 这是最后一天了,他体内慢性毒药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提着后脑的手松了松,他的头无奈地垂下去,腰背依旧挺直着,到死都不愿意屈服。 一只羽箭从人群中射出,始料未及地直奔是桑驰,朝泠抬手要挡,劲气割破了她的手腕插在桑驰的背上。 她茫然地抬眼看着高台上的陆扶霖,那一刻她终于承认二人之间相隔遥远,早已经不能站在一处了。 天空中缓缓浮现出巨大的虚影,好似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周围的景象凋零破败,宋元青端坐其中,双目轻闭,怡然自得。 “这是国师,国师通神了。” 幻象之上,宋元青睁开了眼睛,淡茶色的瞳孔融在徐徐清风之中,随之消散。 九黎隔着海市蜃楼与宋元青相望,他很清楚宋元青在逼他,利用所谓舆论逼迫他放人。 曲线救国。 好高明的手段。 *** “陆监理何时与宋国师还有焦急?”转角处,朝泠抱着长剑靠在墙上,斜倪着陆扶霖。 陆扶霖礼貌地点头,“宋国师出关本就是为了执掌钦天监,我不过是代行其职,事事都要与他商量的。” “那就祝您前程似锦了。” “林将军才是,殿前一手俊俏功夫,想必您兼任御林军统帅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您得偿所愿了。”陆扶霖毫不想让,他估摸着时辰,即便没有那只冷箭,此时的桑驰也应该毒发身亡了。 最后的筹码已经消失,二人的相互利用也就到此为止。 “陆监理,本将一向不愿意将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想你也是这样吧。”朝泠笑的高深莫测。 陆扶霖点头称是。 她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珠子,“听闻宋国师也为我造了一今日一般的幻境,不知道陆监理可有看过?” 听闻如此说,他警惕起来,紧盯着朝泠手中的珠子,像是看着一枚剧毒的丹药。 朝泠轻巧松手,珠子滚入草场之中,很快消失无形。她美目微沉,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为何要害我啊?”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这世间能够将梦魇悄无声息的根植如朝泠脑海中,就只有伏念一人。宋元青有一句话说的不假,她对伏念有愧,故而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三日,辗转反侧,夜夜无眠。 陆扶霖不过是想要通过这个办法消磨她的锐气,趁机套到桑驰的下落。从不知一开始他就在一身做赌。 那句话终是随风散了,她挥手与遥远的九重天作别,挂着浅笑。 “陆监理应当年长我几岁,不介意我叫你一声哥哥吧。” “林将军这话,陆某担不起。” “我曾经有一位兄长,他教我受人欺负就要打回去。”她极力表演这云淡风轻,那些陆扶霖不会明白的故事,也将无法同他赘述,凡尘一世他们走来的都隔着太远的路程。 “当我说了些疯话吧,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你不大擅长说谎 第九十三章 你不大擅长说谎 何卓成随着朝泠跑遍了皇城的药铺,叫苦连天,连喝了两碗冰酪才见好。 朝泠埋怨他“从军将领若都像你这样,仗还怎么打。” 他挽起袖子,手臂上蠕虫一样的长疤,咕噜着反驳“打仗我从未拖过将军的后退。” “吃你的吧。”朝泠将他头压在冰酪的碗里,冷声道。 何卓成知道她今天心情不错,故而多问了一句“这是何人开得药方,能开出这么多偏门的药材,不是在难为人吗?” 朝泠凉凉地看过开来,何卓成便不再说话。 这张方子是楚文冰写得,给桑驰解毒用。原本朝泠只觉得能够保证桑驰不死已经是万幸,而楚文冰直接研制出了解药。 “将军,那个人一直不醒真的能救活吗?” 朝泠煎药给桑驰灌下去,她一贯亲力亲为,可谓是诚意十足,功夫都做足了,人却还不见好。 “额头还这么烫。” 她年少修炼,深谙着不破不立的道理,只当这是凡人要渡过的一劫。几日过去怎么都不见好,反倒是愈演愈烈。 何卓成打湿了绢布盖在桑驰额头上,一边擦拭着他额头的汗一边埋怨朝泠“将军,人再捎下去是会烧糊涂的。我小时候发烧,娘亲都会给我煮白米粥来喝,一会我给这个哥哥也煮一碗,保准就能好。” 朝泠疑惑地看着他。 “白米粥,将军你怎么了?” 她在凡间没怎么生过病,也不知道喝个粥就能好。只觉得何卓成说得如此笃定,仿佛那是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没过一会她就端着一碗白粥,气定神闲地从厨房出来。 “将军,这个碗怎么了?”何卓成指着已经融化掉一半的碗问。 她用凤火显得将厨房点了,这个碗自然也不能幸免,索性她的法力不会波及自身,不然现在她恐怕已经烧成灰了。 “算了,将军在这里照顾他吧。我去煮粥。” 何卓成起身要走,朝泠抓住他“别吧。” “又怎么了?” “那个厨房已经......” “你把厨房点了?” 朝泠有些讪讪,将白粥送到桑驰嘴边。何卓成要拦着,可她动作极快,仰着桑驰的头已经灌下了大半。 “将军,你要淹死他吗?这个粥能喝吗?” 她无视何卓成的夺命质问,专注地给桑驰灌白粥,他剧烈地咳嗽,猛地睁开眼睛。 “咳咳咳咳。” “真的有用啊。”朝泠指着桑驰朗声道。 何卓成挠头,陷入对于生活的无尽沉思中。 “你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朝泠关切的模样,一度让桑驰以为她是忘川河畔热情的小鬼。 要说的话在嘴边,几次张嘴都被堵了回去。他蹙眉看着面前这个眉飞色舞的红衣女子,那个女将的气焰竟是一点都看不出。 “这是哪?”桑驰终于插上的话道。 朝泠神秘地凑到他面前“我救了你,按照道理你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 “......” “我与你没有仇怨对不对?” 桑驰无奈点头。 “那你为我做事如何?” 她笑得天真无邪,仿佛是桑驰捡到了一个大便宜,可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明明能杀的时候却不杀,明明能放的时候却没有放走。 “为何?” 朝泠思前想后,只能用天界那套糊弄他“我看你骨骼清奇,准备以后将我的衣钵传给你。你打不过我的,对吧?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 永宁宫里楚文冰摒退下人,单留了一个窗户,点着香炉等着朝泠的消息。 香烟闪了三下,楚文冰闻声看过去,朝泠扒在窗沿下,探出小小的脑袋。 “他醒了。”展露出笑容,从怀里拿出油纸包的糖糕,塞进去。 楚文冰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人醒了就证明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 窗台上还放着墨,字迹渗开只剩下点点的黑印。窗户下的人探出手,拽过一张纸,“你还能还原出毒药的方子吗?” “额.....是的。”楚文冰道。 朝泠左看右看也没从那张残卷中看出原本的字迹“这份写得不对吗?还需要给你提供些什么吗?” 楚文冰手中的笔被折断,她掌心都是血,怔怔地看着血滴在纸上,丹青妙手寥寥几笔染上的红梅。 “你怎么了?”朝泠发觉不对,撑着胳膊坐到窗边。“药方......你还给别人看过吗?” “啊?” “楚姐姐,你不大擅长说谎的。”她一双凤眼紧盯着楚文冰,凌厉的目光穿破肉身直击灵魂。“谁要走了药方? “苏九黎是不是?毒药的方子在他手里?” 这些东西的解药难寻,药方本身的草药也同样名贵。 一夜之间金羽卫查封了京城所有的药铺,所有的流水账目统一运往宫中。九黎看着堆积如山的账目,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就扔给翼宿星君。 翼宿星君满头黑线,九黎明明知道那些刺客都是陆扶霖养的,不直接抓他,偏要先从药铺查起;现在证据都在这里了,他又不看,表情感觉下一秒就要将这堆东西拿去烧火。 “看我干什么?看账本啊。”九黎慢条斯理道。 翼宿星君才发现自己的旁白都是废话,自家尊上的意思竟然是要他把这些都看了。“尊上......” 九黎看着外面乍现的天光,淡淡道“天亮之后我就要查封陆家,你觉得什么进度比较合适?” “尊上,您直接说要我伪造证据。” “我没说过,是你自己懈怠公务,执意要伪造。” 翼宿星君扁嘴,一个优秀的打工人,就要学会如何替领导背锅。他本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低头翻阅堆积如山的账册。 领导当了十万年的领导,又在忘川河这种业务繁杂的苦寒之地,不善于和同僚相处。下凡一世,身边一个可信的大臣都没有,满朝文武都想要杀他,他不懂得相互制衡也就罢了,还立志在作死的边界线上反复横跳。 晨光熹微,露水未歇之时,金羽卫已经将陆家团团围住。九黎雷霆手段,直接以私用禁药的名义,将陆家翻了个底朝天。 有着翼宿星君这个最强外挂的支持,揪出陆家豢养刺客的地点易如反掌。 可其残忍程度远超过翼宿星君的预料,这些此刻都是三岁前就送到陆家的,断绝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只教授武功。六岁、十二岁、十八岁,分别接受残酷的选拔,每一位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 十八岁以前他们没有离开过陆家,唯一做得就是努力杀死自己的同僚,以保证自己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还只是翼宿星君看到的,其中细节更加惨目忍睹。 陆家建筑发家,家底雄厚,费尽心力选拔这些此刻,暗地里为各家输送不为人知的刺客人选。 金羽卫查封陆家时,陆家大部分的资产都在,陆扶霖却不翼而飞。 下人一口咬定陆扶霖当晚从未出过卧房,而且屋内没有任何密道能够藏人或是逃生。陆家精通土木,自家的府邸修得却极为干净规整,除了豢养刺客的地牢,剩余的房间都只有四面围墙而已。 陆扶霖就这么不见了。 朝泠接到线报,甚至没有来得及进宫质问九黎,就匆忙赶到陆家。 卧房内除了床榻和桌子什么都没有,坐北朝南摆放的都是风水极佳的位置。金羽卫已经翻过一遍了,朝泠不质疑他们的能力,只是除了常规手段外,还有可能施展秘术。 她将房门反锁,盘膝坐在房屋中间,灵力形成一道火幕,围绕在她周围。房间错落的阴影变得更加清晰,她睁开眼仔细辨别的灵力痕迹的去处。 “宋元青,带走了陆扶霖。” 一个念头在朝泠脑海中快速生成,或许宋元青要带走的从来都不是陆扶霖,而是伏念。 凤都主上伏念。 *** “哥哥,你为什么不走了?”伏念被一个半大孩子牵着,小孩却生生地问他。 伏念蹲下同小孩平视“朝泠乖,哥哥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哥哥不要朝泠了吗?”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从面颊上滑落,格外惹人怜爱。 她生的好,一双凌厉的凤眸,配上浓郁的五官和肉嘟嘟的小脸,哭起来对于任何的生物都有绝对的杀伤力。 伏念抱了抱她,小孩抬手摸了摸他的太阳穴“哥哥。” “乖,哥哥要走了。哥哥得救你啊。朝朝最乖了,肯定能够理解哥哥的。”他闭了闭眼。 幻境中,宋元青显出自己的身形。“伏念主上已经识破了在下的诡计,为何不直接破阵而出呢?” 伏念脸色苍白,暗暗握紧拳头。他是往生的神魂,凤都人死后涅槃方能重回肉身,现在的他尚在休养生息。 