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人间》 章节目录 第一章 相遇在冬日 狭长的弄堂里,淡淡的晨雾还未彻底散去,使得头今天,他看的是女孩的脸,那里有一块创口贴,大概是覆盖着处理完的伤口——而且,应该是最近才贴上去的。 林星洁在走动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用头发垂下来遮挡住,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 徐向阳摇摇头。 他虽然有点在意,却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只会把自己当作空气。他目送着对方走远,直至消失在巷子里,这才肯继续往前走。 他不想和她一起上学,甚至不想被学校里的人知道两人是邻居,只因为害怕被误认为彼此间有什么关系。 ——“以后,别再多管闲事。” 那时候,女孩冷冰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这样在众人面前丢脸的羞耻经历,对于处于他这个年纪,敏感又自尊心强烈的男生来说,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 徐向阳遇见林星洁的那一天,是在高中二年级下半学期即将开始前的某个冬日午后。 当时,因为李青莲工作关系的调动,他跟着这位监护人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原来的学校自然没法上了,于是徐向阳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转学。 这天下午,他和姐姐才刚从学校处理完转学手续回来,手里还提着路过菜场买来的大袋小袋。两手拎着塑料袋、胳膊下还夹着东西,从公交车站一路走来,着实不算轻松;但走在他前面那位一身女士西装打扮的年轻女性却健步如飞,丝毫不见吃力。 莲姐是公安部门的,接受过专门训练,还是刑警大队中的精英,别说像他这样的未成年人,就是三两个成年男子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眼看着姐姐的身影在前面越走越远,徐向阳刚想张口,却又闭上了嘴。 姐姐不是有意想要将他落下,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相处的他,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他的监护人有着时常因为过度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中、结果忽视外界事物的不良习惯。 要是现在喊她两声,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就没必要继续那么吃力了。但徐向阳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咬着牙,酸胀的胳膊用力提拽着两袋重物,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跟上。 “别给莲姐添麻烦,她每天因为工作和照顾自己的事情已经很辛苦了”——徐向阳在心里是这样默默告诉自己的。 徐向阳虽然走得很吃力,但还没跟上几步远,还是被莲姐落下了。莲姐租下的出租房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徐向阳刚从马路走到巷子口,她的身影却已经快要消失在目的地。 徐向阳顾不得脏,他将袋子往附近台阶上面一放,一屁股坐下来。 此时正值午后,小巷里没有太多路过的人,只有几个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的老头老太。他他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徐向阳等自己的呼吸稍微平复一点,坐着转过身,想要将袋子拎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面前的台阶上,正有一双样式老旧,却洗得很干净的白色球鞋,再往上是浅色的短袜,和白皙光滑的小腿肌肤……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 一位和徐向阳年龄相仿的少女正站在他身后,她的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歪着脑袋俯瞰着自己。 女孩的头上戴着棒球帽,清亮柔顺的漆黑长发散落在肩膀两侧,上身是休闲服外套和体恤,下身的牛仔裤只到膝盖,勾勒出纤瘦的腿肚曲线,有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青春活力。 “请问……” “这里是我家。” “啊……不好意思。” 徐向阳还以为对方是要离开,自己挡着路了,立马打算站起来让开。结果对方却摇了摇头。 “没事,我不准备出去,就是想来见见你们的。” “见我们?” “是啊。我听说有新住户要搬进来了嘛。” 她从嘴里拿出棒棒糖,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又塞了回去。 “刚才走过去的那位是你的妈妈?不太像啊,太年轻了。是你的姐姐吧?” “是。” “我就说。” 女孩拍了拍手。 “你姐姐长得真漂亮啊,而且很有气质。该怎么说呢,感觉起来就是一位厉害的女强人,表情很有魄力,我跟她搭话的时就被无视了。” “呃……对不起,姐姐她在思考工作的时候就会这样,不是故意的。她其实是很和善的人。”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说什么‘对不起’,你这是在向谁道歉啊!”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不喜欢讲礼貌,所以没关系。对了,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你胳膊底下夹着的那本是什么?” 徐向阳一低头,才发现那本厚皮硬纸书还没放下来。这是他从最早的那个“家”里带过来、小时候父母买回来给他当生日礼物的那本书。 他从小到大将这本书翻了有上百次,即使现在也会兴致勃勃地拿出来看。书名是《世界ufo事件大记录!》,里面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配图。 徐向阳才刚将书放下来,对方立刻发出“啊”的一声。 “这本书我家里也有!里面还讲到了世界末日的事情!对不对?” 徐向阳不禁有点脸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依然热衷于这种乱七八糟的书,还当作宝贝一样抱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还被初次认识的女孩子看见了……会不会被她觉得自己是个幼稚的家伙呢? “能借我看看吗?” 正当徐向阳有点患得患失的时候,女孩突然从他的手中拿过,手指轻轻地在封面上摸索,却始终没有翻开。 长长的睫毛低垂,微微颤抖着,遮挡住了女孩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 “你相信这上面说的事情吗?” “……呃?” 徐向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相信吗?这上面所说的预言。再过大半年,这个世界就会迎来末日。传说中的‘恐怖大王’从天而降,大家都会死,全人类会灭绝。” 女孩似乎并不觉得这本书幼稚。她用怀念的目光注视着书封上有着大脑袋和侏儒身躯的外星人,用很认真的口吻询问他。 “我不知道。” 徐向阳很老实地回答。 其实,他在很久以前——是在小时候看完这本书后,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直到最近都有在幻想。不过因为感觉太丢脸了,所以从来没和人说起过类似的话题。 “要是没到那一天,谁都不会知道答案吧。” “说的也是……抱歉,问了奇怪的事情。” 女孩又笑了笑,将还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徐向阳。” “我是林星洁。” 女孩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 “星星的星,洁净的洁。你和你姐姐这几天还要搬家吧?要是遇见困难或是不懂的事情,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徐向阳点点头,有些迟疑地将手递过去。少年少女的手,在门外投来的暖煦微光中握在一起。 * 事后回忆,这次短暂的初遇,其实给当时的徐向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来惭愧,他小学的时候很没有女生缘,出去春游分组的时候总会变成独自一人,连手拉手的对象都找不到,所以在看到对方的那一霎那,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个改变自我的契机。 更何况,就算抛开那些青春期懵懂暧昧的虚幻心思不提,徐向阳作为从外地转学过来、还是分班后的插班生,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自然有想过早点交上新朋友。 不过,徐向阳终究还是没能提起勇气去敲开邻居家的门,尽管他本能地相信,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并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事要麻烦她。 所以,当徐向阳第一天去上课,见到和自己出现在同一个班级的林星洁后,他内心确实有着些许惊喜与雀跃。 然而,徐向阳和林星洁并没能成为朋友;不仅如此,两人从起初能聊上几句的一般同学,到分道扬镳,再到连面都不想见,彼此间甚至有些冷漠和敌视的陌路人,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和她不太熟 徐向阳目前就读的新学校,锦江市第十五中二年一班,属于排名在全市范围内不上不下的普通高中,这就和这座城市一样,虽然背靠沿海地区和港口,相对于全国地区而言经济已经能称得上发达,却完全被邻近的另一个经济中心掩盖了光芒。 学生们根据兴趣爱好、是否同一个宿舍、以及升学来源地等等,组成一个个亲疏远近不尽相同的圈子,无论是否擅长交际,每个人总归会有那么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和熟人。 就连徐向阳这个转学生都不例外。他加了一个课后学习小组。这玩意儿据说是校里的领导仿照国外搞的,说是能提升学生的独立钻研能力,每个班里都有。徐向阳不懂国外如何,但放在这儿,就是几个人找个空的教室一起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到办公室里去做。这两个月下来,他自然而然和组里的那几个成员混熟了,一样能算是朋友。 当然,例外还是存在的。 林星洁就是班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位。 徐向阳有留意过,每当到了下课或放学的时候,座位上的她都会一转眼不见人影;另外,他从来没见过对方和别的学生那样,与同伴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模样。 无论是在课堂,走廊,花坛,操场,通往食堂和宿舍的道路上,她永远都是独自一人。 由于林星洁的座位安排正好是一列的缘故,徐向阳每次抬起头,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总是她的背影。 女孩偶尔会做出颇为男孩子气的举动,譬如将袖子和裤筒卷起,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肌肤;或是将腿搁在课桌下方的铁栏上,走路总是风风火火……这种略显大大咧咧的举止放在她身上,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粗鲁,反而给人一种潇洒利落的印象。 就算和寻常女高中生的举止迥然相异,但她作为女性的魅力却丝毫不见弱。或许是因为林星洁那又柔顺又长的头发吧,起码他从来没在其他女生身上见到过比她更漂亮的长发。 要是放在古代,肯定会成为一代侠女——徐向阳没有任何证据地这般联想道。 但就像语文老师总以“侠以武犯禁”的借口没收同学偷偷带来的武侠小说一样,高中里的女侠可不好当:徐向阳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林星洁和老师在办公室里吵架的一幕。 当时班主任脸上那副阴沉得可怕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徐向阳甚至有点不敢靠近那里。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他对这姑娘的坏名声已经有了足够深刻的认识。 有关于林星洁的传闻,在学校内广为流传。包括打架、逃学、课堂上和老师得上话的男生,徐向阳肯定和林星洁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 于是,那件事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那天午间自习,课堂一如往常。有的人趴在桌上认真做作业,有的人偷偷摸摸想要拿出抽屉里的零食结果被同桌抢了去,有的人拿课本当枕头呼呼大睡,有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小纸团传递消息,几个最静不下来的男生则互相用尺子弹橡皮取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憋不住的笑声,坐在桌子代替老师的纪律委员不得不因此而喊一声“安静!” 历史人物被涂涂画画的语文课本摊开来放在桌子上,窗明几净,天光明媚,广玉兰的翠绿枝叶在和煦的风中轻轻摇晃,投落在墙角的树叶影子遮挡住用粉笔画着小人的黑板报一角,空气中漂浮着暖洋洋的热烈气氛。 明明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日常风景,徐向阳却始终静不下心来,原因是来自后面的几个男生窸窸窣窣的谈论声。 “你听说了吗?林星洁好像找男朋友了。” “她不是早就有了吗?我听说……” “你那消息都过时了,人家早就有了新欢。” “那倒是,隔壁班那个王娜娜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似的。是谁啊?该不会是徐……” “不是,是三年二班那个史晖。” “就是长得又高又壮,理着寸头那个?” “对,听说他和校外的混混关系很好,本身也很能打,就连体育老师都被他打伤过。” “林星洁果然是和这种人是一路的啊。” “怎么,你难道还对她有想法?” “谁没有呢,但真要和这种女的在一起,肯定要被天天家暴了吧,我可打不过她。” “啊哈哈,说不定史晖这种人才适合她。对了,就不知道他怎么想了。” 听着听着,徐向阳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他看了一眼前面,林星洁果然不在。 这点倒是能预料到的,要是她在,这群人恐怕还不敢这么大声说话…… 徐向阳走了一会儿神,忽然觉得背上被人拿笔筒戳了两下。 “喂,徐向阳。” 后桌低声说。 “什么事?” 头转过头去后,他看见坐在身后的几个男生正一脸窃笑地看着自己。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已经能猜到对方想说啥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专心写作业,而不是理睬无聊的小事。不过反过来说,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得罪人,似乎不太好。 “你听说林星洁交了新男友的事情了吗?” “没听说。” “不会吧,她没和你讲?” “为什么要和我讲?她和我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徐向阳摇摇头,“何况,我本来就对这种事没兴趣。” 由于他的态度表现得很坚决,碰了一鼻子灰的后桌虽然因为听不到八卦而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却也没有再打扰他的意思,转过头去继续和同伴聊天了。 只有一个人还有点不甘心,下意识提高了音量质问道: “你和林星洁真的没关系?我看你们俩每天上学放学都一起走,明明就很要好嘛。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不用害怕被老师发现你在早恋……” 徐向阳捏紧了笔,面无表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间觉得胸口像是燃起了一团无明火。 明明就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只是想好好念书,上一所好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早日为姐姐分担家庭的重任。这是徐向阳很早以前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谁都改变不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早恋,我和林星洁同学压根就不熟。”他瞪着那个男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别、别较真嘛。” 那家伙像是被吓了一跳,勉强笑着摆了摆手。 “我只是问问而已……” 坐在台上的纪律委员又喊了一声“安静!”。 徐向阳沉默片刻,将头转了回去,想要继续念书。 可是,内心积郁的烦躁却没有完全消失,徐向阳盯着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黑蚂蚁般爬动着,看在眼里,却进不到脑中,忍不住又说道: “以后别再问我林星洁同学的事情了,我没兴趣,更不关心。” 总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林星洁的,不止身后几个家伙,一想到这里徐向阳就觉得不痛快,内心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我和她……不是一路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教室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就算是在紧张严肃的考试期间,课堂上都免不了时不时传来响动声,现在却真的变得落针可闻。 徐向阳正觉得奇怪,一个人影从他身边大踏步走过,在前排的座位上坐下,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是吗。”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只听见林星洁声音沙哑地抛下了简短的两个字,似乎是对他刚才的话给予回应。 * 自那时候开始,林星洁就再没有和他说过话,两人不再一起上学和回家,偶尔撞见了,只会各自偏过头去,当对方是空气。 徐向阳确实有产生后悔的情绪,他有想过是不是要道歉,因为他说的话让别人难过了,还犹豫过要不要和姐姐商量;但在他的心底深处,却又有着“这样或许更好”的念头。 他没见过林星洁主动欺负别人,但那个叫史晖的却是个真有流氓脾性的,要是知道有男生和他女朋友不清不楚,说不定还会被揍,徐向阳不想因此惹麻烦。 当然,还有远比这件事重要的理由,他已经说出口了。徐向阳觉得两人不是一路人,所以……成不了朋友。 可能就此分道扬镳,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街角怪屋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算太密切,结果,所谓的“分道扬镳”并没有对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偶尔还是会想起关于林星洁的事情,但更多时候则苦恼于学习和生活上的琐事。 “今晚姐姐又不回来,是自己买菜还是出去吃呢……月考的成绩倒是不错,但和第一名的差距还是很大,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学的……奇怪,今天怎么那么安静?” 徐向阳停下脚步,入目所及的前头被连绵的阴影所遮挡。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屋。 这里大概是已经被废弃了好一段时间,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满整座围墙。楼房的底下,还有一道坍圮的木门往一边倾斜,露出幽深的门洞。一楼的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用木板和报纸作为替代,颜色暗淡,上面全是灰尘;二楼、三楼的窗户有的窗帘拉拢,有的则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 四处充满着荒芜的气息,附近已经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整栋房子都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仿佛连阳光都照射不到这里。 徐向阳不止一次从这里经过,可每一次路过,都不知为何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自心底升起的寒意,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所以,他一般都会选择绕道,宁愿多走些路。 但是今天早上,他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走在自己前面的林星洁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阴沉沉的天空,和像凝固在油画中似的,静止不动的树木。 而就在这时,身畔茂盛的草甸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就站在那栋屋子前面,从道路的另一侧传来古怪而轻微的响动。像是某种细碎的人声,且不止一个人在说话,有男有女。 怎、怎么回事? 徐向阳突然感到一阵害怕。 明明在心中拼命地告诫自己不想去看、不能去看,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转头去看;扭头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脖颈正在“咔咔”作响,就像是一台装满了生锈齿轮的老旧机械。 眼中的屋子还是那栋屋子,没有任何异样,徐向阳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声音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响。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再无法继续忍耐,恐惧心理驱使着他快步走到树旁,躲在后面。 …… 半响后,有两男一女从这栋怪屋附近的茂盛草丛里走了出来。 穿着打扮还很年轻,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和徐向阳是同一个学校的。但看他们身上打着破洞的牛仔裤和染过后留得很长的头发,一眼就能看出属于坏学生的类型。 一个女的面色潮红,头发散乱,一个男的施施然抽着烟,还有一个男的还在提裤子。不难想象他们刚才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他们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着话。 ……原来是人。太好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忍不住开始在心中嘲笑起自己:啥叫“原来是人”啊,还能真是鬼不成?都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还会被这种事情吓到。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避免被注意到,打算待会儿等人走后再离开。他不想被对方发现当作是偷听的。 可能是因为周围没有路人经过,他们的语气都很兴奋,没有压低音量的意思。 “在这地方做还蛮爽的。” “就是有点脏。” “别有一番滋味吧?” 一个留着油腻腻的长发,流里流气的瘦弱年轻人吐了口烟,笑着问同伴: “怎么样?之前那个女的,有没有信心搞上手?” “没问题,那妞前几天总算答应我了,想来是打着什么主意,所以不会随便拒绝我。不过嘛,等这次之后就由不得她了。” 理着寸头,体格在同龄人中称得上强壮的男生则很有自信地回答。 “这样好吗?我看她还像个雏。” “就因为她对这方面一点儿都不懂,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热心的同学悉心教导啊。” 两个男的谈论起这种下流的话题,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旁边女的很不满地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 “喂喂,我还站在这里呢,你们就讨论这种事?” “别吃醋嘛。”寸头男一脸笑嘻嘻,态度亲热地抱住了女生的肩膀,“我们俩都需要你啊,不然就我们两个男在场,她说不定半路就跑了呢。” 女的又重重拍了几下,很快却跟着笑了起来。 …… 直到三人离开后,徐向阳才从树后走出来。 他认出了他们的面孔。徐向阳没和这群人说过话,但知道这几人都是校内的“风云人物”,属于经常逃课打架,还和校外人士胡混的不良少年。 其中一个总觉得有点在意。徐向阳蹙起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对了,原来这家伙就是史晖啊。 虽然过程很不愉快,但还是多亏了林星洁,他才能记住这个名字。以前是只能记住这张脸属于某位“校霸”,却没办法和姓名联系起来。 根据那天的说法,他不是林星洁的男友吗?才过去一个月,难道是分手了?不过,以这群家伙的生活作风来看,劈腿啥的都是小事吧。 更重要的是,他们刚才说的话,在徐向阳这个旁人听来,分明释放某种既下流又危险的信号。 这群无法无天的校园混混,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徐向阳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老师反映一下情况。还有,还有…… 他还能做什么?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提醒林星洁多多注意自己男友的情况吧。可真要是和她讲了,会不会又被她骂作是“多管闲事”? 徐向阳摇了摇头。 一码归一码,他的心眼还没小到这种程度。 做出决定之后,徐向阳将书包背起,准备离开。但就在这一个瞬间—— 一道惊人的寒意,从脊椎骨往上,宛如电流般迅速窜升,只觉得像是被人用一桶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仿佛大脑深处接收到了某个信号,徐向阳猛地仰起头。 …… 不知何时起,就在二楼的玻璃窗户内,原本空无一人、一片深暗的地方,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的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的中山装,站得笔挺,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印象;徐向阳只觉得对方的脸上像是被一抹模糊到看不清色彩的东西遮盖。 可是,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 他正在“看”着自己。 那一片黑漆漆的深陷眼窝里,眼球不翼而飞,但徐向阳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某种异常邪恶的力量逐渐侵蚀着他的身心,让他的意志涣散,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咚咚咚!” 徐向阳能听见自己耳膜内鼓动着的声音,血流肆意奔涌,心脏像擂鼓般剧烈跳动,一时间他的脊背冷汗直流,校服内的体恤黏在了身上。 那、那是什么?! 是人,还是鬼? 没有眼珠的老人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俯瞰着自己。 不对劲,不对劲! 回过神来的徐向阳差点没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差点一头摔倒在马路上。 此时此刻的他,脑海里只剩下“逃跑”这唯一的念头。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无法无天的青少年们 悠扬的放学铃声在空中回荡。 花坛内栽种的玉兰树盛开得正好,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林星洁放慢脚步,汇入了喧嚣热闹的归家人群中。 校门前的小广场上排开一辆辆私家车。隔着护栏能望见静静流淌的碧绿河水,一路上是连绵浓郁的树荫,让途径此处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心情放松。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唷,你在啊。” 林星洁蹙起眉。她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男生正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因为体格的缘故,相比起高中生,更像是早早走入社会的青年。 “史晖?” “是我。怎么,才几天功夫不见,就把自己男朋友忘记了?” 史晖将校服披在肩上,朝她招了招手。 ……果然还是躲不过啊。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树底下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脸上都挂着懒洋洋的表情。 林星洁仿佛是后背长了眼睛,只觉得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和家长们的目光都在身后盯着他们看。脊背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有好奇和向往,有害怕,有嫌恶,还有人还特地绕开远路,避着他们走。看他们的样貌打扮和精神气质,谁都能明白这是几个自甘堕落的年轻人。 这样的“坏学生”到处都有,见怪不怪。特别是在这个年代,他们还被当作叛逆的象征,受一群同龄人拥簇崇拜,叫学校和家长们头疼。 这三人倒是一点儿不在意。别人用这种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与众不同,更加得意洋洋。 林星洁却本能地感到难以忍受。她的自尊心向来要比常人更高一些,性格更为敏感。只是…… 我在别人眼里,本来就和这群人没有区别吧。她自嘲地想着,努力将这份不适感抛诸脑后,走上前去。 “这两人是我的好朋友,给你介绍一下。严明俊,王娜娜。” “嗨,你好啊。” 戴着耳环,染着暗黄色头发,穿着破洞牛仔裤,脸上画着浓妆的女生一边嚼着糖,朝她吐了个泡泡。 在看到林星洁的那一刻,对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本能的嫉妒。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女孩对这种眼神很熟悉,并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无聊,她心想,懒得开口,点点头算是回应。 “你好。” “哎哟,长得真不赖啊,史晖这小子还真是撞了大运。哈哈,认识一下?” 瘦弱男生双手插着兜,自以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炽烈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黑发女孩的身材。 “史晖,你们这是……” 林星洁冷冷地瞪了长发男生一眼,不动声色地双手握紧了书包背带,尽量让自己被校服束缚住的胸前起伏不那么明显。 “我们几个打算找地方玩。既然大家都是情侣了,自然要想点办法加深彼此间的感情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寸头男生就站在她背后,居高临下地说道。 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意,林星洁一阵恶寒,下意识做出了躲闪的动作。 好像是不小心被男生的手擦到了,也有可能是对方想要搞什么突然袭击,打算握住自己的手,林星洁这么想着。不知道史晖是没有注意到,还是不在意,从她身边走过去后,转过头说。 “怎么样,你去不去?” “……” 史晖的语气还算温和,但是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却很有压迫感,不像是在商量。 林星洁平静地和他对视,没有说话。 对方都找人来特意堵校门了,她不觉得这会是偶然。女孩想看看这群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来嘛来嘛,跟你男朋友一起去见识一下好东西。” “星洁妹妹啊,不用跟他们两个臭男人一起,我们姐妹俩也可以到别的地方玩啊。” 史晖的同伴们嘻嘻笑笑着说。 “别闹,你们两个。” 史晖笑着挥了挥手,视线却还留在林星洁身上。 “放心,我们都不会强迫你的。你想来就来,要是路上觉得不舒服了,可以立马就走,我不会让别人拦你的……怎么样,愿不愿意?给句话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点不耐烦。 林星洁当然不想和这群人走,可是……她暗自叹了口气,那副冷淡的神态稍稍松动了一些,说道: “还有别人?” “没,放心吧!这次就我们……”史晖指了指自己和林星洁,又指了指另外两人,“和他们两对情侣。” “地方呢?” “迪厅,台球馆,地下街,你想去哪儿?” 林星洁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忽然间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和母亲的争吵,还有—— 她垂下眼帘,无意识地用手掌抚摸着侧脸。被创口贴覆盖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钝钝的痛楚,就像有一把锯子在心口反复摩擦着,造成的伤口永远都痊愈不了。 就算努力像个正常学生那样早早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地方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家了,反正没有人能看得到,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迪厅那种乱糟糟的地方就别去了,又吵又闹,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玩吧。” 林星洁抬起头,尽量让自己露出轻松的表情。 * “就是这里吗?” 半小时后,两男两女四人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街道。 林星洁站在一栋楼房底下的围墙外面,仰起头来看着二楼和三楼的窗户,全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有人生活的气息。 脚下的荒草蔓延,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将门前的花圃尽数吞没,有的地方草叶的高度已经超过小腿了。 “对啊。本来是打算去卡拉ok的,你不是不愿意吗?” 王娜娜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林星洁有点不适应她的热情,声音沙哑地回答道。 “嗯,是的……今天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她不想去迪厅或是台球房,是因为觉得那种地方太乱了,但仔细想想封闭包厢似乎更危险,真要出什么事,逃都没法逃,所以当然要拒绝。 “所以才来鬼屋探险啊,其实我早就看中这地方了,一直想过来呢!” “什么鬼屋啊,真够无聊的。” 严明俊嘲笑道。对于没能去那些更好玩的地方,他好像很不满。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意思?” “星洁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那种闹哄哄的地方就有意思了?” 王娜娜恶狠狠地瞪了男朋友一眼。 “可我看你以前不就挺喜欢的嘛。” 严明俊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贴上来。 “以前是以前……哎哎哎,你干嘛呢?真讨厌……” 两人黏黏糊糊地搂来抱去,差点没在林星洁面前表演一场法式湿吻,看得女孩直皱眉。 王娜娜一手撑住了严明俊嘟起来的嘴,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表情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可不是随便挑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这栋屋子其实在附近很有名?” “有名?” “是啊,因为死过好几个人。” 女生将嘴巴里嚼烂的口香糖吐到草丛里。 “听说,凡是进过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死了……” “这不奇怪。”史晖摇摇头,“哪里的凶宅都是这样传说的。” “不一样,这地方比一般闹鬼的地方还要邪门!不止是搬进去的几家人全都接连遭遇不幸,就连房子的中介都没能逃过一劫。” 王娜娜朝他们晃了晃手指。 “明白吗?不是住在这里的人被鬼魂缠上那么简单,而是凡踏入过这家屋子门的,最后都会死于非命。这么凶的地方,你们以前可没见过吧?”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年轻的恶意(前) 王娜娜的话说完后,不知何处起了一阵凉飕飕的风,伴随着呼啸的声音从少年少女们的身边流淌而过。几个人都下意识地抿起了嘴唇,陷入沉默。 走过围墙,房屋前方是台阶腐朽了一小半的木制楼梯,长得有膝盖高的茂盛的草丛像是有东西经过那般晃动着,能隐约看见旧轮胎,还有生锈的自行车,静静地躺在里面,草叶打着旋儿飞上天空,除了冷清的风声外一片静默,使得周围的景色更显荒芜, “所以这地方才看起来那么破啊。” 史晖感慨着说道。 “大家都不敢过来了吧,没有人想要买这里,房屋中介不敢来,拆迁队的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照这样说,我们要是进去了,也会死翘翘?” “对啊。怎么样,你们还敢进去吗?” 王娜娜像是在挑衅般抬起了下巴。 “哈哈,娜娜啊,你太小看人了吧。” 严明俊搓了搓手,语气兴奋。因为是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和证明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才提起了点兴趣。 “你们都在这等着啊,我第一个进去……” “等一下,里面会不会有人啊?” 林星洁忍不住叫住了他。 “不可能吧,如果真有人住的话,不至于变成这副鬼样子。”说话的同时,严明俊已经迈开脚往台阶上面走了,“我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 林星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推门而入,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理由阻止他们了,总不能指望这群不良高中生还有“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的公德心,这种人从来都是视警示牌如无物的,甚至越违反规定越能让他们感到愉快。 “将东西放下吧。” 一边说着,剩下两人将书包往草丛里一丢,开始晃晃悠悠地朝着门里面走。 “星洁,你不过来吗?” 王娜娜站在门口,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我马上来。” 林星洁回了一声。等到那几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门口,她蹲下来将几人的书包放在一起,并快速拉开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内容物。并没有发现异样。 她蹲在那想了会儿,这才起身后朝着门走去。 当然,女孩并不相信所谓的“凶宅”传闻,她只是不太信任这几个人罢了。 …… 踏入屋门的那一刻,林星洁下意识地蹙起纤眉。 肮脏,阴暗,陈旧,房屋内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漆黑的房间里仿佛被一块旧的洗碗布遮盖住似的,隐藏着仅仅属于暗夜的事物。 背后的门在“吱呀呀”的钝响中缓缓合拢,遮挡住来自外界的天光。 “好黑……” 黑发女生连忙转身,发现能轻易地推开门,再加上门锁坏了,肯定是挡不住一撞的,这才松了口气。 早知道就带把水果刀在身上了,这样好歹心理有点底。可惜早上走得太匆忙。 虽说学校里的人基本都把她传成凶巴巴的暴力女,不过她可没有主动动手打过人。只是林星洁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常常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威胁,且有一大部分都来自于体格占据优势的男性,不想办法保护自己是不行的。 只有逼迫自己露出凶狠的一面,才能让人知难而退。 当然,事先避开危险同样重要,但很多时候,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楼靠近厨房的位置。大概是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林星洁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后并没有看见那几人的身影,只能隐约听见年轻人们放肆的谈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喂,你们在哪儿?” 没人回应。 林星洁又分别喊了他们的名字,总算听到回应。 “在这,在二楼!” “上来吧!” …… 少女在一楼转了好几圈,才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发现了向上盘旋的楼梯。 不知哪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很近,好像就发生在他的耳畔附近,却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是墙壁中有老鼠在啃食残渣,又或者是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响动。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试图让自己尽量无视周围的细碎声响,用袖子捂住口鼻,尽量努力避免让空气中悬浮的厚厚灰尘钻入呼吸道。在往上走的过程中,林星洁总觉得头发上传来了某种粘腻的、令人难受的感觉。 脚踩在阶梯板上后,发出沉闷的回响。因为年久风化,结构不牢固的缘故,稍许轻微的震动,都会令整座楼梯都在跟着摇晃。 女孩一边担忧着会不会踩空,一边抬起头往上方看。楼梯的尽头被笼罩在一层晦暗的微光里,宛如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 * “水倒是没听。但这边都快长蛛网了,太脏了……话说回来,娜娜你还真聪明,居然能想到这种借口,林星洁说不想去卡拉ok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次肯定没戏了。” 长发男生从盥洗室里走出来,甩了甩洗过后湿漉漉的手。 “这可不是借口。只不过呢……”王娜娜用手搂住了男朋友的脖子,笑着说道,“所谓的‘凶宅探险’,我们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别说是鬼,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严明俊想了想,突然间笑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啊,这地方就算真的有鬼,也肯定是个女鬼。” “为什么?” 王娜娜奇道。 “要不然怎么不蹦出来吓我们呢?”严明俊的脸上露出猥琐的表情,“一定是今天我们在这儿大干一场的时候,害羞得逃跑了。” 王娜娜啐了一口,随后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史晖从一旁的卧室里走出来,来到两人身边后,悄悄拍了一下王娜娜的屁股,然后笑着说道“这次真是要谢谢你了。要是只有我们俩男的,林星洁恐怕不会跟过来。” 王娜娜对他的小动作不以为意,只是脸色有点发红,说道: “不是你们让我吸引她注意力的吗?人在害怕的情况下,就不容易发现我们的动作了。” “相机带来了吗?你说你叔叔是开照相馆的?” “带了。” 王娜娜从衣服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拍立得。 “幸好没放在书包里,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喂,阿晖,待会儿我和娜娜到旁边房间,先不打扰你们俩,但之后……”严明俊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分我一杯羹啊?” “没问题没问题。”史晖满口答应。 …… 王娜娜双手抱在胸口前,看着勾肩搭背的俩男人,眼神中透露出厌恶。 她好歹是个女生,听到他们竟然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商量这种事,不可能不觉得讨厌。 话虽如此,王娜娜还是答应了这两人。一方面,她平日里大手大脚的花钱,还有在小姐妹们前炫耀,都得靠像史晖严明俊这样的男生;另一方面,王娜娜其实早就认识林星洁。 所以,她才会表现得如此积极。 可能就连对方自己都没想到,其实整个市三中认识林星洁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因为绝大部分人在校园内偶然遇见这姑娘后,都会去打听她所在的班级。 林星洁容姿出众,平日里的行事作风特立独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大家都觉得她属于很高傲的那种人,所以在一群同龄女生中十分惹眼。虽然她在校内没有朋友,但暗中关注的人却不少。 王娜娜自然是其中之一。她其实长得不算难看,可和对方比起来却只能自惭形愧:林星洁的皮肤白得像是能发光,而她年纪轻轻,皮肤却早已经因为化妆品的滥用而透支,显得颇为暗黄粗糙;与那模特般高挑苗条的身材相比,自己这种瘦削的体型更是只能用干瘪来形容。 当然,市三中还有别的显眼到让人嫉妒的女生,但她不但样貌好性格好,交友广泛,家里有背景,又是成绩名列前茅的三好学生,老师们眼中的升学招牌,大家讨好她都来不及,没人敢说什么。 林星洁不一样。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且,王娜娜私下里打听过,这女的是住在小巷子里的,好像还是单亲家庭,事实上比绝大部分同龄人的生活条件都要差。即使如此,林星洁却依旧出落得和清水芙蓉似的…… 见到明明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两个男生,眼下却全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另一位女生,完全将自己抛在了脑后,王娜娜心底浮现出了一种浓烈的情感:那是咬牙切齿的嫉妒,却又混杂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我倒是要看看,那女的被男人搞了,照片都被拍下来之后,在学校里还能不能继续在人面前装模作样。 一想到那般景象,她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了微笑。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年轻的恶意(后) “……!” 当林星洁走上楼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眩晕感,令她差点没站稳脚。 女孩扶住楼梯,惊讶地睁大眼睛望向前方。 ……什么都没有看到。 被黑暗与灰尘所覆盖的长廊,墙壁,窗户,全都是很平常的家中景象。和她预想中的并无不同。 但林星洁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阵不适——二楼和一楼的氛围存在显著的差异,内心的不安像是朦胧的薄纱,或是掉落下来的蜘蛛网,覆盖在少女的肌肤上,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星洁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 手边的房间门全都大开着。她一点儿都不想走进去看。其中一间卧室里面传来隐约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让人心跳加速。 她当作没听见,检查了一下门板之后,快步从那里走过。 林星洁固然不相信凶宅的传闻,认为那是全然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但特地找了个闹鬼的地方享受刺激什么的……还是让她有点难以忍受。 就算不怕鬼,也该怕脏吧?真不讲卫生。 “喂,还有人在吗?” 她故意大声喊道。 剩下的人就只有史晖了。这家伙算是几个人里领头的。 林星洁走到走廊尽头,往上方的楼梯望了一眼,果然还是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种强烈的、宛如预感般的不适愈发强烈。 楼上空无一人。 “没人应的话,我就走了喔?我在外面等着,帮你们望会儿风,待会儿有人来了就不好了。” 林星洁不再犹豫,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没准备得到答案,转身就走。 继续待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之所以跟着一起来,只是不想和这群人闹得太僵,免得以后还要被找麻烦。 而且,这地方真的让人很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废旧房屋的闭塞空间内的陈腐空气,还是受到王娜娜在进屋前所说的传闻的影响。那几个人难道就没有感觉吗?竟然还有心思做那种事…… 她正蹙起眉头沉思,忽然听见了好像是自耳畔传来的一声轻响。 “滴答。” 有液体落在地面上回响,明明很轻微,却因为落针可闻的寂静而显得突兀。 林星洁下意识地抬起头。 上方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周围是宛如废墟般的冷清和安静。墙壁和天花板上,四处覆盖着黑影,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就连不远处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水泥地面,从廊柱延伸到阴影的深处。 就在二楼和三楼的夹层间,有个巨大的空洞。 林星洁恰巧走到了那个破洞的下方,她不能清晰地看见什么,只觉得其中的“黑色”愈来愈浓烈和醇厚,浓厚到汇聚成了粘稠的液态,以至于头顶上的那个洞,看上去简直…… 简直像是个黑洞。 女生怔怔地望着洞,脑袋根本无法正常运作,视线彻底被吸引入漩涡中,无法逃离。 “喂,你呆在这儿做什么?” 直到背后传来男生的声音,她才总算回过神来。 “……没什么。” 昏眩般的感觉再一次向她袭来。林星洁蹙起眉头,一边捂着额头,一边低声说道。 受到头晕的影响,女孩没有余力再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这种赤裸裸的冷淡和抗拒,让史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要出去了。” 林星洁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从史晖身边走过去,但对方往旁边跨出一步,拦住了她。 黑发女孩顿时站住脚,充满警惕地看着对方,史晖却只是笑着说道: “这地方你逛完了?” “没有,但是很无聊,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吧?” “这话倒说的没错。所以,关键不是地方,而是人做的事情。你刚才看见那两人在做什么了,对吧?” 史晖将手指举到嘴唇边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记得别打扰他们俩。” “……我知道。” 林星洁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她默默地从史晖身边走过,对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阻拦。 等到女孩快步走到其中一个敞开的房间门口的时候,正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在林星洁转身之前,她的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你……!” “干嘛?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不该好好亲热一下?” 史晖一脸笑嘻嘻,攥着女孩纤细皓腕的手掌却不肯放下,反而越抓越紧。林星洁疼得蹙起眉头。 “当时你是答应了,对吧?那就学学和他们两个一样。不用做到那个地步,来亲个嘴总可以吧?还是说你想反悔了?” 当时我们说好的明明是—— 林星洁张了张嘴,有一肚子话想要说,最后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知道,像史晖这样的人,学校里其实是真有一部分女生会偷偷喜欢的。她们会觉得这样的“坏小子”很特立独行,不但新鲜刺激,貌似还很有安全感。但要是真有人上这种人的当,就会吃到苦头了。 相信这种小混混会保护女孩而非伤害对方,纯粹是经验不足的幼稚。一般女生和混混谈恋爱是不可能会有好结局的,如果不是自甘堕落,就是只有学校边上那种书摊上经常卖的青春言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虚构情节。因为这种人小时候是人渣,长大了只会变成大人渣,根本不足为信。 她早就知道。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是因为我太累了吗?她心想,竟然会走投无路到寄希望于这种人身上。 被人逼迫的经历不是第一次,在这方面有所心得的林星洁,不认为自己无法脱身。 只是,就算这回她能逃走,在彻底得罪了对方之后,以后的学校生活恐怕要变得更加难熬。林星洁又不能像其他人可以向自己的父母求助和诉苦;相反,那个家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威胁—— 起码,在想办法解决掉“那个人”之前是如此。 唯一的好消息是,林星洁已经习惯活得很辛苦、活得焦虑不安了。 不过是从头再来,另寻他法。 “对,我反悔了。将手放开!” 嘴上说着“放开”,林星洁却已经在此同时以要将手腕摔断的气势,狠狠甩开了对方的手。 史晖不以为意,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不但嘟起嘴将脸凑上去,还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肩膀加以控制,将她推到身后的房间里去。 就在那一瞬间,林星洁一拳打向了男人的脖颈,动作凌厉果断。 史晖却不是易与之辈,像是练过的,反应速度非常之快,下意识偏了一下脑袋,同时双手用力,就想反制住对方。 一拳砸在了男人肩膀上,拳头隐隐传来反震的痛楚。黑发女孩蹙起了眉,很快做出了下一步行动。 “啪!” 伴随着响亮的声音,一记巴掌直接重重地甩在他脸上,干脆利落,没留半点力气。 史晖瞪大眼睛,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反应,一时间停住了动作。 抽完巴掌的林星洁仍然皱着眉头,甩了甩手骂了一声“脸皮还真厚!”,同时以飞快的速度转身就逃。 …… 史晖终于反应过来,被留下一道鲜红色掌印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别让她逃了!”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别管闲事。” 铃声已经停了。 徐向阳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前面不远处就是花坛,中央栽种着一棵粗壮高大的广玉兰,层层叠叠的叶片翠绿欲滴,花香扑鼻怡人。 就在刚才,他和班主任说了今天早上在路边遇见的事情——当然不包括撞鬼——老师说会和年级组长和校领导反应,提醒他这段时间要多加注意。 老实说,徐向阳虽然还是个学生,却也知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就算班主任不是在敷衍自己,真等校方能拿出有效的措施,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依照徐向阳的想法,干脆把那几个害群之马开除出去,才是对本校学生最好的处理方法。 他知道这并不现实。 要报警吗?他觉得自己听到的东西毕竟还是太模糊了,回去以后倒是可以和姐姐商量一下,看看她怎么说。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他觉得还是没法放下心来。徐向阳想要将所有力所能力的事情都做了,免得以后后悔。 但是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却到处都找不到林星洁。 “回家了?” 徐向阳一边想着,一边踏上归途。 …… 尽管脑子里想着“别去!”,腿脚却压根不听使唤,徐向阳又一次来到了那栋废弃的街边旧屋。 他望着那栋楼房,二楼的窗户内空空荡荡,一片漆黑,没有再见到那个没有眼睛的老人。今天早上的事情再度浮现在脑海,历历在目,令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刚才是好奇心压倒了恐惧,可等到他真的走到这儿,心中却警铃大作,害怕到近乎呼吸困难。 “还是走吧……” 他嘟囔着,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徐向阳睁大眼睛,看着废屋前的草甸上,有几个书包静静地躺在那儿。 有人进去了?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凑近到围墙附近,蹲在那儿瞧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书包有点眼熟,像是平常上课的时候就能见到…… 是林星洁?她来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时,徐向阳的脑海中灵光一闪,早上听到的那段对话,还有之前听说的传闻,全都联系到了一起。 难不成,那几个家伙的目的就是她? 徐向阳咂了咂嘴。一种熟悉的烦躁与郁闷涌上心头,驱使着他站起身,即将迈入门槛。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蹲在原地没有动。 徐向阳脑海里的念头像是冻住了似的,根本迈不开腿。 他不敢。 那张黑洞洞的、死气沉沉的苍老脸庞,仿佛是在眼前晃悠,阴冷的印象挥之不去。 如果只是一群混混的话,他能鼓起勇气,最起码还能报警,可是,可是,这栋屋子里,分明还藏着别的东西—— 真的是那样一回事吗?冷静下来思考,会不会是自己想错了?林星洁本来就是那个领头男生的女朋友,他们还有必要做这种事吗?甚至有可能,林星洁才是帮凶。 当然,考虑到这地方实在是很诡异,他说不定该去提醒一下他们,尽早离开比较好……但说到底,他为何要去管这群人的死活? 这和见死不救还不一样:无论是“凶宅”还是“鬼魂”,都是不符合常识的。自己真要进去了,可能还要被当作是找麻烦的。 最重要的是,很可能会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他听说过的恐怖故事里的鬼怪有的能对付,有的对付不了,但最安全的方法肯定是尽量远离它们! 不会有人会因此而责怪自己,何苦要自找麻烦? 那一天,女孩的声音,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 其实,在那次午自习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一件真正让两人的关系降入冰点、无可挽回的事情: 事件发生在考试期间。午休时学生们都在教室里自习,徐向阳出来溜达溜达,放松心情。 操场上的树荫下有一两个捧书的同学,他一路走到校门前,宽敞的水池边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从门口驶过的车辆发出响动。连保安都不在,大概是去哪儿偷懒了吧。 然后,徐向阳注意到了校门附近晃动的几个人影。 他走近了看,发现其中一个是林星洁,她对面则站着几个年轻男人,身上没穿校服,看不出是不是学生,只是一个个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嬉皮笑脸,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女孩姿态戒备,手里拿着的东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虽然场面上看起来是落入下风,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这副景象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徐向阳几乎是什么都没想,立刻高声喊道: “喂,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簇拥在校门口的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 围堵林星洁的男人们稍微散开了点,没有立即离开,显然是还有所图谋。 徐向阳没有犹豫,立刻朝着距离最近的教学楼奔跑,到办公室去找老师帮忙了。 等保卫科的人和几个老师到场,那群家伙已经离开,只剩下林星洁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檐底下,被班主任叫回去了。 那天下午,考试结束后,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林星洁走入教室,其他人全都一脸惊奇地盯着她看,而少女则熟视无睹,走到自己座位上,拿起书包就准备走。 徐向阳注意到了她捋起袖子后露出胳膊上贴着的纱布,还有脸颊一侧没有褪去的淤青,不由得皱起眉。 他想起几天前与这姑娘之间发生的尴尬,内心颇为犹豫。但他觉得自己这回算是帮了对方,表达一下关心总该没事吧……于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林星洁单手将书包拎在背后,朝着门口大踏步走去,颇有几分潇洒。听见这话后,她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盯着他。女孩的眼眸被垂落下来的黑长直发遮挡,看不清瞳孔中蕴藏的情感,只听见她如此说道: “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扔下这句话后,林星洁转身就走。被留在原地的徐向阳一时间面红耳赤,只觉得周围同学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像针扎似的刺人。 …… 一周后,月考的成绩发布。徐向阳一直以来付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身为转学生,不但很快跟上了学习进程,还在这次考试里拿了年级第二,自然是被班主任叫上台去表扬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台上,听着台下的班主任拿自己当榜样鼓励其他人,本该感到高兴的场合,却开始走起了神。 讲台底下,林星洁的座位是空的。 他事后才听说,那堂课林星洁是被叫去领处分了。她连考试都没参加,反而是和校外的人打架,有这个下场是理所当然。 “别管闲事”…… 是啊,不管不就好了? 徐向阳脑海里转动着无数纷乱的念头,回过神来时,却惊愕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的确,没有别人知道这栋屋子的事情。 可徐向阳没办法对自己说谎。 想起那个女孩的事情,反而让他更觉得要坦率地面对自己 我不想管谁的闲事,他想,只想做正确的、不会让未来的我后悔的事情。 就像校门口那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开口喝止一样,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被人冷淡地嘲讽一句,觉得自己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觉得自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所以就要放弃自己的做法吗?这才会显得对别人在意过头吧。 他抬起头,看到二楼的窗户后依旧空无一人,心下稍安。深吸一口气后,拼命冷静下来的少年将手按在门上,用力往内推…… ……咦,推不动? 徐向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从外面都能看到,这门上的锁明明已经坏了,内侧破了个大洞,肯定是关不上的! 他又试着用力拉了一下,这扇门还是纹丝不动,像是已经与整栋房屋融为一体。 徐向阳收回手,才发现掌心上满是粘腻的汗水。 这不正常…… 他倒退几步,站在围墙前,注视着面前的三层楼房,手脚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没有风,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徐向阳却觉得有一阵止不住的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 在少年的眼中,这栋静静矗立着的老屋,就像是一头蹲伏在路边的怪兽,随时随地会张开血盆大嘴,将引诱人们过来嚼碎、并吞入漆黑无底洞般的腹中。 徐向阳内心的勇气几乎是在一瞬间不翼而飞,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转。 还是找人来吧? 但就在这时—— “……!” 他听见了从房屋内传来的叫喊声。 不止一人的,充满愤怒抑或惊恐情绪的叫声。 他刚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转头看向那扇紧锁的木门。 惊慌的喊声戛然而止,就像收音机按下了暂停键,不自然地中途消失了,像是被某种东西吞噬了似的。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这栋屋的所作所为——它就像是有着自我意识一般,让声音消失在自己的内部,不希望被任何人注意到。 徐向阳沉默了。 这条街道平日里就没有多少人,等他真的找人过来,恐怕就…… 他抓了抓头发,挠了挠脸颊,咬了咬牙齿。 然后,他将书包扔在一边,往后倒退几步。 徐向阳最后望了一眼二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有某种朦胧晦暗的影子一闪而逝,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细想了。 大踏步向前冲,风从耳边呼啸着涌过,心脏“咚咚”直跳,血液狂涌,耳边像是传来了遥远的鼓声。 他一脚踹在了门上,然后又是用肩膀狠狠地撞上去。 “开……给我打开!”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宁愿变成鬼 林星洁头都不回地往前奔跑,走廊的楼梯在脚下嘎吱作响,她却片刻不曾减慢脚步。视野前方的黑暗像漩涡般蜿蜒流淌,一时间,女孩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呼吸声,连自身后传来的怒吼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想要趁机教训对方是不可能的,因为男生的力气和体能先天比女生更占优势。刚才她看似很轻易地脱身,还一巴掌将史晖打懵了,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没有认真使劲。真要被他近身缠上来,就会变得很难脱身。 那家伙似乎很有对付女性的经验,他之前的动作带着调戏的意味,并没有太用力,像是只是想要普通的搭讪或是占便宜。但要是真的有女孩子因为害怕事后被报复而不敢撕破脸皮,或是心存侥幸有着被摸几下就好了的幻想,那就上当了—— 因为,两人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公共场合,而是一间罕有人经过、与外界封闭的废屋,像这种无法无天的流氓青年,在这种环境下只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在看到对方想要动手动脚那一瞬间,林星洁就想明白了,史晖和他的同伴们确实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自己! 所以,无论自己有没有得罪对方,是选择反抗还是先默默忍受,他们都是志在必得,接下去肯定会有更过分的举动,到时候,再想挣扎就来不及了。 换而言之,只有趁其不意主动出手,才能逃离。扇巴掌的举动看似出人意料,实际上却是抓住了唯一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林星洁的心态要比一般人冷静,有打架的经验,敢动刀子,所以平日里遇见的那种见到她长得好看便上来搭讪的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她还算能对付; 可既然对方已经下定决心,自己再在这种地方和这种人纠缠,肯定讨不了好。毕竟史晖体格强壮,听说还练过几年,再加上屋子里狭窄,剩下的人又都是他的同伴,她只能选择逃跑。 以前的她还时常会幻想,世界上要是真有以一当十的武功,自己要是武侠小说中的女侠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无人依靠的女孩就像行走在到处是野兽窥伺的丛林里,只能努力装出凶狠的姿态,才不至于被伤害。 当然,有一件事她还是有点自信的:那就是逃跑本身。 林星洁那一巴掌可不是灵机一动,她擅长于从被人纠缠的状态下脱身,甚至屁股后面跟着一溜人的经验都不是没有。 先天身体素质上的劣势,往往需要事先的观察和行动中的思考、以及对附近街巷环境的了如指掌去补足。 就比方说现在—— 前方的那扇门被人从内侧推开,似乎正有人打算从里面冲出来,而正在奔跑的林星洁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伴随着加速度,穿着运动鞋的脚重重踹在门上。 门板迅速回弹,林星洁听到了猝不及防的痛哼声,大概是被门板拍到鼻子了吧? 感觉会很痛。毕竟在之前走上楼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检查过每一道门,知道它们的结实程度。 一招得手,女孩没有半点得意的想法,继续一路往楼下冲。 林星洁的反应之快和判断之果断完全超出了这几个家伙的预料。虽然他们有人数优势,此刻却很难追上。 “喂,严明俊,你来时把门锁上了吗?我和你讲过吧?” 史晖气喘吁吁地冲到楼梯边上,扶着楼梯往下俯瞰,那个黑发少女的身影在角落处一闪即逝,已经看不到了。 “我、我是想锁来着,可没想到那门坏了……” 长发男生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闷声回答道。 “我看你是脑袋坏了吧?!” 站在一旁正在慌张整理着衣裙的王娜娜,也忍不住暗骂一声。这种小事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女的逃走……果然,男人就是没用。 …… 听见楼上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声音,林星洁终于有些放松下来。 说到底,要是这里的门真能上反锁,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进来了啊,她暗自心想。 当然,女孩认为自己还是有疏忽的地方:比方说万一对方不止这三人,有人这时候堵在门口,那就糟糕了。 但说到底,“干坏事的时候门前还有看守”这种相对有组织度的做法不太可能出现在校园混混们的身上。别看史晖看起来像是“领军人物”,市三中的人都知道他,但在他那个圈子里,其实不会真有人对他唯命是从。 这类年轻人在被现实暴打前突出一个无法无天,连天王老子都不怕,更别说听一个同龄人的话,和等级森严的真正“地下世界”差距悬殊。 林星洁觉得史晖如果打定主意是在今天对自己动手,他就不可能叫太多人,不然事情一定会暴露,他自己肯定知道其中的风险。何况她也不是贸贸然进来的……林星洁望向窗户,外面果然没人。 按计划顺利地一路奔跑到门前,女孩直接一头撞向那扇锁都坏掉大半的木门上,然后—— “唔……!” 出人意料的剧痛袭来,林星洁捂着肩膀,痛得蹲下来,屏住呼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才刚刚展露一瞬的微笑顿时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不知为何,原本摇摇欲坠门并没有被撞开。是被放在外面的什么东西撑住了吗?还是说真有同伙? 可无论是屋内还是门外,仍然一片寂静。 蹲在地上的黑发少女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她突然注意到,就连本来会从门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线,此时此刻却全都看不见了。 林星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咬紧牙关往门上踹了几脚,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女孩的大脑飞快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种时候该如何做? 虽然不知道这扇门为何打不开,但她只能舍弃这个打算。 窗户……林星洁敲了两下,发现被封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情况不太妙。 这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剩下…… 林星洁做出决定,果断朝着厨房奔跑。 …… 不到半分钟后,几人从楼上走下来。史晖正和严明俊吵得不可开交。一个是觉得煮熟的鸭子跑了,自然是气愤不已,另一个则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又好面子,梗着脖子反驳;两人一转头却看见门还好好地关在那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没跑出去?” “哈哈,是想和我们几个玩老鹰抓小鸡吗?” “你可别再出岔子了……”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见到林星洁捂着肩膀,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从厨房中走出来。 很遗憾,她并没有找到任何能用来反抗的武器。 “怎么,不跑了?” 史晖走上前去,脸上带着笑容,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用力推了她一把。 林星洁想要躲开,却被疼痛所阻碍没能做到,往后摔倒在地。 “抓住她。” 男生下命令道。 “好嘞!” 严明俊看着坐在地上,姿态柔弱的美丽女孩,呼吸都不自觉变得粗重起来;王娜娜下意识地感到不爽,却还是服从地上前,两人一人一把抓住了林星洁的肩膀。 “砰。” 伴随着一声重响,林星洁被按在了地上。 起初她还蹬着双腿,拼命地想要挣扎,王娜娜差点没按住她手上的肩膀,但史晖很快走上前踹了她的肚子一脚。 出于刚才那一巴掌的报复,他没有留情,林星洁顿时痛得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般蜷缩起来。 史晖走到林星洁面前,他知道对方已经无路可逃,所以反倒不心急了,低头欣赏着她。 即使在这种又脏又黑的地方,女孩的美丽却不曾受到半点影响,反倒是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魅力。漆黑的长发在地面上铺开,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卉。 他想要看,想要看到她咬着嘴唇的愤怒表情,想要看到她破口大骂,想要看到她倔强不屈的脸……他相信对方会如此表现,因为她看上去就是这种性格的女生。 然而,让史晖有点意外的是,挨了一脚的女孩宛如一具人偶般一动不动了,只有墨色的瞳孔盯着他,视线一片虚无。她仿佛没有在看着自己,而是在看着自己身后的“某样东西”。 史晖摇摇头,不再细想,脑袋里只剩下燃烧的欲火。 * 被按在地上的时候,林星洁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当然知道,自己还能摆脱他们这群人的希望十分渺茫,只是本能驱使着她还想要挣扎。然而,从肩膀和腹部接踵而至的痛楚却几乎要夺走她的全部意志。 “你要是早点听话,就不用吃苦头了。” 蹲在她面前的人按住了她的脚。 “嘿嘿,不想受伤就别乱动啊。” 长发青年一手按住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刀来威胁道,明晃晃的刀锋在空气中闪烁。 “星洁妹妹,你还是听话比较好。要是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受伤了,那才叫损失。” 王娜娜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她手中拿着相机,蹲在林星洁面前。 “记得别把我的脸拍下来啊。” “我知道我知道,臭男人的脸我也不想拍啊,还是星洁妹妹比较上镜。来来,星洁妹妹看这边,笑一个,说声‘茄子’!” “哈哈哈!” 正在放声大笑的同龄人们的脸庞,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扭曲不定的漩涡。 她咬紧嘴唇,连鲜血流淌到口腔里都感觉不到。 林星洁的瞳孔中隐约倒映着一片深邃的黑暗,但那并不是她眼睛原来的颜色。 越过眼前之人的肩膀,浓烈醇厚的黑暗,如同液态的黑洞般吸引着女孩的视线。 直到这时,林星洁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在二楼走廊抬头看到的,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夹层中的洞”;包括从踏入屋子开始,就一直萦绕在自己周围的晦暗感觉,原来都是那片“黑暗”在作祟……原来是它一直在跟着自己! 那……那是自己的幻觉吗?还是这栋屋子真的有鬼? 不,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如果这里真的是凶宅就好了,她想,起码能让这群人跟我一起去死,她甚至希望被厉鬼索命的死法越惨越好; 要是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就好了,尽管以前的她从来不会相信这种事。假如变成鬼是她唯一的事后报复的手段,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狠狠地报复他们,报复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所有人。 越是到这种时候,林星洁反而一点儿都不害怕了,只是死死地瞪大眼睛,注视着那越来越浓厚,朝着她靠近的“黑暗”…… 就在这时—— 林星洁突然间在史晖的背后,看到了一个人影。 起初,她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随着那个人影的靠近,女孩发现那确实是一个人,有着一张年轻的面孔,身上穿着市三中的校服,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熟悉。 他是怎么出现的? 她还看到,那个男生蹑手蹑脚走到了正在一脸兴奋地准备解开皮带的史晖后面,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重物,并朝自己眨了眨眼。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徐向阳能鼓起勇气闯入这栋闹鬼的凶宅,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且他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此,他就算撞到头破血流都不打算放弃。 可是,当徐向阳进来后,真的看到几个人将那位黑发女生按倒在地的场景,他还是怒上心头,连之前的害怕和紧张都一股脑抛诸脑后,同时又很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这几个男的连裤子都没脱,事态显然还未曾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假如他在鬼屋门前那会儿犹豫了、或是干脆没进来,等到事后知道这回事,肯定会良心不安,甚至被愧疚心缠上一辈子。虽说自己是只凭着一股意气想要救人,但那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其中抓着林星洁的男人正是史晖。徐向阳之前还担心会因为林星洁的事情惹麻烦,其中最担心的就是史晖,被这种校园流氓盯上很有可能真的会挨揍…… 但现在的他却一点都没有忌惮,内心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 注意到他的靠近之后,女孩那双原本灰暗无神的瞳孔顿时亮了起来。但她聪明地没有声张,不动神色地抿紧嘴唇,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徐向阳暗自叫好,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他迈开大步,径直冲到了那个寸头男生的后面,手中举着的是从客厅桌子上随手拿来的电话机,狠狠往下砸落。 毕竟对面有三个人,真要打起来他没有任何胜算,只能趁着偷袭的机会个个急迫。在这群人中,史晖的个头最大、体格最强壮,而且从他刚才的短暂行动来看,很明显是这三人里的主导,必须要下重手—— 所以,他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砰!” 坚固的塑料外壳和头盖骨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回响。 在严明俊和王娜娜呆呆的目光注视下,史晖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软软地倒在一旁。 “哇啊啊……?!” 王娜娜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徐向阳便冲过去一脚踹向严明俊的脸,长发男生只来得及抬起手,就被踹得人仰马翻,往后倒在地板上,捂着胳膊惨叫起来。 徐向阳趁机往他的脖子上狠狠敲了一下。他在监护人那里学过几手,可能真正使用的机会却寥寥,这次运气不错,对方直接晕了过去。 “你……你是谁……别……!” 染着黄毛的女生见到自己的男生同伴都倒下了,顿时露出害怕的神情,整个人往后蜷缩起来。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过去给了对方一脚。 然后,他转过身伸手抓住躺在地上的黑发少女的胳膊,想要将她拉起来。 “痛……!” 结果他才刚触碰到林星洁的手臂,对方那纤细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 “……受伤了吗?” “……不,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女孩低声说道。她抓着徐向阳背后的书包作为支撑,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相机呢?” “他们还没来得及拍。要是随随便便拿走了,这群人可能会报警。” 林星洁瞥了一眼刚才还在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现在则打算偷偷逃跑的王娜娜。 徐向阳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虽然他觉得自己在这姑娘面前应该表现得冷淡点,但还是忍不住干咳一声后,轻声建议道。 “想发泄的话,要不……你现在去教训一下她?我可以帮忙。” “不行,会留下痕迹的。到时候被这种人倒打一耙就麻烦了。” “你可以用书包垫着往她肚子上揍。”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提议。 “还是算了。”黑发女生低着脑袋,摇摇头,“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这确实更符合徐向阳的想法,因为他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 结果,两人才没走几步远,女孩却又扭头冲了回来,先是往两个昏迷的男人裤裆上各自狠狠踹了一脚,而当徐向阳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一手捂住王娜娜的嘴巴,一边将对方的脑袋“砰砰”往柱子上撞,对女生痛苦的呜咽充耳不闻,其动作之凌厉,完全看不出手臂还受了伤。 半响后,林星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捂着胳膊朝他走过来。女孩的脸色异常苍白,额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显然是疼到不行,可她的嘴角却还噙着笑容,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来。 对方这一系列动作相当干脆利落,十分“凶残”……其中却又蕴含了一点可爱,让他这个旁观者有种想笑出声的感觉,又觉得真的发笑会显得很怪,于是将头转过去了。 “我们……” 林星洁对他说道。然而,她的话才刚讲到一半,楼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闷响。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徐向阳自然是联想到了窗户边上那位没有眼睛的老人,可他这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表情同样糟糕,就像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一样。 “噔。” 轻微的声响,伴随着灰尘的簌簌抖落。 “噔。” 又是一声。分明要比之前更为靠近,就像是有人一步步沿着楼梯往下走。 然而,不久前才从上面跑下来的林星洁自然很清楚,上面根本没有人! “逃!” 徐向阳打了个哆嗦,好似被脱光了扔进了冰窖那样浑身发冷,连看看情况的想法都没有,下意识就朝门口方向跑。 这时候他们可管不了那几个人渣的死活。但林星洁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大声喊道。 “等一下,那扇门开不了的!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我们从那里走!” ……她在说啥? 徐向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撞门而出,被台阶绊倒,摔了个正着。 “咦?” 身后传来女孩惊奇的声音。 …… 林星洁才走出门,便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识用手搭在了额头上。 明明才进到屋子里不到半小时,此时的她却有种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感觉,只觉得头顶落下来的天光亮得刺眼。周围的一切,街道,房屋,都像是在闪闪发亮。 轻柔的微风习习吹来,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脸颊,拂起她的长发。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林星洁看见一副滑稽模样趴在前面的男生,突然间有种开怀大笑的冲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要是不强行忍住,恐怕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女孩吸了吸鼻子,走到对方面前,小心翼翼蹲下来,慢慢朝着正准备爬起来的对方伸出手。 “走吧。” 她小声说。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像只刺猬 “……不用。” 徐向阳没有抓住她的手,自顾自站起身,表情略显尴尬。 两人面对面站在屋子前,又不约而同地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建筑物。 这栋凶宅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没有惨叫声,没有站在二楼窗前的鬼魂,而林星洁眼中跟随着自己的“黑暗”,在跑出门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救我,而且那个人还是你。” 林星洁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被荒草覆盖的台阶,轻声喃喃,语气像是梦呓。 “干嘛,难道你又要说我多管闲事了吗?” 徐向阳蹙起眉。对方真要这么不讲理,他立马转身就走,以后两人还是别见面的好,免得大家都觉得恶心。 林星洁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你救了我,我当然很感激你,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那就不用了。”徐向阳很干脆地回答,“我只是为了自己能安心。” 一时间无人说话。尴尬的沉默包围着少年少女。 这栋屋子让两人都心有余悸。徐向阳有想要询问的问题,林星洁就更不用说了,屋子内的遭遇令她印象深刻困惑不已。可是,这还是他们那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交流,之前就算撞见了,也只会当对方是陌生人,擦肩而过时从鼻子里“哼”一声以示不屑。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又一阵清风拂来,林星洁用手拨开落在耳畔的长发,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的语气不再像过去那般冷漠,反倒显得犹豫。 “当然是回家。” “那……就一起回去吧?” 这次徐向阳没有反对。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住在同一条巷子里。 …… 两人沉默着离开院子,直到快步走出一个街口,来到转过头已经看不见那栋矗立在路边的三层小楼的地方,这才不约而同地慢下步伐。 望着前方闪烁着的红绿灯,林星洁又偷偷瞥了一眼和她并肩站在马路边上的男生,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那地方连路过的人都很少。” “我早上路过那栋屋子的时候听见那几个人在商量不好的事情……” 徐向阳将对老师说的话,又对她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林星洁恍然地点点头。 “所以你是担心我,在学校里找了我一圈,后来发现找不到,干脆主动到这地方来?” “……算是吧。” “这样啊。那你还蛮……嗯。” 林星洁斟酌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的个性,因为她以前还从来没碰见过像徐向阳这样的男生。 “蛮会‘多管闲事’的?” 徐向阳又语带讥讽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态度不甚友好。 林星洁倒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她在一班级的人面前对徐向阳不留情面地说了那种话,对方会觉得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嘛,她那时候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实实在在是个麻烦人物,不愿意再将一个过着正常校园生活的普通男生牵扯进来。 那天期中考试,徐向阳在校门口遇见了她被人围堵的场面,把老师们喊来以后,他回了教室,而林星洁则是被叫去了办公室。 在那里,班主任一脸严肃地对她说: “林星洁,我不指望你能好好学习,别给我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但有一点,我希望你别去影响其他同学。” 这里的“其他同学”,指的就是徐向阳。班主任还给她看了对方这几次小考突飞猛进的成绩单,告诉她这个男孩只要坚持下去,完全有希望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未来一片光明。 以前班主任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因为女孩从来是独来独往的。在林星洁违反了好几次校规屡教不改后,老师渐渐就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但徐向阳因为和她是邻居的缘故,所以走得比班上所有人都要近。可能是有人看不惯他们俩凑在一起,向班主任打了小报告,也可能是班主任自己发觉的,才会警告她。 ……其实,就算老师不说,林星洁是清楚的。她知道徐向阳平日里学习相当认真,最开始刚转学的那段时间,两人关系还没变糟,她有时候会去串门,每次看到他都是在台灯前埋头苦读;还有上学放学的时候,对方永远拿着单词本,一边背诵一边走路。 两人没能成为朋友太正常不过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 徐向阳之前还说过,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她还觉得有点伤心和气愤,后来却觉得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班主任对她说的话,只是让林星洁下定决心要远离对方。 她不觉得这样做有哪里不对,要是影响了徐向阳的学习,或是连累他被混混们报复一起挨揍,那才叫让人难受。 当然,更不至于觉得伤心或是寂寞,毕竟两人的关系还称不上亲近,她只是回归了以前的生活。 只不过世事难料,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两周时间,自己就被对方救了,于是所有的理由都成了笑话。 如果今天没有他多管闲事的话,自己会沦落到,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一阵不寒而栗。 林星洁从来没有向人求过什么,更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恩情。 少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表情苦恼地回答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知道你是很在意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对不对?我向你道歉!让我下跪都可以!” “……” “只是道歉还不够的话,呃,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报答你,想要我做啥就直说嘛……” “不用了。” 徐向阳摇摇头。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和你无关,不需要报答。” 话虽如此,他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臭脸。 这人好像有点麻烦!林星洁咂了咂嘴,又说道: “你说不用报答我就不报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随便你。” ……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巷口。 林星洁停住脚,问道。 “……那,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你先等等。”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主动开口过的徐向阳突然叫住了她。 林星洁眼睛一亮,立马转过脑袋。 “怎么?果然是有事想拜托我?” 徐向阳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说道: “你是不是还想着要报复那几个人?” 林星洁眨了眨眼,没有隐瞒的意思。 “对啊,毕竟我吃了那么大亏嘛。” “他们中有男生。” “我知道。正面冲突我是打不过他们啦,但夜路蹲在半路偷袭,或是往他们家门口泼油漆之类的还是做得到的……” “还会带刀?” 徐向阳打断了她的话头。 “嗯,那当然,以防万一嘛。要是今天有准备,不至于让那几个混蛋如此嚣张。放心,一般情况下,我见势不妙肯定会撒腿就跑,不会动手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擅长逃跑的,刚才要不是……” 林星洁看着男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止住了话头,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怎么,就算这样你还是想阻止我吗?嗯,如果是你说的话,我会听。”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徐向阳说,“只是觉得刀还是太危险了,你说‘一般情况’,可要是有意外呢?万一被人抢过去呢?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连累我。” “但……手上没武器,心理没底气啊。” 徐向阳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说道。 “你跟我过来,我借你一样东西。” * 林星洁站在男生家门口的台阶旁,在她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徐向阳走到鞋柜旁边,从最下方的黑色鞋盒里拿出一根像是雨伞柄那样的物品。 “这个叫‘asp战术伸缩警棍’,是姐姐从香港那边带回来的。” 一边说着话,徐向阳微微往下一甩,闪闪发亮的两段金属棍状物从“柄”的内部弹了出来。 “哦,看起来好帅啊!” 黑发女生的双眼闪闪发亮。 “对吧?” 徐向阳稍显得意。只要是男生就不可能抗拒得了这种危险又刺激的“玩具”的魅力,特别还是在女性面前。 不过…… “对了,你要是以后遇见姐姐了,可不要和她讲。” 莲姐肯定是不会允许他将这种东西带给别人的。 虽然是防身用具,但使用不当仍然会容易对人体造成严重伤害,其实不适合缺乏自制能力的未成年人来使用,而李青莲又是警察,这方面的要求会更为自律。 她买来伸缩棍是用来预防万一的,譬如有人试图闯门的危急时刻。若是被人拿去当成争强斗狠的工具,那就本末倒置了。 正因为姐姐知道徐向阳是个乖孩子,平日里很信任他,才没有向他隐瞒这东西的存在。 “好。” “来,给你。” 林星洁没有婉拒,接了过来。她知道这玩意儿对自己确实很有帮助,正如对方所说,刀还是太危险了。 “谢谢你!又欠你一次。” 徐向阳望着那张笑眯眯的脸,说不出重话,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小心。” “嗯,放心吧。” “还有,那栋屋子……”徐向阳有些犹豫,回来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结果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讲,最后只能这样说道,“以后别靠近那里。” “我知道。” …… 林星洁走了。 刚才站在自己跟前的姑娘,和过去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印象截然不同。原本像刺猬到处扎人的林星洁,在他面前乖乖收起了浑身的刺。 只是因为自己帮了她一把吗? 徐向阳走到门口,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其中一个岔口,才重新关上门。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黑暗之梦 林星洁回到了自己家里。 屋里没有人,她的母亲大概是和新认识的情人出去鬼混了吧。这让女孩舒了一口气。 今晚不打算出门,林星洁随便吃了点,准备了一下行头,打算明天去那几个混蛋常去的地方看看情况。 …… 这个夜晚,独自一人在家的林星洁,没有被总是深夜归来的母亲惊醒,不会被隔壁房间传来的缠绵声吵到整夜睡不着,不用因为她带回来的陌生男人担惊受怕,不用连上个洗手间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注意到。 于是,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一个深沉的梦。 她梦见了一片海。 面前是幽深无光,如深渊般静默的海洋。头上没有太阳,没有星月,没有半点光亮,因此四周皆被笼罩在沉沉的黑暗里,林星洁只能根据耳畔传来的潺潺流动声和脚底的冰凉湿润,猜测自己可能正位于海岸。 还是说,面前的是一片泥潭呢?一片沼泽?一望无际的黑色湖泊? 林星洁迟疑了一会儿,往前踏出一步。 潮水涌动的声音,愈发响亮了。 她突然害怕起来。 会不会再往前,自己就会跌落万丈深渊?林星洁低头往脚上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无边无际的……宛如活物般流动的浑浊暗色。 就在此时,海的另一头,却传来了呼唤声。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像是有人在对自己说着悄悄话。 林星洁有些吃惊。她本能地觉得,面前的大海可谓广袤无垠,是货真价实的海洋……不,说不定比地球上的海洋更加宽广,一直延伸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什么人能隔着如此遥远漫长的距离,在天涯海角对自己说话? 少女的内心深处,突然浮现起一种渴望。 在近乎无限的黑暗里,独自一人实在太寂寞了。 这片海洋还不够大!林星洁心想,它完全能容纳、能吞噬更多东西,就算将全人类都吞入“肚子”里都没问题,甚至可以将整个地球都淹没! 少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出一步—— 她果然摔下去了。 …… 林星洁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恐惧心还没来得及升起,她就跌入了海中。 一瞬间,皮肤、肌肉、经络、骨骼,全都纷纷剥离,只剩下最后的魂灵,没有升上天空,反而沉入海底。 但她一点儿都没有觉得难过,内心深处都充盈着喜悦。 任何东西只要落入黑色海洋里,便会转瞬间被吞没,失去固定的肢体与形态,与海洋融为一体。 它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怀抱,侵蚀效果却比王水更猛烈,身为人类的她自然不会例外, 但是,林星洁和其它被吞噬的存在不同,她轻而易举地反过来让大海和自己融为一体—— 海洋内的一切生灵,只会剩下混沌的意识,自我则不知所踪,她却能如臂驱使般“使用”广袤无垠的黑暗之海。 这是一种回归,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成为无光之海本身的林星洁心念一动,她的意识转瞬间跨越千万里,眨眼睛来到呼唤声传来的地方。 召唤她的并非人类,而是一个洞。 那个洞就像是从天空坠落到地上的漆黑太阳。它的体型理应十分庞大,但对于现如今于梦境中化身为海洋的林星洁来说,却像是个玩具般触手可及。 洞口中间是一圈白色的门,散发着蒙蒙的光亮,呼唤她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林星洁没有犹豫,一头扎入洞中。 呼啸的海水构成连同天地的巨大龙卷,耳畔尽是急速穿梭的水流声。 于是,光和声全都回来了—— 尽管洞外面仍是黑漆漆的夜晚,可相比起洞内的世界,到处都是光亮,到处都是让人觉得怀念的声音。 她能嗅见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夜风,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盘旋环绕着无数飞虫,泥土底下翻动着身体的蚯蚓,墙头的野猫轻盈跳过空隙,屋子内传来正在熟睡着的人的呼吸声……四处充满生机勃勃的美丽。 过去的林星洁从来没有意识到,她身处的世界原来是这般持续不停地运转着,时时刻刻都无数生灵在“表层”上活跃着,其实不曾有片刻安静。 假如还身为人类的时期,当走过这样一条昏暗的小巷时,她肯定会觉得害怕——畏惧黑暗,畏惧寂静,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而现在,刚从真正意义上的寂寥世界里跑出来的林星洁,却能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目光来看待了。 “可惜,那个洞实在太小了,‘我’的身体只能出来一点点……” 林星洁有点可惜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躯。 狭窄的洞口只容许黑色海洋渗透出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就像盘踞在洞窟内的巨大怪物朝外界伸出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小触须,又像是整条地下河都被塞入水管里、却只能从水龙头里一滴滴漏出来。 即使如此,要是她将此刻位于人间的躯壳完全伸展开来,亦能称得上庞然大物了。 不过,自己目前身处的这地方难道是…… 是现实世界? 林星洁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她不是在做梦吗? 以梦的标准而言,是不是有点太清晰了? 而且,刚才那无光无声的世界还能说是自己的幻想,怎么一眨眼就到熟悉的地方了? ……熟悉?是的,很熟悉。 林星洁回想起来了。 这条小巷,她在常常经过,就在家附近。 她抽了抽鼻子,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同时还伴随着让她饥肠辘辘的“香味”。 是好吃的? 少女……不,这时候应该说是她的意识,驱使着怪物般的躯壳在地面上爬行,快速前进。 巷角的凸面镜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泽,混沌的浊流于地面上流淌而过的怪异景象,在镜面上一闪而逝。 在背景里隐约传来的迪斯科音乐的一条小巷内,林星洁终于发现了目标。 两个勾肩搭背的醉醺醺男人从后门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老鼠从下水道旁窜过,溅起一大片水渍。 “喂,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其中一个男的突然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问道。 “什么……声音?嗝,可能是里面传来的吧……” 同伴打了个酒嗝。 “不像是歌声啊……算了,应该是老鼠,还是早点回家吧……” 林星洁没有理睬他们,“目光”完全集中在了躺在垃圾桶旁的年轻女孩。 戴着耳环,头发染成暗黄色,脸上的浓妆糊成一团。她的脸部因为痛苦而扭曲,整个人蜷缩起来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发出虚弱无力的哀鸣才能证明她是个活人。 但她离死已经不远了。 林星洁能看到,一条奇形怪状的、像是虫子般的黑影,趴在女孩的脑袋上,它周身的触足微微颤动,就像正在喝饮料似地猛烈啜饮、抽取着人类体内的养分。而虫影的下半段已经和女生的脑袋已经彻底结合,无法分离。 女生的脸看上去有点熟悉。 这家伙……这家伙是……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 这不是王娜娜吗? 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她身上趴着的那玩意儿是啥?外星生物吗? 林星洁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那条奇怪的“虫子”像是意识到了她的靠近,很害怕似的径直钻入王娜娜的胸口,消失不见了。 下一秒,像具尸体似地趴在地上的王娜娜,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就像是癫痫发作。 很快,手脚颤抖着的王娜娜便整个人从地上“站起”——不,更准确地说是像是牵线木偶般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以一副随时有可能失去平衡、极为别扭的姿势站在原地。 “啊……啊啊……” 王娜娜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她拼命地张大嘴巴,因为下巴已经彻底脱了臼,所以能让自己的嘴张成像是蟒蛇准备吞食猎物时的幅度;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向上翻。 看到这副不可思议的景象,林星洁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 要是换个人来,肯定会被吓破胆,但她却只觉得好笑。 因为,现在的她同样不是人类之身,而是力量和体型都远超对方的怪物。 果然是梦啊,梦里才会有如此荒诞不羁的场景…… 林星洁当然想要报复对方,哪怕只是在梦中。 正因为现实里只能采取不轻不痒的手段——就算她恨不得想要将对方杀掉,就算她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为了自己的将来,却只能强行忍耐住怒火。 不过,既然是在梦里,做得稍微过分一点儿……也没什么问题吧? 何况,林星洁已经忍不住了。 她实在是太饿了。 王娜娜突然大幅度地伸缩手脚,以如同马戏团小丑般的滑稽姿势朝后方奔跑;然而她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围墙下方,几乎没有用力便轻松跳上了三米高的墙头,摇摆着身体往前冲。 但这种挣扎毫无意义—— 一个呼吸后,王娜娜的身躯便被混沌的浊流吞没。 人类的肉身迅速消解,只留下那条奇怪的虫影钻出人体,拼命扭动挣扎着蜿蜒瘦长的躯壳试图爬出“水面”,却根本无力抵抗那可怕的侵蚀,很快便“咕咚咚”地沉到激荡的黑暗水流下面去了,像是不小心踏入沼泽的人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好像没有饱腹的感觉啊。” 林星洁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她能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夜晚里隐藏着远远不止一个两个古怪的气息,还有比王娜娜体内的怪物更强大——换而言之,就是更“美味”的存在。 但毕竟还算吃了点儿“东西”,虽然只是“打打牙祭”的程度,这足以让林星洁的头脑清醒,不再被强烈的饥饿感所驱使着行动。 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将这场梦继续扮演下去。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林星洁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梦见王娜娜,肯定是因为白天的经历。 那么,其他地方会不会在梦中出现呢? 对了!还有自己呢!她突然想到,要是这时候去看看这时候正躺床上做梦的自己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这儿,林星洁二话不说开始拖动自己那庞大的“身躯”,朝着家的方向前进,生怕梦境中途中断,使她难以实现如此有趣的想法。 然而,越是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却总是越快到来—— 当漆黑的浊流涌入小巷,将那栋小屋团团包围,林星洁想要透过窗户窥视屋内的景象时,附近却突然传来猫儿凄厉的叫声。 怎么,是看到我被吓到了吗? 毕竟梦中的我可是了不得的怪物…… 忽然间,少女发觉整座梦境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什么情况? 就好像有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盘旋,她感到很惊讶,同时又有些不安。 耳畔传来的声音从遥远的模糊,又一瞬间来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 林星洁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内衣被汗水打湿,黑发女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窗户。 ——如墨的漆黑,正覆盖着玻璃,分明有庞大的洪流,似潮水般流淌而过。 她惊愕地屏住呼吸。 但数个呼吸后,那怪异的黑色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上悬挂的半轮月亮,黯淡幽深的星空,昏黄的路灯光,对面房屋的棱角与小巷里角角落落的轮廓。 司空见惯的景象,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环境。 唯有从窗户外传来的猫叫,清晰异常。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尸体,狗群 “做了个奇怪的梦……” 因为昨晚的梦,林星洁早早就醒了,之后就一直再没睡着过。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梦境里的场景,还有昨天下午的经历,那几个混蛋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让少女咬牙切齿,暗自发狠;过了一会儿,脑海里的脸旁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个邻家男生的脸…… 她突然间不想再睡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盥洗室简单梳洗了一下,穿戴整齐,拿上睡前准备好的物品,就准备出门。 林星洁看了一眼挂钟,五点三十。除了慢悠悠早起去公园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无论是上学的还是上班的,绝大部分人这时候都还没醒。 但她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一群人会在这种时候在大街上晃悠:那就是在迪厅或是酒吧胡天黑地了一晚上,出来后醉醺醺、昏沉沉的青年男女们。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星洁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跑回衣橱旁,拿了一件带兜帽的风衣披上。这件衣服相较于女孩纤瘦的体型显得宽大,足以遮挡住她的面庞。 将武器藏在怀里,林星洁早早出了门。 清晨的小巷颇有几分料峭的寒意,女孩步履轻快,行走在微微湿润的青石路面上,一路无人。 “呼。” 直到离开巷口,走上大街,林星洁这才松了口气。 之前说大部分学生这时候都没起床,但徐向阳肯定是个例外。有一天凌晨五点出头,她从街上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出来打水的他,手里还拿着课本。 徐向阳是为了念书才早早起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还好没和他撞见,不然会很尴尬吧。毕竟他看上去对自己的做法不是很认同。 * “那几个家伙会在哪里呢?” 林星洁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 这条道是附近最有名的商业街,卡拉ok迪厅酒吧等等娱乐场所鳞次分布,游手好闲的男男女女要是想出来玩,最有可能选择的地方就是到这边。 只不过,对她一个人来说,范围还是太广了。林星洁对这条街还算熟悉,可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三人的踪迹,依然像是大海捞针。 可能还是从学校里开始跟踪比较好,她想。 林星洁选择的目标当然是王娜娜。毕竟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生,最好对付。再从这女人口中问出剩下两个人的去向,这是最完美的设想。 这可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林星洁觉得这群人肯定不会就此放过她,所以有必要提前了解他们的行动情报。 而一想到王娜娜,梦境内的场景便又一次浮现在她脑中。林星洁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等醒过来的时候,梦里的所有细节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等等,这地方是——” 林星洁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见附近立了一根支柱,上面是凸面镜,倒映着停在街道上的几辆私家车。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却让她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难道……” 林星洁往前走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是背景里日以继夜放着迪斯科音乐的一条小巷。 横倒的垃圾桶,空气里隐约散发着垃圾发酵的臭味,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布满湿痕。老鼠从下水道旁窜过。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迪厅的后门,这时候紧紧闭拢着。空无一人的狭窄街巷,颇有种寂寥感。 她认识这个地方,昨天还梦见过,尽管此时正值清晨,而梦中则是深夜时分。 林星洁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女孩的意识恍惚了一瞬,仿佛梦境与现实在眼前重叠在了一起。 不会吧……? 林星洁突然有了个奇怪的、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 如果,如果那个梦是真的话—— 女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位于横倒的垃圾桶后方,有一条分岔出去的小巷。林星洁记得,梦中的王娜娜就倒在这里,一条奇怪的虫子趴在她脑袋上,还钻到了她身体里…… 林星洁屏住呼吸,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空无一人。 垃圾桶附近只有横流的污水,没有血迹,没有别的可疑痕迹。 站在桶旁边,她又探头探脑地往小巷里瞧了一眼,深处一片黑漆漆、空荡荡,最起码看不到像是诸如尸体或是怪物的轮廓。 什么啊,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吐了口气。 可周遭的氛围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安静的、散发着异样气味的狭窄地方,令她联想起了那栋屋子。林星洁转过身来,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有一道粗重而猛烈的呼吸声,从身后的小巷传来。 好似有人就紧贴在她的背后,将一阵阴森森的风吹入衣领,林星洁登时打了个激灵,脖子上寒毛直竖。 “谁?!” 林星洁往前一跳,迅速转身,同时抽出甩棍,充满警惕地瞪着后方的小巷。 幽暗的巷口里没有别人,却亮起了几双发亮的眼睛。 “……狗?” 从巷口里走出几条体型颇大的野狗,皮毛油光水滑,嘴角朝着女孩大幅度咧开,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和湿滑粘腻的涎水。 哪来的狗? 林星洁紧握着武器,没有动。根据她的经验,面对有凶性的恶犬,背对着它们逃跑不是好的选择,这时候选择正面对峙或威吓会更好。 但是……这几条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它们瞪得大大的、像是铜铃的瞳孔里,闪烁着贪婪的光,那种激烈的情绪,几乎超出了牲畜的范围;它们的牙齿和狗嘴边沿,都沾染上了暗红色。 更奇怪的是,这几条狗是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在行走:它们的四肢好像被某种“胶水”黏在一起,领头的往前走,剩下的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腿部畸形地踉跄着前行。 与此同时,林星洁闻到了一阵浓烈到能让人近乎昏厥的腥气。 她猛地捂住口鼻,目光落在中间那头体型最大的野犬身上。它正朝她张开大嘴,女孩眼尖地注意到,在狗的牙齿上挂着一缕像是从牛仔裤上撕扯下来的衣料。 林星洁心中一凛。 昨天,昨天王娜娜身上穿的是什么?是牛仔裤吗? 该不会…… 这个可怕的念头还没完全闪过,领头的野犬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咕噜”声,后面的狗跟着叫了起来。它做出了一个即将扑上来的姿势。 林星洁不再犹豫,转身就逃。 * 女孩能听见从背后传来的急促凌乱的响动,狂奔而来的野犬们一路撞翻路上的阻挡物,还有忽远忽近的吼叫声,以及她那颗正在剧烈搏动的心脏所传来的近在咫尺的“砰砰”声,混杂着迎面涌来的风声,一同激烈鼓荡着耳膜。 林星洁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里奋力奔跑。 “汪……汪汪!” 一点儿都不可爱的犬吠。 一般来说狗跑得肯定比人快,但这群野狗有点特别,身躯像是粘连在了一起,所以林星洁才会选择逃跑,认为甩开它们绰绰有余。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那种宛如连体婴儿的状态下,那群野狗居然还是很能跑,一直紧紧咬在她身后不放。 于是,这场狗追人变成了比拼耐力的比赛。林星洁不想停下脚步,普通野狗就算追你,真的会不会扑过来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可这几只狗不一样,她几乎能确信,它们身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凶性。 它们甚至有可能……吃过人肉。 没办法,林星洁只能选择绕路前往主街。 “噔、噔噔!” 前面是一条铁栅栏门,女孩却没有停下脚步,她展现出了相当灵活的身手,敏捷地跳上一旁的垃圾桶盖,动作飞快地攀过铁门。 她常年混迹此地,对附近的街区地形都很熟悉。 林星洁“啪”一声从门上跃下,稳稳落地。转头一看,发现野狗们正疯狂抓挠着往栅栏上爬,顿时心生寒意,不敢休息,继续拔腿往前跑。 直到前面传来了汽车鸣笛声,市井小贩的叫卖声,入眼所及之处喧嚣的路人们,她重新回到了繁忙的街区中…… “……!” 结果就是,她不小心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 那个路人被撞得身体一歪,手上拿着的大饼油条落在地上,气得他大叫起来,一边用脏话辱骂,一边想要伸出手抓住女孩的衣领。 林星洁蹙起眉头,下意识就将手往袖怀里伸去。 就在这时,路人的手腕被人一把牢牢抓住。 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少年就站在她身边,态度诚恳地鞠躬道歉,又拿出零钱赔偿,对方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徐向阳?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星洁惊讶地睁大眼睛。 “路过。” 徐向阳简洁地回答道。 不过,他实际上是远远地瞧见了正在奔逃的对方,这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林星洁迈开风衣下被校服长裤包裹着的修长大腿,纤巧的身影姿态敏捷地在狭窄小巷内密布的种种障碍物间穿行,那姿态令他联想起在电视上播放的动物节目里看到的,草原上自由奔驰的羚羊。 女孩的胸口激烈起伏着,呼吸略有急促,额头微微渗出些晶莹的汗水,但她的神情仍显得游刃有余,就算是在被追赶,放在她身上却一样有着非同寻常的美感。 不过,徐向阳在那边看了半天,却没看到她身后追着的东西,只是发现对方一个女生,奔跑速度却和自己这个男生相差无几……徐向阳这才想起,对方似乎是运动会上田径比赛的常客。只是因为每次都由老师代领奖项,林星洁自个则是比赛一结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才下意识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感。 