宋元青强行唤醒了他的记忆,却不代表也同时找回了他的法力。 “我天界礼重凤都,愿意替凤都分忧,捉拿叛逆朝泠。” “她并非叛逆。” 宋元青垂眼“是不是叛逆,天道雷劫说了算,如今她已经遁入魔道,如若听之任之,将来必成大祸。还请伏念主上,收回女娲石。” 女娲石世代交由凤都镇守,朝泠使用秘法强行将其带走,现在就等同于女娲石半个主人,除非凤都主上出马,否则就是天帝前来都带不回女娲石。 这就是宋元青搜罗伏念残魂,带入人间的真正原因。 “我本无意将主上困于此处,只是主上魂力微弱,离开我这法器凝聚涅槃恐怕还需太多时辰,多有得罪。”宋元青施法,幻境上空的裂痕缓缓闭合,天地间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我说的是娶 第九十四章 我说的是娶 “你是在求我吗?朝朝,你还有求我的一天。” “宋元青隐匿行踪,我很难寻到,这里毕竟是你的幻境,想找到他易如反掌。” 朝泠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九黎面前,她双手拖着下巴,脸上笑得天真无邪。“九黎。” “在呢。” “我觉得你抄了陆家是对的,那些小孩实在可怜,现在好了,他们以后就能过更好的生活了。” “不会的,从小长在黑暗中的人,乍见天光,并不代表他能永远生活在光亮里。”九黎捏了捏她的脸,真的像是一个糯米团子。 朝泠被噎了一下,事关天界与凤都,忘川幽冥没有立场私自插手。她很清楚自己在天界是何种风评,以什么身份劝九黎呢?曾经的凤都少君还是未来的魔族新主。 九黎看着对朝泠没有脾气,但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是个昏君,可昏君也是君。 “让我帮你找到伏念?”九黎好脾气地笑着。 她揣度着找九黎的意图,他越是这么笑着,就越代表他心中已经下了一个套等着她自己主动去钻。 伏念就是朝泠的七寸,九黎以此为威胁百战百灵。 “你要做什么?” “你找到伏念之后要做什么?出阵吗?”九黎顾左右而言他。 朝泠警惕起来,自觉他的所有一切都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要女娲石?” “朝朝,我要女娲石做什么?”九黎凑近她,此刻他已然站了完全的上风“我要的是你啊,做我的皇后,我就帮你找到宋元青。” “你这是逼良为娼。” “平日里多读些书,逼良为娼不是这样用的。”他嗤笑,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朝泠“人间之境妄用术法修改因果会遭天谴,我帮你背着怎么大的风险,难道不应该所求一点回报吗?” 他拉住朝泠的袖口,等着朝泠答应。 “你要我睡你?”朝泠反问。 九黎面不改色“如果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好。” “你为了伏念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九黎假装惊讶,笑意从眼底溢出来“你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伏念?” “你废话太多了。”朝泠堵住他的嘴,她吻的深沉,藏匿于心底的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此刻破开了一道缺口,便如潮水汹涌。 他揽过朝泠的细腰,抱住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朝朝,我说的是娶,你会错意思了。” “什么?”朝泠惊讶,怎么,他还不愿意吗? “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的那种娶。娘子何必如此着急呢?”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九黎,你是在耍我吗?” 九黎的鼻尖蹭着她的脖颈,手落在她脖颈挂着的玉珠上,那是女娲石。“朝朝,你说宋元青知道你我忽然联手,会不会想要来一探究竟呢?好奇心这种东西,有多致命呢?” *** 宣霖帝在政时风向瞬息万变,抄了陆家的第二天,为了庆祝似的,下旨定立中宫。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安贵妃要问鼎皇后之位的时候,太监孙吉传旨到了将军府。 全城都在等着朝泠拒不接旨,甚至以死相逼,最终谋逆的时候。 她接了圣旨,将军府欢天喜地准备大婚。 无人不暗探九黎的高明,这样一来御林军和边防军就收归皇家所有。真是,兵行险着,才能够有意外收获。 这场暗流汹涌的朝堂争斗,最终以这位扶不起的阿斗的胜利而告终。 “老奴奉命来给林将军裁新婚嫁衣,您就出来吧,别为难我。”嬷嬷堵在将军府门口,苦口婆心地劝了半个时辰,口干舌燥。 门房是个半大孩子,带着铠甲手握长枪,堵在嬷嬷面前。“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老奴是陛下下令的,今日还不能裁衣,误了大婚,你担待的起吗?” “这里是军账,将军有令,说不见就是不见。” 天气燥热,何卓成捂着铠甲,汗珠从脖颈滑到衣里联成一片的难受。嬷嬷见他软硬不吃,悻悻地不知如何复命,两人僵持不下。 远远的极为华丽的轿撵落下,九黎阔步走到嬷嬷面前,“如何了?” 嬷嬷垂眼,生怕触了这位的眉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九黎看了眼何卓成,这是跟着朝泠的孩子,他在这里堵门恐怕是因为朝泠出了事。他半蹲下来与何卓成平视,压着脾气柔声问“林将军除了什么事?或是病了?” 何卓成耿着脖子,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九黎,先前教他的话忘了大半“将军让我带话给陛下,她自己能够处理。” 朝泠将这场大婚当做引出宋元青的法子,她比九黎更急,断然不会再裁嫁衣这种小事上使小性子。 九黎提起何卓成的后颈,拎着他就往院子里进。好歹是当朝圣上,他进军营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等到了军账前,他顿住脚,屋脊上镶嵌的铜器正掉到他脚边。他将何卓成随手扔在地上,到底是军中的孩子,比京中的皮实不少,打了个滚快速爬起来,也同样震惊地探头往里看。 “走开。”九黎压住何卓成的头,将他塞到自己身后,对着一众将士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说着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死寂,朝泠面朝下趴在床上,整个人裹在棉被下面,锦缎勾勒出的轮廓,呈现出一种异常扭曲的形状。 一墙之隔的床榻,宛如一个熔炉。 听到动静,床上的怪物睁开眼,向着九黎飞扑过去。那诡异的人形,是她的翅膀。这是九黎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她完全展开翅膀,绚丽的火红色羽翼,带着凌驾于任何鸟类生物的压迫感,从她的蝶骨处生长。 “哎呦。”隐匿于虚空中的翼宿星君被她拽了出来,从半空中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 凤都自第一任主上起,传承的天赋技能,就是涅槃。这需要及其坚韧的魂魄才能够完成,故而凤都少君的真身,对神者灵魂上的压迫有着绝对的优势。 朝泠并非天界的小仙,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显出原形。 她还能够告知何卓成闭门谢客,足以证明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是如此。 凤都并非隶属天界,其内秘术不计其数。他深知并非任何事情都能以力破巧,胸口的掌心炽热,摩挲着他的肌肤。 “朝朝。”他轻声念她的名字。 寂静半晌,一双巨大的翅膀微微颤动,胸前的发出轻巧的“嗯。” “朝朝。” “嗯。” 朝泠眸色朦胧,结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她快速地爬到九黎面前,鼻尖贴着他的鼻尖,费力地看清楚面前的人“九黎,谁让你进来的?不怕我吃了你吗?” 小嘴狠狠地在九黎的脖颈上咬了一口,牙印在白皙的脖颈上格外明显,带着些发麻的痛感。“朝朝。” “出去。” “你刚刚做了什么?”九黎握住朝泠的手,她身上还种着九黎的结魄丹。他试图感受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法器,用以探查朝泠使用了何种术法。 她敏锐地察觉到九黎的动作,迅速地将他推开,翻身躺在地上。“休想。” “朝朝,听话。你刚刚做了什么?” 屋内刮起一阵冷风,消散了暑气。朝泠打了个哆嗦,狠狠地等着九黎“走开。” 背后一双羽翼缩回去,原本的流光溢彩淹没,她又变回那个普通的红衣女子。 “生死契,尊上,是生死契。”翼宿星君惊呼,他手中朝泠的命簿凭空多了一笔,朱砂赤红,紧连着伏念的名字。“小少君强行和伏念主上签了生死契。” “伏念还是尚未涅槃的灵魂体,怎么能欠生死契?” 朝泠将手比在嘴边,小声道“凤都秘术,你不懂。” “我看她是糊涂了。”九黎捏住朝泠的肩膀,她摇晃着的身子才稳了许多。“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九黎。”朝泠环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地在颈间蹭了蹭“那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好人,你明白吗?好人。” “伏念是好人,那你也不能......” “凤都死后不入忘川,魂体异常脆弱,宋元青要是想要杀他怎么办?我得给他续命啊。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朝泠趴在九黎身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睛里涌出血“就是有点疼了,九黎,我要喝白米粥。” 九黎皱眉,半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 “白米粥,肉体凡胎喝了白米粥就能好。”她说得如此笃定。 九黎又好气又好笑,“那我去给你煮?” “你抱我去煮,我现在也很虚弱。” “朝朝,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我是真的很虚弱,不信你看。”她凑近九黎,眨着猩红的眼睛。“我真的.......” 九黎无奈将她抱起来,“你知道人间的帝王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女眷,还给他煮粥,会被人说是昏君的。” “可你不是帝王,你不是大司命吗?” “你看错了,我是昏君。” 朝泠难得如此乖巧地让九黎抱着,整个人缩成一团,和年少在凤都时候一样。她绝对九黎熟悉,好像几千年前他也这样抱过她,摸着她的头,把她淋湿的羽毛一一捋顺。 “九黎?” “嗯。” 章节目录 我还有个婚礼要参加 第九十五章 我还有个婚礼要参加 林家嫁女十里红妆,从将军府到皇宫的路上铺满了数不尽的鲜花,阵阵清风拂过,花香阵阵。迎新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皇室显赫,得见亲王娶亲已是万幸,又有几个人见过皇帝是如何娶亲的呢? 