原来她之前提到自己“很擅长逃跑”,并不是随口一说。 “不对吧?” 林星洁却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你是来找我的?” 看他的表情,看来是默认了。 “真的假的……你居然会为了我逃课?”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她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之前就说过,林星洁对他的日常生活还算有了解,知道徐向阳是一个从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优等生,每天准时上学放学更是最基本的规矩,从来没见他迟到或是早退过。 意识到对方是为了自己才打破规矩的时候,林星洁的内心涌现出了惊讶,不可思议,还有一种奇怪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的心底微微躁动着,好似雏鸟从破壳中探出脑袋。 男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今天是周六。” “……喔,喔。” 林星洁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转回头又问道: “那你是为什么来这里?” 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你。” 本来想要半开玩笑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快到嘴边时又被女孩咽了回去。 “担……担心我?没那个必要吧?” 林星洁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时的音调突然变高了,连忙咳嗽了一声。 “当然有。”徐向阳叹了口气,“因为我把姐姐的东西交给你了啊。要是不小心掉了或是落到别人手里,很可能会给姐姐添麻烦。” “所以,你是后悔了?” “……差不多吧。” 其实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姐姐给他打了电话,语气很严肃地说是这段时间让他别老往商业街这边跑。具体原因当然不可能说,但徐向阳隐约能猜到一点,可能是附近一带会有警方的突击检查,甚至可能是涉及到重大案件的大规模搜捕。 徐向阳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林星洁,今天一早上起来念书都集中不了精神,敲敲她家的门又没人应,出来转两圈散心的时候才偶然撞见了。 “总之,今天还是收手吧?这段时间都要当心点。” 林星洁蹙起眉头,好很不满似地盯着他看,像是要从他的脸部表情中发现什么,直到把徐向阳看到浑身不自在了,她这才松开眉毛,露齿一笑。 “没问题。我说过我会听你的话的,你要是想阻止我,我就不会去做。” “我说了,你找谁报复不关我事。”徐向阳强调,“这只是一个提醒而已。” “随便啦,反正我走就是了。” 女孩叹了口气,很没淑女气质地拍了拍肚子。 “我饿了,路上陪我去买点早饭呗?” “……好。” * 林星洁走在前面,轻车熟路拐入一条小巷。徐向阳没有开口,他知道这种深巷里卖的炊饭油条是最香的,且一大早就出来转了一圈,自己确实有点饿了。 然而,谁都没料到,这却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边距离林星洁被追赶的街区已经有段距离,她还以为自己安全了,就暂时放下了那群奇怪的野狗的事情;而徐向阳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当嗅见气味跟踪上来的狂犬们突然出现在徐向阳和林星洁面前的时候,可以想见他们的惊愕与慌乱。 还未彻底亮起来的黯淡天色中,寂静无人的羊肠小巷前头,野狗们缓缓出现,姿态如同真正的野兽那般凶恶。 林星洁怔怔地看着它们。 她发现……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狗群身上的“黏连”症状似乎加剧了。 这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头整体的怪物。 “快逃!” 徐向阳的反应还算快,一看野狗们的状况很奇怪,虽然还搞不懂情况,立即就打算转身逃跑。当然,他没忘记拉了一把女孩的衣角,提醒她赶紧走。 奇怪的是,他却没能一下拉动林星洁。她的鞋底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愣愣地直视前方。 她不走,徐向阳自然走不了。他还以为林星洁是被吓傻了,于是咬紧牙关,张开手臂挡在了她身前。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领头的狗扑了上来,和它紧紧黏在一起的野犬亦跟着一起跃上半空;这个动作让它们躯体间的连接部分赤裸地展现出来:覆盖着一层薄膜的粉色肌肉,在肢体间畸形而虬结地肆意生长,一个个鼓起的肉瘤在风中颤抖和抽搐,就像长了不止一个头的怪物正对少年少女龇牙咧嘴,涎水飞溅。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巨鱼 徐向阳真希望自己有《黑客帝国》里的neo那样躲子弹的本事,可他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连狗都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龇牙咧嘴的狂犬们朝自己扑来。 他只来得及将女生拉到身后,瞪着前方,浑身像凝固在水泥中似的一动不动,僵硬地站立在原地,做好了被狠狠咬上一口的准备。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滚开!” 背后传来女孩的呼喊声。 这声音是如此高昂且充满气势,几乎要让他产生巷子内凭空起了一阵狂风的错觉。 而在这声呼喊过后,原本快扑到他们面前的狂犬们突然间停住了步伐,长长的、肮脏而蜷曲毛发在风中往后摇曳;黏连在一起的狗群仿佛撞到了某种透明的空气屏障似的自半空弹了回来,它们保持着扑咬的姿势在水泥地面上滑行,一直滑到远处的墙角。 …… 他惊愕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少女长长的黑发,在还未彻底平息下来的风中飘扬。 而与此同时,徐向阳骤然间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直竖。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有某种“庞然大物”自他的肩膀一侧滑过—— 徐向阳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小巷中的光线折射似乎出了点问题,徐向阳看到空气宛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静静的波澜;他的视野就像在盛夏酷暑的日子里站在柏油马路上,被高温炙烤的大地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巷子好像变成了一口大鱼缸,“那东西”则像是在水缸中的鱼般滑过,徐向阳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现了胸闷气短的症状,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他却只觉得受到了某种臃肿物体的挤压; 而在一个短促的呼吸后,那仿佛要从墙壁两侧满溢岀去、模糊而庞大的光影,便像是泡沫般彻底消逝在空气中。 不……不见了? 真的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那种古怪的压迫感仅仅出现了不到半秒,便不复存在,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人在高度神经紧张的状况下所产生的错觉。 徐向阳忍不住蹲下来,捂着胸口的窒息,额头上满是冷汗,他能感受到衣服内传来的粘腻感。 是我的错觉?不,不对—— 徐向阳一阵头晕目眩,隐约听见女孩焦急的呼喊声,往后倾倒时被人抓住了肩膀,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当野狗们朝她扑过来的时候,林星洁没有动。 她的身体深处,难以抑制地涌上了一阵异样的冲动。 那是……“饥饿”,或者说“垂涎”。 正常人看到这奇怪的景象,应该会觉得恶心,害怕或是惊慌失措才对吧?可女孩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饥肠辘辘时闻见了诱人的食物香味,肚子开始免不了咕咕叫。 幸运的是,林星洁没有被这种诡异的情绪所控制,但她却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是之前就隐约产生过的冲动,只是被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而当女孩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背影,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悸动的同时,这种情绪便再也不受克制,因为她下意识放开了始终压抑着这种情绪的理性、理智和……常识。 就像为原本被囚禁在牢笼里的猛兽,主动打开了枷锁。 随后,她的瞳孔映照出了深邃的黑暗。 和在那栋房子里的经历如出一辙:它宛如一个黑洞,出现于距离林星洁不远的地方——就在她面前悬浮着,仿佛连光都无法逃脱它的吸引力。此时此刻,除去它以外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无法进入她的眼睛。 少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周围时间的流逝恍若静止;而“洞”的对面,有某种巨大的、庞然无匹的东西正在呼唤她。 面对这种异常的景象,林星洁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她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密切的联系,没有必要去抗拒和排斥,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自己身体与意识的一部分。 过去的自己就像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四肢麻木,所以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而现在,她才终于变成了完整的、健康的人,“手脚”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不曾有半点疏离。 是因为昨晚那个梦境的影响吗? 林星洁恍然。 那果然不是梦啊。 不过…… “只能出来一部分。” 和梦中相同,因为洞口太小,她只能呼唤出本体的一小部分。 下一刻,女孩对时间的知觉再度恢复正常。 洞口消失,蜿蜒的光影,如同潮水般向前方涌去。 在林星洁眼中,从黑洞中钻出来的庞然大物,同时亦是昨天晚上自己的意识所借用的躯壳,样貌看上去是一条巨大的…… “鱼”。 鱼的体内是深沉的浊流,而表面则泛起波澜,它甩动着尾巴,将朝两人扑来的野狗“砰”的一声拍到地面。 “唔……” 站在她前面的男生像是目击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按住额头,发出痛苦的闷哼后蹲下来,往后仰倒。 林星洁连忙一把撑住失去平衡的对方。 她的双手搂着徐向阳的脖子,焦急地用手贴近他的额头和鼻子。 “……好像没问题。只是昏过去了吗?还是要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林星洁想要把对方扶起来。 但被拍倒在地的野狗们却好像没有放弃的意思,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吼声,一同站起来后,朝她低吼,领头的野狗满脸血污,瞳孔中贪婪凶恶的光却愈发炽烈,张开嘴巴后那一排白森森的利齿,每一颗上仿佛都在散发浓郁的腥臭。 其中有一头野狗的头盖骨都被巨大的力道拍到碎开来,只剩下半张的面孔上眼珠掉了一颗,却还是被拖拽着站起来。 野犬们肢体间的连接部位——那层覆盖着筋膜的粉色肌肉开始鼓胀和收缩,渐渐的将那半张残缺的面孔拉近到狗群中,一直拉扯到领头的野犬的头颅边上,两颗狗脑袋竟然就此慢慢糅合起来——逐渐变成了一头就像孩子用橡皮泥随手捏成的畸形怪物。 它看上去没有任何生物性上的合理可言,表皮因为过度粗暴的挤压和肌肉增生,凸出了一枚枚大小不一的肉瘤。 头犬粗壮的脖子,就这样挂上了一颗混杂着大量牙齿、眼球、鼻子等等五官的肉团,伴随着粗重可怖的呼吸声,血浆和脑液顺着正在颤抖的肉瘤流淌下来。 …… 鲸鱼般的阴影在空中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女孩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林星洁蹙起眉头,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半蹲在原地,注视着眼前惊悚的一幕。 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古怪”来形容了。 那不再是狗或是别的动物,在狗群吞食了死去的王娜娜的尸体后,它们转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怪物。 但此时此刻的林星洁,已经没有任何惊讶或是畏惧,情绪平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心湖宛如一面镜子,波澜不起。 当肉团怪物迈着踉跄的脚步,朝两人走来时,林星洁朝空中伸出一只手,往下挥动。 ——“吃了它。” 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巨鱼呼啸着自女孩的背后冲来,将面前的怪物彻底吞没。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想和你走同一条路 巨鱼像水面上浮现的泡沫那般被风一吹就消失了。林星洁浑身脱了力,软软地坐下来,倚靠在墙边上。 那一瞬间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连呼吸都觉得累。她咬着牙努力坚持着,没有让怀里的男生摔在地上。 是……在现实中召唤出怪物的后遗症吗? 初次展露峥嵘的林星洁,来不及为自己超乎想象的力量感到欣喜或是吃惊,她甚至忘记了该把对方送去医院的事情,胳膊被徐向阳的体重枕得发麻,却还是并没有松开,而是就这样抱着对方的脑袋放在膝盖上,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 徐向阳的意识逐渐复苏。 “我这是……” 他觉得脸颊上传来热意,有种闷闷的、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连忙强迫自己睁开眼。 眼前的一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靠在墙边的林星洁闭着眼睛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顺着重力散落下来的黑长直发落在他的脸上,如有生命般轻轻搔动着,让他的鼻子一阵发痒。 徐向阳吃了一惊。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女孩的大腿身上,隔着衣料和裤子,仍然感受到从后脑勺和侧脸传来的肌肤热度,这令徐向阳感到十分不自在。 可他却没有动。徐向阳仰望着林星洁沉睡中的脸庞。他从未见过这种时候的她,女生白皙的面庞和端正的五官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神态宁静安详,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女神像;唯有侧脸上贴着的创口贴,给人带来几分属于青春女孩的鲜活印象。 他有点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一会儿,林星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双眼,像是被他的动作吵醒。女孩揉了揉眼睛,低声咕哝道。 “你醒了啊。” “呃……啊。” 徐向阳回过神来,突然间有种莫名的慌张。她却好像没有发觉现在的情况有哪里不对。 “我,我刚刚——” 伴随着呼吸逐渐平复,徐向阳总算能说话了,只是因为嗓子干涩的缘故还显得有点哑。 “你刚才是被吓晕过去了,真是胆小。” 林星洁想了想,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轻笑着回答。 ……还有这种事? 对了,他们被一群野狗盯上,然后他就……等等,自己好像真的就这么昏过去了?就在对方面前?他居然有那么怕狗? 徐向阳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坐起身,从女孩的膝盖上离开。 但就在这时,他才彻底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对,问题不在狗,而是自己看到了……看到了某种很奇怪的东西! “那群狗呢?” “跑了呀。我只是随便吼了一下,结果它们就全部被吓跑了呢。我都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林星洁说话的同时,瞥了一眼被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毁尸灭迹”的现场。黏连在一起的野狗们已经被吃得半点不剩了,连血迹都没留下来。 “那群小狗狗看上去是凶了点,但还不至于做出伤人的事情,看来是我们俩担心过头了。” 真的是这样吗? 徐向阳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怀疑地看向对方。林星洁却仍旧是那副很自然的态度,继续说道: “不过嘛,还是要感谢你。我还以为你刚才会被吓得转身就逃呢。这群狗真的气势很足,在附近可谓是人见人怕。带着小孩的大人们看见了,都会绕着走。” 林星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后姿态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圈,她将双手负在腰后,俯瞰着他。 “没想到已经到下午了。你觉得身体如何?要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吗?” “呃,不用了。” “……是吗。” 女孩点点头,又说道。 “那我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等等,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 徐向阳下意识叫住了对方。 “你希望和我一起啊?” 林星洁转过头来,脸上笑意盈盈。 徐向阳蹙起眉,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有点变了。 “之前说好的是早饭,你要想约我吃晚饭,就再邀请一次。” 徐向阳没有理睬她的打趣,只是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你这是打算去做什么?不是要回家吧。” “为什么这样说?” 他指了指少女的手。 从宽大的风衣袖筒里钻出的纤细手掌,正牢牢地攥着甩棍的柄端,用力到指尖发白,青色的毛细血管隐现。 “你说这个啊……我还你不就是了?” 她将甩棍递过来。 徐向阳没有接过来,而是一脸认真地指出: “我觉得你是想去打人的。” “又是这个问题啊……”林星洁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是打算去找他们。我不可能不报复啊,你被人欺负了,难道还能不还手吗?你要是选择忍耐,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然后你就再翻不了身了,明白吗?” 林星洁出于谨慎考虑,本来的计划主要还是以自保为主。但是这会儿,她发现自己的确拥有报复的能力之后,想法就改变了。 “我说过了,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虽然我是觉得报警比较好,只是我看你好像不乐意……” “我当然不乐意。”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他们几个都是未成年人,能不能处理,就算这伙人都被关进去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吃了这种大亏,必须得从他们身上报复回来。更何况——” 她的话头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轻飘飘。 “要是警察来调查了,学校里大家都会知道我是……呃,那个词叫啥来着?对了,是被‘强奸未遂’。徐向阳同学,你觉得那时候我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 “这……” “别误会,我倒是不介意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反正已经习惯了。”女孩一派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只是我觉得,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学校真的会开除我。我看老师们也快忍不下去我了。” 徐向阳沉默,没有回答。 林星洁的成绩理所当然的不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女生很笨。相反,她很聪明,社会经验比自己丰富,会考虑的比自己更全面。 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胸口一阵烦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有些事情她一定是懂的,为什么不去做、不去改变呢? 他想要阻止她,是担心林星洁惹出麻烦,别等会儿做了坏事的人没出事,结果她却先被送进少管所。可仔细想想,他有何理由阻止对方?这件事要管,那件事要管,他又不是林星洁的家长。 徐向阳现在真的有点搞不懂自己的想法。 虽然两人之前的关系很僵硬,可他昨天还是救了她。他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觉得很庆幸,这是一件能挺起胸膛的大好事……但当时的他,是真心觉得把对方救出来就好了,之后的事情都和自己无关,这才符合他的心意。 可是现在呢?到头来,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管她的闲事,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潇洒。 他每次看到林星洁,内心总会浮现出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是自从认识她之后不久就产生了,此时此刻亦是如此;而这种情绪一旦表露出来便是烦躁,一种不知缘何而来的烦躁…… 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林星洁没有开口,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张白玉般的脸颊,正微微泛起红霞。 “你……” “是。我也……这样想。” 林星洁的眼神异常认真。 尽管如此,徐向阳还是觉得她的想法转变得太轻易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的手还是下意识举了起来,和对方轻轻碰了碰拳。 林星洁上辈子可能真的是纵横武林的女侠吧,他想,和别人约定的动作居然是这个。 两人放下手后,一时间相顾无言。 “话说在前头,”女生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既然大家要走同一条路,我们俩从现在开始就是要相互帮助的朋友了,你可别要说到做到啊。” “只要你真的……真的愿意改变,我就会帮你的。” “那你介不介意再陪我一会儿?我肚子饿了,想去吃饭。我会请客的……啊,别误会,我之前说了要报答你,可不是只有这一点,不是说成了朋友就不算数了。” 徐向阳有些迟疑地点头。 “但是,你的父母会不会担心?不用回去说一声吗?” “放心放心,我家里人不会管我的。” 林星洁转过脸,主动走在前面。 在徐向阳看不到的地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像被人抚摸时的猫儿般轻轻眯起来,神情中既有着动人的可爱,又带着些许青涩的妩媚。女孩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 “抓紧时间走吧!”她脚步轻盈,大踏步往前走,“要是在哪儿落下了,我可不会一直等你。” ……你该不会是根本不打算请客吧? 徐向阳心想,脚步却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跟在黑长直发女孩的身后,朝着街道进发。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一颗糖 人来人往的街上,林星洁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面摊,和老板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肩上搭着白毛巾的老板走过来,给他们桌上一人放了碗阳春面。 “呃……” 徐向阳拿起筷子,却犹豫了。 因为总是在各种古装片武侠片里听见“小二,来一碗阳春面”的台词,他早就出于好奇心试过几次。而对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这种面虽然量大管饱,却实在过于清汤寡水了,不如放几块肉来得实在。 “干嘛?你有哪里不满吗?” 林星洁拆开木筷,看到他的动作,不由挑起眉头。 “没、没什么。对了,你爱不爱吃羊肉串?附近有个摊做得特别好吃,我可以请客……” “那走吧。” 林星洁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就准备起身离开。 “咦?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徐向阳一脸惊讶。 “你不是要请客吃肉吗?那当然都抓紧时间啰。” “……那面怎么办,太浪费了吧?” “要吃肉的话就没肚子吃其他东西啦,走走走。” 林星洁抓住他的肩膀,态度强硬地把他拉走了。 …… 总之,虽说从说好的林星洁请客变成了由他请客,但徐向阳倒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就以结果而言,徐向阳和林星洁在偃月街逛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两人一共吃了好几家,从街头卖羊肉串和棉花糖的小摊,到巷子角落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汤面的牛肉面馆,再到街尾百货商店里的干吃面和冰棍。 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有幸见到了吃串吃到满嘴是油的林同学,舌头被汤汁烫到了呼呼喊痛的林同学,拿着冰棍舍不得大口吃、结果走到一半融化了只能忙不迭将指头舔了一圈的林同学,因为棉花糖不慎掉落在地上沾了污水而哭丧着脸的林同学。 虽然现在的徐向阳正值少年,以他的年龄还很难体会何为“青春的回忆”,但他下意识地将今天的这个夜晚、这条热闹熙攘的街道、和此时此刻陪伴在身边的人,全都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原来她有这样有趣可亲的一面。林星洁不再是那个离所有人都很遥远的孤僻女生,而是能态度随意地互相开玩笑,彼此打打闹闹的邻家姑娘。 “嗝。” 黑发女孩摸了摸肚子,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两人并肩走在拥挤的人群里,鼎沸的人声反而让他们觉得更自在些。 “啊,饱了饱了。今天多谢你请客了,我身上没带钱,过两天一定还你。” “没事,我总不能让你看着我吃吧。”徐向阳开玩笑地问道,“不过,你现在欠我的好像越来越多了,没问题吗?” 两人间的气氛已经变得相当融洽,他也不再摆出之前那副态度。 “能有什么问题?你怕我还不起吗?” 林星洁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直视前方,口吻如有深意地说道。 “放心,要是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有最后的手段呢,肯定能还你的。” 最后的手段……是指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微微翘起的淡粉色唇角,在一掠而过的路灯光下闪烁着湿润诱人的光泽,一时间竟觉得移不开眼睛。 “你在看哪里?” 林星洁眨了眨眼,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怎么?看我的脸看入迷了?” “没有。” “不用害羞嘛,我本来就很受男生欢迎。”女孩大大咧咧地说道,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当然,要是别人老是盯着我看,我肯定会生气,你的话我可以暂时忍忍。” “……你倒是先擦擦嘴吧,我对花脸猫不感兴趣。” 徐向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刚买的餐巾纸递过去,一本正经地指出她脸上沾着油污的位置。 林星洁噎了一下,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餐巾纸。 看着这位同龄女生在自己面前出糗的模样,他忍不住一阵窃笑,然后被对方用力地拍了好几下。 路人们一个个擦肩而过。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在别人看来,他们俩会不会就像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这个想法在年轻人的脑海中像水面上的泡沫般一闪而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林星洁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只是在他身边静静走着。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后,眼看着这条商业街快到头了,她才小声提议道: “我们回去吧。” “……嗯。” 徐向阳沉思片刻,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先说好。他开口问道。 “你说要改变,打算从哪里开始?” “唔……”林星洁想了想,摇头回答道,“我没有具体的想法。要不你来下命令吧?” “下命令……” 徐向阳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他决定换种问法。 “你现在已经打算和那群人保持距离了,是吗?” “那当然。” “那你以后放学和周末的时候,打算做些什么?” “其实我本来就没和他们有太多来往,不过就像你说的,要是到处乱逛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被乱七八糟的家伙盯上……” 林星洁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看来,只能乖乖待在家里了呗。” 看的出来,她对这件事有不小的抗拒。徐向阳虽然不知道理由,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好事。他试探性地问道: “那,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找我?” 林星洁闻言,惊奇地转过头来盯着他。 “终于暴露真实想法了?”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但肯定是误会了。” 徐向阳表情坦然地回答。 “你总是逃课,成绩又不好,靠一个人努力是很难再追上来的。我是想教你读书,前提是如果你真的愿意改变的话。”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嘛,为何还会不情愿。是啊,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身为学生,改变的第一步当然要从学习开始。”女孩摇摇头,“要说哪里有问题的话,就是我家可没有请家教的钱。” 徐向阳顿时皱起了眉。 “你在说什么?我肯定不会收你钱的啊。” “所以我才觉得难过。”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头,“总是太麻烦你了,我过意不去。” “你说这个啊,别放在心上。”他解释道,“帮别人学习,也可以看作是复习的一环。” 这话可不是说谎。有同学请教问题的时候,徐向阳从来不会拒绝,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我欠你的好像真的越来越多了。要是以后还不起怎么办?” 徐向阳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还会被还回来,于是笑着回答道: “只要你肯学,我的力气就不算白费。当然,你要是有半点松懈或是觉得厌烦,我肯定会抛下你,再也不管了。” 林星洁这回没有反驳了,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徐向阳觉得她这就算是默认了。 一直等到他们离开街道,重新回到黑夜中,一直到两人肩并肩回到小巷,与林星洁在她的家门口前告别,徐向阳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过。 *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林星洁却始终不见踪影。难不成对方是说完话后就反悔了?徐向阳觉得懊恼,可他又本能地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日,他从床上一觉醒来,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发现比平日起早了将近二十分钟。 徐向阳穿上衣服,离开卧室,看到沙发上叠放着散乱的文件,意识到姐姐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回过家一趟。 “真忙啊……” 徐向阳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嘴巴里满是牙膏沫地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如雨点的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漱了漱口,拿毛巾往脸上胡乱涂抹几下,便急匆匆地走向门口。 “谁啊?” 徐向阳打开内侧的防盗门,隔着一道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背着手巧笑倩兮的长发女孩。 “哈喽,是我。” 林星洁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 “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你玩的啊。” 这、这才几点啊?这姑娘的热情让徐向阳有点招架不住。 “你一大清早就过来啊……” “怎么,看你的表情,难道有什么不满吗?” 林星洁顿时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皱着眉头说。 “我主动上门,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吧。” “谁会因为被打扰而高兴啊。” 徐向阳晃晃脑袋,绷紧一张脸,将铁门打开。 “打扰啦,要换鞋吗?” 徐向阳递了双拖鞋给她。 女生在他面前弯下腰,脱下运动鞋,露出洁白的短袜,长长的柔顺黑发快要落到地面了。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林星洁抬起头的时候,因为单足站立的缘故,脚下不稳,一副摇摇欲坠、即将摔倒的样子。徐向阳慌慌张张地想去扶,结果对方却很灵巧地用手支撑着鞋柜,直起身来。 “是、是的……” 徐向阳有点尴尬地想要收回手,却被她一把攥住了。 他吃了一惊。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女孩肌肤的温热感觉,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轻盈地洒落在身上。 “来,吃糖。” 林星洁笑眯眯地对他说。 徐向阳摊开手掌,发现掌心正放着几张钞票,以及……一颗大白兔奶糖。 “我是来还那天你请客的钱。” 女孩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遗憾,我本来还想顺便认识一下你的姐姐的。” 徐向阳拨开糖纸,将包裹着糯米衣的奶糖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 嗯,味道很甜。 “没问题啊。” “是吗?那太好了,找个机会见一面吧?” “但要等姐姐有空了。” “我几乎不怎么能见到她,警察真的很忙啊。最近遇上什么大案子了吗?” 徐向阳有点犹豫,没有开口。 姐姐曾经打给他那个电话,只要他提醒,对方肯定不会说出去。可要是被眼前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姑娘知道的话,说不定会对自己刨根问底,那就不太妙了。 好在,林星洁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待会儿要一起去吃个早饭吗?” 她的脚步停下来,站在客厅里,仰头看着墙上贴满的奖状,轻声问道。 清晨的阳光隔着窗帘缓缓漫入房间,就像一条在瓷砖和墙壁上流淌的虚幻的河,金色的河水为少女漆黑的长发与白色的校服衬衫涂抹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徐向阳则站在林星洁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有点发呆。 “嗯?怎么不说话?”她疑惑地转过头来。 “呃,没、没什么……你说吃早饭?好啊。” “那就好。我看小区东门外那家大饼摊挺好的,早就想试试了。” 看林星洁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明显是随便找的借口。她兜兜转转,不肯直说,似乎有另有目的。 徐向阳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林星洁,你来这里,难道是想邀请我一起上学?” “哈?别自恋了好吗!” 原本正在聚精会神看着墙上贴着的姐弟二人照片的林星洁,就像受了惊吓似地差点没蹦起来。 “……” 徐向阳因为没什么朋友的关系,在这方面的反应稍微有点迟钝,他见到林星洁这副抗拒的态度,有点困惑、又有点失落地挠了挠脸颊。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就很想和你一起上学啊,还希望每天放学的时候能和你一起回家。” 如果他和林星洁只是上学放学路上待在一起,平常在学校里的时候却和以往那样视她若无物、把她当空气的话,根本称不上朋友。 “学校里一样要找机会聊聊天,最好能一起做点什么有趣的事情……” “……” 这回倒是林星洁的态度变得扭捏起来。 “我、我明白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不对,这不是重点。” 女孩咳嗽一声后,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先不论以后的事情,最近这几天,你最好和我一起行动。”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虽然林星洁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徐向阳亦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两人得罪的那群校园混混的事情,但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这本来就是需要两人一起面对的问题,况且,就算说是要“保护”,常理而言不应该是由他这个男生挺身而出保护女方才对吗? “是我保护你才对吧?” 对于徐向阳的反驳,她既没有害羞,亦没有生气,只是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声回应道。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女孩朝自己举起一只手。 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动作。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跟着抬起手,和她碰了碰拳。 …… “对了,还有一件事。” 在两人即将离开家门的时候,林星洁突然说道。 “等到学校里后再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 “——你还记得……前几天下午,发生在巷子里的事情吧?” 身旁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非同一般的午自习 整个上午的课程,徐向阳都有点心不在焉,有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种微妙的兴奋和期待,好像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幸好任课老师没有点名他回答问题,毕竟徐向阳好学生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了,不然他很有可能要出糗。 “前几天下午发生在巷子里的事情”……果然就是指在和野狗对峙的时候,他看见的那玩意儿吧? 虽然后来两人逛街的时候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但在回家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结果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完全没睡好,然后今天早上林星洁主动提出了邀请…… 那到底是什么?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吗? 徐向阳从食堂回来,就开始坐在椅子上沉思,直到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回到座位上,几个女生收起了桌上的饼干零食,换上了作业本,教室内的气氛从喧闹变得安静…… “喂!” 突然间,他的桌子被人拍了一下。 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的徐向阳被吓了大一跳,转过头去,看见林星洁正站在桌边,盯着自己。 她将校服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俏脸不施粉黛,蓝白相间的朴素校服放在女孩身上,简直像是从男人的梦想里走出来的校园清纯女生……除了那长过头的黑长直发,证明她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生。 “你快和我出来一趟。” 期待已久的他用力点头。 这位向来表现得无所畏惧的长发女生,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却有些紧张,抿紧了嘴唇。 “小点声,别让人注意到。” “……” 他眨了眨眼。 林同学呀……徐向阳的视线在静悄悄的班级里转了一圈,心想这话说得太晚了,你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你啦。 太过显眼就是有这种麻烦。 林星洁显然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略显尴尬地又一次催促道: “快走吧。” “我知道了。” 然而,徐向阳在答应后,却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举起手,声音朗朗地向坐在讲台上的纪律委员报告。 “不好意思,我和林星洁要一起出去一趟。” “啊……啊,好的,我知道了。” 纪律委员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下意识点了点头。 在安静的午自习课堂上发出声音本就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何况,主角之一还是林星洁。 虽然她在班上没有朋友,同学们实际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感觉。但徐向阳很清楚,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有在暗中关注着她。 如果她只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生的话,没有自己的交际圈,或许人们真的会渐渐遗忘她的存在。可是,林星洁特立独行的性格、以及作为高中生而言十分出挑的身材相貌,就算想装作看不见都很难。 所以,当徐向阳开口后,班上的学生们全都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投向教室的这个角落。 “……!”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往门外走。 徐向阳跟着起身,从两排桌子间中间的缝隙挤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然后就听见旁边有人向他搭话。 “喂,你和她打算去做啥?” 徐向阳转过头去,发现就是上次问他和林星洁关系的那个男生。 “没什么,商量些事情。” 徐向阳笑了笑。他当然不可能直说。 “商量……” 对方迟疑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你还是去找老师比较好吧?别惹麻烦上身啊。” “谢谢你的提醒。好了,我要走了。” 这人见徐向阳完全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态度,顿时有些急了,声音不自觉加大了些。 “你之前不是还说她的事情和你没关吗?现在怎么又——” 林星洁闻言,“噔噔噔”从门口又走了回来,并且还刻意强调了自己的脚步声,相当具有压迫感,使得那个男生下意识做出了往后退缩的动作。 她站在徐向阳身边,冷冷地俯瞰着对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气势十足。 “你找他有事吗?” “没……” “那就闭嘴。” 林星洁完全没有给对方留面子的意思,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徐向阳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虽然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要不得,但毕竟上次由于她当众丢脸的人是自己—— 他正想看看那人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一紧,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徐向阳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跟上了转身离开的女孩的步伐。 林星洁直接抓住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将他从教室里一路拽了出来。 …… 少年少女就这样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消失在同学们的视野里。 走出后门,徐向阳甚至能听见背后的教室突然间爆发出的一阵喧嚣,以至于纪律委员不得不用板擦敲桌子,一边大喊“安静!安静!再吵我要叫老师来了!” * 炽烈的阳光里,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刚被各班的值日生拖完、在午时盛日照耀下闪闪发亮的湿滑走廊上。 林星洁放开了手。徐向阳走在后面,从女孩的侧后方看过去,被清丽发丝掩映着的脸蛋微微发红。 “你在生气?” 见女生一直没开口,他不禁开口问道。 “……我没有生气。” 林星洁咕哝道。 “你早上说在学校里我们还能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觉得高兴。可是像刚才那样引人瞩目,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有哪里不好?”徐向阳笑了笑,“何况对象是你的话,这种事根本避免不了。还是光明正大一点,免得别人说闲话。” “唔……算了,既然你都不在意,我当然无所谓。” 林星洁偷偷瞥了他一眼,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嗯?”徐向阳想了想,“不算吧,只是一般的同学。” “那他刚才……” “他只有在这件事上会显得特别起劲。” 徐向阳猜测这人是在嫉妒吧,嫉妒他和林星洁的关系,虽说对方嘴上肯定对于林星洁这种全校知名的坏女生不屑一顾,乐衷于传播她和其他男生以及校外不良青年乱搞的谣言……但徐向阳还是这样觉得。 青春期男生的心思有时会显得相当敏感,复杂程度一点儿都不比女孩子差。 “我们俩真不熟,你别放在心上。” “我觉得他的态度,怎么说呢,有点讨厌。” “那我也讨厌。” “噗。” 刚才还保持着沉默、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女孩,这时候却忍俊不禁,露出开朗的表情。 她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忽然间开始摇晃起手臂和脑袋,捋起袖子,在走廊上做着热身动作,并对徐向阳说: “我们来比赛跑步吧,好不好?” “……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徐向阳措手不及。 “要快点啦,我们一起去南操场的仓库附近,我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 林星洁转过身来对他说话的时候,从长廊的尽头有风吹来,女生长长的黑发被吹拂到了他的脸上。徐向阳的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个呼吸时,女孩朝前方奔跑。 “等、等一下!” 林星洁像一阵轻风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远远传来她轻快的喊叫声。 “快点啊,再晚可就没时间了!” 徐向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跟了上去。 …… 他和她一起在大热天的灿烂日光中奔跑,徐向阳一直跑到额头发烫,身体发热,汗流浃背,步伐却像飞起来似的轻盈; 他们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过花坛,穿越半个寂寂无人的校园,途经跑道和操场,最后来到仓库附近,前方的苗条身影才停下脚步。 徐向阳气喘吁吁地刚踏入阴凉处,还没来得及俯身喘一口气,忽见前方一阵光影斑斓,他以为自己是被阳光晃晕了眼; 可就在下一个呼吸间,一条巨大且漆黑的“鱼”出现了! 它的样貌像是自然科普杂志上看到过的鲸鱼,体型和面前体育仓库一般大,只是浑身呈现出黑色,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看不清具体细节; 庞然的躯体像是虚幻的影子,现实中的物体完全成不了阻碍,它就这样轻飘飘地穿过仓库的墙壁,从徐向阳头上悠然游过,吓得他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 就算手中有武器,这时候都难以派上用场,面对这种超现实的怪物,身为普通人没有吓晕过去就算好的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它,徐向阳还是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它张大深不见底的嘴巴,露出里面如天体黑洞般深邃的晦暗空间,仿佛要将自己一口吞入——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小安 “哈哈,被吓到了吗?”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巨大的“鱼”并没有吃掉自己,尾巴一甩便游向别处了。 徐向阳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他眯起眼睛,看见林星洁正双手叉腰站在仓库的廊檐下,正很神气地朝自己露出笑容。 “这、这到底是——” * 只要是身处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就不可能不想象过“有一天闯入另一片新天地,从此开始拥有不平凡的人生”之类的故事……不,应该说只要是人,都会渴望超脱自身处境,脱离平庸且无聊的生活,只是年纪越小,这份渴望上所笼罩的幻想色彩就会越浓厚。 觉醒超能力,学会魔法或是武功,被选中成为救世主,可以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可以扮演蒙面英雄,诸如此类的想法。 哪怕像徐向阳这样早早就下定决心要帮助家人分担重任,所以相比起同龄人更早熟的男孩,在闲暇时光一样会有孩子气的念头。 虽说理性和常识都在告诉人们这一切并不现实,可如果有一天,这份幻想成真了呢? “……林星洁,这头怪物……真的是你搞出来的吗?” 徐向阳有点不敢去看那头正在脑袋上方游来游去的巨鱼,只好看着她的脸问道。 “是啊。” 女孩朝自己走来,直率地承认了。 “话说回来,你果然看得见啊。那天下午看你一副吃惊的表情,我就觉得是这样。” “呃,一般人难道看不见?” “当然。”林星洁摇摇头,“我这几天一直在尝试。要是真能被人看见,我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放它出来吧,否则肯定会引起恐慌的。” “放它出来……” 徐向阳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一座隐藏在这个世界黑暗深处的庞然冰山正在浮出海面,内心充满震撼和难以置信;可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想不去相信都做不到。 邻家女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他以为只能在虚构故事里才能看到的能人异士,这是在此之前的他绝对想不到的。 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林星洁,你是超能力者吗?” “超能力?” 女孩瞪大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更惊讶。 “就是那种,平日过着普通人生活,实际上在幕后和超自然力量战斗的超能力者……等等,你总不至于会是反派吧?” 徐向阳干巴巴地说。 从脑袋上这头怪物恐怖的造型来看,比起守护民众的英雄,说是反派其实更有人信吧。那她叫自己一个人过来干啥?是想劝诱自己加入黑暗组织吗?还是说干脆要杀人灭口—— “噗……噗哈哈哈,你在说啥啦!徐向阳,你都是高中生了吧?明明很会读书,怎么成天在想这种幼稚的东西?” 对方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你、你也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吧?” 徐向阳有些尴尬。 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乱七八糟的,但那是因为他的脑袋根本接受不了现状,想的东西就是乱七八糟的,而归根结底则是眼下的状况本身很乱七八糟。 过了好一会儿,林星洁才很辛苦似地停下笑声,擦了擦眼泪回答道: “我不是超能力者,更不是你想象中的守护世界的英雄,至于有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黑暗组织,我只能说不知道。” “不知道?” “对啊。” 女孩抬起头,望向遮挡住正午阳光的那片阴影。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来,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甚至就连能看见它的人都……” 林星洁沉默片刻,她忽然间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后仰躺了下去。 “啊,累了累了,在这躺会儿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草甸,笑着邀请道。 “喂,你也来吧?”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躺了下来。 …… 在仓库台阶前的阴影下方,男孩和女孩一同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脑袋后方是操场附近的绿茵地,鼻尖萦绕着青草的味道。 徐向阳正准备开口,却恰巧看到巨大的“鱼影”在他们头还有哪里让人感到在意的话,就是怪物身上“未知”的部分了:它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 “总不会真是鬼魂吧……”徐向阳喃喃,“人死后,难道会变成这种样子的怪物?” “我说过了,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小安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星洁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她举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头包括他和林星洁在内,已知的人类只有两位——都能观察到‘小安’的存在,依照常识来说,它就不可能不具备对现实的影响力。 “不,我的意思是……呃,该怎么形容呢,我觉得会有更加‘激烈’的部分。”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 林星洁很利索地从草甸上爬了起来,脸上带着略显兴奋的笑容,仿佛她就是在等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徐向阳,接下来你要仔细看好啰,我要变魔术了。” “……什么?” 徐向阳有些迷茫地坐起身来,看着女孩做了个手势,好像是在给自己的宠物下达了命令,在半空中无所事事游来游去的怪鱼忽然停了下来。 徐向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在他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巨大的幻影朝着紧锁的仓库门口冲去—— “砰!”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般的响声。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会有影响了!”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地上蹦起来。 然而,小安的撞击并没有结束,很快又是一阵巨响,在铁质的仓库门表面,肉眼可见出现了凹陷下去的痕迹—— “它撞得太用力了吧?!快让它停下!” 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徐向阳慌张地扭头看去。幸好现在附近空无一人,没有人注意到此地的异状。 “砰!” 第三声。门上挂着的门闩整个扭曲形变,两扇紧闭的门扉间不得不露出了空隙。 徐向阳还以为这又是女孩为了吓唬自己的恶作剧,有些生气地想要阻止她,结果却发现站在一旁林星洁同样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等……等一下!” 女孩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试图举起手阻止它。 不过,在她话音落下之前,小安已经一头冲了上去,直接将体育仓库的门撞开了。 在女孩的意志驱使下,巨大的鱼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星洁慢慢放下手,与徐向阳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它之前……没那么大力气的。”黑发女生一脸不安地小声说道,“我、我上一次测试它的时候,还只是能撞倒杯子的水平——” 徐向阳蹲下来,拿起落在地上的铁链,石灰簌簌地落在头发上,他抬起头,发现墙面已经绽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他又瞥了一眼大幅度歪斜的两扇门片,和墙壁连结的部分已经被撞断了,堪堪还有一部分挂在门檐上,随时有可能倒下来。 仓库门内侧有闩、外面还挂着链锁,却被小安三两下撞坏,甚至连墙体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能造成的。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得出结论。 林星洁有些慌张地拼命点头。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真面目 ——“好厉害。” 两人一口气又跑回到教学楼的走廊,一路上没遇见别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徐向阳背靠着扶手,靠在栏杆那儿休息了半响,才一脸认真地感慨道。 “你在说啥啊,我们刚才可是在破坏公物。”女孩吐槽道,“幸好附近没有别人,不然我们俩可要在学校里出名了。” “我觉得你已经够出名了。” 听见这话后,林星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徐向阳咳嗽一声。 “不管如何,虽然我们是做了坏事,确实应该心存愧疚——” “不对,仔细想想,是‘小安’干了坏事。”刚才还在不安的女孩,突然间一本正经地反驳,“和我没有关系。” “不是吧,路上的狗要是脱开链子咬了人,责任肯定在狗主人身上吧?” “大家又看不见它,肯定会以为只不过是仓库门年久失修而已。” “好了,林星洁,我没有在怪你。要是事情暴露了,我和你是共犯,我可以拿压岁钱去赔偿。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徐向阳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高昂起来。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厉害吗?一般人看不见小安,只能看到它将东西破坏掉后的状态,这不就是漫画或是电影里的‘念动力’吗?虽然你说自己不是,现在完全可以自称是‘超能力者’啊!” 林星洁眨了眨眼。 “你说得对,确实很厉害。”她喃喃自语,“我在知道自己身上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之后,最先感到的是担心和害怕,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一个人做实验。因为一旦暴露出自己的秘密,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女孩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我能算是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意识到,相比起自己目击到小安破坏仓库大门的惊人一幕后,内心一时间涌上的兴奋,林星洁所考虑的肯定会比自己更多、更多: 比如小安究竟从何而来,比如是否还有和她一样的人,比如要不要告诉给其他人、万一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等等。 以至于她现在所说的话,尽管表情看起来很高兴,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他心中那份因亲眼见识到“超能力”而涌现的喜悦,慢慢淡了下去。 现实毕竟不是虚构的故事,异于常人的能力所带来的未必是好处。就算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同样会遭受挫折、受到别人的非议和不理解;而林星洁还只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她成长起来的环境比普通人更恶劣,甚至最近还遭遇过那种事…… 他只能这样安慰道: “是啊,起码以后再遇到混混之类的坏人,就不用害怕了吧。” “是啊,我没想到小安的力气还挺大的。” 林星洁点点头。 就以目前看来,小安在“那个世界”拥有着何种“力量”、以及这份力量和它对现实世界的影响相较起来,究竟谁高谁低,目前还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唯一可以得出结论的是,这份干涉现实的力量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不止是力量,总觉得比起第一天的时候……好像连体型都变大了一点?” 黑发女生抚摸着下巴,不是肯定地说道。 “但是,小安的样子很难看清楚,所以不容易判断。” “连你都看不清?” “是啊。话说回来,它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呃……好像是一条大鱼吧?像是鲸鱼,我不太确定。” “鲸鱼啊。如果从远处看,从它的行动模式和体型确实会很容易想到‘鱼’。”林星洁笑了笑,“可要是能像我一样走近了看、盯得时间再长一点,你就会看到它身上还长着其它东西,比如蜘蛛的肢节啊,昆虫的触角啊,软趴趴的白色肢体啊,一排排巨大的肉瘤啊,还有正在挥来挥去的、像是章鱼触手之类的玩意儿。” “……是开玩笑?” “不,我是说真的。” 从女孩的表情上来看,好像真的不是在说笑。 “不会吧……” 徐向阳顿时打了个寒战。本来相处了一会儿后,知道小安只是长相吓人,实际上并不会伤害自己,他已经放下心来,内心的好奇压倒了恐惧,想要下回看个究竟;可听林星洁这样一说,他又有点不太敢看了。 “听起来……有点恶心啊。” “是很恶心,简直是那种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林星洁抱住自己的胳膊,她一旦回想起那副画面,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但是,类似的部位总是时有时无,我都不确定它身上究竟有没有长,甚至每次长的东西和长的部位都会变得不一样,有可能只是我看错了吧。” 总而言之,小安的真面目就像是雾中看花,就连林星洁这个主人都难以确定。 “我有点怕了……” “怕可以,但不许逃。” 林星洁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她侧过脸来,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 “我之前就说过,既然是同走一条路,我们俩从现在开始就是要相互帮助的朋友了,你可要说到做到。”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天小巷里两人的对话。她那时候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啊。”徐向阳苦笑着回答,“我是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只是在这件事上我答应会帮你的。” “所以,你要反悔?” 林星洁转过身,没有看向他,而是俯瞰着楼下的花坛,双手抓着栏杆。 忽有一阵狂风迎面吹来,女孩的声音和她的长发一起在空中飞扬,缥缥缈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徐向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正无意识间紧紧攥着栏杆,用力到手指发白的程度。 “……不,我不会。” 他摇了摇头。 “那就好。” 林星洁放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 在那之后,两人并没有回教室,而是在一楼的走廊上来回晃悠。看到有人经过,他们还会下意识地让开,也不知道在躲什么,或许只是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别人听见。 刚刚看到了小安的“惊人表演”,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有点兴奋,不想这么早就结束这场密会。 他们心中怀着雀跃之情,作为分享着同一个秘密的两人,还有更多的话题想要讨论,还有更多的情感想要传达,还有更多的思考想要分享给彼此。 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一下午,直到第一节上课铃响起,才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一起回到教室。 当然,这回没有人再敢说闲话了。 …… 在那之后,两人在私下里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亦愈加频繁。 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本来就有着对同龄友人的渴望,而在已经成为朋友的基础上,眼下又有了共同的秘密,一个让年轻人们感到兴奋,不得了的大秘密,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并不难理解。 在学校里的时候,林星洁一开始还有点不太情愿,因为她过去一直是独来独往,不喜欢受人瞩目;不过,徐向阳却表现得很积极,他每到午休或是活动课的时候都会主动找上门,女孩渐渐便习惯了。 而放学后或是双休日就更不必说,两人有充足的时间相处。徐向阳开始教导林星洁做作业,林星洁偶尔会从不知哪里带来几本漫画分享,或是一起在徐向阳的家里看租来的碟片,偶尔会聊起学校的话题,偶尔一起到街上闲逛……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平淡又充实地过去。即使发现了说不定足以震动世界的秘密,即使知道了自己的朋友正在饲养一头怪物的事实,徐向阳的日常生活却好像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大的影响,只是从以前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转变为和林星洁两人一同上学放学。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秘密基地” 一个周末的午后。 暖熏熏的阳光洒落在宽阔无人的阳台上,连锈迹斑斑的水桶和爬满青苔的墙壁看起来都给人一种温暖的印象。 徐向阳捧着作业本,林星洁拿着科幻小说,两人隔着一块矮墙肩并肩躺在储水罐下方的沥青地面上,只用一张报纸垫着。 这里是距离小巷最近的一座居民楼,这里的天台因为常年没人来,最近这段时间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今天是女孩主动邀请他到天台上的,说是觉得家里很无聊,想要让自己陪她。徐向阳总觉得这几天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过于“热情”了。但在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能和她好好相处,于是爽快答应。 “世界末日啊……” 正对着两道数学题冥思苦想的徐向阳,听见耳畔传来少女的感慨声。 她转过头来,小声问了个奇怪的话题。 “喂,徐向阳,假如有一天世界末日要来临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比起世界末日,下一次的月考更重要。”徐向阳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上次给你画的重点你都背了吗?从下次开始就得你自己拿笔划出来,老师在讲课文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记,我会定期检查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师傅你别念了!” 林星洁立即拿双手遮住耳朵,摇晃了一下脑袋后很不满地瞪着他。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到底答不答?” “……” 他有些无奈地将笔从鼻子和上唇之间取下来。 “什么样的是指?” “就是为什么会毁灭啊,可能是这本书里写的外星人入侵,也有可能是机器人叛乱,或者是丧尸危机之类的。” “嗯……”徐向阳想了想,“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人类犯下的错吧。比如核大战,滥用基因技术导致的生物灾害,滥用抗生素造成难以被治疗的流行病大规模传染……” “欸,你好没想象力啊,”林星洁随手又翻了一页,听见他的话后,腮帮子微微鼓起,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明明都让你见过小安了。” “这话说的,难不成它有能力毁灭世界吗?”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承认那是头不可思议的……他不知道该不该用“生物”来描述——总之,小安的存在让他看到了世界前所未有的另一面,过去只能在电影小说里看见的幻想,似乎不再是难以触碰的遥远之物,但这和“世界末日”这种因为规模太庞大以至于虚无飘渺的话题,还是相距太远了。 “为什么不可能?它现在还小嘛,等它长大了,说不定就能做到了!” “哪有人会希望自家宠物长大后能毁灭世界的……” “我就是啊。” 她轻哼了一声,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徐向阳这时候回忆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景象,于是笑着说道: “林同学,你好像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啊。” “你注意到了?” “是啊。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因为小安的存在,觉得与众不同、有种被选中的感觉,所以才会担心总有一天会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欸,你还蛮聪明的嘛。” 林星洁回答的声音有点飘忽起来。不过,徐向阳认为自己应该是说对了。 朋友之间相处,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换位思考”。徐向阳就是这样做的,他想象着自己如果是林星洁,清楚自身拥有特异能力的情况下,却只能对所有人保密,那究竟会是何种心情;以及对于未来,她会担忧些什么、畏惧些什么。 “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 徐向阳放下作业本,直起身来,一边注视着她的脸一边很认真地说道。其实他想讲这话已经很久了。 “这世界上肯定不会只有你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天塌了有高个的到这儿,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家里人不会有意见吗?要不要去通知一下?” 徐向阳是因为监护人常年都在加班,加上姐姐她对自己很信任,所以放学后的日程都是自己安排的,相比起同龄人来说称得上自由了。 “你说我妈啊。” 林星洁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浮现出微笑。 “她每天忙得很,大概顾不上我吧。” 徐向阳觉得朋友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这么说来,他从来就没去过林星洁家,两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往往都是自己家里。 徐向阳见过林星洁的母亲几面,每次都行色匆匆,没能说上几句话,但态度相当温和,看起来是位寻常的中年妇女。 能生出一位清秀可人的女儿,母亲年轻时自然是一位大美人,至今仍是风韵犹存,只是岁月的磨砺终究残酷,再浓的妆容都挡不住那位女性脸上疲态毕现的皱纹。 可是,他们毕竟是生活在筒楼这样一个人多嘴杂的环境里,徐向阳不可避免会从左邻右舍那里听到一些有关于那位母亲的不太好的传闻。 不过,既然林星洁几乎不曾提起她的家庭状况,徐向阳也不会问。这是身为朋友的默契。 “那好,走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偶遇 在徐向阳的记忆中,弄堂几乎就是嘈杂的代名词,特别是在早上和晚上。 出来打水的,晾衣服的,拿着板凳和躺椅在楼道里聊天的,微微敞开的邻居门里传来搓麻将打牌的呼喝声,烧菜的香味在整条小巷里飘荡,夜里在床上都能听见隐约的人声。 邻里间的关系相当亲近,大家知根知底,生活中遇到事情了左邻右舍总能帮上点忙;另一方面,却也因此容易生出龃龉,要是有谁干了啥坏事,第二天就能传遍整条巷子。 只有白天的时候,孩子们都去上学,大人们出去工作,这条巷弄才会显得安静。 他还记得,姐姐在搬家的时候,还担心过这种环境会不会影响到身为学生的自己,只是因为这地方距离她工作单位和学校两边都很近,附近唯有这片区域有合适的房子。 当然,徐向阳现在很庆幸他们是搬到这个地方来了,否则就他就不会遇见林星洁。 两人是一起从阳台上下来,一起走入小巷,一路上遇见了不止一位眼熟的阿姨,有的还是成群结队,所以他们俩几乎是一路打招呼过去的。 徐向阳一个个客气地朝她们点头问好,收获一堆“哎哟真乖”“学校里过得怎么样?”“这里住的还习惯吗”“你姐姐工作还好吗”“生活中遇到困难别客气,尽管来找阿姨我帮忙”等等热情的回复,他的脸因为始终保持同一个表情都快麻木了;而站在林星洁则表现得相对冷淡,偶尔问起她才会默默点头。 实际上,女孩平常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种有点“目中无人”的感觉,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得不一样,徐向阳倒不觉得奇怪。 只是,在他们两人离开后,徐向阳有意识地放慢脚步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议论声。 “俩小孩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 “这姑娘性子不好,和她老妈一个德行。” “他姐姐是警察,年轻又有能力,在这儿肯定不会久住,压根不是一路的。” 他突然有点理解林星洁表现冷淡的理由了。 过去的徐向阳,对这种人说的话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往往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了;但因为刚才阳台上的对话,他却开始不自觉地在意起来。 …… 各自回了家一趟,又重新在巷口集合,林星洁依旧是那副只会在他面前展露的开朗神态,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何区别,两人前往租碟片的店铺。 他无数次来过这条街道,但会和女生一起出来还是最近的事情,他以前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徐向阳的心情总是难以平复,路人偶尔投过来的目光亦让他感到害羞,现在则已经习惯一路上和朋友说笑打闹,到处闲逛。 “快、快看!” 离开商店街的两人,在走到一座天桥附近的时候,刚才还在嬉笑的林星洁脸色一变,用力拍了拍徐向阳的胳膊,正在喝果汁的他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看那边!” 徐向阳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看见桥洞的那一头正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具体面目,但染黄的长毛和邋里邋遢的体恤破洞裤却让人印象深刻,是那群混混中的一个。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啊。” 林星洁在这段时间内没找他们寻仇,却没料到是对方主动出现。 他们当然没忘记这三人的存在。只不过自从鬼屋之后,史晖等人就在学校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靠俩学生想要找到踪迹,如同大海捞针,不知从何下手。 由于这几个混混平日里的作风,大家都没把这三人的失踪当回事,但徐向阳和林星洁却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 徐向阳下意识环顾四周,来往的路人有不少,还有骑着自行车和电瓶车的。 “这家伙……” 徐向阳刚想劝林星洁冷静,便听见了女孩略显兴奋的低笑声。 “呵呵呵,这个混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太好了……送上门来的礼物我总不能不要,对吧?” 林星洁紧盯着那个身影,捏了捏手指,指骨发出清脆的回响。 徐向阳皱了皱眉,但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小声提醒道。 “速战速决,只有一个人的话,我们俩一起动手,别引起太大动静,被人发觉。” “你、你要帮我?” 女孩猛地转过头来,漂亮的黑色眼珠睁得圆圆的,像是听见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居然要帮我打架?” “干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女孩子上吧。” 徐向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是——” “小安的话,暂时不能让它在众目睽睽下大张旗鼓地行动,哪怕别人都看不见它。所以,我会尽量替你掩护的。” “……我知道了。” 林星洁唇角一勾,从口袋里拿出甩棍来。 原来她一直都放在身上。 徐向阳伸出一只手,示意让林星洁靠后半步。女孩没有反对,默默跟随着他一起放缓步伐,两人不动声色地从桥洞的对面一侧靠近。 但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时,一辆汽车正好迎面驶来,两人不得不走向另一侧。 徐向阳的心情略微紧张。毕竟像他这样的“乖孩子”,主动找人打架还是头一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后摆传来一阵下坠感,他知道那是紧跟在身后的女孩正拉着自己的衣角。 “小心,对方身上可能有带着武器。” 林星洁低声说道。 “嗯。” 近了,更近了。 当他们踏入天桥下方,头顶的阳光被遮挡,视线暗淡下来的那一瞬间,徐向阳却突然间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就像是海鲜高度腐烂后的味道,既有着潮湿的感觉,又有腐烂物所特有的恶臭。 ……怎么回事? 察觉到异样的徐向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目光左右逡巡,却没有看见垃圾桶或是垃圾堆。 “呕——” 前方不远处,就像喝醉了似的在那边摇摇晃晃的长毛混混,突然间用手撑着墙壁的并俯下身,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声音,开始大口呕吐起来。 和徐向阳与林星洁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纷纷蹙起眉头,捂着鼻子从他身边绕过去。 当混混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映入徐向阳眼帘的一张五官扭曲的脸庞,泪水鼻涕汗水将这张脸都糊住了。 “呜呜……” 那个人像是在大声哭泣着,脑袋却猛地往后方抬起,脊背像佝偻似的反弓,如同蓄势待发的犬类。 “这家伙……什么情况?!” 徐向阳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来自某个遥远地方的细微哭声,又像是每当夜时分就会听见有虫子从床畔爬过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徐向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疑神疑鬼地到处乱看,想要找到那个古怪声音的来源。 走在他身后的林星洁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快看,那人怎么了?” “难不成是犯病了?羊癫疯?” “快打120!” 严明俊的异样显然同样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桥洞下走过的人们纷纷驻足,有的人已经跑去前面不远处的电话亭准备打给医院了。 渐渐的,前面开始堵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徐向阳想要通过围成一群的人头观察情况,只能踮起脚尖。 在熙攘的人群里,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没有人听见那个声音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疑似犯病的混混身上。明明那个响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尖锐,在喧闹的人声中变得愈发清晰,像夏天草丛里的蟋蟀叫声那般令人烦躁。可是,好像谁都没听见…… 他看见,昏暗的桥洞底下,只有一部分墙壁能被阳光照射到。严明俊的影子恰巧就在那里,而就在此时,一道奇形怪状的影子、像是某种体型细长光滑、蜿蜒爬行的巨大虫影,从倒影内钻了出来。 而这一幕,仍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蠕动的虫影在脏兮兮的墙壁上爬过,溶入黑暗之中,变得看不见了。那个声音却始终未曾停止,反而离得越来越近。 ——那是“虫”在爬动的声音?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一念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窸窣的响动一点点穿过熙攘的人群上方,它爬上墙体,爬过路灯柱,爬过生锈的金属管道,攀附着天桥底部爬动,就在人们的脑袋上蠕动爬行…… ——“别看头顶!” 就在徐向阳无意识地想要抬起头的时候,背后传来女孩的低喝。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分外用力。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归途 徐向阳垂下眼睛,看见女孩的手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胳膊,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因过度用力而显得分明。 怎、怎么了? “别看……上面……” 林星洁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变得微微颤抖,断断续续,显得十分吃力。女孩的手掌几乎要在胳膊上抓出痕迹来,徐向阳吃痛得蹙起眉头。 这让他感到很吃惊,因为徐向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少女如此虚弱的一面。 他的脖子像密布着生锈齿轮的机器般难以动弹,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出于担忧的情绪,他还是努力转动着僵硬的脑袋往后看,想要看清楚林星洁现在的状况。 黑发女生正低垂着脑袋,头发无力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面孔,单薄的身体颤抖着、战栗着,就像在忍受某种沉重的负担或是巨大的痛苦。 “别看……上面!” 即使如此,她还是在努力提醒着自己。 “……” 徐向阳紧抿起嘴唇。 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仍然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停留在了天花板上,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靠近,在耳畔回旋盘绕,就像有一万只细小的虫子在脑袋上爬动,随时有可能掉落下来…… ——没有人听见吗?! 徐向阳凝视着前方熙攘的人群,他们的脊背和后脑勺,喧嚣的人声,想要大声呼救、却像是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喉咙里只能发出空气流动过的“嗬嗬”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都没有发现。 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前方的人,在他们后面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全都恍若未觉地走过去了。 此时此刻的徐向阳和林星洁,就好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与现实世界相互重叠交错的异度空间,和头实话。 “我是你的朋友吧?”他一脸严肃地说,“其他事情我可以无所谓,但是现在……你都累成这副样子了,可不是隐瞒的时候吧?” 面对徐向阳的质问,林星洁眨了眨眼,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干嘛要摆出这副严肃的样子啊,可不适合你。” 徐向阳只坚持了一会儿咄咄逼人的姿态,脸上的表情很快就绷不住了。 “……我现在是很认真地在问你,林星洁。” 他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担心,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的能力,你遇到的困难可能只有你自己才能承担,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哪怕只是当作发泄压力的方式……” 林星洁一直觉得,她的朋友有时候会很不像是一位高中生。就像现在,过去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从一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嗯,我知道。” 这一次,女孩回答得很干脆。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瞳孔好似墨玉般温润,静静注视着徐向阳的脸庞。 “我会告诉你的。只是……这里不适合说。” 她说这话的同时,不远处传来鸣笛声,徐向阳抬起头,才发现是救护车到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跑过来,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混混搬上了担架。 “那条被小安吃掉的虫子,一定和那栋屋子有关吧……只是现在,肯定找不到线索了。” 徐向阳一边心想,一边环顾四周,发现为了看热闹而簇拥过来的人们正在渐渐散去。他看了一眼腕表,意识到他们两人在这里待太久了。 “好。” 林星洁抓着徐向阳的手臂,他搀扶着浑身无力的她,两人肩并肩离开了天桥。 * 等到天边浮现起灿烂的云霞,两人总算回到了熟悉的小巷。 学校是一头,商业街则在另一头,所以两人先到了徐向阳家门口。 “向阳?” “……” “徐向阳?” “呃……啊?” 徐向阳的神态像是刚回过神来,表情略显尴尬。 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亲密姿势。 开始的时候他脑海里的念头纷乱,没有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可是时间一长,他就不得不感到在意了。 温热柔软的娇躯,墨色发丝间淡淡的清香,身畔近在咫尺的女孩子,相比起平日里表现出的活泼可亲,此刻却别有种柔弱的美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保护她、想要将她拥入怀里。 由于一直在搀扶着林星洁向前走的缘故,他的手掌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女孩腹部的柔软与温度,等到了这里,徐向阳甚至产生了一种舍不得放开的想法。 明明好朋友处于最虚弱的状态里,自己却在趁人之危……徐向阳在心中痛骂着自己是个下流胚,可放在侧腹的手却还是没有主动松开。 “我可不愿意再被你抱着。” “什、什么?!” 徐向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刚才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林星洁并没有看向他。女孩站直身体,拎起领口嗅了嗅,很不好意思地朝他小声道歉。 “我刚才出了一身冷汗,肯定,肯定那个……有味道吧?你不用扶着,我已经没事了。” 我只闻到了好闻的味道,徐向阳心想。当然,这种话根本不能说出口,他只能默默放开了手。 “谢谢你……” “不用谢。要不要我陪你……” “不、不用了!再见。” 不知为何,女孩的表情似乎有些慌张。朝自己告别后,她自顾自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步伐不断加快,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徐向阳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总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不过,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吧。 他摇摇头,走向自己家门。 …… 才走出去不过几步路,林星洁就有点气喘吁吁了,只好放慢脚步。 女孩努力去回想刚才回家路上的事情。被人担心、被人照顾的感觉真的很好。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临近黄昏,从走廊的天窗轻盈落下来的光芒,为铺着脏兮兮瓷砖的墙面镀染上一层淡金色的朦胧晕辉。 道路两旁,回荡着细微的人声。 女孩看见了两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聊着悄悄话。她在出门前就遇见过这两人,都是住在自家隔壁的邻居,此时都用一种古怪的、让人厌恶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砰。” 两人回到自己家里,将门关上。 少女从空无一人的小巷里走过,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直至面无表情。 来到门口,那隐隐约约的古怪响动一下子变得清晰分明,涌入耳廓,混杂着女人的叫声和男人的喘息声。 她站在门前,没有敲门,而是抬起头来望着门上面的天窗。 夕阳的余晖像是隔了一层水波去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可还是那么刺眼。 林星洁眨了眨眼,总觉得眼眶周围有点酸酸的,很不舒服。 还好……还好徐向阳没有跟来。 其实她很清楚,这种事根本瞒不了别人,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但她还是本能地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知道。 知道她有着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家庭,知道她过着这样令人失落无力的生活。 林星洁微微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内。 直到她听见了匆忙靠近的脚步声—— * 徐向阳快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突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点不对劲,拿起塑料袋往里瞧了一眼,除了几张租来的碟片以外,还发现了一根粉红色绣着小猪图案的笔袋。 这是林星洁买的文具,回到家的时候忘记给她了。 他得赶快送过去。 …… 徐向阳往前面跑,远远便见到了那位静静伫立在那里的黑发女孩。 他没有多想,立刻朝她身边跑去。直到林星洁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转过头来,那双睫毛长长,漆黑湿润的大眼睛里,透着从来没见过的慌张。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暂住 尽管是黄昏之时,天却还蒙蒙亮着,但房间里面的人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战况”极为激烈,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被左邻右舍听见。 他们俩都不是孩子了,当然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徐向阳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握着钥匙的林星洁,像雕塑般僵硬地站在门口,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鞋子和脚下的台阶,一言不发。 长长的头发披落下来,遮挡住了女孩的表情,只能泛红的耳朵和微微颤抖的手,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那种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羞愤之情。 想起刚才她看向自己时,眼睛里透着的惊慌和无助,徐向阳紧抿起唇,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并不是那种擅长和他人交流的人,何况还是和女孩子一起目击如此尴尬的场景,其实到现在为止还紧张得不行。 但徐向阳知道,就像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不做就会后悔一辈子;有些话,就算硬着头皮,亦必须得说出口。 “……星洁,你现在有空吗?” 女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她仍然低着脑袋,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到我家里来吧?” 他努力让自己露出不那么尴尬的笑容,主动发出了邀请。 * 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回到家中,少年少女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气氛十分僵硬。 他低头考虑了一会儿,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替你拿杯饮料”,之后没有等待回应,逃也似地朝着厨房快步走去。 徐向阳打开冰箱,拿出果汁瓶,又拿了两个杯子,这时听见客厅传来女孩的声音。 “男人和女人之间做的那事,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听到,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我不知道。” 徐向阳不知为何有点心慌,差点将手边盛满橙汁的杯子打翻。 “……说的是啊。” 林星洁又一次沉默不语。 徐向阳端着两杯果汁走到客厅,递了一杯给她。 林星洁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微微抿了一口后便将杯子放下,捧在手里,怔怔地看着前方。 “要看电视吗?” 徐向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于是走上前去将电视打开。 林星洁耳朵听着屏幕上的人们叽里呱啦,心里却涌起了难言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你刚才听见了吧?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吧?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个男的不是我父亲,只是我妈最近才认识的相好。” “……” “我本来才不在乎这种事,毕竟老爹早就不在了,她想找谁都是自己的自由。” 他默默地听着,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面无表情的侧脸。 “但问题在于,那女人的眼光实在是很差劲,找到的人没一个靠谱的,要不就是没有正经工作的,不但指望不上成家立业,有时候反而还要她去照顾;要么就是只打算玩玩,过段时间就会拍拍屁股消失的那种……” “你是不是听过有人在说我和我妈妈的坏话?不用怪别人,因为他们说的基本上都是真的。这一年以来,她起码带过四个不同的男人回家,而且每次都是这样,一点儿都不顾忌他人的眼光,搞得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她那点破事,难怪别人会说闲话。” 徐向阳终于明白她刚才那副可怜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他忍不住说道: “但这和你没关系……” “有。她是我妈。” 林星洁的回答很简洁。 徐向阳没话讲了。 他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和女孩隔了好几个人的空位,正襟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电视。可是看眼神就知道,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上面。 林星洁看着姿势僵硬的朋友,这时候连头都不敢转过来看她,毫无疑问,他正在感到局促和紧张……意识到这点后,不知为何,压抑的心情反而变好了。 “向阳啊,你干嘛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林星洁靠过来,拿手指戳了戳男生的脸。 “我……” 徐向阳蹙起眉,一巴掌拍掉了女孩的手。 “我是在担心你啊。” “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是我的家事。” 林星洁摇摇头。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有算好时间,只是没想到他们一直黏黏糊糊到晚上都没有结束。放心,我一会儿就回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难道你早就知道吗?” “是啊。” 女孩回答道。 “他们俩倒是不打算赶我,可我却没法在那种地方呆下去,所以只好自觉地滚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浴室能借我用一下吗?我之前出了一身汗,没办法就这样躺到床上去。可那两人肯定也会用,他们俩用过的地方……我不想回去后再洗。” “……” 徐向阳像是在沉思发呆,直到女孩又问了一句后才点了点头。 “嗯,没事,你用吧。” 林星洁从沙发上站起来,刚往浴室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她停下来,喃喃自语。 “还有要换的衣服。啊,不行,看来还是要回去一趟……” “林同学,你在这等一下。”徐向阳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去打一趟电话。” 在林星洁惊讶的目光中,他走到电视机旁的橱柜边上,拿起了上面的电话。 * “可以吗?” “是你的同学啊,问题是没有,”话筒对面传来监护人略显疲惫、却仍然带着盈盈笑意的反问,“我就想知道,是男是女?” “是女生。”徐向阳回答道,为了避免误会,他加快了语速,“是我觉得她暂时是没地方可去……” “有家回不了吗?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经历这种事情肯定不好受吧。你得好好照顾人家,别欺负人啊。” 女人的口吻中有着情真意切的同情。 “谁会欺负她,我是那种人吗?” “那可不一定。平常看起来越乖的男孩子,真要热血上头了,就越难控制自己。” “喂,等等!这种事情别瞎讲,人就站在我旁边呢。” 这位监护人和他的年龄相差不算大,算是姐弟关系,两人经常互相开彼此的玩笑,和一般的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不同。 所以,虽然一方要上学,另一个总是工作到深夜才回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罕有交流的机会,但两人间的关系却很融洽,没有因此而疏离。 “话又说回来,小阳你还挺了不起的。你该不会要么不交朋友,要交就直接交女朋友吧?” “不可能的。”徐向阳断然否定。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猜,现在的她应该对异性会很戒备吧,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住在别人家里……总之,先来和莲姐你说一句。” 说话的时候,话筒对面传来别人模糊不清的声音。女人离开话筒高喊了一声“好好,我马上过去”,又转回来交代道: “好,事情我知道了,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需要用钱的,我放在老地方了,不够再打电话问我要。生活用品可以买,也可以先用我的,包括换洗的衣服和睡衣。女孩子的日常生活要比男生麻烦,要用到的东西也更多,她可能不太好意思张口,你记得要细心,知道吗?” “知道了,你去忙吧。” “嗯。手头上还有个案子,大概要处理三四天的样子,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别到处瞎转悠,别乱吃街边的东西,还有——”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拜拜,工作要加油啊。” 虽说这位姐姐在各方面都要比一般父母来得开明,但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得和天底下所有家长一般啰嗦。 …… 徐向阳放下电话。 “我姐姐同意了。” “你在说什么……” 林星洁仍然站在浴室门口,盯着自己。 徐向阳一拍脑袋,他忘记自己还没征求对方的意见了。刚才的兴奋瞬间抛诸脑后,少年仔细关注着对方的神情,同时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刚刚打了电话,姐姐同意你在我家里住一晚,衣服可以借你……你愿不愿意?”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无从选择 林星洁怔怔地望着身侧被覆盖上了一层白雾的玻璃板。她伸出手,碰了碰瓷砖上由大片大片层层叠叠的细小水珠构成的浓密帘幕,热水顺着女孩光滑的肌肤往下流淌。 耳边淅沥沥的水声,四处蒸腾的水汽,周身被湿润的暖意包裹,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浴室,共同构成了一处令人心神不自觉变得平静的密室。 这还是她人生头一回在同学家里留宿。 以前的她可没有这种机会,林星洁想,这算不算自己的人生正在一点点走上正轨的预兆呢? 林星洁起初还有点紧张;可是和做任何事都需要提心吊胆的家里不同,她发现自己罕见地拥有了能享受慢慢洗浴时光的机会,而用不着急匆匆洗漱完毕就跑回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或是干脆离家出走。 于是,她放空脑袋,纷乱的思绪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 因为内心深处不愿意让徐向阳知道自己的家境,所以林星洁每次回来总是在巷口和朋友告别,平常聊天的时候也一直在避让这个话题。 林星洁对自己说,其实用不着那么敏感。反正她在对方面前丢脸又不是一回两回。最狼狈的时候都被这人看在眼里,真的还有必要矫情吗? 这种自我安慰并非没有道理,可不知为何,她却始终开不了口。 以至于在真的暴露了之后,就连放学后难得一见的悠闲时间都没能让心情得到改善,依旧郁郁的、像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那般阴沉。 林星洁换了件偏大号的衣服出来后,那人已经不在客厅了。 她好奇地张望了一下,两人的书包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上。与此同时,厨房正传来炒菜的香味。 ……他可真像是位“贤妻良母”,林星洁心想。 厨房里的男生听见这边的响动,喊了一句“你坐会儿吧,饭菜马上就好”。 “要帮忙吗?” “不用。” 过了一会儿,系着围裙的徐向阳端着餐盘走出来,从冰箱里拿出果汁,从橱柜里拿出两份碗筷,耐心地依次放好,这才坐下。 “……谢谢。” 林星洁轻声说。 “你身体还好吗?之前回来的时候,你看上去很累。” “已经没事了。” “是不是因为小安的缘故?” “大概吧。” 徐向阳看得出她兴致不高。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有话直说。 “先吃饭吧。”他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吃好后我们再聊聊。如果你不愿意说,也可以直接回姐姐房间。” “我可以早点上床睡觉吗?” 女孩眨了眨眼。 “当然不行。” 徐向阳皱起眉,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还得做作业。” “咦……” “休息前告诉我一声,我要检查的。” “你当我是小学生吗?” “说什么都没用,乖乖听话吧。” 只要一提到学习的事情,他就会换上这副不容置喙的口吻。 “好好,我知道了啦。” 林星洁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 徐向阳姐姐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 林星洁在桌前聚精会神伏案写字。 等她做完了最后一道会做的数学题后,轻轻吐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请进。” “给你煮了一碗红枣汤,趁热喝了吧。” 背后传来徐向阳的声音。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转过头去看到小心翼翼端着碗走进来的少年,林星洁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感觉你真的像是我的家长一样。” 苦口婆心劝孩子学习,帮孩子检查作业,还有替孩子准备夜晚读书时的营养品……徐向阳在做的事,令她不禁产生了这种错觉。 当然,林星洁只是偶尔会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们家里的情况,其实她本人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本来每天晚上学习的时候就要自己煮点东西吃,不然容易饿,难以集中精神,今天顺手做多点而已。” 他将热气腾腾的碗放在桌上。 “做好了吗?” “嗯。” 徐向阳坐在床上,检查作业本;椅子上的林星洁捧着碗,拿调羹小口小口舀着吃。 卧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桌面台灯暗淡的光晕装点着洁白的墙壁与幽深的窗户,两人间的气氛宁谧无声。徐向阳低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检查,女孩的视线片刻不曾从男孩的脸上移开。 “写得不错。” 一会儿后,徐向阳将作业本递还,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微笑。林星洁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在为自己感到高兴。 “全对吗?” “不,错误不少。只是你都能写完了,比一周前进步明显,而且能看出不是乱填乱写,都是经过思考的。” “哼,我可不会干出作弊这种事。” 林星洁接过来后,笑着提议道。 “那你帮我改一下呗?” “不行。” 徐向阳回答得很坚决。 “哎,你就是这点不肯退让啊……” “答案本身没有意义,被老师批改后,知道哪里错,在此基础上改正,这才是学习中最重要的过程。”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好了,休息一会儿吧。你没那么早睡吧?要不一起看碟?我今天刚好买了几张回来。” “啊,这个也很像是家长鼓励孩子的做法!”林星洁的眼睛闪闪发亮,“要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业、或是考出好成绩,就会给予奖励,吃顿大餐或是买孩子想要的东西当礼物,对不对?”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转身前往客厅。 “你要看什么?” “嗯……喜剧片吧。” “那就周星驰的吧。” 徐向阳之前就将碟片放入,这会儿直接按下了机器的按钮。 * 两人又坐回了沙发上。 客厅静悄悄,房间内的氛围仿佛再度变回他们刚从外面回来时的样子。电视屏幕微微焕发着光亮,两人却各怀心思,谁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上面。 “我家里的事情,你想听我说说吗?” 黑发女生用稍稍沙哑的声音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说想,你就会回答吗?” “我以前就讲过,只要是你开口问,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老老实实回答的。” 徐向阳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脊背,正襟危坐。他没有与林星洁对视,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严肃。 林星洁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她同样下意识地不想去看朋友的脸。 “请说。” “我交了男朋友的事情,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满脑子都是女人的混球。” “史晖?” “对。听说他和道上的人有来往,自己又常常打架。他缠了我好几次,希望我当他女友。就在进到那栋屋子里的三天前,我答应他了。当然,不是因为被烦得没办法,而是……我希望有人能帮我一把,能保护我。” 没有等徐向阳的回应,女孩低垂着脑袋,开始嘲笑起自己。 “这很可笑吧?我自己都觉得很滑稽,居然寄希望于一个小混混身上。” “保护你?为何?” 林星洁没有回答。她突然间抓住了徐向阳放在一边的手,开始往上方抬。 徐向阳吃了一惊,没有反抗,努力按捺住转头的冲动。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被拉向女孩的脸庞一侧,指腹传来粗糙的感觉。 那是一张创口贴。 徐向阳早就留意到了这个伤口。而这回,他终于能触及到那个真相。 “……你脸上的伤,是谁干的?” “我妈新找的那个男友。他现在就在我家里。”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重复深呼吸了一次,双手无意识间攥紧。 “你……你肯定和阿姨说过吧?她居然没有反应吗?现在还和那家伙呆在一起?” “妈妈只会告诉我,让我别惹叔叔生气。” 林星洁像是摇了摇头。长发的发梢扫过徐向阳的手背。 “这女人还能配当母亲吗?”——这句话在徐向阳的喉咙眼打转,好不容易才咽回去。 “你别怪她。”林星洁像是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口吻中带着苦笑,“那个女人……我老妈她只是有点笨,容易上当,又很胆小罢了。被男人一吓唬就会乖乖听话。而那个男人又很难应付。” “当然,其实老妈她以前找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了她的眼光很差劲,也可能是运气不好,遇见的不是骗子,就是花花公子,要不就是整天游手好闲啥也不干的混子。只不过,这类人大体还算好对付,我想点办法总能赶走。” “但那个人不一样。”林星洁的语气变得异常沉重,“我……我有了解过他。他以前是真的混过道上的,现在还有一帮小弟听他。听说,这个人手上还有人命,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 “就算没有这种背景,他也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对象。他太高大了,力气又大,脾气暴躁……那天,就是他喝醉酒、老妈又恰好不在的那天,我从街上回来,不巧撞见他醉醺醺地出来。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突然大发雷霆,一边喊着‘婊子’一边朝我扇了一巴掌……我猜,他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他之后还想对我拳打脚踢,那气势像是真的打算要把我活活打死。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是个天生的暴力狂,这种人会闹出人命一点都不稀奇。要不是我反应还算及时,逃到房间里反锁了房门,恐怕就……”林星洁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长长舒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她仍然对那天的遭遇心有余悸,“代价不过是最开始的时候脸上挨了一下,我觉得还算轻的。” “从那以后,我意识到自己只能躲着他走。只要他在,我就连家都不敢回。但这种逃避的做法,肯定没办法长久。我不敢想象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万一他真的成为我的父亲,我不得不和这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话……”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更没有退路。我只能想尽办法自己救自己。我曾经有试着去找大人帮忙,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去找老师或是警察,但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算有愿意听我话,帮忙去看看情况的大人,他们往往是在门口就被拦下了。大家都只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有对那男人百依百顺的老妈在,这种做法就没有意义。毕竟,她才是我的监护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我没有朋友,我想,我必须去利用一切认识的人,去应付那个人给我带来的威胁……哪怕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可以帮到我……” “徐向阳,你说像我这种人,脱离当下处境的最好办法就是读书。我觉得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现在开始还完全来得及,对,努力学习,熬上一年半载,考个好的大学,拿到奖学金,我就出头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监护人,离开这座城市,离开那两人身边。只要我能学会忍耐,只要我拼尽全力念书,再忍耐上一段时间,我就能,就能脱离苦海……可是,可是啊——” 林星洁的话语停顿了一瞬间,像是哽咽,又像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呼吸过猛,令她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可是,我最害怕的就是,我可能连这一年半的时间都撑不过去。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的高中生活,对我来说,这三年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度日如年。太漫长了,实在是太漫长了!” “徐向阳,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没有选择的。困难有很多,解决困难的办法也有很多,可也有人是真的走投无路,对未来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会去做,什么样的方法都会去尝试,哪怕在别人看来会显得很蠢……” “是因为我太笨了吗?是因为我还不够勇敢吗?是因为我认识的人还不够多吗?徐向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得更好,一定有比我更聪明的办法,你很厉害,又会读书,又会照顾自己,做事情又那么果断,连像我这种曾经对你不屑一顾的笨蛋都愿意出手相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没得选。” 林星洁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转过头。 她不敢转头,生怕看到会令自己伤心的表情。她只顾自己一个劲地说,耳畔只剩下放映机的声音在“沙沙”作响。 林星洁抽了抽鼻子,深呼吸了好几次,沉默片刻后才准备继续说下去;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阵奇怪又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正在啜泣的声音。 林星洁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 随后,她吃惊地发现,少年那张被电视机的光照亮而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正流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哭个痛快 “等……等等!你在哭什么呀?” 林星洁一下子慌了起来,本来说着说着已经在她眼眶打转的泪珠都收了回去。 “不,没什么……” 徐向阳想要抹去泪痕,温热的泪水却又一次涌了出来,泪珠止不住地滚落到手背上。 “我只是……” 他张了张嘴,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想要向你道歉。”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女孩纤细的眉头紧紧蹙起,“不行,绝对不行,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还是唯一对我好、帮助过我的人。只有你不能对我道歉,没有这种道理。” “我是在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道歉,”徐向阳捂着自己的额头,想起那天昏迷后的事情,脸上一阵燥热,“明明对你一点儿都不了解,却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了那些话……”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林星洁用力摇头,“而且,你不了解我很正常。这仅仅是因为……我从来没给过别人机会。” 女孩很清楚,“不想将别人卷进自己的麻烦”、“害怕连累别人”,以上种种其实都只是借口。 就算大人们帮不了自己,但假如自己能在学校里多交几个朋友,说不定情况都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真正的理由无非她是个胆小鬼,生怕被欺骗,所以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她就像是努力蜷缩起身体后,将长刺的那一面对着外界的刺猬,既畏惧着伤害别人,又畏惧着被他人伤害;直到真的走投无路,才慌慌张张地想要求助,结果发现自己早已孤立无援。 幸好,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 “都无关紧要了。我甚至觉得很幸运,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你,而不是其他人。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就真的自暴自弃……因为我早就有过这样的打算。” 林星洁不止一次思考过自己的未来,也有想过是不是别那么倔强比较好。 反正逃不了躲不掉,说不定什么都不去想会更轻松。不再反抗,逆来顺受,别人想对她做任何事都学着去接受,而不是一个劲儿地反抗;学会和那群人一样抽烟喝酒,唱歌蹦迪,直到毕业或是干脆被退学。