御林军悉数出动,一路护送着喜骄。 林家辅佐四代帝王,身世何其显赫。传到如今,就只剩下嫡女林晚柒一人。宣霖帝下旨许做中宫,半城陪嫁。 甚至,亲自接亲。 九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头里,一袭降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的镂空花纹,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衬的他贵气天成。 朝泠坐在喜轿里看着漫天映眼的大红,红盖头金线刺绣,取着些个什么寓意,嬷嬷临出门前讲了一路,她一个字都没有记住。 她搅着手绢,窗外景致呼啸而过,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这里,成了九黎的待嫁新娘。 凡间婚俗比九重天上都要繁琐,有些甚至还很好玩。 如果没有宋元青,她应该会玩的很开心,这样想着她又开始恨宋元青了。 像是害怕朝泠反悔一样,从下旨到大婚短短十日,倾国之力,举办了这样盛大的婚礼。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自己心中是开心的吗?如若不是为了伏念,她也愿意跟着九黎走这一遭吗? 轿子忽然颠簸,她一头磕在窗户上,一瞬间周遭的热闹的贺喜声变成凄凉的哭喊。她走出喜骄,轿夫都不见了,平整的街道变作凹凸不平的沙砾。 群山环绕,钟灵慧秀之地,唯一的暗色就在她脚下。 通天桥。 一切都回到了她弑神入魔的圆点。 纵使知道这是幻境又如何,执念难平,心魔难愈。 “宋元青,这样玩就没意思了。”朝泠赤脚踏过一路的荆棘,繁琐的嫁衣消散在火芒之中,换做平日里的一袭红衣,林晚柒的面貌也随风而散。 明眸善睐,那双凤眼找回了她原有的容貌,惊才绝艳的第一美人。 凤都少君朝泠,曾一曲百鸟朝凤名动四海八荒。 她赤足站在通天桥上,足腕间金铃随风响动。火焰席卷周遭的每一寸,势必要将宋元青揪出来。 “宋元青,你是要和我较量较量吗?” 两只青鸢破空而出,青色火焰盘旋,身姿交叠,化作一柄玉箫,飘落在朝泠掌心。 周身爆发出将其强大的戾气,眉心的花钿从红色变为一团黑雾凝聚。女娲石浮在她面前,她想着东南方位抬起手,指尖落下的方向,正好是昆仑山的主山位置。“本君一会还有一个婚礼要参加,我们速战速决。” “朝朝。” 东南方向飞出一绛紫色宫袍男子,也向着朝泠抬起手,镜像一般重复着同样的术法。 伏念的赤红色火焰,和朝泠的黑色火焰遥遥而对。“你为何要入魔啊?” “宋元青,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朝泠冷喝一声,玉箫犹如利刃,隔空划破了伏念的脸颊。 同时,朝泠的脸上也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血痕。 他没有想到朝泠一手功夫下得如此利落,更没有想到她强行与伏念签下生死契。 “生死契?”伏念发出另一个声音,体内的宋元青惊讶后,又笑了起来“魔君前途无量,那便好说了。” 一个巨大的灵魂体从伏念破败的身躯中钻出来,他掐着伏念的脖子,淡淡道“魔君,现在你和伏念的命都在我手里,随我到天界走一趟吧。” 原地的朝泠没有动,手中的伏念忽然笑了起来,手中的玉箫利刃般插入宋元青的腹部,随着利刃撕裂,他赤红的双瞳逐渐变为一片漆黑。 “你说的没错,天谴不会骗人,我弑神入魔其罪可诛,那么......杀一个和杀两个有什么区别?”伏念的面容,几经变幻最终变为那个俏皮的红衣少女。 血飞溅到朝泠脸上,“你不会以为我费尽心思定下生死契,是为了让你威胁我的吧。” “我是为了这一刻的换身。” 生死契已经签订同生共死,肉身永存。可凤都之人修习魂力,位及三界之上。涅槃之力更是超脱忘川之外,她这么做是将自己的涅槃之力渡给伏念。 她魂死神灭,生死契便可解,他会以她的法力,重新回到世间,短短百年就又能长成伏念的样子。 “哥哥,朝泠难堪大任,这女娲石还是你去守吧。” 玉箫又向前送了一寸,一道雷劫破开幻境,落在朝泠身上。“第二次了,弑神之劫,第二次了。” 这天下有何人会经历两次弑神之劫难。 宋元青是你逼我的。 还想妄图让我以这副神不神鬼不鬼的样子回到天界受罚? 痴想妄想。 光芒刺眼,痛处流经四肢百骸,要将她的骨头一一捏碎。她仰头看着那夺目的天光,可惜,还是没能出去啊。 不过死在这里也挺好。 凡间多好玩。 一道红光抱住了她,她陷入冰冷的怀抱,将她拖入极寒的深渊。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腰间的流苏散开,迎风洒下一路的金色。 九黎压住喉咙中翻涌的血色,温柔地看着她,他安慰她没事,又怕嘴里的血色露怯,只能轻轻地摇头。 【朝朝,你还是不信我啊。】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神力缝补着朝泠破损的身体,捋顺那双好看翅膀的羽毛。 生死契,换魂之术。 留恋世间十万余年,位及顶峰,最后还是败给了这个小孩子。 “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他将朝泠拥入怀中,背后被雷劫劈一道道深痕,血从嘴角流下来,暗暗抹掉同红衣混在一处。 白皙的皮肤很衬这套喜服,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惜了。 宋元青还不能死,一旦他死了,朝泠的罪名就彻底洗不清了。九黎投鼠忌器,故而对宋元青百般容忍,最后还是酿成了大错。 【朝朝,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朝泠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淡淡的蓝色光芒洗刷她周身的血色。痛感变得迟钝,身体逐渐变轻。 一道寒芒浮在她面前。 不是女娲石。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东西,这个是神像中的那个法器。它像一只灵活的小鱼,围着朝泠转了一圈,没入她的身体中。 眼前光影转瞬即逝,通天桥呼啸的风止住。昏暗的天空泄露光明的一角,满目大红,嬷嬷喜气洋洋地扶着她走下轿子“新娘子进门。”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盖头垂下,她从缝隙看到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容,九黎牵着她的手,也同样专注地看着他。 “朝朝,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婚礼要参加?”九黎与她并排站着,面前供奉着的不是承文帝的牌位,而是林家祠堂,八十二盏长明孤灯。 凡是重重,都像是在和这个人间告别。 林晚柒、林清平、苏临川、楚文冰、张昭然、周自莘。 世间真奇怪,凡人以血肉之躯投身救世,神者为一己私欲辗转难眠。 “礼成。” 朝泠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这二字落下后,紧紧抱住九黎。冷风穿堂而过,他的身子逐渐变冷,脱离了这具肉体凡胎,重新变回那个藐视世间的大司命九黎。 “朝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寒光一闪,九黎拔出她腰间的长剑。 临出门前,何卓成提醒过她,今日是拜堂成亲的,如后宫不可带佩剑。 迎亲的嬷嬷特意传了九黎的旨意,“林将军戎马征战,为国效力,陛下不疑,特许其带佩剑入宫。将军,此等恩宠全天下独一份。” “九黎,这是你为自己准备的计划吗?” 长剑刺入九黎的身体,血沿着朝泠的手臂,却如同流过她的心脏。原来,九黎连血都是凉的。 寒气将朝泠的整个胳膊冻僵,九黎抓着她的手一寸一寸送进他的身体。 “朝朝,你爱过我对吗?” 余庆三年,奸人蛊惑宣霖帝,纵其贪图享乐,同年天下大旱,桑氏一族桑驰揭竿而起,而后天下大乱。 “翼宿星君,那我要做的是祸国妖妃吗?” “祸国妖妃已经有人选了,你要做的是宣霖帝最信任之人,最后抢了他的女人,将他刺死。” “九黎,你在写下这个结局的时候,想过自己会为此流泪吗?” 殿门拨开,桑驰束冠金甲,手持长枪,杀进养心殿内。无数将士冲进殿内,长枪齐齐刺向九黎的后心,他置若罔闻,眉眼深沉的看着朝泠。 她将御林军和边防军尽数交到朝泠手中,如今皇城中已经没有效忠于苏九黎的队伍。兵不血刃的,完成了这场政权更替。 泪水从九黎眼角滑落,他的身体挣脱宣霖帝这副躯壳,缓缓飘向半空中。 那末深沉的寂寥笼罩着大地。 他揽过朝泠的肩膀,视线交叠。他腾出一只手捂住朝泠的眼睛,雷声依旧隆隆作响,凡尘屏障散开。她只感觉周身被一股气息笼罩,似夏日沁过冷水的薄荷,那双手修长白皙挡住了她仅存的光线。 不知过了过久。万籁俱寂,万物都敬畏的停顿下来,谛听着几乎听不见的雪花飒飒纷飞之声。 “幽冥之主大司命九黎,捉拿堕神朝泠归位,请开天门。”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脸都丢尽了 第九十六章 脸都丢尽了 幽冥之主九黎凡间历劫一趟,抓回了一个魔族。 忘川河每日都有无数鬼神路过,但正儿八经的魔族却是头一次见。 传闻幽冥之主出现时,忘川河千里冰封,他一袭黑衣亦如难散的墨色,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衣少女。 那抹红在幽暗的忘川河格外显然,九黎每走一步,少女就在他手中扑腾一下,像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鱼。 就连要引渡的小鬼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尊上,这是您在哪里......” 九黎凉凉的看过去,俊脸上刮起十级骤风,小鬼当场冻在原地。 翼宿星君跟在九黎身后,扶住腿都冻掉半截的小鬼,心道:你没事问这个煞星做什么。 小鬼回过神来,发觉原本不高的身量,又矮了一截,站在河边嚎啕大哭。 难怪忘川在四海八荒一直风评不太好,有这样一位尊上,风评能好就奇怪了。 “九黎,你放我下来,说好的送我离开的,你放我下来。”朝泠张牙舞爪地勾住九黎的裤脚,“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把你裤子扒下来了。” 周围景致一闪,已经变成一个古朴精致的房间。 九黎垂眸看她“你扒,反正这里就咱俩。” “你是解除封印之后变态了吗?”朝泠恶狠狠地骂他。 他整个人淡然又冷漠,将朝泠放下后盘膝坐在她对面,挑眉道“聊聊?” “你们幽冥界都这么爱讨价还价吗?” “在这里,可没有人敢和我讨价还价。”九黎冷漠“忘川在三界之外,又在三界之中。人情世故都格外复杂,需要有人管理。” 人情世故,和你有什么关系。朝泠腹诽道。 “忘川需要有一位能够管理这里的继承者,不仅需要法力高强,更重要的是有慈悲之心。” 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将朝泠骗来忘川,就是为了将她当做下一任大司命来培养。这突如其来的白帝城托孤,朝泠始料未及。她一点点地往后挪动,直到和九黎拉开一段距离,她重新打量这个四海八荒的最强者“干嘛?说得和你要死了似的。” 神者陨落,伴随着的都是毁天灭地的大事。更何况九黎这个级别的强者,能令他为此赴死,那是怎样的大事。 九黎面上挂着浅笑,黑瞳里凝结了冰霜,映着朝泠的影子。分明还是在人间时的那副皮囊,凡尘种种、南柯一梦,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九黎,忘川司命殿的掌事者。 