如果还想继续在这片街区里呆下去,要么到处打零工赚取微薄的薪水,要么从此混迹在灯红酒绿里,靠出卖色相为生,直到青春远逝,日渐衰老;未来再不小心和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生出孩子,然后让这个孩子继续重复她自己身上的悲剧,甚至可能更糟…… 她听过的那些降临在生活于底层的女孩们身上的悲剧,数都数不清,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幸免。 林星洁将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念头,对身边的朋友一股脑倾诉出来,她将青春期女孩的敏感和自尊心全都放了下来,将自己的内心展露无余,没有半点遮掩。 “你想得可真多……” 徐向阳有些吃惊。虽然他偶尔也会幻想自己的未来,不如说每个人都会有这样做的经历,可像她这样试图描述那些过于现实的未来生活的轮廓,而且还那么悲观、那么灰暗,看不到一点光明。既然是幻想,不应该是本能地朝着美好的方向考虑吗?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能够理解。和自己不一样,林星洁的处境不止是艰难,更应该用“危机四伏”来形容。她一直生活在忧虑和紧张之中,对明天的到来只有畏惧,而没有丝毫憧憬。 “因为我没事情做啊,有家回不了,整天就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打瞌睡,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有时候,真觉得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干脆毁灭掉好了,大家不是都说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了吗?我发自内心地期待会有这么一天,这样我就不用去为了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未来而发愁了。” 徐向阳沉默了。 她口中描述的未来让他觉得心中充满现实的苦涩。就好像如果没有自己,如果没有这一切改变的发生,这个姑娘就只能滑落深渊,过上无可救药的生活…… 但他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你一定不会变成那样。” “徐向阳……” “你不是这样的人。哪怕只有一点机会,你都不会放弃吧?” “……你对我,好像比我自己更有信心。”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自己,我只是在说‘林星洁’这个人在我眼中该有的样子。更何况,现在的你还有小安。” “这倒是没错。”她点点头,“其实,我刚才是不是说的太沉重了一点?我毕竟有了这种能力,就算我老妈那个暴力狂男友,都不算难对付了……不过,仔细想想,情况说不定会更糟?我要是在那种情况下觉醒超能力,肯定会变得很疯,甚至会杀人泄愤。最后要不是被警察抓住,又或者就是——” 林星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说道: “和你说的一样,真的加入什么黑暗组织里去了。” 徐向阳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听起来确实挺糟。” 林星洁跟着一起笑了几声,视线却还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像一轮弯月。 “咦,你不哭了吗?”女孩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故意说道:“明明是男孩子,羞羞哦。” “我、我本来就会哭啊,就像小说读到感人的情节人就会哭,这很正常吧?” 是这样吗?居然连看书都会哭,林星洁有些惊奇,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冷面学霸来着。 “不觉得丢脸吗?” “这有什么可丢脸的。”徐向阳哼了一声,他的监护人可从来没教育过他“男人有泪不轻弹”之类的话,“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真正可怜的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的人。” “说得有道理。”林星洁表示赞同,“不过,总归还是会遇见不能哭或是不能笑的场合。” “所以,在能做到的时候,就要尽情去做。”徐向阳说得很坚定,“你要哭,现在一样可以放声大哭,我肯定不会嘲笑你的。” “本来我确实是要被自己说哭了,”女孩用小拇指的指甲揩了揩红通通的眼角,轻笑着摇头,“被你一打岔,反而有点哭不起来。” 她用手指了指电视。 “还不如一起来看……” 林星洁的话音未落,电视机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直到刚才为止就没专心看过碟片的两人,这时候才下意识地往上面集中注意力。 原来,是影片正放到了一段大楼里的居民们撞鬼的情节。 伴随着阴森的背景音乐,屏幕上忽明忽暗的光线,气氛颇为瘆人。房间没有开灯,椅子上的两人被涌入窗内的晦暗夜色团团包围。 入眼所及之处,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窗帘在风中摇摆,像是有人藏在后面。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面面相觑。 “等等,你不是说是喜剧片吗?” “呃……我记得我放的好像是周星驰的片子啊……” 这时候,电视屏幕上正好在播放这样一段镜头: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刚举办过某位老人葬礼的房间内,在昏暗的客厅里到处摸索。 而就在此时,房间的电视机突然亮了起来,里面是个阴沉沉的老太太的脸,正是前几日下葬的老人!众人吓了一跳的时候,电视居然开始动了起来,就像老太太的鬼魂附在了上面,正在驱使着它行动—— “咚!”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现实中的电视跟着一起猛烈晃动了一下。 两人被吓了一大跳。 “啪。”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花屏,和“刺啦啦”的电流声。 “什、什么情况?” 林星洁脸色微微发白,声音有点发抖。 “呃,我不知道啊。” 徐向阳擦了擦眼睛,胡乱抹了一把沾着泪痕的脸。他站起身,走到客厅的开关拉绳前,打算开灯。 “咦?奇怪……” 然而,他尝试了数次,灯却没有亮起。 “这是跳闸了?” 林星洁跟着试了一下浴室和卧室的灯,同样打不开。 徐向阳和她面面相觑。 “要不,看看外面的情况?” 林星洁提议道。 徐向阳点点头,来到门前。 他打开锁链,推开屋门,在阶梯上才刚踏出两步,忽然间转身又逃了回来,将门反锁后挂上铁链,甚至还从旁边拿了把椅子抵在门背后。 “你这是……” 林星洁很吃惊,但还没等她问出口,就看见徐向阳将手指放在嘴边,神色极为紧张地朝她“嘘”了一下。 女孩眼尖地看见,他的手正在发抖。 徐向阳指了指旁边的窗户,示意让她过来。 林星洁咽了口唾沫。她知道情况有点不对劲,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沿,按照徐向阳指着的方向,将脸贴在玻璃上,努力朝着侧边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中山装的老人,正站在小巷的入口。 ……那是谁? 还没等她问出这个问题,仅仅是眨了一眼的功夫,那个老人的身影转瞬间越过了三四户人家的距离,仍然沉默地伫立在夜色中。 在他身后,路灯乃至窗户里的光亮,全都一盏盏灭了下去,只剩下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与鬼魂对决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人,她想。 因为没有人能以那种方式移动。中山装老人就像是存在于一张陈旧的老照片里,连他周围的事物都呈现出些微扭曲,笼罩上了一层看不清晰的灰蒙蒙。 路灯熄灭后,只剩暗淡的月辉勉强能照亮鳞次栉比的屋檐部分,而每个角落里都像是有潜伏在黑暗中的生物蠢蠢欲动。往常平平无奇的小巷,原来到了夜里会变得如此阴森可怕。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刚才的情景这时候说不定会吓瘫在地上。好在,林星洁和徐向阳都不是第一次目睹超越常识的怪异景象。 “你……该不会认识他吧?” 林星洁小声问道。 “是啊。”徐向阳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我本来就是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我在那栋屋子的二楼见过他,就在那天早上,我偶遇史晖他们的那天。” “后、后来呢?” “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甚至闯进去的那时候也是……”徐向阳眉头紧皱地回答,“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我想不是。” 林星洁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吗?当时,就是因为楼上传来奇怪的动静,我们才赶紧逃跑的。” “但是,那几个人却留在了那里。”徐向阳摸了摸下巴,“他们没来得及逃。” “所以说,他们遇见了鬼吗?那个鬼……就是现在站在那儿的老人?” “谁知道呢,这个答案可能只有问当事人才会清楚。” 少年和少女的两张脸一起贴在冷冰冰的窗户玻璃上,看上去有点滑稽。他们正拼命地朝着巷口的方向看。 然而,那位老人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徐向阳自然不敢就此放下心来,却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回两人的对话上,继续说道: “所以,你要是想找那群人的话,下次记得叫上我。” “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真相,恐怕会很难。”林星洁说,“要是我没想错的话,那三人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说不定连人话都听不懂。” “……什么意思? “你今天下午不是见到过,小安吃掉那条附在严明俊身上虫子的场景吗?” “嗯。” 徐向阳点点头。他其实是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那个黄毛混混的名字。 “不止是他,那个王娜娜也被那种怪虫子缠上了,而且……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林星洁将前段时间晚上梦见王娜娜的事情,以及在原来的地方发现可能已经吞食其尸体的野狗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啊!原来那天追我们的野狗,是因为吃了王娜娜的尸体才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徐向阳一时间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随即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林星洁。 “那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和我说吗?” “咳咳,你不也是才刚和我说起这个老人的事情。” 林星洁有点尴尬。 真正的理由她没法开口:会附在人身上的吃人虫怪→小安会吃掉这种怪物,显然说明它是更为强大的怪物→而能召唤和控制小安的自己简直就像是…… 就因为这种联系,林星洁才没能及时说出这件事。虽然是很可笑的理由,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相比起报复的念头抑或事件的真相,唯一的朋友对待自己的看法才更令她患得患失。 “这几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就被虫怪附身了,而那地方还有老人样貌的鬼魂……”徐向阳摸了摸下巴,“这是不是意味着,后者能操纵前者?” “目前还搞不懂二者的关系。”林星洁摇了摇头,“但那个屋子是真的有古怪,包括我做的那个梦,还有发现小安的事情,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等、等一下,该不会我们两个也——” 徐向阳瞪大眼睛,想起了今天下午在街上见到的那副凄惨场面。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林星洁立即摇头,“其实我、或者说小安是能嗅见它们的气味的,可能是因为对于小安来说,它们就是食物。而你和我的身上都没有这种味道,所以不用担心。” “那就好。” 徐向阳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照这样说来,每个人到那栋屋子里后,身上都出现了某种‘变化’。那三个倒霉蛋是被虫怪附体,而你是遇见了小安,只有我没有任何改变……” “不对,徐向阳,你难道忘记自己身上的特别之处了吗?” “什么?” “你能看见小安,不是吗?还有虫怪附身的场景,一般人可都是看不见的。” “原来如此。” 徐向阳点点头。 “不过,既然史晖他们被附身了,而我们没有,就说明大家遇见的状况并不相同,这样一来,我和你的情况应该是相同的……” “你是想说,超能力的问题吗?” 女孩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那般瞅着徐向阳的侧脸,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喔~原来你很在意这种事吗?” “我,我只是觉得照逻辑来说……” “嗯嗯,我懂的,我都懂。”林星洁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徐向阳同学,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觉醒炫酷的超能力的!你想要什么?喷火还是放冰?” “那种太平庸了啊。最好是瞬间移动,飞行或是隐身术之类的……” 徐向阳下意识地说了心里话,结果看着女孩一副眉眼弯弯看笑话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呵呵,徐向阳同学呀,有梦是好事,但我觉得隐身术还是不要比较好吧?” “……我又没动什么坏心思。” 徐向阳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真奇怪,人家可没说你要动坏心思啊,还是说你已经有这方面的想法了?”没等徐向阳继续反驳,林星洁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要是话都没说一句就自个隐身了,我哪天找不到你了怎么办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别误会啊,我是说我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儿成为好学生的机会……”林星洁捂住有点发烫的半张脸,“要是没有你的帮忙,可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你当然可以。”徐向阳很认真地回答道,“你的脑袋很聪明,只要认真学习就一定会成功。我是见证者,你要相信我的判断。我想,老师们应该也会很快注意到你的改变。” “嗯~别人的事情无所谓吧。”女孩眨了眨眼,那双墨玉般的瞳孔在黑暗中依然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泽,“我觉得还是有你在比较有动力。” “是吗?” “那当然。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去当老师了,讲作业又耐心又通俗易懂,而且还善于鼓励人,我不觉得其他人会更适合我。” “要是我有隐身能力了,肯定第一个告诉你,而且不会随便离开,这总行了吧?”徐向阳耸耸肩,“都说了是朋友嘛,我肯定会帮到底的。” “不会随便离开……意思是隐身了还整天在我旁边转悠?”林星洁的表情古怪,“那还是算了吧,感觉有点恶心。” 那你到底想怎样!徐向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将这句话喊出来的冲动。 …… 两人聊了会儿无关紧要的废话,气氛反倒有点热火朝天,简直要将还呆在巷口的老人抛诸脑后了。 不过,就在这时,房间里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头了,他就会去下命令。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朋友却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勇敢、更加果断。 几乎是在听到徐向阳所作决定的下一秒,黑发女生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她推门而出,大步走下台阶,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像是早有准备。 徐向阳怔了一下,急忙走到门口。 在他愕然的注视下,林星洁披着一身朦胧的月色,身后的长发随着瑟瑟夜风飘扬,她双手插着裤兜,伫立于漆黑无光的小巷中央,面不改色地直面靠近的鬼魂。 这一幕简直像是画中的场景。 “林星……” 他下意识地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见到少女朝着天空伸出一只手,张嘴默念着什么。 刹那间,比夜色更深沉晦暗的浊流,从另一个世界涌入现实,朝着前方汹涌澎湃地扑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小小的改变 鲸鱼自深暗的浊流中浮现,这头庞然大物摇动着尾巴,如游过海面般游过空空荡荡的夜色。大气正在嗡鸣、大地正在震颤。 沉重的份量如有实质,压在旁观者的心头,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徐向阳回想起来,他第一次目击小安出现的时候,甚至直接晕倒了;而后每一次看到,这份几乎是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灵和意志力之上的“重量”都未曾改变,他只是因为看习惯了,才能勉强无视这份冲击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路灯光、乃至周围民居里的灯具电器,全都开始不安稳地运作抑或停息,一片片微弱的光源在小巷里闪烁起来。 ……和中山装老人行动时的迹象完全一致,甚至动静还要来得更大,原来林星洁的力量同样能干扰电波。 这说明,小安果然是和鬼魂同一类的存在吗? 徐向阳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见隔壁的屋子里传来有人起来的响动,还有嘟嘟囔囔的声音。 看来动静还是闹得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把这条巷子的居民们都从睡梦中惊醒。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下意识地喊道: “林星洁!” 黑发女生转过脸来,两人的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她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朝少年微微点头。 小安不再肆意游动于空气之中,而是张开了“嘴巴”,发出无声的长鸣,随后以可怖的威势,排山倒海般朝着中山装老人扑去。 “呼——” 某种激烈的声音回荡在狭长的巷子里。 像是瀑布击打在岩石上的水声、像是从山谷呼啸而过的风声,如此气势惊人、却又转瞬即逝。 徐向阳睁大眼睛。 下一刻,鲸鱼、老人全都消失不见。 路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巷口的墙头与茂盛的枝叶。小巷里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隔壁穿着背心的男人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张望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他回头喊了一句“是野猫!”,随后他揉揉眼睛,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转过身去。 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背后客厅里的灯光亮起,像是在门口点上了一盏为夜客指引归家路途的灯笼。电视机不再发出响动,徐向阳转头一看,发现碟片正从口子里退出来,看来电影已经结束了。 林星洁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摸到门口。两人一起回到家中,将门合拢,这才松了口气。 “情况如何?” 看上去都解决了,但徐向阳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放心,那玩意儿已经不在了。” 林星洁微微一笑。 “他被小安吃了?” 徐向阳有些惊讶。 “不,好像是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女孩摇摇头,“可能是逃跑了吧。” 逃跑了?是因为害怕吗?徐向阳又开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起来。照这样说来,那个老人难道是有自我意志的?还是说他和小安一样,是被人控制的? 徐向阳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赶紧问道: “你……身体没事吧?” “有点累,不过要比之前好,”林星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的表情还算轻松,看上去不像是在逞强,“可能是因为小安没有真正进食的关系吧。” 进食啊…… 徐向阳忍不住感叹道; “这还真是够奇怪的。你说小安靠那种像是幽灵一样的东西为食,那个老人和虫怪都算在这一类;但是,吃了王娜娜的尸体发生异变的野狗群,总是看得见摸的着的吧?不是一样被小安吃掉了吗?” “最近遇见的奇怪东西可太多了,”林星洁倒是很没所谓的样子,“就像小安虽然没办法被普通人看见,但还是能干涉到现实一样,谁知道是什么原理呢。” “……说得也是,就当它是个很会吃的宠物吧。”徐向阳叹了口气,“说不定是学主人样的。” “等等,我,我没有很会吃吧?” 林星洁蹙起纤眉,下意识摸了摸肩旁的发梢,语气略显不安。 “呃……我那是开玩笑的。” 徐向阳有些尴尬。看来女孩子确实会很在意这方面的事情,他想。 …… 事情告一段落,夜色却依然浓厚。对于两人来说,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困意渐渐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那,回去休息吧?” “好。” 少年少女在客厅处,不约而同向对方告了一声“晚安”,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中。 尽管是不曾预料到的意外,尽管才是第一天,他们却觉得彼此就像是很久以前就是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一家人。 谁都没有因为隔了几步远的地方多睡着一个人而辗转反侧,少年和少女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情反而比平时都要安稳和放松。 对于林星洁来说,从搬到这座城市以来,曾经的家就慢慢变得不再像是自己的家,无论那栋房子里有几个人在,她都只会觉得像独自一人身处牢狱中那般孤独,只有用枕头闷住脑袋才能睡着; 而对于徐向阳来说,监护人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常年在外,一忙起来就是几天几夜不回家,他本该早就习惯一个人的居家生活。但是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寂寞,做完作业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或是窝在沙发上看着重复播放的碟片出神,直到昏沉沉地睡过去。 直到今天,这个小小的家中,熟悉的呼吸声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这种改变看似微不足道,它没办法影响人的一生、甚至无法保证延续下去,说不定下一晚就会恢复原状……但结果究竟会变得如何,谁都说不准,因为没有人能看得清未来。 唯有亘古不变的月色,夜复一夜,始终静静笼罩着年轻人们的梦境。 * 徐向阳起床后,依照往日的习惯,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整理书包,准备早餐,同时顺便拿出英语书背单词,房间里响起了一如往昔的朗朗读书声。 ……表面上是这样,但他内心还是有点紧张的。 念了几遍后发现背诵效率有所下降,徐向阳叹了口气,将放下。 他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没法集中在学习上,而是被其他更让人在意的事情夺走了。 徐向阳望着姐姐房间的那扇紧闭的房门。 平日里那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可今天……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昨天晚上两人相处的时候,他明明能表现得很自然,这时候却有种慌到不行的感觉,脸都有点发僵。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朝着这扇门走去。 徐向阳甚至没发现自己是同手同脚地来到门前的。他敲了敲门板,故作平静地说道: “你醒了吗?该起床了,距离早自习还有不到半小时。” 唔,我的声音应该……大概还算平静吧?他想,有没有暴露自己的紧张? “砰砰……噗咚!” 令徐向阳没想到的是,里面那人却比自己更紧张,他的话音未落,房间里头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起来十分慌乱。 “没、没事吧?” “……没事。”林星洁闷闷的声音从内侧传来,“只是……呃,不小心摔了一下。” “真的没事?姐姐桌子的抽屉里有红花油,你可以用。” 徐向阳的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开门看看情况的冲动。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嗯。我已经洗漱完毕了,卫生间你可以随便用。” “……谢谢。”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近,女孩就像是贴在门口上对自己说话。 徐向阳摇摇头,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 门的另一侧,身上只穿着内衣的长发女生背靠着门板,一只手正捂着自己红的发烫的脸蛋。 “唉……我可真丢脸。” 林星洁嘟囔了一句,这才捡起地上的校服,慢慢穿上。 * 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吃了早餐,一起走出小巷,一起进入学校,一起踏入教室。 这两人肩并肩走入教室门的景象,班上的同学这段时间看到不止一回两回,已经渐渐习惯了。 林星洁这段时间很安分,没惹出什么事端;而徐向阳则还是那个上课积极,作业和测验都表现完美,总是被老师表扬的优等生,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都像是“本该如此”那般自然。起初还有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但这两人都不是会老老实实解释的类型,问这种问题等同于自找没趣,甚至还有被女校霸发火的危险,所以很快就没有人在意了。 ……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今天与往日还是有点区别的:以前两人是背着书包在巷口约好见面,今天则是从同一栋屋子里出来。 要是这事儿被学校里的人发现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姑且不论两人的身份,一男一女,俩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宿……仔细想想,这确实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去的事情。 不过,不知为何,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似乎都没有对这件事本身感到抗拒,就连向来都是老师们心目中的完美好学生的徐向阳,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算像今天早上那样,两人会觉得紧张或是羞涩,但那也只是因为她们在乎彼此的看法,而不是“高中生同居”这个依照当下社会风气来看,多少显得离经叛道的行为本身。 或许是因为他们见证了更广阔的世界,一个存在本身便超越了人类常识的世界,日常社会的伦理观念已经渐渐无法束缚住两位年轻人的思维,又或许—— “砰!” 徐向阳刚在座位上放下书包,教室外便传来一声突兀的声响,像是椅子撞在墙壁上的回响。 “这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望向窗外。感到好奇的不止是他一个,教室里有人已经前往走廊上了。 这条走廊一共有五个班级,从高二一班到五班,都是文科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都混了个眼熟。 这会儿,听到动静的学生们纷纷走了出来,他们很快就将廊道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桌椅被推翻、被摔在地板或墙壁上的声音,还有人呼喝痛骂的声音,好一会儿都没有停下来。 一时间走廊上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到处都是看热闹的。只听见有人在人群中高声喊道: “五班有人打起来了!” “快去叫老师!” “是谁?” “是史晖!他正在到处乱打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班长 在听到史晖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还打算不理睬外面的热闹,而是准备预习今天课程的徐向阳,下意识放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特别是在另外两个进入过鬼屋的不良少年,严明俊和王娜娜全都被虫怪附体、下场凄惨的当下,只有这个人目前的状况还难以知晓。 徐向阳不觉得这家伙有机会幸免,但他需要知道对方的下落。 他看了一眼教室后方,林星洁果然跟着站起身,她的视线同样朝自己望过来。 徐向阳默不作声地轻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 …… 走廊上人声鼎沸。 学生们一个个满脸兴奋地交头接耳,踮起脚尖往里头看,场面简直比周末的市场还热闹。 这一方面还是因为从五班方向传来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来过。起初是摔桌椅的回响,随后是人的怒吼斥骂,最后……竟演成了痛哭流涕。 大家都能见到,其中有几个女生正在哭泣,还有男生虚弱的声音,像是在求饶。 “快来人啊!史晖把人打哭了!” 如果说最开始喊叫的人还有点看热闹的意思,这会儿的情绪明显就是有点慌张了,看来是有人目睹了超出心理承受能力范围的画面。 人群中央一阵耸动,似乎是有人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只有“快来人!”的喊叫声还在持续,气氛逐渐开始变得不安。 “各位,能请让开一下吗?” 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学生们听见背后传来的轻柔声音,纷纷转过头去,看见一位女生正站在那里。 女生留着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镶嵌着花瓣装饰的浅色发箍,额前的刘海剪得整整齐齐。像是一位文静的大家闺秀。她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黛眉弯弯,琼鼻挺秀,微翕的红润嘴唇中间露出珍珠般的洁白牙齿,是个容易让人正在见到第一面就心生好感的女孩子。 有个五班的男生已经高兴地喊出来了。 “班长,你来了!”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短发女生走入人群,附近的人们都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史晖他……他像是疯了一样到处乱打人,好几个人想一起去阻止他,都被他打得流血了!我们想找人帮忙,可是老师们一直没出现,办公室里又找不到人……” “老师们这会儿正在开教师大会。”班长回答道,“我已经让办公室里的同学去喊人了。” “可、可现在该怎么办?”那个男生哭丧着喊道,“班长你是没看见,史晖这回真的很凶,完全不肯停手啊!” “没关系,马上就有人来了。”班长语气轻柔地安慰,“我远远见到有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就直接在办公室打了电话,找了保卫科的人过来。” “那太好。”对方总算松了口气,“幸好班长你反应得快……” “清月,你来了!” 几个关系要好的女生跑到班长身边,其中一个已经被吓到梨花带雨了。 班长拍了拍朋友们的手臂,轻声说道: “都别怕,我去看看情况。” “很危险的,清月,那家伙跟疯了一样……”其中一个人满脸担忧地劝阻道,“还是别过去吧?” 女孩只是笑着摇摇头,步伐坚定地走向五班。 …… 后面的人挤得满满当当,高二五班窗前走廊这会儿却空出了一个圈子。 班长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除了站在中央一脸古怪笑容的史晖,还有三个男生,其中一个有气无力地躺坐在墙壁上,另一个蹲在他身边查看情况,最后一个干脆抱着脑袋蹲在那儿。地上还躺着几把椅子被摔到四分五裂后的残骸。 大部分学生自然都还留在教室内。可窗内的景象同样一片狼藉:整排座位都已经倾倒的课桌,黑板下歪歪斜斜地躺着被人砸过去的椅子,以及散落一地的。 班长眼尖地看见,教室后方的黑板和后门上,都有被人力敲出来的凹陷;她甚至……还看到了血迹,淋淋地洒落在出口附近的地板上。 确实是不同寻常的景象,班长心想,难怪同学们会觉得害怕。 ……是的,害怕。 相比起挤在后面凑热闹的其他班级的学生,五班的人却是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坐在教室里的高中生们,脸上一个个都失去了平日里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畏惧、犹疑和焦虑,有的用盖住脑袋,有的正偷偷往窗户外张望,每个人看上去偶很不安。 女生从室内室外的凄惨迹象,隐约能窥见局势的短暂和激烈。 不止一人动了手,而胜利者却只有一个,且手段十分凶狠。 大家不是没有见过校园欺凌,不如说十分常见:史晖这群人就是其中乐此不彼的主力,早操跑步的时候故意拌你一脚,打篮球的时候“无意间”将球砸到你头上,或是走过的时候“不小心”将你桌上的东西碰翻之类的……受害者往往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像之前那样,直接拳打脚踢,或是拿椅子砸人,把人砸到地上起不来,砸到鲜血飞溅,就是另一码事了。 对于过往十几年里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安安稳稳在学校里念书的孩子们来说,光是见到有人被打出血就够他们慌的了。 “班长,你来了。” 史晖一转头就看到了短发女生的靠近,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班长没有理睬他,径直来到躺在地上的学生身边蹲下,小声问道: “你还好吗?” “……嗯,唔,我……” 受伤的男生一脸苍白,看上去仍有点惊魂未定。 他的脸上、胳膊上都有被人打出来的青紫痕迹,但最严重的还是露在外面的大腿,一片血淋淋,可谓惨不忍睹,地面上的血迹想来就是这处伤口留下的。 班长仔细检查了一下,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一整块肉都被人抓了下来,看上去显得十分可怖。 但伤口毕竟还在流血,照这样下去还是会有危险。必须早点送到医院。 “我帮你包扎。” 班长的动作很果断。她的目光看向另一位男生。 “衬衫借我用一下。” 对方一愣,连忙将衣服脱下来。他正不知所措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急救包扎,这人光是看见那么吓人的伤口,就有些惊慌失措了。 “班长你放心,我留了手。”史晖在背后说道,“我本来只是想和他们玩玩而已,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揍?就这还敢冲上来?” 短发女生快速替对方做了应急措施,心里估摸着保卫科的人快过来了,这才站起身,转头盯着史晖,低声开口: “史晖同学,你下手那么狠,是有什么理由吗?” “没什么,可能就是看着不爽吧。”史晖耸了耸肩。他的目光随即看向躺在地上的男生,“我说啊,你们平常对我礼貌点不行吗?这么没眼力价,挨揍是自找的。” 受伤的男生嘴唇颤抖着,他身边的朋友则一脸愤怒混杂着害怕的表情,谁都没能开口反驳。 班长暗自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平日里被史晖这帮人欺负过的,这回估计也是史晖先挑衅,他们只不过是忍受不住还了手而已。 但和眼前这家伙讲道理,显然没用。 “停手吧,保卫科的人已经来了。” 班长说。 “来就来,我怕我就是孙子。” 史晖不屑一顾,他甚至还想继续往那两人的方向走,不知道还打算做什么。 班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出一步,挡在他面前。 史晖停住脚。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女孩,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 “你不会以为我不打女人吧?” 班长没有说话。 等对方走近了,她才发现史晖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他的脸上到处是浮凸的青筋,眼球泛红,红到像是夜晚的野兽那般发着光。 怪不得几个同学都说他是疯了,她想,这家伙看上去确实就和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一样。 “以前我一般都不会和你正面起冲突,毕竟老师们都站在你那边,真要得罪你,还是会有点麻烦……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都干出这种事儿了,你觉得我还会害怕吗?” 说到这里,史晖像是觉得很可笑似的,仰着脖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像老人般沙哑。 “你本来就不该害怕我。”班长神态镇定地回答道,“我们同学之间,应该是互帮互助、融洽友爱的关系。我用不着不害怕你,你也没必要不害怕我。而他们……” 女孩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从窗户内侧正在张望的同学们、走廊上的男生们、还有簇拥在不远处的学生们的脸上,一一划过。 班长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分明的畏惧和退缩,但她本人的脸上却还是那副平静的微笑。 “——同样没有理由害怕你。” “居然还跟我在这儿讲大道理,看来是真没接受过社会的教育啊。” 史晖不再笑了。他瞳孔中泛起的红丝已经遍布瞳仁,鼻息急促,表情则愈发狰狞。 “不过,我的确不会打你,毕竟漂亮姑娘是要用来疼爱的……” * “感觉如何?” 站在人群后方的徐向阳小声闻着身边的女孩。 “他身上有那种虫子的味道,很明显。” 林星洁回答道。 “但是我看不见。” 徐向阳蹙起眉。 “嗯。”林星洁点点头,“既然如此,说明怪物就在他体内吧。” 目前见过两次的虫怪,与其说它们是缠在人身上,更不如说有一部分肢体和人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像是被附体了。 林星洁还提到过,她亲眼见过虫怪啜吸王娜娜脑袋的场面,类似于生物课上放过的苍蝇进食的场面,又恶心又诡异,这说明这种怪物会以人体内的某种东西为养分…… 但史晖的情况有所不同。整条虫子都像是潜伏在他的体内,没有露出半点异样来,所以小安能“嗅见味道”,却从外侧看不见。 徐向阳不太清楚这种状态说明了什么,但有一个区别尤其明显:那就是目前史晖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个正常人,而不像王娜娜或是严明俊。 黄毛混混那副被虫怪吞食而痛苦挣扎的模样,就算再正常人眼里都显得很不正常,所以才会被当作羊癫疯发作送进医院。 “……这样下去,竺清月同学可能会有点危险。” 徐向阳看着五班的班长挤开人群走到史晖身前,和他对峙的场景,不禁喃喃道。 “你认识她?” 林星洁惊奇地转过脸来。 “不算认识吧。”徐向阳回答,“只是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她。” “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不太了解学校里的事……” 这倒是没错。其实徐向阳到现在为止,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 至于十五中校园里的那些“风云人物”,由于他是转校生,根本产生不了实感。有些名字可能听说过,但没办法和人脸对上,他也没兴趣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只有住在附近的林星洁算是例外。 “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林星洁不自觉眯起眼睛。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我有点脸盲,只有对长相的记忆足够深刻的人,我才能把名字和脸联系起来。”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还有别的理由吗?” “……这个嘛,你知道我上回月考是年级第二吧?” “嗯。” “年级第一就是她。” 徐向阳指了指短发女生的背影。 “居然还有比你更会念书的人啊。” 林星洁有些惊讶。她想了想,又问道: “那你是想帮她吗?”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种人渣欺负吧?” 徐向阳下意识回答道。 “好。” 女孩的做法一如既往的干脆利索。她转过身,直接高声开口: “喂,史晖!给我滚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人群的视线纷纷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其中自然包括史晖。 他愣了一下,原本准备伸向竺清月的手放下来,嘴角咧得更开了。 “十五中的两大美女都想来陪我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史晖毫不犹豫,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以一介高中生而言显得高大健壮的身材,以及脸上隐隐透着疯狂的表情,让他的行动看上去有种慑人的气势,看热闹的学生们全都下意识地让开,有人甚至忙不迭地躲回教室里。 原本挤在走廊上的人群像是一条被分开的河流,露出中间平坦的道路。 史晖的步子越迈越大,在旁观者看来简直要飞起来一样,所有人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跑过走廊。 唯有站在这条道路尽头的两人没有动。其中那个长发女生不止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甚至反过来朝着对方冲去。 “之前让你逃走一次,这回可……” “先把你的嘴巴打烂!” 林星洁压根没心情听他说的话,在两人距离不到两三米的时候,她直接朝着对方的脸挥出了一拳。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回响,一路跑过来的史晖整个人往身后飞了起来,甚至还在空中旋转了一周;他的脸骨在剧烈的冲击下变形,几颗牙齿直接从嘴巴里飞了出来,混着喷出来的血肉溅落在地上。 …… 站在后面的徐向阳静静注视着这惊人的一幕,不觉得有任何意外。 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朋友向来说到做到,说要打烂一个人的脸,就真的会打烂。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超能力的新运用 如果有人能在近距离的电光火石间,看清楚林星洁挥出拳头的那一幕,这个人会惊讶地发现,女孩的手其实根本没有触碰到史晖的脸。 “砰!” 史晖的脑袋就像撞在了一面无比坚固的透明墙壁上,整个人被弹了回来。 但在围观的学生们眼中,他们看到的是林星洁一记姿势漂亮的正拳,干净利落地将气势汹汹重来的史晖打飞了出去,配合上她那一头在身后微微飘扬的素直长发,有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只有徐向阳才看的清楚,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林星洁高声喊话、准备动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猜到林星洁的打算。 但徐向阳还是觉得有些莽撞。他不是担心林星洁会在战斗中吃亏,而是因为……小安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它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正式登场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轻易撞坏仓库门墙的破坏力;而它现在所具备的力量,甚至相起那时见到的还有所成长,特别是在吞食了附身严明俊的虫怪之后。 想必林星洁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安对现实世界的干涉强度,伴随着召唤时间的推移、和不定期进食的过程,似乎都会出现提升。 在它身上固然还有大量搞不懂的谜团,连真面目都像是在雾里看花;但现在的徐向阳已经逐渐能同意林星洁的看法了:这就像是一只宠物被主人慢慢养大的过程。 总之,以现如今小安的体型,如果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绝对是动物世界中霸主级的存在;就算别人看不见小安的具体样貌,可要是它一出场就“轰隆隆”地撞飞一群人,将走廊两侧的栏杆、门墙和教室窗户全都打碎…… 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发觉林星洁身上的不对劲。 这对现在的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尽量不在人群面前展现超能力,这是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商量过后做出的决定。到目前为止,小安仍然是只属于朋友之间的秘密。 所以,徐向阳起初还担心了一会儿。但实际上,林星洁并没有召唤出小安。 那一霎那间,女孩的周围仿佛有异界降临,一个宛如黑洞般的“物体”浮现,它看上去就像是现实世界被人打破了个洞,从内部喷涌出了石油般的浊流。 徐向阳很快想起这玩意儿的来历:这是每次林星洁召唤出小安时的伴生现象,像是巨石落入水面后的激荡水花,或是海面上掀起的浪涛。 如果说小安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的话,他猜想,那从黑洞中喷溅而出的主流,可能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物质了。又或者说是两个世界的边界相互碰撞后产生的“余灰”?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就算学习成绩再好,也不可能对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的物质构成猜出个究竟,只能靠以前看过的幻想故事来脑补。 林星洁却能将这份未知的力量如臂驱使地运用。她连从黑洞中泄露的浊流都能加以控制,虽然不如小安扑咬猎物时那般狂暴迅猛,但在常人看来依然威势惊人—— 比方说,把人类当作一枚棒球般打飞。 挨了一“拳”的史晖口歪鼻斜,满嘴是血地重重摔在地上。 人群慌忙往后躲闪,有人甚至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史晖狼狈地从地上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解、迷茫和惊恐。 他往旁边吐了一口血,发现里面还夹带着两颗白森森的牙齿。史晖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长发女孩,就像看到了一个外星人。 林星洁慢慢将拳头收了回来。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史晖,眼神冷冷的,就差没在拳头上轻轻吹一口气了。 而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学生们,脸上的表情都和躺在地上的史晖差不离。 毕竟对于一般人而言,平常能撞见和亲自经历的打架场景基本上都是互抡王八拳,女生们之间就是揪耳朵扯头发,能用上板凳啤酒瓶的已经算比较夸张的了。 但像刚才那样,一位身材纤瘦苗条的女孩对付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局势却还像这么夸张的一边倒,其中一方竟然是被一拳打飞的景象,恐怕只有在武打片里才能看到。如果不是史晖那几颗被嘣飞的牙齿和血肉模糊的嘴,这会儿说不定有人要怀疑是在演戏。 而亲手制造这一切的人,在围观的学生们看来自然成了隐藏在校园里的武林高手。林星洁以前就被十五中不知情的同龄人们当成女校霸,这回这个名头可要落到实处了。 旁观者们的看法暂且不提,虽说史晖的模样凄惨,但林星洁显然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她正往前迈出了一步,可就在这时…… “都别吵,都别嚷嚷!” 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喊叫声,穿着蓝色制服的保安匆匆赶来,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很有气势地朝着学生们大喊,试图维持秩序。 不过,这会儿不必他说,其实大家都挺安静的。一个个全都屏住了呼吸,双目聚精会神地看着走过来的林星洁,都在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躺在地上的史晖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有起身反抗,也没有束手就擒,而是猛地站起身,准备逃跑。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选择拨开人群往后方逃跑,而是手一按旁边的墙体,整个人凌空一跃,从二楼翻了出去,果断的超乎众人想象。 “喂……喂!” 保安慌忙地大叫了一声,根本来不及阻止。学生们纷纷围到墙边上往底下俯瞰,只见史晖像猿猴般稳稳落地,随后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翻过门栏,跑到街道上,就不见人影了。 史晖的举动为这场闹剧拉下了帷幕,但看了一场好戏的围观者们的兴奋之情,却不会这么快消失。 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校园,恐怕这一整天里,大家都会议论纷纷。 “哇……他居然就这样跳下去了……” “这里是二楼吧?感觉我跳下去会摔断腿。” “这家伙也会功夫?” “我们刚才是看到俩武林高手打架了?” “不不不,史晖不是被林星洁一拳撂倒了吗……” 熙攘嘈杂的人声里,只有竺清月同学一个人在冷静地汇报情况。 与此同时,从楼梯那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人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向办公室或是教室,看来是教师大会也恰巧在这时结束。 “发生什么了?” “都散了散了,快回教室去自习!” 相比起保安,班主任们的威严显然更胜一筹,大家一边按捺着兴奋的语气,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边回到教室。 徐向阳没有动。他看着林星洁走到自己身边。 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旁边擦肩而过的学生们都用敬畏好奇的眼神望着她。 林星洁本人倒是毫无感觉,可能平日里就习惯于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女孩对无关紧要者的看法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站在她身边的徐向阳有些不自在,毕竟这会儿连带着他都跟着受人关注。 虽说他的成绩是年级第二,可正所谓“大家都知道世界第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却很少有人知道世界第二高峰在哪儿”一样;徐向阳既不像这两位女孩那样长相出众,也不像那帮校园流氓那般行为引人瞩目,所以过去的他只在二年一班里显得惹眼,但从今往后…… “第一次用,有点控制不住力道,好在应该没露馅?” 林星洁站在只有两人能听见彼此对话声的距离,小声说道。 “没有。” 徐向阳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不过,还是让那家伙逃了啊。” “在不暴露小安的情况下,我可没法像他那样跳下去。” “这种人都是无可救药的,你应该先狠狠地踢他下面,让他以后想干坏事都干不了。” 林星洁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这会儿,两人都已经可以确定,史晖的表现和王娜娜还有严明俊的情况都不一样。他虽说被虫怪附体,却还保留了知性。但是…… “这并不意味着他很正常。你看到了,他刚才的一系列表现和往常不太一样。感觉就像是……” “像是疯了一样,以前的他虽然到处惹事生非欺负人,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林星洁说,“另外,我觉得他的身体可能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化’。”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做了个跳跃的姿势。 的确。史晖毫不犹豫选择跳楼的举动其实还挺吓人的,虽然不排除部分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还有啊,我观察了一下,总觉得他大概是能看到你所造成的现象的。”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就和我们一样。当然,这点不问本人没法确定。” 恐怕,凡是能从那栋鬼屋里逃出来的人,身上全都会出现特异之处。 “所以才会选择逃跑吗?” 林星洁还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徐向阳却低声开口。 “等一下,好像有人过来了。” 两人抬起头,看着五班的班长竺清月同学从老师身边离开后,正朝他们快步走来,一直走到两人跟前才停住步伐。 竺清月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徐向阳,又看了看脸上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戒备的林星洁,嘴角浮现柔和的笑意。 “两位早上好。”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牙齿 “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向阳问道。 “我是来向林星洁同学表达感谢的。”竺清月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轻声回答道,“如果没有她及时阻止史晖,接下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呃……” 徐向阳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朋友。 对于林星洁来说,这恐怕还是头回吧,真不知道她会如何回应。正当他感到好奇的时候,却听见身畔女孩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口吻开口道: “你要谢就谢他好了。” 林星洁指了指徐向阳。 “是他说要救你,我才会出手帮忙的。” ……咦? 徐向阳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长发女孩就果断转身离开了。 她在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后,还小声补充道: “那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抛下这句话后,林星洁头也不会地回到了教室。 这、这是啥意思呀?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转过头来望向竺清月。虽说对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好像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却觉得尴尬的很。 见对方没打算开口,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干巴巴地说道: “你……你要谢就谢林星洁吧,毕竟是她帮了你。” “噗。” 竺清月捂着嘴轻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这两人的反应和交谈很有趣。 “没关系的,两位我都很感激。我之后会答谢的……” “说句‘谢谢’就够了,竺同学。”徐向阳朝她点了一下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徐向阳同学,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在他想要转身离开前,对方却率先叫住了他。 “什么?” “我这边有个学习小组,是年级组长让我举办的,你感兴趣吗?”竺清月双手合十放在胸口,笑容可掬,“我记得上次考试,你是年级第二吧?” “难道是说周末的补课?” “不,补课的话是年级前五十都有名额。” 竺同学回答道。 “学习小组是自主学习的。成绩好的可以相互交流,另外还有几个……有点跟不上学习进程的同学,老师想让我们帮帮忙。” “只有学生在?” “放学之后,年级里的老师会轮流来管。虽然不会直接授课,但是会答疑解难,我们也可以自己申请。我叫了几个同班的人一起,希望还有其他班的人加入……啊,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没关系的。” 竺清月拍了拍手,态度诚恳。 “反正都是交给我的,老师他们基本上不会管。当然,要是你愿意帮忙的话再好不过,我一个人可能有点忙。” ……照她这个说法,徐向阳想,估计要自己加入的事儿大概就是老师提的。只不过和补课不同,需要学生这边出力,不好直接说,所以才让竺清月来。 他沉思了片刻,倒是没有反对。 “时间长吗?” 太长可不行,毕竟他现在每天回家还要替林星洁补课和检查作业。 “不长,一般是两个小时,正好用来完成学校里布置的作业。而且中途你随时可以走嘛。” “那我先试着参加一回,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没问题没问题。” 班长同学点点头。 “另外,如果效果可以的话……”徐向阳有点犹豫,“我可不可以推荐其他人来呢?” “嗯~”竺清月眨了眨眼,轻而易举地猜出了答案,“你是说刚才那位林星洁同学吗?” “……对。你不是说这个学习小组会帮助那些跟不上进程的同学吗?” 提出这个要求,徐向阳多少有点心虚。 如果能有交流学习的机会,对于林星洁来说当然是好事,所以他才会争取。不过问题在于,他的好朋友可不止是“学习跟不上“那么简单…… 关键在于她的名声不太好,而年级里的老师同学基本都认识她。林星洁进办公室可不止一次两次了,还有过被广播通报批评处罚的经历。 “当然没问题。只要她愿意,我就会向老师说明,这个小组就是为了帮助同学才成立的。” 竺清月却像是不觉得哪里有困难,爽快答应下来。 …… 真是个喧嚣的早晨,徐向阳心想,简直跟已经上了一整天课那般累得发慌。 和竺清月在走廊上告别后,他准备回到教室。走到后门附近,这才发现长发女孩就站在那儿。 她双手抱胸,默默倚靠着门板。 感觉从她这个角度能很轻松看到走廊上的场景……徐向阳无端想道。 林星洁好像正在发呆。意识到有人靠近后才抬起了头,双目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这就完了?怎么不和她多说几句?” 徐向阳有些无奈。 “马上就要上课了啊。而且就算想多说,也得有话可聊啊。” “那你们刚才在讲什么?” “当然是……” 徐向阳没有立即回答,注视着朋友的眸子,欲言又止。 女孩见朋友这副反应,不由抿紧薄薄的唇,情绪里有种微妙的紧张。似乎是意识到被他盯着看太久了,她神情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轻声问道。 “是……不能和我说的事情吗?” “不,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徐向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其实是关于你学习的事情。” “……哈?” “我帮你报了一个晚上的学习小组,算是擅作主张了。你要愿意,放学后就留下来看看。” 虽说徐向阳自己估摸着这个小组对她会有帮助,但学习最主要的还是主观能动性,假如林星洁不愿意,就是帮了倒忙。 “有竺清月和我,加上其他同学,还有老师在,可以更好地查漏补缺——” “什么啊,就这事儿?” 林星洁的叹气声却比徐向阳更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说了会听你话的嘛,真是的,这种小事当然随便你安排了……”她突然像是想起了某件事,“啊,对了,就是今天晚上可能不行。” “有事?” “是啊。另外,之后能不能去你家,都得看时间来不来得及了。我要帮妈妈忙。” “没关系吗?” 徐向阳想起昨晚林星洁对自己讲述的家庭情况,有些忧虑;而就像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担心似的,女孩一派轻松地回答道。 “放心,那家伙不在。而且就算他在,现在的我也没有理由再退让了。” “还是要万事小心……” 徐向阳的话音位落,上课铃便响了起来。宣告着早自习的结束,任课老师抱着课本讲义走进教室门。 刚才会儿,班上同学们起码有一半都在偷瞧站在门口聊天的两人。他们只当作没看见,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 很快便到了这天放学的时间。 徐向阳整理,长出一口气。 他这一整天都很辛苦。 班里人不敢去找林星洁,所以只好把目标放在平日里待人态度和善的徐向阳身上。 虽然倒不至于很烦人地缠着,不过连续应付好几个人问的几乎相同的问题,还是会让人觉得疲惫而且这些问题大多都令人哭笑不得:比如问林星洁不是隐世的武林世家出身,比如她和史晖的矛盾是不是和他们背后家族的矛盾有关等等。 还有人根据以前流传过的“两人是男女朋友”的传闻,脑补出“这两人曾经有过家族定下的婚约,而林星洁则是为了自由恋爱,选择反抗封建时代遗留下来的陈规旧矩”的一出大戏。顺便一提,在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那位同学还使劲地朝自己挤眉弄眼,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知道那个让林同学打破规矩的人就是你!”……只能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想象力是真的丰富。 甚至还有人说要和林星洁学功夫。虽然是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看到那家伙提起这事儿后附近的人全都期待不已的兴奋眼神,就知道这群人的想法了。 唯一让徐向阳觉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人觉得林星洁是个超能力者,更不用说猜到她能力的本质,实际上是从另一个世界将常人看不见的怪物召唤而来。 一方面是超能力的存在比武功还要离谱,大家都不会轻易相信,另一方面则说明她的做法相当有效:林星洁为了不暴露秘密,在打烂史晖嘴巴的同时,还刻意表演了出拳的动作。 徐向阳事后想来,不禁为好友在关键时刻的应变能力赞叹不已。假如当时林星洁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把史晖弹飞,或是搞出的动静再大点,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她,背起书包站起来的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朋友的座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是去她母亲那儿了吗?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后门传来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 “请问徐向阳同学在吗?” 竺清月敲了敲门板。她静静伫立在门边,落落大方地向班里的其他学生问道。 “呃……我在。” 徐向阳连忙回应。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他一点儿都不想去思考他们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赶紧走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啊。” 竺清月没有背书包。她将双手放在身后,笑容满面地抬起脑袋望着他。 “本来想拜托其他同学通知的,但既然要申请加入,我还是带你去见一趟老师吧?” “好,我知道了。” “……咦,你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啊。”女孩的观察力很敏锐,“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 “不,上的课倒是和往常一样。但毕竟早上发生了那种事,大家情绪都太过高涨了。”徐向阳有点无奈。 竺清月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遭遇,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 “呵呵,难怪啊。毕竟你是离林星洁同学最近的人,对她感到好奇的同学肯定会缠着你。对了,她人呢?” “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嗯,那今天就先试试看吧。” …… 学习小组的举办地点就在五班。在此之前,他们俩要先去一趟办公室。 这条走廊一边是教室窗户,一边是墙体。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墙体高度和厚度都有保证。而在墙体下方还有一排空隙,是专门用来放小盆栽的。 每个班级门前都放着一排,平常照顾植物同样是值日生的责任。 徐向阳即将从五班门前走过的时候,忽然眼尖地在其中一盆绿色草叶中发现了正在夕阳余晖闪闪发亮的东西。 那是谁落下的吗? 徐向阳走近看了一眼,没看出个究竟;他干脆蹲下来,将脸凑了过去。 “怎么了?” 走在前头的竺清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好奇地盯着他。 “……有一枚牙齿。” 徐向阳说。 一枚属于人类的白色牙齿,正静静地躺在泥土里。 竺清月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大概是史晖的吧。” “嗯。” 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史晖的身体是否真的如林星洁所说,因为虫怪的附身而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异变?这种变化如果存在,又会体现在哪些地方呢?是不是可以通过医学检测得到答案? 徐向阳忍着恶心,用餐巾纸抱住,将那枚牙齿捡了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就像被闪电劈中了似的,一动不动。 “……徐向阳同学?” 竺清月惊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喊了一声后却发现对方像是在发呆,对她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徐同学?徐向阳?你还好吗?” 少女的手想要去触碰男生的肩膀,却在半路停住了,似有顾忌。 “……我没事。” 好一会儿,徐向阳才摇了摇头,回答的声音很干涩。 “那,我们走?” 他却没有动,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甚至没有扭过头来,而是低声说道: “抱歉,竺同学,今天我就不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通灵附身 当徐向阳的手指触碰到那枚牙齿的一瞬间,他的身体轻轻一震,仿佛一道奇特的电流贯穿天灵盖、迅速传遍全身,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在忍受酷暑抑或严寒的煎熬。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飞速掠过的模糊画面,一股脑地灌入脑子里。 虽说看不清晰,但徐向阳本能地意识到,那是陌生的、不属于自身头脑的信息流,此时此刻通过某个媒介自外界吸纳进来。 这种信息的涌入并没有让徐向阳觉得头脑发涨或是头痛欲裂——人类的大脑没有那般脆弱,或者说它的复杂精细程度远超人类自身的想象,是自然界与文明世界共同铸造的最伟大的成就——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飘”了起来。 他定睛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正在漂浮的是自己的灵魂……抑或意识。 那枚牙齿,就是媒介,他想。 徐向阳定了定神,并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幅幅陌生的画面之上。 就像鱼天生就会游泳,雏鸟在巢中学习着如何挥动翅膀;本能,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令徐向阳无师自通地知道该如何去做。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高空跳入水面,而他的“意识”成功撞入了那团纷乱的画面之中—— * 徐向阳突然觉得脑袋很痛,痛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视野昏暗、模糊,就像身处于一场老电影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 他发觉痛楚有一个位置明显的源头,于是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明显有一块湿漉漉的凸起,轻轻一按,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 “哪个混账敢偷袭老子?!” 他听见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陌生的声音。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徐向阳本能地想要闭上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唇一张一合。 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环顾四周,看到了晕倒在地还没起身的严明俊,顺便还有躺在那儿虚弱地喘着气的王娜娜。 “靠,到嘴的鸭子都跑了!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骂了一句后,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屋柱。 刚才因为头疼太过剧烈,导致身上其他部位的不适感都被掩盖过去了,这会儿才意识到受创的不止是后脑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谁下的手。 “妈的,臭**!” 他登时气得暴跳如雷,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柱。 …… 在听到那句辱骂后,徐向阳突然间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刚才看到的,是史晖曾经的经历吗?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激荡的情绪,又或许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还不够熟练,导致差点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 但那屋子里的画面自身仿佛产生了重量,却让他再度坠入深沉的水面—— ……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解开裤裆去检查情况。总之大概是被踢到肿胀了,但应该没有受伤得太严重……因为王娜娜这时候爬起来了。 她蹲在昏迷的严明俊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 长发混混没醒。这回王娜娜干脆直接趴在男朋友身边大喊了一声: “醒醒!” 严明俊吓了一激灵,睁开眼睛后连忙坐起身。 和史晖不一样,他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满脸扭曲地捂住了下半身,毫不顾忌地直接拉开了自己的裤腰带检查起自己的要害。 他有点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捂着脑袋叹息道。 “这次可吃了不小的亏……” “是啊,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王娜娜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鼻青眼肿的脸上,眼神里满是阴冷。 严明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史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响动。 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他们身后的楼梯。 “还有人在?” “居然还留着没走,真有胆啊。”他捏了捏拳头,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下方,“看老子不教训……” 又是一声“嘎吱——”,腐朽的木制阶梯被踩下去的声音。 他停下了动作。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头是神经大条还是…… “沙沙,沙沙。” 与此同时,三人全都听见了某种细碎的声响。 这种响动本该很轻、很轻,轻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地板上跑过:但是当它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后,整栋屋子都像是漂浮在巨大的浪潮之上,摇摇欲坠。 史晖下意识地又转回头去,正好对上了老人缓缓侧过来的脸。 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一张……没有眼睛的脸。 本应装着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可他却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正被什么东西盯着”的压迫感,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背后的同伴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视野变得模糊。 他发现老人脸庞上的两个黑洞里,正有什么东西正在爬出来……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是老鼠吗?不,不是,是某种更加蜿蜒,更加光滑,更加瘦长的生物…… 是蛇? 不,他头晕目眩地想,蛇不会有那么多蠕动的触足。 ……对了,是虫。 那是某种长虫的影子。 像是蜈蚣,像是蚯蚓,像是蛆虫,像是水蛭。 它们从老人深陷的眼窝中爬出,顺着衣服和楼梯往下,在地板上缓慢而冰冷的爬行,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 其中一条爬上了自己的鞋子,裤脚,一点点往上爬,爬过裤带,爬过腹部,爬过领口,直到那湿漉漉的异物感延伸到了嘴巴附近…… 他想要挣扎,可他根本动不了,浑身就像是被灌入了水泥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张开长着吸盘的触足,将自己的嘴巴一点点撬开来。 “咕噜。” 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瞬,像只是咽了口唾沫。 而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那玩意儿吞入了喉咙里。 而它即使钻到了体内,他却依然能鲜明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有点疼,却又不是那种很剧烈的痛楚,而像是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脏腑,正在揉来揉去—— “呕——呕!” 他的胃部一阵翻涌,不出所料地吐了出来“咚。” 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一具被人在幕后操纵着线的木偶;他听见自己像根木头般慢慢倒下去,摔在地板上的声音。 可他一点儿都不痛。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那样,生了弹簧似地胡乱抽搐着。 他一头摔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好不容易才能抬起头来。 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屋子门口。 他看见王娜娜正一边哭嚎,一边跪在地上用力拍门,而严明俊则趴在窗户上,拼命朝着外界喊救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可是,谁都没有来。 无论是门还是窗户,都死死地钉在那儿,隔绝了内外,连半点声音都透不出去。 他看见这两人同样被身后爬过来的虫子缠住,想要逃、想要躲闪,最后却依旧像木桩般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虫子进入自己体内。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遭遇。 见到这一幕,他僵硬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 想丢下我逃跑?未免想得太轻松了……很好,起码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这俩蠢蛋陪我……他们,他们都会和我有一样的遭遇…… 他想着想着,忽然见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正从自己脸边上走过。 他抬起头,于是又看到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老人的鬼魂正俯视着他,正看着他的体内,看向他的最深处;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仿佛正透过自己,凝视着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间段、不存在于世界的事物—— * 徐向阳猛地一震,从与画面融为一体的状态中脱离。 “徐同学?徐向阳?你还好吗?” 女孩担忧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 徐向阳打了个哆嗦,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开口回答道: “没、没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心灵感应 竺清月同学看上去颇为担心,和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定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没问题后才离开。 徐向阳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走远,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就是我的“能力”吗……? 这是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他和林星洁曾经开玩笑似地说过这方面的话题,他还畅想过自身可能被激发的能力,却没想过这个猜想居然会如此之快地成为变为现实。 徐向阳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栋屋子真的改变了每一个进入其中的人。 不过,不像林星洁那样,他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发现什么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而是以史晖被打掉的牙齿作为媒介,“看见”了他和他的同伴们在鬼屋中的诡异经历。 简而言之,就是接触到别人留下的物品,从而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读取曾经发生在那个人身上的事情……徐向阳意识到,他刚才所作的事情,其实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超能力。 徐向阳以前最爱看的就是《ufo事件大记录》或是《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书,其中就有不少提到过超能力的内容。自从人体科学兴起以来,世界各地关于超能力者的各类传闻层出不穷,甚至还在国家层面掀起过研究超能力的热潮。 对于徐向阳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席卷大江南北的气功热都还没有过去太久。 徐向阳就觉得,他刚才的经历很像是书里面提到的“心灵感应”,又或者是传说中的“通灵”。 类似的例子很常见,经常发生在相隔千里的父母子女,或是孪生双胞胎身上。比如其中一方遭遇意外受了重伤,另一方则会在同一时间不小心划破手指,或是感到呼吸困难。 这种能力看上去不是能用来正面战斗的,可能没办法像林星洁那样声势惊人。 但在感到失望之前,徐向阳却又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曾经发生在鬼屋里那一幕,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无论如何,自己都比那三个被附身的倒霉蛋要好。 他对史晖等人的遭遇倒是不甚在意,罪有应得的家伙可不值得同情。但是从史晖记忆中读取的画面,已经证明了之前的几个猜测:比如说,虫怪确实是那个老人鬼魂放出来的。 这就意味着昨晚鬼魂于小巷中出现,并不是一起偶然事件,它就是冲着徐向阳两人来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被虫怪附身,所以盘踞在凶宅里的鬼魂才会亲自动手。 他们所要面临的危机并未解除。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利用这种能力来获取情报,能为两人的行动抢占先机,提供诸多便利。 “所以,今天还是先回家吧。” 徐向阳这会儿自然没心情和五班班长一起去好好学习,他只想早点回家,多尝试自己的新能力;还有最重要的—— 就是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最好的朋友。 * 姐姐还是没有回到家里。 她那天打电话中透露的意思是,最近警方正忙于一起重大案件,何时能结束无法确定。 林星洁这会儿也不在,她回家里去了。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只能等她来,或是到明天再说。 徐向阳一个人倒不觉得寂寞,毕竟他还有事情要做。他兴冲冲地放下书包,甚至头回将作业暂时放在一边,拿出纸笔,准备列出一张计划。 那枚牙齿只能提供这种程度的信息。他要想办法在别人和别的事物上面测试自己的能力,确定它的运用范围和起效机制等等。 而且,这种能力的潜力应该不止如此。因为…… 徐向阳想了想,又站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他从床底拉出了一叠用塑料绳扎起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书籍。都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闲书,随手找了几本开始翻了起来。 “嗯,就是这个……心灵感应在超心理学中是个很复杂的门类……” 他喃喃自语。 上面还写着,有一种能力叫“念写”,是能在水面、纸张或是电视屏幕等等载体上显示出与被指示对象相关的信息的能力。据说几十年前就有邻国科学家做过实验,而且还成功了; 另外还有一种被称为“遥感”的能力,可以清晰地把握超远距离以外的指定地点附近的地理环境与人文事物,甚至清晰到能看见一草一木。冷战时期,双方阵营据说都有过专门培养这种朝能力士兵用于战争之中打算…… 以上种种都是书里写的。徐向阳小时候还着迷了一段时间,长大后的他清楚都是些当不得真的地摊读物,只能当作打发时间。 但以前的他只能心向往之的事物,现在,却全都拥有了可能性—— 徐向阳摇摇头,敛起心神。 高一时的理科老师讲过,只有一次实验得出的结果很有可能只是偶然,要经过排除外因的对照和反复尝试,才能得出结论。 所以,首先要尝试其他目标。 徐向阳做出决定后,很快跑到了姐姐房间里。 姐姐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和朴素,一眼望去私人物品稀缺。生活必需物都被带走了,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间。 被子枕头可以试试,他想,不过昨天林星洁盖过了,会不会出现“重叠”的状况? 徐向阳一转念,拉开了衣柜。 姐姐放在里面的外套就只有两种:警服和黑色西装,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那儿。 衣橱里的这副景象对于一位年轻女性来说是很难想象的。徐向阳倒是见怪不怪了,他顺手取下了其中一套,放在床上。 “好,就让我看看姐姐正在做什么吧!” 徐向阳伸伸手腕动动脖子,活动了一下身体,同时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目标物品;紧接着,他朝着床上的衣服伸出手掌,深呼吸了一口气—— “呼喝!” 他大喊一声。 ……什么反应都没有。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干脆换了个龟派气功的姿势。 “呼哈!” 还是没反应。 他挠了挠脸颊,有点尴尬。 要是有别人在场,肯定会觉得他正在发神经吧。 徐向阳又换了一套衣服试试,但结果是一样的。 “嗯,难道是因为不常穿的缘故?” 他跑到桌上,从笔筒里拿了一根钢笔。这是常常被姐姐随身携带,是一支有纪念意义的钢笔。而且使用的时间很长,是关系最亲近的“物品”。 徐向阳对着床上的钢笔又重演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忍不住蹙起眉。 难道说光是使用过的“物品”不行,一定要是身体上的某个器官部位? 于是,徐向阳将衣服一套套拿出来,甚至拿来一根放大镜,仔仔细细翻找了一圈,总算在其中一件的领口上找到了一根属于姐姐的长长的头发。 徐向阳站在床边装模作样地施法了半天。 “……唔,果然还是没有反应。真奇怪啊。” 理论上说牙齿可以的话,头发没道理不行。 一方面,两边的体积都不算大牙齿内有遗传物质,但头发同样有;头发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其基部有活细胞,有遗传物质。正因为如此,能不能在现场发现受害人和凶手掉落的毛发,对于警方破案来说很重要,同理还有指甲等等。 另一方面,如果是从比较神秘的、不那么“科学”的角度上说……徐向阳以前有听说过,一些偏远地区原始部落的巫医和巫师,会将牙齿当作施展咒术的媒介。 可若是按照这种说法,头发显然要比牙齿更具代表性。古代就用将头发放进稻草做的草人里,从而诅咒他人的民间术法,就是所谓的“扎草人”——而且有这种传统的国家还远不止一个。 那就是对象出了问题吗? 相比起姐姐,史晖身上可能具备某种特殊性,这种特殊源于何处不言自明。如果是这样,那—— 徐向阳的目光又一次在卧室里逡巡。 可惜,林星洁并没有遗留下什么随身物品。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跑到盥洗室。 “……创口贴,果然在这里。” 徐向阳在梳洗台边上看见了一枚被撕下来的创口贴。 他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没看见林星洁脸上有贴着,随口问过一句。当时女孩还一脸庆幸地回答自己:幸好脸上没有留下疤痕。 “感觉自己的行为好像有点像变态。” 在拿起那枚创口贴的时候,徐向阳心里想道。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内心微微一动。 在捡起史晖牙齿时的那种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 ……果然。 徐向阳不再犹豫,眼眸微闭。 *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脚步不急不缓地行走在一条逼仄冗长的街道上。 影像模糊、黯淡,仿佛身处于梦境之中,和史晖那时候一样。 这会儿看到的是记忆,还是现在的她? 徐向阳眨眨眼。他没法扭动脖子或是转动眼珠,而是只能以“第三人称”的视野窥探。 他冷静地旁观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脸上没有贴着创口贴,身上还穿着校服。所以…… 徐向阳心中一喜,他的能力果然不止用来观察过去,还可以窥视当下! 可他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星洁这是去了哪儿?徐向阳心想,她这会儿不该在家里吗?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朋友正在抬起头。 暗淡无光的视野里,远处矗立着一栋表面满是密密麻麻窗户,四四方方的建筑物。 建筑物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十字。 落日西沉,黄昏的余晖难以照亮昏沉的天空,一群乌鸦在街道上方飞舞。 那是一栋医院。 徐向阳认出来了,是位于几个街区以外的锦江市第二人民医院。 随后,他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咦?” 啪嗒。 就像有人按下了屏幕的开关,徐向阳眼前的影像一瞬间消失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超越人类 落日的余晖将天际尽头的云层涂染得艳丽壮观,却将城市的大地拱手让与夜幕。 远处低空盘旋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为无人路过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荒凉。 林星洁停下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女孩疑神疑鬼地看了一圈周围。街道通往别处的岔道口,电线杆,行道树,围墙下方……每个被黄昏的阴影所覆盖的地方,看上去都有东西藏匿在那儿。 但她很清楚,附近并没有人。 林星洁能“嗅见”生命的气味,人类的气味,普通动物的气味,乃至异类的气味……只要召唤出小安的话。 可那股视线却是实实在在的。它并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源头像是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但它的存在却又离自己非常近。 最关键的是,这种视线并没有让林星洁感到危险,它其中蕴含着的是充满好奇的意味,而非恶意。 林星洁摇摇头,不再犹豫,周遭的世界被吸入宛如黑洞的边缘——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就会发现女孩周围的光线像是错觉般扭曲了一瞬。 当她果断召唤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后,那股视线便消失不见了。 林星洁仍然在适应自身所具备的力量。 她的“宠物”正在变得越来越庞大,与此同时给予她的负担亦会变得承重,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失去控制”的感觉;而如果需要小安吞食猎物,甚至会消耗更大的体力。 所以,从每一次都召唤出小安、再到随时随地利用不具备实体的浊流状物质,她正在通过各种方式不断减轻自身的压力,并延长自己的控制时间。 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医院。 “果然就在那个地方……我已经能嗅见味道了啊。” 林星洁自言自语,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 锦江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楼。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自古至今都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对于常人而言,这里不会是个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场所。 消毒药水的气味,护士医生们匆匆的脚步声,坐在轮椅上或是躺在担架上的人,在专家门诊前排队的人们,大厅总是嘈杂得不像话,昼夜不息;而到了里面的住院楼,虽说环境是安静了点,可是每到深夜,你躺在沾着黄斑的白色床上,总能隐约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哀嚎声,哭泣声……远远的,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里是生死交界之处,是无数生灵逝者曾经挣扎过的地方。 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昏黄的路灯光只能照到道路与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车辆,却照亮不了树影婆娑。 于是,柜台和楼梯附近的白炽灯亮了起来,只有住着病人的走廊仍然偏向昏暗。 这是为了照顾患者们的睡眠环境,房间里的灯当然是可以点亮的。 走道深深,像一条看不见头的圆廊。有个戴着兜帽的身影自安全通道的门里走出,警惕地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 他保持沉默,贴着墙壁前行,看到有医护人员靠近就不动声色地走到附近的转角里,直到对方离开。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躲躲藏藏,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来干坏事的,只是想看看情况,而这个点会经过这里的护士也不算多;但为了避免引起麻烦,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被人看见。 兜帽人很快就来到了目标病房附近。 房间内没有开灯,几个人就站在门外,有的坐在塑料椅上,有的站着。他们偶尔聊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气氛凝重。 兜帽人站在这群人视线的死角,背靠墙体,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 “我听医生说,明俊以后可能就……唉,很难,真的难。” “可好好的人,怎么就……” 中年妇女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发出低低的啜泣。 “我们家里人都挺健康的,不像是遗传病啊。” “会不会是……被人打了?明俊他总是和那群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我说过他几次,这孩子也不听,说不定就是被人打了……” “不是。……也不能说不是,他是受了点皮肉伤,但医生说那和他的昏迷无关。” “那就是被车撞了吧?我听说他是在天桥下昏过去的。” “也不是,医生说就不是外伤。” “医生、医生,医生说的你就信吗?”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还是先去庙里求求菩萨,听说城东那家特别灵……还有你奶奶,她不是说在搓麻将的馆里认识过一个当年的神医?” “老人家说的话你倒是信了……” “总得试试呀!” 女人絮絮叨叨,她身边的男人则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而与此相对,那个兜帽下的人影,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果然,只有我才能维持自我……那两人全都精神失常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从袖筒里伸出来的手。 粗糙的皮肤底下,隐约能见到几根异于常人的黑色丝线,如血管般跳动着。 “这说明我是被选中的吗?” 他想。 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回答,一个充满自信、毋庸置疑的答案。 他当然是被选中的。若非如此,为何他的同伴们被附身的结局如此凄惨,而他不但能继续保持清醒,甚至还获得了超越常人的力量? “只是有点遗憾,没有嗅见同类的味道。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他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如果能吃掉的话,我或许会变得更强……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吗?” 他想起了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从那时候他就已经明确了一点,这个世界上拥有超凡能力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虽说有点失望,但大体上还算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对自己的未来仍然充满信心,只不过暂时还没办法肆意妄为,而是需要在暗中一点点积蓄力量。 他又看了一眼病房,确定没有从那里嗅见同类的气息,只有一片死气沉沉后,他再无留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在他的脑海里,“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朋友”这个念头,从未不曾浮现出过一回。 因为对他来说,严明俊根本称不上朋友,他从来就看不起那个蠢货;更不用说现在,他已经是具备超越凡俗力量、前途一片光明的超能力者,自然不会将一团死肉放在心上。 现在的他,甚至不需要一般人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他的速度确实远超常人,且姿势极为怪异:他的双手放在前方,身体弓起,跑着跑着竟然变成了四肢着地,就像是在草原上奔跑、猎食动物的野兽。 在监控摄像头里,他的身姿如同一团幻影,从昏暗的走廊的一头开始,很快消失在另一头。 前方是一处落地玻璃构成的窗墙,整面都是透明的,在夜色下闪烁着微芒。底下全都上了锁,只有最上面为了通风开了两扇。 他没有停下脚步,竟借着冲劲直接窜上了滑溜溜的瓷砖墙面,同时双脚一蹬,一跃而起,从窗户内鱼跃而出,飞入月色的怀抱。 没有经过任何演习,整套动作却一气呵成,全靠惊人的肢体爆发力和反射速度,这就是体内与自身融为一体的“虫”带给他的改变。 他在空中旋转,清风拂过他的头发,月光洒落在脸庞上,时间为他放慢了脚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这就是掌握超人力量的感觉吗? 他的心情彻底放松,充满愉悦和喜乐,仿佛身体都跟着轻盈起来;他穿过窗户,沿着三层楼的高度往下落,却依旧稳稳着地,落在草甸上后,顺势向前一滚—— 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了一下。 就在前方的灌木丛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对方背靠着月光,看不清相貌。只是看到那副不紧不慢的步伐中透出的镇定自若,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谁?是和我一样的人? “你是谁?!” 他直接怒喝出声,同时四肢伏地,戒备地盯着对方。 “我是来看猴戏的。”对方一边态度悠然地向自己靠近,一边回答道,“刚才蹦出来的那个动作不错,我可以给十分;现在这个趴着的也不错,要是能跪着就更好了。” 这个人的声音从远处出来,听上去是个年轻女人,而且很熟悉…… 他的大脑还没彻底转过弯来,就听见对方又开了口。 “说起来,史晖,我刚好从那个方向过来,听说严明俊他以后要变植物人了。身为他的朋友,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不,你是——” 因为她的语气和过去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史晖直到这时候反应过来。 “明明是大家一起被怪物附身,有人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而有人却能在这儿蹦蹦跳跳演杂技,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长发女孩,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朝他咧嘴一笑。 “——你说对吧?”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等级差距 “林星洁……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史晖捏紧拳头,脸上露出阴沉的神色。 在与虫怪融为一体后,史晖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力得到了大幅增强,不止是力量或是敏捷,还包括自愈能力。所以,今天早上被女孩打烂的嘴,这会儿其实已经复原大半了。 可是,受过伤的痕迹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的。被打裂开后,内部血肉往两侧蜷曲的唇齿,看起来尤其吓人,害得他不得不戴上兜帽遮挡面孔。 “当然是为了找你。”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史晖警惕地瞪着她,“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靠跟踪?” “靠脑子猜的。” 林星洁微笑着回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是亲眼看着严明俊被人送入医院里的,而今早你又被我打伤了嘴。你们几个失踪后,我一直觉得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医院。而二院又是附近最出名的医院,所以我就来逛了一圈。” 她这话说得简单,实际上还是费了几天功夫的。 这段时间里,林星洁去过附近几个街区的药房,还有酒吧、迪厅、舞厅、日租房等等不良青少年们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是一直都没有寻找到下落。 和徐向阳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起来后,林星洁复仇的心思确实淡了点,有或者说她基本上每天都在被朋友逼着待在家里学习写作业,根本没时间像以前那样有空到街上溜达…… 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只要是没有和徐向阳呆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不是在试验小安的能力,就是在搜寻这几个人的下落。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该用“人算不如天算”来形容,结果却是这三人都是自个送上门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直到今天傍晚来到医院附近,小安嗅见了猎物的气味后,林星洁终于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 “……你脑袋还蛮聪明的嘛。” 史晖沉默了片刻,深呼吸了一下,他的脸上忽又露出笑容。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朋友说了,要打烂你的嘴还不够,应该要将你的下面踢烂。”林星洁双手插兜,笑眯眯地往前走了一步,“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所以就来补上了。” “……我们其实没必要敌对。”史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戒备地倒退了一步,脸上却还是努力堆起了笑容,“我知道你有非同寻常的能力;而你应该看的出来,我身上同样有。我们俩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之前……之前我的做法是有点不尊重你了,但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同伴做起。” 听见这话,林星洁的眉头扬起,露出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还真罕见。我的朋友果然说的不错,你就是无可救药的那一类人。” “整天把朋友朋友挂在嘴边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别人的话了,还是说那人是你的男人……” 说到这儿,史晖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忽然间恍然大悟。 “等等啊,你嘴里说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今天早上站在你旁边那个?屋子里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他在偷袭我?你是因为他救了你,所以才听他的话吗?在我看来,这样未免太浪费你的能力了。” 史晖甚至还记起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在找人打听林星洁情况的时候,曾经从一班的某个学生那里听说过。 “我想起来了,那人是叫徐……徐向阳,对吧?你要只是为了报答他,我可以帮你。那家伙就是个普通人,以后和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没必要——” “……闭嘴,从你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真让人不舒服,罪加一等。” 林星洁眼神冷下来,已经懒得继续和对方交流。在抛下这句话后,她举起了手。 漆黑的、宛如烟气般的浊流自她周身散发开来,女孩背后像是映照出了一面山间深潭,无形的空气似水波般荡漾。 史晖瞳孔一缩。 没错,他今天早上就是看见了这副景象;随后,对方朝自己脸上打了一拳,林星洁背后的浊流便随之倾泻而来,就像巨浪的浪头,直接将躲闪不及的自己拍飞。 那时候,他就知道林星洁拥有某种和自己截然不同,却同样超越常识的能力。 因为没有信心战胜对方,所以史晖选择了逃跑。 可是现在,史晖已经是第二回看见了。他早就想过对策。 “……蠢女人,真要开打,你不会以为我会怕你吧?” 史晖像野兽般低伏着四肢,双瞳迅速充血,涎水顺着牙齿流淌下来。 他的双手、额头,包括衣服底下的躯干,肌肤之下有无数漆黑的线条似有生命般到处窜动, 史晖确实没有像他的同伴那样失去意识,所以他才会把附身看作是一种挑选或是试炼的过程,只有如他这般坚强的人才能活下来,像严明俊或是王娜娜那样软弱的人则会被淘汰,而活下来的人会因此获得能力,成为“超人”。 但或许就连史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目前的他,正在和人类这个词正在越来越遥远。没有昏迷,没有如癫痫发作般痛苦挣扎,不代表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化…… 但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重要。 史晖感受到了力量的涌入。这种感觉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快乐,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 这回可不会如此狼狈地被打飞了,史晖一边盯着林星洁的动作,一边心想。 他在速度上有优势,而对方的攻击面积并不大,他只要躲过那股喷涌的浊流,绕到对方身侧或是后方,最后袭击、撕裂那具柔软的娇躯—— 史晖一边想着,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一边已经高高跃起。 他跳到半空,很快又跳到墙壁上,再借助反弹的力量落到另一处;这种高速移动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可史晖却在无意间瞥见了女孩的表情:她的嘴角正噙着嘲讽般的笑容。 她的眼睛根本追不上我的速度!到底在笑什么?! 史晖怒上心头,直接扑了过去,想要干脆撕开她的喉咙—— “砰!” 他跃在半空的身体迅速倾斜。 腹部和肩膀承受了一股猛烈的冲击,就像苍蝇拍那般将他径直拍了出去! 史晖一头撞在旁边的墙壁上,头晕目眩地滑落下来。水泥灰簌簌抖落,他刚想爬起来,忽然觉得头顶的月光被连绵的阴影所覆盖。 他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嘴巴。 大到足以将好几个他一齐吞下、只能属于怪兽的嘴巴。它的内部腔道似古井般深不见底,嘴盆处生长着一排像是长毛的尖锐牙齿,嘴巴边沿则悬挂下来无数条触须,在空中胡乱舞动—— 史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狼狈地就地一滚,这才避免被咬成两截的下场。 怪兽发出无声的长鸣,庞然的身躯在空中游了一圈,围绕着伫立在原地的主人。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史晖躺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这头样貌如同鲸鱼般的巨兽。 那庞然的身躯,甚至要比他在动物园里见过的大象更巨大,像是好几辆大型巴士叠在一块儿;蜷曲尾巴时的体长就已经超过十米,真的只有他以前在电视节目上看到过的鲸鱼能与之相提并论…… 如此庞然巨兽,重量起码在十吨以上,可它现在却像是完全没有重量般于空中漂浮,甚至将空气当成水底那样灵活游动。 这难以想象的惊人景象,几乎要击破他的精神防线。 难不成是自己的幻觉? 史晖的眼神下意识落在他刚才躲开的位置。 在怪兽的扑咬下,那里的墙壁已经裂开蛛网般的裂缝,草坛像是被风暴席卷过般一片狼藉。 ……不,那不是幻影,不是幻觉。那种恐怖的压迫感,是真正的巨兽才能拥有的。 可面对如此怪物,到底要怎样对付? 这简直像是让原始人去赤手空拳去对付一头霸王龙一样……史晖只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又多可笑,也明白对方为何会嘲笑自己。 他知道林星洁的能力和自己确实不同,但这未免太不一样了吧?! 史晖从来不曾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的不公。他意识到,就算两人都具备超越常识的能力,但他们所拥有的等级,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令他咬牙切齿,感到不甘心、嫉妒、愤怒和畏惧的纷乱情绪,此刻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充塞内心。 不公平,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可现实却不会因为他的愤懑而改变。 在漆黑巨鲸的保护下,林星洁转过身来,就和今天早上将史晖一拳打飞时那样,俯瞰着躺在地上的他。 他觉得自己从女孩的眼神中看到了轻蔑与冷漠,这更令他内心的耻辱如火焰愈加熊熊燃烧……而在那火焰之下熄灭的灰烬,则是名为“恐惧”的情感。 要逃,必须得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性命,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真奇怪。史晖,你该不会觉得你早上是真的靠自己的本事逃走的吧?” 她终于开口了。 “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处理’你,所以我才放你跑的。” “……” 史晖咬紧牙关。他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林,林星洁同学……” 他勉强自己露出讨好的笑容,坐起来后,顺势双膝跪在地上。 “能不能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你要什么可以都提条件,我可以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 “好。” “——你面前,咦?” 史晖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 “你既然都跪下来求我了,我可以给你机会。只是,这个机会需要你自己去争取。” 林星洁轻飘飘的声音在清冷的风中回荡。 “逃吧,用尽全力去逃——可一旦被追上,你就只有葬身怪物腹中一个下场。” * 听见这话后,史晖的内心顿时被狂喜的情绪所充斥。 对啊!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明白个中缘由了,对方其实根本没下定决心要杀自己! 这女人明明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却还甘心和一个普通人混在一块儿,甚至乐此不疲,这就足以说明对方的想法很天真,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她心里固然有报复的念头,但恐怕根本还没想好怎么做,所以才会说些威胁的话,就把自己放走…… 史晖没想到逃跑的机会竟会来得如此轻易,二话不说,转身就逃,生怕对方改主意。 …… 林星洁静静注视着那个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 女孩脸上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新的力量 落日早已不见踪影,当最后半点余晖消失在天际线上后,黑天鹅绒般的天幕终究不可阻挡地沉沉垂落。 庭院里的鹅卵石小径旁,每隔一段距离都竖着一盏路灯,昏黄的灯泡照不亮附近枝条浓密的灌木丛与树冠。 这地方在白天的时候,偶尔会有病人们在医护人员或家人们的陪同下出来闲逛,显得生机勃勃;这会天色暗下来,空无一人,四处看来皆透着阴森。 林星洁权当散步,路过小径。 她看上去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目标会跑没影儿。 数分钟后,女孩走到了一处玻璃门前。 两扇门全都贴着告示,阶梯边上还放着几辆自行车。门上挂着的锁锈迹斑斑。 站在门前往内张望,只能望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接待台,走廊,座椅……都像是沉没在深海里。 门被茂盛的灌木掩映着,写有“供应室仓库”的金属牌本身就不起眼,还被爬山虎覆盖了大半,就算白天都很难有人会注意到,何况是在深夜时分,前头连灯都没亮一盏。 林星洁却毫不犹豫地走上了阶梯。 她瞥了一眼门上的挂锁,伸手试了试,果然很轻易地取下来了。 不甚牢固的锁被人用蛮力扭断,但这个人在将锁破坏后,还特地又挂了回去,掩人耳目。 “还算有点小聪明……可惜没有意义。” 她早已经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就在这栋楼内。 林星洁推开门,昂首阔步地踏入其中。 …… 走过寂静的走廊,路过一扇扇无人的房间,等到要到达与隔壁栋相连的通道时,林星洁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天花板的夹角处,有监控摄像。 她的眉头轻挑。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响动,流经的电流“噼啪”短路,监控仪器上面的红灯迅速暗了下去。 无论是小安还是鬼屋中的老人,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灵体”,似乎都有着干扰电波的能力,可谓建立于电力基础上的现代人类社会的克星。 既然知道这一点,她就不可能不善加利用。 在即将路过其中一个房间的时候,看了一眼标牌,林星洁有意放缓了步伐,且将脚步声加重。 她先是慢悠悠走到这个房间对面的地方,停了一会儿,心中默数几秒,再重新回到走廊上;等往前走了十几步后,又利用“超能力”迅速折返。 林星洁一脚踹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史晖。 他听见脚步声远离,就以为人已经走远,下意识松了口气,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结果就在这时,面前的门却“砰”得一声弹开。 “找到你了。” 站在门口的长发女孩脚不着地,宛如幽灵般盯着他,冷冷开口。 “啊——!” 无穷无尽的黑暗涌入房间之中,史晖很丢脸地尖叫了一声,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挣扎反抗的想法都没有,直接一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年久失修的墙体被他一头撞塌,史晖顾不上喘一口气,跌跌撞撞地从隔壁房间逃向走廊。 望着灰头土脸离开的史晖,林星洁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她一开始还想忍住,避免破坏形象;但朋友的话却在这时在女孩耳畔响起: “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吧。” 于是,林星洁真的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到弯下腰捧住肚子,甚至笑到眼泪都飙出来了。 猖狂的笑声在寂静长廊上回荡着,像是女鬼的尖啸,如同飓风般席卷每个角落,听到笑声的史晖跑得比之前更快了。 “咳……咳咳!” 林星洁的笑声渐渐停息,因为有灰尘呛进喉咙而咳嗽了两声。她不甚在意地抬起头,望向本应空无一人的前方,瞳孔泛起奇异的色泽。 “果然,我看得见。” 林星洁轻声喃喃。 她当然没有无聊到特意用恶作剧来吓唬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只希望和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而不是浪费在猫戏老鼠般的闹剧上。 而女孩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 ——恐惧。 在林星洁的眼眸深处,正映照着不属于她的恐惧。 “难道说,这才是‘小安’真正的力量?” 陷入恐惧、惊慌失措地奔跑着的史晖,尽管已经远离她的视界,可在林星洁“看来”,这家伙就像是一根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炬般显眼。 人的情绪本该无形无质,转瞬即逝,无法触摸……但她却能通过小安,确实感受到它,并在那一刻清晰地将其把握。 之前说过,就像野兽能通过灵敏的鼻子嗅见猎物的气味那样,小安同样能察觉到“食物”的存在。但利用那种方式,林星洁只能大致确定异类所在的某个范围。 可是现在,通过这种掌握情绪的能力,她却能精确定位到某个正在恐惧的对象。 她还有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牢牢地将其攥在手;可以让它当作燃料,继续燃烧下去,亦可以将其扑灭,只剩下一堆燃烬的灰烬…… 不过,人的恐惧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 它会积累,会消减,会到达一定阈值,会与其它情绪混杂在一起,或是在达到一定程度后发生转换——比如说恼羞成怒,比如说因受到过度惊吓而精神崩溃。 而林星洁的力量正与此息息相关。 她会引发它,培育它,压制它,再让它通过不断的继续,达到,只有一次实验得出的结果很有可能只是偶然,要经过排除外因的对照和反复尝试,才能得出结论。 为此,她需要将第一步考虑得更完善。 “要是有他在——” 徐向阳的脸在她脑海中滑过。 “唔……再说,以后再说吧。” 林星洁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其实已经考虑过好几次,但最后还是有点心虚,没能张得了口。 吞食异类倒罢了,竟然还能从他人的负面情绪中汲取力量……林星洁意识到,有关于小安的事情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诡异。 而她还没下定决心,是否真的要将对方卷入其中。 史晖那家伙确实有一点说对了,徐向阳不像她,她甚至不清楚朋友是否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明明是林星洁先说好要走一条路,结果先退缩的人却还是她自己。 如果……如果她坦诚相告,结果让他感到害怕了,两人未来的关系会变得如何? 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因为其余情感不论,只要是藏匿于别人内心的恐惧,都是瞒不过她的。 到那时,自己是否能从徐向阳的身上汲取到养分,而她是否又真的会忍不住这样去做呢? 林星洁不愿意去想。与其到时候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她宁愿让这件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无论发生什么,林星洁当然还是会选择和唯一的朋友呆在一起,今后也是,可这并不代表两人就一定要站在相同的世界里。 有些事情她需要独自一人解决。说不定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保护好他…… …… “是谁在那?!” 林星洁正沉思的时候,远处却突然传来人的喊声。 她没有太过惊讶,抬起头,静静望向前方打过来的那一道明亮光柱。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猫戏老鼠 奔跑,奔跑。 史晖在深夜的长廊中疯狂奔跑。 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脚步已经开始蹒跚,却不敢有片刻停下步伐。 他正在以超负荷的运转速度消耗自己的体力,因此即使拥有了超人的体质,还是会觉得累。 不止是身躯上的劳累,更多的是一种疲惫——一种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宛如一张绷紧的弦被人反复拉开后造成的疲惫。 与虫怪融为一体后,他在生理层面上确实与常人迥异,可在意志层面却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一追一逃之间,他已经来到了前面那栋大楼内。 月色透过玻璃,照亮紧闭的房门前一小片大理石地面。 走廊里幽深蜿蜒,前方是像野兽般四足飞奔的人类,后方则紧紧跟随着一条体型庞大的巨鱼。 巨鱼甩动着尾巴,虚幻的躯体挤压着墙壁与一扇扇门板,将长廊挤得水泄不通,斑斓的月光落在它身上仿佛一枚枚微微闪耀的鳞片。 这一幕充满了超现实感。 “轰——!” 下一刻,巨鱼猛地张开了大嘴,往前扑咬。硕大鱼头像开动的铲车,径直撞碎了大半面墙壁。 一时间烟尘四起,砖块“噼里啪啦”洒落,覆盖墙壁的瓷砖碎片、木门和房间内玻璃器皿的残骸四处飞溅。 史晖一个激灵,本能地往前一跃,沿着安全通道的门滚到附近的楼道内。 然而占据体型优势的巨鱼却比他更快,“轰隆隆”直接将门撞塌,挤入安全通道。 史晖连起身的功夫都没有,干脆一咬牙,抱着脑袋沿着楼梯往下滚,一路滚到下层楼的楼道口。 如此一来,他自然被折腾得浑身疼痛,脑袋鼻子上被磕得全是血。事实上,短短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史晖全身上下都已经遍布在被追杀过程中留下的伤口。 超人一等的身体能力不再是他耀武扬威的资本,而不过是让他能勉强在鱼口逃生的一线生机。 那条紧紧跟随在他背后的怪兽,就在刚才差点又要了他的命。巨鱼张开的血盆大嘴离他只有一丁点距离,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灵机一动的飞扑,他就要被咬掉半截身体了。 在极度紧张和恐惧的驱使下,史晖又一次连滚带爬地站起,继续往前奔跑。 他不敢停留。 如果说对方之前还有点捉迷藏的意思,但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巨鱼的控制者已经不打算留手了: 只要他的速度稍微放缓一会儿,她就会立刻让那头在空中游荡的怪物扑上来……这就是他不敢停下来的理由。 史晖迟钝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不知为何,那女人好像有某种办法能够锁定他的位置,无论自己如何躲藏、逃避,都没办法躲避自四周各处无声无息靠近的怪兽的袭击。 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猫抓老鼠”这个词。 虽说猫在大部分人类眼里都是一种可爱的生物,不过史晖却不这样认为。 一般的动物,哪怕是在野外生存的凶狠野兽,捕食猎物毫不留情,场面看起来血淋淋;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只有猫,会将老鼠或是昆虫等猎物,当作玩具般在毛茸茸的肉垫之间玩弄。它这样做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或许单纯就是为了……看着猎物痛苦挣扎,慢慢死去。 史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死,是不是对方故意为之。 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敢再相信林星洁会放自己一马。 如果她真的会为夺去他人性命这件事感到犹豫,这会儿就不可能任由那头大怪兽追着自己屁股咬。 当然,到目前为止,史晖还是坚信能依靠自身的能力逃出生天,而不是去信任那个在脑海内一闪而逝的念头。 ……又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正当他的精神状态在没有得到任何喘息之机的时间中正在一点点濒临崩溃的时候,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喧嚷。 史晖抬起头。他发现前头有灯光闪烁,有人声隐隐约约传来。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了半废弃的区域,来到了有人的楼栋。 史晖起初还发了一会儿愣,等到他那个因为过度缺氧而运转迟缓的大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间惊喜起来。 不错,这是他的机会啊! 只要去人多的地方,冲到人群中……身后那个女人说不定就会投鼠忌器!再不济也能拖延她的时间,自己趁机逃走! 这时候的史晖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态从原本的看起不起普通人,已经转变成需要靠普通人才能活命了。 可是,背后的追杀者却不会给予这样一个机会—— …… “……差不多了。” 独自一人默默伫立在夜色中的林星洁,忽然间自言自语了一声。 和史晖所想不同,她其实并没有跟随在他身后。 事实上,这会儿女孩正站在整栋楼的外面,并非通过肉眼、而是通过巨鱼的视野,观察内部情况。 这栋大楼的前头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得到通知后聚集起来的医护人员,她心想,这么一来,警察估计也快到了吧? 一路过来,林星洁没有留手。因为她发觉这边的情况根本瞒不了太久,小安闹出来的动静还是太大了,很快就被巡逻的保安注意到。 在知道四周无人的前提下,整栋仓库都被肆无忌惮的怪兽破坏了个底朝天;且直到追赶史晖到另一栋里,一路上都是“轰轰轰”地横推过去。 出于谨慎考虑,林星洁不打算靠近有人的地方。处于一个合适的距离,能更方便她观察情况、在必要的时刻离开;而且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就像一个渔夫,手中坚固的渔线已经牢牢缠住史晖这头猎物,随时可以将他扯回来,并不担心出现意外。 而之所以这时候才收网,是因为在此之前,她希望能不断消磨史晖的意志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扎根于史晖内心中的恐惧不断茁壮生长…… 或许不需要那么麻烦,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非常脆弱,不堪一击。不过既然是头回尝试,林星洁还是希望能做得尽善尽美。 说起来,那家伙大概还以为是靠自己的本事才能活那么久的,这会儿要是发现前面有人,肯定会觉得欣喜若狂吧? “……果然如此,他的速度加快了。”女孩一片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了那个疯狂逃窜的背影,唇角轻轻翘起,“呵呵,人在危急关头确实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不过就算是这点,同样可以被我利用。这回学到了,下次说不定就能用上呢。” 还有什么比在绝望中看到一丁点希望,随后再毫不留情地将其踩灭,更容易让人陷入恐慌的呢? 林星洁微笑着抬起手,朝那个方向张开手掌—— …… 史晖这时候已经奔跑到转角。虽然还没有人发现他,但他只需要引起这群人注意力即可,这很方便。 “噗咚。” 可正当他刚想开口大喊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突然间往旁边倾倒—— 他的膝盖倒在地上,随后整个人都飘到了空中。 怎、怎么了? 史晖慌张地想要挣扎,但他脖颈后面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巨大的拉扯力道,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努力想要扭过头去,却嗅见了一阵浓郁的腥气,几根蠕动的触须正沿着他的肩膀垂下来,在他脸颊边微微抽动着…… 史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走廊,就会发现一个人耷拉着四肢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巨大生物叼着脖子; 这个倒霉蛋向后倒飞,在空中迅速掠过,身不由己地穿过一扇扇门、一道道回廊,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场面无比诡异和惊人。 …… 刚才护理室走出来,正站在楼梯口聊天的几个医护人员中的一个,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 可他身后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走廊,什么都没有。 这栋住院楼里的人不多,西栋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着的。 “怎么了?” 同伴疑惑地问道。 “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这个人的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摇摇头回答道。 “大概是错觉吧。”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同伴一边摘下手套和口罩,一边提醒道。 “听说旧仓库那边进贼了,保安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主任让我们赶紧下去集合。” “只是进贼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吧?我还想早点回家呢。”那人叹了口气,“而且还是旧仓库,那地方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是破烂。” “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说从仓库开始,一路上都有东西被砸烂,有的地方甚至就像是炸药被炸开来一样,一片狼藉。发现情况的保安都听见响动了,才觉得情况不妙,连报了警。” 这人听闻此言,不由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耽搁。 “那还不赶紧走!” “对,走走走!” * 徐向阳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颇为急躁。 确切地说,是当他发现正好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车从旁边经过,且目的地同样是医院的时候。 如果只是这样,还有可能是警察帮忙运送需要急救的人员;但他很快就发现,医院门前保安亭的人正站在门口迎接,而且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 这难不成是…… 徐向阳心中的焦虑更增添了一份。 他不再犹豫,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门口情况吸引的时候,径直朝着后门的方向一路跑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恐惧化身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徐向阳已经通过心灵感应“看到”了林星洁,只不过中途却受到外力而中止。 是被林星洁发现并通过“某种方式”打断?还是说是自身能力还不够稳定的缘故? 现在的他却暂时没有心情去猜测缘由。 眼下最关键的是,林星洁对自己说了谎,她目前不在家中,而是在医院附近。 为何会在哪个地方?且更重要的是,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谎? 如果有正当理由的话,林星洁应该会对自己明说…… 徐向阳在姐姐的床上坐下来,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既然是她想瞒着自己的东西,反过来讲就是一旦说出来后,两人的观点有可能出现分歧——起码在林星洁看来会如此。 自从那天晚上的那场谈话过后,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更上一层楼,两人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要说他们两人对任何事物的看法都没有分歧,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的个性爱好皆不相同。只不过少年少女会下意识地不让这种分歧上升到“矛盾”的层次;就算偶尔会发生争吵,事后道个歉,说说笑笑一样能让它不留痕迹地过去。 成为朋友,并不是让彼此磨去棱角的过程,那样做只会给双方带来痛苦,而应该是一段学会如何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经历。 换句话说,很有可能是在此之前发生的对话,在他们见的关系还没有变得那么亲密之前,两人存在矛盾的地方…… “是有关于报复的问题吗?” 徐向阳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话题是他在闯入鬼屋的一天后,在街上偶然遇见林星洁的时候首次提起的。 对他来说,那是个让人记忆犹新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天,他和林星洁两人一起经历了太多事情,包括早晨的相遇,之后第一次遇见超越常识的怪物与小安,第一次深入对话,第一次立下约定,第一次逛街吃饭……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发生在那个距今不算遥远的春日,还对于一直过着寡淡生活的普通高中生而言,实在是想忘都忘不了,做梦都常常会回忆起来。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话题亦是两人关系解冻的开端。尽管只是一时冲动的发言,现在的徐向阳却很想感谢当时自己的头脑发热。 当然,就算是那时候的他,都不觉得找那三个混蛋报复有哪里不对,而是担心林星洁会在这个过程中出事,比如被人发现后反过来受到处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以目前来看,那三个人中的两个已经自食恶果,剩下那一个同样没好到哪里去,今天早上还被林星洁一拳揍得满面桃花开…… 对了,徐向阳的眼睛一亮。 “医院,医院……原来如此。” 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在明白林星洁的意图后,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 史晖说不出话、做不了任何动作,一路都被那头鲸鱼叼着,看上去更像是被猫咪咬住脖子的老鼠。 他又重新转回了无人的楼栋内,经过一条条安全通道和漫长的楼梯,最后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砰!” 房门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黑长直发的年轻女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朝他挥了挥手。 “咚。” 史晖被粗暴地扔到林星洁面前的地上,门在背后自动关拢。 他本能地又想爬起身,可是那股凝重的束缚并没有消失。史晖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就像压了一整栋楼上去。 别说挣扎,他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光是想从沉重的压迫中获得喘息之机,就已经耗尽全力。 这是理所当然的。之前放任史晖到处逃跑是她计划需要,这会儿林星洁认真起来要将他困在这里,就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挣脱或是反抗的余地。 就像史晖所想的那样,就算两人都因闯入鬼屋而拥有了“超能力”,彼此间的水平却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哪怕在超越常识的领域里。 …… 林星洁站起身,举高临下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终于确定一件事: 那份恐惧,已经彻彻底底地凝固在他的眼睛里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想要装出镇定或是凶狠的表情,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史晖实际上已经吓破胆了,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在自己面前都不可能再鼓起勇气。 这就足够了吧? 林星洁一边想,一边对史晖说道。 “警察快来了,我时间不多,就不浪费在你身上了。待会儿要是觉得哪里疼或是不舒服,记得忍一忍啊,别喊太大声。” 她捋起袖子,露出漂亮纤细的手臂, “你……到底——” 史晖艰难的话语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时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的眼睛翻白,脸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体表下方如蚯蚓般的黑色丝线更像是疯了般到处窜动,在皮肤表层留下一道道凸痕。 林星洁握紧拳头,仿佛是将那无形无质、在人心底熊熊燃烧的恐惧之火握入掌心—— 房间之中,小安蜷曲的躯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同样很熟悉的漆黑浊流,好似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风暴席卷,以两位为中心形成了旋转的漩涡,这个漩涡越转越大,将房间里的一切尽数吞没…… 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暗中央,长发女孩目不转睛。 她的眼神里充满好奇,正注视着某样新奇玩意儿一点点自漩涡中浮现,逐渐定型。 这时,林星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曾经梦到过一片无光的大海,还梦见过和大海融为一体的经历。 就是在那晚之后,她拥有了召唤小安的能力。两者显然联系紧密;又或者说,小安就是从那片“黑暗之海”中诞生的。 但是,仔细想想……那可是“大海”啊!现实中地球上的海洋是孕育万物的母亲,难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片海,会只能养育出一条鱼吗? 就算这股浊流仅仅是属于黑暗之海的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其中就没有藏着别的东西了吗? 现在,潜藏在更深处的“某种东西”,终于在林星洁面前浮现。 它来自于广袤无垠的混沌之海,来自于人类的意识深处。 它自浊流中冒出了个头,像是泥雕木塑,渐渐有了人型。 林星洁的嘴巴慢慢张大,露出震惊的表情。 因为,伴随着它的样貌一点点变得真实立体,她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这家伙! “……不……不要……” 躺在地上的史晖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识,陷入一种半梦半醒般的迷失状态里;但当他的眼睛映照出那个人影之后,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模模糊糊地发出战栗的喊声。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星洁母亲的新任男友。 “我尝试着将史晖内心的恐惧实质化之后,得到的结果居然是他……?” 林星洁想了想,很快就得出结论。 “原来如此,看来史晖和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认识的。” “以史晖那副校园混混的作风,估计是在外面不小心惹到了他,结果挨了这暴力狂一顿揍……之后他就成了史晖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对象吗?” 林星洁喃喃了一会儿,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摇头。 “这事儿还真巧啊。” 她又盯着那家伙看了一会儿。 确实五官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区别还是非常大的。 比方说,被她从浊流中召唤出来的人型生物,皮肤是墨青色的、且像是海中生物般长满鳞片。 林星洁又命令对方张开嘴,发现这家伙的牙齿很尖锐,瞳孔像是一对玻璃球那般凸出,毫无情感色彩。 怎么说呢,各方面看上去都变得……更可怕了一点。 非要打比方,就好像如果说一个人非常害怕某个人,那个人要是在噩梦中出现,会是什么样的形象? 在林星洁的猜想中,那将会是一个以本来的样貌为基底,所以能被一眼认出来——同时却又有所区别,比如变得更加狰狞,更加高大——的存在。 林星洁望着眼前这个糅合了人类与怪物成分的奇怪“生物”,却是一点害怕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这家伙和小安一样,完全是自己的意念控制,就像一具能远程操纵的人偶。 另一方面,只有林星洁清楚,这家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怪物,那张人型生物的“皮”下面,没有内脏没有血肉,全部由浊流般的物质涌动构成。 “呃……这就算大功告成了吧?” 林星洁很快平复了心情。 “要先离开这里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但在此之前。” 林星洁的目光又落回史晖身上。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此行来的另一个目的。 “要拿这家伙怎么办呢?” 其实史晖之前的猜测算是对了一半:林星洁不打算放过他,但她确实没想好该怎么处理。 “总之,先照他说的……” 她正准备抬起脚,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什么?!来得这么快? 林星洁惊愕地转过头来,门已经被推开了。 她刚才还在念叨的那个男生,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一副很不满的表情瞪着自己。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无法应对彼此的两人 徐向阳用一只手支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擦了擦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进入医院近十分钟里一直在跑来跑去,早就累得不行,一直到门口才有机会放慢脚步。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星洁转过身来,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珠瞪得大大的,里面分明闪过一丝慌乱。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站直身体,抱起双手,蹙起眉头瞪着她。 这姑娘给自己添的麻烦可不小。 从后门翻墙进入医院后,他先是在整个住院楼里绕了一大圈,却没找着人。 随后,他从窗户那边发现医护人员们正围绕着警察进入住院楼,知道自己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幸好,他身上还带着那枚创口贴,于是连忙又一次对着它使用了“心灵感应”的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使用过一次的缘故,这回他看到的景象比上一次更加模糊,持续时间亦极为短暂,但他还是侥幸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了门牌号,这才能及时赶到。 “对不起!我错了!” 林星洁回过神来后,二话不说就是态度诚恳的鞠躬道歉,这副坦诚过头的态度倒是让徐向阳的满腹抱怨只剩下三两句了。 “你……” “——请原谅我吧!”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还顺便抓住了徐向阳的手。 手上传来温润如玉的柔软触感,看着那张在如瀑青丝和昏黄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愈加清秀可人的脸蛋,徐向阳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 最近她好像越来越擅长对付自己了,徐向阳心想,再这样下去要是她哪天不想学习,还对自己撒娇,自己能不能撑住的啊? 尽管林星洁说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时候会很像是她的家长,但徐向阳是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到一点当家长的心情: 一种仿佛是大人和小孩一起上街,小孩看见好玩的玩具或是好吃的街边小吃想要,大人不肯买,小孩就开始撒泼打滚哭闹;又或者是看到小孩犯了错还想隐瞒,宁愿撒谎骗人……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大部分家长虽然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这个小屁孩很烦,给自己丢脸;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觉得林星洁很烦人的, 虽然这种做法有时候会感到苦恼,但有时候又确实很有效。 “行不行呀~?” 林星洁抓着他,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晃了晃,动作就像是摇动襁褓中的婴儿那般温柔,她的声音更是又柔又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是蜂蜜般沁入心底。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会儿自己心底就连最后一点怒气都不剩下了。 徐向阳只好无奈摇摇头,对她说道。 “算了,你先让开。” “哦。” 林星洁乖乖让开,走到一旁。 “让我进去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气息微弱,像是一条快渴死的鱼。他认出是史晖,这家伙一副被折腾得很惨的样子,半条命都快没了。这点倒是在他预料之中。 但是…… 他侧过脸去,却在房间中央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理着寸头,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瞪着他,徐向阳登时吓了一跳。 “这、这人是谁?等等……这样子好像不太对?!” 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神话传说中的夜叉—— 起初因为灯光不太亮,他还没察觉,这会儿仔细一看,这“男人”浑身皮肤墨青,像海里爬上来的鱼怪似的长满了鳞片,根本就是怪物! 他差点就想抓着林星洁的手逃出去了。 但就在这时,徐向阳听见自己的朋友深深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 “……它是小安。” “小安?”徐向阳更吃惊,“它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呃……不,虽然它平常也是一副‘鬼样子’,但是……它居然还会变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愣了下来。他转过头去,很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星洁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她突然觉得过去的想法有点可笑。 既想要陪在他身边,还想要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让他被卷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去…… 但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这两者根本就是矛盾的。 因为徐向阳不可能察觉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常。而他只要发现一点端倪,就一定会刨根问底。 只要他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看着他那双认真又真诚的眼睛,她就会头脑发热,忍不住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部倾诉出去……无论之前有什么顾忌都会飞到九霄云外,根本没有东西还能藏在心底。 在这个人面前,她根本没办法隐瞒任何事。 林星洁摇摇头,下定决心,干脆放弃了抵抗,将所有事情都说出口。 包括她此行前来是要将史晖当作“实验品”的目的,包括她发现的新能力,是一种能将恐惧实质化的力量。 说完之后,女孩心情忐忑地注视着他,生怕朋友的表情有哪里变得不对劲。 “原、原来如此……”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 房间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三人一怪物全都没说话,气氛颇有些古怪。 林星洁是不敢主动开口,只能紧张兮兮地等着他的反应。 “有效果吗?” 徐向阳突然说道,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林星洁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这种新能力就像是小安吞食那些异类一样,算是汲取养分的一种吗?” “是的……”林星洁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仿佛是在检查上面的指纹,随后又慢慢握紧,“的确变强了。” 其实用不着检查,实质化后的成果就在她身边呢。身为这头怪物的操纵者,林星洁当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规模的增强。 要是再让它变回巨鱼的模样,体格估计会再上一层楼吧。 徐向阳点了点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这才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 “那……你的能力会对我会有效吗?” “……什么?” 林星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的意思是,呃……”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你以后只要吓唬吓唬我,就可以让能力变强,这不是很好吗?” “我才不要。” 林星洁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这个提议,态度无比坚决。 “咳……咳咳。” 就在这时,却有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地上看去,发现是史晖醒过来了,他正异常虚弱地咳嗽着。 在史晖内心潜藏的恐惧被实质化且从体内“抽离”之后,显然在生理和心理双重层面上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就算没有林星洁的压制,他也已经站不起来了。 “先不说别的了,这家伙该怎么办?” “你想要怎么做?” 徐向阳反问道。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史晖看到了林星洁所作的一切,而想要让他为她保守秘密是绝无可能的。 要是林星洁的身份曝光出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于未来,年轻人总是充满迷茫的,就算心底清楚秘密不可能保守一辈子,但他们还是本能地希望能让这份平静快乐的生活继续下去,永远不会变。 若是如此,似乎,好像……就只有让他彻底闭嘴这一种做法。 徐向阳和林星洁脑袋里都浮现出了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个词语。 但是“杀人灭口”这种词,先不论他们能否下决心,在少年少女微妙的心理中,其实都不愿意听见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 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怎么了?还不动手?你是不敢杀了我吗?” 史晖突然说话了。 “要是不打算动手,干脆放了我吧,这样僵持下去没意思。我觉得医院里的人都快发现这里了。” 他不敢去看那个默默伫立着的怪物般的男人,只能盯着门口两人看。 “这和你无关。”林星洁冷冷回答,“你只需要躺在那儿,等着我们做出决定就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看就明白了……”史晖却笑了起来,“什么‘你们’的决定,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吧?” 林星洁没有回答。 史晖却没有停下,他看了看徐向阳,又将目光转回到女孩脸上,语气中充满嘲讽。 “你是这家伙的狗吗?说什么都听?” 这话还没等林星洁做出反应,徐向阳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走上前去,然后狠狠地往史晖裤档上踹了一脚。 “啊……!” 史晖短促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痛苦到像煮熟的虾子般蜷曲起来。 徐向阳没有就此停住,他面无表情地收起脚再踹出去,如此反复重复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精准狠辣地直中要害。 直到史晖连喊叫的力气都丧失了,像条癞皮狗似地躺在那儿,只剩下宛如呜咽般的哀嚎。 林星洁静静旁观。她发现自己刚才虽然没来得及下手,但史晖本人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我刚才其实是从严明俊的病房绕过来的。” 徐向阳停下动作后,忽然这般说道。 “啊?” 林星洁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 “他自从我们遇见他的那天以后,就变成植物人了。” 徐向阳很认真地问她。 “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对吧?” “啊……” 林星洁恍然大悟。 那一天,她和徐向阳在逛街的时候遭遇了意识濒临崩溃的严明俊。她毫不犹豫地让小安吞吃了附在他身上的虫怪,紧接着对方就被送往医院了。 ——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那就试试吧。” 林星洁说罢,招了招手。 静静侍立的人型怪物收到命令,走到史晖面前。 史晖抬起头,在看到那张噩梦般的面容后,突然像是福临心至一般,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不要!”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让他再度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 “我……我不要……求求,求求你们……!” 可是,无论他如何喊叫,站在房门前的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啊……求求你们……” 史晖终于开始痛哭流涕。 隔着泪蒙蒙的眼睑,他眼睁睁看着怪物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将一条正在拼命挣扎和扭动的虫怪,一点点拽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害怕的”与“可靠的” 如夜叉般的人型怪物沉默无声,像是一具没有情感的机械,遵循着林星洁的命令,将手伸入躺在地上的人的胸口内,迅猛精准地一把拽住虫的尾巴。 这副画面让他不禁联想到一位熟练的屠宰工,正将开肠破肚的牲畜肚子里面的内脏大肠全都一股脑掏出来的场景。 虽然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在肉体层面,没有太过血淋淋,但看上去已经够诡异了…… 接下来,它的浑身升腾起了浓郁的黑雾,将虫怪一点点从史晖的体内拽出来。 徐向阳和林星洁对这种虫怪的样貌已经算是熟悉了,前者甚至还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亲身体验了一遍被附身的感觉; 但是当他们真的有机会亲眼目睹虫怪的正体,站在那蜿蜒身躯上的每处细节都能看清楚的位置,还是会觉得……浑身难受。 两人顺便开始交流起了对虫类感觉的心得。 “我比较害怕像鼻涕虫或是蜗牛那样软趴趴的虫子,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恶心’,”徐向阳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爬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条鼻涕虫,那感觉真是难忘,我好几天都觉得手指上有粘粘滑滑的感觉。” “我比较讨厌蜈蚣那种相对坚硬的,还有好多触足,在地上爬来爬去,小时候看见了都会害怕到绕着走。软体动物比较讨厌蛆,因为它们总是在倒剩饭剩菜的垃圾桶和公共厕所旁边,而且每次出现都是缠在一起一大坨……” 林星洁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受不了,抱着胳膊打起了寒战。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但是,这玩意儿不同。” 是的,虫怪的样貌和以上提到的节肢动物和软体动物都不同;又或者说,它身上常见杂糅着数种虫类的样貌特征,在视觉上的冲击程度倍增,简直堪称噩梦中才会诞生的生物。 徐向阳在心灵感应里见到的景象都是呈现出黑白两色、且景象较为模糊,听到的声音、感受到的事物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以之前那会儿仅仅是觉得鬼屋内发生的事情很诡异。 现在想想,他们居然要把这种玩意儿吞入嘴巴里,这实在是……徐向阳不愿意再思考下去了。 肥大臃肿的虫体蠕动挣扎,看上去比他记忆中的要“胖”了不少;它张开被短小触足包围着的口器,发出无声的尖啸。 躺在地上的史晖亦随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停留在肉体层面的痛苦,因为他的身体——无论是在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实际上都已经和异类渐渐融合。 即使是没能完全融为一体的严明俊,在虫怪离开身体后都失去意识,变得与植物人无异,史晖的结果显然只会比前者更糟糕。 小安将他和虫怪分离的过程,简直像是将意识和灵魂从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抽离,剩下的是仅仅残留些许本能和意识残骸的死肉。 而这种抽离过程同样真切地反映在了生理层面:虫怪离开史晖的身体后,这家伙就像是扎漏了气的皮球,皮肤整张松弛下去,仿佛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急速衰老,乍一看只会让人觉得是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老人。 “咔哧咔哧。” 人型怪物一手提起虚幻的虫子,布满鳞片的健壮躯体中央,猛然开出一个漆黑的洞***里则是正在高速旋转的涡流。 它将正在挣扎虫怪一把塞入其中;很快,它体内涌现的无穷无尽的浊流,将猎物彻底吞没。 ……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林星洁挥了挥手,人型怪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没有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有一面倒的虐杀,无情而残酷的拔除,和充满贪婪的意味的吞食。 而在整个过程中,徐向阳强迫自己没有转过眼睛,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连脖子都像是凝固在石膏里那般僵硬。 无论是丑恶的、恐怖的,甚至是令人作呕的,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搞出来的场面,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从头到尾看完,然后学着去接受。 这种责任感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如此。 林星洁同样一言不发。长发少女与他并肩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这场诡异的“戏剧”落下帷幕。 “……好了,要走了。” 沉默片刻后,徐向阳眨了眨略显酸涩的双眼,如此说道。 “嗯。” 女孩轻轻点头。 * 林星洁挑选的这个地方,是一栋冷清的住院楼里位置较为偏僻的隔间,与最开始出现破坏痕迹的旧仓库有一段距离,显然不是她随便挑选的。 徐向阳只见到一辆警车过来。这会儿警察们应该是在医院保安的带领下去检查现场了,不会那么快就搜查到这件病房。 但是要说时间有多充裕,倒也未必,两人需要在医院里的人们集结人手展开规模性搜查前离开,否则就会被人发现他们俩和“受害者”呆在一块儿,到时候不受怀疑都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该如何出去?像来时那样走后门吗?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徐向阳正想着,突然眼尖地注意,林星洁的身体幅度轻微地摇晃了一瞬。 他顿时恍然,连忙冲上前去,及时扶住了女孩纤弱的手臂。 女孩看见徐向阳靠拢,下意识露出放心的笑容,同时彻底放弃了继续支撑身体的打算,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入男孩怀中。 是的,每次长时间且较为激烈地使用超能力后,林星洁的体力都会被剧烈消耗,这时候的她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没办法独自一人行走。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史晖,林星洁可能还不需要消耗太大力气;但尝试一种全新的能力,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了。 清丽如画的长发女孩倒在怀里,徐向阳却没心思感受那份温软旖旎。他望着朋友那张苍白的脸颊,因感到自身的虚弱无力而微微拧起的眉毛,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徐向阳忍不住骂了一句,“明明知道自己有这种弱点,居然还一个人跑过来试验新能力。” 林星洁眨了眨眼,被骂了却不觉得生气,只是笑笑回答道: “所以我才在医院里啊……我打算做完事之后,就说自己贫血,去找医生吊瓶葡萄糖。” 末了,她还补充一句: “其实我最近已经有点慢慢适应这种负荷,所以不会马上就倒下去。在停止使用能力前,我会保证周围环境安全的。” 徐向阳没话说了。 他其实是不满于林星洁瞒着自己,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想找个借口,比方说批评这姑娘不够小心,可目前看来她想得还是挺周全的…… “放心。” 林星洁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以后不会了,要是再遇见这方面的问题,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的,也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 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听得出语气里的认真。 “——绝对不会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带你走吧。” …… 徐向阳扶着林星洁,慢慢走过长廊,走下楼梯,走出住院楼大门,走入深深的夜色。 “你是从正门进来的?” “那时候我怕被门前堵着的人注意到,翻的后门。” “咦?可是我现在……” “是啊,你现在没办法跑。”徐向阳故意说道,“所以暂时只好带你去门诊楼打针吊糖水,等你身体先恢复再说。” “不、不要……” 林星洁下意识喊了一句。 “我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难道说,你怕打针?” “才不是害怕啊。”林星洁嘟囔道,双手抓着徐向阳的衣袖,将微微发热的脸颊悄悄贴在男生的胳膊上,“……我只是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听见这种话,徐向阳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不由得笑出声来。 “放心放心,我开玩笑的。警察这会儿都来了,把你带给医生反而会露陷,我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那——” “我自有办法。” 徐向阳回答道。 看他一副很自信的表情,林星洁便不再问了。 …… 夜色正在变得愈来愈浓烈。 两人又默默在一片漆黑的林间道路上走了一会儿。 风吹起两侧树木的枝叶,茂密叶片相互碰撞的“沙沙”声,听起来就像是来自远方的潮声,他们俩宛如在海岸边跋涉。 “喂,你……” 林星洁的语气听上去仍有迟疑。 “嗯?” “你对我的新能力,怎么想?”她轻声问道,“不,与其说‘新能力’,不如说那才是小安的本质吧?我感觉它之所以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给人带来恐惧的……” “你到现在还在问这个。”徐向阳有些无奈地回答,“我说过,你只要愿意,靠我汲取养分都没问题的。” “你傻啊,你都看见史晖那家伙的下场了,竟然还说这种话?” “那是因为附身他体内的怪物被抽离了,才会变成那副鬼样子的。” “这并不能排除这种能力的危险性,”林星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所以,以后这种话你就不要再提了。” “那你也别问刚才那种话题了。” 徐向阳的反击很利落。 林星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刚才不是答应你,不会再瞒你了。以后遇见这种事,我肯定会说的。” “那你干嘛还问?” “但是,我还是希望能考虑到你的心情。”林星洁摇摇头,“你真的不觉得害怕吗?就像第一次见到小安那时候——” 徐向阳望着朋友的眼睛,她脸上罕见是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他想了想后,老老实实承认了。 “要说害怕的话,是有点。我第一次看见小安,不是直接晕过去了吗?” “我就说……” “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后来一想到是你在控制这一切,就无所谓了,只会觉得很可靠。” “……真的?” “真的。” 听见少年斩钉截铁的回答,林星洁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轻轻吐了口气。 直到这时,她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脸蛋变得好烫好烫。她顿感害羞,下意识将放在对方胳膊上的脸贴得更紧,不愿意红通通的脸蛋被看到。 可是,林星洁很快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面庞变得那么热,却又贴着人家胳膊,这会儿肯定早就已经被注意到了吧? 她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想要去看对方的表情。这人是正在偷偷笑自己呢,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呢? 映入女孩瞳孔中的是少年那张绷得紧紧的严肃的脸,他正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对周遭一切都浑然未觉似的,自顾自带着两人一同前行……可是,像发烧般红起来的耳垂,却忠实反应了主人真正的心情。 林星洁忽然想笑,但她同样学着朋友的样子抿紧嘴唇,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只是将怀中少年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亦步亦趋地跟着。 …… 林间的涛声围绕着行走在夜色里的徐向阳与林星洁。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姐弟 情况有点超出预料。 他们两人刚走出那条树木掩映的长路,却正好和从后面的仓库回来的一批人撞上了。 走在最前面的两人都穿着警服,其中那位梳着马尾的女性注意到了这两人。可能是觉得深夜的医院里俩年轻学生走在一起有点显眼,便径直朝他们走来。 “你说有办法……她不是直接朝我们走过来了嘛!” 林星洁抱怨道。 “放心。”徐向阳却还是那副很平静的态度,“说起来,你认不认得她?” “咦?” 林星洁凝神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对方看上去好像真有点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我的姐姐啊。”徐向阳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之前不是还想和她见一面吗?” “啊……” “之前就是她开着车从我身边经过的。当时我要是被她发现,肯定会被逮住进不去,所以赶紧躲开了。” 他又嘱咐道: “不过,出来后就不一样了,就说我是为了照顾你才到医院来的,你可别露陷啊。” “没问题。” 林星洁点点头。 一想到要和好朋友的家人见面,她没来由得感到紧张起来。 * 夜色里,两位警察自仓库方向走回来。 他们和医院保卫科的人已经讲好,首先要保证内部医护人员和病人们的安全,再安排人手巡逻监视各个通道,最重要的是把监控盯紧了。 “小李啊,你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笑着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六十岁年纪的男人,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鬓发微白。 “是有点累。不过我这几年下来算是习惯了。毕竟遇见了大案,全市上下没一个人能轻松。” 李青莲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原本英姿飒爽的年轻女性,这会儿多少显得有些倦怠,她的眼眶微微发黑,本来饱满面颊略显消瘦,显然是长时间奔波忙碌、过着昼夜颠倒生活的缘故,只有那双明亮的双眸,虽有疲色,却依然炯炯有神。 “像周老师您这样早几年就退休的老人都拉回来帮忙了,看来确实捉襟见肘。要说辛苦嘛,还是你们辛苦。” “哈哈,为人民服务嘛,不辛苦不辛苦。”老警察大笑起来,“其实我倒是还好,家里清闲,本来没就什么事可做。何况上级没交给我太重的任务。要我说,还是你们这群到处跑的年轻人们更累。” “我……” “哎,客气话就到这儿了啊,别老一来一回的。”周老师挥了挥手,表情严肃起来,“李警官,那边的现场,你怎么看?” “目前没有人受伤,算是好事,问题是也没有目击者。”李青莲回答,“以现场的损毁程度而言,不像一个人能完成的,更像是一整支拆迁队。” “听保安讲,他巡逻到那个位置的时间间隔一般在半小时,且上一轮巡逻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猜测道,“短时间内就能造成这种规模的建筑物破坏痕迹,难不成用的是土制炸药?”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挺危险的。” 老警察一边喃喃,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来,他正准备抽出一根,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堆着笑。 “行不?” “没事,我不介意。” 李青莲摇摇头。 “好。” 见对方利落地点上一根,美滋滋吸了一口,却没有立刻回答,李青莲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周老师,您好像有别的想法?” “嗯?为何这样问?” “我刚才在想,您看到了那副景象,倒是不怎么吃惊,也没有问他们关于爆炸物的事情,反倒是先问了住院病人的事情……” 虽然了解情况是得全面详细,但总该有个先后顺序。事情发生在仓库,有能力携带工具的只会是外来者,为何会突然提起住院病人的事情呢?除非有人早就知道两者存在联系。 “你说的爆炸物啊啥的,还得派别人来勘察现场,我们俩只是顺道来看看情况,排除危险的。病人嘛,我关心他们会不会受到惊吓,仅此而已。” 李青莲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一起案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一起发生在东城区内的连环杀人案,且受害者个个死相诡异,严格来说是会引起大范围内关注的案件。只不过死者都是不太安分的无业游民或是劣迹斑斑的混混地痞,目前还未见报端。 警方起初以为是当地的地下势力已经发展到帮派斗争了,极为重视,在附近地区展开大规模搜查,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凶手很可能只有一人,或者说不太可能是集团作案,否则留下的现场痕迹不可能如此稀缺。 整起案件上都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氛围。因为根据部分精密检测得出的结果,被还原出来的这几起杀人事件真相堪称不可思议,听起来根本非人力所能为。 有些事情太过深究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相关人员中自然不止她一个人觉得疑惑,但对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岗位上的事情 眼下每个人忙得团团转,谁还有心思管闲事? 但是,别人可以不管,可以视而不见,她却不行。 除本职工作之外,李青莲有自己需要解决的执念,甚至之所以要当个警察,都与此相关。 她犹豫了一下, “周老师,会不会……和我们正在研究的案件有关系?” 周老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我觉得一般人不会觉得这两起事件会有关联吧。” 李青莲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一般人”不会觉得? “既然如此,”她笑着询问道,“能让我听听老前辈的意见吗?” 升腾的烟雾笼罩住了老警察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先把眼下的工作做好再说。我们还得去看监控。” “……我知道了。” 李青莲倒是没有太气馁。十年过去了,能叹的气都已经叹光。反过来说,只要有一星半点希望,于她而言就是莫大的鼓励。 又走了一会儿,李青莲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还隔了一段距离,但她还不至于连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人都认不出来。 “周老师,我去看看情况。” 她立马说道。 “嗯,你说前面那对小情侣?” 老警察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两个正亲亲热热黏在一块儿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看到他们正旁若无人地交头接耳,仿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闪到他这个中老年人快睁不开眼了。 “哎哟,瞧这黏黏糊糊的样儿,眼下年轻人胆子可真大啊,我看他们还不过高中生年纪吧?我那时候连牵个小手都偷偷摸摸的,哪像他们,比老夫老妻都热烈。” 周老师一边调侃地说着,一边自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的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容易保守古板,看到这种景象肯定忍不住皱眉,再说上一句“伤风败俗”,不过这位老警察属于开明的那一类,还反过来劝道: “不过小李啊,我们又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就别管早恋问题了,对不对?” “那是我弟弟。” 李青莲的回答言简意赅。 周老师被烟呛得咳嗽了一声。 这可不是我不想帮你啊,小子。老警察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年,谁让你倒霉被你姐撞见了呢。 对于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来说,早恋被家里人发现,恐怕称得上晴天霹雳了吧? * 当然,真实情况和老警察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李青莲走到他们身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紧紧抱着弟弟胳膊的长发女孩,又转过头来看着徐向阳,问道。 “她是不是就是你那天说要在家里暂住的那个女同学?” “对……” 还没等他回答,就被身旁的林星洁打断了话头。 “是的!” 女孩率先开口,之后又认认真真地鞠躬道谢。 “感谢您愿意将房间借给我。” “喔,这倒是没关系。” 李青莲挑起眉头,开门见山地问道。 “所以,你们俩今晚又是怎么回事?徐向阳,你为什么不在家里,而在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徐向阳摇摇头。 “我是陪她来的。” 李青莲注意到了少女苍白的脸色,和她额头上沾着的汗水,倒是没有怀疑。 “嗯,没遇见什么情况吧?” “没有啊。”徐向阳表情自然地回答道,“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贫血,让她回去好好休养,我们俩就顺便出来了。” 末了,他还装作好奇地问道: “姐姐你呢?那么晚了还来这里,该不会是医院里面发生什么杀人案了吧?” 李青莲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大人的工作少操心。” 闲聊几句后,徐向阳问道: “今晚能不能让她再在咱家住一晚?” 李青莲愣了一下,再度看向站在弟弟身边的女孩。 长发姑娘抿紧嘴唇,她的神态看上去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反对。 “是没关系……” 她本来还想详细问问这姑娘家里人的事情,却听见徐向阳再一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说了一句让在场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全都吓了一跳的话: “另外,姐姐,能让林星洁她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兰花草》 “我们家里不是还有个杂物间吗?把里面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后,完全可以充当休息用的房间。我的卧室可以给她用……” “等等,你在说什么?!” 旁边的林星洁有点急了。 “没事没事。”徐向阳的态度倒是很坦然,“其实我还觉得那个小房间比较舒服。小时候我还总是睡在衣橱里呢,因为这个经常被我爸妈打。” “这、这不一样吧?” “有啥不一样,我都不在意,你就别说了。” “……” 似乎被“小时候”这个词触动,李青莲的眼神恍惚起来,没有说话。直到面前的男孩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姐姐,可以吗?” 李青莲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辫,望着异想天开的弟弟,颇为苦恼地问道: “是谁提出来这件事的?这孩子的家长吗?” “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小阳,你知道说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李青莲眉头慢慢拧紧。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想要把一个同龄人从自己的家里带出来,而且还没有事先得到允许,你真的能负起责任吗?” “我知道。” 徐向阳点点头。 “但是我相信,对她来说,那样做才是最合适的。” 他将头低下去,郑重其事地鞠躬。 “拜托你了,姐姐。” “……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李青莲严肃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女孩身上。 “你是叫林星洁,对吧?关于小阳的提议,你怎么想?” “我……” 林星洁愣了一下。那个刹那,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个气泡,每个气泡都像是一种想法、一种顾虑,于是无数纷乱的念头都涌现出来,阻挠着她做出决断。 可是,当心间的一阵轻风吹过后,这些浮于表面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了,唯一剩下的,是一直潜藏于心底没能说出口,她真正渴望的东西—— “我的想法和他一样,拜托您帮帮忙!” 和徐向阳一样,林星洁同样弯腰鞠躬。 “唉……” 望着这俩孩子一副要是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样子,李青莲很快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很坚决。 她思忖片刻,觉得这件事倒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而且,虽说李青莲不常回去,但出于对徐向阳需要独自一人在家的担忧,对邻里关系还是有过提前了解的,早就从邻居们听说了某些传闻; 再加上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出于职业敏感,李青莲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后,隐约能猜到林星洁的家庭背景,对这位姑娘本就有一份同情在里面。 女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柔和下来。 “其实,我本人是不介意的,因为我常常不在家,小阳能有个伴挺好的;更重要的是,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小阳一个人在负责,他说能照顾好你,我愿意相信他。” “那……” 少年少女抬起头,脸上同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可以去试试看,但不保证会成功——” 李青莲的话还没说完,徐向阳和林星洁就忍不住高举双手欢呼起来了,逼得她不得不抬起手阻止他们两个。 “我可不是故意要浇你们两个冷水,”李青莲认真解释道,“这件事,终究还是要看你监护人的意思。如果她同意,那就相当于你来我们家做个客,只不过时间长一点而已;可要是她不同意,谁都没这个能力把你从家里带走,明白吗?” 徐向阳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还瞥了一眼身边的林星洁。 他对女孩在那天晚上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林星洁不是没有试过向大人们求助,包括老师还有警察,但是他们全都在门口被她的母亲拦下了。 正如姐姐所言,要是林星洁的母亲不同意的话,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无用功。 “我想,一定没问题的。” 但是,林星洁本人看上去倒是比姐弟俩都要有信心。 “我老妈她巴不得不管我。以前不让别人掺和进来,只是为了她的男人。”女孩说,“要是有机会能将我这个累赘抛下,她恐怕会松一口气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只是一个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孩子,绝不会用这副谈论陌生人般的口吻提到自己的母亲……谁都能察觉到林星洁心中的不忿。 “呃。” 姐弟俩面面相觑。 “好吧。”李青莲终于点了点头,“我这几天有空了,就去和你的母亲商量一下。” “李警官!周警官!”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医院保安的喊声。 “我们……我们发现有人晕倒在别的病房了!能过来看看吗?” 道路另一头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惊慌,看样子是见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小李,该走了!” 另一位老警察连忙高声提醒,自己先跟上去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听保安的语气,很有可能是被丢在无人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史晖被人发现了。 幸好他们离开得还算及时,离开前又让小安犁了一遍地,应该不会留下两人的痕迹。 剩下的破坏痕迹有点过于严重了,或者说“脱离常识”——但既然仓库那边林星洁已经动手毁掉了,也就不差再多一个房间。 话虽如此,他们俩在人家眼皮底下交流,还是有点紧张的。 “好,我马上就来!” 李青莲回了一句,转过头对徐向阳说“你陪我走一段”,又对林星洁笑眯眯地说道: “那,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了。在你们离开前,我要把小阳借走一段时间。” …… “你和她还真的成了?” 这会儿只有姐弟两人在的时候,李青莲的头一句话就是这个,语气里洋溢着笑意。 “没有。”徐向阳对于姐姐的调侃早有准备,立刻回答道,“只是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 “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徐向阳的话头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是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种。” “哎……那还真不容易。”李青莲感慨道,“像你们这个年纪交的朋友,彼此间的关系还比较纯粹,都是真心对真心。以后就很难有机会遇见这种人了,更别说还是异性之间,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我会的。” “别因为她是姑娘就欺负人家。” “我说过不会的。” “如果发生矛盾,记得相互体谅。真要闹起来了,你是男生,记得要克制一下,别真的动手。” 徐向阳心说真要打起架来,该克制的恐怕是林星洁那边……不过他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到这儿吧。” 李青莲停下脚步,又想伸出手去摸摸弟弟的脑袋,犹豫片刻后还是放了下来。 “我要先走了。” “嗯!工作加油啊。” 徐向阳说。每次清晨和莲姐告别的时候,他都会加上这句,尽管绝大部分时候,姐姐往往是在他起床前就匆匆离开了。 “……说实话,小阳,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李青莲说这话的同时,不自觉叹了口气,望向徐向阳的眼神里充满歉意。 “我太忙了,没时间陪你,总是让你一个人在家。” “没关系,因为是工作啊。” 徐向阳倒是很能理解。 “工作归工作,监护人同样是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而我没有好好尽到。这几天又是忙得团团转,压根没功夫回来处理家务,辛苦你了。” 徐向阳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李青莲的目光落在远处落木下那个安静等候的长发女孩身上,忽然轻轻一笑。 “要是以后你有人陪了,我倒是会放心一点……好,我知道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对我们家来说一样是件好事。” 说到这儿,莲姐打了个哈欠,转身摆了摆手。 “你们俩先回去吧,我保证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 就像李青莲答应的那样,这一天很快便来临了。 这个周末下午,手头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李青莲回到家中,和一直在家里面焦虑等待着的俩孩子聊了一会儿天,了解到了具体情况。 她没有休息太久。多年的工作生涯养成了李青莲处理事情雷厉风行的习惯,在准备了一下腹稿,就果断直接找上门去了。 “你姐姐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林星洁感叹道。 站在她身旁的徐向阳,对此很赞同地点点头。 …… 此时,少年少女们正躲在墙角,心情忐忑不安地望向不远处的门前站着对话的两位女性。 其中一人是李青莲,另一人就是林星洁的母亲,听说也姓林。 由于距离隔得够远,听不清楚两人的对话,只能看到莲姐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而林女士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充当着听众的角色,有时候点点头,神色颇为暗淡,偶尔才回上几句。 “要是超能力在这种地方也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听见林星洁的嘟囔,徐向阳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想出这个办法,还急急忙忙地找自己姐姐帮忙,很大程度上就是考虑到她的心情: 如果让觉醒能力的林星洁继续回到自己家里,之后会发生什么,实在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担忧的问题。 先不论暴露秘密的可能性,这和处理史晖那时候注定不同,因为归根结底,林女士是她的亲生母亲。 从林星洁口中听闻这位母亲不负责任的表现的时候,徐向阳当然感到很气愤……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少女本人会产生的念头与举动。 无论林星洁此时如何看待她的母亲、未来又是否会有改变,徐向阳认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这对情感渐生裂隙的母女暂时分开来。 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们有机会冷静下来,重新思考彼此间的关系。 还有。 还有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理由。或许就像姐姐说的那样,在他内心深处,渴望着有人陪伴…… 徐向阳正沉思间,突然觉得胳膊一紧。 他低头,发现是林星洁的手正不自觉地抓着用力,双眼却仍聚精会神地看向前方。 徐向阳跟着看过去,很快发现门前的两人都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沉默着互相对视。 两人周围的气氛颇有些凝重,简直像是……正在庭上对峙一样。 有几个好奇的邻居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她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看样子,莲姐和林女士的谈话已经来到尾声,进入最重要的阶段了。 两位高中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女士那个方向看。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林女士叹息着,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她对李青莲又说了几句话,只见到留着马尾的女性脸上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林女士不是一个很多话的人,这位眉眼间都带着深深疲倦的中年女性站在门口,往四周左右看了一圈,似乎是想要找到某位少女的身影。发现见不到后,她摇摇头,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李青莲挥手告别后,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她远远就瞧见了在墙角探头探脑的两人,一脸轻松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并做出一个“ok”的手势。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全都见到了彼此脸上藏不住的惊喜。 “耶!” 他们同时举起手来,在空中默契合掌,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啪”。 “这下,终于能放心了。” 觉得大功告成的徐向阳,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想,你的生活真的发生改变了……” 这话还没说完,却见到对方用力摇了摇头。 他有些愕然,看见林星洁似乎又张嘴说了什么。 但就在这会儿,几步远外的小巷尽头刚好开来一辆洒水车。飘散的水雾在空气中扬起一道浅浅的虹桥,车载喇叭的音乐声大的吓人,一时间耳畔只剩下了《兰花草》的熟悉旋律,其余什么都听不见。 于是,林星洁干脆趴到了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大声说道: “——是早就已经改变了!” …… 草长莺飞的春日午后,青瓦白墙的狭长弄堂,周遭响彻着“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的歌,像是身处闹市般嘈杂,灿烂的阳光照耀,头顶鳞次栉比的屋檐阴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屋檐底下,近在咫尺的女孩明媚皓齿,笑靥如花,伴随着肢体接触传来的热度,令他一时间有些醉熏般的飘飘然,胸腔里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 可等他冷静下来仔细一瞧,却只觉得眼前这姑娘明明就笑得有点傻乎乎的,哪里有半点让人心动的要素,那种奇妙的感觉转瞬间随风而逝。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歌声渐渐远去。 他摇摇头,忍不住跟着朋友一起笑了起来,少年少女的笑声像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顺着和煦的春风一同流入大街小巷传唱的歌谣里。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高中生们的日常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里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说。可等他转过头去,却发现某个躺在草丛里的长发姑娘已经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将双手交叉当作枕头放在脑后,眼垂低敛,睫毛轻颤,鼻子和嘴唇间还夹着一支红笔,一动一动的。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稍稍加大了音量。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啊……?啊,我听见了,听见了。” 红笔掉了下来,林星洁总算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眼睛,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刚才发生什么了?” “你一直在发呆啊,有那么困吗?” 徐向阳想用笔去戳对方的额头,女孩却率先用双手捂住,并且使出了惯用的手法,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对不起……” 这会儿,两人都在学校里。这节是活动课,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操场附近的仓库,就是林星洁第一次向自己正式介绍“小安”的地方。 本来锈迹斑斑的铁门,这回换上了崭新的不锈钢门,墙面重新涂了白漆,看样子是在被小安破坏后,学校又找人重新修补完毕。 拿活动课用来补作业和学习,对于高中生们来说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而且,相比起被任课老师直接占掉,能自由支配课堂时间总是要轻松点。 只不过,因为留在教室里人为数不少,要是在那种地方教林星洁学习,很快就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才会选择这个平日里没人来的地方。 头着没人能听懂的悄悄话,一边前往教室。 教学楼的每层楼梯和走廊,这时候都挤满了准备上课下课的师生群体。 在人潮涌动中,徐向阳眼尖地注意到,前面的阶梯上有个熟悉的背影。 “等等,竺清月同学!”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抱着一叠的班长女孩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有事吗?” “呃,就是学习小组那件事……”徐向阳有点心虚,毕竟他可是放了别人一星期的鸽子,“现在还可以加入吗?” “当然没问题啊。” 竺清月却回答得很爽快。 她偏了偏身,果然看到一位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长发女孩,正双手抱胸靠着墙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两人对话。 “……还有,这件事我和老师汇报过了,林星洁同学可以跟着一起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十分感谢!” 徐向阳惊喜过望。 “不是我的功劳。”竺清月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年级组长那里听说了,林同学最近几次课堂测验的成绩都有在进步,平日里交上去的各科作业也看得出都是自己做的,很认真,这种令人欣喜的改变,我想老师们都看在眼里。” 她指了指徐向阳。 “这和她本人的努力分不开联系,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直替她在课后补习的徐向阳同学你的功劳吧?” “哈哈,过奖过奖。” 徐向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之后如果在这方面遇见问题的话,可以找我来帮忙。” “嗯,我会的。” 两人一边并肩向上慢慢走,一边聊着关于学习小组的事情。 此时临近上课,楼梯上拥挤的人潮逐渐散去了。竺清月忽然站住脚,直接对跟在后面的林星洁询问道: “林星洁同学,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来?“ “我……” 林星洁看了看巧笑倩兮的竺清月,又看了看一脸满脸期待的朋友,脸上的表情微微松动,她正打算张口回应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对了……今晚可能不行。” “咦?” “向阳,你难道忘记了吗?” 林星洁叹了口气。 “莲姐今晚要回来的,她还说过要和我一起吃顿饭呢。” “啊……” 徐向阳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今天就你先去吧。”林星洁一派无所谓的神情,耸了耸肩,“我的话明天再说了。” …… 时间飞逝,这天傍晚,约好一起走的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等到他们俩一同走到无人的角落里的时候,女孩突然开口。 “……什么?” 在徐向阳困惑的眼神注视下,竺清月将手放在唇边,满面笑容地小声问道: “——你和林星洁同学,难道已经发展到见家长的地步了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暮色校园 放学铃响过两遍后,校园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教室里零散有几个值日生一边摸鱼一边聊天,剩下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学生们全都走得差不多了,连门口前来接送的人都看不见几个。 当你站在教学楼内部时,你会发现自己其实看不见整颗落下来的夕阳,因为广阔的天际线会被附近一片又一片连绵耸立着的居民楼所遮挡,只剩下一片相对逼仄的视野,和被楼房高低不一的棱角分割开来的火烧云。 绚烂的晚霞伴随着落日余晖远去,校园彻底被沉沉的暮色所包围。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先要去办公室,向老师汇报情况后,再前往学习小组的举办地,即高二五班。 但在路上的时候,竺清月却问了他一个令人感到吃惊的问题。 “欸?” 徐向阳有些惊讶。 他倒是不奇怪自己和林星洁的关系已经被人传成这样了,而是觉得这位五班班长,十五中高二文科里唯一能在成绩上压过自己的超级优等生,竟然会和别的学生一样八卦…… 当然,他的回答永远是一样的。 “不对,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其余的话就没说了。要是提到两人这段时间里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经常还是孤男寡女两人相处……就算他们俩自觉行的正坐的直,平常只是挑灯夜读没有任何逾矩之举,也免不了让别人浮想联翩。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第二天恐怕连两人未婚生子的谣言都要冒出来了。 “难道不是吗?” 这回倒是竺清月显得吃惊了,女孩洁白的脸颊微微泛红,感到很抱歉似的,连忙说道。 “不好意思,我是听我朋友说的。她们俩谈论时的那副口吻,完全就是把你们两个当成情侣了,害得我误会。” 竺同学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而且,其实不止她们几个这样想。” “嗯,我知道。”徐向阳叹了口气,“恐怕十五中的学生们里只要是认识我们的,九成九都会误解我和她的关系。” “还不止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办公室门口了。 徐向阳刚走进去,才发现不止是值班的老师,高二一班的班主任也在里面。这位平常脾气不太好,总是满脸阴沉的中年女性,对待徐向阳的态度倒是挺温和的,看到他就向自己招了招手,看来是专门为自己来的。 徐向阳心下惴惴。虽说他是从来不违反校规,成绩又名列前茅,深受各科老师喜爱的标准优等生,但面对自己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班主任时,或多或少还是会感到畏惧。 他是不止一次见到班主任在办公室里训人了,那场面堪称惨不忍睹,这位中年女性的嘴里总是各种方言脏话到处乱飙,毫无顾忌。一班的学生没有不怕她的,私下里都称呼她为“母夜叉”或“更年期妇女”。 恐怕只有向来我行我素的林星洁才能真正无视班主任的威压,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听说你要参加五班那个学习小组了?” “是。” “挺好的,但你家里人会不会有意见?” “不会。我一般是一人在家,回去也是先写作业,所以不会有什么影响。” 班主任和徐向阳聊了一会儿家常和学习上的事情,又表扬了他几句,随后她看了一眼旁边和另一位老师正在对话的竺班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既然参加了,就记得和竺清月同学要多多交流,在这一届里,你们俩是最有希望的。” 徐向阳一边听着,时不时默默点头,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是没走神;可班主任口中所说的“上个好大学”、“为学校和你家里争光”之类的话,对他而言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飘向了放在墙角的饮水机,绿油油的盆栽,还有从学生那里没收的闲书,篮球足球一类,全都堆在了角落里……头脑里的思绪早就飞翔到九霄云外。 直到—— “听说你和林星洁关系很好?” 从老师口中听见了好朋友的名字,徐向阳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还可以,我和她是邻居。” 他的回答还算老实,虽说有隐瞒,但没有撒谎。 “只是邻居?没别的关系?” 班主任却将自个声音压低了点儿,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有点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徐向阳下意识皱起眉头。 “我答应了要教她学习,除此以外就没有了。对了,老师您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吧?林同学她最近的进步很明显的,不止是我在帮忙,她自个同样很努力……” 班主任点点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肯定愿意相信你。这件事我就不再提了。” 徐向阳张了张嘴,忽然间很想问是谁打的小报告,还是说……但他最后还是很干脆地闭上了嘴巴。 “你愿意帮助同学,这很好。”班主任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但要记得分寸,别把自己的功课落下了。” 徐向阳有点懒得开口,只是点头。 他和林星洁还没有成为朋友的时候,她曾经被叫去过办公室。 就在这个办公室里,这位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警告她,让她别影响其他同学—— 这个“其他同学”,指的就是自己。 不知道是有人打小报告,还是班主任自个发现的。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无用功。徐向阳和林星洁最后还是成了朋友,这件事谁都阻止不了。 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想要发笑的冲动,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班主任见他这副表情,似乎会错了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心中有数。你走吧,别让人家一直等着了。” 徐向阳离开的时候,发现竺清月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 …… 他刚走出门,就看见那个正站在栏杆扶手旁,静静眺望夜色的苗条背影。 天色暗得很快。进办公室前还能说是黄昏,这会儿却已经夜幕降临。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晚风飘荡,吹起女孩墨色的发梢,安静如画。 竺清月用手拢了拢耳畔被吹乱的发丝,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正准备转身问好,却发现他跟着一起懒洋洋地趴到了栏杆上。 她笑了笑,换上一副尽量轻松的口吻,轻声问道: “情况如何?你肯定被问了和林星洁同学有关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 她身旁的男孩双手趴在栏杆外,有些好奇地侧过脸来。 “猜的。” 竺清月回答得很坦率。 “林星洁同学现在可有名了,她以前就很显眼,现在更是变得大家都认识了。不过,她不是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才变得那么出名的,老师们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压力这会儿就到你身上啰。” “……你说的很对。” 徐向阳有些无奈。 “而且,你也不一般啊,徐同学。对老师们来说,像你这样学习成绩好的,肯定要看得紧紧的,生怕哪天没能走上正轨,白白损失一个未来的高考招牌。” “……我只觉得他们很无聊,明明是大人,还去关心学生间的八卦。” “这个嘛,谈恋爱一方面主要还是家长那边的压力,社会上又普遍不认可。”竺清月的态度倒是很客观,“关键是,这种事确实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影响学习,就和贪玩上网吧是一样的。本来男女双方都是尖子生,成为情侣后,双双考不上理想学校的例子,在往届就有很多。” “我知道。”徐向阳摇摇头,“所以,我没有和谁谈恋爱,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至于分散注意力…… 徐向阳觉得这纯粹是毫无意义的担忧。 就算他能一帆风顺地渡过高中生涯,未来还能甘于平凡吗? 这件事是他的老师们、还有其它同学们都无法理解的,只有林星洁才能和他感同深受。 就像林星洁今天说得那样,徐向阳同样渴望着那个超越常识,危险却又刺激的新世界,渴望着了解自身,而不是和别人一样每天乖乖坐在教室里听讲,回到家里对着枯燥的作业本和课本挠破头皮。 有那样的机会——那样的机会就摆在两位年轻人面前,他们面对的是一条看上去唾手可得的摆脱平庸、超凡脱俗的道路。 徐向阳没有立刻答应朋友的条件,还能想出用考试成绩作为交换,他自觉已经付出了莫大的毅力。 “呵呵,问题就在于大家都不太可能相信呢。” “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和林星洁都已经决定不去理睬。” 徐向阳俯瞰着底下黑漆漆的草坪树木,闷声回答道。 “嗯,那样做最好。” 竺清月离开栏杆,双手负在神后,对着他展露笑颜。 “我们走吧,徐同学。” “好……” 徐向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寒,像是有一抹东西从他后脑勺擦了过去。 他惊觉有哪里不对劲,猛地转过身,落入眼中的却只有一片暗沉。 弯折的走廊和一间间教室早已经被夜色吞没,远远的看不出个究竟。 等到他再度转回去的时候,发现班长同学正微微张着嘴巴,呈现出一个小小的“o“型,一副惊愕的神情。 “你看见什么了?” 徐向阳连忙问道。 竺清月眨巴眨巴眼,以一副不太确定的口吻回答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有鸟从你背后飞过去了?” 这个猜测才刚说完,她自己便摇头否认了。 “不对,要说是鸟的话,那个头实在是大过头了。而且……感觉更像那东西是蹦过去的。” “蹦过去?” “是啊。看上去像是从这里……” 竺清月先是指了指他的背后。 “蹦到了那边。”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指跟着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动作,在空中画了道弧线。 徐向阳跟着指尖移动的方向看去—— 女孩所指的,是他们此刻位于的这栋教学楼对面的那栋楼。 …… 黯淡的夜色笼罩下,两边隔着足有二十余米的距离。对面楼房的天台边沿,似乎正伫立着一个四肢狭长、体态扭曲的人影,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这边走廊上的少年少女。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诡异的脚步声 徐向阳悚然一惊,第一时间就想拉着身旁的女孩逃跑。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后再往那个方向一瞧,却发现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那并不是一个瘦长的人影,而只是天台上堆放的杂物延伸到了边沿,在朦胧夜色的笼罩下,站在远处乍一看就像是竖立起来的人型。 就像是有时候会把对面楼房晾晒在衣架上、被风一吹就飘来荡去的衣服看作是动起来的人一样,仅仅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错觉。 “……徐同学,怎么了?”竺清月发现他的脸色有那么一会儿变得十分严肃,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 徐向阳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正好在思考超自然领域的事情,再加上今天活动课上又听了一通林星洁的抱怨,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视……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发生意外,于是刚才默默闭上眼睛,尝试着对那个方向使用了“心灵感应”能力,结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这才放松下来。 “我们回教室吧。” * 教学楼二楼的这条走廊上,唯一亮着灯的就只有五班。 徐向阳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活动。之前提到过,学校领导仿照国外,激励学生在课外搞学习兴趣小组,说是能提升学生的独立钻研能力,有一段时间里每个班里都有安排。 姑且不论外国如何,但放在十五中,其实就是几个人找个空的教室一起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到办公室里去做。 于是没过几个月,绝大部分学习小组就名存实亡了。老师准备课件批改作业都忙到飞起,根本没空管;高中生们更不会有这个自制力。 但是,这个由竺清月领头的小组却不同。根据班主任刚才说过的话,在其它班级的小组全都形同虚设的时候,唯有竺清月和她的朋友们将课后小组搞得红红火火,颇有成效。 竺清月本人一直保持着年纪第一的成绩不论,小组内的成员们成绩都有显著增长,后来连教导主任和年级组长都知道了这件事,干脆就让她来负责一个新的小组,将年纪里的几个尖子生、需要拉上一把的同学,全都聚拢到一起。 换句话说…… 徐向阳偷偷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竺清月。 这个小组的成果,基本上都是这姑娘的功劳,所以她才能答应得如此爽快。 和几乎不怎么和其他学生交流,将时间精力一股脑全部投入到学习上的自己相比,竺同学可不止是学习成绩好,她还担任着班内和年级内几个重要的学生干部职位,处理事情井井有条,深受老师们信赖。 像这般出挑的人物,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可是她在同龄人们里的口碑都很好,交友广泛,徐向阳每次见到在走廊上遇见竺清月,哪怕只是上个厕所,她身边都经常围着一群人。 之前史晖闯入学校大闹了一通的那个早上,徐向阳就已经看出来,五班的学生都很信任她,比起保卫科的人,姗姗来迟的班长更像是他们主心骨;甚至连史晖这样的刺头,都明说了在此之前不敢和她正面对抗。 俗话讲,优秀的人容易遭人嫉妒,但太过优秀、让人觉得各方面都难以赶上的人,只会被众人仰望;竺清月可能就是这样的例子吧。 林星洁在那天早上问徐向阳为何会知道竺清月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给过答案。 别人的事情他可以无所谓,但是对于那个自从期中考试以来,每回测验都能压自己一头的女同学,说是好奇也好,不服气也罢,徐向阳确实感到有一点点在意…… 当然,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 目的地教室内灯光明亮如白昼,擦拭过的黑板和拖过的地面都闪着湿漉漉的光,只不过等两人走入其中,才发现内部空无一人。 “咦,就我们俩?”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将书包随手放下,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其中几张椅子上的确放着包,桌子上还有摊开的作业和试卷,人却一个都不在。 “他们啊,大概是去外面买吃的去了。” 竺清月露出有些无奈的笑。 和几乎所有位于城区内的学校一样,附近的居民区里坐落着一条专门盯上了学生手中零花钱的街道,主要经营文具店和各类小吃摊。 依照十五中的校规,学生一般来说是不允许出校门的,更不允许将买来的东西带回课堂。但放学时间就管不着了,参与小组的成员们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只要老师不来管,就会从小摊小贩那边带吃的回来。 “……” 想起街边摊上卖的各种热气腾腾的吃食,徐向阳揉了揉肚子,突然觉得有点饿了,试探性地问道。 “班长,你不跟去吗?” “我没兴趣。” 她摇了摇头。 “那要不然……我出去看看?” “不行。”竺清月表情笑眯眯的,却回绝得毫不客气,“刚来教室就想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徐向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好吧。” “我是没想到徐同学居然会同意这种违反校规的行为,”竺清月放下书包,一边从里面拿出来,一边说道,“我本来还想让你帮我劝劝他们呢。” 她晃了晃手里厚厚的参考书。 “接下来,还是让我们好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吧。” ……好吧。 徐向阳有点认命地拿出作业。 能保持年级第一果然有她的道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对了。” 竺清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林同学是不是答应过,她明天就要和我们一起开始学习了吧?” “是啊。” “徐同学平常应该有在教她吧?能不能说说具体进度?” “怎么?”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帮上她的忙。” “你要帮忙?没关系吗,不会影响学习?” 徐向阳有点惊讶,他刚才还认真考虑过该是否要请教一下对方,毕竟竺同学可是有实打实教好了几个小组成员的成绩摆在那儿。 “没事没事,就当作是之前那件事的报酬好了。” 对方挥了挥手,表示别放在心上。 徐向阳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了几张试卷,递给她。 “你看,这是她几次小考下来的成绩。” 竺清月接过来后,坐回椅子上,一面一面地翻下去,聚精会神,偶尔拿笔在白纸上做着记录,看得十分认真。 约莫五分钟后,她才抬起头来,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能看得出进步明显。林同学很聪明啊,第一张的作答逻辑看上去几乎没有高中以来的学习基础,但之后每一张进步都很大……” “就是说啊。” 身为当事人,徐向阳深有同感,用力点了点头。 “说真的,刚才我之所以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老师怀疑我,而是因为她几乎完全无视了林星洁的努力,还是在用以往的偏见去看待她……” 竺清月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对他的想法感到很惊奇,但她没有开口打算,只是静静地听着。 “如果林星洁能在下次大考里发挥出好成绩,就能改变大家对她的看法了吧?” 和一般的测验不同,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都是会有全年级成绩名次的,到时候每个人的成绩都能看见。 就算林星洁自己可能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徐向阳却一直为自己的朋友憋着气。 “……你们俩的关系确实很好啊。” 竺清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感慨了一句。 “真让人羡慕。” “是吗?我觉得班长的人缘才是好到叫人嫉妒吧。” “那个嘛……” 少女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 “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请让我来帮忙吧。” …… 就这样,两人对着林星洁的试卷聊了起来,偶尔阐述,偶尔讨论,偶尔争执,在试卷上圈来圈去,或是各自拿出参考书来为己方的言论做支撑。 徐向阳越和对方交流,就越觉得惊讶。 他本身就是很会刻苦读书,上课极其专心的那一类,因此比寻常学生的体会要更深入些: 林星洁一直有说,她觉得自己是她见过最好的老师;可在徐向阳看来,眼前这个总是一脸柔和微笑的姑娘,才是真正厉害的“老师”,能直接站上讲台教课授业的那种。 “这地方讲得可真够深入简出的,我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记忆方法……”徐向阳放下笔,很坦率地赞扬道,“谢谢你,竺同学。听了你的话,我真的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我也一样。” 竺班长捂着嘴,笑呵呵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放学后这个机会就更不能错过了。明天就算是硬拉,也要把星洁拉过来听你讲课!” 徐向阳这会儿已经下定了决心。 “别夸啦别夸啦,再夸也没有你好处拿。”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 “对了……” 徐向阳抬起头,无意间发现后墙挂着的那枚钟上,分针已经转了大半圈。 “这都快四十分钟了,其他人还没回来吗?” “的确,怎么这么晚……”竺清月的话音未落,两人都听见了从走廊上远远的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于是笑着说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然而,这阵匆忙的奔跑声却只是从五班的窗外经过,未曾停留。 “嗯?这个点还有其他班级的学生留下吗?” 徐向阳眺望着教室另一边的窗户,却只见到一片漆黑,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咚咚咚。” 又是一阵脚步声,自教室门前经过。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匆忙的脚步声像是又转回来跑了一圈,紧跟着又是一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越跑越快,到最后像是擂鼓般连成了一片。 教室内的两人同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有人在恶作剧?” 竺清月纤眉微蹙,从座位上站起。 “我出去看看情况。” “等等……” 徐向阳察觉不对,还没来得及阻止她,那个脚步声却骤然间停息。 “砰!” 紧接着便是一声乍然响起的响声! 像是有人狠狠拍了一下走廊那边的窗户,整扇玻璃都跟着抖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在空旷的教室内回荡,让刚站起身的少女僵硬地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迈出半步。 “砰!砰!砰!砰!砰!” 响声却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往前蔓延,一共三扇窗户、六面玻璃,依次拍了过来,每一次都拍得震天响。 “——啪!” 最后一声尤其沉闷,像是有人一甩手,重重拍了一下这间教室的后门。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学习小组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后门。 竺清月像是被惊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徐向阳则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抬起腿,准备拉人跑路。 ……可是,那个方向却没有人。 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只有一阵夜风灌入教室,吹得门微微晃动。 “真是有人在恶作剧?” 竺清月喃喃,声音里不可避免有点发抖。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徐向阳不等她发表意见,直接快步走到了门口。 教室门本来就没关上,他站在门框边上往左右两侧观望;被昏黄灯光笼罩的楼梯间,浸没在黑暗里的长廊,全都空空荡荡。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正常人即使在闭眼的状态下,依然能感受到光和事物的存在,这是由于外界的刺激没有被彻底隔绝; 另外,哪怕还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下,还是能感受到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视网膜上的视神经细胞运作时产生的“噪音”。 但除此以外,徐向阳却能比一般人“看见”更多东西,更多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东西—— 比方说小安。 只要它在一定范围内出现,他就能“看见”一条巨大的鱼形轮廓,闪耀着微光游入视野之中的景象。 这种“看”并非使用肉眼观察,而是“心灵感应”的一种新运用。相比起需要媒介才能使用、借助他人“眼睛”看到过去或是当下所经历情景的能力,实现起来要更为方便和轻易。 徐向阳甚至有点恍然。他之所以从一开始就能看到“小安”的存在,或许正是这种能力的体现……只不过自己当时误以为是通过肉眼观察到的。 当然,正因为如此,徐向阳在睁着眼睛的状态下其实一样能做到,只不过很容易被视觉范围内存在的其他事物夺走注意力。 这一周的时间,他和林星洁两人没有就这样让它白白浪费,他拉着朋友一起测试了好几次“心灵感应”的不同运用方式。 以小安为例,大概进入两百米的球体范围内,他就能感受到其存在,无论它是否在视野观察的限度内。林星洁要是想像过去那样靠它冷不丁出现在面前来吓唬自己,显然没那么容易了。 换句话说,假如这会儿是那位安宁街41号“凶宅”里的中山装老人再度出现的话,他应该同样能感受到对方是否踏入了十五中的校园内部…… “果然还是没有啊。” 徐向阳睁开眼睛。 “有人吗?” 竺班长的疑问声从背后传来。 “嗯……没见到人。” 徐向阳转过头来,对着她摇摇头。 如果只是没人倒也罢了,这回可真是连“鬼”都没见着一个。 理论上林星洁召唤出的小安和凶宅里的鬼魂算是同一种类,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无法被常人看见却能干涉现实的幽灵怪物……可这下他似乎又有点不确定了,毕竟能当作依据的例子还是太稀缺。 徐向阳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和刚才那阵诡异的跑步声不同,这回显得人味更足,其间还夹杂着说话谈笑的声音。 没一会儿,身穿校服的学生们顺着楼梯陆陆续续走上来, ……是学习小组的成员,这次真是他们回来了。 * 一共五个人,其中两个男的,三个女的。 “清月,我给你带了吃的~” 女生中像是领头的那个扎着麻花辫的一走进来,先是很热情地对座位上的班长同学打了招呼。 “不用。” “哎,没关系的,就当之前你教我学习的报酬嘛!” 对方依旧表现得很坚持。 竺清月犹豫了一会儿,像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 “会胖的……” “没事没事,只是饮料而已啦。” 女生态度强硬地将装在袋子里的塑料杯放到她面前,随后好奇地看向徐向阳。 “那,这位是要加入小组的新成员?” 竺清月点点头,介绍道。 “这位是一班的徐向阳同学。” “哦,就是上次年级第二那个吧?” 有人这样说道。 女生们那边朝徐向阳投过来的都是很好奇的目光,还有俩跟在后面窃窃私语,没说几句就很夸张地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拍着自己伙伴的肩膀……徐向阳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有时候搞清楚姑娘们脑袋里在转什么念头,真不比解开一道奥数比赛的压轴题轻松。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了徐向阳一眼,没有打招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剩下一个倒是表现得很热情,凑过来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王岳。” 这人体型明显发福,好在体格还算高大,看起来不会太臃肿,长相比起同龄人来显得有点着急。 “我是徐向阳……” 徐向阳和他握了握手,刚自我介绍了一个名字,就听到他笑着说道。 “我早就知道你了,兄弟!” “……” “其实学校里有不少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那天早上的事情都传开来了,大家都很佩服你啊!”王岳用力摇了摇握在一起的手,“居然能搞定那位女校霸,真厉害!” ……又来这一套啊。徐向阳都有点麻木了。 聊了几句让人厌烦的无聊话题后,王岳忽然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说起来,林同学她以前有过男朋友吗?” “没有。” “她是不是也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 “对。” 附近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对以前的林星洁来说堪称龙潭虎穴,她只希望能避开他人的视线。 如果对于一般家庭的孩子来说,比方说学校里被人欺负了,或是路上遇见混混勒索,总之不想被人看见的时候,唯一选择就是躲在家里偷偷哭泣……但对于林星洁而言,连这最后一个选择都是不存在的。 据他所知,他的朋友平常没事做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跑到某栋居民楼的天台上——即现在两人当作“秘密基地”的地方——俯瞰着底下的城市,或是仰望着夜空发呆,同时幻想着啥时候那种地摊书籍上写的末日预言真的能实现,传说中的恐怖大王从天而降,将整座城市焚之一炬,这样她就能乐得轻松了。 ……虽说听起来绝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健康活动,但和一般的不良少女比起来,自然称得上安分守己了。 “果然如此!那的确称得上完美了,”王岳的口吻中透着羡慕,“不过嘛,这件事我倒是老早就知道了,那群人以前在传关于林同学谣言的时候,我都是不屑一顾的。” “是吗?” “当然!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林同学可是在校门口和一群混混打过架的,当时还有人动了刀,还不是三两下被她放倒了?这么厉害的女生,我们这座学校中还有谁能被她放在眼里?怪不得她连朋友都没几个,肯定是看不上吧。” “——你说对不对?” 情绪相当激动,说得口水飞溅的王岳同学又将话题抛给了自己。 好嘛,徐向阳心想,原来期中考试那天的事情都传成那样了。 他是亲眼见证者,当然知道那会儿动刀的人其实是林星洁。当时的她可不像现在,有能力大打四方,平日里带着刀在身上纯属吓唬人用的。 这招在一般情况下都挺有效,混混们又不是亡命徒,基本上都是欺软怕硬的,看到寒光闪闪的东西下意识会退缩,再加上林星洁确实擅长奔跑,每次都能从麻烦里脱身。 不过一码归一码,那时候的她虽说勉强能应付那些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但生活却肯定称不上潇洒,一般人的高中生涯不过是学校和家之间的两点一线,可这俩地儿对林星洁来说都像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每天都要绞尽脑汁避免受伤。 期中考试那次干脆是被校外人士堵了门,说不定就是史晖干的好事。要不是徐向阳见到打了小报告,可能就真的有危险了。 可时至今日,在不知情的学生们眼中,情况却大为不同:林同学是在学校里隐藏身份,身怀绝世武功的大高手,没有人会觉得她曾经活得多么狼狈、多么辛苦,无数次想过是否要自暴自弃…… 徐向阳的心情有些复杂,但面对别人充满好奇的追问,他也只能一笑了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啊。你和林同学是咋认识的?你们俩是……呃,那个,好朋友吧?”王岳试探性地问道,“我不是看不起兄弟你的意思,但是……” “住的比较近而已。” 徐向很模糊地随口应付了一句,结果对方却又露出一副“被我猜对了”的表情。 “唉,追女生这种事果然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王岳仰天长叹,“要是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当邻居该多好!就算不像林同学那样又漂亮又能打,能对我温柔体贴就好……” “岳岳啊,你就别做梦了,”一旁的女生笑着调侃道,“就算真有和你一起长大的女生,他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对啊对啊,”正在和竺班长讲话的麻花辫女生转过头来帮腔道,“还有啊,徐同学和林同学的事情就别问了,人家小情侣和你有啥关系,别瞎凑热闹啊。” “我和她不是……” 徐向阳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身边的王岳同学便一脸悲愤地大声嚷嚷起来。 “喂,你们对我太苛刻了吧!” “哈哈哈!” “哈哈哈……” 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 徐向阳闭上了嘴巴,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听竺清月说,关于他和林星洁的传闻都是从她的朋友那里听说的,徐向阳心想,说不定就是这群人。 虽说是又被当作了话题,但已经快要习惯的徐向阳倒是没有太生气。 起码学习小组里的气氛还挺好的,甚至连刚才他和竺清月两人呆在教室里时,由于遭遇一连串敲窗拍门的怪事而产生的诡异氛围,这会儿都被彻底冲没了。 他不自觉地望向竺清月。 女孩看上去有点无奈,在和徐向阳对视了一眼后,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班长大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对了,有件事想问你们。大家上楼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别人?” 竺清月在这帮人眼里还是挺有威信的,五班的几个学生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身上。 “刚才发生什么了?” 坐在后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眼镜男生,这时候终于开口问道。 “就在你们来的几分钟前,我和徐同学两人呆在教室里,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外跑来跑去,还用力敲门拍窗,但出去看了一圈却又发现没人。” “对对,”徐向阳在一旁帮腔,“还是挺吓人的。”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面面相觑。 “我们没见着呀……” “是谁在恶作剧吗?” “会不会是疯子呀?”麻花辫女生做了个伸爪的姿势,半开玩笑地说道,“逃出病院后,乘机跑到学校里来了?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种事情。” 徐向阳在旁边用力点头附和。 无论是鬼,是疯子,都一样。只要是具备危险性的东西,总该提早避开。正所谓“君子远离危墙之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众人聊了一会儿之后,他们竟然开始坐下写作业了!偶尔小声讨论一下学习上遇见的难题,根本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 毕竟能主动参与这个学习小组的人,肯定都是有上进心的学生,都有认真学习的自觉,问题是…… 徐向阳捂住脑袋,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可能是因为这群人没有亲身体验过那一幕的惊悚,所以才没当回事吧? 他想了想,走到竺清月身边,低声询问道: “竺班长,我们是不是要……?” “我觉得还是要等老师来了,先和他说明情况再决定。有大人在,应该会安全一点。” 徐向阳微微点头,觉得确实这样做比较妥当。 …… 然而,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后,老师并没有来。 他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一个猜测 在这二十几分钟里,教室内外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唯一的问题是,如今已经晚上七点了,仍然没有任何一个老师前来。 但是却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毕竟放学留下来看管学生算是义务劳动,值班的老师有空就来坐坐;没空或是提早回家的话,到结束都只有学习小组成员们在教室内自习的情况都很常见。 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座位上认真学习,只有徐向阳没办法彻底集中精神。 他大致描写了一下回去后打算交给林星洁的学习计划,之后站起身,又一次来到竺清月身边,小声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竺同学,你觉得如何?” 正在伏案写作的竺清月直起身,将落下来的发梢拢到耳边,她轻轻吐了口气,粗略打量了一遍手上的计划,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徐向阳。 徐向阳朝他眨了眨眼。 竺清月则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头回应,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大体上没问题,确实有几个地方想提点意见……让我们出去说吧,别打扰他们学习。” 他们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教室。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有的抬起头,好奇张望两人的背影,有的人虽然看似还在专心致志学习,耳朵却已经提了起来。 …… 两人又一次站在走廊的栏杆旁。 “有事要说吗?” 竺清月小声问道。 “老师没来。” 徐向阳的回答很干脆。 “我知道……”她看了一眼坐在窗户那一侧的同学们,“你还是觉得不放心?” “是。” “这,徐同学你会不会有点太敏感了?”竺清月的神态颇显迟疑,“大家好像都不在意的样子。” “因为他们都没亲身经历过。”徐向阳反问道,“那竺同学你呢?你怎么看待刚才的事情?” 对于女孩的怀疑,他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除非能十分直接地将超出常理的事物摆在人面前,长年累月都接受着常识教育的普通人,本能地不会往那个方向上去考虑。 恐怖片里的主人公就连真的撞鬼和见鬼都能用“幻觉”来说服自己,何况一个完全是能用恶作剧来解释的现象…… 但徐向阳却不得不比常人想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哪怕被人当作神经过敏、被人在心里骂“烦人”,总比事后真的发生了意外要好。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服的,想到了好事就早点行动起来去实现它,意识到了坏事即将发生就立刻去阻止,否则很有可能会给自己留下终身遗憾。 “如果只是发生一次异常的话,还可以当作是意外。但我们这一晚上可是遭遇了两回怪事,难道班长就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唔……” 好在,竺清月倒是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而是很认真地顺着徐向阳的说法往下思考。 “既然如此,那就一件一件来来说明吧。首先是我们在办公室门口看到的东西,因为距离有点远、加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的缘故,所以我并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有模糊的一团黑影飞过去了。根据它消失的速度,我判断应该是一种体型很大的鸟……” 她又看了一眼徐向阳。 “徐同学当时同样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对吗?” “对。” “第二次是遇见有人在教室外面跑步,之后还用力敲了门和窗,但是等我们出去一看,却不见人影;另外,根据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从楼下上来的其他人的发言来看,恶作剧者没有沿着楼梯往下逃跑。” 她指向徐向阳背后的走廊。 “也不可能是从那个方向逃跑,否则当时冲出去的徐同学你应该能看见。” 五班是二楼最靠近校门方向楼梯间的班级,要是想从反方向逃跑,得经过四个班级,所以竺清月会下达如此判断。 “也就是说,对方要么就是顺着楼梯上去了,要么……” “就是顺势躲到隔壁班教室里去了。”徐向阳摇摇头,“可惜当时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不然应该走过去瞧一眼的。” “还是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比较好。”竺清月笑了笑,“那么,对于这两件事情,徐同学还有其他看法吗?而且这样分析来看,你不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关系,只是两起正好在今晚发生的偶然事件吗?” 有一只大鸟自教学楼里飞出;有一个无聊的家伙对教室里的他们搞了恶作剧,逃之夭夭后哪里都找不到。 两者听起来确实没有联系,都是无法预测的小概率事件。 但是…… 徐向阳沉默不语。 他的目光落在了半人高的外墙上。 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让这两件事巧妙地联系起来,就像是一个完整的推理故事中永远不会出现两起毫无关联的案件。 只是,这种猜测有点太可怕了,而且在别人耳中听起来只会觉得是天方夜谭,甚至觉得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徐向阳的眼神缓缓移动,从生锈的铁栏杆落到了楼外面的夜色之中,最后再落到对面的楼房。 ——这个猜想就是:假如说当时是真的有“某种东西”直接跳出了走廊呢? 它可能是顺着楼层爬上了三楼,可能直接落到了地面上,甚至有可能跨越十几米的距离,到达两栋楼层之间的连接处。 这就是为何当时的班长只能看见惊鸿一瞥的黑影从自己身后掠过,觉得像是鸟,可体型又大到不自然。 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徐向阳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也许是“人”,也许是“怪物”——想要在那一场诡异的恶作剧之后又消失在他们两人眼皮底下,自然称不上难事。 普通人类无法做到这种事,但是他已经亲眼见证过超越想象的异类。被附身后的史晖异于常人的表现,更是证明这绝非完全不可能。 “你是不是……” 竺清月盯着这会儿看上去好像正在发呆的徐向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道些什么?” “……什么?” 徐向阳一下子抬起头,盯紧她的脸。 这话是何意? “啊,那个……我是说,你的姐姐好像是警察的样子,会不会给你透露案情……之类的。” 被徐向阳灼灼有神的视线盯到有些不好意思的竺清月连忙解释起来。 “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要打听你的家庭情况,是上次帮老师整理家长会档案的时候看到的。我们年级里有学生家长从事警察这一行的,就你一个,所以我就记下来了。” ……原来如此,她是这个意思。 徐向阳这下倒是觉得自己真有点神经过敏了。他咳嗽一声,如此回答道。 “这种事情违反条例,姐姐她肯定是不会做的”。 他当然不会只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就在这种问题上撒谎,不过他更明白的是,再这样继续在口头上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 连竺清月都表示怀疑,这个班级里剩下的人肯定更加不会听他的了。 “总之,我有个提议。”徐向阳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去门卫那边打听,顺便汇报一下情况吧?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些。” 竺清月犹豫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 梳着麻花辫的高大姑娘站起来,拿着语文课本在两排桌椅中间的空道上来回走动,看上去像是在背诵课文,眼神却一直有意无意打量着窗外站在走廊上的两人。 她慢悠悠地一直走到后排的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瘦削男生那里。 “一班那个男生,好像和班长她聊得很开心啊。” 麻花辫女生在他面前坐下来,以旁人听不见的语调悄声说道。 戴着眼镜的男生抬起头,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别这样看我。”女生说,“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班长大人就算真的春心萌动了想和男人谈恋爱,我也希望她是和五班的男生谈。和其他班的人好上了……怎么说呢,‘不利于班集体团结’?” 说到这儿,她倒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眼镜男生还是没开口回答。麻花辫姑娘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她站起身后,轻飘飘抛下了一句话: “我去帮你一把,起码别让他们俩有单独相处,增进感情的机会。” 随后,麻花辫姑娘把音量抬高到教室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我想去趟洗手间,有没有人陪我的?” …… “清月,我们要出去倒水了,你去不去?” 他们俩正说话的时候,从后门走出来一群姑娘,有人笑容满面向她吆喝道。 “欸,这个……” 竺清月眉头轻蹙,正犹豫间,就听见徐向阳说道: “没事,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可以吗?” “竺大班长,我现在是有点理解你之前说的话了。”他耸耸肩,发出了一声感慨,“朋友多也真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啊?” 女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比方说你吧,每次去上个厕所,都要像是后宫里的娘娘出行那样被一群人陪着;等到别人想去,你要是没别的正经事就得回这个情。一来一去搞得跟演宫廷戏一样,”他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摊开双手,“明明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大家却乐此不彼,真叫人难以理解。” 竺清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颇感赞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倒是不讨厌。” “真的吗?” “到了这个点,有人能陪我去厕所还挺好的。”她笑着回答道,“刚才又听徐同学你分析了一会儿,越想就越觉得这个晚上好像是真的很不对劲,正觉得害怕呢。” “清月,你到底来不来嘛?” 这回轮到那个麻花辫姑娘喊了。 “好~我来了。” 竺清月转头高声回了一句,然后笑眯眯地朝他摆了摆手。 “那,我们大家的安全,就靠你了,徐向阳同学~” * 徐向阳慢悠悠地走下楼,离开时,教室灯火通明。 教学楼一楼对角处就是校门,门卫室所在的位置其实离他们很近。 路过正对着校门口的草坪与左右两旁放置有两排花盆的小径,在即将走到门卫室的时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教学楼。 就这一眼的功夫,徐向阳便停住脚,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收缩,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 “咦?” ……不知为何,他看不见身后的高二五班了。 灯熄灭了。整条走廊上,一片漆黑。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高中生们的情感八卦 徐向阳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是很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跑回去,而是继续走到门卫室旁边。 他转过身,盯着那一片漆黑的走廊看了好一会儿。整个二楼只有五班还有人在,所以本来就只有五班外还亮着灯。除非里面所有人都离开了,否则不会关灯。 有人会因为出去上趟厕所或是倒杯水就关灯吗?何况暂时离开的只是女生,她们出来的时候,班里面还有俩男的留着呢。 这……能算是恶作剧吗? 徐向阳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走到旁边的窗户踮起脚往里面看,却没见到人。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门卫室里果然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这种时候却不在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校门牢牢锁着,门卫室里的桌上保温瓶里的茶水正冒着腾腾热气,看来保安离开没多久,大概是去解手了吧。 正当他犹豫着接下来该如何做的时候…… “呀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他背后响起。 徐向阳连忙跑出门卫室,目光迅速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教学楼和对面实验楼的连接处……那里是二楼卫生间的位置! 惨叫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女生,只有可能是竺清月她们。 “果然出事了……” 徐向阳一咬牙,立刻往回跑。 但当他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教学楼二楼走廊的时候,差点又停住脚。 ……不知何时,教室里的灯又一次亮了起来。 他想了想,又跑回门卫室,拿了根手电筒出来。 * 徐向阳气喘吁吁又跑回到二楼,踏入五班门口之后,他发现王岳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全都好端端地站在窗边。 王岳正劝说另一位男生: “郭兄郭大侠,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那个人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低声回答道: “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一个人去吧。我还要继续写作业,没时间掺和。” 说完,他就一个人回到座位上了。 王岳一边咕哝着“我一个人怎么敢去啊……”一边急得团团转,突然见到从外面进来的徐向阳,像是见到救星似地跑过来确认道: “徐同学,你也听见了对吧?就是从厕所那边传来的叫声。” 他点点头。 “那,要不要过去看看?” 徐向阳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王岳同学长松一口气,“我一个人可不敢冒险。” 徐向阳的视线绕过他,落在了王岳背后的那个瘦弱男生的身上。 “他不去?”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冷静地坐下来写作业,到底是有着天塌不惊的镇定呢,还是爱学习爱到疯魔? “呃,他的意思是……” “肯定只是恶作剧。”眼镜男生头都没有抬起来,“你刚才看见那个孙小芳一起出去了,对吧?她以前就经常干这种事,当其他人都被她戏弄得团团转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那边哈哈大笑。” 徐向阳和王岳面面相觑。 “有这事?” “呃……”王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有过。” 说起来,恐怖片经常会出现类似的桥段,第一个惊吓场景往往是人为的,像是“恶作剧”之类的虚惊一场,比真的鬼出来吓唬人还讨厌。 “女生就是这么无聊,我劝你们也别管闲事。” 末了,这个男生还没忘记添上这样一句,自己则继续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徐向阳看了一眼王岳,发现他已经露出有点退缩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 “就算是真的,还是该去看看情况。” “对,对,毕竟她们老是没回来,总觉得有点不放心。”王岳摸了摸圆乎乎的脑袋瓜,表示赞同,“就算真要被捉弄,我也认了!” * 两人顺着黑漆漆的走廊往前走。 路过的每一间教室都没有开灯,全然笼罩在寂静的夜色里。如果是一个人经过,确实会觉得瘆得慌。 夜晚的校园就没有一座不吓人的,不知道是因为空荡广阔的占地面积、种种灵异流言的加成、还是与白天热闹场面构成的反差。 “刚才那人叫郭子轩。” 走到半路的时候,王岳突然说道。 “嗯?” “我是说那个戴眼镜的。”他叹了口气,“这个人是有点不好相处,你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我不介意。” 徐向阳早就看出身旁这家伙是个大嘴巴,没想到这才刚和人家聊完天,他就开始在背后议论起来了。 “而且,他可能还有点看你不爽。” “……啊?” 这倒是没料到。 “可是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无所谓,他认识你啊。”王岳说,“郭子轩成绩向来很好的,每次月考都能排在前十。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班长第一,他第二。总之自从分班以来,郭子轩一直都是文科班里男生的代表。直到上次期中考……” 原来如此,徐向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上学期的时候,他还没转来锦江市十五中,自然不会知道这种事。 “就因为这个?” 徐向阳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哪里会有气量如此狭小的人。 “当然不止,”王岳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回答道,“还有就是,我们班里的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参与学习小组的人应该都看的出来,这人对班长她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啊。”徐向阳又自觉恍然地点了点头。但很遗憾的是,就算听了这一轮高二五班尖子生圈内的感情八卦科普,他还是没搞明白情况,“所以呢?” “这个嘛,我看你不是和班长她很聊得来吗?” “还行吧?”徐向阳回答得很老实,“毕竟以前没聊过几次天。” “所以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吧?” “我觉得连朋友都不算。” “我懂我懂。”王岳连连点头,“班长对谁都和蔼可亲,就连史晖那种人,她都愿意好声好气地讲话,所以大家都喜欢他,特别是我们班的男生们……” “你也是?” 王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否认。 “我当然也觉得班长她是个好姑娘。但正因为她对谁都很好,态度没有分别,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再加上我们都是高中生,学校的态度你懂的,谈恋爱都得做好长期地下斗争的准备,班长看上去又不像是那种会违反校规,耽误学习的人……” “喔。” 徐向阳有点走神。他发现两人已经快到卫生间门口了,可是还是没见着人影。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加快脚步,可身旁这人却还在一个劲地叨叨。 “当然,还是有人不愿意放弃,在这群人中里,郭子轩一直都是表现得最明显的那个,毕竟他的成绩距离竺同学最近,而且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平常交流的机会也比较多。但是,班长她仅仅只是把他当成普通的同班同学,这点谁都能看出来。” “他对此很不满,却又不好表露,只能憋在心里,连带着看到其他想要靠近班长的人都有点不顺眼了。可能你们真就是很平常地讲讲话,但是在他眼中都是一种威胁。” 何况你们刚才在走廊上聊天的时候,班长她看上去确实笑得比平常还要开心。王岳心底嘀咕了一句,出于私心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王岳还一脸严肃地举了个例子: “其实呢,小组里以前有过一个学习跟不上的学生,是我们班的,叫宋耀,他是唯一一个真的成绩不好,还愿意报名小组的人。所以班长对他就尤其关照,这种事情大家都能理解……” “我们到了。” 徐向阳站在卫生间门前,望着正对着他的空空荡荡的盥洗台,忍不住皱起眉。 真奇怪啊。没见到人,甚至连声音都没听到…… “……结果呢,据说这个宋耀就是被郭子轩他赶走的,后来过了几天连学都不上了,一直呆在家里,班主任上门家访都没用。喂,徐同学,你有没有在听?” “嘘。” 徐向阳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没,没有……” 王岳下意识降低了音量,但他还是一副有点不甘心的表情,小声询问道: “听了我刚才的话,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徐向阳心想你们五班的八卦关我啥事,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建议你们好好学习,马上就要高三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你这话的语气怎么跟我们班主任一样……” 王岳有点无奈,他还是一次见到这种人。 一般来说,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对这种事情还是挺感兴趣的。 当然,十五中不是那种氛围很差劲,年轻男女们人心浮动、根本没人好好学习的学校,而是市内几所人尽皆知的知名高中之一,但这种事情却是不可避免的。 校规越是严格,平日里的学习生活越是苦燥,学生们不就越容易对校内八卦乐此不彼,将其当作难得的乐子。 如果说小学到初中是少年少女们的春心萌动时候,彼此间表达感情还显得单纯羞涩,那高中生们对男女之情的看法,就不可避免会变得复杂起来。 位于大人和孩子分界线上的年轻人们,本来就很敏感。 “不过,谈恋爱这种事……甚至是单相思,确实都对成绩有影响。可能班长她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年级第一,就是因为她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心无旁骛,”王岳这会儿倒是觉得徐向阳说得很有道理,变得若有所思起来,“所以,郭子轩考不过你,同样是因为你对这种事情不……” 不对,等等! 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要是学校真要打击早恋,反面典型里肯定有徐向阳一个,谁不知道这小子正在和那位林同学谈恋爱啊! 借口,王岳愤愤不平地想道,都是借口! …… 徐向阳完全没理会对方的看法。他已经抛下王岳,走向盥洗台了。 烧热水的炉子就在附近,他首先来到这里,看到了地上的一滩水迹。 徐向阳蹲下来,打开手电筒,眯起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枚浅浅的脚印,以及…… “头发?” 他伸手捻起了一小团湿漉漉的黑发。 那一瞬间,“心灵感应”的力量被触发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惊喜” 女生们嘻嘻笑笑,边聊天边朝着卫生间旁走去。 有人拉下了灯绳,昏黄的光亮静静笼罩着前面一小片大理石地面,剩下地方则被清冷的月色覆盖。 竺清月和一个同伴进了卫生间,还有一个站在盥洗台前对着镜子打理头发,孙小芳则正往杯子里灌热水。 “痛……!” 麻花辫姑娘手被热水烫了一下,赶紧往上吹了好几口冷气,杯子里的水淅淅沥沥地流淌到地面上。 “班长,说起来你刚才在外面和徐向阳同学聊什么呢?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 镜子前的那人放下手,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此言一出,几个女生全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麻花辫突然觉得连刚才被烫到的手都变得不疼了。 “就是刚才和你们说的那件事呀。” 班长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 “你是说,有人在我们班外面恶作剧的事情?” “对。他有点不放心,就来和我商量该怎么做。这会儿徐同学应该已经到门卫室了吧?” “……这个人太爱操心了吧?” 有人对此不太感冒。 “不过这事确实挺奇怪的,谁会那么无聊?其他班的人早走了吧。” “难道说是校外的?小芳,我听你之前说有疯子逃出精神病院后,会乘机跑到学校里……真有这种事?” 麻花辫愣了一下,回答道: “我只是听说而已。” “来讲讲嘛。” “对啊对啊。” “……好吧,我就随便讲讲。”孙小芳咳嗽一声,“听说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情,有个学校,是那种有宿舍的高中,所以每天都有晚自习。那天周末,自习教室里全是人,大家都在安静地写作业,忽然教室门被一脚踹开,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这个开头就有点吓人,”那个女生打了个寒战,“我们都有晚自习啊。” “就是说嘛,所以不是不可能发生。” “进来的那个人就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他长啥样?” “呃……听说身材很高大,整个人看上去瘦高瘦高的,穿着深色的破旧大衣,眼球凸出布满血丝,就是那种很疯狂的感觉,手里还提着一把被磨得闪闪发亮的菜刀……” 孙小芳一边说,一边开始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营造阴森氛围。 “当时因为没有老师在,里面的学生们全都吓了一跳,没人能及时反应过来。有的人站起来想要查看情况,有的人则是走到通道上围观,然后那个男人就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提着刀朝前排座位上的人慢慢走去,有个女生当场就被吓哭了……” 其实孙小芳哪里真的知道这种事。所谓的“听说”,不过是她以前看过那种专门靠恐怖和情色故事来吸引眼球的三流地摊杂志,上面刊登过内容九成假一成真,肯定算不了数。 但是这种故事用来吓唬吓唬小女生是完全够用了,而且由于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现实中的人,更为这个故事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站在镜子前的女生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讲了,我整个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可不是乱说,是真有这么一回事,而且就是在附近的高中发生的……” 孙小芳倒是越讲越来劲了。 “你给我……哎?!” 那个女生突然发现头起来,附近还真安静啊,而且怎么连灯都没开?该不会真像郭子轩说的那样是躲在暗处准备吓我们吧?还是说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喂,徐同学,我们还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想进女厕所?” 徐向阳头都没回地反问了一句。 “呃,这不是没办法嘛。”王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紧急情况,事急从权。” 突然间,他猛地往身后看去。 “我怎么好像听见楼底下有声音啊?” 一边喃喃,他一边走到了楼墙边,往下俯瞰。 ——“快跑!” 一个焦虑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可是王岳并没有听清楚。他发现两人正在寻找的那几个女生就在楼下,于是朝她们喊了一句: “你们在说啥?” “快跑!快下楼!” “有疯子!有杀人犯跑进学校里了!” “啊?!” 王岳一个激灵,这回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了。他看到底下这几个姑娘手舞足蹈、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们没有在说谎。 是真的有情况! 他连忙转过头来,朝徐向阳大喊了一声: “徐同学你听见了吗?好像有危险人物闯进来了,我们快点走!” 徐向阳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只是轻声回答。 “你先走吧。” “为什么?!” 徐向阳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因为还有人没出来。” 王岳一脸焦虑。见他只是说话,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尽快离开。 “是谁?” “我想应该是……” 没等徐向阳回答,他就转过身,一溜烟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的同时,大声喊道: “我先下楼看看情况!” ——应该是你们的班长。 徐向阳望着对方的背影,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不敢肯定,只是因为心灵感应的画面中没有见到竺清月从卫生间里出来才会这样想,并没有其它证据。 只是,该去的地方还是得去。 徐向阳抬起头,望着卫生间的门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哪怕这条路的前方是女厕所。 * 徐向阳拿着手电筒踏入门口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女厕所。 真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入口处还有一个位置较低的洗手池,不过一般是值日生用来洗拖把的;再往里则是两排相对的隔间。 嗯,原来和男厕所的区别就是没有小便池啊。徐向阳想,另外味道好像要好闻那么一点点。 手电筒的光柱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圆形光斑在漆黑一片的逼仄空间内慢慢移动,他发现其中一扇隔间的门正微微敞开着。 没有犹豫,徐向阳径直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他一把拉开隔间的门,将手电筒往里照去。 “呀!” 内侧传来一声轻呼。 徐向阳将手电筒移开,一手抱着作业本的竺清月放下遮挡光线的手臂。女孩就这样伫立在狭窄的隔间内,衣裙整齐,这会儿她正眯起眼睛,一脸惊讶地打量着自己。 徐向阳突然有点想笑。 “……你上厕所还带着作业?” “为了抓紧时间。”班长同学很无奈,“我本来就没有想上的意思……倒是徐同学你呀,以后叫人的时候记得先敲敲门,万一我刚刚正在上厕所呢?” 虽说对方大概不会放在心上,但竺清月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刚才要是蹲着的时候,对方突然闯进来……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很明智地中止了这个思考。 “真要上厕所不会关门吗?”徐向阳说,“还有,我大概不会有第二次闯入女厕所叫人的机会了。” “唉,算了。” 班长摇摇头,似乎是想要将不自觉浮上脸颊的晕红甩掉。随后,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问道: “外面没事了吗?我听见有人惨叫,就没出去。” “确实有危险人物闯进来了,而且刚才就在外面,这会儿应该是去追别人了。你快出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 “——咚!” 徐向阳愣住了,他面前的女孩则被吓得缩了一下肩膀。 非常激烈且突兀的响动,而且距离两人并不遥远。 ……更准确地说,就在距离卫生间不远的那条走廊上。 “咚咚咚。” 熟悉的脚步声。 徐向阳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同时立刻按灭了手中的电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连成一片。 而竺清月的反应比他还要快。在脚步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她便一把抓住徐向阳的手腕,将他拽入隔间内。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弯折的脚 “砰,砰,砰。” 徐向阳和竺清月当时在教室里听见的,就是这种脚步声。 不像是鞋底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回响,而更像是肉体与坚硬的墙面在相互碰撞。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卫生间前头的走廊上,并正在一点点靠近,经过盥洗台,经过门口,往内延伸。 徐向阳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家伙……往里面来了? …… 手电筒的光被他按灭,外面的灯光同样早已经熄灭,不过,徐向阳很快就注意到,卫生间内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片小小的空间没有彻底被夜色淹没的理由,是后方墙壁上开着的一扇天窗,将清浅的月光引入。 他们两人所在的隔间,正位于左侧最后的位置,是抬起头就能看见天窗的地方。 朦胧的微光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着的无数微尘,也照亮了站在方圆一米不到的隔断中少年少女的大半张脸。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和自己近在咫尺的竺清月。 短发女孩将手放在胸前,避免两人真的贴到一起;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中透出几丝慌乱,唇齿间吐出的呼吸正微微变得急促起来。 被拽入隔间的那一刻,徐向阳差点失去平衡,幸好他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撑住了墙壁,不然这会儿就该抱着班长一起倒下去了……考虑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卫生间,这一摔的下场绝不会太浪漫。 竺清月同样听见了那个正在靠近的声音,会感到紧张在所难免。 不过,她在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忽然蹙起柳眉,不知为何,目光正朝徐向阳脸上看过来。 两人这时候的姿势实在是过于贴近。他的一根手臂擦过女孩柔顺的头发,偶尔还会触碰到脸颊,另一只手更是不知道往哪儿放;如果不是班长大人及时用手挡在胸前,这会儿他们就真的是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了。 如果有人一把拉开门目睹这一幕,肯定会觉得觉得这是一对恋奸情热到为了躲开别人的视线,居然选择躲到卫生间里偷偷拥抱亲吻的学生情侣。 正因为如此,自从关上门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眼神全都看向了别处,免得双目交汇的时候感到尴尬。 但这时候,班长大人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女孩纤细的眉毛微微拧起,一副颇为纠结的模样,好像是觉得有哪里不满……徐向阳只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是对我的长相不满吗?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间蹦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女生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对象肯定会有些在意,哪怕是个意外。如果是个帅哥那就是春心萌动的美妙初遇,如果换成普通人就不好说了…… 但他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张口询问对方自己长的帅不帅。 起码徐向阳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挺满意的,话说回来,鼻子嘴巴眼,都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伙计,早就看习惯了,总不能想换就换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情况,他的脑海里反而更容易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随后,一脸认真的竺清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 这是想干嘛!难道要一巴掌扇过来吗! 徐向阳心里一惊,想起了电视台上放过的言情剧,里面的女主角被男主角无意间占了便宜后一边喊着“臭流氓”一边扇人巴掌的场面。 要耍任性可不是这个时候啊!一个不留神,两人的命都有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徐向阳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传来了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 班长大人小手一抬,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来如此,是觉得我的呼吸声太大了吗? 徐向阳眨眨眼,觉得有点不爽,他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抬起,顺势捂住了对方的嘴。 班长大人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放大,不过她并没有挣扎,反倒像是很赞许似地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捂着对方的嘴,姿势比刚才更别扭和奇怪了。 徐向阳的手并没有完全触碰到少女的嘴唇,但他的掌心处还是不可避免触碰到了一抹心慌意乱的湿润。 彼此的心跳,好像能通过手心与嘴唇的相互触碰,传递到对方心底深处。 但这会儿,徐向阳却再生不起半分胡乱心思。 因为,在走廊上徘徊的怪人此时的确已经走进卫生间里,且正慢慢走向最深处。 “啪。啪。啪。” 脚步声变得轻微起来,是肉脚踩过瓷砖的回响。 徐向阳将脑袋偏过去,视线不自觉往下飘。 从隔间底下的缝隙,可以看到一双没有穿鞋的赤裸大脚,正从门外走过。皮肤呈青紫色,布满灰尘,到处是皲裂后留下的伤痕,好几根脚趾头上连指甲都没有,露出底下还未长成的肉芽。 这双脚就停在天窗下方。 即使自己的嘴巴正被女孩的小手捂着,他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视下,那双脚的脚后跟慢慢的,一点点抬高…… 没有半点声响,脚踝就像是断了似的,整个脚竟然整个翻折了过来! 徐向阳的手心传来一阵湿热的吐息,他没回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慌乱心情。看来竺班长同样亲眼见证了这惊悚的一幕。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怪人的脚像是没有骨头束缚似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双脚重新折了回去,再尝试着折回来……如此反复数次后,直到以彻底踮起的姿势站稳,就像是芭蕾舞演员一样。 这个踮起脚尖的动作,让怪人原本就高的个子凭空往上涨了一截,这会儿,他的脑袋仿佛要那家伙的脑袋并不灵光吗? 的确如此,要是有着常人的智慧,应该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把戏转移注意力…… 徐向阳正沉思间,胳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抬起头,见到竺清月对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并朝自己翘起了大拇指。 这个可爱的小动作让徐向阳一阵失笑,心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走。” 徐向阳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嗯。” 班长的应答同样既简短又轻微。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门离开,来到卫生间门口。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徐向阳忽然停住脚步,这回是他一把拽住女孩的手臂,两人一起躲到了墙角处。 他没有开口提醒,竺清月却很清楚,这是因为那个怪人还在外面游荡。 可是,她的视线左右转了一圈,却没有在正对着卫生间的空地和走廊上见到人影。 女孩正疑惑间,却看到徐向阳朝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慢慢指向上方。 竺清月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一阵收缩,连忙抬起手用袖子捂住嘴巴,才避免自己发出声音。 因为她发现,那个怪人现在…… 正趴在天花板上。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校园奔逃 天光暗淡,灯光未亮,看不清楚周围景物的细节。一眼望去,她只觉得有某种东西,四肢尽数张开,攀附着屋檐,就像是一头体型放大了几十倍的蜘蛛,正静静地倒挂在天花板上。 朦胧的月辉照不亮楼层间覆盖的浓浓暗影,宽敞的走廊两侧吹来“呜呜”的清冷风声,更为眼前的这一幕添加了几分阴森。 毫无疑问,这就是刚才闯入卫生间的那个“怪人”…… 不,不对,这、这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竺清月惊诧莫名间,突然想起了之前和徐同学两人一起经历过的异状。 关于从教学楼内飞出的黑影,关于教室外的恶作剧。 徐同学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有人能不借助任何工具、仅仅依靠身体就能爬上天花板、并将自己固定在那里的话,在楼层间飞跃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至于为何会有那种“咚咚咚!”仿佛用脑袋去撞墙一般的沉闷脚步声……她猜测对方根本不是沿着走廊奔跑,说不定是在墙壁、天花板行走,所以从不同的位置伴随重力掉落下来后,就会发出奇怪的回响! 对了,还有刚才在卫生间隔间里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那对能够随意弯折的怪异脚掌—— 少女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胸口处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只是紧紧地盯着天花板的黑影,生怕它会朝着这边扑过来。 …… 天花板上的黑影真的开始动了。 瘦长的四肢张开,真的像昆虫的附足般倒挂着,慢慢开始挪动躯干,宛如正准备结网捕食的蜘蛛。 眼睁睁地看着像是剪影般的怪人在头,这个附身者不是随意袭击人类,而是另有目的?所以在发现自己找错目标后,才会转身回来。 他是否有可能是冲着某个人来,比如说……我? 这个问题在徐向阳心中盘桓,好似阴影般逐渐扩大,令他难以做出决断。 而且,情况还在变得更糟糕, 怪人在走廊上游荡了一会儿后,忽然又开始发出那种“嗬嗬”的低吼,动作里带上了一点躁动不安的感觉。 徐向阳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怪人的背影,正缩起肩膀、踮起脚尖,像个老太太似地走到护栏边上,往下俯瞰。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声音—— “徐同学?班长?你们在吗?” “嘘!想被发现吗?别叫出声啊!” “可是……” …… 不妙,这下可不妙! 徐向阳的脸色顿时变了。 而更不妙的是,怪人果然听见了这个声音,喉咙里发出那种古怪的响动,脑袋朝着楼梯的方向转过去。 就在这时,竺清月拉了拉他的袖子。 徐向阳转头看去,发现她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就像刚才在卫生间里将笔递给自己的时候,女孩的瞳孔里透着异常坚定的情绪,以及……对身边之人的信任。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竺清月的手指指向不远处大约一人高的位置,徐向阳跟着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被浓郁的黑暗笼罩。这会儿总不能打手电筒去看吧? ……不,不对。 徐向阳回过神来。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但他知道那里有什么。毕竟是这一层的学生们每天都要上的厕所。 ——原来如此,他顿时恍然。 在那一刻,徐向阳回忆起了自己通过心灵感应目击到的景象:在怪人现身之前,镜子前的女生突然发现卫生间的灯熄灭了,随后才发现对方正静静伫立在麻花辫身后。 怪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吓唬这几个女生,而是因为有所理由才拉下了灯。 简而言之,竺清月认为这位被附身者很可能是因为畏惧光亮,所以才会关上灯,让自己能始终置身于黑暗。 ……不过,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徐向阳正打算转身过去确认,却发现班长大人已经离开了门,像只小猫似地蹑手蹑脚走到外面。 因为这会儿怪人的注意力被楼梯底下的声音吸引走,她才敢这样做;同时,这就意味着竺同学已经自断后路,只要对方一回头就能看到她,而背后的卫生间是死路一条,不可能再回头躲进去。 徐向阳看了一眼竺清月所在的位置,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心下立刻做出判断。 相比起他,班长对自己的猜测恐怕连十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即使如此还是果断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徐向阳在黑暗中,朝她用力点了点头。 “当啷!” 得到回应的竺清月把垃圾桶推翻。 走廊上的怪人听见声音猛地转过头来,示威般发出了“嗬嗬”的吼叫。 徐向阳在同一时刻朝前冲去,三步并作两步,靠着本能拉下了灯绳—— “啪。” 伴随着轻不可闻的电流声,走廊被昏黄色的灯光所照亮。 “啊啊啊——!” 走廊上回荡起了凄厉的惨嚎。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突然间接触到光亮,会觉得尤其刺眼,下意识闭上眼睛或是用手遮挡住。 但怪人的状况却并非如此,明明落下来的是较为柔和的光亮,他却叫得像是被拖到正午的盛日底下曝晒一样。 果然有用! 徐向阳心中一喜,瞥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竺清月,两人同时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跑去。 “别过来!我和徐同学一起到你们那边!” 女孩还没忘记顺便喊上一句,提醒即将走到楼上来的几位同学。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很快跑到了楼梯边上,正好撞见王岳和孙小芳等人。 “先下去!” 其实不必他说,一个个全都忙不迭地转身往楼下跑。 …… 几分钟后,众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实验楼附近。 徐向阳又望了一眼后方,见附身者没有追上来,便放慢脚步,和跑在最后面的王岳肩并肩,然后问道: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王岳沾满汗水的胖脸上浮现出有点尴尬的表情。 “我们……我们几个当时已经跑到门卫室附近了……所以想着是不是要叫人帮忙……那时候走得太急了,有点顾不上你和班长,很抱歉。” “没关系。”徐向阳很坦然地回答道,“你们做得没有错,是应该先求援。然后呢?” 他去的时候保安人不在,这会儿应该—— “我们当时瞅着门卫室没开灯,还以为人不在……我有点不甘心,就趴在窗户上往里面一瞧,倒是见到背影了,还觉得很高兴,可是……” “……是那家伙!” 前面有个女生喊了一句,语气里充斥着心有余悸。 “就是那个穿大衣的疯子!他居然绕到我们前面去了!” “……于是,你们就回来了?” “对啊,进不了保安室,我们连校门都开不了。后来,后来……” 十五中的校门是电控的铁门,靠人力根本翻不过去,控制按钮则在保安室内。 “后来我们才想到,清月和徐同学都不在,”麻花辫补充道,“所以才想着先会合再说,是一路走、一路藏过来的。” “说起来,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呢?总之精神肯定不太正常……” “对啊,否则不可能一见面就追着我们跑,说不定真的是杀人狂!” 其余人正在讨论的时候,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前头,班长这会儿则正好转过脸来,两人目光交汇。 他们似乎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那个怪人,确实有在学校里飞檐走壁的能力,速度比一众高中生快了何止几倍:不仅能在其他人赶到校门之前到达门卫室,之后还能迅速返回二楼的卫生间…… 他们真的能在这种怪物眼皮底下逃掉吗? * ……好像是能逃掉。 因为当他们又一次精疲力竭地跑出实验楼的时候,连徐向阳都觉得那个附身者该不会又在校门口等着他们,根本就是打算戏耍他们。 结果却并非如此。 可能是因为开灯作战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一路上根本不见怪人的踪影。 “里面没人!” 王岳又一次趴到门卫室窗台边往里面看,发出惊喜的叫声。 “快,快进去把门打开!” “好!对了,说起来门卫大叔呢?” “管他!说不定早就翘班走了!” 几人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却听到后面又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还忘了谁?” 众人纷纷将目光望去。 孙小芳正站在那儿,表情颇为古怪,说话的语气亦有些迟疑。 ——“郭子轩……他还在教室里啊。”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闭拢的校门 所有人都呆住了。 孙小芳的提醒不知道该说及时还是不及时……但是在慌乱之中,他们确实还忘记了学习小组的成员里,还有一个同学留在教室里。 就是那个郭子轩。他可能连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都还不清楚吧? 对于这群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学生们而言,他们千辛万苦在校园里来回奔波,即将要从一个疯子的追杀中逃离,终于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现在却要因为一个人落下,结果就要再跑回教室,把人救出来吗? 大家显然都是不情愿的。事实上,光是想到要回去,再有可能遭遇到那个样貌可怕的怪人,就有人就吓得两股战战。 王岳甚至开始暗自抱怨起起郭子轩。他本来就看这人很不爽,什么“都是恶作剧”啊,如果不是这家伙那么固执的话,大家这会儿就能顺顺利利地一起离开了。 但无论如何,正因为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所以,要抛弃同学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而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第一个开口的,果然还是竺清月—— “我去。” 班长的声音中透着冷静和镇定。 “班长,你……”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她。 竺清月的瞳孔明亮清澈,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能对大家展露宽慰的笑容。 “没事的。你们先离开,去找人求援,用门卫室里的电话,或是去附近的电话亭报警。” 女孩的声音中微微带着颤抖,这说明她并非毫无畏惧;可她的说话方式仍有条不紊,具备理性,特别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下,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她产生信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王岳低声喃喃道: “可还是太危险了……” 竺清月却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继续指示道: “把走廊的灯全部打开。门卫室里应该有总闸。” 扔下这句话后,她毫不犹豫地朝着迈开步伐,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同时转身朝剩下的人们提醒道: “我跟上去看看!放心,大家都会没事的,你们就照竺同学说去做!” …… 两人快跑到教学楼底下的时候,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阵电流响动的嗡鸣声。这股沉闷的响动转瞬间传遍了整座空荡荡的寂静校园。 徐向阳抬起头,看到头,不远处的整栋教学楼一下子都暗了下去,如同被一阵寒风吹灭的火炬。 “这是什么情况?!” 郭子轩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更慌张了。 而最糟糕的是,视野尽头的两扇铁门,竟开始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慢慢合拢。 “快跑!快点跑啊!” “快点!门要关上了!” 等在门外的女生一边跺脚一边喊,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 “砰!砰!砰!” 屋漏偏逢连夜雨,糟糕的状况一个接着一个:身后经过的道路才刚刚暗下去,那种熟悉的脚步声便再度从远处响起。 徐向阳心中一惊,忍不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惊得他头皮发麻:浓郁的夜色里,一个蜘蛛般的人影直接顺着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外墙爬行过来,往前一窜就是数米距离。 徐向阳还是头回亲眼见到对方的捕猎姿势,简直像是在水面上游动、脚一蹬就能游出好远的青蛙! “快跑!那家伙追来了!” 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郭子轩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吓得叫了一声之后,跑得飞快,瞬间超越了两人。 倒不是说他体力有多出色,只是相比起来回奔波的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他毕竟是刚从教室里出来,所以很快就领先了。 与此同时,徐向阳却发现班长大人的身位正在逐渐落后,他咬咬牙,强忍住内心的惊慌,放慢步伐,走到她身边。 “你……” 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突然听见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靠拢到两人身后。 来者比徐向阳想象中的更快!就像是一头锁定猎物之后,不再犹豫、全力爆发出真正速度的凶猛野兽。 “呀啊——” 竺清月一声惊呼。 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她被从身后窜出的高瘦黑影重重扑倒在地。 * “好!” 郭子轩大吼一声,整个人扑出了即将合拢的大门。 “怎么突然灭灯了?” 王岳这时正好感到校门附近,远远见到了几个正在焦虑围观的同学,忍不住朝他们大声喊道。 “班长呢,徐同学呢?!” “我……” 侥幸逃出生天的郭子轩转过身,发现门还留下一道可供一人挤入其中的缝隙。 而顺着这道缝隙,大家都看见了那一幕—— 他们的班长被那个杀人狂扑倒的场景。 “我……” 郭子轩的瞳孔剧烈收缩,之前洋溢内心的喜悦不翼而飞,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快进去!还有机会!快到门卫室去把电闸拉开!” 有人在他身后大吼道。 “我……” 这时,最后一个跑出来的郭子轩正是距离铁门最近的那个人,如果他这时候能及时起身冲进去的话,一切都来得及,可是—— “我……” 他根本站都站不起来,两条大腿都在止不住发抖。 “放开她!” 而就在这时,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高中生们,瞳孔中都倒映出了那个一边怒吼、一边奋不顾身扑上去的少年的身影—— “咚。”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缝隙消失了。 铁门彻底合拢,宛如一道将校园内和校园外分割成两个世界的天堑。 章节目录 上架感言 大家好,我是发条橙之梦。 责编鹿鸣老师和我商量1号要不要上架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其实是“让我2月1号上架?”,因为我是真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至于理由,昨天已经说过了,现在这成绩基本就是上刑场了,早一点晚一点不过是有没有缓刑的区别……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在是成绩不好、晋级失败的书上架是越来越早了,也算给扑街们能早点开始吃全勤的机会;反而是成绩好的可以多拿几轮推荐。 还行,都还行吧。 说说自己。六年半以前,我第一次靠写网文补贴了一点生活费;三年以后,稿费半分没涨,我怀着“雄心壮志”在新作的上架感言里许下愿望,希望以后能靠写作混个温饱。 我那时候说:“在这个圈子里,能有个地方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还能靠这个不必考虑现实生活的压力,听起来是个初级目标,实际却相当的困难。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诸位的帮助下,成为那样的人。” 眨眼间,又是三年多年过去,我发现这个初级目标果然是很困难。迄今为止,靠写网文混个温饱,对我而言依旧是个有点遥远的目标。这三年里不是没有做出过尝试和改变,只是结果始终不甚理想。 ……呃,听起来果然像是惯例的上架卖惨,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惨,能写自己感兴趣的故事;虽然指望不了明天有多好,但起码今天能混过去,这就是我的人生。 总之,都挺好的。 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些没来由的不满、有些说不出口的愤懑、有些一旦消逝后就无处可寻的遗憾和寂寞,还是让我更愿意沉浸到别的世界里。 我喜欢的人物们,我希望他们都会那个世界里过上更加精彩和美好的生活;我希望能和他们相处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就是《侵入人间》故事的来由:主人公们可能有过挺糟糕的经历,但他们还很年轻,而象征幸福与相会的命运的的确确正一点点靠近他们。 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然后是感谢环节。感谢责编鹿鸣,感谢一如既往帮助我这个自闭儿童拉来章推的群龙令,感谢几位愿意帮上一把的作者朋友们,感谢在nga、龙空、贴吧、赤戟公众号、qq群等等我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推荐本书的热心书友们,感谢一直以来投票、打赏、发言的读者们…… 实在是感激不尽! …… 最后,再说个题外话。2005年的游戏者开发大会上,当时的任天堂社长岩田聪发表过一场名为《玩者之心》的著名演讲。我反复看过好几次,里面有两句话,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第一句话是“就算想成为艺术家,也得认清游戏开发是项商业活动这个事实”;第二句话是“我是个游戏开发者,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个玩家。” 这两句话要是放在像我这样将网文创作看作职业的写手上来说,那就是无论要写出多么妙的故事来,得都明白自己写的是能让读者们心甘情愿付费的商业小说;而更重要的是,别忘记自己身为读者的身份。 责编老师对我说,我这本书在同样曝光量的位置上,这本书的点击阅读明显比其他书低很多,低好几倍,但是能读进去的读者,留存又很高,可能还是要往小众精品方向走。 呃,“小众精品”这四个字,好像是我一路写作以来的标签了,我觉得我的老读者们基本上都是这样想的,甚至还很多人评价“文青”的……由于这个词在网文圈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我一般都是拒绝的。 只是小众嘛……这个好像确实有点摘不掉了,因为一路以来的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写书了六年还是扑街,这种扑街居然还敢妄称自己是“全职写手”,你不小众谁小众? 不过嘛,我本人倒是从来不这么觉得。实际上,我是自己热爱的故事写作的,所以我不会觉得我是小众写手、又或者是大众写手,我真正在写的,是“和我有着共同情感联系的人们,一定会喜欢”的故事。 这个想法,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 我个人写网文的两条准则,已经写在上面了。我希望我能牢记它们,不至于辜负朋友们的信任,也希望有更多人愿意将这份信赖交给我…… 简单来说就是:求首订! 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后,也就是2021年1月1号凌晨上架,vip只要一开我就会直接发三章上去,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上架前的成绩虽然不好,但之后还能继续努力嘛。 哦对了,差点忘了最后一句话: 新年快乐啦,朋友们! · 发条橙之梦,于2020年12月31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激斗 徐向阳见到竺清月被扑倒的那一霎那,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脑袋一热,就直接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砰!” 被附身者躲闪不及,竟被他一下撞开,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好几个滚。 少年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能成功。 被附身者无论身体能力如何出众,但体型毕竟还是人类,其身材较为高瘦,很容易重心不稳。 但他很清楚这种状态难以持久,自己刚才只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才能顺利成功,于是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想要拽住对方的脑袋。 徐向阳这时甚至还有点后悔,要是姐姐能更完善地教自己擒拿技术就好了,说不定像这种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可惜莲姐平日里工作太忙了…… 但是就在下一秒,徐向阳的胸口一闷,只觉得有股重重的力道传来,像是被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双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逼迫他不得不松开放在对方脖子上的双手。 很遗憾,以他的手臂力量,根本没办法禁锢住对方。 而且,任何身体技术对这家伙可能都起不了用处。徐向阳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被附身者将脑袋转过来,一双凸起的血红色眼球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在这种姿势下,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很自然地转到了一个正常人早就骨折的角度,整个脖子上的肌肉都像是被拧干的毛巾一样浮现出一道道鲜明的褶皱。 面对这种人体机能被增强大到足以飞檐走壁、且身体关节都出现异变的被附身者,以人体为对象开发出来的种种“关节技”自然会变得没有意义。 在如今接近的距离,猛然间目睹这等扭曲夸张的肢体表现,徐向阳在感到畏惧和惊愕的同时,甚至觉得肚子里正在一阵翻江倒海。 怪人的体表呈现出青紫色,像是刚从太平间里搬出来的尸体那般冰冷,且浑身都在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淡淡臭味;整个人脸部已经干瘪下去,还戴着一面口罩,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徐向阳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他必须看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于是他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揭露其真面目,结果却发现那张口罩竟然是紧紧黏在怪人的脸庞上面,像是和皮肤肌肉长在了一块儿,根本撕扯不下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徐向阳试图禁锢颈项的双手被这家伙一把挣脱后,怪人又一次发出那种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可怖嘶吼,两根瘦长的手臂向上胡乱挥舞,将男生一把打翻在地, 徐向阳口袋里的东西打着旋儿转了出来,在地面上滚远了。 他没有心思去理睬那是何物。整个人翻落后,徐向阳的身体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他咬紧牙关,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张牙舞爪的被附身者。 激昂的情绪,高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能忍住疼痛,再次扑过去,并对准怪人的脑袋发动了“心灵感应”能力—— 他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对某个超自然存在使用自己的通灵能力。 不想让我看到脸,就让我看看你脑子在想什么! “啪嗒。” 宛如屏幕开关被按下。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飞速掠过,像是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般插入他的大脑中: 一具,两具,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被附身者杀死的人…… 不认识的家伙,不认识,不认识,全都不认识……这样下去没有意义…… 这家伙究竟杀了几个人? 地点?对了,地点……小巷,出租屋……砍刀?那是凶器,不,那不是被附身者杀人时用的刀,他根本就不需要…… 所以,那是属于受害者的刀。 徐向阳在不止一个受害者的记忆画面里看见了诸如西瓜刀、钢管之类的凶器。 包括受害者的面容,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戴着金项链,很有大哥风范,还有两个将头发染得乱七八糟。 虽然不是很肯定,但看上去都像是社会边缘人士,小混混或是地痞流氓,哪天消失了都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附身者究竟为何要杀害他们?理由呢?动机呢? 一阵剧痛袭来,徐向阳倒抽了一口冷气,脑袋发热,过去的记忆读取的过程顿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他并没有得到能证明其身份的画面,只知道这家伙好像杀了不止一个人。 此人的思维实在是太过混乱无序,如果说徐向阳在读取史晖记忆时看见的是一场短暂模糊的黑白电影,那么从眼前这个被附身者身上得到的,就是一张张在脑海内高速掠过、更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 而且,自脑海中浮现的各种残忍血腥的画面,反倒是让徐向阳在精神层面上有点难以承受 他的脸色一阵阵发白,那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变得愈发强烈起来;他能感觉到体力正在逐渐涣散,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马上就要倒在一旁。 但是,思维的交流不可能只是单方面的——两人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爆发开来,即使是意识极为混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在依靠本能驱使行动的附身者,动作都免不了停顿迟缓。 …… 在心灵感应的过程中,徐向阳能“看见”大量信息量惊人的画面,问题仅仅在于他的大脑能够承受多大的信息流冲击和记住多少内容;可在旁人看来,却是仅仅过去了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 徐向阳一把扑倒了杀人狂,杀人狂又反过来将他推开,徐向阳又一次意志力顽强地抱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脑袋,努力想要控制住杀人狂—— 在刚刚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的竺清月眼里,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女孩抿起薄薄的嘴唇,视线紧紧地盯着正在拼命挣扎的那个同龄人,她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竺清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铁门。果然闭得死死的,一时半会儿没有打开的可能性。 她听见有人正在门外焦虑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但她此时此刻却没有空去回应。 刚才被扑倒的那一下,竺清月整个人猝不及防间摔倒在地上,还滑出一段距离。娇嫩肌肤受到与粗糙路面间发生了近距离摩擦,她低头一看,发现校服裤子的膝盖处有暗淡的红色隐隐渗透出来。 可是…… 竺清月深呼吸了数次,发现自己还能动弹,于是不再犹豫,一瘸一拐地跑到了旁边,捡起了一样圆滚滚的物品。 那是两人在扭打间,从徐向阳口袋里掉出来的“某件东西”。 “咚。” 徐向阳软软地倒了下去。 怪人晃了晃脑袋,终于回过神来。 那双猩红色的眼球比刚才更为凸出,被附身者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模样,残忍的目光盯向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少年。 徐向阳的脊背上升起一阵恶寒。 刚刚通过心灵感应读取到的画面,此刻尽数涌上了他的心头。对他来说,那都是些想忘都忘不掉的糟糕记忆…… 受害者们临死前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双双凝固着死前画面的眼球,全都充满了恐惧和错愕,那种眼神记忆犹新。 这个附身者杀害人类的方式真的很简单,他只需要趁着夜色深沉,潜伏在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突然下落或是出手袭击,将人扑倒后再用手将脖子扭断。 受害者往往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人类拿屠刀宰杀小鸡一样,轻而易举,不费半点力气—— 徐向阳的呼吸沉重起来。 我……我会死吗? 会像他们一样死吗? ——“看这边!” 就在这一刹那,竺清月高声喊叫。 附身者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将脑袋转过来。 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班长大人按下手电筒的开关。 “嗷嗷嗷——!” 明亮的光柱径直照射在了怪人凸起的眼球上,他登时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整个人往后倒去,在地上打滚,像被扔上岸的泥鳅那般跳动着、扭动着干瘦的身躯挣扎。 乘此机会,竺清月连忙跑到身边,拼尽全力扶起徐向阳,两人一同离开校门前的广场。 …… “该怎么做?” 竺清月一边扶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一边轻声说着话。她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徐向阳的意见。 “回门卫室再一次把校门打开?那样做太危险了。我们需要避开怪物的视线。” “学校里的确是有别的门,我记得有一扇后门,还有一个可以利用树木翻墙出去的地方。” “不过,到达那里仍然需要经过大半个正处于黑暗无光状态下的校园,中途被追上的可能性很大,风险果然还是太高了……” 听着班长同学一个个提出方案,又一个个冷静地加以否决,徐向阳的心渐渐沉入了谷里。 她说得没错,好像没有其它办法了。 往往在这种时候,过去的回忆总会纷至沓来,身边人的脸一张张浮现,包括他的姐姐、有他最重要的朋友。与她经历过的一切,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俩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十几年…… “对了!” 徐向阳突然间联想到了某件事,眼前一亮。 说不定这招可行—— “我们去……” “去?去哪里?” 竺清月疑惑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夜风拂起女孩柔顺的发丝,正好掠过他的鼻尖,有点痒痒的。 “我们去高二一班躲着!” 他揉揉鼻子,高声回答道。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徐向阳的“杀手锏” 从竺清月脸上流露的表情,徐向阳能看出她内心的困惑,但女孩还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搀扶着他再度走上教学楼的楼梯。 徐向阳在中途已经缓过劲来,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松开,自己一个人借助楼梯扶手往上爬。 “没事吗?” 竺清月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看上去有些担忧。 “嗯。” 徐向阳回答得很干脆。 其实当然不会没事。不止是对附身者使用了心灵感应能力后留下的“后遗症”导致脑袋正在隐隐作痛,还有挣扎打斗间在地上摔了好几个来回,这会儿他身上估计有不少擦伤和淤青。 未经过锻炼人体是很脆弱的,虽然伤势远远称不上严重,但作为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这会儿浑身各个角落疼起来还真不好受,上次那么疼大概是打篮球的时候指甲被打断那会儿。 他瞥了一眼竺清月,发现她将自己左腿的裤筒卷到了膝盖上方。 两人正在爬楼梯的时候,偶尔有月光从边上的窗户洒落,能看见女孩的小腿曲线优美,肌肤晶莹如玉,在一片昏暗的视野里仿佛有盈盈的光在流淌…… 于是,他更加清楚地看见了,那雪白的膝盖上已经拉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其实竺班长也受伤了,她行动起来一样不是很方便。女孩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可是那双纤细的眉毛早已因为疼痛无意识地拧在一起,看上去让人心疼不已。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能心安理得地让一个受伤的柔弱女生照顾自己,就太过不要脸了。 …… 两人爬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目的地。 打开门后,在竺清月一脸困惑的注视下,徐向阳毫不犹豫地走向其中一张课桌。 高中生课业繁忙,每个人拥有的作业参考书课本试卷都能堆成山,要是整天背着一座书山走来走去肯定得累死。所以课桌往往就成了家和学校的中转站…… “嘿。” 徐向阳从这张课桌里抽出来一支笔。 “你、你在做什么呀?” 竺清月的瞳孔微微睁大,她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而是双手合十,将笔放在掌心。 他闭上眼睛,努力将外界的一切嘈杂干扰全都排除出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支笔上,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状态。 …… 班长女孩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渐渐看出点由头来。 这张桌子,看上去不像是徐同学自己的,她想,以前我经过一班教室的时候有注意过。 我记得,坐在这儿的是不是林星洁同学? 徐同学选择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目的就是为了拿林同学抽屉里的一支笔吗? 我还以为他是要拿出防身武器呢。考虑到林同学的一贯作风和学校里的名声,她要是真在课桌里藏了啥倒是不奇怪。只是,一件大小能放入抽屉里的道具,未必能让人对抗那头可以飞檐走壁的怪物…… 何况徐同学什么都没有拿,仅仅是拿了一支笔。 难道说,他是觉得临死前应该拿一件朋友的东西放在身边留作纪念?女孩一时间浮想联翩,这种做法是不是浪漫过头了点? 看来通过猜测是无法得到正确结论的。 竺清月有点无奈地摇摇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回一趟五班教室…… 不过,她可没有那样关系深厚的朋友。 真叫人羡慕啊。 竺清月的目光落向窗户。无边无际的夜色让她联想起了海洋,灯光消逝后,漆黑如墨的海水淹没整座校园,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 不知何时,从校门口传来的嚎叫声慢慢低落了下去,逐渐听不见了。 看来是那个怪物从强光刺激中回过神来了,竺清月判断,于是她忍不住提醒道: “徐同学,那个……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徐向阳睁开眼睛,放下笔,简短回答了一句: “好。” 看到他竟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竺清月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疑惑,忍不住问道: “徐同学,你刚才有做什么吗?” “……没什么。” 他的回答很平静。 “就让我们俩听天由命吧。” …… 两人其实没有地方可去。要是在黑暗的学校里奔跑,很容易会被当作猎物;如果要躲,又感觉躲在哪里感觉都一样,非要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同样有可能在中途旧被抓住。 所以,他们干脆就在高二一班里面躲起来了。 每个教室后面的黑板下方都有一排柜子,徐向阳和竺清月就躲在柜子最靠近窗台的那个角落里。 徐向阳手里紧紧攥着手电筒,手心微微发汗。 “我是趁他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球,下一次就未必管用了。”竺清月提醒道,“纵然是野兽,都能记住痛苦的教训,假如他真的是一门心思想要杀死我们的话……” “嗯。” 徐向阳点点头。 以被附身者展现出来的敏捷,在做足充分准备后,想要躲开光柱照射并不困难。 何况,那份冲着他们俩而来的杀意绝非作伪。就算被附身者畏惧光亮,可是在他的凶性被激发后,只是一根手电筒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但他还是牢牢握紧了电筒。 就像即将去挑战最终boss大魔王的勇者,明知胜算渺茫,却又因为身后没有退路,只能忐忑地抓紧手中的剑,内心充满悲壮。 “……我们只要熬过这一会儿就好。” 坐在他身边,双手抱着膝盖的女孩又一次轻声开口。 “我有让他们去打电话寻求援助。就算当时忘了,这会儿如果他们还留在外面,还是会想到去报警的。或许,我们只要撑到大人们赶到就好了。” “希望如此。” “徐同学,你觉得还需要等多久呢?” 徐向阳沉默片刻,回答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五分钟,可能是十分钟。” 校门关拢,电闸又跳了。所以在有人抵达之后,还是需要想办法开门或是跳墙进入内部。而在这座黑暗的校园内,还有飞檐走壁的怪物暗中潜伏。 就算再乐观考虑,他们俩想要逃出生天,仍然需要—— “十分钟啊……” 竺清月重复了一遍。 “咚,咚,咚。” 她好像又能听见那个脚步声了。 十分钟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 漫长到像是一个人的人生,短暂到不过生死一线。 少年少女肩并肩坐在空荡荡的教室角落里,他们一起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像是约好了似地沉默不语。 * “来尝尝看吧。” 梳着马尾,穿着围裙的年轻女性一脸微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将手中端着的热气腾腾的两碟菜放到林星洁面前的桌子上。 番茄鸡蛋,鱼香茄子,雪菜肉丝汤,都是些随处可见的家常菜。 脱下了警服,换上一身居家衣裳的李青莲不再像少女过往印象中那般英姿飒爽,头顶灯泡笼罩下来的淡黄色光晕给人一种家的温馨感,为女人冷艳的脸部线条平添了几分柔美。 林星洁没有说话,神情略显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李青莲又催促了一句“快吃吧,不然就冷了”,她才回过神来,小声道了一声谢,动筷夹菜放入碗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怎么样?” 李青莲坐在她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林星洁。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妹妹。 “呃……” 林星洁捂着嘴,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赞美味道的言辞的时候,却听见李青莲爽朗的笑声。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手艺是早不如小阳了,对吧?哎呀,毕竟我都好久没做过饭了,他可是天天都在做呢,肯定比我熟练。” “不,莲……莲姐你做的也很好吃!” 林星洁咽下一口饭,连忙说道。 “谢谢夸奖。不管怎么说,那小子的手艺也是从我那里学的……” 李青莲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将手伸向女孩的脸蛋。 林星洁瞪大眼睛,并没有躲闪。 “慢点吃。”她动作轻柔地擦了擦,随后笑着张开手指,“你看,脸蛋都粘上饭粒了。” “唔。” 林星洁没说话,又低头猛扒了两口碗里的米饭。 李青莲静静地注视着桌子对面长发女孩,视线却始终未曾集中,她脸上带着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就这样默默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开口。 不过就在这时,林星洁抬起脸,有些奇怪地问道: “莲姐,你不吃吗?” “哦……嗯,我去拿碗。” 李青莲回过神来,她放下手,起身朝着厨房间走去。 林星洁眨眨眼,忽然觉得脊背上传来一阵像是正在被某个人注视的奇妙感觉—— 她猛地转过头去。 饭桌后面是鞋柜,沙发,电视机……这会儿房门紧闭,当然不可能会有人进来。 房间里只有她和李青莲两人。 “怎么了?” 莲姐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没什么……” 林星洁下意识回答道。 可是明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好像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道视线让少女感到一种亲切的熟悉感,好像在那里,在何时何地见到过—— 想到这里,林星洁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从座位上站起。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飞跃城市的少女 “你这是……” 李青莲拿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惊奇地看着“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的长发少女。 林星洁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出门,马上回来!”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已经跑到鞋柜旁边,换下拖鞋,穿着白色棉袜的纤足直接一下踩入那双运动鞋里,就准备推门离开。 “等等等等,天那么晚,你一个未成年人要上哪儿去?”李青莲连忙叫住了对方,有点头疼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可是答应你妈要好好照顾你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乱跑……” 她当然知道这位被弟弟强行带回家的女孩子身上的传闻。林星洁是十五中里赫赫有名的不良少女——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一部分是从弟弟口中得知的,一部分则是林星洁亲口说的。 女孩的家庭背景、女孩经历的过去,李青莲其实就是随口问问,她是警察,却没有对未成年人盘根问底的习惯,何况对象还是自家弟弟最要好的朋友…… 但林星洁却全都老老实实说出来了。 喜欢打架,不守规矩,像男生那样争强斗勇——李青莲很清楚以上绝大部分都是无稽之谈,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交流过几次、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早就已经很清楚了。 在李青莲看来,生活中的林星洁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甚至会让人觉得冷漠的姑娘。她不喜欢和别人沟通,更习惯于一个人独来独往,对他人敬而远之;她很感激李青莲的帮忙,但在面对自己这个大人时还是会很拘谨。 这姑娘好像只有在小阳面前才会显得活泼点。 正因为这样,李青莲本来还觉得照顾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女生不是一件难事…… 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对方平常表现得冷淡,只是没有遇见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罢了。 在李青莲喊出声后,林星洁果然站住脚,目光朝自己看来。 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李青莲看到了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很难见到的坚定。 一大堆准备阻止的话语在女人的喉头打转,结果还是没能说出口。 身为过来人李青莲知道,面对这样的眼神,什么说教都不管用,就算自己的下一句话是不同意,她还是会选择转身就走。 “……一定要去?” 李青莲抓了抓自己的马尾辫,有点无奈。 “嗯。” 长发少女仰起倔强的小脸,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女人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她脚上的鞋子。 林星洁脚上的这双运动鞋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了,有的地方卷起毛边,但颜色依旧洁白如新,看得出女孩平日里很爱护它。 “起码把鞋带系好,别摔着了。” 林星洁愣了一下,连忙蹲下身开始鞋带。 …… 在女孩即将离开之前,李青莲忍不住说了一句: “星洁,如果你真遇到了‘非做不可’的事情,记得一定要抓住机会。” 已经站在门口的长发女孩用力点了点头,随后,她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莲姐,能不能……借我一块表?” 李青莲毫不犹豫地解下腕表,抛到她手中。 * 飒飒夜风在弄堂里呼啸,路灯光昏黄暗淡,头。 “没、没办法啊,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 “我也没怪你。”麻花辫女生摇摇头,“毕竟大家都和你一样,好像除了等以外,没别的办法了。” 校门前的气氛相当沉闷。学习小组的成员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有的靠在墙壁,有的坐在地上,大家都在发呆,时不时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谁都不想开口说话。 校园内一片漆黑,更是静得可怕,无论是那个杀人犯,还是他们的班长和徐同学,这会儿全都没了动静,没人能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突然间,不远处的路灯光好似电流不稳定般“啪啪”闪烁了两下。 随后是一声“砰”的轻响,像是有东西落到了地面上。 “这、这回又是怎么了?” 王岳有些慌张地抬起头。 “有人过来了……”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有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路灯底下。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杀人狂追赶的经历让他们心有余悸,大家总觉得这个身影周围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氛围,只能疑神疑鬼地盯着对方快速靠近校门,不知是不是该逃跑。 “是……是一班的林星洁!” 直到王岳见到那头标志性的漆黑长发正在女孩身后摇曳,才连忙高声提醒了一句。 林星洁停下脚步,目光在这群人脸上来回扫视。 “里面发生什么了?”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呃,有个奇怪的疯子突然闯进来,我们不得不逃走……” 面对这位面无表情、气场十足的长发姑娘,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林星洁从他们身边经过,望着合拢的校门蹙起眉头,转过身来又问道: “谁还在里面?” “是,是我们班的班长竺清月和徐向阳同学……” 她没有听完这句话,径直走向铁门。 “等等,林同学,那个,那扇门是关着的……” 王岳想要阻止,却只听见林同学好像咕哝了一句“四分钟……”,随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长发少女踩在一旁的墙壁上,整个人轻盈地跃起;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脚重重踩在花岗岩的墙面上,又是一蹬,再度借力上冲,便相当轻松地抓住了铁门最上面的尖顶。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如水,完全能看得出行动者的游刃有余。而正因为如此,这群高中生们才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差距。 他们全都看傻了,下巴掉了一地,只能呆呆地注视着林同学翻越铁门,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林、林同学原来真是武林高手啊,”王岳挠了挠后脑勺,语气里充满敬畏,“我还以为是别的班级的人瞎吹的……” “笨啊你,”有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家不是都见到史晖那家伙被林同学一拳打飞的场景了吗,你还说这种话?” “可我当时在教室里嘛……” 校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似乎又充满了希望,就连一直沉默着的郭子轩都抬起头来,眼镜底下再度亮起神采。 那个突然闯入的杀人狂,总不会是一位隐世武林高手的对手吧?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横冲直撞 跨越铁门后,林星洁没有顺势从那上面落下来,而是视线四下逡巡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后,才松开了握住尖端的手。 她没有就此坠向地面,而是双脚浮空,就这样像幽灵般静静飘荡在了空中。 林星洁并不是所谓的“武林高手”,现实中的武功更不可能让人以违反重力的姿态行动,她仍然是依靠自身的特殊能力入内的。 小安除了能吞食鬼怪、从人体内汲取并制造恐惧化身的特殊能力,如果只论在干涉现实的层面上,可以说就是一头看不见的隐形巨兽; 或者用更直接的说法,它就像是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场,操纵它,就像是不用手便能挥舞一柄攻城巨锤。 所以徐向阳在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小安的时候才会兴奋地说:要是在普通人眼里,她的能力就与传说中的超能力“念力”一般无二。 而且,伴随着小安的体型逐渐变大,这股力场的范围亦在扩大。 林星洁可以利用它来表演出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形象,但她能做到的远比这要多。 就像现在,她正以悬浮在空中的姿态,居高临下检查着这座寂静校园的内部情况。 在空中游荡的庞大鲸鱼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热气球,林星洁单手抓着一根蠕动触须挂在下方,在校园的广场上漂浮,视线在两侧的教学楼来回游走。 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无光无声亦无人。 “在哪里,在哪里……” 林星洁神态焦虑地喃喃自语。 她来时的速度已经非常之快,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掠过城市上空飞行。 但有些事情是很难说得准的,很可能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让人措手不及。在真正找到自己的朋友并确认他的安全前,她都没办法放松下来。 忽然间,林星洁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了教学楼的外墙上。 因为天色暗沉,她起初还没有发现,原来那边的墙体上有东西正在爬行。 不是附近建筑物投落的阴影或是大块水泥剥落留下的“污痕”,而是一团正在移动的模糊影子……仔细看,居然还有瘦长的手脚。 少女漂浮在空中往下俯瞰,只觉得那玩意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壁虎或是蜘蛛在墙上爬来爬去。 但考虑到距离因素,那更像是一个人的大小。 瘦长的人影爬到了三楼外墙,十分灵活地顺着墙体爬下来,来到了二楼的天花板。 然后下落。 “咚。” 落地的声音远远传来,变得极为轻微。 人影慢慢直起佝偻的躯体,静静伫立在教室窗户外面。 “它”像是一位礼貌的客人,在拜访的主人家前面敲门似的用手敲了两下窗户,然后…… “砰!” 瘦长的胳膊挥舞,猛地拉开其中一扇;人影扬起畸形的脖颈,肩膀耸起,如同一头人立起来的野兽,朝着教室内发出扭曲而嘶哑的吼叫。 “它”双手抓住窗台,眼看着就要往里面冲去—— 林星洁瞳孔猛地收缩。 “就是那里,上!” 她不再犹豫,迅速做出判断。 在空中盘旋环绕的虚幻怪物张开大嘴,发出无声的长鸣,朝着二楼走廊扑去。 * “过去多久了?” 徐向阳低垂着脑袋,无意识般低声咕哝了一句。 “不到五分钟。” 班长的声音依然静静的,听不出焦虑或是惊慌。 “时间过得还真慢啊……” 他感慨道。 两人肩并肩坐在柜台边缘。 教室一侧的窗户就在头被吓了一跳,他却不会误会竺清月的意思。 因为她看上去确实没有其他想法。 月色映照着女孩的瞳孔宛如琥珀般清澈,垂落至肩膀的秀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贴着额头的刘海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窗外投入的光亮里,女孩的无暇肌肤正透着盈盈光亮——如果说林星洁的肌肤是像雪一样白的话,那她就像是像玉一样白。 而通过那双眼睛,徐向阳只看到了一种静静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是啊。” 竺清月的脸又转回去了。 “我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哪里值得留意的。要说我有哪里比别人要强上一点,大概就是学习成绩了。”徐向阳耸耸肩,他对自己身为优等生这一点还是挺有自信的,“不过在你面前,感觉有点像是班门弄斧。” “徐同学太谦虚了。学海无涯,每个人都有自身知识的局限,都有他人无法企及的擅长。”竺清月的话头顿了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很羡慕你呀。” “羡慕?” 徐向阳倒是有点好奇起来了。 这会儿班长同学应该没有理由继续卖关子,他正想问个究竟,忽然间他耳朵一动,听见了某个奇怪的响动。 不,已经不奇怪了。对他们俩来说,应该算是熟悉才对。 “……我就说时间很短吧。” 身旁的女孩小小苦笑了一声,接着紧紧闭上了嘴巴。 被附身者会从哪里过来?走廊?还是窗户? 不,不对。 徐向阳突然发觉,这个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近—— “咚咚!” 这回听得更清楚了,那是窗户被敲响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漆黑一片的走廊,且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 因为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那个佝偻人影正伫立在窗台前! “嗬——嗬——” 怪人深深地将空气吸入胸膛、直到胸口高高挺起后再猛地吐出来,胸骨彻底瘪下去,如此这般才发出了那好似抽风机一般的吼叫声。 “啪!” 伴随着窗户被一把拉开的响动,附身者似敏捷的猿猴般扑入,那双凸起的眼球在夜色中闪烁起了不详的红光,凶恶的视线来回扫视,很快锁定了躲在角落里的两人。 徐向阳死死攥紧了手电筒,眼睛因为瞪得太久,有种异样的酸涩感,可他完全不敢闭上眼。 他还听见同伴的呼吸声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两人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躲藏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扑入教室—— …… “轰!” 下一个刹那,地动山摇。 教室仿佛变成了在惊涛骇浪之上飘荡的一枚小小舢板,大幅度摇晃起来。 面对走廊的一扇扇窗户一齐破碎,无数闪烁着微茫的碎片在空中飞舞,宛如决堤时的潮水向内疯狂涌入,一道亮晶晶的瀑布当空横贯; 而窗户底下覆盖着瓷砖的厚实墙体,同样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层层崩裂,一时间烟尘弥漫,走廊上像是有一架推土机正在试图冲入教室内,一排排桌椅全都在剧烈的晃动中倒了下去,抽屉里面的杂物书籍全部散乱一地,有一把椅子甚至被高高抛起,砸到了讲台上。 “砰!” 附身者的肉体躲闪不及,被可怖的巨兽结结实实地撞中,整个人变成了出膛的子弹,直接越过了整间教室的距离,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 “……五分钟。” 手里捏着腕表的林星洁“嘿咻”一声翻上窗台,动作轻盈矫健地从窗外跳入,目光四下一扫,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徐向阳。 她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路上的玻璃碎渣被那双白色球鞋踩得嘎嘎作响,笑嘻嘻地朝他伸出五根指头。 “如何,我来得还算及时吧?” 天上一朵覆盖着校园上空的乌云这会儿正好挪了位置,皎白的月光自她背后照射过来,为长发少女周围添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沐浴在清辉中的她只能用“英姿飒爽”一个词来形容。 徐向阳仰起头来,和林星洁对视。 他望着周围像是被炮弹轰炸过、一片狼藉的教室,又看了一眼身旁张着小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班长同学,忍不住摇了摇头。 “连怪物都知道要开窗进来,星洁你呀……” “我做得不对?” “不,你干的太漂亮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这个夜晚尚未结束 一张试卷在空中飘来荡去,宛如冬日降落的大片雪花,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晃晃悠悠落到了地上,与到处散乱的笔袋等等堆在一起。 站起身来的徐向阳开始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惨不忍睹。一天有半天都呆在这里、对他而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教室,此时已经是全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座陌生的废墟。 他一边叹气,一边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一起生活将近了一年的同学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话虽如此,徐向阳当然不觉得林星洁的做法有问题。 小安全力活动所能造成的动静定然会非常庞大,医院那时候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她为了救自己肯定不会留手,眼下的状况算是预料之中。 虽然对于教室被损毁的事实感到惭愧,但这和两条人命比起来还算是小事,反正林星洁破坏公物不止一回两回了……这就像是奥特曼为了打败怪兽,每次都把城市毁得一塌糊涂同个道理吧,都是为了守护生命啊! 倒是林星洁本人,在意识到到周围的惨状都是由自己造成之后,顿时收敛起了脸上的兴奋和愉快,神态看上去有些低落。 “谢谢你,星洁。” 徐向阳见状,生怕她有心理压力,立刻补上了这句感谢。 “啊……没事。” 长发姑娘抓了抓头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过,这下子该如何收场呢?” 的确,他忍不住点头,之后该如何做才是更重要的问题…… “这、这是怎么回事?” 竺清月直到这时候才出声,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她的反应没有出乎徐向阳的预料,不如说班长同学没有被小安搞出来的动静吓到说不出话来,就已经算是心理素质很好了。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竺清月的存在。面对对方混杂着震惊和好奇的问询眼神,她抿起嘴,没有回答。 “这个嘛……”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他发现解释起来确实有点困难,毕竟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事情。 “对了,我们的事情还没解决呢,现在真正重要的问题是那个杀人犯啊。” 他一边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一边打开了手电筒。 “让我看看这家伙究竟是何来头……” 徐向阳看得很清楚,被林星洁召唤出来的巨大鲸鱼并没有离开,而是还在三人周围游荡,尾巴甩动间落下铺天盖地的阴影,将整间教室塞得满满当当。 所以他才能很放心地靠近。 被小安撞飞后,那个怪人就一直躺在正对着走廊的窗台底下,人影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晕了过去。 “咦,好像有点奇怪?” 林星洁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于徐向阳而言,这位附身者留给他最深印象的就是那双透着疯狂气息的猩红色眼球,结果这会儿在黑暗中却见不着了。 手电筒中放射出来的光柱直接朝着对方头颅的位置照去。 “什么?!” “哈?” 三人全都瞧见了惊人的一幕,几乎是同时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后面的桌椅。林星洁心情激荡之下,差点控制着小安又要再来一回冲锋,顺便把教室的另一堵墙都给撞塌……好在徐向阳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让女孩能慢慢冷静下来。 徐向阳虽然阻止了朋友的冲动,自个的心脏却不可避免地怦怦直跳起来。 ——那个本来该是脸的位置,这会儿却只剩下一团稀烂的、像是糨糊般的玩意儿,根本没有属于人类的脑袋,场景极其诡异和恶心。 光柱在墙壁上乱飘了一会儿,徐向阳深呼吸了好几次,冷静下来,再度将手电筒照上去。 人影仍然没有动静,像是彻底死了。 糨糊下方连接着的似乎是属于怪人的躯体,还披着大衣。 墙上糊开一片的滩涂,让人不禁联想到被人踩烂的昆虫尸体,里面花花绿绿的汁液从肥硕的躯体里挤压出来的画面。 再一次看到这惨不忍睹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止是因为场景本身令人作呕,更重要的是…… 小安撞击的威力固然庞大,如果它去袭击普通人,对象绝对会被撞到粉身碎骨,但眼前这具被附身者的“遗体”更像是被人用压路机轧了一遍,脑袋身体都被彻底压烂了,这显然不合常理。 另外,地面和墙上都没有见到血迹脑浆滩涂的痕迹,事实上,他连血腥味都闻不见。 简而言之,这具“尸体”根本不像是个活人死去后的模样,而更像是一个里面灌满了塑料泡沫和胶水的假人。 “我感觉不到小安同类的气息……” 林星洁在一旁小声说道。 徐向阳转身从教室后方拿了一根扫帚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大衣挑开。 如他所料,衣料底下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滩冒着腾腾热气的浆糊状物质,质料感和墙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附身者根本没有死,而是留下了一团不明物质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衣服裤子,用它们鼓鼓囊囊撑起一个人形轮廓……以及一张口罩。 徐向阳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窗户上。 他走到窗台边,果然见到了同样粘稠的痕迹。 “逃走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想来那家伙是趁着夜色逃离的。 徐向阳站在窗前往下俯瞰,远处是被夜色的海洋彻底淹没的操场,黑黢黢的花坛与寂静的树林。 到处都空荡荡的,已经见不到人影了。 没想到这个怪人还挺狡猾的嘛,他想,发现自己不可能是小安的对手,所以就立马逃跑了吗? 真奇怪。因为当时在卫生间里的时候,徐向阳用声东击西的方法轻而易举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他本来还以为对方是个依靠本能行动的附身者,现在看来却好像并非如此 如果说敲门敲窗还能说是本能驱使的习惯,趁着夜色与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离、甚至还刻意留下一个“替身”来误导他们,虽说做法还很粗糙,但这种事情不像是没有知性的怪物能做出来的事情…… 徐向阳没来得及细想,只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有些沉闷的轻哼,显然是刻意克制了自己的音量。 他转过头,见到林星洁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当朋友处于这种情况下的时候,徐向阳对自己该做的事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他连忙一把支撑住对方的身体。 徐向阳感受到了热意和柔软。当林星洁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肩头的时候,他发现那头黑长直发遮掩下的脸颊与玉颈上都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呼。” 女孩总算能放松下来,吐出的湿润气息拂在徐向阳的脸上。 长发姑娘将嘴唇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问道: “我的事情被这个人看见了,该怎么做?” 林星洁的表情很严肃。 徐向阳没说话,眼神朝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班长看去。竺同学一会儿神色惊奇地瞧着墙上的人体糨糊,一会儿又偷偷打量他们两人。 竺清月已经冷静下来了,且似乎对这对朋友间正在私下交流的问题很好奇,但是她又很善解人意地和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避免自己偷听到谈话内容。 徐向阳同样一脸严肃地反过来地小声问道: “你觉得呢?” 林星洁迟疑了片刻,做了个拿手刀下切的姿势。 “要不要……?” 看到这个很像是警匪片里那种手下询问老大请教是不是要杀人灭口的经典动作,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初还想克制,后面憋不住了声音就开始大笑起来,直到林星洁露出很不满的表情瞪着他。 “……对不起,我这时候不该笑吗?” “要笑随你,”林星洁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语气有点咬牙切齿,“但你可要负起责任,想办法解决啊。” 这回她没有放低音量。竺清月的神情变得更好奇了。 “放心,竺同学很善解人意的。我觉得她会愿意为我们保守秘密的……对吧?” 说到最后,徐向阳有意将自己的语气加重。 “……” 林星洁挑起眉头,对徐向阳的做法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班长同学身上。 “唔,该怎么说呢……” 竺清月一手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支撑在手肘下方,露出思考的神态,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总之啊,和大家说‘一切都是那个闯进来的杀人犯干的’就好了。至于林同学为何在这里,就说‘是我看见的,林同学是为了救我们两个才匆匆赶来’,至于教室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逃出来了……这样?”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面面相觑。 “好像只能这样说了。” “嗯。但是这地方看上去实在是……” 林星洁还是有点迟疑。 正如她所说,小安造成的破坏实在不像是光靠一个人能办到的;不,光看墙体的损坏痕迹,恐怕有同伴也不行。 如果怀疑是杀人狂携带了爆炸物或是相关工具,警方应该会做现场调查吧,这种事情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说起来,上回在医院的时候,林星洁就已经放开手脚大闹过一次了,那时候姐姐他们的调查结果不知又会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有可能会被联系起来。 而且更关键的是,徐向阳心想,今晚他们几个是免不了要去一趟派出所了。 因为他们全都听见了来自楼下的声音。 警笛声,人们的呼喊声,“吱啦——”铁门被推开后与地面发出剧烈摩擦的响动。 三人走向走廊。 紧锁的校门被打开了,保安室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再度吞没整座校园的光明。 身后教室里的灯和走廊上的灯一同亮起,校门口走进来几位身穿警服的人,后面还有几个踮起脚来迫不及待往里面张望的同龄人。 他们显然看见了走廊上的人影,十分高兴地朝他们挥手,一边喊着“班长,你还好吗?”、“大家都没事吧?”之类的话,嘈杂的人声和背后警车刺耳的鸣笛声一齐涌入。 徐向阳在黑暗而寂静的世界里呆了一会儿,反而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不现实,特别是当他转身后,看到身后那坍圮的门墙与一地玻璃碎片后。 “我先下去了。” 竺清月说,然后她率先朝着楼梯走去。 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站在栏杆旁,俯瞰着她在校门口的广场和几个女生拥抱在一起的场景,真是一副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画面。 只是,迎面吹来的风还是让人微微发冷,提醒着他这个夜晚并没真正结束。 他们俩听见了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站在身旁的女孩像是无意识地、悄悄碰了一下他的手。 徐向阳没有转过脸去看她,而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朋友纤弱的手掌。他用上了点力气,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支撑身体的力量。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温和的良夜 半个小时后。 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坐在长椅上。 盆栽遮挡住他们观察的视线,穿着制服的人们在走廊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偶尔才会有人能休息一会儿,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在办公室旁驻足,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分散在走廊和厅堂里的几位年轻人。 “要喝热水吗?那边有。” 有人走过来,善意提醒道。 “嗯,谢谢叔叔,我们没事的。” 徐向阳抬起头来,笑着回答道。 直到对方离开了,身旁女孩正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的纤手才慢慢放下来。 徐向阳心中暗叹了口气。 长发姑娘低垂着脑袋,像是在假寐,只是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薄薄的嘴唇抿紧成一条线,说明她内心的不自在。 他当然能看得出来,林星洁现在正在感到紧张。 遗憾的是,徐向阳却没有办法劝说她放松下来,因为他想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心事重重。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最前面是一扇玻璃拉门,将夜风和浓郁的夜色挡在外面;里面则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两边摆放着等候的椅子,再往里走就是有好几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值班的柜台了。 窗明几净,灯光亮如白昼。 家庭纠纷,迷路,物品被盗窃,寻人启示……时不时就有形形色色的人进入厅堂询问情况,作为一个24小时运转的设施,这个地方没有片刻停息的机会。 “我现在好像有点知道莲姐为什么这么忙了……” 林星洁小声说道。 “嗯,不过她的工作和派出所里的有点不太一样,她是市刑侦支队的,主要负责刑事案件。” 徐向阳回答道。 “那种有轮班值岗的其实还好点,可是入口遇见较为棘手和复杂的案件,或是上头下了时限命令的时候,一旦人手捉襟见肘,就没有休息的机会了。熬夜工作那是常态,一天下来连饭都来不及吃上几口,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就得爬起来去开会议,每次发现一点新的线索都得及时赶去现场……” “你还真了解。” 林星洁突然想起了在姐弟俩家里看见的满墙奖状和合照,有的是徐向阳从学校里拿来的,有的则是属于表现出众的李青莲在工作单位中得到的种种表彰。 如果说是每天五点爬起来背单词的徐向阳是标准意义上刻苦学习的优等生,那李青莲就是每次都会自告奋勇参与案件,态度积极到旁人都会被吓到的工作狂。 从这点上说,两人还是挺像的,不愧是姐弟。 不过,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林星洁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毕竟姐弟的姓氏都不一样。 而且,既然莲姐自称是监护人,那徐向阳的父母和其他亲人又去了哪里呢? 林星洁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太好张口询问。 徐向阳的回答打断了她的沉思。 “我是从姐姐的同事那里知道的。听说早就有人和姐姐谈过,说是可以让她调到其它……更加轻松点的位置上。这倒不是姐姐工作上出了问题,只是觉得她本人是个很好的招牌,但姐姐她还是宁愿在布满烟灰缸和咖啡杯的办公室里睡觉。” “我觉得呢,她是因为我才会那么辛苦的。”徐向阳的语气很平静,“所以,我才会一直都想早点长大,为姐姐能分担一点,” “……嗯。” 林星洁不再说话了。 徐向阳看见一个梳着麻花辫的高大姑娘从走廊上的其中一个办公室里走出来,像是松了口气。 这个叫孙小芳的女生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两人后,好像在犹豫该不该打招呼,最后还是表情尴尬地转过头去,当作没看见他们俩。 时间过了晚上九点,学习小组的成员们正在一个一个给家里人打电话保平安,通知一下今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算他们的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会儿正好好地在派出所里,但是听说了自家的宝贝孩子居然遭遇了入侵校园的疯子这种事,这群大人们肯定会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十五中的校领导们也该接到消息了。 而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同样已经打过电话,莲姐马上就会过来。她在电话里答应得很爽快,并且还说“有话要对你们讲”。 “……真的没问题吗?” 林星洁忍不住小声说道。 她又想起自己出门前与李青莲的交流。林星洁之所以突然离开,当然是为了去救徐向阳。但实际上当时家里并没有收到电话之类的,总不能说是自己神神秘秘地突然想跑到学校附近散步,之后又刚好撞上了吧?这种行为显然很可疑。 “……就算真的出现问题,今晚总不会有事的。” “你这个根本不叫安慰啦。” 徐向阳的侧腹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挠了挠后脑勺,犹豫片刻后,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其实啊,就算你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吧?” “怎么不是?”林星洁有点不满,“你以前听说过超能力这种事吗?哪个地方有闹鬼之类的传闻,也都只是传闻而已。” “我以前就讲过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小安那模样在别人看来也挺恐怖的,大概比虫虫怪和蜘蛛人不相上下,而且它的体型更庞大,很明显会在冲击力上更胜一筹。 只可惜他们俩已经看惯了,要是能有别的能看见的人发表一下意见就好了…… “我看见了!” 什么? 徐向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 “我真的看到了,当时还有人从学校里跑出来!” 走廊上传来响亮的声音。 是王岳。他正情绪激动地对一个拿着记录本的警察和他的同学们说着什么。 “当时的我脑袋没转过弯来,现在想想,那家伙肯定是那个怪人的帮凶!” 那家伙居然还有帮凶? 徐向阳一下子就想起不久前产生的那个疑惑: 附身者明明看上去充满狂躁和混沌、不具备知性,可是却又能及时撤退、甚至还设置了能迷惑视线的家人,反应速度可谓相当之快。 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控制的话,就说的通了。 对了,还有他和竺清月三个人逃跑的时候,身后的灯恰好一盏盏熄灭…… “当时门卫室里的电闸突然关上,一定就是这个人做的好事!” “我知道了,别心急,情况都记录下来了,我们马上就会展开调查。这位同学,感谢你的配合。” 警察笑呵呵地提醒道。 “还有,你们的家长有几位到了,现在就等在门外呢,快先去问个好吧。” …… 王岳和几个女生顺着走廊出来,郭子轩则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与众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徐同学,这次真是多亏了有你在。” 王岳一见到坐在椅子上的他,就赶紧走过来。他叹着气,神情颇为愧疚。 “我?” 徐向阳有些奇怪地指了指自己。 “对啊,我们当时都看见了,是你救了班长吧?” 旁边有女生帮腔道。 “我们都是清月的朋友,受过她不少帮助,可是在那种时候却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大家都很感激能及时出手的你。” “喔……”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总算想起那时候发生在广场上的事情了。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后来班长还反过来救了我一命,同学间互帮互助而已,没什么可谢的。另外……” 他指了指坐在身旁的长发女孩。 “你们更应该感谢星洁。幸好她来得及时,要是晚来那么一步,事情很有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 “对对,”王岳同学连忙点头,“林同学的身手我们都看到了,想来就是她出手赶跑那家伙的吧,真是感激不尽!” 虽然他的话语听起来是在讨好,可是在整个过程中,王岳却始终不敢正视林星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包括另外几个女生亦是如此,很明显都在为与林星洁交流这件事感到紧张。徐向阳回想起刚才孙小芳的表现,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就算林星洁对此并无所谓,他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徐向阳还想继续说什么,却感到旁边的女孩正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她小声说道: “莲姐来了。” 徐向阳点点头,转过脸对王岳等人说道: “我家里人来了。” “我们也是,大家一起去看看吧。” * 结果才刚走到门口,徐向阳就见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派出所门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在一群焦急等候的家长们中颇为显眼。 其中一人是梳着马尾,身穿正装,年龄二十六、七岁的女性,另一位则还是位高中生。 是竺清月。 她用手捂住了嘴唇,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正和李青莲相谈甚欢的样子。 在注意到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走出来后,班长同学还笑容满面地朝两人挥了挥手。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杀人灭口” 派出所门口站着一堆人,还停着私家车,有衣冠楚楚的夫妻,有衣着朴素的伯伯阿姨,全都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正准备进来。 直到这群年轻人们走到门口。 “……这人在做什么啊?” 他听见身旁的林星洁咕哝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很不满。 大家全都注意到了班长的举动,不过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和家人团聚报平安,所以在惊讶了一会儿后,也就各找各的了。 “哎哟,我的小宝贝啊~我真是担心死你了!” 其中还有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女十分夸张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脸上白白的妆都被哭花了一片。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事呢。” 王岳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整张胖脸都红了起来,显然是害臊到不行。 “妈,我同学都看着呢,你别这样……” “哈哈,我们的岳岳果然还是个小宝贝啊。” “你们吵死了!” “哈哈哈……” 那边的欢声笑语暂且不论,莲姐和班长都注意到了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的靠近,于是暂时中止了谈话。 “呃。” 徐向阳正想开口询问她们俩刚才聊得如此热火朝天的缘由,却看见李青莲一脸严肃地走到他面前。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脸。 被姐姐瞪着的徐向阳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起来,下意识低下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林星洁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这对姐弟。她突然发现那个五班的班长就站在李青莲背后,笑容满面地朝自己招了招手,似乎是想让她到那边去……她故意偏过脑袋,不去理睬这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李青莲的表情才变得柔和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袋。 “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啊,小阳。”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的脑袋有点恍惚,一下子回想起了好多事情。 ……是啊,真的是这样。 李青莲的个子在女性里称得上高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比同龄人要高。小时候的他总是仰望着她的背影。每次都需要姐姐笑呵呵地弯下腰来拥抱他,两个人的目光才能彼此平视。 但从不知何时起,小男孩长成了少年,那个记忆中高挑的背影,原来早已经被一觉醒来就能“嗖”得涨上一截的青春期男生超过了。 很多时候,往往是在连当事人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颠覆过往的改变便已经悄然发生,时间会潜移默化地改变每一个人…… “有没有受伤?” 姐姐低声问道。他凝望着她,仿佛真的能通过姐姐的眼睛回到了童年中,女人瞳孔中分明的担忧与爱护,和那个曾经将跌倒在地痛哭流涕的自己温柔抱在怀里的年轻女孩一般无二。 时间同样有无法改变的人和事。 “没、没有。” 徐向阳回过神来,连忙回答。 “下次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我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差点心脏都被吓到跳出来。” 女人叹了口气。 “……这次是不可抗力,”他辩解道,“谁知道会突然间有个杀人狂闯进校园里来呢? “我都从那位姑娘口中听说了,”莲姐指了指背后的班长,“你是故意留到最后的,对吧?本来你是可以逃出去的,和几个同学一起等待支援,但你没有这样做。” 李青莲无意识间抚摸了一下自己垂落到肩膀旁的马尾辫。 “我是刑警,再残忍再血腥、普通人再觉得难以承受的场面都见过,还不止一次亲手逮捕过杀人犯,该做的噩梦都做完了,可是我那时候一想到……万一这种事情发生在我弟弟身上,我还是慌的不行。” 徐向阳无话可说了,听到姐姐的话,愧疚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滋生。 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曾有片刻为过去的所作所为后悔过;可是无论他的做法是对是错,站在一个为自己的性命感到真切担忧的家人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然而,李青莲的话并没有到此结束。 ——“但是,你是为了救别人才这样做的。竺同学还对我说,她真的很感激你,没有你出手相助,她就有可能受到伤害;听说还有另外一个男生,都是被你及时救出来的;所以,从一个教育者的角度上来说,这件事我不应该批评你,反而应该对你说……” 女人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亲切微笑,朝他伸出手来。 “做得好,小阳,不愧是我的弟弟。” 徐向阳没有躲开。莲姐的手掌在他的脑袋上用力揉了好几下,将少年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徐向阳下意识地朝着竺清月的方向看去,只见姐姐身后的班长同学将两根手指放在脸旁边,笑眯眯地朝他比了个“耶”的手势。 他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 李青莲和弟弟站得靠近了点,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轻声嘱咐道: “不过,下次遇见危险情况,还是记得要提早通知我。有困难就想办法去找其他大人,别一个人去冒险。” “……嗯,我知道。” “还有啊,你的‘小女朋友’,总觉得某些地方和你是一个性格,是不是太固执了点儿?你得好好劝她啊。” “星洁她不是——” 这误会已经从别人口中听到不止一次两次,徐向阳下意识就想否认。 李青莲却没有继续听他辩解的意思,而是放下手,将音量提高。 “星洁,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姐姐的语气还算温和,只是神情看上去颇为严肃。 “今天晚上就想问你了,当时我还有点不太确定问题在哪儿。这回你可躲不过了,要和我老实交代啊。” 一听到这若有深意的问话,林星洁顿时明白了什么,转过脸来,求救似地望向徐向阳。 徐向阳没说什么,只是以点头作为回应。 …… 望着好朋友迈着忐忑的步伐跟在姐姐后面,走向远离人群的某个角落,徐向阳吐了口气,不知道是该为“这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而像是尘埃落定般松一口气,还是要为即将接受一位刑警询问的林星洁捏一把汗。 这一关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他没有别的好办法。 就连徐向阳都拿自己的姐姐没办法,在莲姐面前他自认为根本没有能力撒谎,又有什么可以教别人的呢。 不过,姐姐她就算真的有怀疑,总该不会太为难星洁吧—— 徐向阳脑海里盘旋着种种念头,却发现不远处独自一人的班长在等两人离开后,将双手背在后面,慢悠悠地朝这边靠近。 “谢谢你。”等她靠近到跟前,徐向阳立刻诚恳地向她道谢,“谢谢你为我说话。” “不用谢。我对你姐姐说的事情都是发自真心实意,没有撒谎,也不准备故意讨好谁……”竺清月笑着摇摇头,“当然,除了林同学的事情我没有讲,放心吧。” “嗯。” 徐向阳点点头。他相信班长同学没有说谎。何况不需要别人通风报信,莲姐她应该已经注意到今天晚上这件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了。 “你刚才就是一直和我姐姐说话?” “不止啊……” 竺清月一边踱步,一边望向远处和家人团聚的同学们。 “李警官是我偶然在门前撞见的。在此之前,我还去和学习小组的成员们确认了一些事情,就在你和林同学卿卿我我的时候呢。” 徐向阳很干脆地无视了她最后开玩笑般的那句话,直接问道: “结果呢?” “我去问了大家关于那个杀人狂的看法。结果就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都以为入侵校园的疯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竺清月回答道。 “换而言之,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看到那个怪物的真容、还有注意到林同学将教室摧毁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是这样啊。” 徐向阳没有再开口。 竺清月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看到班长同学炯炯有神的双目,他不禁偏过脑袋。 他知道对方现在肯定有无数问题想问,可是—— “看来,需要我先开口?” 班长同学相当善解人意,率先问道。 “嗯。”他又点了点头,“不过,我会不会回答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那就让我问个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吧。” 竺清月脸上罕见地露出犹豫之情。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发女孩,低声问道: “——我……待会儿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 …… …… ……啊? “这算什么问题?” 徐向阳瞪大眼睛,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只觉得很不可思议,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说竺同学啊,在你眼中,真觉得我们俩像是有这个意思吗?” “别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当然会很在意。”竺清月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坚持道,“就算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都要搞清楚。……真的不会?” “当然。我和林星洁都是遵纪守法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哪里会那么凶残。” 除了偶尔会破坏破坏公物,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至于把混混搞成植物人之类的,严格来说算是在为社会做贡献吧? “那个,我当然相信你、相信林同学,但要是有些身不由己的理由……” “比方说,我们俩其实是某个黑暗组织的一员?有规矩需要清除掉所有目击者?” “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徐向阳的笑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他本来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结果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正在严肃谈话的莲姐和林星洁,还有其他几个正和家长呆在一起的五班学生,全都好奇地将目光投过来。 竺清月精致的脸颊上泛起云霞,一时间连那对晶莹的耳垂都红透了,她慌慌张张地说道: “等等,徐同学,你先——” “这、这问题我以前倒是有想过……”徐向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只、只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幼稚……哈哈哈!” 因为他笑得太开心,所以完全忘了他在那天午后被林星洁叫到体育仓库,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小安面对面的时候,第一时间的反应同样是问类似的问题…… 结果自然是被林星洁狠狠嘲笑了一番。 正所谓因果轮回。 “你、你笑够了吧?” “没,没……让我再……” “你这人真讨厌啊!” 羞到满脸通红的班长同学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别人坏话,她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徐向阳的衣服,努力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拽。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说!”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玩笑 夜色愈发深沉和浓郁。 背后是派出所内部散发出的淡淡光亮,他们俩则是站在一辆停放在门口的警车旁边,位于屋檐的阴影下方,这样谁都听不见这两人的对话了。 好不容易笑够的徐向阳,总算能认认真真和班长同学交流一下关于他们俩的事情。 在没有人的地方聊天,他能稍微轻松一点。 ……除了远处那几位同学时不时往这边张望,好奇的目光令人不胜其烦、还有正在和姐姐交流的林星洁偶尔瞥过来的视线有点戳人以外。 竺清月则对此浑然未觉。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两人的对话之上。 “原来如此。还发生过这种事情……源头是在那栋闹鬼的屋子吗?”她若有所地说,“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但听起来就像是一场没人会预料到的意外。” “所以你能放心了吧?”徐向阳摊开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们俩。” 竺清月低头思忖了片刻,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让徐向阳备感惊讶的话。 “你们的遭遇,是从这个学期……不,是从期中考试之后,也就是大概一个月前才开始的吧?” “你知道?” “呵呵,因为我一直都很关注啊。你们俩关系变得要好起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虽说从徐同学转学过来开始,你们俩就是邻居,但彼此间更像是一对陌路人;是以‘某个契机’为开端,才变得上学下学都形影不离的。我以前就对其中的原因觉得好奇,这回终于得到答案了。” “……现在真正感到惊奇的人是我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你该不会是跟踪狂吧,居然把我和星洁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 “有些事情不用我主动去了解,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传到我耳朵里。” 竺清月将手指竖起,放在嘴边,微微一笑。 “我只需要像这样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地听我的朋友们聊天就可以了。” “这种话我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徐向阳回忆了一下他在班级里的日常生活。课后的时候大家当然会很热闹地找朋友聊天,讨论刚兴趣的话题,而那种时候他一般都是在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你竟然能认真听下去。” “绝大部分时候都会当作耳旁风。一般只有在听到在意的人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暗自记下来,这就是我的一般做法。” 竺清月回答得很坦然。 “简单来说,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我很在意’。” 在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直视着他,瞳孔闪烁着微光,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徐向阳心中一动。 他自认为不是那种容易自作多情的人,看到有时候为了引起女生们的注意力,不惜扮丑搞怪,明明在意的不得了还故作不在意的同龄男生,他甚至会产生一点点心理上的优越感。 因为和他们不一样,徐向阳是真的不在意。 不过…… 现在呢? 一时间,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徐向阳不敢去看他的姐姐和朋友,不愿意去瞧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和他们的家人;他只是和班长女孩静静对视着,甚至能听见头过的那些话,却变得有些模糊,难以清晰地回想起来。 而此时此刻,它才终于又一次在脑海里卷土重来。 她说了什么? 她好像说了“羡慕我”;还说了“想要趁着两人有独处的机会,能和你多交流一会儿”…… 她真的这样说过。 两人间的距离不算太接近,起码不如那时候近。只是竺清月的眼神给了他一种近在咫尺错觉,短发姑娘湿润的红唇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吗? 徐向阳忍不住浮想联翩。 假如班长真的对我有这个意思的话,他该怎么做? 不,这种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当然是,当然是…… 当然是严词拒绝。 怎么能早恋呢!徐向阳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十五中里最优秀的两个学生谈恋爱,结果导致成绩下降,那可不止是他们俩的事情了。 说得再严肃点,这都是为了老师们的心脏好啊。听说那位头发微秃的年级组长有十几年的高血压,而他一心想要在这一届培养出个状元……指望理科是没希望了,年级组长几乎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文科一班和五班的尖子生们身上,要是得知此事说不定会直接晕过去。 但冷静下来想一想,竺同学说的“在意”也不一定是指那方面的事情。 再怎么说,他都是年级第二,竺清月在拿到年级名次表后,会看到自己位于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觉得有点失落。 自从转学到十五中、听说竺清月这个人以后,这位自从入学以来——哪怕是在分班前都永远保持着年级第一,深受老师们和同学们信赖的女生,就变成了他心目中那个需要拼尽全力去追赶的对象。 当然,仅仅是失落,不是失望。因为徐向阳很清楚,他只是擅自将自己的想法放在在别人身上,而别人却没有理由回应这种期待。 “容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一定还有其它更值得在意的东西。”他说。 而班长同学却以一副比他还要肯定的态度回应道: “一般来说是不能,不过要是像林同学那样漂亮到一定程度的话,大概是没问题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徐向阳有些微妙的失落情绪,竺清月又补充说明道。 “另外,徐同学,我刚才的说法可能会让你有点误会,我当然一样很在意你,不然就不会注意到你的姐姐是警察这件事……唔,该怎么说呢,我们俩算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吧?要是我不够重视的话,被人从一直以来保持的位置上拉下去就惨了。” “这种事情,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道,“重要的不是和他人比较,而是看到自己的成绩正在脚踏实地提高,盲目攀比分数,只会迷失方向。” “是这样吗?”竺清月好像觉得很有道理似地点了点头,只是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他气闷了,“可能你说得对,毕竟我从来就没有和他人比较的机会。” “……” “哈哈,我是在开玩笑啦。” 看到臭着脸的徐向阳,竺同学笑得更开心了,好像是要将刚才被他嘲笑的份全都还来一样。 “我当时是真的觉得有压力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你还在前十开外,等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就追上来了。明明我以前都能把第二名拉开好一段距离,但那次和徐同学却只差了二十来分……” “是十九分。”徐向阳纠正道,“老师给班上同学看过你的试卷,不过是语文大作文三分,英语听力两分,作文两分,历史选择题一道,政治选择题一道,数学最后一题的最后一解没有答出来扣了两分……就只差了这么一点点而已。” “……” 竺清月用手捂住嘴巴,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个男生明明在意到不得了啊。 “对了,竺同学,你之前说‘我很羡慕你’,就是因为星洁的关系吗?”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连忙换了个话题。 “那个啊……”竺清月想了想,点头承认,“是的,就因为你是学校里和她走得最近的那一个人。关于这件事,其实不止是我,想必大家都很羡慕吧。” 恐怕更多人是“敬而远之”才对。徐向阳心想。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你一样,和林同学成为朋友。” 班长同学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语气听上去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会很困难吗?” “……我不知道。”徐向阳摇摇头,“要和谁交朋友,是她的选择。” 就在这时,他们都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不约而同将头转过去。 “呃,没打扰吧?” 站在不远处的是王岳,被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同时盯着的他语气弱弱地说道。 “我就是来说一句,大家都准备走了。” * “再见!” “明天见,班长,还有徐同学!” “大家要记得早点休息,晚上要睡个好觉哦?” “哈哈,这就别提了,别做噩梦就好……” 站在马路边上,和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告别后,他转身对竺清月说道: “好了,我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了。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并没有全盘托出。关于他的能力,关于林星洁的能力,徐向阳全都含糊其辞地掩盖过去了。 只是,竺清月好像并不在意。看女孩眼神闪闪发光的样子,就知道她正沉浸于发现隐藏于日常世界的海面之下,一个全新世界的新奇与快乐之中。 徐向阳对这种感情很熟悉,因为他和林星洁同样有过相似的经历。 与此同时,林星洁和李青莲两人的谈话像是告一段落,两人朝他走过来。 “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因为两人本来就是邻居,倒不用担心只是因为一起回去就被猜到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好啊,再见!” 竺清月表情轻快地朝他摆了摆手,随后又笑容满面地朝着莲姐和林星洁挥手告别。 “明天见啰!” 莲姐微笑着说了一声“再见”,林星洁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小阳,我们朝这边回去吧。” 徐向阳跟着一大一小两位姑娘的步伐走了一会儿,他本来满脑子都是对“她们俩刚才究竟聊了什么”的好奇,正在犹豫是该现在就开口、还是回去后私下里找人询问的时候,突然间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 暗淡的路灯下,那位女孩正静静伫立在马路边上。 正值深夜,城市中央的街道还很热闹,她却独自一人倚靠着背后的灯柱。 偶尔有人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卷起一阵风。竺清月拢起耳畔被吹乱的头发,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干脆走到一旁的路墩坐下。 女孩一手支撑着下巴,凝望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马路。模样看起来有些许落寞。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件事: 竺清月好像是一个人。 明明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了,剩下的同学们都被自己的家长接走,他和星洁与姐姐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可只有竺同学她…… 始终是一个人。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送她回家 徐向阳和姐姐说了一声,又重新跑回来。 等他走到竺清月面前不远处的时候,听见她正在哼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女孩轻柔悦耳的嗓音被吹散在荡荡夜风之中。 “咦,徐同学,你怎么又走回来了?” 竺清月正望着面前的马路出神,直到她发觉面前站着一个人,这才抬起头来。 在看到徐向阳的脸的时候,女孩的眼神里全是惊奇。 “你就一个人坐在这儿?没人来接你吗?还是说来晚了?” 徐向阳抱着双手,眉毛皱紧。 “你是在担心我啊,谢谢了。” 竺清月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 “不过别担心,我本来就是准备一个人回的。” “你打算怎么走?” “坐公交啊。” 她朝他晃了晃手上的腕表。 “上一趟刚刚从我面前经过,我等时间到了再过去。” 徐向阳想到了一件事,不由质疑道: “你在派出所里的时候,该不会没有打电话通知家里吧?” “……被你发现了?” 竺清月还是笑呵呵的,似乎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妈妈生病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呢,就不麻烦她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就等我回去以后再说吧。” “其他人呢?” “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我爸爸……” 在提到父亲的时候,班长同学的话头微微顿了一下。 “他现在正在外地工作。怎么啦,徐同学,为何要问得那么仔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他抓了抓头发,发现姐姐和星洁正往这边走过来,忍不住再次确认道: “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平常都是一个人回去的。”竺清月摆了摆手,“只要沿着有灯的大路走就行了。” “明明才刚刚发生了那种事?” 女孩沉默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 “徐同学真是爱操心啊,都说了没问题的。” “我只是……” “发生什么事了?” 莲姐走到他旁边,好奇地开口询问。 “竺同学好像家里人有事,所以没人来接他。” “是吗?” 李青莲看了看坐在那儿的女生,又看了看徐向阳。 “那小阳你的意思呢?” “我……” 林星洁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旁观,没有对他说上一句话;这会儿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了,抓住徐向阳的袖子,用力将他拉扯到一边。 “向阳,你打算做什么?” 徐向阳听她口吻闷闷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反问道: “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的建议就是别管。” 林星洁的回答十分冷淡。 “别管啊……” 徐向阳抓抓头发,感到为难。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要是竺同学能在派出所里呆一晚上就没事了,但她好像还要回家。万一又被那个奇怪的附身者盯上的话……” “留在学校里的又不止她一个,附身者真要搞时候袭击,普通人可保护不了他们。难不成你每个人的家里都要去管吗?” 林星洁越说越觉得胸口发闷。她用力瞪着徐向阳的脸,像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朋友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女孩看来,徐向阳对竺清月的态度有点在意过头了,这一定是因为,是因为—— 徐向阳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朝林星洁招了招手,示意她靠拢,小声说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别让姐姐和竺同学听见。” …… 于是,在李青莲和竺清月两人惊奇的注视下,他们又站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开始说悄悄话了,留下树荫底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我怀疑,那个闯入学校的附身者,很可能是盯上竺同学了。” “……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那家伙的行动逻辑。他一开始是袭击了不包括竺同学在内的几位女生,可根据我通过‘心灵感应’看到的景象,就连和怪人近在咫尺的孙小芳都逃之夭夭了;问题来了,以怪人展现出的飞檐走壁般的身体能力来看,真的会追不上几个逃走女生吗?” “所以我想,这个潜入学校的附身者恐怕不是随意袭击人类,而有着自己的目标。” 从当时的状况来推测,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躲在盥洗室里的他和竺清月。 根据这一猜想,徐向阳很快就得出结论:他认为怪物寻找的人是自己,竺同学只是被他拖下水了。 毕竟他和林星洁是踏入过安宁街41号鬼屋的人,到现在为止恐怕还是被潜伏在暗中的老人鬼魂盯着,有附身者找上门来并不稀奇。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改变了想法—— “就在校门关拢前的那段时间,我和竺同学、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准备逃出学校。等我们跑到校门口的广场上的时候,那个附身者趁着灯光熄灭,才在黑暗中追上了我们。” “我和竺清月几乎是并排跑的,”徐向阳用两根手指做了个奔跑的手势。他对这个细节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就是担心竺清月跌倒,才把脚步放缓,“可结果是,那家伙却没有扑向我,而是选择将竺清月扑倒。” “……啊?” 林星洁瞪大眼睛。 “这下你明白了吧?这件事和我预想中的根本就不一样。” 那时候见到竺同学遇袭的徐向阳自然是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帮忙了;而当他事后回忆的时候,才发现附身者目标明确的行动,正好是对自己这个困惑的解答。 只不过,他一开始的想法错了,被盯上的人不是自己,而很有可能是和他一起行动的竺清月同学。 “但……为什么呢?” 林星洁疑惑起来,她忍不住又一次悄悄看向不远处的竺清月。 这时莲姐刚好接到了一个电话,正站在马路边讲话,她有意和几个高中生都保持了一段距离。 然后她就注意到,本以为会一个人百无聊赖发着呆的竺清月,原来早就已经拿出书包里的笔记本,在一片嘈杂和昏暗的环境里,开始认认真真做题了。 这就是真正的优等生吗? 林星洁想起了徐向阳每天用功念书时的样子。 这段时间住在姐弟俩家里,她几乎是将徐向阳洗漱完毕后开始背书的声音当成了起床闹钟,简直比手表还要准。 事实上,她这段时间在徐向阳的帮助下,同样有在认真读书,所以才能让成绩进步得飞快。 林星洁不讨厌学习;可还是需要有人在旁边督促,她才能静下心来念书。 说到底,她是为了和朋友间的约定在努力,和从一开始就主动投身其中的那两人是不一样的。 就算哪一天有能力报考和徐向阳一样的大学,林星洁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做到像他那种程度。 她这般想着,两人的身影这会儿竟开始在脑海里慢慢重叠起来…… 总觉得,有点不爽啊,林星洁撇了撇嘴。 “是啊,竺同学只是个普通人,看她在教室里的反应,应该是看不见小安的……你怎么了?” 徐向阳背对着竺清月,没有发现这一幕,有点疑惑地看向突然发起呆来的朋友。 “……没什么。” 林星洁转过脸,不再去看那个让她本能产生了一种排斥感的女生。 “总之,具体原因我还不清楚。”徐向阳做出了自己的推测,“但是,刚才那个叫王岳的人,不是和警察说过当时在学校里的不止一个疯子,还有一个已经逃跑的同伙吗?而且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将电闸切了。” “如果附身者其实是这个‘同伙’在幕后控制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而怪物之所以会以竺同学为目标,实际上是因为这个人出于某种理由盯上了她。” 林星洁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哈”的一声,叹了好大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你说的还算有道理。如果那个附身者真是冲着竺清月来的,是应该看着她点……” “对吧?” 徐向阳眼睛一亮。 “所以,结果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你到底想如何保护她?” 林星洁冷哼一声,语气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你该不会、该不会……”她“该不会”了好久,才下定决心继续说道,“提前说好,我是乱猜的,但你……你应该不是说要先带她回家住一晚吧?”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要是真敢说这句话,我就——” “我就……?” “我就咬死你!” 林星洁张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做了个“咬合”的威胁动作。 “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徐向阳失笑,“竺同学她明明是要回自己的家啊。” “……那就好。” 林星洁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夸张了,脸颊有点发烫,只好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去。 “所以……” 他转过头看向竺清月,发现她居然正在那儿安安心心地做作业,好像这边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似的。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将声音提高; “竺同学,等会儿我送你回家吧?” “你说啥?!” 竺清月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的林星洁却惊呼了一声。 * 结果,到最后还是得莲姐拍板。 她赞同弟弟的想法。对李青莲而言,保护一个在深夜独自回家的未成年女生,本来就称得上职责,既然见到了就没有不管的理由。 四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车站。 李青莲这时却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拿出手机的时候,她的眉眼间带上了一点无奈。 “嗯,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她放下手机,略带歉意地看向几位年轻人。 “我有事要回工作单位一趟,先把你送到家……” “没关系,其实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竺清月连忙说道。 “我们家就住在公交车站旁,小区里有保安巡逻,很安全的。” 李青莲看了看班长同学,微微颔首。 “那好,我走了。” 她又看了看另外俩孩子。 “你们俩记得早点回去。” “好~” …… 莲姐神色匆匆离开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却没有听她的话,等到公交车来了,两人跟着竺清月一起上了车。 “结果,你们还是跟过来了啊。” 车内寥寥只坐着几个人,全都沉默地望着窗户。 前排座位上的竺清月抱着书包,注视着车窗外在夜色中掠过的排排树木。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许紧张。 “既然说好要送,那就送到为止吧。” 徐向阳回答道。 坐在他身边的林星洁沉默着拉下兜帽,将自己的脸庞遮挡住,只有一头惹人注目的墨色发丝露在外面。 …… 竺清月的下车地点是清江苑。 这里是整个锦江市最出名的高档公寓楼住宅区之一,就连徐向阳这种不曾接触社会的高中生都听说过。 徐向阳跟着她下车的时候,有种恍然的感觉。 他早就听说过竺同学家境很好;但之前在派出所的时候,却又没有人来接她,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校内传闻的真实性,毕竟有林星洁这个例子在前。 不过,这回好像是能确定了。 公交车站位于桥头,桥的一侧是横跨整座城市的江水流淌过此地形成的江岸与河湾,另一侧则是清江苑所在的公寓楼区域。 并排竖立的建筑物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夜色之中。 “……” 徐向阳站在桥边往下俯瞰,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江面。不远处岸边的路灯光,仅仅能照亮一小片晦暗的波澜。 他听见水声涛涛,激流涌荡。 “不过来吗?” 前面传来竺清月的招呼声。林星洁双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徐向阳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腰。 “走啦。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这个‘瓷娃娃’的家住哪儿吗?” 抛下这句话后,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瓷娃娃? 徐向阳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这是在说竺清月。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给别人取绰号可不是好习惯。 徐向阳看的出来,林星洁对竺清月同学的态度一直有点不感冒。虽说这不能算特例,毕竟她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基本上都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要是让一直想和她交朋友的班长同学知道了,大概会觉得伤心吧。 “瓷娃娃……瓷娃娃……” 徐向阳嘀咕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这个绰号倒是挺适合像竺清月这位样貌精致的女生,但他总觉得,林星洁的话语中还另有深意。 是什么呢? 他摇摇头,不再细想,跟上了前面两位女孩的步伐。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记得的人不止一个 直到走近了,徐向阳才发现自己还是太想当然。 住宅区占地面积广阔,远远看去确实会给人一种坟墓般凄冷黑暗的感觉;可实际上,里面的装潢称得上流光溢彩。 每一栋公寓楼的大部分窗户都是暗着的,仅有一小部分人家亮着灯。但这并不妨碍整个小区都在闪闪发亮,宛如一座屹立于江畔的不夜城。 旁边的路灯柱和别处看见的都不一样,不但仿照灯笼挂上了玻璃灯罩,而且还用上深色的铜制品作为装饰。 踏入小区门口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罗马柱和拱门,脚下鹅卵石铺成的路面延伸向不同的岔道。 他们路过一处处定期有人精心打理的草坪花坛,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走近一瞧,他们发现了一个正在持续运转的喷泉水池,坐落在一个供人观赏的园子内,面积比学校里那个要大上好几倍。 徐向阳出于好奇心踏入园林内瞧了瞧,发现自己简直像是走入了一座古希腊的神殿,到处都摆放着古典风格的大理石雕塑,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且正如竺清月所说,小区内24小时都有保安巡逻,他们在路上遇见过。而且还是两人一组,给人一种专业感。 事实上,几位年轻人在进入清江苑的时候,就被满脸严肃的门卫拦下来过,就算有竺清月这个住户在,徐向阳和林星洁还是需要登记才能进去。 这个年代,城市道路上多见的还是摩托车和自行车,但清江苑内部却专门修建有一座能被停到满满当当的停车场;徐向阳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整个城市的私家车都停在这儿了。 “嚯,这地方还真了不得。” 徐向阳像是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似地到处好奇张望,他听见背后传来林星洁的咋舌声,不知道她是在惊叹还是在嘲笑。 “嗯,的确,百闻不如一见。” 他不由点点头。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 林星洁加快步伐,走到徐向阳身边,用走在前方的女孩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向阳,果然人和人不一样啊,这点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 是啊。 徐向阳心想。 眼前的清江苑,和他们居住的那条旧城区的破落小巷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不过……” 徐向阳抱起双臂,端详了一会儿被笼罩在夜色中拔地而起的大楼。 “我觉得还是我们家更好。” “是吗?” “嗯。这地方虽说看起来很壮观,可是景观这种东西无论如何漂亮,看久了还是会腻。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实在太稀缺。” 林星洁听到这儿,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就算灯光打得再足,整个地方一眼看上去还是很冷清啊。感觉就算是在白天,一个人走在这种空旷的地方还是会很害怕。” 小巷则不同。 巷子有龌龊阴暗的角落,有老鼠蟑螂爬来爬去的窄道;道路狭小,石板地上到处坑坑洼洼,每到下雨天后就会积起一地水,不小心就会踩脏脚; 屋檐上的天线,头道: “——还有我。” 徐向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徐同学,你那时候记起他了吗?” “……” 徐向阳摇摇头。 “这也难怪,毕竟你今天才第一次和郭子轩认识。” 即使在说着很沉重的话语,竺清月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但我的话不一样。因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再加上身为女生,可能在某些事情上细心一点,所以,我其实是早就想起来了,并且在和你一起逃跑前,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 “我只是始终没有开口罢了。我甚至希望大家都不要发现这件事,能顺顺利利地一起安全地逃出校门,再立刻求助。这样说不定还能来得及救郭子轩同学一命……” “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徐向阳打断道。 “但它的确不够‘勇敢’,不是吗?” 竺清月偏了偏脑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门上。 “咔哒。” 房门被她打开了。 “你们俩讲好了没啊?” 不远处的林星洁朝他们俩大声喊道。 “嗯,我马上就过来。” 徐向阳应了一声,视线却没有从竺清月身上移开。 他看着对方放下书包,脱下板鞋,露出黑色棉袜包裹着的双足,再换上室内拖鞋,在这个过程中绞尽脑汁拼命去思考,却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竺清月走入黑暗的房间内,转过身来将门关到一半,只露出一张脸来,她还对自己道了一声歉。 “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想感谢你的,结果到最后却在说这种奇怪的话题。” “没、没什么。” 徐向阳深深叹了口气。对于刚才那个话题,他实在没有话好说,感觉不管如何回应,都会留下过不去的坎……最后,他还是决定就这样离开。 “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希望你和林星洁同学都能做个好梦。” 竺清月的语气依旧轻快。 …… 等回到电梯间的时候,徐向阳按下按钮,忍不住转过头,发现竺清月没有关门。 她从门内探出脑袋来,朝他们俩挥了挥手。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但徐向阳知道,女孩的脸上,一定还是那副会让人感到安心的柔和微笑。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会呼吸的房子 竺清月关上家门。 “咚。” 来自走廊内的光亮彻底被隔绝开来。 入眼所及之处,房间内一片黑暗,她却没有开灯,只是靠着门,静静地站在那儿。 人在黑暗中所看到的世界是很有意思的:人的眼球会慢慢适应无光的环境,视觉功能正常的人不会变得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微弱的光线反射又让人无法看清楚事物的全貌,往往只能见到浸没在晦暗中的各式棱角和轮廓。 于是,这个时候人的大脑就会发挥过剩的功能:它会将你所看到的任何模糊不清的事物,都朝着各种想象力极为丰富的方向脑补——而由于人们天性畏惧着黑暗,所以这种想象往往很快会构筑成无处不在的威胁。 即使是那些处于静态的物体,都会当成某种可怕的生物;在黑暗中长久地盯着自己家里的家具物品看,甚至会误以为它们会扭动。 就像是舞台上干冰释放出的白色烟气,在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仿佛到处都朦朦胧胧的隐藏着什么。 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会忍不住去打开灯,好让自己感到心安,这是绝大部分人回家后会做的第一件事。 可是竺清月却没有动。 一直等到楼上传来一声“呼——”的沉重呼吸声,她才提起书包,往沙发上走。 少女的脚步像猫般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回响。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虽然这样说显得不近人情,但那些因为患有严重支气管炎、肺炎和哮喘等等呼吸系统疾病而住家休养的人,每到了晚上他们所所发出的响动,对于住在一起照顾的家人们而言,实在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像抽风机般的呼吸声,会让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那种感觉就像是由一头陌生的妖怪住在隔壁房间里一样。 不局限于某种疾病,照顾患者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旦时间长了都会觉得烦躁、可怖,其中却又混杂着为病人感到可怜和悲哀的情绪。 那仅仅是最开始的时候。 如果时间过得再长些,患者的病情又没有恶化或是好转,渐渐的只剩下麻木。 …… 此时此刻,只有楼上传来的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竺清月走到厨房间,只点亮一盏暗黄色的小灯。她轻车熟路地剪开药物包装盒,将里面的胶囊取出、分成两半,药粉倒入杯里,再倒上一杯热水,冲小心翼翼地泡药剂。 她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挂着的壁钟,确认时间,随后端起水杯,走上楼梯。 ……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黑暗的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药味。 “妈妈,喝药了。” 竺清月走到床边,小声说道。 没有回应。 只有“呼——呼——”的嘶哑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竺清月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这时,她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女声。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是不是没有学习到哪里去偷玩了?” “当然不是。” 竺清月笑着回答道。 “我正准备向您汇报今天做过的事情。” 从出门开始,上学的道路,班级内的情况,随堂测验的结果,放学后帮老师的忙,组织学习小组……一五一十,全都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 然后,她才说到晚上的时候,校园里有一个疑似杀人狂的疯子闯进来的事情。 竺清月没有说出自己了解的全部真相,毕竟她已经答应过徐向阳,不会将两人的谈话泄露给别人,只是说后来大家一起逃出了校园,又报了警,那个疯子则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直到半个小时前,她还在派出所里,才会晚归。 “……” 竺清月闭上嘴,等了一会儿。 床上的女人没有说话,好像没听见似的;又或者即使是自己的女儿经历这等可怕的遭遇,都觉得无所谓。 女孩并没有感到被忽视的生气或是沮丧,因为妈妈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竺清月在心里默念了二十秒钟,等这段时间结束后才再度开口,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想要和妈妈汇报的事情。我终于找到能成为真正朋友的目标了……”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被窝里突然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来,一把牢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是谁?家里是哪儿的?父母什么单位?成绩如何?你可别被人骗了,特别是男的,这个年纪都是些滑头,没一个可靠的。……清月,你交的朋友没有我亲眼看着,我不放心。” 床上的女人声音干涩,正紧紧攥着女孩手腕的手掌无意识间用力,几乎要在竺清月柔软的肌肤上掐出红印来。 “……放心吧,妈妈。” 竺清月疼得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她没有挣扎、更没有放弃的意思,声音柔和地回答道。 “一共两人,都是性格很好、很有上进心的人,我想妈妈见到了肯定会喜欢上的。一个是我以前和你提到过的林星洁同学。我观察这个人很久,觉得她很合适,性格独立自主,不容易受到别人影响。” “还有一个……是男的,叫徐向阳,”似乎是害怕被母亲误会,竺清月的语速很快,“今晚要是没有他在那个闯入者面前挺身而出,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大的帮助,他真的是值得信赖的好人。” “刚好这两人还是邻居,彼此关系很亲密,不用为万一哪天他们两人间发生矛盾感到头疼,也不用担心我会早恋……怎么样,妈妈?” 被子里的女人没有回答,可是干枯的手掌却没有松开。 竺清月抿起嘴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 “妈妈你不是一直说,很担心自己离开以后,我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依靠吗?我觉得为了以防万一,结交几个可靠的朋友还是很有必要的……”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女人的手掌从她的手腕上滑落。 “可惜我不能出去见人,没办法帮你判断,你自己一定要……咳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女人突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异常吓人,像是要将自己的肺脏硬生生咳出来似的。 “嗯,我会的。” 竺清月将杯子递过去。 “来,快喝药吧,妈妈,别让病情加重。” “如果……如果他在……”女人没有接过水杯,反而像是梦呓般喃喃自语起来,说话的声音变得愈加微弱,“如果康文在的话……我们母女俩就不需要指望别人了……” “你是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吗?”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轻轻的笑。 “我打电话问过了,没人接。我想,他今年恐怕还是不会回来……” “啪!” 女孩手心里的杯子被猛地打飞,撞到了背后的衣柜,又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玻璃碎片“当啷”溅落一地。 竺清月“呀”地小小惊呼了一声。 她蹙起眉毛,意识到某根手指正传来一阵锋利的痛楚。 竺清月抬起头来再看的时候,女人已经把手缩回去,黑暗中那张大床像是巢穴,什么都看不清。 女孩没有说话,默默起身后离开了卧室。 …… 她走到水池边,借着光亮仔细检查了一下手掌,发现自己的一根手指不小心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淌血。 “还好,只是手指。” 竺清月心想。 她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到水中冲洗,看着水流一点点变成淡红色,冲入下水道里。 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想象那会是一条从自己身体流淌出来,奔腾不息的血河。 河水流啊流啊,流出城市,流向大海,永远流不停,流到谁都看不见、谁都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可想象终归只是想象而已。 竺清月盯着联通洗手池与下水道的排水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在水流降温中变得冷如冰块,才猛地回过神来。 女孩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消毒药水和创口贴,动作麻利地为自己包好伤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后,又拿起了畚斗和扫把,朝着楼梯走去。 等她再一次走入那间卧室里的时候,黑暗中的大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没有动静,就连粗重的呼吸都渐渐平缓下来,躺在床上的人像是已经睡着了。 竺清月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再走出房间,中间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她将门轻轻关上,转身离开。 * 之后,竺清月依照每日规定的时间表,在厨房里一个人做菜和吃饭,为妈妈准备一份送到卧室里去;然后回房间写作业,过了一小时再从卧室里拿出碗筷,洗好放回原处。 接下来是洗澡、洗衣服,乃至睡前的洗漱整理,中间需要准备两次定期需要吞服的药物送上楼。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她当然为自己留下了休息和娱乐的空当,不过每一项活动的时间都是固定好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就这样日复一日,竺清月住在一栋“会呼吸的房子”里,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清江苑作为高档住宅区,每一套房的内部面积都相当广阔。像竺清月家里,林林总总有二十来个房间,完全能再塞下两三个家庭。 但女孩会使用的房间永远都只有那几个。日以继夜的生活里,这套房子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在没有开灯的黑暗中度过的。 竺清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倒不是为了节省电费,而是觉得如果房间里太亮了,就会显得环境太过空荡,会让人觉得寂寞。 竺清月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对于每一个角落放置的物品都了如指掌,而且她每次使用完某样东西都会规规矩矩地放回原位。 这里不会有人来拜访,妈妈一般都待在卧室里休息,楼都不怎么下,所以夜晚的黑暗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不便,只需要定期清理和打扫即可。 …… 整整齐齐堆叠着参考书和试卷的书桌上,一只粉色小猪闹钟上的指针指向十二点。 坐在桌前的竺清月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从学习完毕到入睡前,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休息的这段短暂的时光,是竺清月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该上床休息啦。”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起身离开房间,走向旁边的盥洗室。 走廊对面的尽头是一扇窗户,玻璃映照着站在城市高楼望出去后能看到的无边无际的夜色。走廊同样没有开灯,只有女孩的脚步声回荡。 竺清月走入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和内部的灯。 镜子前的女生穿着一件戴着兜帽的毛茸茸睡衣,脚上是白色的兔子头拖鞋,配上一张精致完美的脸蛋,简直可爱到不得了。 她低下头,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 水“哗啦啦”地流着。 不知为何,当她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总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 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吧?她想。 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的声响,一阵又一阵,像是路过树荫底下时,听见头顶的叶片在风中相互碰撞的回响。 ……是妈妈吗? 卧室里的女人晚上会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说梦话骂人,甚至哀怨地哭泣。她由此被惊醒的经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竺清月将龙头关上,放回牙刷和杯子,重新回到走廊上。 她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 在那一刹那,女孩惊鸿一瞥,仿佛看见了一道如同壁虎般四肢攀附在外墙上,从窗户玻璃上爬行而过的瘦长人影……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屋内的入侵者 竺清月吃了一惊。 女孩瞪大眼睛。等她仔细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玻璃窗户上又只剩下一片漆黑,刚才那道掠过的影子,就像仅仅是她的错觉。 竺清月伫立在原地。 她突然觉得,房间里有点冷起来了。 走廊的木质地板正源源不断地将冷气传递到鞋底,再从鞋底传遍全身,不论身上包裹得多严实,都难以驱散这股阴森森的寒意。 难道真是错觉?她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人在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容易产生幻觉,会见到什么、看到什么,有时候真不是光用眼睛就能确定的。 但无论是不是,都得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怀有侥幸心理,对有可能存在的威胁视而不见。 竺清月步履僵硬地重新回到盥洗室内,将门关上反锁。 她倚靠着背后冰凉的门板,长长松了口气,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开始冷静考虑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想法和念头,随后又被她一一否决。 首先,那个人影究竟是谁? 虽然中间隔了好远一段走廊,而且目击的场景稍纵即逝,但竺清月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 扭曲而怪异的人体姿态,就算想忘都忘不了,大概率就是入侵校园的那个疯子! 现在就走到楼下去报警吗?或者说通知小区内的安保人员,这两种选择姑且可以看做同一类,而且可以同时做……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不够保险。 先不论时间上的问题,以这家伙的行动速度和能够爬上十几层高楼外墙的运动能力,很可能不会被前来勘察现场的人注意到。 还要考虑到后果:入侵学校的那个怪人能飞檐走壁,这是她亲眼目睹过的。既然它会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算驱赶走,还是会回来,反倒是自己可能会变成狼来了里的小孩,她可不想成为那种出于好奇心拨打110结果不得不到警察叔叔那里接受教育的人…… 去请求真正有可能解决事态的人的帮助吗? 如果是那两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遗憾的是,她并不知道徐向阳或是林星洁的联系方式。 先躲起来吗? 衣橱,还是柜子里?某个平常不用的房间?把卧室反锁?是不是要把窗户全部锁上,再拿家具堵住门?这样做有用吗?还是说该做得更干脆,立刻离开家? 不知不觉间,竺清月从门旁走到浴缸旁,她靠着瓷砖墙壁,像是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视线从门到洗手台,再到日光灯管……少女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睡衣下的胸膛微微起伏。 竺清月看到日光灯管上有小小的黑影闪动,大概是趋光的飞虫扑上去了吧。 对、对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光! 就像有飞蛾扑火、有喜光喜热的飞虫,这世上同样有热爱黑暗,讨厌光照的生物。 那个怪物就害怕光! 第一次是竺清月根据它关上灯才行动的行动逻辑,大胆做出推测,结果确实用开灯作战打了它一个措手不及;第二次则是抓住机会,用手电筒直接照射眼球。 这两次实践后得到的成果,已经足以得出结论。 而与之相对,竺清月的家里,实在是太暗了。如果不是晚上必要的灯,她根本不会打开。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要是让那家伙真的入侵到房间内…… 竺清月打定主意,立刻打开门,跑出走廊。 “啪嗒啪嗒!” 拖鞋和地板相互碰撞的急促声音。 从楼上到楼下,从东侧到西侧,女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奔跑,如同是在躲藏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竺清月在自己家里跑上跑下,跑到气喘吁吁后后得到的成果,首先是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大一小两枚手电筒,还有电池备用,再把楼梯、走廊、门前,厨房,盥洗室,洗衣房,杂物间……每一个房间的每一盏灯,包括房间里的壁灯挂灯台灯,全都打开! 一时间,原本黑暗的室内变得到处都亮亮堂堂,就像是举办宴会的酒店大厅,只是客人还没有到来。 当然,竺清月不会忘记那间位于楼上的卧室。 还好妈妈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不然很可能会闹脾气呢。 她还通过门铃旁边的呼叫装置,喊了保安室里巡逻的人过来查看情况,说“看见了不认识的陌生人,害怕是抢劫犯或是小偷”。 虽说不指望普通人能帮忙解决问题,但只要有他人过来,说不定能让入侵者忌惮。 在完成这一切后,竺清月重新来到了自己卧室外的那条走廊。 因为这场深夜的奔跑,女孩的脸颊红通通的,鼻子上沾着晶莹的汗水。 她的手中拿着一柄晾衣杆,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脚步极轻地靠近位于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 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只能瞧见一片深沉的黑;而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到夜色中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凸起的外墙棱角,往下俯瞰则是花园、假山和草坪。 ……没有人。 她打开手电筒,用晾衣杆将窗户推开,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夜风呼啸席卷,通过窗口往走廊上涌入,两侧的窗帘被吹得飞起,像是拂动的围巾。 竺清月走到窗台旁,用手电筒照着外面。 家用手电所释放的光没有那么强的穿透力,照向黑夜的光柱末端很快黯淡下来,没能延伸多远便彻底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少女趴上窗台,脑袋往左右又往右,视线往上又往下,昏暗的光柱在粗砺的墙面上来回晃动,留下一个个椭圆形的光斑。 果然还是一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早就爬远了,也可能…… 竺清月觉得冷了,脸蛋都被夜风吹得僵硬起来,她将窗户关拢,反锁,再将窗帘拉上。 难道只是偶然?她想。 这个世界上,可能不止有一头怪物,所以就算“在十几层楼高的窗户上看到爬动的人影”这件事并非自己的幻觉,对方也可能只是路过。 反过来说,如果刚才爬过墙体的怪物真就是今天晚上遇见的那个怪人的话,那大概率就是冲着她来的…… 理由呢? 竺清月想不明白。 …… 她走到一楼,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等待了一会儿,脑海里渐渐涌现出了困意。 今天原本回来得就比平日晚,再加上刚才这一闹,已经超出计划中的睡眠时间。 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钟。 “咚咚。” 门被敲响了。 竺清月起初吓了一跳,然后她就听见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家吗?我是保安,刚才有人联系我们。” 竺清月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往外瞧。 确实是身穿保安制服的人,而且她还常常能见到这个人在门卫室里站岗。 “目前还没事,但我刚刚看见……” 竺清月打开门上的小窗,隔着玻璃板和保安说了一会儿话。 对方说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可疑人员通过。今晚会安排人手加大附近楼层的巡逻力度,然后让她如果还有发现,记得及时联系。 目送保安离开后,竺清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像她想得那样,面对超越想象的怪物,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 就算想让他们注意点都很难。 在一般人眼里,十几层楼高的墙壁宛如一面悬崖墙壁,没有可供攀爬的地方。固然有棱角、有墙缝、有窗台,但根本不足以立足。 就算虚构出一个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就能攀越四五十米的入侵者,半信半疑的巡逻人员恐怕也很难发现在黑暗中行动的怪物。 “唉……” 竺清月揉了揉眼睛,决定先去休息一会儿。她在倦意的驱使下走上楼梯,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从房间到走廊,一路上亮如白昼,倒是让晚上习惯在黑暗的房屋重行动的她有点不适应了。 才刚踏入房间,竺清月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从窗户透进来的风“哗啦啦”吹开了桌上的。 她赶紧关上敞开的玻璃窗,脱下鞋子,慢吞吞地爬上床。 冰冷而疲惫的身体,在被窝里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女孩闭上眼想要休息,却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内心挥之不去的忧虑,还是卧室里亮着灯的缘故。 她的眼皮轻轻颤动,眼球能感受到些微洒落下来的光亮,总觉得有点不适应,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起来,就像…… …… 等等,呼吸? 竺清月注意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她保持闭着眼睛的姿势,却悄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然后,令躺在床上的少女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卧室里的呼吸声并没有停息! 明明她已经没有发出声音了,房间里却依然回荡着近在咫尺的呼吸。 竺清月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个冰窟里,手脚变得像尸体般冰冷。厚厚的被褥这回再也无法给予身躯半点暖意。 胸腔内的心脏“怦怦”跳动,身体却成了一块木头,动弹不得。 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那个呼吸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妈妈吗?难道是她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了? 女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眼皮微微睁开了一点,又浓又密的睫毛像帘幕似的遮挡住她的视野,使得附近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不过她好歹还能看清楚,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门仍然好好地关在那儿。 视线从房间内的长桌,书架,椅子,梳妆镜,窗户上,一一掠过—— 就在这时,竺清月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在离开卧室前往盥洗室前,曾经坐在书桌上认真学习。那时候窗户应该是关着的;而等她从客厅回来之后,却重新关了一遍窗户…… 果然是有人闯进来了! 竺清月的呼吸又一次慌乱起来,差点咳嗽出声。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要是太过急促的话,可能会被闯入者发现异常。 而这时候,她已经能辨认出卧室内的第二个呼吸声来自于哪里了。 实际上,靠脑袋猜都能猜出答案。 亮堂堂的整间卧室内,不会被女孩发现、能用来藏身的地方只有一个。 ——她的床底。 那个沉闷的呼吸声,就从她身下传来。 竺清月的手掌紧紧攥住被角,试图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再一次将自己的呼吸调成和入侵者一个频率,掩盖成什么都没有发现的状态。 然而,躺在床底的“人”却不肯就这样放过她。 “喀拉——喀拉——” 卧室内回荡起了尖利刺耳,让人浑身不适的响动,就像用玻璃碎片在黑板上刻下划痕。 她很快就意识到,那是指甲正在抓挠床板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阴险”的林星洁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竺清月躲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盯着头明一夜无梦,十分安详。 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像其他几个同学担心的那样做噩梦。 当然,昨晚的经历确实称得上惊心动魄。不过,或许正因为太累了,才会睡得特别沉吧。 他起身,穿好衣服,前往卫生间。 …… 姐姐还是没回家。 她昨晚是被连续两通电话叫去,说明又有要紧的工作,依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又有好几天回不了家。 从时间上判断,说不定正好是要去处理和学校闯入者有关的案件。徐向阳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心想。 不论如何,因为姐弟俩是有一段时间没相聚了,晚上能有机会和她见上一面,徐向阳已经算是心满意足。 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坐回客厅椅子上。 书桌正对着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盆栽,护栏里透进来的阳光洒落在桌面上,徐向阳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开始一天的背诵。 林星洁在听到他读书的声音后,一般就会起床,等到她穿好衣服出来、洗漱完毕后,他就可以开始准备早餐了。 这就是徐向阳平静一天的开端。 这种生活习惯,几乎是从林星洁在搬入姐弟俩家里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女孩还是和那天一样,住在李青莲的房间,而徐向阳则是搬入了对面的杂物间。 剩下徐向阳的卧室没有经过太认真的整理,就是将床垫枕头换了换。莲姐在家的时候一般就用那间房。 尽管是并非夫妻或情侣的年轻异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位高中生却没有像一般住户那样约法三章,而是依靠彼此间的默契来维持。 ……不过,今天早上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徐向阳等了好一会儿,林星洁都没有从卧室里出来。 他倒是不觉得有哪里特别奇怪,叹了口气后,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她的房间。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循规蹈矩、遵守规律,而两个人的生活却容易像这般出现变数。 过去安稳的生活可能要离他一去不复返了——徐向阳在向姐姐提出那个请求之前,就已经对此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星洁只是偶尔偷一下懒、赖一下床而已嘛,很正常…… 徐向阳敲了敲门,心中这般想道。 “你醒了吗?” 他第一次敲响女孩的房门的时候,紧张到走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在同手同脚,这会儿倒是轻车熟路了。 敲了两下后,里面没有回答。 “你再不起床,我就要进来了喔?” 徐向阳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林星洁还是没有回答。直到他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房间里传来幽幽的回应。 “你进来好了。”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我可以进来吗?” “嗯。” 少女的回答很短促,听不出蕴藏了怎样的情感。 但就这短短一个字,却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少年的心湖,徐向阳直到刚才为止还很平静的心绪,一下子激荡起来。 她这是让我进去? 这、这是恶作剧?还是有别的想法? 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不好吧? 但既然星洁自己都同意了…… 徐向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的种种想法,乱到像是煮成了一锅浆糊。 他上次对着一扇门如此纠结,还是在鬼屋门外的时候。 而结果就像上回一样,徐向阳的身体比头脑更快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了。 “嗒。” 门把手被扭开,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这下他似乎好像或许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向阳咬咬牙,踏入房间里。 “……你还真进来了啊。” 他进门后,才发现林星洁居然还躺在床上。 “不是你让我进的吗?” 徐向阳起先还有点不敢往那边瞧,生怕看到点不该看的东西,导致她生气;要是被这姑娘当作耍流氓,结果可不是挨上一巴掌就能完善的了。 结果他很快注意到,对方不小心走光的可能性根本就是零。 因为林星洁的态度显然要比他还要紧张和小心:她的双手抓住被角,彻底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只有一张清秀的小脸暴露在空气里,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呃。” 徐向阳抓了抓后脑勺,赶紧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起来?” “……我昨晚没睡好。”林星洁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道,“一直在想事情。” “关于什么的?” “很多啊。” 女孩叹了口气。 “关于那个被附身的怪物的,关于那栋鬼屋的,关于小安的,关于警察的,还有……关于竺清月的。” “竺同学?她怎么了?” 徐向阳下意识地问道。 “还不是你。” 林星洁凶凶地瞪了他一眼。 “我?” 他一脸愕然。 “你不觉得你和她说太多了吗?” “嗯……” 徐向阳抱着双臂,回忆昨天晚上和竺清月的交流。 他透露过的信息里,主要是去掉了林星洁的能力本质是召唤看不见的巨兽而非表面上的念动力、以及自身心灵感应能力的部分运用方式。 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好朋友。而他之所以采用这种说辞,一方面是出于谨慎,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让竺同学感到害怕或是多想。 “我觉得没问题啊……” “你为何要告诉她那间鬼屋的事情?” 林星洁蹙起眉头,下意识想要从床上直起身,结果很快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是没穿上衣服的状态,赶紧又缩回被窝里。 尽管如此,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徐向阳,还是幸运地目击到了一部分裸露在外的肌肤,包括雪白赛霜的肩膀、一截内衣的系带和精致的锁骨。 “咳咳。” 徐向阳咳嗽了两声,这场小小的意外让少年有点脸红。为了避免林星洁恼羞成怒,他连忙回答道: “这个嘛,理由不是很容易理解吗?因为那地方实在太危险了。不过,我们就算到处找人说出真相,也未必能取信几个人。所以,只能尽自己,能多让一个人知道都好。” 他在和竺清月对话之前其实并没有思考那么多,不过之所以在交谈过程中提起这件事,确实是出于这样一时的考虑。 林星洁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是在做实验呢。” “啊?”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和你的能力,不都是在进入那栋鬼屋之后才觉醒的吗?虽然目前还不能肯定到底是鬼屋给予了我们力量,还是我们自身原本就具备这种天赋、而鬼屋只是一个来自外界的刺激,但两者确实存在某种关联。” 林星洁叹了口气。 “我在想,如果能再多一个例子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答案了。假如她真的很感兴趣的话……” “……你是说,我在试图引导竺同学去那栋屋子冒险?” 徐向阳无比惊讶,忍不住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阴险吗?” “……” “不如说,会想到这种事情的星洁你才很阴险啊!” 林星洁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偏过脑袋,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而且,竺同学也不会去做那种事的。” 徐向阳摇摇头,又劝说道。 “好啦,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 女孩俯卧在被子里,没有回答。 “星洁?” “……” 没有回答。 “林小姐?” 还是没有回答。 “我说啊,你要是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 “——那你还不赶紧出去?” 林星洁闷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徐向阳恍然大悟,连忙转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 在他将门关上几十秒钟后,林星洁这才“哈”的一声喘了口气。 她从枕头里抬起头,双臂支撑起上半身,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 如瀑青丝洒落在柔软的被子上,阳光轻盈地照耀着少女赤裸的手臂和肩背,雪白的肌肤在明媚春日里闪耀着光芒。 少女清纯的脸庞在晨曦的光辉中微微泛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而对于新的一天的期待,则让那双慵懒的漆黑眸子重新焕发起了神采。 这对于林星洁而言,这种过去几年里未曾感受过的期待,仍然是一种称得上新奇的体验。 她拍了拍自己脸蛋,将修长的双腿从被窝里抽出来,总算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穿鞋,只是嘴巴里还在嘀嘀咕咕。 “不会吗?……你倒是很相信她嘛……居然还说人家阴险……下次要是她遇见了危险,可别喊我去救人!”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不一样的清晨 早上闹了一阵后,结果两人还是一如往常地乖乖吃完早餐出发前往学校。 出门时间比平常晚了些,但还在容许范围内。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十五中的路上。 相对立的两条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热闹非常;中间则是整座城市中心区最繁华的几条马路之一。 就读十五中的学生中有一部分是住在附近的,或是从最近的车站走过来,所以两人一路上都能看见身穿蓝白色校服外套或是白衬衫夏装的高中生们。 有的成群结伴一边大声谈笑一边走着,有的则是坐在路边的早餐摊上闷着脑袋狼吞虎咽,还有的拿着书正在路边摇头换脑。 时不时会有骑着摩托车的车手风驰电掣从身边经过,每当这种时候,寻常高中生很容易被吸引走视线。 特别是那种造型夸张、有着帅气流线型的摩托车,更是能吸引来一堆年轻人们艳羡的目光。 一心向学的徐向阳只当作看不见,可是眼神还是止不住往那个方向飘。 “这辆有点帅……” 他忍不住喃喃 “是吗?” 身旁的林星洁跟着看过去,看到停靠在路边的那辆摩托,随口回应了一句。 “看起来和旁边那辆差不多哎。” “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她好像不太能理解这种事。 …… 不过,可能连徐向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站在路口的他和林星洁两人同样是人群目光的焦点。 就算距离远了看不清女孩的漂亮脸蛋,可林星洁那头黑长直发和模特般苗条的身材实在是引人注目,不止是上学路上的学生们,就连马路上经过的路人和车手都会忍不住瞟上几眼。 他们俩正站在路边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徐向阳忽然发现身边的女孩嘴边有饭粒,于是小声提醒了一句: “你看你,嘴上还有饭没擦干净。” “……” 林星洁擦了擦脸,结果并没有碰下来,她态度很自然地扯了扯少年的袖子: “你帮我擦啦。” “哦。” 徐向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指腹触碰到光滑柔嫩的脸蛋,幽幽的发丝从他手上掠过。 当他随手帮女孩取下那颗饭粒的时候,徐向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星洁,早上你倒是叽里呱啦问了我不少问题啊,这回该换我来问你了。” “好呀。” 林星洁回答地很爽快。 “有问题就尽管问,我可不想你,我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 她似乎还在对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是这样的人才怪嘞。徐向阳腹诽了一句,还是继续说道: “昨天晚上,姐姐究竟问了你啥?” “喔,这件事啊,”女孩拍了拍手,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我本来是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就想对你说的,结果忘记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没发生什么?” “是啊,本来我还以为要暴露了,”林星洁叹了口气,“甚至觉得莲姐会不会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领域’的政府机关人员,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呢。” 徐向阳默默地听着,没有开口。其实他内心深处有同样的猜想,只是一直没敢主动询问。 “……结果不是?” “对。”女孩点点头,目光望着斑马线对面,“莲姐好像只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打算从我这儿旁听侧敲问出点真相。” “你回答了啥?” “不知道。” “……什么?” “我是说,只要是和超自然现象有关的问题,全都回答了不知道。” “你这种态度,很像是刑侦剧里那种被逮到局子里,面对警察叔叔询问还负隅顽抗、表现很嚣张的那种嫌疑人。”徐向阳吐槽道,“接下来就该是在铁证如山面前悔不当初的环节了。” “我确实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啊……”女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还想让别人来告诉我呢。何况,如果是真有证据,我肯定会坦诚相告;可要是仅仅停留在‘怀疑’层面,就算我真说了,别人也未必会信吧?“ 徐向阳这回倒是赞同地点点头。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了朋友就忘了姐”。交流需要立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想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地交代情况,首先得确认对方在这一问题的认知水平是否与自己在同一个层面上 他不打算隐瞒,但如果对方是对鬼屋、幽灵或是附身者全都一无所知的人,结果只会是鸡同鸭讲。 正如林星洁所言,他们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就算说出全部真相,都未必能取信于人。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时,前方的绿灯终于亮了起来。马路边上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群朝着对面涌去,裹挟着两人一起往前走。 林星洁一把抓住了向阳的手臂,防止两人被冲散,一边说道: “今天会不会……不用上课?” “啊?” “你想,发生了那种大事,有疑似疯子的怪人闯入了学校,教室都被小安彻底撞毁了。不说别的,我们班的人待会儿要到哪里去上学啊?” “如果真不用上课,应该会有人通知吧。”徐向阳想了想,如此回答道,“而且你看路上都是来上学的。总之,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徐向阳远远望见有一群人正簇拥在十五中的校门口。 这幅景象显然非同寻常。 往日在上学放学期间人潮涌动的场景,虽然同样相当壮观,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所有人全都围堵在门口,跟菜市场开门前似的。 “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校门没开?” 徐向阳和林星洁对视一眼。 长发的女孩脸上浮现出喜色,看来是想到了今天放假的可能性。 但她没来得及开心太久。 只见一个身材略微发福,长相老成的男生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他们俩正站在圈外,连忙朝他们挥了挥手。 “你们来了啊!” “是有情况?” 徐向阳径直询问道。 “学校能不能进?” “可以啊,就是有人在前边闹呢,得挤进去。”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就是昨晚的事情呗!” 王岳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有学生家长要求校方停课,还在那边大声嚷嚷,现在校门前都被关心具体情况的家长挤满了,还有正在看热闹的学生……” “结果呢?” 身边的女孩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到底是停还是不停?” 王岳看了林星洁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睁眼瞧她,对着徐向阳回答道: “呃,学校那边说还要再商量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 林星洁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 “看来还是得上啊……” “是啊,我看其他年级和班级的人都进去了。” “那我们班呢?”徐向阳问道,“我记得昨晚我离开的时候,一班的教室一片狼藉……” “二年级文科的人,目前暂定是都在阶梯教室上课,课程会安排在一起。” 这时,上课钟声响起,代表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王岳朝他们摆了摆手。 “你们快走吧。” “那你呢?” 一听这问题,王岳同学顿时哭丧着脸。 “学校家长那个带头闹事的,就是我妈……” 徐向阳被逗乐了,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保重啊。” 就连林星洁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不忘记再说一句: “希望阿姨能加油。” * 两人先是到原本上课的教学楼二楼转了一圈。 才刚上楼梯,他们就发现一班的教室外多了一堆油漆桶和支架,还有几个身穿蓝衣服的人,都是施工队的。 这一层楼的其余四个班,暂时都到阶梯教室去了,到处空空荡荡。 早来的几个同学已经帮忙把教室内桌子全都抬出来,堆到走廊边上,好让一班的学生归来认领。 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抱怨声连天。直到脸色阴沉的班主任走过来大吼了几句,才没人敢说话。 徐向阳和林星洁找到了自己的桌子,将能塞进书包口子的和文具全都装进包里,剩下的只能抱着走了。 即将走到阶梯教室边上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戴着眼镜,身材高瘦的男老师正被一群学生围绕着。 徐向阳认出来,那是五班的语文老师。 同为文科快班的班主任,相比起自家那位,这位姓杨的男老师的脾气要好上不少,经常能和班上学生们打成一片。 不同老师与学生们相处会有不同风格,杨老师这一类有他的好处,那就是容易受到爱戴;相反一样有不好的地方,特别是在某些需要严厉起来的场合—— “老杨,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要上课吗?”有学生直接对着他抱怨道,“学校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马上就要高三了,要是随随便便停课,才是对你们不负责。”杨老师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这个回复显然不能让学生们满意,他们一下子又闹起来,有人喊着“要是那个杀人犯又闯进来怎么办?”,得到一片“对啊对啊!”的附和。 “好了好了,安静一会儿。” 杨老师举起双手,示意他们先静下来,露出一副很头疼的表情。 “首先,目前还没搞清楚闯入者的身份,别随随便便就叫人是‘杀人犯’;其次,学校里里外外都被仔细搜查过过一遍,门口还有警察盯着,学校里有保卫科的人在巡逻,谁都闯不进来,你们都只要安心学习就好。” “但是,连班长她都差点出事了,叫我们怎么安心……” 那人话刚说到一半,背后就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是在叫我吗?” 竺清月抱着一堆试卷,从人群后方走过来。 多亏了她的到来,杨老师总算能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竺同学,有件事要先和你说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小组都得停了。” “嗯,我知道。” 女孩微微颔首。 “还有啊,你们都听着点。”杨老师对着周围的学生们说道,“如果没有要紧事,不允许在中午的时候出校门,还有就是放学后立刻回家,不要在附近逗留,明白了吗?” 丢下这句话后,杨老师匆匆离开了。 “……就这样?” “看来还是得上课啊。” 面对一脸失望的同学们,竺清月微笑着提醒道: “大家别伤心,我觉得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老师们都不会拖堂了。” “这倒是……哎,班长你好像有黑眼圈了?” 有人担忧地询问道。 “果然是在遭遇了那种事情后受到了惊吓,昨天晚上没能睡好吗?” 竺清月下意识地用指甲尖抚摸了一下眼垂的阴影,笑着回应道: “确实有一点……” 她的目光穿过同班同学们,落在了另一头的少年少女身上。 “大家请让一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竺清月走到了那对相当引人瞩目的组合跟前。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迟疑 “谢谢你们!” 竺清月将怀里的试卷放在栏杆上,朝他们两人表示感谢。 “呃,没事的,别太放在心上……” 尽管这个举动不算出乎预料,但徐向阳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竺同学身后的那群五班学生们惊讶和好奇的目光同样让人有点不自在。 身旁的林星洁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 竺清月在郑重其事地表达谢意后,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抱着试卷离开。 …… 走廊上的偶遇,仅仅是一段发生在清晨的小插曲。学生们抱怨归抱怨,结果都还是乖乖来上课了。 和王岳说的一样,一共是五个班,分成两个阶梯教室,一起上相同的课。 好在大家都是文科生,进度没有相差太远。 有的任课老师直接就改成随堂测验了,对于他们来说,可能还是现在这样比较轻松。 第三节课下课,老师宣布下节课大家在教室里自习。他才刚出门,安静的阶梯教室顿时喧嚣起来,响起了一阵“咚啪”椅子弹起的声潮,从座位上起来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徐向阳留在座位上,正认认真真记录试卷上的错题。 等到笔记本上写满了一页纸,他晃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转过头瞥了一眼。 林星洁就坐在他后面,大概有两三排距离的地方。 阶梯教室放下两个班级的学生还有剩余,所以后排的人选择座位相对自由。而能看得出,林星洁左右两边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这会儿,林星洁正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课桌上,长长的黑发遮盖住了姑娘的脸颊,她像是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徐向阳不准备打扰她休息。 他转过脑袋,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听见走廊边上有几个同班同学正聚在一起聊天。 徐向阳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不得不在意的名字。 “今天早上,我看到五班班长竺清月好像对我们班的林星洁道谢。” “她们俩有发生什么吗?” “昨天不是有人闯进学校里了吗?据说是个杀人犯,当时竺清月就在学校里,还差点被那人抓到。幸好林星洁出手相助……” “她当时也在?” “应该吧。” “但我听五班的人说,林星洁是直接从闭拢的校门翻进去的,比警察来得都快!听说还用上了轻功……” 徐向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从他们身快步边走过。要是被他们注意到了,很可能又要被叫住,然后缠着自己问七问八了。 两间阶梯教室都在一楼并排设立,他很快就走到了隔壁教室门附近。 学生们各自聚拢起熟悉的小团体,正在门旁、阶梯上或是庭院里聊天谈地。徐向阳很快又听见了令自己下意识想要竖起竖起耳朵的话题: “……当时我们都把郭子轩忘记了,结果是班长挺身而出,和一班的徐向阳一起把人叫了下来。”人群中央那个女生滔滔不绝地说道,她是学习小组的成员之一,“清月还让我们把灯打开,一方面是避免摔倒,一方面是为了吓唬那个杀人犯。” “要是我,肯定不敢去。先跑出去再说,打电话求救也来得及……” “不不不,要是出去了,郭子轩的小命真不一定能保住,你想想,他们三个一起下来的时候都被那人追上,要是郭子轩同学真的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岂不是死定了?” “这么说,原来当时他们都被追上了?” 有人惊讶地问道。 “对啊,我们全都亲眼看见了,那时候门还没来得及合拢,杀人犯扑倒了清月。后来,一班的那个男生冲上去一把将杀人犯撞开。再后来的事情我们就不清楚了,就看到林星洁翻过校门进去救人。” “说起林星洁,她男友不就是那个,那个年级第二的……” “对对,就是他,他刚加入了我们那个学习小组。昨天就是他冲上去救人的。” “哎,这样一看,我们班那几个好没用啊。”有个女生笑嘻嘻地说道。 “文科快班本来就没几个男生吧。”她的同伴说,“你总不能指望岳岳和郭子轩冲上去救人吧?他们看上去就不是那种料啊。” “岳岳倒还好,那时候他是去报警了,才刚回来,但郭子轩本来是有机会救人的,当时他离校门口最近,完全可以冲到保安室里去把门打开……” “怪不得我听男生说这人是个书呆子,除了会读点书,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他现在不是读书也读不过人家了?” 徐向阳在一根柱子旁边停住脚,前面的道路被那几个正在嬉笑的女生堵着,正当他思考是要穿过去还是绕路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们让让,我要过去了。” 女生们转过头,发现来者正是她们刚才还在热火朝天讨论的对象,全都下意识闭上了嘴。 戴着眼镜的郭子轩慢慢地从沉默的人群中走过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 徐向阳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漫无目的地经过庭院和走廊,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朝着二楼的教室方向走去。 他虽然对郭子轩这个人没多少好感,如果王岳没有说谎的话,他可能还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没有人会喜欢无缘无故被惦记。 可话虽如此,刚才郭子轩被一群女生们嘲笑的事情,却并没有让徐向阳感到开心。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反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郁闷。 书呆子有什么问题?他想,学生的天职不就该用功念书吗? 如果有体育或是艺术方面的特长还好说,对于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或是没有这个资源去接受艺术教育的普通人来说,除了当一个书呆子,没有其他可以努力的方向了吧? 当然,女生们的嘲笑或许只是因为郭子轩在那个时候,没能及时站出来。 归根结底,是他表现得不够勇敢。 虽然以一个普通人的心理素质而言,他在那种情况下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太正常不过了;但在一部分旁观者眼中,和别人相比却显得高下立判,所以免不了会被讽刺。 勇敢,勇敢啊…… 他叹了口气。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昨天晚上,班长在门前说过的话,再一次在徐向阳的脑海中响起。 他有点搞不懂竺清月的想法。 的确,比起下意识冲上去的人,她产生了犹豫,还对大家刻意隐瞒了事实,但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徐向阳在当时就说得很清楚,他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更何况,竺清月之后仍然果断做出了选择。 她的做法不是随随便便就冲上去救人,因为女孩很清楚莽撞行事只会把自己的命搭上,所以才会很冷静地指示别人去报警,还让人把整个学校的灯打开,以此驱散怪物。 竺清月做得足够好了。 如果不是有人特地关掉了门卫室里的电闸,本来应该是三个人都能顺利逃出来的……但反过来说,谁都想不到怪人居然有同伙,这不是她的问题。 徐向阳走到门口,发现不止是施工队的人,原以为空荡荡的二楼走廊,居然还有别人。 一共七八个个男生,三四个女生,在几间教室里走来走去,来回串门。徐向阳认出了一个王岳,一个孙小芳,还有另一个学习小组中的竺清月的朋友,看上去都是五班的。 男男女女一个个看上去都颇为兴奋,偶尔还互相吆喝,大喊着“快过来看看!”、“这边是啥?”、“是不是那个杀人犯留下来的?” 有人走到一班教室附近,结果被站在门外的几个成年人挥手赶走了。 “哇,你们看,一班的墙壁好像真的坏得很厉害,怪不得学校要叫人来……” “是用了炸药吗?” “会不会是气功啊?我看过一张报纸上说,某个村子里的老人展露身手,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一拳就能打碎一堵墙壁……” “又是武林高手?我们这儿是被什么为非作歹的门派盯上了吗?” “可惜我们不让进,教室里面被封锁了。” 徐向阳站在一旁观望,总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到竺清月正站在不远处,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她的朋友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想起她的缘故,徐向阳总觉得女孩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于是便主动走了过去。 …… “徐向阳,你好。” 竺清月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面露浅笑。 “他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徐向阳指了指不远处那群学生们的身影。他发觉竺同学的脸比起过去少了点血色,略显苍白。 “寻找线索。” 竺清月的回答言简意赅。 “什么?” “就是那个闯入者的线索。” 这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吗?徐向阳欲言又止。一群高中生凑什么热闹? 竺清月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道: “我只是和他们提了一句,说犯人逃走了,还有可能再回来,不赶紧抓到的话会很危险……结果没想到大家都太热情了,一个个自高奋勇,都说想要帮忙去寻找犯人的线索。” “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毕竟大家都是因为担心我。” “你真的很受同学们的信赖……不,应该说是‘爱戴’了吧。” 徐向阳虽然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了,但还是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慨。 对此,竺清月只是轻笑,没有回答。 “……” 过了一会儿,女孩忽然发觉,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颊。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竺同学,你昨晚上好像没睡好啊。” 徐向阳指了指她的眼皮底下。 “看,黑眼圈都浮起来了。你这副模样,难怪大家会担心你。” “你说这个啊,”竺清月摇摇头,“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吧。” 徐向阳点点头。 两人间的气氛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竺清月的目光正下意识瞥向另一侧。 对方那种看上去像是在逃避什么的表情,让徐向阳更加觉得在意了。 “竺同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在担心那个怪物的事情而已。”她低声说,“既然会出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会轻易放过目标。” “的确。这件事总要想办法解决的。”徐向阳叹了口气,“可惜那家伙逃得很快,没有留下能找到他的线索……” “要是有呢?” “嗯?” “就算能找到它,又要如何解决掉这个会飞檐走壁的怪物?” “竺同学觉得呢?” “在我看来,”不知为何,竺清月的声音变得有点急促起来,“恐怕只有林同学有这个能力对付它……” “——等等,这件事和星洁她没关系吧。” 刚才还在安静倾听的徐向阳,此时却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哎?” 竺清月吃了一惊。她发现对方的脸色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认真。 “假如真的有线索,能让那家伙的真面目暴露出来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到那时,我们就能报警了。竺同学,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吗?” 竺清月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衣袖,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但她还是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的表情被眼前这个人看出异样,笑着微微点头。 “……的确是这样。” “那就大家一起努力吧。我刚刚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情,觉得可以沿着那家伙经过的道路去看看,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徐向阳朝她摆了摆手,往走廊上聚集的众人走去。 …… 竺清月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几次想要张口叫住他,但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 她小小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吓!” “咿——?!” 背后传来的突兀声音让竺清月整个人下意识缩起了肩膀,她慌慌张张地往身后看去,发现是林星洁。 黑长直发少女嘴巴里正嚼着口香糖,笑眯眯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瓷娃娃 ——是林同学。 这位黑长直发姑娘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好像是真的觉得很高兴。 也不知道她在乐呵什么。 竺清月差点以为是那个会飞檐走壁的怪物大白天闯入学校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个……请问你是从哪儿上来的?” 竺清月盯着突然之间出现在他背后的少女,又看了看旁边的栏杆,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你,你该不会是从那边翻上来的吧?” “这种小事就别放在心上啦。” 林星洁回答的态度依旧大大咧咧。 不过,相比起对待他人的冷淡,她对竺清月的态度其实还算和善。 “……你说得对。” 竺清月轻咳了一声,脸上重新浮现微笑。 “林同学是找我有事吗?” “我从教室里出来,看到向阳在和你说话,于是就顺便过来看看。” 林星洁嚼吧嚼吧嘴,顺便问了一句“你有没有餐巾纸?”从竺清月那里拿到一张后,“呸”一下将口香糖吐入餐巾纸里包住,随手扔入旁边垃圾桶。 “……只是没想到他在我来之前就走了。我想着没事做,干脆就来看看你。昨天你有点被吓到了吧?” 这当然是在说谎。 林星洁从教室里出来后,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在说话,但她没有立刻登场,而是故意躲在能够听清楚两人说话的位置,直到听见那句话后…… “我没事。”竺清月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想,林同学是有问题想问我吧?” “嗯~没什么呀,就是看到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哭出来……?” 竺清月有点吃惊地摸摸自己的脸。 “有吗?” “啊,可能有点夸张了。” 林星洁“嘿咻”一声用手撑着身体,动作轻盈地跳起,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 她的双手抓着栏杆,双腿还一翘一翘的。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导致身体在风中失去平衡,往后仰倒的话就要整个人倒栽葱地摔下去了,就算努力抓紧了都未必有用。 这显然是个十分危险的动作,普通人千万不能模仿。 但看着坐在栏杆上的林同学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态,背后的长发微微扬起,样子简直潇洒到不像话,竺清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劝她快点下来的话。 毕竟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在旁人眼中就算真的摔下去也不会有事的武林高手;而竺清月更是清楚,林同学的真实身份比众人的猜测更加夸张,她是货真价实的…… “超能力者”。 竺清月的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 “但是,你觉得失望是真的吧?”林星洁的话语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来,“毕竟,向阳他没有有像别的男生那样,你一开口就愿意屁颠屁颠帮忙。“ ”……林同学,你对我好像有误解。” 竺清月回过神来,用力摇头。 “我没有拜托别人帮忙,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立场。包括刚才的事情,的确是我失言了,我和徐向阳、还有林星洁你,都只是普通的同学而已,没有理由请你来帮我。徐同学他一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在我没开口之前就先行拒绝吧。” “……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我觉得徐向阳同学做的太对了。” “你可以试试嘛,说不定我真的会答应。” 林星洁一脸笑眯眯的表情。 “你猜猜看,要是你真的对我做出了请求,你觉得我会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不知道。”竺清月的回答依旧轻柔而坚定,“但我是不会说的。” 林星洁正愉快摇晃着的脚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亦随之消失。 “抱歉,刚才是我说错了话。” “没关系。” 女孩轻轻摇头。 “但是……竺清月,我想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我……呃,该怎么说呢……” 话到临头,林星洁却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她有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长发。 面对竺清月好奇的眼神,她在犹豫颇久后,终于还是坦率地说出了那个回答: “——我有点看你不爽。” 坦诚的话果然会很伤人啊! “……为什么?” 虽然正如林星洁所言,竺清月早就有所预感;可真从当事人口中听说,她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伤心的。 毕竟,竺清月可是下决定要和对方成为朋友的,没想到却是刚一上来就遇见了意料之外的阻碍。 她甚至还在心想,要是对方说理由是因为徐向阳同学的话,那可就太冤枉了,自己就会变得像是想要在一堆恩爱情侣之间第三者插足的坏女人一样了。 当然,林星洁说出的理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肤浅。 长发女孩先是牢牢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竺清月的心情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她还在想,这人怎么和徐同学一个德行,老是盯着人的脸不肯放呢,结果下一秒,林星洁就做出了更令她感到意外的举动: 只见坐在栏杆上的长发女孩突然放下一只手,朝着她伸过来,像是要触碰到她的脸——不,更准确地说,是用手抬起自己的下巴,就像电视剧里调戏民女的花花恶少一般的标准动作。 “啊,不好意思。” 林星洁仿佛是意识到这样做很不对劲,连忙将手收回来。 “怎、怎么了?” 难道我脸上真有东西?竺清月这下是真的有点怀疑了,忍不住抚摸起自己的侧脸。 “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像瓷娃娃。” 林星洁笑了笑。 “你看,刘海剪得整整齐齐,跟用尺子量过似的,眉毛,睫毛,看上去都像是每天在修理,哪里都显得很精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脸上的笑容……真的特别完美,应该不会有人讨厌露出这种微笑的女孩子吧?” “呃,谢谢夸奖?” 虽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竺清月还是向对方的赞赏表示感谢。 同样一句赞美,放在不同人嘴里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你长得真漂亮!”这句话简直是陪伴着竺清月长大的。 上了高中以后,虽然没有人会如此坦率地对她说出口,可是光看身边同龄人们的表情就知道了:男生们有时候会看着自己的脸发呆,有个别的还会显得龌龊,女生们的羡慕乃至嫉妒之情,同样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但林星洁不同,在自己和他人眼中,对方一样是非常出众的美人,于是说出来的份量就不同…… “——所以我才觉得你有问题。” “咦?” “本来连我自己都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会看你觉得不爽;但是昨天晚上,我注意到了一件事,这让我终于明白理由了。” 林星洁紧紧盯着她的瞳孔,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其实,我从冲进教室之前,那个怪物就已经爬进窗户里了,你们应该都注意到了它。那副诡异的姿态就连我看得心里发毛,第一次经历的人肯定会吓到不行。比方说向阳,他的表情就很紧张,紧张到都有点滑稽了……” “可是,竺同学,你却不一样。” 长发姑娘的手直指着短发女孩的脸。 “——就连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你都在笑吧?” 竺清月那双漂亮又澄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指尖。 林星洁凑近了脸,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始终没办法放下对你的……可以说是偏见吧。” “……所以呢?” 竺清月沉默片刻,微笑着反问道。无论是语气还是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太大变化。 “就因为这个吗?我觉得人就该多笑笑,正所谓‘笑一笑十年少’嘛。”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林星洁轻哼了一声。 “有人对我说,做人就是要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而你的笑容却不是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可是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竺清月小声叹着气,“如果就因为这种理由就讨厌我的话,确实还挺让人伤心的。” “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而且,和林同学不一样。我曾经对徐向阳提起过,其实我一直想和你成为朋友。” 竺清月抬起脸,反过来直视星洁的双眼,她的眼神同样很认真。 “——这个想法,即使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走廊上的两位少女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正好有一阵风吹过平台,吹起她们飘扬的衣角和墨色的头发,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和阳光的暖意。 最后还是林星洁有点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她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你就继续努力吧。总之,我还是说正事。我刚才有问你,要是你真的请求我,你恐怕觉得我会不会同意吧?” 林星洁从栏杆上跳下,她一手叉腰,表情严肃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会同意的。” “……” 竺清月没有回答。 “我要杀了那个怪物。” 少女的声音斩钉截铁。 “闯进这座学校,还差点伤害到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它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它的所作所为破坏我现在拥有的生活,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 “上一次让它逃走了,这一次不会。正如你所知,既然我有这种能力……” 林星洁抬起手,眯起眼睛注视着自己手掌上的指纹,肌肤在阳光下仿佛透明,随后慢慢将其握紧。 “一定要彻底地解决这个隐患。” 她转过头,对竺清月说道: “所以,如果你只是想尽快找到怪物、让那家伙尽快去死的话,我会帮忙的。” “我知道了。” 竺清月颔首。 “反正有那么多人帮你的忙,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一点线索……” “所谓的线索,具体是指什么呢?” “这个嘛……” 林星洁有点犹豫。 她现在算是能体会徐向阳之前的心情了,这种时候好像只能实话实说。 “嗯,比如说毛发啊皮肤组织啊之类的东西,最好时它身上掉下来,可以是身体部位也可以是随身物品……如果那家伙有的话。明白吗?真的发现了,你可以直接交给向阳。” “好。” 竺清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轻轻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和向阳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像很急迫,我能问问理由吗?” “我是在担心我自己。” 竺清月回答时的态度非常自然。 “我怀疑那个怪物是有目标的,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 “向阳也这样说。不过,你就放心吧。” 林星洁露出轻快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 “竺清月同学,只要有线索,我们就会尽快解决的。” …… 上课铃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教室。 走在后面的竺清月突然开口。 “‘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会对你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个对你很关心的人吧?你得好好珍惜啊。” 林星洁转过头,注视着那个位于楼梯上方的身影。 那位女孩的身姿苗条,双腿修长,她将双手放在后面,像是在静静俯瞰着自己。 竺清月背对着阳光,脸庞被楼梯的阴影遮挡,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啦。” 林星洁没有太在意,朝她摆了摆手,往楼下走去。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暧昧的脸 当站在楼梯上的竺清月,望着长发女孩的背影离自己远去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不久前徐向阳离开的背影。 于是,女孩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我老老实实对两人说出昨天晚上的遭遇的话,他们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答案是肯定的。 徐同学是个好人,而林同学虽然嘴上喜欢呛人,却也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善意。 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帮助我。 但竺清月却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事实上,如果对象不是这两人,不是她心目中能成为朋友的对象的话,她连犹豫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她宁愿去徐向阳口中的那栋鬼屋。虽然有被鬼魂索命的巨大风险,但说不定真的能激发自身的什么超能力之类的…… 哈哈,真是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哒。” 站在台阶上的竺清月往下走了一格。 明明阳光明媚,脚下的楼梯延伸的防线却还有大半被阴影遮挡,光线昏暗。 她的视野如同眼前的未来般暧昧不清。 答案当然是不行。 理由非常简单,因为妈妈她现在还不能见人,所以不能带别人到家里来。 等妈妈病好的那一天,假如那一天能到来的话…… 我到底在幻想什么呢? 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徐同学面前表现得犹犹豫豫的样子,恐怕谁都能看出她内心深处的动摇,竺清月就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是因为觉得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朋友,所以变得踌躇不前;还是说面对死亡的威胁,还是会感到害怕,害怕到意志力都变得软弱了? 不过嘛,像林同学所说的“快要哭出来”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竺清月对她的事情很清楚,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露出笑容,这才是自己。 “哒哒哒。” 有几个男生从她身边跑过,和她打招呼: “班长,没事吧?” 竺清月笑着摇头。 “没事,我上个洗手间,马上就回教室。” 她注视着他们有点不敢和自己对视的眼神,略显躁动的神态,就知道自己的笑容依然很完美。 …… 和同伴男生告别后,竺清月走到洗手间。 因为这会儿各个教室都在上课的缘故,洗手间里没有别人。 附近的环境安静到不像话,就连大白天都有点让人心里发毛。 竺清月却觉得只有在这种地方,心情才会真正平静下来。 她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沉默着伫立了一会儿。 瓷娃娃……吗? 林同学的形容非常精准,她自己都想不出第二个更好的词语。这种惊人的直觉,难道也是“超能力”的一种吗?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悄悄地、试着将嘴唇按下去。 事实上,看着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人,连竺清月自己都会感到害怕。 她甚至不禁产生这样的怀疑:镜子映照出来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雪白的肌肤,秀丽的五官,每天早上都要精心修剪的眉毛、睫毛和发梢,营造出一种具有人工感的精致。 样子是很像,不如说是一模一样。不过因为镜子里的那个女生完全没有在笑的缘故,看起来非常的…… 可怕。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瞳孔,简直像是身处于黑暗无光的密室中面对着一面镜子,却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在何方那样可怕。 于是,红润的唇角又一次翘起,浮现出那个在经过无数次锻炼之后,已经深深烙入本能的弧度。 “……哎。” 竺清月捧着自己的脸颊,然后给镜中那位巧笑倩兮的少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 “加油!清月,你可以的!只是再和那头怪物隔着床板再睡上一晚,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她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盥洗室。 * “——原来你在这里啊。” 铃声响起后,徐向阳从二楼离开,准备前往阶梯教室。但他才刚没走出两步,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了。 徐向阳吓了一大跳,直到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才放松下来,回过头来抱怨道: “你知不知道这样拍人肩膀很吓人……” “那你刚才下课从教室出来后,干嘛不叫我?” 林星洁一脸不满。 “我看你睡得真香啊,不好意思吵醒你。” 徐向阳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不对,你是从哪儿上来的?” 他一脸愕然地看了看突然间就出现在他背后的长发少女,又看了看旁边的栏杆。 “你,你该不会是从这边翻上来的吧?” 林星洁挑起眉头,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不是很痛快。 “万一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做事太鲁莽了吧?” 徐向阳还以为女孩是因为被自己说了才觉得不耐烦,于是很认真地说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 林星洁举起手,有些无奈地说道。 “下次不会了。” “刚才那一下,说不定已经被看见了。” “……就算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她将手放回裤兜,一派无所谓的表情,“反正别人只会以为我有功夫。” “呃,这倒是。” 林星洁会功夫的印象,在十五中内部已经逐渐深入人心了,只要别干得太过火,被学校里的人稍微发现一些她身上存在的超常之处,好像确实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万一有好事的人把你的事情传出去就不好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报纸电视的媒体过来采访,整出个‘功夫少女’之类的标题,可能会有点麻烦……”徐向阳叹了口气,“还是小心为好。” “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怕别人说闲话。” 林星洁不以为意。 “好了,别说我。你来这地方做什么?” “我就是随便逛,走着走着就到了上课的老地方,见到竺同学看起来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想过去问问情况。” “你还真爱管闲事。” 林星洁长叹了口气。 “然后呢?” “然后和她聊了几句,我就到教室旁边去了。