他避而不答,拽过朝泠脖颈上挂着的珠子,细绳断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伏念温养在女娲石里,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他扔到忘川河喂鱼。” 高塔屹立于忘川河上,河水常年冲刷已经是岌岌可危。九黎捏着珠子,伸到窗边,作势要扔下去。 朝泠抱着肩膀看着,她料定九黎不会这样做。 九黎也清楚朝泠知道,二人相互博弈,都在等对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朝泠还是起身按住九黎的手“你编制的人间幻境,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会跳通天桥?” “是。” “你如何知道的?” “司命殿秘术,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眸光一沉,她握住九黎的手,妄图通过这个冰块让自己清醒下来。九黎等于默认了,他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甚至,知道自己何事会陨落。 九黎仍旧像是一个江湖术士一样,一面赞叹他骨骼清奇,一面推销司命殿的法术多么厉害。 她怔怔地看着九黎的嘴一张一合,满脑子都是他会死。鼻子发酸,她一把抓过女娲石,宝贝一样地护在胸口,恶声道“滚出去。” 忘川河大事件,大司命被捡回来的女娃娃落魄地扔出了锁魂塔,甚至还像小狗一样蹲在门口叹气。 真是将忘川的脸都丢进了。 *** 司命殿内,九黎坐在主位上,下手处是一排白衣天神。乍一看,还以为是要给九黎办丧。 最先开口的天界赫赫威名的战神南天,一身银甲光亮如镜,照的九黎眼睛疼“尊上,话不能这么说,这凤都朝泠就算是到了你的地界,那也是凤都的人,你这样藏着像什么话?” 九黎揉着太阳穴,仿佛又回到了人间嘈杂的朝堂上。他不由得感慨,忘川河多少年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 朝泠此刻正趴在奈河桥上,甜甜地对孟婆说了一筐的吉祥话。 “姐姐,你好漂亮啊。我是凤族,就是青鸢化形,都没有你这样吹弹可破的肌肤。” “你修得是哪门术法,吃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这么好看。” 孟婆被这个小姑娘夸得飘飘然,一面给转世的鬼魂盛汤,一面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就是尊上带回来的小姑娘,难怪尊上会喜欢。” “尊上?你说九黎吗?” “啊,对。我们尊上叫九黎,自从洛施姑娘下凡之后,就很少听到有人叫尊上九黎了。” “洛施?她也想孟婆姐姐一样好看吗?” “洛上神就九天仙女一样的人,九重天都难寻比她更好看的上神了。哎......这个汤不能喝,不能喝。” 孟婆抄起汤勺,狠狠敲在朝泠脑壳上。朝泠手疾眼快,抱着汤碗就往桌子下钻。 “凤族怎么会有你这么贪吃的仙子,你真身肯定是只没有羽毛的乌鸦。你给我出来,别耽误后面投胎。” “你有那么多碗,给我尝一口嘛,听说孟婆汤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喝一口就能飘飘欲仙。” “你给我出来,那个汤不能喝。” 朝泠躲在桌子下面,将汤碗送到嘴边,刚要喝下去。地底钻出一个小鬼,佝偻着身子和她挤在一起。 “小少君,尊上让你去一趟司命殿。” 小鬼个子不高,站起来应该只到朝泠的腰部,就变这样两个人都在桌子下面也相互打架。 她一面....... 说她是未来幽冥界的继承者。 众神不同意,认为幽冥位置特殊,幽冥之主应该经过选拔。 这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跳下来,拍着每一位神仙的肩膀保证。“不管你们找多少人来,我都会在选拔中拔得头筹。以后,这个幽冥之主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我就每天都喝孟婆汤,你们谁也管不着,哈哈哈哈。” 想到这些,朝泠无地自容。她将头埋在羽翼里,飞翼舒展,将整个身躯都包裹起来。 她现在跳忘川河还来得及吗? “你要反悔了吗?朝朝。”九黎嘲笑她。“可是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估计这会人已经在路上了。” “哦。”她萎靡地缩到翅膀里,对于翅膀之外的任何事情,她都不想关心。 九黎歪头躺在她身边,拨弄着她的羽翼,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朝泠从翅膀里探出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觉得有一件事需要你知道,这次前来拜师的人里有一个你应该认识。” “龙族三皇子,崇玉。”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年少的青梅竹马 第九十七章 年少的青梅竹马 崇玉是东海龙王最得意的儿子,年少摆在水神门下。朝泠还在学习本命法器的时候,他就已经一道雷劈成上仙了。 龙凤两族关系一向不错,只有崇玉和朝泠格外不对付。 一度让两家大人觉得这样的太平盛世,会断送在二人手里。 二人第一次见面,朝泠年幼还在修习法术,不慎将崇玉的头发燎掉一般,龙族生长缓慢,崇玉话,你就这样不回吗?” 宋元青感受到朝泠灼灼的目光,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点头。 这个笑让朝泠头皮发麻,宋元青这种疯狗一样的人,会对着他笑吗?这简直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崇玉自然不知道此刻朝泠的内心已经是万马奔腾,他昂首挺胸地从朝泠面前走过,像一个巡视自家山头的山大王。 翼宿星君拉住朝泠的衣袖,轻轻摆动。“你和宋元青接触最多,他就是凡间的宋元青吗?” “他刚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是,现在不确定了。”朝泠整个魂魄都被那个诡异的笑,搅散了。“现在除了天界,恐怕就只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不是宋元青了。” “谁?” “我哥,伏念。” 人间的命簿没有任何异动,可现在这个宋元青确实交出了能够验明自己身份的法器。 每一处都严丝合缝,唯一的问题就是出现了两个宋元青。 “这就是东海崇玉上仙吗?久仰大名。” “朝泠,你下了一趟凡间脑子坏掉了吗?你干嘛?别过来。” 崇玉被朝泠逼得连连后退,四海八荒都知道这两人不合,见着朝泠笑得如此谄媚,必然没有好事。 “有话你就说,反正本上仙也不会帮你的。” “没有事情求你,只是想要找你喝酒。”朝泠从身后拿出一个酒翁,重重地放在桌几上。 崇玉一脸嫌弃“你这是从孟婆那里偷来的吧。” 朝泠诧异“你怎么知道?” “刚才孟婆逢人就问谁看见她的罐子了,我就猜到是你,除了你没有人会好奇孟婆汤的。” “我已经喝过了,很不错。”她热情地给他盛出一碗,孟婆汤里宛如一条银河流动,绚丽多彩。“你尝尝。” “朝泠,你想毒死我,去掉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吗?我告诉你,不能够,我肯定能选上的。” “你闭嘴吧。”她用汤匙狠狠敲打崇玉的额头,龙浑身都是坚硬的铠甲,唯有头顶龙角之间有一块脆弱的地方,趁着他被敲得发蒙,朝泠拿过汤碗,就往崇玉嘴里灌。 一杯孟婆汤下肚,崇玉迷迷糊糊地拽住朝泠,嘴里还絮叨着骂她“你还我头发,讨厌的丑八怪,以后也嫁不出去的丑八怪。” “崇玉,我是谁?” “丑八怪。” 朝泠翻了个白眼,继续问“你和宋元青怎么认识的?” “应该算是我大师兄吧。师父要我带着他的,说是忘川有他必须要见一面的人。”崇玉警惕“你不会和他也有过节吧?我的天,朝泠啊。” 何止是有过节,那是互相捅对方一刀的过节。 “宋元青之前不是下凡了嘛?”朝泠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有啊,宋元青师兄一直在天界,跟着师父,我每天都能见到他啊。他是下过凡,不过是我拜师之前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喝着糊涂了,我前几天,算了。”朝泠不再说话,又暗戳戳地抄起汤匙,敲崇玉的脑壳。 *** 奎宿星君抱着汤碗急匆匆地跨过奈何桥,奈何桥尽头,九黎正在和宋元青说话。 孟婆眼尖,一眼就看出他抱着的是装孟婆汤的酒翁,恶声道“我就说罐子哪里去了,张宿,你偷我东西?” “我是奎宿。” “偷我东西还有理了。”孟婆夺过罐子。 九黎听到动静,从桥上走下来。 奎宿星君急忙说道“尊上不好了,小少君她......给崇玉上仙灌了孟婆汤,现在崇玉上仙昏迷不醒,您快去看看吧。” 二人赶到的时候,崇玉正抱着桌子,笑得像一个傻子。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智商不高的亲切感。 “师兄你回来了。”崇玉亲切地凑到宋元青跟前,“来座,喝汤啊。” 宋元青强迫症发作,将四散的桌椅一一摆正,还挑了个对称居中的位置,将崇玉摆好。“抱歉。” 这声抱歉是对九黎说得,他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宛如一个局外人一样,懒懒地连一句恭维的话都不愿意说。 宋元青不光脾气好,而且很有眼力见。见九黎这样,也不自讨没趣。 崇玉仍旧拽着宋元青不依不饶,一双杏眼黏在宋元青身上,“师兄,喝汤啊,师兄。” 奎宿星君忍不住笑出了声,被九黎凉凉地瞪回去。 宋元青和崇玉两句废话翻来覆去说了几番,九黎终于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宋元青的肩膀“你先出去。” “尊上。” “他喝得太多了,若是不解,明日恐怕醒不过来。忘川秘术,不可透露,还请宋上神多多担待。” 说着,一股柔力将宋元青和奎宿星君都清出了房间。 九黎将崇玉拽起来,有些不开心地踹倒旁边的椅子“出来吧。” 手里的人变成朝泠的模样,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吊在半空中。女娲石晃荡在胸口,散发出柔和的红色光亮。 踢翻的椅子先出崇玉的面容,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胆子挺大,若是宋元青发现椅子是个活物,你就穿帮了。” “我扮崇玉可是龙王都分不出来的。”朝泠洋洋得意。 女娲石中装着的是伏念的魂魄,他在人间与宋元青接触最多,刚刚朝泠运用生死契,试探女娲石面对宋元青时候的反应。 “你不是和伏念解除了生死契吗?”九黎疑惑。 朝泠如实回答“换身后,其中一人死亡,生死契就会自动解除。而我没有死,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生死契自然就没有解除。” “那答案呢?” “那就是宋元青。” 外貌、法器都能够造假,但是魂魄不能。现在出现在忘川河的魂魄,就是宋元青。 同一具魂魄,出现的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和我打一场如何 第九十八章 和我打一场如何 忘川一向不喜欢麻烦,九黎以神力劈开一道空间。所有参与酌选的仙者,进入其中,随机接受考验,最后由九黎决定收谁为亲传弟子。 这就是明显的走后门,最终解释权归九黎所有。 他酌选难度降到最低,基本上已经到了朝泠只要参加就一定会选上的程度。 翼宿星君给朝泠讲了一遍比赛规则之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等她对九黎的伟大壮举进行点评。 “宋元青都是上神了,还参加酌选?” “尊上不是制定了这么个随意的规则,可是没有禁止参赛者结伴参加啊。宋元青估计是为了帮助崇玉上仙的吧。” 朝泠震惊“你确定,九黎是为了帮我不是为了害我?” 这不就是明摆着允许有人拉帮结派,然后伺机干死她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吗?其心可诛啊,其心可诛。 翼宿星君看着朝泠义愤填膺的样子,以为这位少君终于生出了绝不走后门的雄才大略,顿生出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 欣慰还没维持多久,朝泠就一摊手,义正言辞地问“不是要作弊吗?九黎就没让你给我一些法器什么的吗?” “尊上不是将结魄丹都给您了吗?” “什么结魄丹?” 翼宿星君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自家尊上连伴生法器都能给她,她居然根本不知道。 崇玉适时从奈何桥上下来,他打扮的一丝不苟,今日正襟危坐,颇有几分宋元青的风格,想来是昨天喝孟婆汤的事情被宋元青训过了。 他见到朝泠,立刻仰起头用鼻孔对着她,像一只看到红布的牛。 朝泠有些心虚,背过身去,崇玉的目光猛戳着她的脊梁骨,默默做了个手势“一会进去就弄死你。” 大司命位列天界主神,又因为九黎力可通天,成了幽冥之主。能够得到他的真传,以后必然并不青云。 可毕竟身在忘川,愿意来且能够忍受九黎的,还要经过二十八星宿筛选。真正能够有资格进入空间中的只有十个,而且七个都是歪瓜裂枣,剩下拉帮结派的宋元青和崇玉,以及朝泠。 空间内一片漆黑,朝泠打了个响指,试图召唤出凤火。火焰在指尖闪了又灭,只在空中短暂地出现了半点火星,不足以让她看清楚任何东西。 不光看不见而且听不见。四下摸索,掌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身在其中时间久了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九黎随手捏造的空间,若是他全部的法力,会是什么样子,朝泠想都不敢想。可这样的神邸,真会命不久矣,急于选定继承者吗? “这就是人类的参差吗?”她盘膝坐下来,反正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还不如安静的等着。 没有指令的时候,切勿轻举妄动。毕竟这个比赛的最终解释权归九黎所有,他说你做的不对,就是做得不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裂开一道光亮,九黎一袭黑衣缓步而出,层层坚冰从他脚下铺陈,一直延伸到朝泠面前,像一道鹊桥。 而朝泠,是那只鹊。 她的翅膀垂在身后,兴致阑珊地冲着九黎点点头。 九黎在她身边落下,随手划出一道天幕,正是宋元青。灰色的魂魄不停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瑟缩在其中发出怒吼,却无济于事。 他这是在直播自己欺负人吗?还是完完全全地吊打,他在人间的所有所谓还是太保守了。 “看出什么了吗?”九黎见她半晌不说话,问道。 朝泠沉吟“他很脆弱。” “他被夺舍过。”他肯定的回答,宋元青还是那个宋元青,肉身、法器、灵魂力都没有改变过。哪怕夺舍后又竟躯壳奉还,痕迹还是会继续影响着他。 “可是崇玉说宋元青一直都在水神门下修行,崇玉看不出,难道水神也看不出吗?” “是宋元青的魂魄和水神待在一起,并不代表肉身一直都是。凡人看像,神仙观微,反倒是一叶障目了。或许,宋元青都不知道自己到凡间走过一遭。” “可他怎么做为什么?就为了抓我回去。” “如若他是夺舍,便不能抓你上九重天。他要的是女娲石。” 九黎说完施施然站起身,“走了,考核结束了。” 朝泠错愕“你考什么了?” 九黎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最终解释权,归忘川所有。本座说你考完了,就是考完了。”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是啊,那又怎么样?朝朝,你要到九重天告我吧。” 这种无赖行径,九黎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他的人生之路肯定是过得顺风顺水,不知道世道险恶,才能如此豪横。 这些参赛者在幻境中被九黎一顿折腾都不好受,崇玉看起来最惨,发冠碎成几瓣,披头散发,他被九黎投到忘川河里,被灵鳄追着跑了一路。 宋元青倒是没有什么,他做了一场噩梦,眼眶乌青,说话都有些恍惚。 朝泠站在他们中间,干净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高下立判。 这就是主考官帮忙作弊的快乐吗? 崇玉凑到朝泠跟前,恶狠狠地等着她“你的幻境里是什么?” 她还沉浸在宋元青被夺舍的事情中没有缓过神,一时间忘记编瞎话,被崇玉如此直白地一问,她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 崇玉和朝泠斗了几万年,一眼就看出事情不对,“你作弊了?” “我没有。” “朝泠,早知道你和大司命之间不对劲?你出卖肉体了?” “崇玉,你有病吧。” “枉我还觉得你能够排在我之下,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算是小爷我看走了眼。原来你和霓湘是一路货色,巴结上神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人锁在通天桥下,到头来半点情谊都没剩下。我劝你别布了她的后尘。” 啪。 朝泠粗暴地冲到崇玉面前,单薄的手掌用尽了力气向着他闪过去,啪啪两声犹如炸雷般在人群上空回响,众人都惊呆了。崇玉双颊顿时立现五条深深的血痕,痛得他嗷嗷直叫,他疯了似的扑向朝泠,二人扭作一团。 青梅竹马之间却是最容易产生爱情故事,可崇玉的青梅竹马,不是朝泠,而是霓湘。 年少曾爱慕太过惊艳之人,则误终身。 如果说朝泠是披着玩世不恭外壳的好学生,那么霓湘就是所有人都会称赞的乖孩子,天赋卓然又能静心努力。 崇玉爱慕她多年,从未宣之于口,尽数流落在他的生命中。 这样一个完美的仙女,终于在三万岁的时候做了人生中最叛逆的一件事。她爱上了一位九重天的上神,朝泠还未来得及知道那个上神是谁,就为他触犯天条,罚下通天桥。 白月光落下神坛,这件事成了崇玉心中的痛,他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开始讨厌霓湘,还是怨恨自己错付的年少青春。 翼宿星君好不容易将扭打的两人分开,“小少君,别打了。” 朝泠很少因为几句话而动气,她沉着身子,静静地盯着崇玉,像是看笼中的猎物。 这样的神情翼宿星君再熟悉不过,她当真动了怒气,是要杀人的。 “你不是天之骄子,觉得我作弊吗?和我打一场如何?” 话音未落,青鸢振翅而出,化为玉翎落在朝泠掌心。她侧眸看着他,眼中杀意涌动。 “好啊,打就打,签生死状。”崇玉也愤然道。 奎宿星君抱着崇玉,生怕二人再打到一处“够了,这里是忘川,就不怕大司命降罪吗?” “让她们打。”九黎话里轻飘飘的,他抱着胳膊看戏看得正开心。 总是要打一架的,不然朝朝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作弊获得的成果。 “尊上。”翼宿星君一面拦着朝泠,一面对于九黎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为,深表鄙视。 九黎不慌不忙地给一触即发的战役加码,“你们谁是胜者,我变收谁做真传弟子如何?” “朝朝,打得严重一点,别打残了,不然到水神那里不好交代。” 朝泠回神,听见九黎传音,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罕见的同仇敌忾,她爽快地点头,“开始吧。” 话音未落, 乌云卷积,崇玉周身显现出龙鳞,天边一只银色的巨龙发出咆哮,天地间细密的雨点,随之落下,形成合围之势向着朝泠袭来。 “上来就显真身?崇玉,你是有多怕我啊。”朝泠冷笑,玉箫再度化为两只青鸢,振翅形成一道火幕,雨滴落在其上,白烟升腾。 九黎心情颇好,回头对着其他参与酌选的仙子,指点道“你们可看好了,这龙凤之争,百年难得一见。” 朝泠翅膀抖开,迅速穿过白雾,直奔崇玉而去。 崇玉毕竟是上仙,二人灵力相较悬殊,必须速战速决。他们彼此太过了解,崇玉不给朝泠强攻的机会,飞身闪到朝泠背后,掐诀施法,地上法阵冲天而起,将朝泠死死困在其中。 龙族人善用雷雨,法阵带着电流足以麻痹朝泠。她不敢多留,用尽全力将法阵撞开。 “以力破巧。”九黎指给翼宿星君“看,我教的。” 崇玉本就没打算就这样困住朝泠,在她破开法阵那一刻,长枪已经到了朝泠的面门“朝泠,到此为止吧。” 电光中的红衣女子,僵直着身子看崇玉,一双凤眸火红。她抬手,稳稳地接住了枪尖,四两拨千斤似的,拽着长枪往后一带。 等他意识到自己中计时已经完了,朝泠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比着一个笑,冷漠而又深沉,简直和九黎如出一辙。 紧接着一拳打在崇玉的脸上,在他发蒙的时候,另一拳紧挨着跟上。 他失了先机,自然失去了还手的力气。 等到九黎施法将二人分开的时候,崇玉早就被打成了一个猪头。 高下立判。 朝泠捋顺衣服上莫须有的褶皱,恶声警告道“本君说了,你、打、不、过、我。” 九黎苦笑:“不是说让你别打残就行,怎么就专打脸啊?” 朝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怎么打都打不残。”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替身文学什么的最恶心了 第九十九章 替身文学什么的最恶心了 九黎不见了。 忘川河天色骤暗,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三个时辰里,前前后后已经有七八个小鬼掉到忘川河里,朝泠帮忙着打捞,这个还没有抓上来,那个又掉进去。 起初所有人都不以为然,这样的尊神就是一觉醒来上九重天把水神再揍一顿都有可能的。 可是一连几天,四海八荒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二十八星宿才意识到九黎丢了。 翼宿星君找到朝泠的时候,她正懒懒地趴在桥头,将每一个石狮子都摸成秃顶。“小少君,尊上真的丢了。” “丢了就丢了。”朝泠平静道。 这么大个人,三界都畅游过了,能丢到哪里去。 “尊上的心情和整个忘川相连,这样的鬼天气已经几日了,司命殿还好说,这奈何桥怕是顶不住啊。” 说着,又有一个小鬼落水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这样的,他一炷香能打死十个。”朝泠扭头不想看他,她现在就只想在这里认真摆烂,将女娲石里的伏念养好。 她一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等追上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九黎说他需要一个忘川的继承者,因为他要死了。 