和五班的那几个人一样,看看能不能找到怪物留下的线索。” “……只是聊了几句那么简单?竺清月没和你说起其他事情?” 林星洁当然是在明知故问,不过徐向阳却不知道这一点,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竺同学提起有关于你的事情了。说是她觉得那个怪物只有你能对付。” “嚯嚯,她倒是蛮有眼光的嘛。”林星洁点点头,又继续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觉得不太对。”徐向阳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苦恼,“所以,就回答说应该交给大人们来解决。” “喔,真奇怪呀~” 林星洁故意拉长语调,笑嘻嘻地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我有点说不清楚,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吧。”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眉头紧锁,“怎么说呢,假如竺同学只是向我请求帮助的话,我无论答不答应,都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但是问题牵扯到你的话……” “这是什么话。如果你选择去帮别人,我难道会在旁边只是看着吗?” 林星洁挑起眉头。 “你要是真敢这样做,我才会生气哦。我们可是朋友,明白吗?” 两人一同走在寂静无人的长廊上。 如果是平日里,下课后的楼层本应挤满了学生。但这会儿却只有水泥工敲敲打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会儿反正已经赶不上了,加上第四节课是自习,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让彼此的对话拖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暗地里希望时间流逝慢一点、再慢一点。 “我的意思是,小安的力量很可怕、很有破坏力,但你却不是完全没有弱点。” 徐向阳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慢慢说道。 “到目前为止,被卷入到超自然事件中仍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要觉得自己很厉害,就粗心大意。如果是和你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那是不得不解决的,完全是没办法;可如果与己无关,在出手前就得考虑仔细……” “这事儿可不能算和我们无关吧?” 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家伙可是直接闯进学校里了啊,昨晚你不是也差点受伤……不,是已经受伤了吗?后来我又出现把那家伙赶跑了,所以我们俩早就已经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啦。” 徐向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昨天晚上受的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但给身体留下的痛楚可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想必你很清楚,这件事仅仅只是一个开端,未来的路还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想了想,又说道: “那我打个比方。假如你听说哪个邻居撞鬼了,或者附近某个地方凶宅闹鬼、害死了我们的某个同学之类的,你会不会袖手旁观?这方面的事情,你那天都和我说了很感兴趣吧?” “竺同学的话,我相信她不会将你我的事情到处乱传,但要是以后不小心,你所具备的能力还是有可能被别人知道。” “假如有人……呃,不说居心叵测吧,万一他和你刻意混熟了,来拜托你——实际上是利用你去做很危险,或者说不合理的事情呢?或许这些都只是我多想了,可我希望尽量能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可能性。”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除了尽量谨慎些,没有别的办法。” 徐向阳很耐心地回答道。 “竺同学现在很有可能是被盯上了,此事又和我们息息相关。我们真想帮她,该做的就是提早找到线索,把那个怪物处理掉。只有这样做才是为她好,至于她是否知道真相,其实并无所谓,对吗?” “喔?可这种做法我觉得根本没差嘛。你的意思难道是……”林星洁眨了眨眼,瞳孔中浮现出些微促狭的笑意,“别人恳请我不行,只有你来告诉我才可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徐向阳有点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不用一个人去面对……” “哈哈!” 走在身边的女孩开朗地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太在意,我赞同你的意见。虽然我是觉得那样也不错……” “你在说什么啊。” 说话间,他们俩已经走到了阶梯教室。 徐向阳才刚踏入门口,就感觉到坐在里面的学生们的目光全都“刷刷”集中了过来。 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教室里安静得不可思议,每个人看起来都在认真学习,他还以为自习课肯定会很吵。 他往讲台上一看。 原来这节课在讲台上管着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其凶名在整个年级内都流传甚广。 怪不得,怪不得…… 此时,这位中年妇女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黑板附近的椅子上,沉默地注视着不但上课迟到、还肩并肩着态度亲热走入教室的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 其实,徐向阳和林星洁还在走廊上的时候,里面的学生们就都能听见少女那银铃般的愉快笑声了,在大家眼里,这俩就差没手拉手蹦蹦跳跳进教室门…… 徐向阳看见自家班导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赶紧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倒是林星洁,像是完全没在意教室里老师和学生们的注视,轻哼了一声,骄傲地一甩头发,迈开长腿走向后排。 徐向阳在走过前排的时候,还看到竺清月笑容满面地偷偷朝自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他完全搞不懂对方的意思,只能当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走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彼可取而代也!” 这天放学后的夜里,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正在桌前吃饭的时候,突然间电话铃声响了。 林星洁放下筷子,走到桌子边上拿起听筒。 不一会儿,她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放下电话后,女孩面色古怪地抬起头来望向徐向阳。 “这是怎么了?” 徐向阳擦了擦嘴,好奇地问道。 “是不是我早上给那位阿姨的加油起了点作用啊?” “嗯?” 他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们的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学校已经做出决定,要停课一段时间,具体开学时间还没有定下来。” 话还没说完,林星洁的嘴角已经不受抑制地疯狂上扬。 “……原来如此,的确应该是家长反映起到效果的缘故?” 徐向阳想起那天在派出所见到的景象。 王岳同学的家长从其身上穿戴和乘坐的私家车来看,应该算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他母亲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是对自己孩子很溺爱的类型。 更何况不止是他一个,学习小组其他成员们的家长同样会出力,早上校门口前的拥堵就是这群家长造成的;等到今天学生们都回家,这个消息在一千多个家庭里传开、酝酿,肯定会有一大批人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学校里的领导层原本可能还在犹豫要如何处理这起突发事件,但等消息传播起来后,肯定是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的,选择暂时停课理所当然。 成绩当然重要,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普通人的未来前途;但对于绝大部分父母来说,孩子们的安全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在那个闯入学校的怪物被抓住、或者有下落之前,家长们恐怕都放心不下来。 “太好啦!” 徐向阳还在分析原因的时候,林星洁已经张开双手,欢呼雀跃,在房间里像跳舞似地原地转了好几圈。 徐向阳放下筷子,跟着露出笑容,轻声喃喃道。 “确实是个好消息。” 听见这话后,林星洁停下步伐,有些好奇地盯着他。 “像你这样的好学生,有正常的课程没得上,居然还会觉得高兴?” “我当然高兴。” 徐向阳回答的态度理所当然。 “其实高中课程所教授的新内容,一般到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快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反复的记忆、练习,不断通过测验掌握并提升自己的水平。所以越到后面,自我约束和自学能力就越重要……” 他一旦说起这种话题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等等等等,你先别长篇大论啊。”林星洁有点头疼地举起一只手,“我说啥你就回答啥。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听说停课后干嘛还那么兴奋……难道你想说,有老师在的学校,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复习吗?” “当然是有老师在的场合更好一点,一方面可以管着你,一方面又能将知识讲解得深入浅出、更容易消化。可是反过来说,像我们班大部分人上课态度都挺认真的。所以,如果大家在理解能力上分不出高低,那就唯有老师不在的时间里,才是真正能分出高下的机会。” 徐向阳嘿嘿一笑。 “虽说这段时间内,老师们肯定还是会布置作业,但有没有人管着、是老师管还是家长管,层次就一下子分开了,在这过程中学生个人的态度变得尤其重要。每每到这种时候——比方说长假和寒暑假,就是我和其他好学生拉开差距的机会。只要我能在这段时间里做到和上课期间一模一样……不,哪怕是二分之一的认真程度,就能和别人甩开一大截!” 林星洁总算听明白了这一大长串话想表达的中心内容,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你这人好阴险喔。” “你懂什么,”徐向阳轻哼一声,“这叫‘为达胜利、不择手段’啊。” 那不就是阴险的意思吗! 林星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说起来,某些成绩好的人,难道真的会产生‘别人要是不能好好学习、自己就能成功’的想法?” 林星洁不是没有听说过好学生之间同样有矛盾和小心思,比方说有人会故意拖着别人到处玩,其实回到家里天天挑灯夜读之类的;有的人会在考试前用各种小手段扰乱别人;甚至还有拉小圈子排挤会在教室里用功念书的人。 但她之前都是嗤之以鼻的。要是把心思都浪费在和人勾心斗角上,哪还有啥心情投入到学习中去呢? “……咳咳,放心,本来停课就只是暂时性的而已。”徐向阳有些尴尬地回答道,“而且,大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些人是真的做不到而已。这就是有没有老师的区别,明明可以买教辅和课外习题自学,为何还要上补习班?无非是为了找个人来管着自己。” “不,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你所说的这种堂堂正正的做法,说出去也只会让人家敬佩。” 在林星洁的心目中,徐向阳就是那个完美的优等生典型。 她当然知道竺清月的成绩更出色,即使如此,都无法磨灭她心中对徐向阳堪称“三好学生”典范的印象。 或许是因为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离得很近、所以会看得更仔细的缘故吧。 “我是说……那种想要给你下绊子的小人,你有遇到过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可能有吧,我不清楚,我只顾着自己埋头学习,不会在意这种事。不过,这种做法其实很没有意义,一两次考试无法决定成败。” 毕竟,高中三年的时光里,其他测验也好、考核也罢,是月考大考模拟考,还是平常的随堂测验,说到底都只是一种测验、一种演习。 真正的战斗,其实永远都只有一场。 如果有人真的有够无聊,他完全可以选择在高中三年里每一次考试都故意表现得很不好,给身边人都留下这种恶劣的印象,最后选择在高考的考场上一鸣惊人; 然后到了毕业之际,再一脸酷霸狂帅叼地摆出成绩单,在老师同学们面前,表演一出“三年之期已到,恭迎学神”的大戏…… 总之,徐向阳很清楚,在那个尽头,所要面对的竞争对手可不仅仅是学校里的同学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是来自全市、乃至全省,面都没见过一回的同龄人们。 如果仅仅将目光局限在学校里,无论是因为考不过别人心灰意冷、还是因为成绩比别人更有益而洋洋得意,都等于自缚手脚,当一个井底之蛙。 “唉,要是我以后成绩好了,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徐向阳看着捧着脸颊,神情忧虑的林星洁,忍不住惊奇地问道: “星洁,你上次月考是第几名来着?” “……第四百三十名。” “喔~” 徐向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对倒数前几十的学生下绊子吧?” “吵、吵死了!” 林星洁脸蛋红通通地地拍了一下桌子。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次考试以后,说不定就会有人来耽误我学习了!比如说自称要和我做朋友,给我买东西吃、还陪我出去玩,实际上是想引诱我堕落,好让我没法和她竞争的那种心思险恶的坏女生!” 你想得美。徐向阳心想。 “放心,星洁,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督促你学习,因为我自己都打算再用功一把。” 徐向阳说到这里,联想到了自己上回考试的排名,忽然间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他握紧拳头,仿佛抓住了那份雄心壮志。 他不准备说出口,只是默默藏在心里,等待着它成为现实的那一刻。 “马上就要月考了,绝不会让你的时间荒废过去的,让我们俩一起努力吧!” 虽说刚才说身为优等生就该放眼全省市,可当你身处在一个学习氛围相对较好的学校,当你的同学们之中有一个独孤求败的学神级人物的时候,当你意识到这个人完全有可能在最后的考场上站上百万考生的顶点,以此为目标亦未尝不可。 ——而对徐向阳而言,竺清月就是那个目标。 无论竺清月是何等优秀,他都不会气馁。这段出人意料的停课时间,无疑就是在下次考试来临前最好的提升机会。 徐向阳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秦王出行仪仗的项羽,假如能看到竺清月本人,他绝对要当面来上一句“彼可取而代也!” ……当然,他没有这个机会。毕竟徐向阳已经打算这几天里在家闭关修行了。 “你、你还要更努力?” 林星洁看着一脸兴奋的徐向阳,有些吃惊地张着小嘴,突然间有点害怕起来。 她不打算违背好朋友的愿望,所以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悄悄哀叹一声,放弃了这几天大玩特玩的打算,准备老老实实在徐向阳的监督下好好学习。 不过,要像向阳那样,因为学习本身而感到快乐,果然还是没可能做到啊。 “叮铃铃!” 他们身后的电话又一次响起。 “肯定是准备讲布置作业的事情吧?还是说要去学校一趟,拿个通知什么的……” 林星洁走过去,拿起话筒。 等她放下后,再度看向徐向阳的时候,他发现朋友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奇怪。 “呃,这回又怎么了?” “……你恐怕高兴得太早了。” 林星洁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回答道。 “这次是五班那个班主任杨老师打来的,他说在停课的这段时间里,你需要去他那里补课。” * 第二天,徐向阳按照杨老师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处位于商业街附近的居民楼。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一共五层高,墙体上挂着几个空调外机,砖瓦呈现灰色,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最下面一层还开着花店、早餐店和便利店,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和马路。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内心还在感慨,果然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学校不可能想不到。 普通高中生在没有人管着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放纵自己的,即使是那些平日里在课堂上表现很好的好学生都是如此。 就像家长们会为孩子们的安全不放心一样,学校同样会为学生们的成绩而忧虑。 当然,在不能前往教室的情况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补能查漏补缺。 所以,年级组想出了让一部分成绩优异的同学前来补课的临时解决办法,听说是上两次月考成绩综合下来后,年级前五十的人才有这个机会。 ……虽然有点不公平,不过是大家早已经习惯的常态。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成绩好的人,确实会比一般学生多上那么一点点特权。 他比平日里的作息习惯起得还要早一点,因为要乘公交车前往一个陌生地点。 ——“徐向阳,你也到了吗?” 正当徐向阳站在马路边上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转过脸,看到一位笑容可掬的短发姑娘正远远地朝自己打招呼。 ……其实不用扭过头去看都知道,是竺清月。 徐向阳的心态略显尴尬。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饭桌前的豪情万丈,甚至还想过假如能看到竺清月,就要对她大声说,说“彼可……”—— 不不不不,那种话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 徐向阳心中的目标人物,正脚步轻盈地走到紧绷着一张脸的他前。看到他不自觉撇过头,她有些好奇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啦,不理我?”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你们两个我都要! “没什么。” 徐向阳咳嗽一声,故作平静地回答道。 当他将眼神放到竺清月身上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了一下。 徐向阳身上一如既往穿着十五中的校服,他一般情况下都是懒得换衣服的,就连休息日的时候都常常会穿校服出去。 可竺清月却不一样。 她上半身的衣服的确很像是一种学生制服,不过不是十五中的那种蓝白色朴素运动服,而是和徐向阳以前见过外国语学校里的西装外套有点像;下身则是相同颜色的百褶裙与黑色长袜,头上的发箍换成了绑在头发一侧的红色珠绳。 女孩留着清爽的娃娃头,刘海一如既往的打理得很整齐,双手拿着挎包放在前面,看上去有种乖乖女般的文静美感,像是从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 今天虽说并非休息日,但由于不是去学校补课,爱美的女生换上自己的衣服并不奇怪。 这种和往日里见惯了的景象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很容易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竺清月身上的打扮如何,最多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还是她的脸…… “你的黑眼圈好像又加重了?” 徐向阳指着她的眼睛。 那双本来漂亮明亮的瞳孔中的疲倦神色几乎无法掩饰,眼眶周围都有点浮肿了,她的脸色同样很糟糕,像是吸血鬼般苍白。 “是、是吗?” 竺清月有点不自然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可能是昨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吧。” “……这是连续失眠两天了?” 徐向阳有点担心地提出建议。 “要不,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 “没关系的……” 这时,他们俩同时听见了有人招呼的声音。 “清月,徐向阳,你们俩快过来!地点是这里!” 徐向阳转过头去,发现一个梳着麻花辫穿着休闲服,身材在女性中称得上高大的女生正站在一个楼梯间旁边,朝他们俩用力挥手。 于是,他们从马路边上离开,跟着孙小芳走入位于小店旁边,通往上方楼层的水泥楼梯。 徐向阳走在最后面,他望着竺清月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 孙小芳向他们介绍了一下为何会选择在这个地方。 原来,她家里就是开办私教和课外补习班业务的。这栋五层高的楼房是她父亲很早以前买下来的,第一层租出去后,剩下的楼层都用来作为补习班的教室来使用。 每周休息日的时候,一些高中或初中任教的老师,就会在这里担任补习班的讲师,挣点外快。五班的班主任杨老师就是其中一员。 这次,孙小芳的老爹干脆和学校达成了合作,暂时将这里当作停课期间十五中学生们的补习地点。 文理两科排名前五十的学生,加起来一共百人,算是不小的数目了。 这栋老式居民楼内部经过改造扩建,在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真走进去一瞧,就会发现面积还是挺宽敞的,采光很好。 理科在二层,文科在一层,每一层楼都分了好几个教室,一间能容纳下五十人一个班级,剩下还有两间教室提供给其它固定时间前来学习的补习课。 听说还有午餐提供,需要去一楼小店那里购买餐券。 “不过,我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肯定会选择到外面去吃吧。” 孙小芳笑着说道。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高兴。这也难怪,对于补习教室来说,有十五中这样的名校学生集体前来上课,可是难得的宣传机会。 毕竟这会儿上课的人里还有给初中生补习的,十五中算是相当一部分人的中考目标了。 …… 孙小芳带着他们两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这时候,教室里还没多少人。 徐向阳放下书包,目光又一次望向竺清月。 女孩正纸笔从包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好。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跟前。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彼此。 徐向阳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但竺清月似乎对此并无感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 徐向阳拉开前排座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昨天晚上休息之前,我看了部碟片。” 他一本正经地……或者说非常僵硬地开启了话题。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啊,真看不出来。” 竺清月捂嘴轻笑。 “嗯,我一般累了就靠看碟来放松。总之这部碟片讲得是一群美国的年轻人到森林里里面去玩,结果被原始部落里的食人族盯上了。” 徐向阳说话时的语速不紧不慢。 “这群青年男女中有几个是一开始就被设下陷阱的食人族抓住了,而剩下几个包括像是男女主角的人在内,由于很快就见识到了食人族的残忍,为了不被杀死吃掉,他们中自然想到了逃跑……” 他叹了口气。 “本来他们有车开过来,加上食人族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这会儿是能逃走的。可结果却是,里面有个男人因为自己的弟弟被抓走了,所以决定回去救人。别人想要阻止,他就骂对方是不讲义气的冷血男,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冲去救人……结果,所有人都被他拖下水,在回去的过程中被食人族发现,还被一个个抓起来或是杀死。” 昨晚林星洁是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的,这会儿她已经破口大骂那是一帮大白痴了。 他本人倒是因为碟片看得多,对于这种剧情早已习以为常。可是—— “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情,会觉得那个贸贸然回去的家伙很讨厌吧?明明选择报警求援的话,剩下的人就都不会死,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救出被抓住的人。” “……” 竺清月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徐同学,你难道是在讽刺我吗?你觉得我那天晚上做的并不正确?” “不,恰好相反,我是在称赞你。” 徐向阳摇摇头。 “救人本身并没有错,反而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我之所以觉得电影里的那个人讨厌,是因为他没有救人的能力,只是凭着冲动在做事,结果导致朋友们白白送死。如果让我来想剧情,就会让他在救人前回到车上,拿好提前准备好的武器,比如枪支,甚至电锯之类的冲回去,即使实际上这样做他仍未必能战胜食人族……可当绝大部分观众看到这一幕,肯定还是会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你做的事情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却通过‘怪物害怕光亮’这个弱点想到了打开全校灯光的办法,而且也没忘记通知援助;还有郭子轩同学,依照怪物的行动速度,警察是肯定赶不上的,从结果来看,确实可以说是你救了他一命。我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根本没有必要责怪自己。” 竺清月意识到,对方找自己说了那么一大串,好像只是想安慰她。 那天晚上,她曾经说过的话;还有这两天糟糕的精神状态,徐向阳大概是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以为自己是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了,所以才会来劝说自己。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我当时的想法和你不一样。” “什么?” “我能主动开口,不是因为我很勇敢,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当孙小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大家……全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徐向阳愣了一下。 “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是没有开口,如果事后真的发生意外,大家在知道我没有付出行动后,私下里肯定会议论纷纷,你相信吗?” “我……” 直到这时,徐向阳才有点明白,为何每次说“深受信赖”或是“被同班同学爱戴”之类的话,明明是夸奖,竺清月却总是不回应。 “表现得太优秀,有时候不是好事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 “的确如此。” 竺清月笑了起来。 “总之,相比起徐向阳你,我是为了自己、而且还是为了那一瞬间产生的‘想要保持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这种有点滑稽的理由才站出来的,配不上太高调的赞美,仅此而已。当然,我本来就没有将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过,所以请你别担心。” “是吗?” “是的。”竺清月脸上的笑意柔和,“因为我很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 徐向阳沉默。 “总之,还是谢谢你。”女孩将声音压低,半开玩笑地说道,“徐同学如此关心我,是准备考虑那一天我的提议了吗?” “嗯?” “就是希望能和我成为朋友那件事啊,你不会忘记了吧?” “朋友啊……嗯,我觉得‘成为朋友’这种事不是靠嘴上说说的吧?应该是不知不觉间就是了。” 徐向阳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他和林星洁成为朋友,确实是通过某种约定达成的,不过一般来说,绝大部分朋友们之间的相知相识都该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 “不一样哦,我说的是要和你还有林星洁都成为朋友,那就需要你引荐了。” ……听起来我好像只是个你为了认识星洁的工具啊! “啊,别误会,我说的是你和林星洁。”竺清月笑眯眯地做了个五指合拢的手势,“意思就是,你们两人我全都要。不过,我是觉得徐同学你相对而言比较好说话一点,对不对?” “……那可不一样。” 徐向阳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说道。 “比起朋友不朋友的,我得先告诉你一件更重要的事。” “请讲。” “——下次考试,我会超过你!” 徐向阳指着竺清月的脸,眼神十分认真。 女孩惊讶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啊?”。 “这段时间里,你要好好休息,但别放松学习,注重劳逸结合。我希望这是堂堂正正的胜负,你明白吗?” 竺清月的瞳孔放大,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随后…… “噗。” 她捂着嘴,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 “你、你笑啥?” 竺清月强忍笑意,指了指周围的学生们。 这时候,前来上课的人已经逐渐多起来了,因为座位上的女孩原本就很显眼,他们都注意到了这边两人的对话,时不时会将好奇的眼神投过来。 徐向阳刚才说着说着就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所以刚才恐怕已经有人已经听到了…… “我,我去趟洗手间。” 他迅速从座位上起身,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 徐向阳刚离开教室,竺清月就从后面跟上来又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他转过身来一瞧,只见她在挎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用塑料薄膜封起来的东西。 “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是昨天和林星洁同学约好的。” “这是啥?” 徐向阳有点疑惑地接过来。 从包装来看,竺同学在打包的时候相当小心翼翼。塑料膜内是一张薄板或是纸张,上面有黏糊糊的痕迹,像是干掉的胶水。 “是线索。” “线索……”徐向阳瞪大眼睛,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目击到的怪物只在墙壁上留下一团浆糊状物质便逃窜出去的景象,“难不成……是那个怪物留下来的?” “嗯。” 竺清月点点头。 “是一个手印。上面应该有部分人体组织残留。” 徐向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确实隐约留下了一个类似于掌纹的轮廓。 “林同学对我说,你能通过这些线索寻找到那个人的下落,是这样吗?” 这种说法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有某种特别的“能力”,但徐向阳还是点了点头。 “……基本上是这样。” 理论上是身体组织或是随身携带物品都可以,但是他有尝试过对怪人留下来的奇特物质使用心灵感应,结果却只有些许极为模糊的画面。 换句话说,能力能起效到何种程度,或许和时间长短和物质成分种类有关;说得再玄学一点,就是由上面残留的气息多少来决定的。 他昨天看到一群人都在帮忙寻找,竺清月手中的线索大概就是从这群同学们手中得到的。 “如果是那时候从教室里得到的,时效可能已经彻底过去了……” 徐向阳心想。 就算不是,也未必能让他掌握到能证明怪人真实身份的线索。 他当时可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对怪人使用了通灵,虽然得到了大量清晰的画面,知道这家伙杀了人,可是很遗憾的还是没有找到其居住地或是看见真容。 “好吧,我等会儿试试……” 徐向阳刚说到一半,就听见竺清月语气坚定地请求道。 “不,请你现在就试试看。” “……好吧。” 这会儿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同样想要追寻怪物下落的他不会漏过任何可能性,所以没有理由拒绝。 …… 徐向阳拿着塑料包裹走到一个角落,抽出里面的材料。 如他所料,通灵的时间仅仅持续了数秒种,脑海中浮现的那段画面也不长,可是……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难不成,那家伙的真实身份是——”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另一个世界 李青莲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满热水,经过走廊的时候,隔着玻璃看到房间里快被白色的烟气溢满,几位同事正对着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和黑板上贴着的资料愁眉苦脸。 路上有人喊她“李警官”,她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自顾自迈着步伐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的脑袋里还在转悠着繁杂的念头,思绪难以安定下来。 直到那人又喊了一声。 “李警官,你在听吗?” “嗯?” 李青莲抬起头,看见有两人正站在她身前。 前面这位是警局里的熟面孔,后面那位看上去却有些陌生。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他穿着一件米咖色风衣,里面搭配着一件毛衣,头发有烫染过,不过不是那种在小年轻群体里流行的花里胡哨的视觉系头发,而是烫到微卷的黑色。男人面容英俊,鼻梁高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看上去很有精神。 这幅打扮还是挺显眼的,如果不是头回见,她应该会有印象。 “李警官,你知不知道管资料室的周老师这会儿人在哪儿?” 前面那位同事问道。 “这位先生有事要找他。” 这几天李青莲有找过几次那天前往医院临时搭档的老警察,试探着询问过几次。 李青莲从最近接手的几个案子中都注意到了一点特别的、不属于正常社会认知的蛛丝马迹,她本人又对此早有想法,自然要抓着这个看上去最有希望的线索不放。 不论老警察当时的话是单纯说漏了嘴,还是有意提点,她都不打算错过。 可惜,一方面是李青莲觉得自己没能真正下定决心,没有开门见山,只是迂回着问,话语间留了退路;另一方面,周老师那边也总是打太极,没个准信。 他要么就干脆承认,要是真不想说,直接拒绝就完事了,现在这种做法更像是突然间有了某种顾虑,才不愿意对自己袒露事实…… “你好,警察同志,我叫孟正。” 穿着风衣的男子微笑着打断了李青莲的沉思,朝她伸出手。 “我和周老师是以前认识的,今天是有点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流一下情况。” “……你是说周行健周警官吧,我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不过一般情况下,他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值班。” 李青莲回过神来,一边礼节性地和他握了握手,一边回答道。 “要不,我带你过去?” “不不不,不用,知道在哪儿就行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资料室就在地下一层吧?谢谢你,李警官。” 孟正朝李青莲点点头,和她擦肩而过,率先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而之前带领他的同事连忙一起跟了上去。 “……那人是谁啊?” 李青莲望着风衣男人的背影,喃喃自语。 既然会被放进来,身份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 主要还是因为他找的不是别的同事,而是周行健。 周老师是这几年退休返聘的,已经不在第一线工作很久了,只有在警队特别忙碌的时候才会偶尔法。 “行行行,以后有机会做报告的时候我会注意的。”孟正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以前不都这么叫吗?我猜你们私下里都喊习惯这么喊自己。” 老警察不说了,只是微微摇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孟研究员,你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就为了对我们这儿冷嘲热讽吗?” “哪能啊,我这是回来为祖国做贡献呢,没想到回国后的第一站就是以前的熟人,现在可太开心了。” 孟正脱下大衣,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在周行健对面施施然坐下来。然后他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说起来,上回和周警督您见面是啥时候了?为了解决‘巢母’事件在天海市举行国际异空间学术会议的时候?快过去有十年了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这会儿听说您都退休好几年了……哎,有水没?给我来一杯。” 他正说话间,忽然从不知哪里走上来一个小姑娘。 她身上没穿警服,而是穿着休闲装,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女大学生,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拿了几个纸杯和一个热水瓶,走到他们两人面前。 小姑娘一边往杯子里倒热水,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这个突如其来的“业务顾问”。 他们早从周行健口中得知,今天会有新的同事来,而且听说还是a级——换算到国内就是有着甲等评级水准的灵媒。 这在通灵者的世界里已经称得上精英中的精英了,足以独力剿灭位于城市内的一般鬼屋,说不定比锦江市特殊环境调查小组里的所有人手加起来还要厉害,由不得他们不在意。 孟正则眨了眨眼。 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在周行健的背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空旷场所或是高高的书架,而是放了好几张办公桌,构成了一个临时办公室的样子。 除此以外,还有数十台正在运作的监视器,有七八个人在里面或坐或站,这会儿全都将好奇和关注的目光朝他投过来。 有几个目光锐利,表情戒备,像是在打量他身后或是附近有没有藏着别的东西。 一般来说,孟正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该发现他们,然而他却只关注到了旁边高高的档案架和坐在最前面的周行健这一张桌子,这说明这地方这显然并不一般。 “是障眼法吗?” 孟正露出很感兴趣的微笑。 “是某种根据‘鬼屋现象’研究出来的技术?” “借助了现实世界和‘远境’之间存在的天然隔阂,称不上技术,更谈不上复制‘鬼屋现象’,只是对其中原理一点小小的运用。我想你不会是第一次见。” 周行健回答道。 “以前确实有在某个实验室里见到过,不过感觉上和你们这儿不太一样。嗯,‘远境’,‘远境’啊……这就是你们对‘那个世界’的正式官方称呼啊。” 孟正若有所思。 …… 如今这个时代,知道在现实世界以外,还存在着另一个相似却又迥异、极为特殊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已经不在少数。 在人类历史上,其实原本就有大量对于在人世间以外的另一个世界的猜想,从古典时代到宗教时代,类似的构想层出不穷。只不过从来都没有得到确证过,而到了现代科学昌明的时代,更是被直接扫进了神秘学和伪科学的领域里。 ——直到“鬼屋现象”的出现。 自世纪中叶开始,世界各地都陆陆续续出现了有人目击超自然现象的记录,比方说看到死去的人在某些特定地点徘徊活动,甚至还有样貌诡异,常人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奇特怪物……它们的特征就是活动范围往往局限在某个地区,绝大部分时候甚至是只有一栋房屋。 这就是一系列超自然事件被统一称呼为“鬼屋现象”的理由。 如果只有一回、两回类似现象的出现,只会被人当作是空穴来风的荒谬流言;但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发生,使得本该只是谣传的超自然现象,成为了各国政府不得不在维持社会安定的基础上,通过秘密方式展开研究的重大项目。 鬼屋内部的种种怪异现象,迄今为止仍然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伴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起码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鬼屋现象”背后的根源成因,就是两个世界发生交叠与重合的过程。 而至于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称呼,由于不同国家地区有着不同的宗教文化习俗,灵界,冥界,异世界,异空间……可谓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他和周行健以前参加过的那个国际会议中文前缀叫“异空间”,英文是anotherworld——“另一个世界”的意思,十分的简单易懂。 在十年之后,虽说如今的学术界早已经过了前期的冗芜阶段,但其结果却是发展出了数个在一系列观点上争锋相对的理论流派,每一种假说都有大量的支持者,并不存在一个统一共识。 就以目前情况来看,国内采用的假说是“远境理论”,孟正虽然久居国外,却也能或多或少能猜得到一部分理由:一方面是“远境理论”的提出者是国内学者,另一方面,这种假说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具说服力的。 不过,科学史的发现与进步永远建立在怀疑的基础上,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近乎崭新的知识领域,所以谁都说不准未来如何。 更何况,这玩意儿在一些人眼里能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科学都很难说……起码他在国外的时候,遇见的大部分人遇见鬼屋现象都只会吓得哆嗦,不会想着像科学家那样研究它,而是想着求神拜佛。 归功于此,本来已经衰弱的宗教势力都焕发新生了一把,各种新兴宗教配合这两年最流行的末日论,更是层出不穷。 目前看来,在世界范围内,恐怕只有国内的环境还能称得上安定。 “总之,你既然被分配到了这里,还是要做正事的吧?” 周行健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 “那当然。” 孟正爽朗一笑。 “那好。” 老警察直接拿出了一张地图。 “锦江市共分为三个老城区,一个新城区,目前已确认的鬼屋共有四座,威胁等级全都写在上面,你要不要随便挑一个走?” 孟正随意瞥了一眼,却没有接过话头,只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往后仰躺在椅背上。 “——周老师,相比起相对安定的‘鬼屋’,我猜你们这儿应该还有更紧张的情况,对吧?”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邪灵附身 有一个问题是十分清晰、且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的: “鬼屋现象”这种超自然现象既然存在,且分布范围极广——比方说,锦江市市区内已确认的鬼屋就一共四座,听起来不是很多,但全国范围内可是有数百座城市!算上县城村镇,乃至一般人聚集生活痕迹并未触及的地方,集结起来的总数目其实已经相当惊人;如果放眼全世界,这个数字只会变得更为夸张。 那么,先不论在面临超自然力量的威胁下,现代国家是否还有能力稳定维持社会秩序,最重要的是,各国——最起码在国际社会上举足轻重地位的几个大国政府,是如何保持默契,没有让这个消息得以在世界舆论范围内广泛流传的呢? 就以事实而言,相信鬼魂幽灵怪物等等存在的人群是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但在主流社会舆论里,仍然会对此嗤之以鼻。 政府自然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在情报管制上,但是如果被普通人曝光出来的确切证据有足够的份量和数量,舆论层面的操纵终究是有极限。 其中的缘由,一方面是因为,孟正……不,应该说是所有知情人士都能感受到的一点是,发生“鬼屋现象”的地点数量,实际上是近几年才开始呈现出爆发性增长的趋势。 在数十年前,“鬼屋”在世界范围内还都称得上新鲜事物,以至于相关的应对团体,更偏向于研究现象的学术机构,而不是像现如今这样,超自然应对部门理所当然地采取和警察等国家暴力机构等同的建制。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还是在于“鬼屋现象”本身的特质。 之前已经提到过,历史上早期记录的超自然事件,都仅仅局限于某个区域,这块区域就像是从这个现实世界分割出去,不会扩散。 这种区分实际上相当严格,并且是让学者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有关于“鬼屋现象”的著名难题之一。 简而言之,打开那扇门,人们就会看到和经历无比诡异的另一个世界;可是这扇门外,哪怕是经过门前草坪的孩童或投递报纸的邮递员,无论他们与鬼屋如何近在咫尺,只要不踏入那扇门,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从管控的角度来说,只需要将发生“鬼屋现象”的地方严格圈起,派专人监视,保证不会有无关人士踏入其中即可。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鬼屋……或者说“远境”的力量完全不会泄露到现实世界、不会对正常人的生活影响。 孟正知道,这种异世界侵蚀现实世界的可能性,笼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就是有一小部分力量强大的邪灵能够暂时脱离鬼屋的桎梏。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邪灵相对罕见,算是特殊例子。 虽说这种家伙真要出现了,往往就是并非通灵者或者寻常灵媒能应付的大麻烦,但案例毕竟相对稀缺。 而剩下的那一种可能性……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我来之前,已经在局子里转过几圈,各位负责人对我这位新同事都很热情,档案全部拿到手了。” 孟正从怀里拿出一叠报告,扔在桌上,笑着说道。 “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支队开会忙得的那个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而是‘被附身者’,对吧?”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有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原住民”,有的则是人类被鬼屋现象侵蚀后变作的怪物,因此保留了人的样貌——无论其外型如何,像孟正这样的人一般都将其称之为为“邪灵(evil)”。 除去邪灵无法被不具备通灵能力的常人看见,能够对现实世界中的物质产生不同强度的干涉、产生各种奇特的异常现象以外,相当一部分数量的邪灵都能做到一件对人类而言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附身”。 顾名思义,就是这种异空间怪物与现实世界的人体相结合的状态。 大部分邪灵都没办法离开鬼屋的范围,但是如果它们能有机会附身到人类身上,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附身现象的成因和规则同样极为复杂。有的人类在被附身后会变得容易失去理智,有的则相对正常;有的甚至会在被附身后当场死亡或是精神崩溃……总之,各种各样的例子都有。 当然,被附身者的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沦为面目全非的怪物。 但根据个体存在的差异,达到这一最终结局的时间却有长有短。在此之前,能够隐藏起“怪物”的身份,以正常人的外表与其他人日常生活在一起,过着社会人生活的被附身者,自然是最棘手的那一类。 他们既拥有人类的智慧,又有着超常的力量;邪灵附身注定会污染他们的心智、扭曲他们的个性,被附身者几乎无一例外会成为犯罪分子,而且远比寻常的犯人威胁性高。 于是,如何对付被附身者——或者说,如何将他们从正常人的社会中揪出来,就成了大难题。 当然,能拥有理智的被附身者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而且就算是这种稀有的类型,也会在一段时间后渐渐失去正常人的样貌和心理,最后暴走失控。 尽管结局注定,但这并不意味着像周行健等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身为秩序守护者的他们有这个义务,需要在附身者暴露之前就揪出他(她);如果做不到,就得尽快抓到已经犯下事件的附身者,尽可能减少其造成的破坏。 “……看样子,你们还没抓到。怎么,就看着那家伙随便杀人吗?就因为被杀的都是一帮社会渣滓?” 孟正此言一出,马上就感受到了从后方有数道凌厉的目光朝自己往来,驻扎在这个资料室里的小组成员们都对自己怒目而视。 不过他并不在意,目光仍然放在周行健身上。这个人才是这里的话事人。 实际上,孟正很清楚,周行健并非灵媒,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通灵者;要论处理超自然事件时的正面战斗力,甚至还不足以和他的那帮队员相提并论。 但正因为如此,孟正才会更重视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警察。 并非灵媒的周行健能成为环境调查小组和特别行动小队的领导称得上是特例,虽说有本地人手不足的原因,但能坐上这个位置,定然和他丰厚的履历与经验有关…… “你说你是来帮忙的?” 周行健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对啊。”孟正点点头,“虽然我估摸着不会一直留在这儿,可能过几年就得调走,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好好表现嘛。” 周行健没说话。 他也很清楚,以对方的实力和背景,归国后注定成组长队长等级以上的精英,或者被调到更重要的机构里去。而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地方部门顾问的职位。 不过在吸纳外界人才这方面,上头向来谨慎,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更大的状况,所以才需要实际的工作履历作为支撑。 “也就是说,起码在你还呆在这座城市里的这段时间里,你会听我的话,我能这样认为吧?“ “……从职位上来说,我是顾问,和周组长你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 孟正微笑着摊开双手。 “不过,要是真的遇见了需要一个当一不二的人站出来的时候,你才是领导,这里的事情肯定是你说了算,我保证会服从命令的。” “那好。”老警察点点头,“那你现在已经知道,我需要你去做什么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会去的。”孟正满口答应,“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人手不足的问题总得解决。民间人士可以考虑,要是有官方背景就更好。对了……” 孟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比方说,我看刚刚遇见的那个女警就挺好的。气质干练,观察力看上去也很敏锐。就算不一定有‘灵媒’资质,但是能成为‘一般通灵者’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随便找个鬼屋送她进去转一圈……” 看到老警察的脸色不算太好,他咳嗽了一声,立刻改口。 “……咳,要是觉得风险太大,我可以帮忙。队里的几位灵媒都试试嘛。” 周行健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 “李警官确实很合适到这边来工作。她有能力,也有这方面的求知欲。“ “所以,结果是你没和她说?” “相关的人事调动在半个月前停止了。”周行健回答道,“目前来看,我只想平稳地度过这一年。” “……能说说理由吗?” 孟正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周行健倒也没瞒着。毕竟,有些消息在正式文件发下来之前都当不得准,所以大家嘴上不提;可实际上只要在这行里干,就不可能不知道。 “以前我挑人,要么是上级安排,就像你一样,直接把档案送到我手上,要么就是靠眼睛观察,以及其他部门相关负责人的通力合作,完成人才选拔和人事调动。其中的门道,我相信你懂。” 孟正点点头。 简单来说,处理包括鬼屋现象、附身者在内等等超自然事件的调查小组和行动小队,其人员选拔自成一套机制,而且整个过程都不会对外公开。 虽说在这儿是背靠国家的公务员,而且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是比普通部门还要铁的铁饭碗,但在对外名头上,多少还是会遮遮掩掩,不能让大众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更准确地说,是可以猜,但不能给答案。 这种相对暧昧的做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内部稳定,但本身却只是临时的举措,随时有可能变动。 “等今年过去,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 周行健简短给出了回答。 “……原来如此。” 孟正叹了口气。 “我想,也确实是时候走上正轨了。我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听说五角大楼那儿已经新开了部门,人还没上,牌子却都挂出来了,甚至还有向一小部分经过精挑细选后的公众开放的研究部门。而且……” 他的话头顿了顿。 “今年确实有点不同寻常。我到哪里去,都能感到人心浮动的迹象。” “说的是啊。” “所以啊,我才要来帮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呃,当然,我是来当老周你手下的,有事尽管吩咐。” 孟正又将讨好的话说了一遍。这回,周行健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好,你既然如此积极,在处理鬼屋的工作正式开始之前,你可以参与,就算是见习了。不过,其实在这起事件上,我们小组的工作已经有了相当进展。” 周行健将那叠档案拿起,然后从中抽出一份,递给对方。 “这是一所高中夜晚有人闯入的报警事件,就在前两天。” “……这就是那个连环杀手干的?” “十有八九。”周行健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来这一遭,但确实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露了马脚。” “所以,有目标了吗?” “有,几个嫌疑人已经圈出来了。” 孟正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大家工作的效率还挺高的嘛。” “所以,你知道你的同事们为何会感到生气了吗?” “我道歉,我道歉。”孟正满面笑容地举起手表示歉意。他的目光望向前面的临时同事们,又说道,“对了,既然已经有目标,我待会儿就顺路去看看……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的,我有经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判断真身 通灵结束后,徐向阳扶着自己的额头,整个人像是晕眩般往后倒了下去,结果正好摔倒在一旁的垃圾桶边上。 竺清月见状,急急忙忙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抓住他的胳膊,将少年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 面对女孩的脸蛋,徐向阳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重新站稳脚步,靠着背后的墙壁直起身。 “难道说,刚才那是……” “对。呼……请放开吧,我已经没事了。” 等竺清月让开身,他将垃圾桶扶起,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这才慢慢回答道。 “我可能知道那家伙的真实身份了。” “真的?” 竺清月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没想到对方的能力使用起来会如此方便。 侦探里的主人公依靠自己的双眼发现蛛丝马迹,聪慧的大脑推理出凶手,真正现代则能利用科学技追踪嫌犯的下落,可是和这两者比起来,靠超能力就能看到凶手的,完全就是作弊了。 徐向阳本人同样这样想,不过出于能力本身的限制,这种作弊总是时灵时不灵…… 这次就灵得很。 “竺清月,你还记得保安的事情吗?” 徐向阳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关注站在角落里的两人后,才低声开口。 女孩轻轻点头。 “我记得,好像说是人失踪了吧?” 他们在那天晚上的遭遇,其实就已经很奇怪了。 徐向阳第一次去门卫室准备询问情况的时候,就发现保安不在里面,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了; 然后是孙小芳她们,没有遇见保安却目击到了怪人; 最后则是他们一起动身前往门卫室,结果还是没有看到人。 总之在这个过程里,门卫始终没有出现,更别说向他求援或是帮助学生;包括后来警察来了,都没能找到保安的下落。 而既然大家听到的消息是“失踪”,就说明恐怕连他的住处都没有找到人,下场估计是是凶多吉少。 “不错。”徐向阳说,“但我却看到他了,通过那个怪物的眼睛。” * 当徐向阳的思维浸没到被附身者的回忆中时,他发现自己正迈着沉重的步伐,晃悠悠地走在青石路面上。 徐向阳很快意识到,自己目前正身处于校园内。附近没有别人,四周空空荡荡。喧嚣散去,天光暗淡,道路两旁栽种的松树的倒影落在地面上,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 时间显然是在放学后。 他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点,正是校门前方的广场,左侧是敞开的铁门,右侧是花坛与喷泉,前面有一栋小房子,那里就是门卫室。 而现在,他正身不由己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的肩膀畏缩着,脑袋低垂,就像是一天工作下来感到十分疲惫的感觉。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是以人类的姿态在道路上行走,而不是那种宛如蜘蛛爬行般的诡异动作,在墙壁和屋瓦间飞檐走壁。 现在的他,似乎仅仅是个普通人。 此时此刻,天边灿烂的晚霞已经渐渐散去,黑沉沉的夜幕垂落,一颗、两颗闪耀微茫的星辰,寥落地点缀在夜空中央。 他终于走到门卫室前,很有礼貌地敲了敲。 一个满脸皱纹,身材瘦小,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的脸出现在窗户上。对方看到自己后,连忙将门打开。 “您下班了?这么晚啊。” 保安脸上露出略带讨好的笑容。 “我……有点……事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听起来十分吃力、且像是久病未愈的人那样沙哑。 直到这时,徐向阳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目前读取记忆的这个人,与那个怪人确实是同一人。 因为他还记得被附身者的说话方式……不,实际上他在追杀众人的过程中并没有开过口,更准确地形容是“吼叫”吧。 “您、您没事吧?” 门卫自然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露出担忧的神情。 “没……没事……” 他嘴上这样说着,同时唇角却在向两旁扯起,就像一头凶兽对着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异常的变化,而且幅度尤其激烈,以至于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发热,体内的脏腑如活物般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血管似蟒蛇般抽动。 他的身高正在增加,手脚亦在变得瘦长,骨骼不堪重负般“咯咯”作响,脊柱像被压弯的钢筋般变化,使得整个人的身躯都佝偻起来。 虽然自己看不到,恐怕他的整张面容都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和变异,变得不似人类;他甚至能感觉到双眼一阵发热,似电击般的痛楚伴随着滚烫的热流充斥视神经,视野出现了异样的扭曲…… 他一时间恍然,他明白自己的眼球正在一点点凸起,就像是青蛙或是昆虫的眼球。 光看眼前这位中年保安脸上的那副神情,从满脸堆笑到变得疑惑,再到满脸煞白,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议、畏惧和惊慌失措;他的双腿瑟瑟发抖,差点就要吓到瘫软到地上,嘴巴里“嗬嗬”地抽着冷气。 直到他慢条斯理扭了扭脖子,从口袋里拿出口罩带上,这个被恐惧压倒的男人才想到了逃跑。 他不敢正面冲向被怪人的身躯遮挡住的正门,所以一边往门卫室后面的床铺跑去,想要拿起那边的电棍防身,一边想要按下桌面上的按钮,同时大声呼喊—— 但这个动作注定了厄运将降临到他的头上。 就在保安开口前,怪人迅速出手。 干瘦的双手似弹簧般从衣袖里伸了出来,一瞬间抓住了保安的脖子。 “咔哒。” 没有给对方大喊大叫的机会。怪人就像动作电影里的冷酷杀手那般,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他直接扭断了保安的脖子。 在这个过程中,怪人其实并没有使用任何技巧,而是单纯的蛮力,依靠普通人无法反抗的速度出手,就像他杀死的另外几个人一样—— * “动作实在太快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干脆利落到没有留下任何余地的杀人。 冷酷,残忍,宛如居于人上的捕食者,哪怕是通过回忆里的黑白模糊画面,依然让徐向阳感到浑身不适。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 “……如果能听见他喊出那个称呼就好了,可以直接锁定目标。” 竺清月轻声安慰道。 “起码我们能知道,怪人是保安认识的人,是学校里的内部人员。” “不错。而且就我个人感觉,门卫的那副态度应该不是针对哪位学生,而是教职人员,比方说某位老师。” “对。”她微微颔首,“这就是很大的收获了。只可惜……” “保安大叔果然死了啊。” 徐向阳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还有另一个问题,”竺清月的脑袋动得很快,“门卫的尸体呢?我们没有看见尸体,警察们经过搜查后同样没有发现。难道是怪人搬走了吗?又搬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在距离上足以掩人耳目、不被发现的地方——” “太远了,所以时间对不上,是吧?” 徐向阳捏了捏眉头。 “从当时的环境上看,怪人杀死保安的时间和他恐吓孙小芳等人的时间相隔不是很远。想要处理完尸体,在时间上恐怕不太充裕。所以——” “果然是有人在帮他的忙。” 竺清月补充道。 “听起来真让人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班长,你身体不舒服吗?” 突然间,不远处有一个声音插入了他们俩的对话,一个麻花辫姑娘满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我想她就是有点没睡好。” 徐向阳早就注意到她的靠近,这会儿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确实啊,班长你看起来很累啊,真的没事吗?” “嗯,我没事的……” 聊了几句后,孙小芳突然露出了有点促狭的笑。她看了一眼周围路过的学生们。 “话说回来,你们二位这段时间走得很近嘛?没关系吗,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人吃醋啊?”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面面相觑。 “我们俩有吗?” 班长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一脸无辜。 “孙小芳同学,请不要理睬那些流言蜚语,” 而徐向阳则是一脸正气,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竺同学对我来说是需要超越的竞争对手,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不会掺杂个人私情,更不会发展其他任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没错没错。”班长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我和徐向阳两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基本上只会谈论学习上的问题啦。” “哈哈哈,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你的这个说法可真有志气。” 孙小芳朝徐向阳竖起大拇指,一脸赞叹。 “想追求我们班长的男生多了去了,但是光明正大说想要在成绩上超过她的人却是从来没有过,你还是头一个!不过,不是我打击你啊,班长她可是稳稳坐了两年的年级第一宝座,从来没有人能赢过她,徐向阳你真的有这个信心吗?” “正因为我很清楚竺清月同学的优秀,所以我才会将她看作是我的目标。” 徐向阳回答得很认真。 这会儿他已经不觉得害臊了,因为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口。 无法达成事先定下的目标,可能会让人觉得丢脸;但哪怕是这份不甘心,同样会成为鞭策他下一次加倍努力,并且终有一天超越那个目标的动力。 “不错不错,加油吧。说不定班长她之所以对男生们不感冒,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超过她。” 孙小芳开了句玩笑后,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 麻花辫姑娘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纠结,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对两人问道: “你们到这里以后,有没有在教室里,或者别的地方看到一封信?” 徐向阳和竺清月又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没有。” 这时,从教室那边传来吆喝声。 “老师来了,大家都回教室吧!马上要开课了。” 话音未落,三三两两站在这层楼的各个角落,包括楼梯旁、打水间和洗手间里的学生们,全都涌了过来。 孙小芳朝他们俩挥挥手,跟着人群一起回到教室。 …… 等人群散去后,徐向阳却没有动。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件。 白色的信封,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了。 这是他刚才摔倒后,无意间从垃圾桶里抓到的。 可能是打扫的人直接把某张桌子里的东西全部扔掉了吧,这封信就在一堆试卷和作业本里。 他皱起眉头,迟疑一会儿后,手指挪动着放在了信封上—— “还是先别拆开比较好吧?” 竺清月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徐向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看到了?” “呵呵,没办法嘛,刚才我们俩离得那么近。” 短发女孩捂着小巧的唇,俏丽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你……” “刚刚我是帮你瞒下来啦,不过随意偷看别人的秘密,不是一件好事吧?要不我先帮你问问,确认之后再还给她?” 徐向阳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不,我对里面的内容太好奇了。我想干一次坏事。” 竺清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徐同学你呀,未免太实诚了点……” 就算真的好奇,也明明可以先满口答应待会儿还,再私下里偷偷看的嘛。 …… 结果,徐向阳还是打开了那个信封。 竺清月看着他低下头聚精会神地读信,时而露出惊讶,时而一脸恍然,女孩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将脑袋凑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备受瞩目的少年少女 徐向阳在拿起这封信件的时候,脑海里便不自觉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这该不会是一封情书吧? 他之所以会这样想,一方面是因为孙小芳同学在询问这个问题时那副焦虑的表情令人浮想联翩,一方面是由于这封信的表面有张红色的贴纸,而且还是爱心形状的,特别显眼。 徐向阳撕开贴纸,将信封里面的白纸抽出来。 看了几眼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确实是一封情书,而且从内容上来说,还是不太好拿出手、或是让别人看见的那种。 怪不得孙小芳会感到如此紧张。 看信件下的署名,写信的人当然就是那位麻花辫姑娘,至于这封信的对象…… “居然是杨老师。” 将脸凑到他肩膀旁边,同样聚精会神盯着这封情书的竺清月,这才刚看了几行字,她就忍不住惊叹起来。 “没想到小芳喜欢的人会是他。没想到呀,我真的看不出她喜欢的人会是自己班的班主任。” “这很正常吧。”徐向阳表情严肃地回答道,“校园师生恋的情况基本上都是这种,渴望别人关怀和爱的孩子,很容易被成熟男女吸引,并从对方身上找到父性或是母性的感觉,甚至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距离他们最近的大人,往往就是他们学校里的的老师——特别是出于职责和感情关心他们的班主任。” 从外表上来看,杨老师大约三十几岁,是那种身材高高的,面颊清瘦,有点知识分子感觉的成年男性,脾气又很温和,能和学生们拉近距离。虽然他称不上英俊潇洒,但对于爱幻想的小女生来说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徐同学难道很懂这方面的事情?”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在杂志上看来的。”徐向阳咳嗽了一声,“不过,我相信孙小芳大概就是我说的那种类型吧。” 竺清月想了想,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孙小芳的身材高大,长得……有点五大三粗的感觉,同班的男生们要不是把她当兄弟,要不就是敬而远之,反正就是那种不会当成柔弱女生来看待的类型。 但正因为是这种女孩,才更容易因为青涩情感的懵懂而产生幻想。 尽管她平日里可能会故意表现得很豪迈很爽朗,让自己的所作所为贴近自己的长相气质,但在私底下,很可能是那种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看言情看到双眼通红痛哭流涕的小女生…… “不过,我想她应该还没来得及把这封信交给杨老师。” 徐向阳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嗯,我猜也是。”竺清月微微颔首,然后又纠正道,“不是‘来不及’,而是根本‘不敢’。” “估计是写完后夹在废弃的试卷中,后来被打扫卫生的人一起扔掉了。”徐向阳推测道,“今天早上过来一看,发现抽屉里没有,这才慌了起来。” “这下我们总算知道信里面写的内容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面。 “现在,该想想如何把东西还回去。” “徐同学,我相信你不是会随便读别人隐私的那种人。” 竺清月盯着他的动作,略加思索后,轻声问道: “我一直在想,你之所以把这封信藏起来没有直接给孙小芳,该不会在怀疑她就是那个暗中帮助怪人的人?” “当然不是!” 徐向阳一脸惊讶地否认。 “我想也是,她没有这个时间……” “她不是你朋友吗,为何会这样想?”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 徐向阳和竺清月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在沉默了一阵后,他忽然觉得有点尴尬,只能当自己刚才的那个问题根本没问,盯着手上的信件继续说道: “我和她又不熟悉,万一被误会‘我已经看过’就不好了。” “那你在撕开后,还想要还给她吗?” “我刚才撕开的时候还是挺小心的。只要用双面胶或者浆糊沾上,应该就不会发现。”徐向阳思考了几秒钟,又补充道,“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直接换个信封和贴纸,然后揉皱丢回垃圾桶里面,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样不行。” 女孩很快摇了摇头,表情很认真。 “我们俩发现倒还好,毕竟徐同学和我都不是那种会大嘴巴到处乱说的人。可是,别人就不一定了吧?现在补习班里到处都是人,来自各个班级的都有,万一其他人找到了这封信,将这件事传出去,还有情书作为证据,小芳她肯定……” “嗯,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徐向阳不禁感慨于女孩的思维缜密,“学校老师们对‘早恋’都谈虎色变,要是‘师生恋’的事情都传出去了,结果肯定会很糟糕。” “你还是放弃吧,干脆不还给她。” 竺清月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既然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请把它当作是一个秘密,反正我猜小芳本来就是想销毁掉这封信的。” “好。” 徐向阳很干脆地答应,将情书重新揉成一团,放入裤兜里。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两人又开始一言一语地闲聊起来。 “不过,不知道杨老师要是得知班上有学生暗恋他,会怎么想呢?” “肯定会觉得很头疼。首先这种事就必须拒绝,但是要如何开口才能避免伤害到年轻人脆弱的心,却是一件难事。而且,他还得考虑如何才能保证对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暗恋的信曝光出去,对孙小芳本人绝不会是一件好事,但对杨老师自己一样会产生负面影响……应该说影响会更加恶劣,因为事情一旦闹大,就连他身为老师职业生涯都有可能被断送。” “说得没错。” 徐向阳表示赞同。 “所以,果然不能让他人知道这件事。暗恋的人考虑久了,就有可能心生冲动,还了她之后万一哪天真的把这封信交出去的话,反而坏事。要是让孙小芳她自己要一个人杞人忧天上一段时间的话,却有可能让她冷静下来。” “总之,这件事就当作我们俩的秘密好了……” “喂,你们俩还在聊什么呢?” 从教室里面探出一张脸来,正是他们刚才谈论到的那位杨老师。 “课已经开始了,你们还不过来吗?” …… 杨老师一见到角落里的两人,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当然一眼能认出来,那两人中的一个是自己带的班的班长,他和其他年级老师们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早早就被当作是有能力夺下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而另一位则是本学期才转学过来的学生,本以为会跟不上进度,却没想到在几次大考内进步神速,目前在全年级排名第二的男生,同样是个各方面挑不出毛病的优等生…… 呃,除了听说有一个不太上进,且关系暧昧的女同学以外。他不太确定这件事的真伪,只是听办公室里的一班班主任有说起过。 只是,看眼下的情况,情况可能比他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女同事想得还要糟糕。 刚才他站在那儿“上课了上课了”喊了好几声,其他人全都回来了,按照这俩好学生平日里的风格,早该坐在教室里等着才对;就算他们俩谈论学习上的事情,教室里一样可以啊,一起走到那个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聊天,不就是有问题吗? 杨老师越想越觉得奇怪,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仔细打量着前面那两人。 这小子倒是没有动手动脚的意思,但竺清月一副被逗得很开心的表情,怎么想都不像是在谈论学习,结果还是不能洗清嫌疑。 难不成是他们搞错了,其实这个男生不是和同班同学谈恋爱,而是在和竺清月谈? 不会吧?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杨老师突然有点想为年级组长那稀疏头发祈祷了。 他算是那种比较开明的类型,很想相信两位好学生就算真的在一起,还是会保证成绩稳定,甚至互相鼓励互相促进更上一层楼……但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更有可能的还是两边一起垮掉。 …… “杨老师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哦。” 竺清月一边走,一边偷偷对他说道。 “嗯。” 在高二班主任里,杨老师算是脾气比较好的那一款,但徐向阳刚才看他那一副严肃的表情,和昨天阶梯教室的自习课坐在台上的自家班主任的那副阴沉的脸简直如出一辙…… 他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教室里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 课还没有开始,一帮十五中的好学生们却都安静得很。这时,学生们看到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像是在外面溜达了好一会儿,才在老师的催促下并排走入教室。 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学生主要还是来自一班、五班这两个班,所以他们对姗姗来迟的这两人都很熟悉。 假如是老师指派帮忙两人一起去那里帮忙倒还好说,但看杨老师的反应根本就是不知情……这种情况下,大家会流露的眼神和表情,根本不必形容。 特别是徐向阳,能感受到来自男生们的视线极为扎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受人瞩目,但他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被围观,无论来几次他都习惯不了;与之相对,竺清月倒是态度悠然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看上去真的没有半点动摇。 徐向阳不禁想起了林星洁,她昨天走入课堂时亦是这般潇洒自在。 和他熟识的两个女生都对他人的眼神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倒是他这个男的,总有点扭扭捏捏的,好像是有点奇怪。 毕竟谁都没有做出格的事情啊! 于是,徐向阳开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惜,结果仍然是收效甚微。 * 补习课程开始了。 相比起平常的课程,杨老师讲得内容更深入了一些、却也更放松了一些。 毕竟这会儿他的面对着一群成绩出色的好学生,不用每个知识点都掰开揉碎反复讲。 虽说教室内投来的目光里好奇嫉妒者皆有之,但大家不可能一直关注他,徐向阳一开始还有点在意,但随着他一边听、一边写笔记,没过多久就投入到学习之中去了。 人的精神状态总是有好有差,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学习到几点,或是在学习过程中专心致志;会走神,会发呆,会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都是很正常的。 但如果连上课质量都无法保证的话,想要取得好成绩、或是想要超过谁,都不过都是空谈。 只是,徐向阳在忙里偷闲中,还是悄悄关注了一下竺清月。 虽说是一班的好学生,但在课堂上,依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转笔有的转书,有的望着窗户发呆等等。 做这些小动作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没有专注听讲,有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连本人都意识不到。 但是,坐在前排的那位女孩却不一样,她静静地听着、写着,始终笔挺的背影,如雪山的脊线般优美。 …… 紧张刺激的学习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等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后,看到学生们零零散散伸着懒腰从座位上站起,三三两两离开教室,这才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上午已经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对了,午饭要到哪里去吃?” 这个问题才刚浮上徐向阳的脑海,他就听见了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们一起去吃午餐吧,好不好?” 这一回,是竺清月主动找上门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两人的午餐 徐向阳正在整理笔记本和笔袋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的女孩。 与此同时,他就算不转过头去看周围的情况,一样能感觉得到,又有像针扎一般刺人的眼神望过来。 徐向阳突然间有了一种深刻的体会:作为一个普通男生和竺清月走得太近的体验,和学校里疯传“他和林星洁其实是一对情侣”那时候,是有点不太一样的。 共同点两人的样貌在同龄人都很出众,不如说林同学那头飒飒的长直发还要让人更加印象深刻一点;可由于星洁敬而远之的坏名声,加上本人性格就有点孤僻,几乎不和人交流,所以在绝大部分人——哪怕是同班同学印象里,她是个长得好看,却距离他们很遥远的女生。 等到过了几年开同学会,长大后的人们偶尔会在谈话间聊起充满感慨地提起那个特立独行又清纯动人,回忆起来却是青丝如梦的女孩,想象她现在身在何方、在做何事,究竟会和谁在一起……那种感觉。 而竺清月就不一样了,她平易近人,成绩出众,深受信赖,简直就是完美超人。 对于和班长朝夕相处的男生们来说,竺清月是个看上去触手可及、可是却又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的对象。 在知道班长对谈恋爱没有兴趣之后,他们在感到遗憾的同时,亦会暗中觉得庆幸,觉得这样下去就好。 但这回的情况却超出了众人想象:她突然表现得和某个别班男生特别亲近,其结果就是引起了同仇敌忾者们的暗中警惕。 如果说和林星洁走在一起的时候,旁观的众人里还是羡慕居多的话,现在就是不止一人心里会感到酸溜溜了。 至于徐向阳本人,他已经成功让自己无视别人的眼神——或者说最起码在表面上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见到竺清月前来邀请,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不和你朋友一起出去吃吗?” 自家事自家清,他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要好到这个地步,除非竺同学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他说。 “我本来说好是和小芳一起吃的,结果她刚才说要去帮忙倒垃圾,自己一个人跑掉了。”竺清月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人是急着要处理掉情书的物证吗? “那,不和你们班的人一起走?” 徐向阳将自己的声音压低。 “我刚才看了一圈,大家都各有各的伴,我突然说要中途插进去,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女孩有点遗憾地叹着气。 不不不,你要是真相加入,不管那群人是男是女,肯定会举手欢迎吧。 徐向阳心想。 当然,这个结论放到他身上也是成立的,收到邀请的他同样感到很高兴。 “只有我们俩?” “还有别人吗?如果是你们班的,记得要早点介绍给我。” “不,我只有一个人。” 他不再矫情,用力朝她点了一下头。 “就我们俩去吃吧!” …… 约好结伴同行的两人先去食堂看了看。 如果想在这里吃,就得去买餐票。 “鸡腿,豆芽菜,青菜,紫菜汤……这肉签串看起来干巴巴的,而且一份只有三根……土豆丝,白菜豆腐泡,这就没了?” 小小的食堂里,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一半还是这里的老师或是工作人员,十五中的学生一个都没见着。 徐向阳围着餐盘转了一圈,只觉得连荤菜看上去做得都很一般。 “和我们的学校食堂如出一辙。” 竺清月做出中肯的评价。 湿漉漉的铁盘,黏糊糊的米饭,包括看上去有点冷掉的菜,在保证食物安全的基础上,尽量减少成本,实在是让人提不起胃口。 这里的饭菜主要是提供给前来补课的学生的,所以味道早就可以预料。 在学校里,由于不想冒着被保安拦下来的风险去外面的街道上带吃的回来,大部分学生们还是会乖乖到食堂里用餐;再加上听了一上午的课,人人都饿得慌,所以还是会狼吞虎咽地吃完大爷大妈们提供的套餐。 可这里不一样,隔壁就是商业街,补习班的气氛相比起学校更为活泼,临近下课的时候,大家的心思早就飞到琳琅满目的小摊小贩上面去了。 只有很不放心孩子在外面吃的那种家长才会提前买好餐券;而且就算买了,恐怕还是有一部分学生宁愿浪费掉,都要偷偷跑到街上买吃的。 “我们还是出去吧。” …… 路上又遇见了几个学生,徐向阳和竺清月和他们一起走过马路,前往对面的商业街。 热闹喧嚣的街道横向伸展,餐馆,早餐铺,面店,或是快餐店……站在橱窗边上往里头张望,人头攒动,排队的人里能见到补习班学生的身影。 十字路口还有一家肯德基,门口经年累月排着长龙般的队伍。 炸鸡汉堡固然诱人,但作为还没有能力自食其力的高中生,只是出去吃个午饭,还是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在这个年代,对于家庭条件一般的本地人来说,这地方仍然不是一个可以时常去消费的地方。只有在一家人聚餐,庆祝生日,或是约会请客的时候才会来。 最后,徐向阳和竺清月找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巷子,有一家门前挂着红灯笼的饺子馆。 掀开透明的帘子,里面还是挺宽敞的,从门口到厨房一共有六排座位。 隔着内侧布帘,能看到厨房里正冒着蒸腾的白汽。穿着白色腰围的店老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出来,一看到有人进来,就热情地打起招呼。 春日渐浓,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墙壁上悬挂着的风扇“哗啦啦”转着,带着不止不休的噪音,像是随时有可能甩脱出去。 徐向阳看到最内侧的桌子边上坐着几位前来补课的学生,脱下外套,正坐在里面埋头吸汤,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电视,随口聊上几句,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引得周围的人侧目而视。 独自出来的人无论做何事都会默默的,很难发出响动,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有趣的话、有趣的事情;可是如果是和相熟的朋友一起出来,其实说什么都会变得很好笑,哪怕是在别人看来非常无聊的话题。 注意到他们两人进入后,有人面露惊奇,开始低下头去对坐在旁边的同伴说话。 徐向阳将头扭过去。 一台架在高台上,方方正正的彩色电视机正在播放唱歌节目,外放的声音颇为粗糙,伴随着“沙沙”的响声;电视下方写有价格和食物种类的塑料板,白漆剥落的墙壁上贴着港台明星的海报,有半张已经脱落下来,呈现肮脏的暗黄色,被厚厚的油污覆盖了一层, 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塑料板凳上聚精会神地做作业,他的脚边是用来装啤酒瓶的绿色架子。 “你们俩要甚么?” 老板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水,上来迎客,他的普通话中带着浓浓的方言口音。 徐向阳要了一份韭菜鸡蛋饺子和一份煎饺,竺清月则是点了一碗素的水饺。 他们两人坐在,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 板凳和桌子上都有种油腻腻的感觉,不过走入馆子里的吃客们好像都不会在意,也不会用餐巾纸去擦。 “……?” 等着水饺送上来的徐向阳,正扭过头去看背后架子上的电视节目,突然听见桌子对面的竺清月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 “怎么了?” “你看你身后。” 徐向阳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向下挪动,随即见到了一对正一边聊天,一边踏入饺子馆内的客人。 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杨老师,一个是孙小芳。 徐向阳下意识地将头转了回去。 他和竺清月两人四目交汇,彼此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一点古怪的情绪。 坐在后排的那几个同学自然同样注意到了任课老师和一个女生出来,但他们却并不觉得哪里奇怪,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自顾自聊天去了。 可是刚刚看到那封信的两人,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徐向阳和竺清月都装作才发现的样子,向杨老师问了声好。 “……我听说,杨老师周末会来这里上课。” 徐向阳低声说。 “嗯。” 竺清月点点头,又说道。 “还有,这个补习班是小芳家里开的。” “是啊。所以,他们俩的关系确实会比寻常的师生密切些。”徐向阳露出沉思的神情,“孙小芳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他的吧?” 两人没聊上几句,老板便捧着两碗汤饺靠近,将碗放在桌上后,很快又送来两碟调料。 碟子里盛着酱油,醋,还拌着芹菜粒。 竺清月从碗中夹了一个水饺,在小碟里蘸了蘸,将一只手托在下面,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将水饺送入嘴巴。 “好烫……!” 她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开始往碗里使劲吹气。 等女孩抬起头,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徐向阳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有些惊奇地问道: “你不吃吗?”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先出去一趟。” 徐向阳自顾自从座位上站起身。 “欸,你干嘛?饺子冷掉就不好吃了哦。” “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有事情要和星洁说两句。” 抛下这句话后,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这、这和她有啥关系?竺清月瞪大眼睛,现在这个点,林同学应该在自己家里吃中饭吧? 她注视着男生背影远去,小口小口咀嚼着饺子馅,完全想不明白。 对了,听说这两人是邻居,平日就走得很近,难不成中饭都是一起吃的? 可就算是这样,真的还需要报告吗?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 竺清月想着有点奇怪的事情,自己都有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引来杨老师和孙小芳好奇的注视。 她连忙收敛起表情,又夹起了一枚饺子。 不行不行,老是谈论别人的八卦,可不是一件好事。 …… 如徐向阳自觉所说,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沾着水珠的玻璃瓶。 “给,从旁边小店里带回来的冰可乐。你好像有点怕烫?配上这个吧,别吃太快。” 徐向阳一边递过来,一边说道。 “啊,好的,谢谢!” 竺清月心情雀跃地接过可乐。 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体贴……不,仔细想想,徐同学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体贴的人吧? 竺清月抿了一口可乐,有点发麻的舌头上传来有点冰凉、有点刺激的液体流动感。 她望着玻璃瓶里汩汩冒起的气泡,突然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一个说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奇怪、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念头: 像徐向阳这样的好孩子,如果以后真的要和我这种麻烦人物成为朋友,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呢? * 两人饱餐一顿,付完钱,离开了饺子馆。 在此之前,补课的学生们,杨老师和孙小芳,全都打过招呼离开了。他们是三批人中最后一批离开的。 穿过马路,在即将走到补习班入口附近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对身边的女孩提议道: “竺清月,我觉得吃饱了就坐在教室里对身体不好,在上课前,我们干脆到哪里逛逛吧?” 这一次,是他主动发出了邀请。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袭来的阴影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竺清月跟在徐向阳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这倒不是因为她害怕对方对自己做什么,而是因为徐向阳这一路上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就是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所以她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徐向阳没有对她说过目的地,竺清月也不打算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跟着。 既然他想要把我带到某个地方,那就跟着去吧。女孩心想,如果连第一个希望对方能成为自己朋友的男孩都不能信赖,还有谁能相信呢? 他们穿过马路,走到补习学校附近,但没有进入那条楼梯口,而是沿着旁边的道路继续往深处走。 对了,他刚才是说什么来着?“在上课前,我们干脆到哪里逛逛吧?” 是说到哪里逛逛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还是没能忍住,轻声开口询问道: “徐向阳,你以前有和别的女生出去逛街过吗?” “……啊?” 只顾闷着头往前走的徐向阳猛然间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由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来看她。 “没,没吧?” 晚上经常出门和星洁去附近的街上买小吃算不算?不,应该不算吧,徐向阳心想,总觉得那和他想象中的逛街不太一样。 “怪不得,我看你确实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竺清月捂着嘴轻笑,“哪有不顾着女生,连话都不说上一句,只顾着自己往前走的呢?” 徐向阳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现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嘛,而且这很大程度上是人与人交往的礼貌问题,于是他虚心请教。 “所以,我该如何做呢?” “我不知道。”竺清月回答得十分坦率,“因为我同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没办法告诉你。” “……哦。” “别太放在心上,我觉得徐同学像现在这样就好,要是表现得太热情,反倒显得奇怪。” 说话间,两人正在距离喧嚣的街道越来越遥远。 通过居民区内部的时候,他们俩偶尔还是能碰见路人,但徐向阳凡是一看到前面有人靠近,就会绕开,故意往旁边更僻静的地方走去。 竺清月很快就明白过来,徐向阳完全是在躲着别人走。他是刻意带着自己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她望着鳞次栉比的房屋,起初看到的是老旧的房屋,悬挂着油烟机和空调外机;随后变成了独栋的宅子,上面还插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从门墙内伸出茂盛的枝叶来。 透过布满铁锈的栅栏和大门,庭院里一般都竖立着晾晒有衣服的铁架,却往往见不到人影;偶尔有几只花色丑丑的小猫从墙头走过,或是皮毛肮脏的癞皮狗躺在树荫地下打盹。 有人还将从家里簸箩拿出来,竹编的圆盘放在有阳光照耀到的地方,上面晒着辣椒,或是肉干鱼干。 有时候能听见从门墙内床来的谈话,争吵……但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靠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孩子们拿着塑料玩具在院子和道路间奔跑的身影。 一路无话。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处再听不见人声的地方,一个由数栋居民楼包围起来的空地。 竺清月抬起头,家家户户晒出来的衣服,从防盗窗里伸展出来的盆栽枝叶,都在风中轻轻摇摆。 空地上有个浅浅的沙坑,有个半边绳子烂掉后脱落的秋千,有几个瘪掉的轮胎。 这里看上去像是过去附近地孩童们游玩的乐园,只是现在被无情抛弃了。 “你想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竺清月环顾四周,半开玩笑地问道。 “难道是你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长大后就过来看看,回忆童年?” 站在她面前的徐向阳却没有回答,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身后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杨老师……?” 徐向阳终于开口了,只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一个疑问句。 他们来到空地,是通过一条狭窄到只能容纳下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经过的小路入内,所以当她转过头去后,很快就在巷子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的确是她的班主任,这会儿本该在补习教室准备课件的杨老师。 男人抱起双臂,站在路口,两边房屋投落下来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脸,但从杨老师说话的语气中,能听见一丝不满。 “你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竺清月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被徐向阳伸手拦住。 他往前踏出一步,高声回答道: “我们吃完饭觉得没消化,就出来逛逛。杨老师您又为何在这里呢?该不会是一路上跟我们过来的吧?” “所以,你们俩真是在私底下谈恋爱?” 杨老师的眉头紧锁。 明明下午还有课,这一男一女两位高中生吃完中饭不赶紧回教室,反而跑到这种偏僻无人的地方来,任何人都会产生这种想法。 毕竟,如果只是想进行建立在普通同学情感层面上的交流,呆在教室里就行。 “这种事情不重要啊。” 徐向阳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虽然是被问到了早恋这种敏感的话题,但他还是悄悄给身后的女孩做了个手势,没有让竺清月帮着解释的意思。 “我只是想问问,杨老师跟我们一起来的理由呢?” 他的话听上去很不客气,起码这种质问的态度不像是学生对老师的。 杨老师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们俩偷偷呆在一起了,中午看到你们又准备到别的地方去,当然要阻止了。大家是来上课的,不是来玩的,你们应该很清楚……” “只是想阻止的话,您只管叫住我们不就好了。” 徐向阳却说。 “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来吧?” “我……” 杨老师蹙起眉头,似乎是想要反驳,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快变得茫然起来。 “对啊,我本来就只是想叫住你们,”杨老师喃喃自语,“为什么不知不觉就跟了过来……”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那张带着知识分子气息的清瘦脸庞忽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就像是久病未愈,他的五官突然间因痛苦而扭曲,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不仅如此,他还不受控制般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双手往左右大幅度地摆动,脑袋耷拉在肩膀上,双腿如同没有关节般弯向另一侧——从姿势的怪异程度上来看,就像是在表演某种高难度舞蹈,但男人的动作中却没有丝毫流畅的美感,只有宛如生锈的机械般的僵硬,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卸下关节后强行扭动。 此时的杨老师,不再像是个有着血肉之躯的活人,而像是一具被人在背后提着线操纵的木偶…… 让本来还想出于关心询问老师身体情况的竺清月,立刻闭上了嘴。 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无法联想到对方的身份的人,脑袋就太不灵光了。 面对“数日以来一直恐惧不已的怪物竟然就是每天教导自己学习的老师”这个残酷的事实,女孩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有点奇怪。” 徐向阳说。和竺清月一样,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了。 “欸?” 这还仅仅是有点奇怪的程度吗?! 骤然间看到熟悉的人露出这副怪物般的异样神态,竺清月觉得自己已经被吓到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徐同学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难不成是整天看恐怖电影锻炼出的胆量吗? “杨老师好像有点不知道自己被附身了,居然还有这种情况吗?” 原来是在说这件事。可是…… “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 竺清月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她努力抑制着转身逃跑的冲动,扯了扯男生的袖子。 “我们、我们该逃了吧?” 话还没说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去瞧徐向阳的脸了。 但令她感到有点奇怪的是,虽然这个人的脸绷得紧紧的,很明显是不可避免地在感到紧张,但是他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镇定。 啊…… 竺清月很快回过神来了。 她刚才就是通过徐向阳说过的“凶手就在十五中的教职人员里”这一结论,将杨老师身上的异状飞快与那晚闯入学校的怪物联系起来的。 但她是倾听者,作为真正拥有那份能力的徐向阳,对于那个怪物的靠近只会更敏感。 “……你是早就注意到杨老师就是凶手了吗?” “不知道。” 徐向阳很老实地摇摇头。 “学校里教职人员这么多,刚好是轮到今天给我们上课的,未免太巧了点。但不论如何,我还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徐向阳不是有工作的大人,没有手机——不如说这年头就没几个学生会有手机——但作为替代,他拥有心灵感应的能力,仅仅是在两人之间交流的话,还是挺方便的。 上回为了向林星洁请求帮助,不得不跑回教室从人抽屉里拿物品作为媒介;而有了这次经验,知道确实有效之后,他当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自从上次的事件发生之后,每天早上出门前,林星洁都会交给他一件随身物品。 因为暂时无法测定心灵感应的能力范围,所以徐向阳根据“效用是上面残留的气息多少”的猜想,认为如果把某件东西天天放在身上,就算是曾经被林星洁随身携带的物品,但效果依然会慢慢消失。 于是,结果变成了星洁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为他准备一次,就像是充电一样…… 这回,徐向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橡皮。 另外,还有第二项准备工作。 上次虽说是林星洁堪堪赶上了,但以结果而言,如果不能及时从家里出发,很可能就会来不及;再加上那天是晚上,夜色掩盖了星洁的行动,如果让她大白天就在城市上空奔跑,未免太过显眼了。 因此—— “是这样啊,你那时候联系林同学就是为了这个。” “对,我拜托她当补习学校附近来一趟。”徐向阳耸耸肩,“本来感觉有点麻烦她了,不过星洁说她正准备饭后消食出来散散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现在看来,幸好我有说。” 而与此同时,杨老师已经整个人趴了下去,四肢着地,真正变成了比起人类更接近于怪物的姿态。 和上回不一样的是,他这次没有带口罩,所以将那张苍白狰狞的面孔全部露了出来。 看到熟悉的面庞变成这副扭曲的模样,徐向阳有点难过。 他捧住了自己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竺同学,快逃吧。” “……你不走吗?” “我要留在这里。”他回答得很坦然,“你回去的时候最好沿着大路走,小心点。” “因为它很难对付?” “那倒不至于。”徐向阳对小安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别忘记学校里的事情,杨老师还有同伙。” “……我明白了。” 竺清月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在空地的后方,有一堵近乎坍圮的墙,上面还用红油漆涂了一个“拆”字。不是很高。 她在想,我能翻过去吗? 她又想,徐同学带我绕了一大圈才来到这儿,不原路返回的话,会不会迷路? 竺清月跑过沙坑和空地,来到矮墙下方。不用跳跃,她攀住了墙体的上沿。 在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刻,她扭头往后望去,恍惚间看到有庞然阴影自房屋一角游弋而出,宛如一条巨大的鱼。 竺清月揉了一下眼睛,发现鱼影消失不见了,只看到一个高挑的黑长直女孩身手矫健地自墙头上一跃而下。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处理怪物的方法 林星洁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她站起身后,姿势潇洒地拨了拨身后的长发。 “没想到真这么快就抓住了啊。” 女孩盯着空地上佝偻的怪异人影,就像看见了一件让人惊喜的礼物,嘴唇微扬,漆黑的瞳孔闪闪发亮。 徐向阳关心地问道: “你来的路上没有见到奇怪的人或事物吧?” “没有。” 黑长直姑娘摇摇头。 “这样啊。”徐向阳摸了摸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那就不知道那个怪物的同伴,究竟是今天没跟着一起出来,还是躲在某个地方……” “嘎——” 他的说话声被诡异而尖锐的吼叫打断了。 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响动,由人蜕变为怪物的杨老师四肢着地,脊背高高隆起,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被畸变的肌肉组织撑起、甚至挤破;他蹲伏在地上,眼球像昆虫或是青蛙那般凸出,惨白的瞳仁上布满血丝。 与此同时,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来回打转,加之房屋建筑背阴,终年晒不到阳光,大部分地面都被阴影所覆盖,景色只能用荒凉来形容。 在这宛如废墟般的清冷地带,肢体瘦长、样貌狰狞的怪人就静静地蹲伏在阴影下方,宛如伺机而动的野兽,乍一看上去,确实挺吓人的。 徐向阳注意到竺清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矮墙后面了,总算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上空。 湛蓝色的天空,被四周的房屋棱角的边缘切割成四四方方,有一朵白云飘荡而过。 粗略地看过去,似乎每扇窗户里都没有人,午后时光静悄悄的,充满宁静的氛围;但这几栋居民楼里不可能一个住户都没有,只要他们探出脑袋,往下俯瞰,就能看到正在对峙的少年少女与一位趴在那儿的怪人……甚至,这会儿说不定就已经有人发现情况,前去报警了。 以上种种可能性,是他无法预料、无法阻止的。 徐向阳带着班长同学在附近的居民区里绕了一大圈,中间还经过几条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他已经尽量选择了罕有人经过的地方,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在,普通人看不见小安的存在,不然等会儿两边打起来的时候,肯定会引起大规模恐慌。 “向阳,你害怕吗?” 身旁的林星洁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小声问道。 “第一次撞见这个怪人的时候,确实会感到畏惧。”徐向阳回答道,“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渐渐习惯了这头怪物扭曲的肢体与可怖的样貌,更重要的是,林星洁就在他身边。 而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都没有将这个附身者当回事。 ——一条体型庞大的漆黑鲸鱼,躯壳正顺着墙体与窗台缝隙间的阴影流淌。林星洁高高举起一只手,得到主人命令的它尾巴一甩,自空中游来。 “等等,向阳,我觉得这个人的脸好像有点眼熟。“ 林星洁正准备将手挥落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女孩的眉头微微蹙起,放下手,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那张扭曲的脸庞。 “那个人是高二五班的班主任,你可能在办公室里见过。”徐向阳叹了口气,说出了真相,“他还是补习班的讲师,所以会在这里出现。” “竟然是这样……”林星洁眨眨眼。她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怪人,又看了看表情沉重的徐向阳,终于有点明白过来。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因为我真的没想到是他啊,我没想到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熟人在我面前变成怪物,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长辈、一个老师……”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他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杨老师虽然不教我们班,我也只和他单独聊过几次,但我知道他对学生们的态度很好,听说他很关心那些成绩跟不上的学生,还亲自为因故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课的学生准备复习用的材料……” “听起来是个好老师。” “是啊。当然,十五中的老师们都挺好的。” 哪怕是他们那个看起来有点凶的班主任,其实对学生们都很关心。 老师和学生的立场未必完全一致,有时候在当事人看来甚至是冲突的,特别是因为年龄与经历的差别而产生的价值观上的矛盾;但关系正常的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理应存在着在此之上的情感联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徐向阳又开口说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 “嗯?” “其实你应该注意到了。这件事相当于我为了把怪人钓出来,把竺清月当作诱饵。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而且结果正如我所愿……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他在离开饺子馆后,就隐约感觉到了背后有人跟着。 当然,会被他以某种超常的感知能力察觉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而是混杂着异类气息的怪物,就在喧嚣嘈杂的人群中潜伏着。 这种预感不像是小安靠近时那般清晰;于是,徐向阳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出对方是和怪人同类型的,与幽灵怪物结合、肉体上产生异变的人类…… 或者说,就是那个入侵学校的怪人本身。 但他不确定对方身在何处。以怪人的行动能力,对方想要在某个角落里躲藏起来不被自己发现,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同行的女生说出了那个“想要到哪里去逛逛”的借口,带着竺清月闷头走了一圈。 而对方之后的行动,则更让他确信了之前有过的猜测:入侵校园的怪人,目的真的是冲着竺清月来的: 因为当他们俩没有选择回到补习学校,而是在附近的居民区里开始无目标地到处乱转的时候,那道跟在身后的气息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起跟了上来。 随后,徐向阳一边选择往没有人的地方前进,一边通过心灵感应能力通知林星洁自己目前深处的位置……最终,他选择的地点就是这里。 只是,目前还无法肯定,“盯上竺清月”这件事本身,到底是出于杨老师、附身于杨老师的怪物,还是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协助者”的意思。 “就以结果而言,还是我们救了她吧?所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林星洁将双手插入兜里,一边说着话,视线却又一次悄悄往那边瞟去。 杨老师在展露出被附身者的真容后,明明龇牙咧嘴颇为狰狞,可实际上却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 怪人就像是一尊被摆放在阴凉地方的雕塑,而非能飞檐走壁的怪物。 她和徐向阳像是闲聊似地谈了很长时间的天,实际上都有在偷偷关注它的行动;但对方却一直蹲在原地,简直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林星洁对此反而有些警惕起来,问道: “这家伙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扑过来,难不成是害怕了吗?” “……假如害怕的话,不是应该赶紧逃走吗?” 对此,徐向阳同样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上回他见到你让小安肆无忌惮地撞入教室内部的场景后,连挣扎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逃走了。” 而此时此刻,那头漆黑的巨鲸依然在空中游荡。怪人虽然蹲在地上没有扑上来,只是仰着脖子,用那双凸起的眼球瞪着小安,从蹲伏的姿态上能看出其畏惧和忌惮的心理;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干脆利落地逃跑。 更重要的是,此时竺清月都已经走得没人影了,它根本没有理由继续和他们僵持下去。 假如它盯上的人真的是竺清月的话,此时应该立刻想办法越过他们,跳向那面矮墙后方追踪竺清月——当然,正旁边虎视眈眈的小安不会让这一切真的发生——可是,反常的地方就在于,它完全没有动身的意思。 难道说,还有别的理由……? “而且,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什么?” 面对林星洁疑惑的眼神,他指了指头的那样,只要默默地打倒怪物,就能拯救被盯上的竺清月同学。而且,我还得额外加上一句……” 林星洁往前踏出一步,语气颇为轻快。 “干这种事,这能让我的心情变得舒畅一点。” “嗯。对了……” “我知道,”她朝他挥挥手,“我不会真的杀了杨老师的。” 徐向阳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 “但是,我们就算不杀人,也必须确保能解除对方的行动能力,可以做到吗?” 小安的体型庞大,所以会给人一种动起来就不容易受控制的感觉,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怪人的生理结构恐怕已经变得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了,没办法用常理来判断。 “——总之,先把他的四肢全部碾断、然后再折到背后去,捆成一个球,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林星洁再一次举起手,鲸鱼自空中游过,散开圈圈涟漪,令女孩背后的黑长直发无风自动,她的脸上神采飞扬,笑容粲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深入心灵世界 仅仅半分钟之后,战斗便宣告结束。 彼此对峙的怪物和怪人,体型规模其实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上去,被附体的杨老师龇牙咧嘴,样貌凶恶,充满可怖的气息;而在空中飘荡的鲸鱼则一副悠悠然的姿态,就像午后出来溜达晒晒太阳的宠物。 一个趴在地上,一个游在空中;一个往上,一个朝下,一人一兽彼此凝视的场景,简直跟好莱坞火爆大片的海报似的。 而实际上,他们之间爆发战斗后的结果却完全是压倒性的: 当林星洁像擂台上的裁判似地挥下手臂,鲸鱼开始晃动躯体的时候,怪人亦迅速反应过来,他保持着蹲伏在地上作为起跳姿势,同时双腿猛然收缩、又放开,于是整个人像是脚底安装了弹簧那般跃起。 很明显,他是想利用自己身材相对于怪兽较小的优势,想要跳到对方的身上,或是越过小安去攻击后方的两人,最起码是要躲开攻击…… 但他的挣扎毫无意义。漆黑的巨鲸仅仅是微微侧了一下脑袋,布满触须的硕大头颅便伴随着沛然不可挡的力度将跳至半空的怪人直接撞飞七八米远。 怪人的躯体被重重地拍到地上后,他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嚎叫,一边挣扎着想要逃走,可是还没等他起身,背后的鲸鱼就扑了过来。 如果站在较远的地方看去,小安的移动速度似乎并不是很快——但所谓“似慢实快”的感觉便是如此,因为巨兽的身长超过十米,尾巴一甩,便能径直游出去两个教室的距离——怪人的躯体才刚刚弹起,便被俯冲的鲸鱼撞倒,再度整个人俯面趴下。 这一次,怪人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四肢大张,脸部紧贴着地面,周围的土地都被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出一道道浅浅的凹痕,构成一个人型轮廓,就像是被一整座倒塌的建筑物压在了底下,动弹不得。 诸如拳击格斗等比赛,都要分成不同的重量级,这是因为体型、身高和重量,对双方的战斗与胜负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而附身者和小安之间的体格差距,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同时和好几头全力奔跑而来的大象正面搏斗、或是用血肉之躯去阻挡高速公路上飞驰的大货车,结局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 无论怪人如何挣扎,都被一股庞大的重量压得死死的,就像用拖鞋按住一只蟑螂。 那天晚上,他在小安出现后理解选择逃跑,可以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因为他完全就不是林星洁的对手。 “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 徐向阳从不远处跑了回来。 说是胜券在握,但情况会如此干脆利落,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是担心这家伙狗急跳墙,或是突然间爆发出潜力啥的突破小安的封锁,所以他才会让竺清月尽快离开,万一变成电影里那种坏人挟持无辜受害者的状况就麻烦了。而目前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呼,这样就可以了吧?” 林星洁看到他靠近,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才轻轻摇晃了一下,在徐向阳的撑扶下站直身体,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感觉状态比起前几次都要好。” 