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那样一个活的肆意潇洒的人,最后以这种寂寂无名的方式离开了人世间。是一场盛大烟火消散后,只剩下满地的硝烟。 “不会吧。” “少君,你能找到尊上的。”翼宿星君笃定“当初在人间的时候,你因为渡化亡灵而失去法力,后来是不是机缘巧合,寻到了一件认主的法器?” 她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掌心,其中镶嵌着一块宝石,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这是九黎的东西?” “这就是结魄丹。”翼宿星君道“尊上出世的时候,有两件东西伴随在身边,一件是长剑魄冰,一件便是这结魄丹。” “他从在人间的时候,就决定收我为真传弟子了?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教我啊。”掌心空空落落,那便是九黎给她的唯一的传承。 原来一早就预料好的。 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只身赴死。 忘川河天地骤变,无情的雨抽打在她身上,往后的雨天都不会再有人给她撑伞了。 “少君,少君。”翼宿星君叫她。 “嗯?” “你们凤族是不是可以通过物件,看到那个人的场景。” 朝泠摇头“凤都修魂,而九黎本体是魄冰剑,属于器灵。我看不到。” “但是结魄丹可以看到,求求你了,忘川不能没有尊上啊。” “我试试。”朝泠掐诀,将灵力尽数注入结魄丹中,法器犹如一个巨大的空间,不断吞噬着她的法力,却怎么都看不见尽头。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光亮闪过,天幕尽头,隐隐浮现出一个黑影。 九黎? “是尊上,你们快看是尊上。” 忘川众人皆驻足而往,欣赏着这副盛世容颜。虽然这张脸天天见,可每次看到还是觉得好漂亮。 巨大的投影将他的脸无限放大,风吹拂他的长发,几缕发丝散在额前,刀锋般的眉眼衬的柔和几分,他浅浅地笑着,温柔地注视着远方。 原来并不是每个上神羽化前都是轰轰烈烈的。 她飞身上前,试图穿过天幕拉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姿,像是每次她被逼入绝境时,九黎都会拉她一把一样。 哪怕是一下,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九黎哥哥。” 画风一转,一个淡蓝色罗裙的少女出现在天幕中,她飞奔向九黎,飞舞的衣袖如绽放的花朵。 九黎对着她笑,卸去了往日在忘川的戾气,和天上所有上神注视着自己仙侣一样的神情。 忘川河畔,天光大亮。 朝泠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耗费法力制造的实况直播。伸出的手在空中岌岌可危,显得痴傻可笑。 那她是什么?主办方吗? *** 那个女孩叫洛施。 是九黎来到忘川成为大司命时身边唯一的仙娥,他虽冷心冷肺,但是对于洛施格外纵容。 这也是忘川众人见到朝泠时并不惊讶的原因,她和洛施太像了。 准确的说,是和年少时的洛施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在二人站到一处的时候变得更加明显,一个女子的成年时期和少女时期站在一起,就像是两个时空断裂。 朝泠闭门不出的三天,没有等到九黎的任何解释。 他高枕无忧地在忘川河巡视一圈,一切都尽然有序,甚至因洛施的出现变得更好。 她端坐在高台之上,天光落在她的面容上,三万六千年,她一直很满意这张脸,凤族都是浓艳美人,她仍能在其中拔得头筹。 铜镜映着她的一双凤眼,她歪头打量着黑黢黢的眼珠,“朝泠啊,朝泠,我还以为你很漂亮呢。” 第四天的时候,她出了房间,偷走了奎宿星君的弯刀。 结魄丹已经印在她的手掌里,想要取出唯有剔骨。她不怕疼,就是可怜了那好看的手,往后会留一个很深的疤。 算了,谁让她贪墨,带着别人的东西。 “替身文学什么的最恶心了。” 那天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夜幕落下时,带着她鲜血淋漓的手,准备离开忘川。 “少君,你干嘛去?”翼宿星君神神秘秘地从司命殿里出来。 “九黎在里面吗?” “不在。” “我分明感觉到了。”朝泠白眼,说着要往里走。 “真没在。” “那我进去看看,司命殿我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见不到人的东西吗?” “少君啊,今天真不能去,尊上逢霜降日便会闭关,会在司命殿行召灵法阵,千万别去。”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从我来之前很多年,尊上每到霜降日就会闭关。谁都不见。” “洛施也不见吗?”朝泠反问。 “这个......”翼宿星君踌躇道“洛施姑娘,不会硬闯的。” “好啊。”朝泠冷笑“我有不是洛施,就闯了又能怎样?” 随即,她抡起拳头,三两下将翼宿星君打晕拖走,果然这种事情做的多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 司命殿内没有光线,九黎灵力外泄,导致忘川冷的吓人。 朝泠耗尽了所有的法力才打开大门,刚踏进屋内,冰凌已经蔓到了脚踝。风激起地面的浮灰,她忍不住咳嗽,急促的呼吸吸入更多的寒气,她弓着身子面色惨白。 “九黎。” 没有人回应。殿内空旷没有半点人气,同之前朝泠在的时候截然不同。指尖擦亮火焰,没等她看清楚,脚下法阵骤然一亮。 寒冷刺骨的无名殿内,朝泠打个响指,召唤出火焰。没等看清周遭,脚下一紧,“糟了。” 脚下密密麻麻的符咒,蛛线般放射,巨大的压迫力自上而下将她死死压在原地。火焰灵力激荡,引动屋内布满的法阵。 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骨头都被压碎进身体里。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摸了一把脸,血染在唇角,舌头勾了一下,舌尖满是腥气。 他是疯了吗?这屋里藏着什么值得他布下这么重的法阵。 她现在正被压着跪在大殿里,白眼翻得眼珠子都要塞进脑壳里。 怎么正主回来就让她去死呗。 纤细苍白的手从暗处伸出,扣住她的手腕。火焰摇曳映在面上,那张俊俏的脸近在咫尺。 “苏九黎?”黑暗中,他长发垂在周围,衬的那双眼发冷,幽幽的火光映照,半边面容还沉在暗处,沉闷地嗯了一声。 他抓着她的腕子往前一带,朝泠整个人窝在九黎的怀里。周身压迫卸去,她的脸贴着九黎的胸膛,淡淡的清香泛着冷意。 薄唇微抿,他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臂弯微微颤动,喉咙滚动,声音微沉“主上。” 主上?他说的是伏念吗? 四海八荒之内,唯有凤都称呼为主上。 他这一会喜欢洛施,一会又叫着伏念。 “少君啊,今天真不能去,尊上逢霜降日便会闭关,会在司命殿行召灵法阵,千万别去。” 所以,九黎作为阵眼,以忌日为血引,只身入阵就是为了在无妄之境再见一面伏念吗? “主上。” 朝泠背脊贴着地面,瞪大了眼睛,片刻才缓过神来。九黎的高挺的鼻尖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一路从颈窝滑到她的面上,指尖摩挲着她的面颊,温柔缱绻。他压着朝泠,胸膛的气息共鸣。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在此时,忘川河也好,司命殿也罢,他得偿所愿见到了万年来都在等的人。 雷潜九地声元在,月暗前山魄再明。 他攥住朝泠的领口,揉皱她的衣摆,吻的及轻。如同雪花落在眉间,轻柔温和,隐忍克制。 他的唇很凉,带着丝丝的血腥气息。 朝泠舌尖发苦,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他念着伏念,所以,他以为自己亲的是伏念?】 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九黎脸上。 疯子。 她用尽了力气,掌风震的整座无名殿晃了三晃。指尖划破九黎的脸,他怔怔地看着朝泠,竟然抿嘴笑了起来,血珠从伤口渗出,他仍是笑着,若乌云密布见探出的片刻暖阳,漾在他的酒窝里。 巴掌声清脆,随之司命殿上空雷声滚滚,大雪过后,目及一望,银色连城一线。 “别走。”九黎被梦魇困住,瞳孔散开,眼瞳被墨色侵染。“你别走,这里不好吗?想要的我都给你。” “对了,这个还你。”朝泠将结魄丹扔在他面前。 九黎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司命殿,嘴角扯动露出一个苦笑,看她愤然的表情,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就在此时,那消失的少女意外地折返回来,她周身涌动着火焰,落在九黎面前。 九黎眼前一亮,紧接着少女一脚踹在她身上,狠狠骂了句“神经病。” 随即扬长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一战成名 第一百章 一战成名 游历一场,她终于还是无处可去了。 回凤都,她弑神之名恐怕早已经传回去了。四海八荒之内居然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栖身,难道要和最开始一样去往魔界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冲动,还未和那个洛施碰面,就一心认定自己是个替身。 可细细算来,洛施到忘川的时候,她还未降世,怎么算都是她作为后继者。 脑子里已经乱成了浆糊,她决定先带着女娲石回到凤都,即便是认不得这罪名,伏念总归还是要带到凤鸣山温养作为得当。 忘川河的暗色,寂静无声。 草丛内的窸窸窣窣在细微也会变得格外清脆,一灰袍人正拖着什么东西往外走。 是一只芍药精,草木精灵四海八荒比比皆是,在忘川河看到一只不算稀奇。 她虽然穿着低调的灰袍,可粉红色的头发,在一片青草地中特别醒目,此刻将一袋什么东西从草地里挖出来,不沉,却埋得很深。 朝泠蹑手蹑脚的走进,探头小声地问“你在做什么?” 芍药精没想到会被人发现,哎呀一声摔倒在坑里,朝泠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伸手要将她拽起来。 她咔吧着一双大眼睛,疑惑而后心虚,半晌才脆生生地问“你也是主人派来的吗?” 忘川河中奉九黎为主的也不在少数,芍药精这样说并不稀奇。她弯腰帮忙捡起布袋子,袋子不沉,带着一股墨香,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觉得不对劲,急忙打开,整整齐齐二十本命簿码在袋子里。 命簿天地孕育,若非特别下令不会更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带出司命殿。 这些命簿看着毫无关联,朝泠初略地翻了翻,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是妖精。一个芍药精半夜里忘川挖命簿,是为了给谁改命。 芍药精见她翻阅命簿,知晓她是忘川中人。花瓣化成个锋利的暗器,不由分说地向着朝泠刺去。 铺天盖地的火焰从她周身涌出,迅速将花瓣烧成灰烬。 朝泠不悦地扬手,火焰变成一条锁链,将芍药精死死捆住。“这东西是你的?” 芍药精大大的眼睛里蹙着眼泪,像是一个犯错被抓的小孩,却生生地点头。 “那这个呢?” 命簿之下有一封信函,封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牢笼而出。 记忆翻涌,朝泠只觉得背脊发凉,这东西她只见过一次,却足以够她铭记此生。 世人都道她弑神后入魔,却从无人问她是如何将女娲石带入通天桥的。女娲石由凤族主上亲自封印镇守,非其本人不可得,她又怎么可能拿到。 因,女娲石就是伏念带上通天桥的。 她在凤都时收到一封信函,同样的封印,她将其打开,就到了通天桥。 伏念倒在通天桥上,女娲石的光芒笼罩着死寂的通天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力量绑到半空中。 深渊像一只巨鳄正张着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无尽的黑暗伸出利爪裹挟着她,要将那一身神骨洗去,脱胎为最深的暗色。 骨骼在体内如利刃般生长,割裂肌肉露出的大片血色。 通天桥裂开,天际间巨兽低吼,山林震颤,神兽蛰伏。 她奋力挣扎,越是挣扎就裹挟的越紧。天光大亮,刺眼的白光穿透谷底,通天桥下一个囚笼显现出它原本的面貌。 一个男子,黑衣白发,站在谷底冲着他微笑“小丫头,过来。” 声音丝丝魅惑,她深陷那双赤红的瞳孔中,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召唤。他念她的名字“朝泠,过来。” “朝泠,放我出去。” 伏念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是勾住她的最后一条锁链。 那个男人勾手,女娲石向着他飘去。 朝泠飞扑过去,将女娲石握在手中,凛风割破了她的手腕,血洒在空中,凝成水珠。 那天的通天桥下了场大雨,混着她的血挥毫泼墨。 血雨中,男人仍旧对朝泠笑着,神情温柔犹如看着自己相爱多年的恋人,他带着命令的口吻,道“朝泠,救救我。”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后,黑龙祸事。女娲大神练就七彩原石补天,并将黑龙永远锁在了通天桥之下。 单单剩下的女娲石,就成了如今能够开启通天桥地底封印的钥匙。 没人知道那下面究竟封着什么,但有传闻,黑龙的骸骨能炼成兵刃,助人一步登天。 朝泠以为这些不过是传说,直到她亲眼看到通天桥开启。 女娲石注入了伏念的灵力,只要他尚存灵力,女娲石就还会运转。 地底的声音蛊惑着朝泠向他走去。 狂风将通天桥拦腰斩断,断痕之处,一声凄厉的尖叫宛若林中凤啼。“朝泠,杀了我,快杀了我。” 双瞳已经被黑色全部占据,他一面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杀意,一面祈求朝泠道“只有杀了我,女娲石才能重新封印。这件事早就有人预谋,我必死无疑。把女娲石带回去,快。” 有道凤都少君朝泠弑神入魔,一剑封喉。 那天的昆仑洒下血水,世人都道是天降异象,谁人又知那就是她的血泪。 玉翎伴随朝泠三万六千五百六十三载,第一次开刃,竟是对着伏念。 一战成名。 成了千古罪人。 一封一模一样的书信就在她手里,她却在没有力气打开。 她怕了,虽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失去。 她蹲下看着芍药花精,狠狠捏了捏她圆滚滚滚的小脸蛋。“谁叫你来的?” 芍药花精却生生看着她,嚎啕大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刚刚化形的花精,灵智未开,身上还带着露水香甜的气味,朝泠咧开嘴在她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干嘛?” 朝泠心满意足地摸着她的头“那我帮你送好不好?” *** “周周,怎么还不醒?”牢房里月季花精担忧地看着地上躺着的朝泠,“她带回来的东西少了一个,一会要被主人责罚了。” 朝泠暗自打量着牢房内的陈设,和凡间差不多,干草铺成的席子,和一个小小的桌案。 只是这个席子躺下去,能够听到草木不满地尖叫。 “你别挤我,走开啦。你真讨厌,这个人是谁啊,这么重。” 她打了个喷嚏,将自己的鼻涕都抹在草席上。 果然他们叫的更欢了,极力要将朝泠摔下来。 牢房内挤满了花妖,都关切地看着朝泠。芍药、月季、蔷薇、爬山虎,应有尽有,像是在做着收藏一样。 不一会牢房内爬出无数根锁链,圈住朝泠的手脚,将她往外拽。 花精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虽然关切但是也没有人反抗。锁链在牢房内穿行,像是毒蛇吞吐着猩红的芯子,威胁着花精们。 没一会,锁链见她拖到了一个宽敞的大殿。 她被放在正中间的法阵上,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发问道“帛书呢?” 他问的应该就是那封写着传送阵的书信。 传送阵并非什么秘术,但若要做到祭用器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传送出去,却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显然,无论使用多少遍问灵术,都找不到帛书的下落。 她将帛书藏在了女娲石里,女娲石除了开启通天桥以外还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是一个很好的收纳工具。 因其力量强大,还从未有任何法阵能够破其而入。 那个人背对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朝泠就静静地看着,顿生出一股这个人非常熟悉的错觉。 “桑驰。”她念了这个名字。 明显,他的背脊一僵,一顿一顿地转头看向朝泠。 她化形成芍药花精的模样,看着软弱可欺,连魂力都为了相合其初化形,收敛大半,寻常人很难看出端倪。 桑驰是人间幻境的最后一环,他竟然在神不知鬼不中进了天界。 朝泠很肯定,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前他还没有踏入修仙界的大门,除非遇到仙缘,否则上天的可能极小。 可他是九黎幻境中的人物,若非九黎又是何人点化。 桑驰看着眼前这个小花精,圆圆的脸蛋上还带着一个浅浅的牙印,他凑近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你是何人?” 他身上有着从小生活在幽暗中造就的固执一面,追求绝对的力量和臣服,加之做过帝王,这种特质就变得更加明显。 “无论你是什么人,今天都得死了。” “我死?还不一定吧。” 朝泠飞扑上去,展开手中的帛书,光芒流传。“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何在这还来得及。” 面前的软软的芍药花仙变成美艳淡薄的朝泠,她一袭红衣如火。 二人一并随着帛书,传送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朝泠从天上直接砸了下去。 一片虚无的空间中,黑衣男子端坐在囚笼之中。他满头银发胜雪,接住掉下的朝泠。 那人和九黎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一头银发和一双淡色瞳孔。 他将朝泠稳稳接住,嘴角挂着笑“你还是来了啊。” 朝泠心中发蒙,听着桑驰叫了声“主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一战成名 第一百章 一战成名 游历一场,她终于还是无处可去了。 回凤都,她弑神之名恐怕早已经传回去了。四海八荒之内居然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栖身,难道要和最开始一样去往魔界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冲动,还未和那个洛施碰面,就一心认定自己是个替身。 可细细算来,洛施到忘川的时候,她还未降世,怎么算都是她作为后继者。 脑子里已经乱成了浆糊,她决定先带着女娲石回到凤都,即便是认不得这罪名,伏念总归还是要带到凤鸣山温养作为得当。 忘川河的暗色,寂静无声。 草丛内的窸窸窣窣在细微也会变得格外清脆,一灰袍人正拖着什么东西往外走。 是一只芍药精,草木精灵四海八荒比比皆是,在忘川河看到一只不算稀奇。 她虽然穿着低调的灰袍,可粉红色的头发,在一片青草地中特别醒目,此刻将一袋什么东西从草地里挖出来,不沉,却埋得很深。 朝泠蹑手蹑脚的走进,探头小声地问“你在做什么?” 芍药精没想到会被人发现,哎呀一声摔倒在坑里,朝泠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伸手要将她拽起来。 她咔吧着一双大眼睛,疑惑而后心虚,半晌才脆生生地问“你也是主人派来的吗?” 忘川河中奉九黎为主的也不在少数,芍药精这样说并不稀奇。她弯腰帮忙捡起布袋子,袋子不沉,带着一股墨香,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觉得不对劲,急忙打开,整整齐齐二十本命簿码在袋子里。 命簿天地孕育,若非特别下令不会更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带出司命殿。 这些命簿看着毫无关联,朝泠初略地翻了翻,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是妖精。一个芍药精半夜里忘川挖命簿,是为了给谁改命。 芍药精见她翻阅命簿,知晓她是忘川中人。花瓣化成个锋利的暗器,不由分说地向着朝泠刺去。 铺天盖地的火焰从她周身涌出,迅速将花瓣烧成灰烬。 朝泠不悦地扬手,火焰变成一条锁链,将芍药精死死捆住。“这东西是你的?” 芍药精大大的眼睛里蹙着眼泪,像是一个犯错被抓的小孩,却生生地点头。 “那这个呢?” 命簿之下有一封信函,封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牢笼而出。 记忆翻涌,朝泠只觉得背脊发凉,这东西她只见过一次,却足以够她铭记此生。 世人都道她弑神后入魔,却从无人问她是如何将女娲石带入通天桥的。女娲石由凤族主上亲自封印镇守,非其本人不可得,她又怎么可能拿到。 因,女娲石就是伏念带上通天桥的。 她在凤都时收到一封信函,同样的封印,她将其打开,就到了通天桥。 伏念倒在通天桥上,女娲石的光芒笼罩着死寂的通天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力量绑到半空中。 深渊像一只巨鳄正张着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无尽的黑暗伸出利爪裹挟着她,要将那一身神骨洗去,脱胎为最深的暗色。 骨骼在体内如利刃般生长,割裂肌肉露出的大片血色。 通天桥裂开,天际间巨兽低吼,山林震颤,神兽蛰伏。 她奋力挣扎,越是挣扎就裹挟的越紧。天光大亮,刺眼的白光穿透谷底,通天桥下一个囚笼显现出它原本的面貌。 一个男子,黑衣白发,站在谷底冲着他微笑“小丫头,过来。” 声音丝丝魅惑,她深陷那双赤红的瞳孔中,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召唤。他念她的名字“朝泠,过来。” “朝泠,放我出去。” 伏念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是勾住她的最后一条锁链。 那个男人勾手,女娲石向着他飘去。 朝泠飞扑过去,将女娲石握在手中,凛风割破了她的手腕,血洒在空中,凝成水珠。 那天的通天桥下了场大雨,混着她的血挥毫泼墨。 血雨中,男人仍旧对朝泠笑着,神情温柔犹如看着自己相爱多年的恋人,他带着命令的口吻,道“朝泠,救救我。”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后,黑龙祸事。女娲大神练就七彩原石补天,并将黑龙永远锁在了通天桥之下。 单单剩下的女娲石,就成了如今能够开启通天桥地底封印的钥匙。 没人知道那下面究竟封着什么,但有传闻,黑龙的骸骨能炼成兵刃,助人一步登天。 朝泠以为这些不过是传说,直到她亲眼看到通天桥开启。 女娲石注入了伏念的灵力,只要他尚存灵力,女娲石就还会运转。 地底的声音蛊惑着朝泠向他走去。 狂风将通天桥拦腰斩断,断痕之处,一声凄厉的尖叫宛若林中凤啼。“朝泠,杀了我,快杀了我。” 双瞳已经被黑色全部占据,他一面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杀意,一面祈求朝泠道“只有杀了我,女娲石才能重新封印。这件事早就有人预谋,我必死无疑。把女娲石带回去,快。” 有道凤都少君朝泠弑神入魔,一剑封喉。 那天的昆仑洒下血水,世人都道是天降异象,谁人又知那就是她的血泪。 玉翎伴随朝泠三万六千五百六十三载,第一次开刃,竟是对着伏念。 一战成名。 成了千古罪人。 一封一模一样的书信就在她手里,她却在没有力气打开。 她怕了,虽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失去。 她蹲下看着芍药花精,狠狠捏了捏她圆滚滚滚的小脸蛋。“谁叫你来的?” 芍药花精却生生看着她,嚎啕大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刚刚化形的花精,灵智未开,身上还带着露水香甜的气味,朝泠咧开嘴在她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干嘛?” 朝泠心满意足地摸着她的头“那我帮你送好不好?” *** “周周,怎么还不醒?”牢房里月季花精担忧地看着地上躺着的朝泠,“她带回来的东西少了一个,一会要被主人责罚了。” 朝泠暗自打量着牢房内的陈设,和凡间差不多,干草铺成的席子,和一个小小的桌案。 只是这个席子躺下去,能够听到草木不满地尖叫。 “你别挤我,走开啦。你真讨厌,这个人是谁啊,这么重。” 她打了个喷嚏,将自己的鼻涕都抹在草席上。 果然他们叫的更欢了,极力要将朝泠摔下来。 牢房内挤满了花妖,都关切地看着朝泠。芍药、月季、蔷薇、爬山虎,应有尽有,像是在做着收藏一样。 不一会牢房内爬出无数根锁链,圈住朝泠的手脚,将她往外拽。 花精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虽然关切但是也没有人反抗。锁链在牢房内穿行,像是毒蛇吞吐着猩红的芯子,威胁着花精们。 没一会,锁链见她拖到了一个宽敞的大殿。 她被放在正中间的法阵上,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发问道“帛书呢?” 他问的应该就是那封写着传送阵的书信。 传送阵并非什么秘术,但若要做到祭用器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传送出去,却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显然,无论使用多少遍问灵术,都找不到帛书的下落。 她将帛书藏在了女娲石里,女娲石除了开启通天桥以外还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是一个很好的收纳工具。 因其力量强大,还从未有任何法阵能够破其而入。 那个人背对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朝泠就静静地看着,顿生出一股这个人非常熟悉的错觉。 “桑驰。”她念了这个名字。 明显,他的背脊一僵,一顿一顿地转头看向朝泠。 她化形成芍药花精的模样,看着软弱可欺,连魂力都为了相合其初化形,收敛大半,寻常人很难看出端倪。 桑驰是人间幻境的最后一环,他竟然在神不知鬼不中进了天界。 朝泠很肯定,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前他还没有踏入修仙界的大门,除非遇到仙缘,否则上天的可能极小。 可他是九黎幻境中的人物,若非九黎又是何人点化。 桑驰看着眼前这个小花精,圆圆的脸蛋上还带着一个浅浅的牙印,他凑近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你是何人?” 他身上有着从小生活在幽暗中造就的固执一面,追求绝对的力量和臣服,加之做过帝王,这种特质就变得更加明显。 “无论你是什么人,今天都得死了。” “我死?还不一定吧。” 朝泠飞扑上去,展开手中的帛书,光芒流传。“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何在这还来得及。” 面前的软软的芍药花仙变成美艳淡薄的朝泠,她一袭红衣如火。 “朝泠?你怎么在这里?”桑驰周身涌动出黑气,黑发褪成半数的红色。 他是魔族,彻头彻尾的魔族。一想到她和一个魔族朝夕相处,甚至帮助他做上人间帝王之位,朝泠的心中就满是震惊。 亡灵、冤魂、精怪,他暗中将这些都集齐所图谋的和通天桥是一件事情。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九黎,这件事必须要九黎知道,如此危险的人物借着命簿从忘川逆流而上是要放出通天桥下的那个怪物。 “把帛书交出来。”桑驰恶声道,他背脊化成一杆长枪,黑气涌动刺向朝泠。 光芒一闪,二人一并随着帛书,传送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朝泠从天上直接砸了下去。 一片虚无的空间中,黑衣男子端坐在囚笼之中。他满头银发胜雪,接住掉下的朝泠。 那人和九黎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一头银发和一双淡色瞳孔。 他将朝泠稳稳接住,嘴角挂着笑“你还是来了啊。” 朝泠心中发蒙,听着桑驰叫了声“主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凡人骨血 第一百零一章 凡人骨血 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像是凤鸣山祭祀神台上的那尊雕像。朝泠只觉得亲切,像是她的同宗。 可他没有翅膀。 她试图运用法术看破其真身,他抬手捂住她四处探勘的眼睛,掌心温度很高,绝对不可能是九黎。 “看什么?”他声音很轻。 声音撞击在牢笼之上,无数小法阵立刻发动攻势,道道金光困住他的周身,他瞬间被包成了一个粽子。 他并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朝泠,笑道“帮个忙。” 朝泠浑身僵硬地看着面前这个怪人,和九黎一模一样的脸,说不着边际的话。 “主人,女娲石就在她身上。”桑驰说道。“杀了她,拿到女娲石,您就可以出去了。巫蛊已经做好了两块,您出去之后慢慢的恢复法力.........” 他扬手,空气中出现一道道的扭曲的裂痕,再看是桑驰已经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叫。 金色束缚随之消散,他懒懒地站起身子“我说过了,她是我的人,别打她的主意。” “过来。”他向着朝泠招手。 一股柔力推着她向这个怪人走去,她借力侧身,以掌代拳向着他砸过去。 他毫不费力地捏住朝泠的手腕,问道“你是凤族人?” 话音刚落,她的双翼不受控制地展开,美轮美奂的翅膀展现在他眼前,他点头欣赏着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 “孩子,这双翅膀你可喜欢?”他轻点朝泠的额头,语气忧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 上古洪荒时期。 共工怒触不周山后,天柱倾斜黑龙祸事,女娲大神练就七彩原石补天。 九重天上,君辞面前的祭坛上,一个少女包裹在重叠的羽翼间,一双火红的凤眼正却生生地看着他。 “你是谁啊?” 那样的笑脸栖在浓稠的黑夜里,像是一束火焰,点燃了寥落的星河,露出天际原本的面貌。 “我是你未来的主人。”君辞回答。 “好吧,主人。”她从高台上走下,缓缓向着君辞伸出手。 “从其以后你就叫朝泠。” 天帝君辞引百鸟祭天造出火凤朝泠,将涅槃之火放入其体内温养,待等其时机成熟祭祀通天桥练石炉,铸就女娲石补天。 “主人,你为何总是坐在这?” “主人,你是不是累了?” “主人,今天朝泠遇到了好多小仙子,以后我可以和她们玩吗?” “主人,你为何哭了?” 时已成,那天的通天桥上挤满了人,朝泠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上,脚下是一片死寂的练石炉。 她回头呆呆地问君辞“主人,你为何哭了?”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从他决定养大她开始,就目的不纯。他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作为天帝他从未被允许有过哪怕片刻的私心。 却在那天,他说“朝朝,过来。” 听到命令,朝泠伸开那双好看的翅膀飞向君辞,“主人。” “朝朝,带我走。” “好。” 朝泠抱住君辞,将他带到高空中,他看着脚下的通天桥。天柱倾斜化成一片滩涂,黑雾弥漫三界,原本祥和安宁的大地一片死寂。 此时面前的这个孩子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用她一人的性命,就能换来四海祥和。 只要一把火,点燃练石炉就只差那一把火。 “朝朝。”他最后一次念她的名字“我后悔了。” 她听不懂后悔是什么意思,只能将头埋在君辞的颈窝里亲昵地蹭了蹭“主人,我在呢。” “朝朝。”君辞道。 整两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她整个人定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双眸从震惊中缓过来,挤出一个笑。 “主人。” 凤族朝泠生性倔强难寻,为了防止她长成后不受控制,君辞在制造她的时候给她下了定身咒。 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用在这个孩子身上。 “主人走了,朝朝。” “我不要再叫朝朝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我再也不要叫朝泠了,我不要主人了。” “是我不要你了。” 她转身投入通天桥的一片寂静中,火光冲天,漫天的萤火落在君辞身上也落在他的眼里。 “是我不要你了。” 后来的残魂辗转世间,被九黎寻得,一直温养在凤都,直到长成如今的凤都少君。 世事轮回,从来都是你在害我啊。 朝泠看着君辞,平静道“从来都是你在害我,当年也是如今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