林星洁的额头上沾着晶莹的汗水,呼吸还算平稳。她张开手,又试着松开和握紧,就像是在凝视自己手掌上的纹路,轻声说道。 “我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 林星洁已经测试过不止一次,本身维持小安从另一个世界来到现实的状态,并不会消耗太大,所以他们之前才能心安理得地聊天,等着怪人先做出动作。 简单来说,她所感受到的疲倦感,似乎与小安干涉现实程度的大小有关。 “是吗?” 徐向阳笑着朝她伸出一根胳膊。 “那你还要不需要我扶着?我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林星洁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腮帮子微微鼓起,嗔怪似地拍着他的胳膊。 “这还用讲嘛,当然要!我得一起过去啊。” 少女双手抓着少年的衣领,简直是要将整个人的体重都压上来。 徐向阳的肩膀一沉,却没有挣扎。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姿势,稳健地迈开脚步,两人保持着这种近乎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别扭姿势,朝着趴在地上的怪人走去。 …… 被附身者的四肢已经被折断,而且还往脊背上压去,直接被扎成了一捆肉球。 在这种别扭的姿势下,怪人只能朝他们龇牙咧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行动,只能像被人翻了个面的乌龟那样在地面上拼命挪动。 “你打算如何做?” 林星洁问。 “我们不杀了他,总不能就把他丢在这儿吧?” “……我想试试看。”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 “什么?” “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让杨老师从这种被附身状态下脱离。” “这件事能否成功,关系到我们以后要如何对待这类人的态度。我相信,类似这种被怪物附身的情况,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不如从现在开始尝试。” “……没关系吗?” 林星洁的神情看上去有点迟疑。 “嗯。” 徐向阳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蹲了下来,他将手掌试探着放在怪人的额头上。 “但那时候,你只是通过通灵‘看’到了他过去的行径吧?你为何觉得自己有能力帮他解开附身?” “……从刚才的状况来看,杨老师对自己的行为本身好像是无意识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就动了起来。” 徐向阳闭上眼睛,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所以,我认为,杨老师的身体里应该存在两种意识,一个是属于人类的意识,另一个则是属于怪物的本能。平常是杨老师的意识在控制身体,而在像现在这种‘怪人’状态下,则是怪物在控制。如果我能再深入一点,将这两种意识分别从躯体里寻找出来的话……” “听起来有点道理。”林星洁抓了抓头发,一脸担忧,“……但是,真的不会有危险?” “我上回试过了,直接对怪人使用心灵感应能力是不会有问题。” 虽然读取那些可怕的回忆并不是一件让人心情舒畅的事情,但在有过数次经历后,他和林星洁一样,开始慢慢习惯了。 而徐向阳自己很清楚,他的能力并没有达到极限。 但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就得看接下来的尝试了—— * 在聚精会神的那一霎那,仿佛一道奇特的电流贯穿天灵盖,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飞速掠过的模糊画面。 徐向阳已经习惯了。而这回,他没有试着将意识投入到迎面而来宛如潮水般的无数画面之中,去读取那些杂乱无章的回忆,而是开始检查自己的状态、环顾四周。 他看不到身体,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现在的他正以“意识”的方式存在着。 周围……周围是一片漆黑。 不是光线黯淡的黑,而是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的黑。 这里是那里? 意识的世界?灵魂的世界?脑内的世界? 他感觉不到手脚,感觉自己的身体,眼睛、鼻子和耳朵带来的回馈都不复存在。 但这一切却并没有让徐向阳感到惊慌,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所带来的满足感完全冲淡了这种异样。 没问题,没问题。 他默默告诉自己,到这里为止,都还很顺利。 物品上残留的气息总是有限的,因此他能维持通灵状态的时间同样是有限的,往往没过一会儿就会中断;所以,他才必须拿本身就是异类的怪人当作实验品。 徐向阳依照他之前所设想过的那样,当自身只剩下“意识”的状态下,再一次试着向周围释放出通灵的力量—— 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很快就从寂静无边的晦暗之中,听见了一个声音。 徐向阳集中注意力。那声音变得像是从喇叭口里传来的,愈来愈大,愈来愈明显。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化作了无数触角,朝着周围无止境地延伸,直到他能真正辨认出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要啊……不要啊……!”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徐向阳猛然间睁开眼睛。 …… ……等等,眼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双眼。 我能“看见”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了? 不,不止如此,他脚下还传来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难道是通灵结束,我又回到了现实?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发现,周围的景象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中的空地,仍然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 只是,这里不再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他的脚下,仿佛有着一块块看不见的基石,带着湿漉漉的阴冷气息,往广袤的世界尽头蔓延; 而就在前方,无垠的黑暗中,徐向阳看见了一个孤零零倒在地上,正在奋力挣扎的男人。 刚才,就是这个人在反复喊着“不要啊!不要啊!”,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入眼所及之处,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同充塞天地的烟雾,如同淹没一切的海。 不知不觉间,徐向阳已经在和这个人慢慢靠近了。 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浮现在他面前。 ……杨老师? 徐向阳没有太惊讶。 他对怪人使用了通灵能力;换而言之,他目前所在的地方,很可能就是这个人的心灵世界—— 照此说来,躺在地上哀嚎的这个人,就是杨老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意识? 他一时间有种恍然的欣喜。 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通灵能力的效果,绝不仅仅是读取回忆那般简单。就连对本身是死物的物品使用,都能产生回溯持有者的经历、乃至与持有者相互定位的神奇效果; 如果对人使用……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踏入他人的内心世界! 这就是真正的心灵感应! 徐向阳深呼吸了好几次,稍微冷静了一下。 他首先站在那儿,观察了一下情况,发现杨老师依然躺在地上打滚惨嚎,捂着脑袋喊着“别过来!不要!”,仿佛正在和某种看不见的怪物搏斗挣扎,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正在靠近。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朝他打了个招呼,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假如说这就是杨老师的‘意识’,或者说意识的一部分……他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痛苦,是不是就是因为身体被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占据的缘故?”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 “照这样说来,我只要把他从这地方带出去,是不是就能让杨老师的意识回归本体,解除附身状态……?” 他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而且对于这样做的风险性一无所知,但一股少年心性驱使着他鼓起勇气,朝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伸出手。 “杨老师,杨老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杨老师没有回答,只是捂着脸,发出低低的呜咽。 徐向阳一咬牙,干脆直接抓住了对方的手,依靠蛮力将对方拽起来。 很轻,轻到好像完全没有重量似的。 不过,彼此都是“意识体”,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被拉起来的杨老师低着脑袋,一手捂着脸,完全没有抬起头来瞧人的意思,嘴里还在喃喃着“不要靠近我……不要……”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分明是在畏惧。难道是被某种东西伤害到了吗? 除了杨老师以外,徐向阳在这片空间里没有发现其它事物,更不存在怪物的意识,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去理睬。 他开始寻找从这里脱离的办法。 “如果是之前那种‘通灵’状态,一般都是时间到了强制中断的;这一次,我既然深入到了他人的内心,是否需要……自己离开?” 徐向阳想了想,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回,他聚精会神开始收敛起自己意识的触角,默念着“离开!离开!” 这里毕竟是属于他人的内心世界,徐向阳觉得自己不该停留太长时间。 果不其然,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很快发现自己竟然真的“飘”了起来,就像一颗从孩童手中脱离的气球,就像从令人恐惧的深海游向被天光照耀的海面—— 徐向阳惊喜过望,连忙睁开眼睛。 当他往下望时,他看到脚下浸没在无边暗色中的大地正在慢慢远离自己; 而当他抬起头时,则看到了远处正隐约闪耀着些许光亮。 那光其实并不耀眼,反而很柔和,但落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世界中,却又是如此显眼。 就像不小心坠入深井的人,抬头望见了井口的天空一样…… 他本能地知道,只要触及到那片光亮,就能顺利脱离深入他人内心的“通灵”状态。 徐向阳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正牢牢握着杨老师的胳膊。 他就像是潜泳去拯救溺水的人,拖着杨老师的意识游向海面,两人正一点点飘向高空,慢慢地朝头顶的这道光靠近。 太好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真的将杨老师的意识带回来了—— “……!” 就在他喜出望外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沉重的下坠力道。 徐向阳忙再度慌慌张张地转回脑袋。 怎么回事?! 就在他下方,被自己拽着手的杨老师依旧低垂着脑袋喃喃自语,看不清表情。 徐向阳又一次开始环顾四周,可是除去头顶照下来的光,心灵世界内部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 又是一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拽下去的猛烈力道! 就连那股向上漂浮的势头都受到了影响,徐向阳的“意识体”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徐向阳又一次低头看向杨老师的时候,登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只手,一只苍老的、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掌,不知道从何而来,正牢牢攥着杨老师的衣服…… 有东西正在一点点爬上来! 徐向阳只觉得像是有一盆冰水从头脚下,脊背上升起刺骨的寒意。 从杨老师背后露出一角的中山装,让他迅速辨认出这家伙的身份—— 此时此刻正垂吊在杨老师身体下方的,正是那个鬼屋里的老人! “我都说了……说了呀……” 杨老师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最后变得声如洪钟,回荡在漆黑一片的心灵世界里。 “——别靠近我!” 他猛地抬起脑袋,那张清瘦的面孔青筋暴起,冷冷地瞪着徐向阳。 最可怕的是,那双瞪着自己的瞳孔没有眼球,只有深陷的眼窝,两条蜈蚣般的长虫正从黑洞洞的窟窿里蜿蜒爬出……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险恶 “……总算要到了。” 竺清月自言自语。 离开那片空地后,她陷入了宛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巷道内,周围都是林立的居民楼,所以起初有种迷路的感觉。不过,当女孩问了几个附近的居民和路过的行人之后,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出路。 “这个点回去,上课肯定要迟到了吧。在杨老师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他不在的时候,不知道班里的同学们会作何反应?是一片闹哄哄的呢,还是说已经有别的补习班老师前来代替?学校那边应该会慌张起来吧,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边联络不上杨老师。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杨老师他就是那个……” “呀!” 她不自觉惊呼了一声。 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来回转悠,这让陷入沉思的女孩差点没一头撞上前面的电线杆。 竺清月停下脚步,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前面就是正对着商业街的马路,转个弯就是补习班的所在地。远远地已经能听见喧嚣的人声。 她相信林星洁和徐向阳两人能处理好这件事,这不止是出于信赖的感情,从理性上来考虑,那天晚上在教室里看到的一片狼藉的景象就是证明,杨老师根本不是林同学的对手。 换句话说,她终于可以从怪物的阴影中脱身了,本该感到轻松才是…… 可心中的大石却始终没有落下。 竺清月小小叹了口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当班长当得太久了,开始习惯杞人忧天了吗?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就算自己再担心,其实都做不了什么。 仔细想想,她有办法为那两个人提供帮助吗? 报警?先不说普通人能不能处理好这种超自然事件,根据前几次的交流,她觉得那俩人大概不是很希望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 而且,徐向阳让自己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其实已经在无言间说明了他的想法: “——别来插手。” ……是啊,她还是别插手比较好。 在周围的人们看来,女孩向来就是毫不动摇、不会犯错的完美象征;而仿佛是在回应这一点,竺清月始终让自己去遵循一切看上去正确的选择。 可倘若真是如此,她内心盘桓不去的这种情绪究竟是—— “……” 竺清月的耳朵微微一动。 她还没有来得及理清纷乱的思绪,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古怪而轻微的响动。 竺清月刚才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所以很清楚,那里是一条无人的小巷。 是老鼠吗?还是被风卷起的塑料袋? 女孩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由于某种未知的理由,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手脚一片冰凉。 在她身后的,不是老鼠,也不是塑料袋。 那是一位老人。 老人的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的中山装,站得笔挺,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印象。 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脸上还带着微笑,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慈祥笑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看上去相当和善。 但竺清月却呆住了,她只有扶住身旁的电线杆,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整个人倒下去。 ——老人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球不翼而飞,只剩下两颗黑洞洞的窟窿。 他正“注视”着她。 竺清月内心的思绪纷乱如麻。 她突然想起那天徐同学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提起过,就是在遭遇一位无眼老人之后,林星洁和徐向阳两人才具备了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 可是,徐向阳不是说这位老人“住”在那栋鬼屋里吗? 难道是……跑出来了? 狭窄的巷子内,不知何时起风了。 不是寻常的风,而是阴森森的、仿佛能侵入骨髓的风。 万籁俱寂,女孩的耳畔只能听见激烈的心跳声。 老人朝前迈出了一步……不,更准确地说,是飘出了一段距离。 他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道路还是墙壁,都在慢慢褪去色彩、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光线穿过这片空间后,就出现了扭曲。 竺清月不敢转身就逃,因为她的双腿已经没力气了,而且真不知道逃走会发生什么,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 这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晕眩感袭击了她;疼痛,激烈的痛楚,突如其来的痛楚——像烧热的铁钳径直插入脑回,让女孩忍不住想要发尖叫,可是她的喉咙里却只能迸发出无声而虚弱的喘息。 眨眼。 她的视界已然濒临破碎。 眨眼。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周围的景象天旋地转。 当她第三次眨眼的时候,老人已经和她擦肩而过,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呼……” 就像有人趴在她的肩头,往耳朵里吹了一口冷气。 刺骨的寒意顺着头脑、脖子一直延伸到全身上下。 竺清月终于支撑不住了。 女孩捂着胸口,慢慢地、无力地瘫软了下去,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老人从她背后离开了,并没有片刻停留的意思。 或许是老人不想杀她,或许是因为鬼魂觉得她并无威胁,于是干脆无视了她。 然而,老人所留下的影响却没有消失,亲眼目睹鬼魂的刺激让竺清月头疼不已。 现实世界的风景,在她的眼前像是摔在地上的镜子般破碎开千片万片;而充满黑暗的、真实的世界,在镜子背后逐渐显露峥嵘。 就像面对一座海底冰山,人们只能看到浮出水面的一角;唯有敢于跳入海里的勇士们,才能感到海面下更为庞大的真容。 虚假的面纱被揭开,赤裸裸的、令人无比痛苦的真相渐渐展现在面前。 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从女孩眼眶里滑落。 “妈妈……” 意识模糊间,紧闭双眼的她轻轻喊了一句。 不久后,女孩感觉到有东西自看不到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拥抱着,竺清月感到了一阵安心,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 数分钟后。 “啊啊啊啊——!”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手脚胡乱舞动了一会儿,直到好不容易被人一把按住后,才停下来。 柔和的天光往徐向阳的瞳孔表面洒落。 光线并不亮,可他却还是觉得刺眼。 这种无比清晰的体验,正是他从“心灵世界”中得以脱离、回到现实的明证。 他又眯起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敢睁开来。 “你、你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从头明,那时候的杨老师已经没救了? 结果呢?结果到底如何? 徐向阳盯着那个安静趴在那儿的怪人,眉头紧紧蹙起,心中反复叩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我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还有,杨老师最后还告诉自己‘别靠近!’,那是在警告我注意什么吗?” 他用力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脑袋里还在隐隐作痛,说明这种深层次的通灵并不是完全没有负面作用的。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杨老师的意识现在有没有成功被救出来,是这样吗?” “对。” “那怪物呢?”林星洁用手托着下巴,有点好奇地询问道,“你不是说这具身体里可能存在两个意识吗?” “我没见到。”徐向阳摇摇头,“更何况,那种附身的怪物到底有没有‘意识’还很难说……但是,我看到了别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的拳头猛然攥紧。 “——那个鬼屋老人!” 徐向阳转过脸,态度极为认真地对朋友说道。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杨老师之所以会被怪物附身,一样是无眼老人搞得鬼,就像史晖他们一样!” “你见到那个老头了?在杨老师的内心世界里?” 林星洁呆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那是在杨老师记忆之中所看到的景象,还是说……?” “恐怕不是。” 徐向阳摇了摇头。 “如果仅仅是‘回忆’的话,没办法害人吧?但刚才通灵的时候,我是真的有种差点就要被他拖下去的感觉。” 如果他没有及时中断通灵,意识坠入那片无垠的黑暗中的话,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摔死?不,当然不会,因为精神不是血肉之躯。但假如老人横加干涉,他的意识说不定会就此被囚禁在那个地方,回不到自己的身体中去,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自己…… 他不敢去想象那个结果。 “你是说,那个老头……或者最起码是他的一部分力量,就潜伏在杨老师的内心世界里?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同样应该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不止如此,”徐向阳表情严肃地补充道,“这是一个针对我们、甚至是学校里其他同学们的阴谋,因为无论是杨老师,还是那群混混们,都是那个鬼屋老人培养出来的怪物!” 林星洁轻轻吐了口气。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还有未干的汗痕,目光颇为疲倦,在沉默了片刻后,女孩苦笑着说道。 “那个可怕的老头子,总该不至于马上出现在这里吧……” 她的话还未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同时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氛围,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巷口。 中山装老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面带微笑,视线空虚地凝视着他们。鬼魂周围的景物变得晦暗而深沉,就像是从一张旧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照片。 这一幕,简直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觉醒 “我、我难道是有什么乌鸦嘴吗?” 林星洁都快呆住了。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 徐向阳摇了摇头。 “他肯定是早有预谋,就连被怪物附身的杨老师也不过是个诱饵,他的目的……说不定还是我们俩。” 目前看来,鬼屋老人具备着操纵怪物的能力。 这种怪物的样貌乍一看是宛如蜈蚣的长虫,但实际上更像是数种虫类的糅合,极为狰狞丑恶。 它们在本质上,和鬼屋老人以及小安应该是同一类存在,常人看不见,却有着干涉现实的能力;但是在强度上和鬼屋老人或小安都无法相提并论。 但它们还有一种特殊的生存方式:那就是钻入人的体内,与人类的身体合二为一。这就是所谓的“附身”。 被附身者的身体素质,一般都会因此得到强化,简直像是超人;而当这种状况变得进一步更为严重时,则是肌肉骨骼乃至体内脏器会发生畸变,生理结构都变得与常人迥异,与其说是“人”,更接近于“怪物”——只不过是获得了血肉之躯的怪物。 从杨老师的例子来看,附身者有可能知道自己的异状,亦有可能不知道。 像史晖就是知道的那一类,或许是因为他本人的性格恶劣,不需要引导就能成为合格的恶棍,符合鬼屋老人对他的期望;又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怪物并没有那么强大。 而杨老师则是不知道的类型。从通灵得到的结果来看,在他被附身成为怪人之后,身体会被潜伏在他体内的怪物操纵,而真正属于他的意识则会被拖入到心灵世界的某处…… “喀……喀喀。” 当鬼屋老人出现在巷口之后,那个本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怪人,突然间又一次开始微微抽动着身体。 徐向阳警惕地瞪着他。 怪人并没有爬起来,只是有一道泛着晦暗光泽的不知名物质,从杨老师的体内被抽离出来,沿着地表,向着鬼魂的方向流淌。 数个呼吸之后,鬼屋老人周围的扭曲现象似乎变得更严重了,在它周围的数十米范围内,甚至连普照万物的阳光都像是消失不见了,墙壁,道路,窗户……全变得和那栋鬼屋一样充斥着阴冷、腐朽和昏暗的氛围。 徐向阳一下子有种恍然的感觉。 怪不得怪人突然不害怕光了,原来是藏匿在他体内的鬼屋老人的力量帮助了他! 林星洁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话的声音既微小又急促。 “快看那边!” 徐向阳很快注意到,那道晦暗的光芒被抽走之后,杨老师身体的抽搐却依然未曾停止,晃动的幅度反而变得愈来愈激烈了。 被绑在一起的四肢散开,软绵绵地垂落下来,浑身苍白的肌肤像动物蜕皮般一点点消散,看上去杨老师像是逐渐从一个怪物恢复成了正常人。 眼球的凸起现象得以恢复后,眼帘低垂下来,只有他的嘴巴还张得大大的。 ——一根瘦长的肢体自他的嘴里探出来。 潜伏在杨老师体内的怪物,正慢慢“爬”出来。 就和徐向阳曾经见过的长虫附体的场面一样,怪物脱离的景象同样十分令人作呕——或者说,恶心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 瘦长肢体的结构,看上去和人类还是勉强有点相似;但当怪物整个从杨老师的身体里爬出后,就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了: 青黑色的、像是僵尸般的瘦长四肢支撑着地面;腹部极为硕大,沉甸甸地垂下来,这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头放大了数十倍、只有四条腿的蜘蛛;而在它类似于头颅的位置,则有一张扭曲哭嚎的人脸。 ……果然和附体史晖的怪物不是同一种啊,徐向阳心想。 体型庞大的人面蜘蛛从杨老师体内脱离后,在原地留下一具生死不明的身体,迈开肢节,速度极快地越过空地,径直跳上了旁边的居民楼。 “呃,它好像要逃跑了……” 林星洁的话音未落,一直伫立在巷口没有动的鬼屋老人,终于朝他们靠近了。 伴随着宛如老式摄影机的闪烁,望着逐渐靠近的鬼魂,两人的额头上冷汗涔涔,知道眼下不是去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 如果是在十分钟前,他们本不该如此惊慌。因为林星洁早就和对方发生过正面冲突,小安虽然没有杀死或是吃掉鬼魂,但是却成功驱散了对方。 鬼屋老人在林星洁面前选择了退让,这说明它同样畏惧着小安,或者至少心存忌惮。 可是现在—— “……星洁?” “我……我正在尝试……” 林星洁低着头,牙关紧咬。双手分开支撑着地面。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那双纤细的眉毛紧紧蹙起,表情有些痛苦,清秀的脸庞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她已经召唤过一次了,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徐向阳轻轻叹了口气,按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挡在她身前。 “你,你想……做什么?” 背后传来女孩惊慌的声音。 “你继续试你的,我一样有想要尝试的东西。” 徐向阳回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别听起来发抖。 * 竺清月扶着身边的墙垛,精神有点恍恍惚惚,但总算还是回过神来。 她呼吸了一下冰冷新鲜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有点发烫,好像发烧了。 女孩用力摇晃了一下昏沉的脑袋,试图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对了,就在这个地方,我正准备回去,却遇见了一个奇怪的老人。 老人没有眼睛,而且浑身散发的氛围很古怪,在目击到对方的那一刻,她甚至浑身不能动弹。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绝不是人类。 老人很有可能就是以前徐向阳对自己说过的,让鬼屋闹鬼的根源;一个死后徘徊人间不肯离去的恶鬼。 而当鬼魂靠近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脑袋仿佛要裂开来似地疼痛,眼前的景物全都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漩涡。 这种状况显然十分异常,甚至让她直接晕了过去。 从那之后,时间过去多久了……? 竺清月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大概三、四分钟的样子。 少女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在这儿昏迷了一天一夜什么的。周围也没有经过的路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所以,刚才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竺清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着墙从原地站起。 她隐约记得,在自己昏迷之前,就像是被某个人拥入怀中。 女孩记不起对方的脸庞,更没有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只觉得应该是位女性…… 可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人靠近过她。 我是不是该问问徐同学他们比较好?说不定我撞鬼了一回,也和他们俩一样,跟着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能力呢…… 竺清月在心里开着自己的玩笑,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了一下。 ——不知何时起,竟有无数根从天而降的丝线,缠绕起苍天与大地,仿佛将整座城市都覆盖起来。 竺清月眨了眨眼。 数不清的丝线构筑成如瀑的暴雨,明明灭灭,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当女孩下意识地跑出小巷,奔跑到更为空旷街道上,努力踮起脚尖向上方张望、想要更进一步地看清楚那些银丝的时候,很快便有明亮刺眼的阳光落入眼帘,将一切异状都吞没干净。 ……是我的错觉吗? 竺清月颇感困惑,又走回到原地。 如果那是某种超自然现象的话,规模未免太大了点——简直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啪嗒。”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墙头的一个花盆被撞落,里面的泥土洒了出来,花瓣零落。 竺清月朝那个方向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只野猫,结果…… ——这、这家伙又是什么啊? 少女瞠目结舌,看着一个体型庞大到不可思议、却只有四条腿的蜘蛛状怪物,正窸窸窣窣地爬过墙顶,那副姿态看上去像是在落荒而逃。 “……” 竺清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她的呼吸声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起来。 巨大的蜘蛛灵敏地听见了来自背后的人声,将身体前方头颅扭转过来。 ——竺清月看得很清楚,那上面,分明是一张正在蠕动的鲜活人脸。人脸的嘴巴张大到夸张的幅度,做出哭嚎的表情,仿佛有无尽的痛苦和怨恨想要倾诉。 要是普通人见到这头足有人类大小的人面蜘蛛,怕是要吓到屁滚尿流;但可能是因为刚刚才和鬼魂正面相遇了,竺清月倒没有太过震惊和害怕。 而且最奇怪的是,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这头怪物的样子,却本能般从它的行动方式感受了一种熟悉感…… 对了!是那天晚上入侵学校的那个怪人,它们俩爬行的方式简直如出一辙! 难道说,这头怪物就是怪人的“本体”……? 尽管只是一个猜测,竺清月的大脑却借此高速运转,从这个猜测出发,延伸出不止一个可供思考的可能性。有的被她否决,有的得以肯定、并继续朝着这一方向做出新的推论,这让她在很短的时间内逼近了真相。 徐同学之前已经发现了秘密,原来杨老师就是袭击他们的怪人;而假如眼前的蜘蛛怪就是怪人的“本体”……换而言之,这头蜘蛛怪物当时很有可能就在杨老师体内! 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徐向阳曾经对她说起过史晖的例子。 现在看来,怪人已经不复存在,杨老师又不在这里,这说明蜘蛛怪很可能是被赶出了人类的身躯,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是,它为何还会出现呢? 徐向阳和林星洁呢?他们没有能力杀死它,让它逃走了?还是说……出了别的情况? 那一瞬间,她联想到了刚才和鬼屋老人正面相遇时的状况,并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鬼魂之所以放过自己,或许是因为它另有目标! 想到这里,竺清月脊背上的衣料已然被冷汗浸得湿透。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俩可能有危险! 可是,她又究竟能做什么—— 人面蜘蛛转头仅仅是瞥了竺清月一眼,自顾自又要离开。 等……等一下! 这个的念头浮现在少女脑海中的瞬间,竺清月无意识间动了动手指。 除此以外,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做出任何妨碍的动作;理论上,她更没有这个能力去阻止。 但人面蜘蛛却真的停了下来。 是怪物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大发慈悲停了下来? ……不,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 竺清月像是愣住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举起手掌。 她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手指,那双澄澈的瞳孔深处,映照着一线透明的光泽。 ——一道只有竺清月能看到的“线”,将她和怪物链接在了一起。 “……转身。” 少女轻声说道。 下一秒,人面蜘蛛就像她手中的提线木偶,乖乖地原地转了个圈。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对抗 徐向阳口中所谓的“尝试”,自然只有一件事。 他已经试过对没有生命的物品通灵、对被怪物附身的人类通灵,那么再往下一步…… 毫无疑问,那就是直接对怪物本身实施通灵。 而这样做的风险,他到目前为止还一无所知。 但根据林星洁的讲述,在徐向阳对怪人实施通灵、意识进入杨老师的内心世界后,对方在现实世界里确实停止了活动;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将能力直接施加在鬼屋老人身上,说不定会出现某种超出预料的变化—— 当然,依照徐向阳原本的计划,对自身能力的测试,本不该如此激进。 他实际上为自己的能力实验精心设计过数个计划,大体上可以分为数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针对无机物所产生的类似于“记忆回溯”的效果,相关试验在这段时间的努力下,已经告一段落;而第二阶段是针对被附身者。 他能否将怪物从人的身上驱赶走,会决定他们之后需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附身者、以及要如何处理类似的人,这无疑需要反复练习才能确认,并且能通过这种方式熟练掌握自身的才能。 然而遗憾的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林星洁就在他身后。 她的精力有限,每一次召唤小安之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体力…… 而现在,鬼屋老人就在他们面前。 徐向阳其实没有其它选择,只能将可能性赌在自己身上。 于是,真正能阻止他没有立刻动手的理由,只剩下一个了—— 他正在害怕。 他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发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光靠人类的意识,真的能战胜一个鬼魂、一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吗? 对于徐向阳来说,深入那个黑暗无光的内心世界,不仅仅是“未知的恐惧”,因为他才刚刚尝试到第二阶段,结果便已经让人心有余悸。 如果当时没有及时中断通灵,如果我被潜伏在杨老师体内的鬼魂拖下深渊……会变成什么样? 这让他更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那里不止有新奇的风景,更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危机。 徐向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和林星洁一样的人,他们一定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那种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遭遇凶险的畏惧。 亲身直面一起超自然事件,就好像是在一条悬挂在深谷之上的绳索上行走,随时有可能被风一吹坠落谷底,粉身碎骨—— “向阳……?” 林星洁略微颤抖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不要像刚才那样吓人……” 徐向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你,你听见了吗?喂,你告诉我啊?” 声音再度从背后传来,他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当徐向阳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次的通灵结果和过去都截然不同。 他看到的并非沉浸在无边无际黑暗之中的心灵世界,而是现实。 他甚至能看到,林星洁正紧紧抱住瘫软着倒下去的自己,一脸担忧地大喊。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视角却是以一种从上往下的角度;以及,他所看到的世界没有色彩,而是黑白色的,就像他对某件物品进行记忆回溯时所看到的场景一样。 除此以外,他还看到了…… 那位鬼屋老人。 凝固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还在继续行动。 老人慢慢抬起脸,黑洞洞的双眼直视着徐向阳脱离肉体的意识。 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粘稠,阴森腐朽的气息吞没了附近这片区域,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徐向阳慢慢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的通灵能力从来没有受过阻碍,对于没有生命的物品就不用说了,刚才他对怪人进行通灵的时候,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心灵世界。这是因为杨老师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对自己设防; 而现在,当他想要对这位鬼屋老人实行通灵的时候,终于遭到了阻碍。这说明有一部分强大的异类的确有能力干涉通灵过程…… 徐向阳一点都没有生气或是沮丧,反而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办法毫无疑问是有效的!对方畏惧和忌惮这种做法! 虽然仍需要冒极大的风险,但光是知道“有效”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坚持下去! 不过,尽管徐向阳很想笑,很快就发现自己实际上是没办法露出笑容,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传说故事里的“灵魂出窍”,没有肉体,仿佛一个孤魂野鬼,做不了很多事情;但反过来说,也有大量在受到肉体束缚时不能做的事情可供尝试。 他是一阵风,一阵自由的风,能在现实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穿梭。 所以,你是……拦不住我的! 徐向阳瞪着脚下的鬼屋老人。咬紧牙关,用上了在杨老师的内心世界里运用到的技巧,沉浸心生,努力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出去、延伸出去,化作触角。 周围像是凝固胶体般僵硬的空气,终于在他的意志下一点点强行扭转,就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冻住的河水重新开始在冰层下流淌。 对了,就在怪人入侵校园的那个晚上—— 和鬼屋老人进行意志对抗的时候,徐向阳又想起一件事。他第一次对杨老师实施通灵的时候,那种宛如电流爆发般的触动感,恐怕同样是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对抗 只不过持续时间太短,他就成功入侵了怪人的思维,所以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现在,他终于遇见了拥有足以抗衡乃至压制自身通灵能力的敌人…… * 鬼屋老人正在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靠近少年少女。 自从那天晚上被逼退以后,它始终没有放弃,就像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耐心等到时机到来。 所以,它先是用怪物控制十五中内任职的老师,让他去袭击学校进行试探,随后再次设下陷阱,让被附身者先消耗林星洁的力量,之后再亲自动手。 以上固然只是徐向阳和她的猜测,但眼下这种状况,足以证明情况八九不离十。 这种宛如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般阴冷的做法令林星洁感到不寒而栗。 ……更重要的是,事情的真相恐怕已经不重要了。 对方已经逼近眼前,如果不能活下来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发觉自己每一次睫毛眨动,眼前的场景就会像是拍照那般闪动一下,随后鬼屋老人就会凭空挪移一段距离,靠得更近。 林星洁慌乱起来,但越是心慌就没办法集中精神。 她努力想要寻找到那份感觉,想象着鲸鱼从漆黑的洞穴中一跃而出的场面。 少女的精神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绵远悠长、源源断绝;可是想要让那片海洋的力量真正入侵到现实里,却需要她全力以赴,让浊流侵蚀现实的壁垒,打开链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这是对林星洁来说负担最重的部分。 像这次一样,一旦小安转了个圈回去后、她还想再度将其召唤出来,林星洁便会觉得头痛欲裂,这是精力消耗超过界限,头脑超负荷运作的征兆。 “呜……!” 林星洁捂着脑袋,脸色苍白,额头上沾满冷汗。 她恶狠狠地等着鬼屋老人。而就在这时,对方却突然停止接近,空虚的目光望向别处。 “……真的停住了?” 林星洁蹙起眉,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 她能感觉得到,空气中那紧绷的氛围,两股无形的意志正在彼此对抗。 与此同时,徐向阳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突然软软往后倒了下来, 林星洁连忙抱住了失去平衡的他。 她注视着好朋友的脸,发现他正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看上去简直比自己还要虚弱。 “真是,竟然连你都变成这样……” 林星洁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不是连一起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当然,她很清楚。假如徐向阳刚才真的选择扶着自己逃走的话,绝不可能从鬼屋老人手中逃生。 必须要想办法阻止它的前进,如果她不行,就由他来,一个简单的“二选一”,仅此而已。 归根结底,她若是能成功将小安召唤出来,徐向阳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只是现在…… “还有机会。” 林星洁心想。 “趁着这老头确实停下脚步的这段时间里,先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我能快一点恢复的话……!” 她咬着牙,抱着徐向阳的脑袋,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结果才抬到半路,女孩手臂上的力气便泄得精光,难以抑制地松开来;还想再努力一把,却根本抬不起来。 林星洁的体力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说不定还需要别人扶着走呢。 “唉,真是的……” 她放弃了离开的打算,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将徐向阳的脑袋重新放回自己穿着牛仔裤的大腿上。 林星洁能感觉得到,空气里那两股冥冥之中的无形力量的对抗,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要分出胜负。 其中一方仍显稚嫩,起初还能挣扎一番,但很快就要被另一方压倒了。 林星洁虽然很想相信是自己的朋友占据了上风,但是…… 她注视着空地前方。 鬼屋老人周围暗沉阴郁的颜色,分明正在一点点侵染和扩张,那股非人的气势正在变得越来越庞大,一时间风云变色,晦日无光,林星洁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 尽管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可林星洁看着它,就会忍不住联想起和徐向阳一起看过的僵尸片里,那种电影开头被人关在贴满符咒的棺材里的僵尸;而按照剧情发展,之后符咒肯定会被人撕掉,棺材肯定会被人打开,僵尸肯定会蹦出来害人…… 等到徐向阳的意志无法压制对方,就是鬼魂即将再度开始行动的时候。 “听天由命吧。” 女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原地开始不断尝试着联系另一个世界,直到积蓄起足以再一次召唤小安的力量、或是恢复到能带着两个人一起离开现场的体力。 林星洁轻轻叹了口气,同样闭上了眼睛。放在徐向阳脸上的芊芊玉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男孩的额头,好似是想要将那双紧紧皱起的眉毛抹开来。 * 等竺清月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黑长直发女孩的大腿上,是闭着眼睛、仿佛正在悠闲小憩的男生。 如果不是周围的情况很不对劲——阴风阵阵围绕着一位无眼老人,正与他们俩紧张对峙——乍一看简直和周末公园随处可见的那种躺在草甸上一起晒太阳的年轻情侣没俩样。 林星洁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刻睁开眼睛,见到是她,脸色顿时一变,开口就是痛骂: “你来做什么?” “你是白痴吗!” “你是来送死的吗?!” 竺清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有点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她没有生气,却是突然想起了在今天上课之前徐向阳对自己说过的话,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同学若是看到电影里有类似这种回来送死的情节的时候,恐怕同样会破口大骂吧……真像她的风格。 短发女生走到躺在地上两人的身边,目光直视着紧闭着眼睛的徐向阳。 竺清月蹲下来,直视着徐向阳。她看到男生的眼皮正在轻轻颤动,像是即将苏醒,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听得见,轻声开口: “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带上枪或者电锯;不过,我带了真正的怪物回来。” “……什么?” 一旁的林星洁听见她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竺清月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姿态就像音乐会上的指挥家那般优雅。 下一刻,一头人面蜘蛛从楼顶上跃下,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了空地上鬼屋老人的脑袋。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支配 心灵层面的对抗和斗争,远比预料中的更加危险。 徐向阳不敢去想象自己在这场斗争中落败的结局,只能孤注一掷,将希望寄托在自身的心灵强度之上。 当然,在他灵魂出窍后与鬼屋老人进行角力的时候,仍没忘记分出一点心思去关注现实世界中的情况; 而当他看到林星洁开始放弃逃走,坐在原地全心全意地恢复状态的时候,徐向阳觉得有点欣慰。 他和她的想法这时候是一致的。 徐向阳不认为他们两人有办法逃得掉,所以需要等到林星洁恢复之后,召唤出小安——或者哪怕没办法恢复到完全状态,仅仅只能召唤出另一个世界奔涌的浊流,只要两边一起动手,同样有可能击退鬼屋老人。 想到这里,徐向阳重整旗鼓,意识的触角再一次蔓延,这回他努力想象着让自身意识的延伸变得更为坚固、像刀剑般锋利。 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几乎要压倒对方,精神对抗的世界里,周围凝固的气氛正在一点点被撕裂。 就像是来到了一场马拉松的末尾,他朝着终点踉踉跄跄、却步履不停地靠近、不断靠近,差一点就要击溃防线,让意识的尽头触及鬼屋老人所在的位置,从而入侵鬼魂的心灵世界。 但让徐向阳感到尤其惊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鬼屋老人居然还开始慢慢动了起来,一时间风云变色,像是要不管不顾地袭击他们。 ……在被我干扰的情况下,还能继续动作吗? 徐向阳咬紧牙关,准备聚精会神,进一步加大攻势。 鬼屋老人毫无疑问是感受到了压力,才会这样去做;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人很容易出现破绽,说不定能趁此机会,直接入侵成功。 而就在这时—— 竺清月出现在空地中央。 他起初和林星洁一个反应,觉得她就是来送死的,而且还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眼里,竺清月不该是这种冒失莽撞的类型…… 不过很快,他就看见了人面蜘蛛自天空而降的一幕。 本该被鬼屋老人控制的怪物,竟然在这种时候反咬一口! “……!” 晦暗污浊的气流以鬼屋老人为中心,猛烈旋转起来,仿佛一个暴风眼,或是激烈碰撞的漩涡中心—— 硕大的人面蜘蛛被突然爆发的气场弹开,在空中转动了一圈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但它并没有就此放弃,时而在隆起的土坡、附近的矮墙和电线杆之间跳跃,时而落下来,警惕地打转,头颅上扭曲哭嚎的人面,正死死瞪着曾经的操纵者。 ……这是怪物之间的自相残杀? 看到站在他们两人身前阻挡鬼屋老人进一步靠拢的短发女孩,那威风凛凛又不失柔美的身姿,徐向阳有点明白过来了: 恐怕是竺清月通过某种方式切断了蜘蛛怪和鬼屋老人之间的联系。 但如果仅仅如此,还无法构成蜘蛛怪在关键时刻神兵天降救下他们的理由;所以更准确地说,是竺清月从鬼屋老人手中夺走了对怪物的支配权……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徐向阳百思不得其解。 依照他和林星洁的例子来看,竺清月恐怕是早亲身遭遇到超自然事件之后,觉醒了某种特别的能力吧? 但直接能控制怪物的“超能力”未免有点太夸张了吧?徐向阳心想,和她相比,自己的能力说得好听点是朴实无华,偏向于辅助,说得难听点就是……嗯。 另外,照这样说起来,星洁的能力一样很酷啊,而且闹出来的动静很大,有着非凡的破坏力,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遇见的所有其它怪物,似乎都在畏惧和忌惮着小安的存在,这已经能说明它的特殊性了。 如果怪物的世界中存在等级的话,徐向阳相信小安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当然,具体高到哪种位置,就不是靠猜能猜的出来的…… 对了,星洁的能力是召唤怪物,而我的能力则是通灵,那竺同学呢?鬼屋老人和蜘蛛怪之间就有着分明的从属关系,这说明一种怪物控制另一种怪物,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她召唤了某种更高等怪物控制了蜘蛛怪,还是某种和自己不太一样的特殊能力? …… 徐向阳正在思考的当头,他看到竺清月走到现实世界中正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他面前,轻声说着话。 那话语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彼此间隔着厚厚的阻隔,但当徐向阳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听觉之上的时候,还是听到了最后那句话。 “——我带了怪物回来。” ……果然如此。 周围凝固、僵硬的空气,像是落在地上的玻璃鱼缸那般破碎开来。 鬼屋老人固然击退了突然袭击的蜘蛛怪,但它的注意力同样被分散,无法再继续维持和徐向阳对抗的意志。 如果他愿意,这时候就能化作真正自由的“风”,让自身的意识触及到对方。 但是,徐向阳望着脚下的鬼屋老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入侵。 在对怪物通灵之后的结果仍然一无所知的当下,贸贸然选择入侵鬼屋老人的内心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刚才是没有办法,如果不硬着头皮上,就要和林星洁一起被鬼屋老人解决了。 眼下既然有了竺清月可以依靠,他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但徐向阳没有解除灵魂出窍的通灵状态。眼下的局势还不够明朗,说不定还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这是因为—— …… “光靠这头人面蜘蛛,好像还不是这个老头的对手。” 林星洁这会儿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鬼屋老人的一举一动,轻声说道。 “看来的确如此。”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蜘蛛怪围绕着鬼屋老人慢慢行动,却不敢再度出击。 而中山装老人则依旧是那副空虚的笑容,刚才的气流慢慢停止旋转、变得平缓,将鬼魂周遭十米范围内的空间都笼罩在一团模糊的光影中。 人面蜘蛛在偷袭的前提下,仍然没有对鬼魂造成太大的伤害……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鬼屋老人的气势依旧沉凝,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场内的少年少女们,显然没有就此放手离开的打算。 “林星洁,你能行动了吗?” 竺清月小声问道。 “我……” 林星洁蹙起眉头。 遗憾的是,女孩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恢复,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想要再一次召唤小安,仍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甚至能想象得出来,那头漆黑的鲸鱼正在连接两个世界的“洞口”面前焦虑地打转,却因为体型过于庞大的缘故而没办法过来。 ……不过,林星洁还是不想说不行。 特别是在刚才大显身手的竺清月面前。 “让我再试试吧。”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 她周围的世界仿佛是被黑洞所吸引,从地面上涌出了像是石油般的物质。 这股浊流自下而上满溢出来,包裹住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杨老师的身体。 “……好像可以。” 林星洁感知了一会儿,挑起眉头。 “那是在做什么?” 竺清月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正在制造怪物。”林星洁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利用人的恐惧心所制造出来的怪物。” 小安力量的本质,是梦中曾经见到过的那片混沌与黑暗的海洋,而这种力量似乎与人类内心的恐惧息息相关。 林星洁有过猜测,之所以她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来的怪物,在一般情况下会呈现出那副姿态,恐怕是因为小安映照出的是自己,又或者大众内心潜意识中的恐惧—— 只要凑近了观察就会发现,小安身上其实长满了类似于蜘蛛的肢节啊,昆虫的触角啊,软趴趴的白色肢体啊,一排排巨大的肉瘤啊,还有正在挥来挥去的、像是章鱼触手之类的玩意儿,这都是一般人、包括林星洁自己会感到害怕或是恶心的样貌。 ……至于为何整体看上去比较像鲸鱼,她暂且还摸不着头脑。 但林星洁如果用较小的力量,就可以像上次在医院里那样针对某个个体,抽取出他或她内心深层次的恐惧,凭此制造出其它样貌的怪物。 漆黑的浊流漫过杨老师的身体,渐渐开始扭曲糅合,就像一块橡皮泥般被外来力量肆意揉捏,逐渐构成了一个两足站立、类似于人的形象。 “……人的‘恐惧心’。” 竺清月望着这一幕,反复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脸上的笑意更甚。 “没想到你还能做到那么神奇的事情,难不成是对所有人都有效吗?假如你对……唔,比如说对我使用的话,会制造出什么呢?”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有点不爽地说道。 “我才不会做。” 浊流构筑而成的怪物很快就成型了。 它的身体像是被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淤泥,而等到淤泥往下流淌后,显露出的真面目就和林星洁在医院里第一个捏出来的怪物一样,虽说和人类有着接近的相貌,却又有着鲜明的异类特征。 那样貌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癞蛤蟆的集合体,浑身黝黑粗糙,体型痴肥,甫一出场就像是青蛙般蹲了下来,双手双脚都出现了脚蹼的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怪物的脑袋,外侧是一圈黑色的绒毛,里面却是光秃秃的。 “这,看起来好像是年级组长啊。” 竺清月的表情有点古怪。 单论相貌她可能还有点迟疑,但再加上这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答案就很明显了。 “杨老师心中害怕的人是他吗……这倒是挺正常的。” 林星洁点点头,随后将手一挥。 “上吧!” 以年级组长为原型的怪物发出令空气都为之震动的可怖吼叫,毫不畏惧地朝着鬼屋老人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受竺清月操纵的人面蜘蛛跟着一起高高跃起,从空中往下扑去,哭嚎的人面就像是从当中裂开成了两半,露出猩红的嘴巴和锋利的牙齿,狠狠一口咬在鬼屋老人的脖子上。 鬼魂周围陈腐空气所构筑成的晦暗空间再度爆发,像是风暴般汇拢、随后迅速膨胀,阵阵阴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到处飞沙走石。 只不过这一回,受到少女们操纵的两头怪物都没有就此退让的打算。 恐惧化身将脚蹼死死蹬在地面上,没有后退半步,同时张开幅度惊人的嘴巴,拼命吞噬着鬼屋老人所释放出来的阴暗能量;而人面蜘蛛则是将两根瘦长的肢体插入大地作为支撑,另两根则是狠狠插入了鬼屋老人的胸口。 “……看样子,还不够?”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表情苦恼。 “不,这样就足够了。” 竺清月往前踏出一步。 “我看得见。” 短发女生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喃喃自语;却又充满坚定的信念,像是在做出宣告。 “——它的脑袋上,同样悬挂着丝线。这意味着它也能被纳入到我的‘控制’中……” 她朝着鬼屋老人伸出手掌,像是拉扯到了某样无形的东西。 始终平井无波的鬼魂,此刻终于“面容大变”——这不是单纯的形容,而是它整个人的四肢和面庞,真的像是纸片般弯折扭曲起来。 林星洁第一次听见了鬼屋老人的吼叫,饱含着无边的痛苦和怨毒。 鬼魂的整体变成一张脆弱的纸,被一股无形的庞然力量扭曲、压缩,最后干脆攥成了一小团,化作青烟袅袅,消失不见。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从哪里开始是朋友? 徐向阳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明媚的天光洒落至他的瞳孔中心。 当鬼屋老人消失不见后,萦绕在空地上阴沉腐朽的气息亦渐渐散去。 林星洁散去了对浊流的维持,以年级组长为原型的怪物溶入泥土里消失不见;而受竺清月控制的人面蜘蛛就像来时那样,几个敏捷的纵越之后,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灵魂出窍的徐向阳确认周围不再有鬼魂的气息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于是很干脆地解除了自身的通灵状态。 “身体感觉如何?”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竺清月正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嗯,没问题。” 徐向阳一动脑袋,就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弹性柔软的触感,顿时有点不自在起来。 靠在一个女孩子的大腿上,和另一个关心自己的女孩子说话,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他用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从林星洁的膝枕上离开。 林星洁感觉到了他的动作,默默松开环绕着他脖子的手臂,扶着徐向阳的肩膀,两人一起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站在空地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顾无言。 “那个鬼现在的情况是……?” 徐向阳试探性地询问道。 “放心,它不会再出现。我是亲眼看着它不见的。” 竺清月说话时轻声细语,脸上带着让人不自觉心情放松的笑。 “那到底是逃走了?还是真的……”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觉得询问一个鬼魂有没有‘死’听起来略奇怪,于是改口道,“是真的彻底消失了?” 竺清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不能确定,个人感觉上像是解决它了……” 她在他面前摇晃了一下素手。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看见这个?”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困惑,同时摇了摇头。 那只摊开来的白皙手掌上自然是空无一物,不过在徐向阳看来,竺清月不可能是为了耍他们玩,而是真的想在他们俩面前展示某样东西……只不过他们看不到而已。 “看不到啊。” 竺清月发出“果然如此”的感慨。 “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说不定能看见,结果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瞧见……” “我想先问几个问题。” 林星洁表情严肃,双眼紧盯着对方。 “那个蜘蛛怪是你召唤来的,对吗?还有鬼屋老人最后那副表现,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你做的吗?” “不错。” 竺清月点头。 “我在路上遇见了那头正准备逃跑的人面蜘蛛,于是干脆拿它当了实验品。至于那个鬼魂,我本来是想试试能不能通过它头明一点,女孩们所展现出的特别之处不是由鬼屋老人赋予的,它的出现仅仅是起到了类似于外因的刺激作用,否则就无法解释在力量层次上足以逼退它的小安,和甚至能反过来操纵它、让它不得不自灭才能逃过“魔爪”的竺清月了。 “只是看上去像是一种‘线’。” 竺清月倒是很坦率地回答了。 “但我不清楚真实情况,或许它在本质上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你能看见某种类似于线的物质,并且利用它来操纵怪物,是这样吗?” “大体上来说是的。” “那它会对哪些‘东西’起效?” 林星洁的表情更严肃了。 “那个人面蜘蛛,你们说的‘鬼屋老人’,还有……”竺清月回答得很老实,“林同学你制造出来的那个怪物。” “——所以说,真的对小安都能起效?” “小安?” 短发女生歪了歪头,神情看上去有点不解,不过还是根据自己的猜测做出了回答。 “难道是在说那天晚上林同学用来将教室破坏的‘力量’?从感觉上像是一种体型庞大的怪物大闹一场造成的……看来是真的?”竺清月很快从林星洁的脸上得到了答案,便笑着回答道,“若真是如此,我还没有机会亲眼见识呢。等有机会真正见到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 林星洁没有再问,而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徐向阳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不,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险恶”,简直比鬼屋老人登场时自带的阴暗氛围都要难受。 他干咳了一声,吸引来两位女孩的注意力后,才笑着说道。 “对了,星洁,你之前不是还对我说,‘就结果而言是我们救了她,所以让我不用放在心上’;但事实上,这次的结果却是人家救了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呀?” “你在说啥?” 林星洁回过神来,抱起双臂,有点不爽地冷哼一声。 “你也是被救的那个,有什么可嚣张的?” “我,我毕竟还是拖延了时间,能让竺同学能及时赶来救下我们嘛。”徐向阳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变得更厚了点,“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和你都是被救助的那一方,所以才该想办法回报…… “两位不用在意。“ 竺清月笑着说道。 “对我来说,能消灭那头怪物才是最重要的。应该是要感谢两位才对。”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 林星洁摇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气沉丹田,字正腔圆地大声说道: “竺清月,谢谢你救了我!还有,之前明明没有问清楚情况,就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你一顿……真的很对不起!你可以骂回来,不,打回来都可以!”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跟着喊道。 “还有我,没有竺清月及时赶到的话,这次真的有可能会很麻烦,是你救了我们俩的性命,十分感谢!另外,你如果真要打星洁的话,我可以代替!” “白痴,谁要你代替了!”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差点就要先行一步动手打人。 “我是开玩笑嘛……”徐向阳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小声回答道,“其实竺同学不会打人的,我们都知道的。” 林星洁转过头去,见到短发女孩很淑女地用小手轻掩嘴唇,果真是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同龄人之间会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其实还挺罕见的,这个年纪的人容易拉不下这个脸,就算心里真的特别有触动,放到嘴边可能也仅仅只是一句轻不可闻的“谢谢”。 不过,救命之恩毕竟不是能随口打哈哈过去的。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林星洁。 长发姑娘在大声说了“谢谢”之后,漂亮的脸蛋上微微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单纯憋的还是在不好意思。 徐向阳心里却在暗自感激她,如果刚才没有林星洁率先做出坦率的回应的话,他说不定还在扭扭捏捏呢。 “……” 竺清月有一会儿没说话。 “嗯,其实呢……” 她露出思考的神情,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慢慢回答道。 “其实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真不一定会过来,就算真的来了,也可能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到时候说不定就赶不上了。……还是多亏了徐同学你,让我变得勇敢了一点。” 听见这话后,一旁的林星洁立即用像是在说“你对她做了什么?”充满怀疑的目光瞧过来,眼神着实有点刺人。 但徐向阳同样感到很困惑,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到底,他和竺清月就只是聊过几次天而已,关系亲密程度就连林星洁以外的同班同学都比不上。 “……总之,就像我刚才说的,该怎么想是我们的事情,而且感谢也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林星洁嘟囔着,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过,你看上去好像是那种什么都不缺的人。” “那倒未必。”竺清月摇摇头,“有一件事情,我希望能拜托你们,一件只要你们俩愿意,很容易就能实现的事。” 徐向阳看着对方的眼神,忽然间意识到她会说什么话了。 “——我能和你们成为朋友吗?” “……” “……” 徐向阳和林星洁又一次面面相觑。 “原来,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林星洁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声喃喃。 “我一直都很认真。” 竺清月的表情看上去确实很认真。尽管她一直在笑,可清亮眸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执拗劲,任谁都瞧得出来。 ……什么上次? 注意到两位女孩彼此间的交流,这回轮到徐向阳用眼神询问林星洁,结果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们的答案呢?” “我还是那句话,竺同学。”徐向阳有点犹豫,“‘成为朋友’这种事不是靠嘴上说说的吧?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相识过程……”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竺清月的声音轻柔中透着坚定。 “来做个推论吧,徐向阳。对于你们两位来说,我是不是你们除了彼此以外认识的第二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是的。” “所以,我们的联系在今天之后注定会变得密切起来,对吗?” “……我想是这样。” 徐向阳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在今日之后,如果他和林星洁再遇见超自然事件,肯定会下意识地去通知竺清月。 就算不说一定要她帮忙,但作为眼下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这种程度的默契还是会有的。 就像过去之所以不希望让竺清月知道他们的行动,正是出于这一理由的反面情况:他们不愿意让普通人被卷入其中。 “我们如今已经是‘同类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算作是朋友吧?” 竺清月指了指自己的脸,微笑着回答道: “可在我看来,就算关系真的亲近起来,如果没有亲耳听到你们俩的回答,我还是会觉得不放心。” “如果仅仅考虑同类的话,我和全天下的学生都是同类,可我却不是所有人的朋友;那是否取决于关系的远近?十五中的人、同年级的人、同班的人,我的同桌,我的前桌我的后桌,和我一起念书的人,下课后一起去上卫生间的人,体育课被分在一组活动的人……所以,到底从哪里开始算作是朋友呢?” “我觉得从哪里开始都不算。而这份证据就是,”竺清月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虽然我很清楚自己身边有一些在别人眼里肯定算得上‘朋友’的人,但我却始终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先从‘我是你的朋友’这句话说起。可能在你们听来很奇怪,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徐向阳没说话。他看了看林星洁,也是一副默然的神情。 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此复杂的事情……不,更准确地说,或许有一部分年轻人曾经产生过如此敏感的情绪,只是其中大多数人都不会像竺清月这样一条条拎出来分析。 一开始形影不离的人,后来关系却不知为何慢慢淡了下来;或是明明起初只有两个人,但其中一方却渐渐表现得和他人更熟悉,甚至才隔了一个假期不见,就会产生“这个人/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我的朋友”的疑惑……类似的想法往往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特别是对于男孩子们而言,只要大家在一起,玩得开心、聊得开心,这就足够了。 可竺清月却好像不仅仅满足于此。 “所以,两位的答案呢?” 竺清月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徐向阳注视着她的脸。 当他每一次望向班长女孩的眼睛,都会不由感慨对方的瞳孔真的要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宝石都要澄澈和漂亮;可在如此清澈的眸光里,却又总是蕴藏着某种复杂难明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请等一下,竺同学,这件事先等会儿再说。” 徐向阳突然间举起手。 他的目光望向巷子的另一头,神情严肃。 “我感觉好像有奇怪的气息在靠近,像是人的感觉,但好像又有别的异类陪伴在这个人身边——” * 半分钟后,一位穿着米咖色风衣,黑发微卷,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态度悠然地踏入空地。 孟正发现一位身穿校服的少年正等候在那里,而在他脚边,则静静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相遇 孟正的脚步停了下来。 少年和男人一个站在巷子的入口处,一个站在巷子内的空地上,彼此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这个人是…… 徐向阳皱起眉头。 他其实远远地就感受到了异类靠近的味道,而且可以确定是和鬼屋老人或人面蜘蛛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因为如果是附身者的话,徐向阳目前还没办法在数百米左右的距离下感受到他们。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附身者体内的怪物会与人类的血肉之躯紧密结合在一起,从而掩盖掉气味,只有像杨老师这样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能通过通灵能力把握对方的存在。 只是奇怪的是,这次靠近的异类的气味,边上竟然还有人类…… ……也许徐向阳不应感到奇怪,因为他其实早就见过相同的例子。 徐向阳在刚刚打断竺清月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这一点:那个被他感知到的人,与保持召唤小安状态下的林星洁很相似,甚至竺清月身上都有相似的气息。 徐向阳有对普通人做过通灵实验,结果是无法像感知异类,那样感知到具体某个人的气息。 他的猜测是:可能是因为人群数目太过庞大,让人无法分辨出谁是谁;也可能是因为通灵能力所捕捉到的是某种特殊因子,这种因子就是特殊能力的来源;而它在普通人身上太过稀薄、甚至根本不存在。 但有一种情况却是例外,那就是林星洁和小安的模式。 或许是因为当人和异空间怪物站在一起时,由于气息存在鲜明反差所以能被辨认出来,或许是因为能与异类共处的人本身就具备会被通灵感知到的特殊性,总之如果是在林星洁在召唤小安的情形下,他既能感知到小安,又能感知到具体的个人。 换句话说…… “这个人,很可能和林星洁一样。” 徐向阳的表情略显凝重。 不过,当他真正和对方面对面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异类的存在,只有些许气息残留在这个男人身上。 大概是和小安一样,得到控制者的命令后,回到另一个世界了吧? 这让徐向阳更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风衣男就是没有被怪物附身控制,而是反过来操纵怪物的那类人。 鬼屋老人刚被消灭,此人就突然登场,显然就是冲着这边发生的事情来的。 所以,他究竟是敌是友?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在对抵达前,他们三人进行了一段时间简短且颇为激烈的探讨,最后进行了投票表决,并以二比一的做出了最终决定—— 竺清月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星洁到旁边躲起来了,而只让徐向阳一个人留在空地上。 保险起见,让两位能力更加危险、破坏力更强的女孩子先暂时不要露面,而让感知更为敏锐的徐向阳出面和对方交流。 当然,她们所在的位置并不遥远,对于两人的能力范围来说,都是触手可及的位置——竺清月已经又将人面蜘蛛叫回来了,真的有意外情况发生,能及时伸出援手。 …… 在那之后,徐向阳抿紧嘴唇,有点不安地等待着。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不要露出不安的神情。 数分钟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自顾自地微笑了起来,开口询问道: “我叫孟正,这位同学,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能请教一下理由吗?您是谁?” 徐向阳松开了紧握的手掌,悄悄松了口气。 起码对方是能交流的,不是那种一上来就直接召唤怪物糊脸的类型。 这不是徐向阳有被害妄想症,毕竟他之前遇见的超自然存在,除去两位女孩以外,都突出一个凶神恶煞:被附身者和疯子杀人狂无异,而怪物则根本没有知性。 谁知道人会如何?和林星洁一样的人,就一定很有理智、或是待人友善吗? 若是往更糟糕的方向考虑,甚至可以认为鬼屋老人就是这个男人在幕后操纵。鬼魂一消失,对方就急匆匆地出现,怀疑二者存在联系是情理之中。 “该怎么说呢。” 孟正挠了挠头,看上去有点苦恼。 “……‘我是谁’这个问题有点太复杂了,甚至有点哲学,谁能明白地了解自身呢?但既然我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面前,我相信同学你肯定能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徐向阳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是指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宾果。”他打了个响指,然后又对少年比了个将拇指分开的姿势,“,能及时将附身者连带邪灵一起处理掉就是谢天谢地了。” 徐向阳沉默不语。 他觉得应该不是完全没有驱除邪灵的可能,但就以结果而言,他确实没有做到。 而且,不久前所经历那趟深入他人内心的“旅程”,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徐向阳却依然能感受得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危险。 这一切正如对方所言。 “那杨老师他……现在还有问题吗?” 徐向阳有点担心地询问道。 “问题当然有。” 孟正耸了耸肩。 “被邪灵附身的人,生理结构,包括脏腑组织系统肌肉血管等等往往会产生异变;而且附身程度越深,情况就越恶劣,这种激烈的变异过程是不可逆转的,又怎么可能会没问题?” “没办法恢复吗?” 徐向阳的眉头已经无意识地紧紧蹙起。 “很难。”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身体上的问题还好说,现代临床医学有了长足的进步,就算暂时不能动手术,以后总能想出解决办法。但最重要的还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与邪灵的结合,会令他们的精神状态产生深层次的创伤。而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说生理情况还算因人而异,那么心灵上的折磨就是任何一位被附身者都无法避免的。” 徐向阳又一次无话可说。 其实他早就应该料得到答案。 不是每个被怪物附身的人都获得了异化的身躯;但除去杨老师以外,他见到过的其他附身者,结局都是成了植物人。 附身他们的邪灵被杀死了,可附身的人却被留了下来,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体…… 这种事情发生在那三个人身上,徐向阳只觉得解恨;可是当“邪灵附身”发生在一个尽职尽责、爱护学生的老师身上时,他自然没办法开心起来。 “你认识他?” “嗯。”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是我们学校里的老师。” “我对此深表遗憾。” 孟正注意到了他低沉的心情,从地上站起来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 “正所谓‘治病要去根’,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控制局势,然后早日切除这一切的源头。” “……嗯。” 徐向阳还是微微低着脑袋。然后,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所以,你以后要不要加入我们?” “!”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哈哈,别一副这么严肃的表情,我是在问问你未来的意向,现在还完全没必要着急。” 男人大笑起来。 “你还是高中生吧?我知道,对你们来说,目前肯定是学业要紧。不过你还是得来我们这儿登记材料,我需要对你做些说明,没问题吧?” 徐向阳正犹豫要不要点头答应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突然间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像你最开始说得那样,得搞清楚‘你是谁’。”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受到自己控制的邪灵?” 孟正紧盯着少年的双眼,目光如鹰隼般炯炯有神。 “如果有,它长什么样?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我们都是超能力者 “……” 徐向阳第一时间就想否认。 有关于林星洁的能力、有关于竺清月的能力,他们还没有透露出去的打算。 而且,就以事实而言,他确实不能操纵邪灵。 但徐向阳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对方能察觉到这片空地上有其他邪灵大闹过一场的痕迹呢?或许他已经在现场发现某些蛛丝马迹了? 鬼屋老人袭击他的事情要不要说?如果他说出来,徐向阳自称没有控制其他邪灵的能力的话,那要如何解释在那个鬼屋老人手中逃生的事实?但就算他选择隐瞒,对方难道就不会注意到? 一旦话语间出现前后矛盾,就相当于自己揭穿了说谎的事实,显然更为不利。 于是他立刻临时改口,一边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态度问道。 “这个……孟叔叔,我一定要回答吗?” 孟正瞥了他一眼,笑着回答: “那倒不一定,就算你想说,也没义务一定要在这里告诉我。不过,徐向阳同学啊……” 他的话头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对你来说一样是个好机会吧?难得拥有了和常人迥异的‘特别’的力量,你就不想对自己的事情了解得更深入些?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遇见更多和你我一样的人,并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 “难道说,我们的能力还可以进一步升级?” 徐向阳的眼睛闪闪发亮。 “呃,假如你是说像电子游戏里那样每个人都能打怪升级的话,不会如此方便,通灵能力更像是一种天分,最重要的还是反复锻炼能熟练掌握。但是,了解相关领域的知识同样是很重要的!何况,你就不想见见和你一样的人吗?说不定还有和你一个年纪的漂亮女生……” “这就算了。”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徐向阳就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判断了,他很干脆地摇头拒绝,“目前的话,我还是更想过我现在的生活。” “……你可真不像个高中生。” 孟正叹了口气。 “那行,你可以不和我讲,但是规矩还是要说明的,档案你得自己填。如果你不希望被打扰,就会暂时以民间志愿者登记在册。这样一来,相比起机构里的人,或是已经受过专门培训的相关人员,受到的关注会少一点。” “当然,日常生活中还是要遵纪守法,而且还要定期提交报告。另外,有关于超自然事件的处理,要是愿意帮忙,我们可以提供相应的奖励和支援;但如果要参加集体行动,就必须服从命令……” 孟正说了一堆话,见徐向阳只是默默听着,就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余了。 “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是吗?说起来,你现在有自己的目标吗?” “嗯,当然有!”徐向阳笑呵呵地回答道,“我现在的目标是击败我们学校里的全年级第一,长期目标是在高考中拿下好成绩,甚至冲击全省状元的位置。” “嚯,眼界还真高啊。” 孟正很惊讶。先不说现实和目标之间的差距,能在大人面前有信心说出这种话,肯定不是一般学生了。 “有目标是好事,那我就不多嘴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加上了一句: “但是呢,哪怕你真的有能力达成自己目标,也别忘记身上的这份能力。” “现在的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能让你安稳度过一生的资源和能力,未必在将来就一定能继续发挥作用。跟不上时代的人就会被淘汰,这类例子可海了去了,你既然有这份天赋,就要好好利用起来。” “我知道。” 见徐向阳点头,孟正就不再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 “好了,关于你的事情就等会儿再说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孟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号码,简短说明了一下情况,随后又转过头来看他。 “我现在让相关事务的负责人员过来了,不用担心你老师的问题。先说正事吧,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唯一的目击者,对吧?能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吗?” 于是,徐向阳将自己在街上无意间遇见了附身者,而在他体内的邪灵主动离开后,却又有个看上去更厉害的家伙——一个穿中山装的屋檐老人气势汹汹出现的事情,全都讲述了一遍。 “……有邪灵直接从鬼屋里面出来了?” 孟正蹙起眉头。 “不过我看这附近的情况,打得确实挺激烈的。” 这个男人果然注意到了啊,徐向阳为自己刚才的灵机一动感到庆幸。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很快又将凝重的目光放回到面前的年轻人身上。 “换句话说,一个能不需要人类的肉体作为载体就能独立离开鬼屋的上位邪灵,被你赶跑了?” …… ……那个老头那不成很厉害吗? 徐向阳顿时紧张起来。 实际上在他的印象里,无眼老人的存在确实很不一般。虽说对方是被班长同学新觉醒的能力直接秒杀了,但就以表现来看,起码要比其它两种怪物强不止一筹,不可能是随处可见的低等级杂鱼。 但是,这件事从一个官方人员口中得到证实,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遇见的那位邪灵……很厉害吗?” “我还没正面见到过,所以分析不出具体的危险程度。”孟正回答道,“不过能在现实世界独立行动的邪灵属于我们一般提的‘a类’,称得上很罕见了,对付起来很不容易。” “这样啊……我只能说,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徐向阳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可能是对方自己离开的吧,但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大声说道: “不过,我知道那个邪灵现在在哪里!” “哦?” “就在西城区的安宁街41号!我第一次看到它就是在那栋街角的屋子里。” “你就是在那里撞鬼,受到刺激才觉醒的吧?”孟正笑了笑,“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能早日切除源头,就能早一点放心。” “还有,我刚刚想起来了一件事。我这里有一份案子,是说两天前的晚上,市内一所高中疑似被附身者袭击的事件,说的就是你就读的十五中吧?” 徐向阳点头。于是孟正又说道: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后,我们就会通知学校,我想你很快就能上学了……” “那太好了!”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孟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这话是故意想试探你呢,还以为你会下意识抱怨呢。从你刚才这副态度来看,刚才是真没在说大话啊,难得啊。” “……所以,学校那边……?” 徐向阳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有点失落。 孟正忍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放心,我刚才说的确实是真的。” * 这个叫孟正的男人并没有停留太久。 聊了几句后,他给自己留下了联系方式,说如果有事要找他就提前打电话。相关档案则是会由办公室直接发到徐向阳的家里。 直到他离开以后,徐向阳都有点懵住的感觉。 这就完了? 他站在空地中央,一时间颇为茫然。 第一次和真正的专业人士与官方人员接触的机会,来得令他感到猝不及防,可结果却没有徐向阳预料中的那般辛苦。 他还以为自己肯定瞒不过去,起码要将林星洁或是竺清月两人中的某一人交代出来。 按照孟正的说法,既然那个鬼屋老人是很罕见、难以对付厉害的怪物,那能与之对抗、甚至让它退散的力量,自然也应该是“罕见”的; 孟正应该是察觉到了这边爆发的邪灵战斗才过来的,到了地方却发现只有一个高中生站在原地,他就不觉得奇怪吗? 结果,就这样说了几句话,这个男人就轻飘飘离开了? 徐向阳不认为自己的说辞能够瞒过对方,可是—— “那人走了?” 林星洁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 “……好像是的。” 徐向阳回过神来,用通灵能力感知了一下,发现对方还真是说走就走,雷厉风行,这会儿人都已经走出街区了,看来是没有回来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撑不住,最后让我帮忙呢。” 林星洁语气轻快地调侃道。 “不,关于这件事,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徐向阳皱起眉,完全没办法表现得像她这般放松。 “徐同学是因为他没有追究你如何赶走鬼魂的事情,而感到困惑吗?” “是。”徐向阳看向朝这边走近的竺清月,“你有想法吗?” “嗯,我猜——” 女孩将手指放在唇边,微笑着回答道。 “那个人是另有所谋。”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看,在他人眼中,眼下这种情况能说得通的理由应该就只有两个:一是徐同学、或者某个没有留在这里的人,有着足以驱散所谓‘上位邪灵’的强大能力,二是鬼屋老人确实有可能像徐同学所编造的那个谎言一样主动离开,所以这个人才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而无论他相信的哪一种理由,前提都是他知道某种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分明不该了解的情报,不是吗?” “你有证据吗?” 班长同学这话一说,不止是徐向阳一脸严肃,连林星洁都忍不住看过来了。 “我刚才说了嘛,是猜的。” 竺清月依旧是一副完美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总是喜欢从不好的方向去考虑别人,特别是对于大人。” “……竺同学,问题就在于,我觉得你猜的确实很有道理啊。” 说实话,徐向阳更头疼了。 他本来还以为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是个足够可信的人呢。 林星洁跟着点头表示赞同。不过,相比起忧心忡忡的徐向阳,她倒是表现得相当轻松自在。 “我觉得那个孟正起码在某些话上是认真的,那就是对于邪灵的表述上。”林星洁说,“比如,对鬼屋老人的判断。” “对,我想他没有必要在这种听起来应该是超自然世界中的常识性问题上说谎。”竺清月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向阳啊,你根本不用担心他嘛!” 林星洁大大咧咧地说。 “连那种等级的怪物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战斗力不足,完全可以来依赖我,反正我们俩……咳!”这话说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差点说漏嘴,“总之,我会保护你的!” “说得对,而且拜托我也行。”竺清月笑眯眯地举起手,“你既然可以直接联系到林同学,应该也能用相同的手段联系我吧?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能派得上用场了。” “……是可以。不过啊,‘保护我’这种话你们就不用说了。”徐向阳叹了口气,“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 然后,竺清月又一次将目光望向他们。 “既然无关人士走了,可以来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了吗?请问你们……” “好啊。” 还没等竺清月将话说完,林星洁就很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了。 “真的可以吗?” 班长同学看上去是真的很高兴。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吧?只是交个朋友而已,又不是啥大事。” 林星洁双手插着外套的衣兜,一派无所谓地耸耸肩,顺便她还自嘲了一句。 “只要你不担心被别人说‘会被我带坏’之类的话就好了。” “我当然不会在意。” 竺清月用力摇头。 “但是,我之前就说过,我希望的‘朋友’不是那种毕业之后,一年到头只能拨打一两次电话,到最后连电话都懒得打,直到几年后的同学会上才能见一面……那种程度的关系,所以……” “我觉得你根本用不着担心这种事。” 徐向阳挑起眉头。 “你和别人不一样。” “是‘我们’。” 竺清月纠正道。 ……是啊,是我们。 徐向阳心想。 头顶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少年少女们的身上,静静照耀着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小空地。 年轻的他们看着彼此的脸庞,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却又好像在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抓住了那一缕心有灵犀: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们都是“超能力者”。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剧变 孟正与那位少年告别后,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街巷。 当他离开街区,即将踏上那条人来人往的喧嚣马路的时候,才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赶紧扭过头去。 一个和孟正一样,穿着宽大风衣的金发女人正靠着墙壁站在那儿,默默地盯着他。 “哦,亲爱的玛丽,原来你在这儿啊!” 孟正露出热情的笑容,换上一副夸张的口吻,朝女人张开双臂抱过来。 “可别太显眼了。” 粗糙的脸上满是雀斑,年龄和孟正相仿,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高瘦女人皱起眉头,挡开了他的手。 在锦江市这样的沿海城市,像她这样的外国人,虽说还不至于被当作外星人那样围观,但一旦走入到这种上了年头的老城区小巷里,还是免不了引来当地住民们好奇的眼神。 “我们昨天约好的地方是前面的十字路口,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我去买了午餐。” 玛丽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指着不远处的肯德基。 “你要吃吗?” “你难得来了一趟,中午就吃这个?”孟正有点好笑,他朝对方摊开双手,“这里可是美食的国度!你来之前没好好做功课吗?” “我等本地同事们晚上请客呢,孟先生。” 玛丽耸耸肩,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做出评价。 “嗯,酱和生菜的味道不太对劲。” “现在,你应该能理解我看到那些所谓的‘中餐厅’端上来的‘左宗棠鸡’时的心情了吧?” “那还不至于,普普通通的汉堡而已,做成什么样都能吃。” 玛丽舔了舔手上的沙拉酱,随口问道。 “所以,你找到了吗?那位研究员先生的女儿。” “没呢。”孟正摇摇头,“你来得太快了,我是前两天才正式开始在当地部门里工作,根本没时间去找。” “而且,假如她觉醒了,应该会渐渐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暴露。” “那你刚刚是去干嘛了?饭后散步?” “这是上头交给我的工作嘛,当然要好好完成。” 孟正笑呵呵地回答道。 “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收获。如果那位小姑娘现在还活着,目前应该就读高一或是高二。我刚才正好遇见了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高中生。” “是吗?” “只不过,是个男的。” “你的意思是——” 玛丽神情凝重。 “对,没错……” “——她父亲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女儿的秘密,让她去做变性手术了?” “……”孟正有点无语,“玛丽小姐,我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开玩笑的。” “既然没和我开玩笑,”玛丽冷冷反问,“你和我提起一个男孩的事情做什么?” “我是觉得,我们要找的小姑娘很可能是和这个男孩有联系。” “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不,甚至可以说八九不离十。” 孟正笑着回答。 “哦?” 这倒是让玛丽好奇起来。 她刚才之所以有点不爽,就是觉得对方是在刻意避开话题,才会说那种避重就轻的话。不过,孟正既然如此肯定,应该有他的道理。 “我去那边转了一圈,有a级邪灵大闹过一场的痕迹,而在场的却只有他和一个倒在地上的被附身者。而且,那附身者身上的邪灵都被驱散干净了。” “这男孩难道是和你一个等级的灵媒?” “不,问题就在这儿,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通灵者,而且之前根本没有登记在册。所以……” 孟正微笑着举起一根手指。 “毫无疑问,是有人帮了他。” “就因为这个?难道不能是官方调查小组的人员刚好经过,或者路见不平的民间人士?” “如果是这样,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对我隐瞒的理由,况且这座城市并不大,就算加上那些不得不隐藏身份的,能单枪匹马在短时间内驱散一个上位邪灵的灵媒,能有几个?连我都不能说有万全的把握。除了我们的目标有这个潜力以外,想不出别人了。另外……” 孟正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可是答应了要给他介绍同年龄的漂亮小姑娘,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肯定是因为身边早就有一位相好了吧!小小年纪就早恋,真不像话。” “……你别把自己的经验轻易放到别人身上。”玛丽皱眉,“就不能因为那个男孩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对谈恋爱没兴趣吗?” “是是。” 孟正想了想,又问道。 “说起来,你呢?你在这里呆了一会儿,总不至于什么都没发现吧?我是知道有附身者嫌疑的是哪几个人,所以才赶过去的,你应该比我更擅长这种事,如果能感知到足够强大的力量……” “我接到消息后,确实试了一下。” 玛丽平静地回答道。 “但是就在我出手之后,忽然感受到有人正在进行大范围的感知,甚至有种要被压制的感觉。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所以干脆放弃了。” “那对方的能力好像很强啊。”孟正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难道是和你一个类型的邪灵?” “那就不清楚了。”玛丽耸耸肩,“说不定就是你口中那个普普通通的通灵者男孩干的呢。” “别说笑了,一般通灵者哪里有可能做到这种事。” 孟正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那个小姑娘具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还是需要辛格·坎那那个咖喱佬来确认。他是唯一能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是‘神媒’的人。” “辛格的话,很有可能会和龙婆一起过来,而她和你可不对付。而且更重要的是……”玛丽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沉声说道。 “——龙婆远比你厉害。” “强有强的好,弱也有弱的好处。” 孟正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不是玛丽小姐的战斗力足够弱小,你以为自己能那么容易被放进国门?” “你……!” “别生气,别生气嘛,”孟正连忙举手投降,“你的能力虽然不适合正面战斗,但我们都知道,情报能力往往才是胜负的关键。我可是很尊重你的,否则我们俩就不会做那么多年的搭档了,是不是?” “哼,比起口头上的尊重,你更应该学会该如何好好和一位女士聊天。” 玛丽瞪了男人一眼,没有人会被人说“弱小”后还能浑不在意。 不过,她知道对方说的其实大体上没错。 玛丽·奥索莱和孟正两人隶属于一个名为“观星者”的大型学术组织,在国际通灵者的世界里赫赫有名。 它脱胎于一个由多国科学家合作的临时会议型组织,当时组织宗旨的临时起草人中就有不止一位拥有官方背景,中苏美三方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连组织名中所谓的“观星”,目标其实就是第一次出现在东方的那颗“凶星太岁”,可以想见联系之紧密。 八十年代末,它逐渐转型为一个非政府间国际组织,并和各大国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作为观星者学会的一员,由于玛丽·奥索莱操纵的邪灵不是那种擅长破坏、战斗和杀害的类型,经过层层严密的检查手续之后,才能以外国人的身份进入国境,身份是锦江大学的定期访问学者。 但即使有着以上种种理由,被特别批准自由行动,但过程中却仍然免不了被严加监视。 而孟正就更是如此,他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准备回国事宜,和各方人员打了好几年交道、疏通关系,才被允许回来就职。 而反过来说,如果是龙婆那样在国际上赫赫有名的,玛丽恐怕连灵媒的能力都不能轻易动用。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就在今年。” 他提醒女人的声音很轻,瞳孔却闪闪发亮。 需要一个时机? 不不不,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说法,太朴素了,远远不够浪漫。 孟正所相信的事情只有一个,那是关于人类末日的预言,一个关于恐怖大王从天而降,毁灭全世界的传说故事。 听起来十分荒谬,但他却对此深信不疑。 而无论末日是否会到来,毋庸置疑的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到来。 ——这个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天翻地覆。 * 在那之后,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与林星洁告别,回到补课教室。 结果,他们发现之后的课程不出意料被取消了,学生们都只能早早回家。 于是,竺清月又回到了自己家中。 和往常不一样,今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天上的阳光还很灿烂。 她用钥匙打开房门,放下书包,突然间愣住了。 不是因为屋子内亮堂堂的,而是…… “妈妈?” 竺清月声音微微颤抖着,朝客厅方向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 竺清月换上拖鞋,沿着走廊往里走。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像是有了某种突如其来的预兆。 竺清月在这个家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而且一直都只住着她和妈妈两人。 少女对这里的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都了如指掌,所以晚上就算不开灯,即使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动,都不会发生意外。 而若是真的有人动过了这里的东西,哪怕是极为轻微的变化,她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竺清月一路快步走到了厨房间门口。 当她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外往里面瞧的时候,漂亮的瞳孔猛然放大。 “妈妈……?” 竺清月捂住嘴,不敢置信地喃喃着。 ——就在被窗外的阳光照得窗明几净的厨房中央,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正静静地坐在桌前。 她瘦得近乎皮包骨头,两边脸颊都像是缩了水般干瘪下去。但是…… 她真的就坐在那里!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在那个黑暗逼仄的卧室里。 “妈妈,你、你的身体没事了?!” 竺清月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她身边,半蹲下来望向母亲的脸。 中年女人坐在桌子边上,干瘦的手掌抓着杯子,动作不紧不慢。 “你能起来了?真的不用再休息一会儿?” 女人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是不是嫌我要管你了,巴不得我起不来?” “不,怎么会。” 竺清月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颜。 “我实在是很高兴啊,没想到妈妈的身体状况会好转。” 她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今天真是让人高兴的一天,有那么多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不但第一次认识了真正的朋友,回来之后就看到妈妈在厨房里迎接我……” “——啪。” 女人猛地抓住了女孩的手腕,脑袋转过来,面无表情的瘦削脸庞上,眼眶深深凹陷着,里面镶嵌着的两颗眼珠子像鬼火般闪闪发亮。 “你说,你找了谁?” “欸……?” 竺清月呆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答道。 “朋友啊?我不是早就和妈妈说过了吗,一个叫林星洁,一个叫徐向阳。从今天开始,我和他们两人就是正式的朋友关系啦。”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说到这儿,短发女孩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就算妈妈反对也没用哦?” 桌旁的母女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这一刻,时间恍若静止。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将手慢慢松开,又将脸转了回去。 “……清月,我饿了。” “好的!”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再度变得灿烂,她站起身后走到洗手台前,将围裙系上,拿起菜刀和旁边的砧板,又拿出袋子里的西红柿放到龙头下清洗。 “今天就做面吧,西红柿鸡蛋面,如何?” “……” 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竺清月也并不在意。 她的心情雀跃,一边哼着熟悉的小调,一边开始认认真真地切起菜来。 明媚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干净整洁的厨房内到处都像是在闪闪发光;窗帘在暖风中轻轻摇曳着,“哒哒哒”的切菜声,还有背对着彼此的母女两人,构成了这个家庭平静而安详,甚至有点醺醺然的午后时光……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重回正轨的生活 距离去补习学校、击败鬼屋老人和与竺清月正式成为朋友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周末。 前几天的生活节奏过于紧凑,过程又太紧张刺激,徐向阳几乎不得休息,每天都好像有各种各样需要处理的事务,无数信息扑面而来,少年眼中的世界,简直像是一天变一个样,让人眼花缭乱。 所以这个周末,徐向阳好好休息了一下,在放空精神后,才重新投入到身为普通高中生的学习生活里。 入侵学校的凶手真身已经暴露,杨老师身上的邪灵脱离后被竺清月所控制,而杨老师本人则是被官方机构的人带走了,现在好像是呆在医院里。 星期天的时候,徐向阳收到了一封信件,这是孟正和他约定好的。 他的事情既然被发现了,自然需要登记在案。 根据孟正的说法,如果只是像他这样的民间志愿者,受到的关注就相对较少。除了每个月都要填这样一份档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与所见所闻进行汇报,对正常生活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而且徐向阳还是在校学生,这方面的管理就会显得更“人性化”一点。 不过,如果他愿意跟着孟正去走一趟,正式将相关进路确定下来的话,就算不用立刻开始工作,每个月都能有津贴。 徐向阳虽然对津贴的事情挺感兴趣的,但他还是觉得不受打扰的生活更适合现在的自己,孟叔叔说的事情他可以等大学的时候再做嘛,正好当一份兼职。 说到底,徐向阳对自己的事情倒是没啥可隐瞒的,关键在于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身上: 无论是汲取人心恐惧为食、甚至能直接制造类似于邪灵的怪物的小安,还是竺清月口中能够控制其它邪灵的线—— 感觉上,都不像是“正常”的能力。 尽管他们对通灵者和灵媒的世界一窍不通,三人却都能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两位女孩的力量过于特别和强大,并不适合放到台面上来。 而且,林星洁和竺清月对于孟正的提议完全没有想法,乃至下意识觉得排斥。 后者嘴上没有明说,脸上始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但她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抵触情绪,居然比他们两个还要强烈……着实让徐向阳吃了一惊。 不论如何,对于徐向阳来说,既然他的两位朋友都不愿意,他就不打算考虑了。 总之,徐向阳按照上面要求的内容填完档案又发了回去,之后好像就没有其它事情了。 这让徐向阳倍感困惑,没想到登记入册的过程中,自己连家门都不用出,对方未免太放心了点。 难道是因为对方认为自己的能力很普通,根本用不着重视……吗? 虽然往这个方向思考,对于一个青春期男生而言实在有点伤自尊心,但徐向阳这会儿甚至宁愿对方是这样想的:因为这和鬼屋老人无缘无故离开的事实产生了矛盾的,完全讲不通。 依照竺清月的说法,孟正是因为另有情报才做出这种决定的,而徐向阳对此深表赞同。 此外,虽说徐向阳不打算对现有的生活方式做出改变,他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决定在高考结束后去考虑,但这并不妨碍他很想见识一下别的“超能力者”,以及真正意义上官方机构的工作场所——包括星洁都有这样的想法。 结果,这个愿望却没有实现。 等到了晚上,徐向阳家里又接到一通电话,是学校打来的。 电话里,班主任说等到周末结束,就能回学校正常上学了。不过教室还没有修理完毕,所以高二一班的人还得继续在阶梯教室上课。 想来是杨老师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让他不禁感慨了一句,孟正他们的工作效率还真高。 这起事件最后的结果,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就让警方对学校说,闯入学校的疑似杀人犯被抓住了?那有关于“失踪”的保安和杨老师的事情,又该如何对相关人士说明? 徐向阳觉得,从目前主流媒体所显示的舆论倾向来看,大体上还是使用情报封锁的手段吧…… 徐向阳把自己的想猜测告诉给林星洁,结果被她好好嘲笑了一顿。她说“你既然打算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干嘛还要花费心思在这种事上面?” 徐向阳觉得女孩说的很有道理。总是去考虑那些无法干涉到的事情,只是替自己平凭添烦恼罢了。 眼下,唯一和他们切身相关、值得挂念的超自然现象,大概就只有安宁街41号的那栋凶宅,还有凶宅里的无眼老人——如果它还“活着”的话。 而关于此事,孟正也早就和他说过,会派人早日解决的。 那里是被附身者和出现过的其他凶恶邪灵的源头,只有消灭鬼屋,才能做到所谓的“斩草除根”。 已经没有其它问题了。徐向阳三人的高中生活,想来会就此重新回到正轨上去吧。 * 事实正是如此。 新的一周开始后,锦江市十五中很快恢复到了往日里的平静。 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上台做报告的校领导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于入侵事件的消息,只是一如既往地讲了让人昏昏欲睡的长篇大论,鼓励大家好好学习之类的。 等掌声响过后,谁都想不起他刚才讲了啥。 不过,虽然学校方面还没有正式发布声明,各年级和各班的老师们却都在会议上得到了消息,并且在班会上进行了通知。 到目前为止,事件结果还没有刊报,但校长那边已经接到了通知,说之前闯进学校的那家伙已经被警方抓住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其实,提早通报情况,不止是为了让学生们和家长们安心,在这里工作的老师们也都因此能松一口气。 …… 关于凶手的事情,还有失踪的门卫和某位班主任,学生们之间早已流言四起。 即使绝大部分人都对真相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真的见过凶手,却依然有人会将从各个地方听来的传闻,添油加醋说给自己的朋友们听,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各种神奇的版本满天飞。 当然,大部分学生其实都没有多少心情放在空穴来风的传闻上,因为马上就要进行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而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更是能听见高考临近的脚步声。 天气渐渐热烈起来,下个月要举行全校运动会,然后就是期末考试。 因为在高考期间,学校要做考场,所以高二的最后一次大考将提前举行;而等到暑假回来,徐向阳他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时间过得飞快,高中的学习生涯如此重要,重要到可能决定人一声的前途;却又如此短暂,断到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时间便已过去三分之二。 对于身为转校生、最近又遭遇了数起超自然事件的徐向阳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他还有想要跨越的目标,因此需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而说到目标,就不能不提关于竺清月的事情: 尽管三人确实成为了朋友,而且这种关系的建立在竺清月本人的要求下,建立过程要比一般朋友要严肃认真——但他们平常的沟通交流,却并没有因此发生改变。 倒不如说在正式成为朋友前的那一周里,徐向阳和竺清月还常常有相处和谈话的机会;可是现在,晚上的学习小组取消了,他们之间又不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徐向阳和林星洁,能天天见面,还能一起上课一起上学放学…… 结果到最后,他们平日里的交流,就只剩下偶尔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点头问好了。 这种事态的发展令徐向阳感到困惑,特别是竺同学本人好像并没有要再进一步的意思。 “我希望的‘朋友’,不是那种毕业之后就会变得陌生的浅薄关系”——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可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三人的关系恐怕会变得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 还是说,因为分属不同的班级,大家平常又忙碌于学习,加上竺清月还有学生干部的工作,所以才会变得没办法抽出时间呆在一起吗? 徐向阳不认为这是一个无法克服的难题。 只要有心,只要有充分的动机和强烈的想法,这些都是可以做到两全其美的,无非是有没有人愿意率先踏出那一步罢了。 他有想过是不是要自己这边主动邀请,只是一直还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 * 时间又过去一周。 这日清晨。 高二一班的教室已经修好了,早在几天前,徐向阳他们就搬回了自己的教室。 此时此刻,各个楼层的教室里,到处都洋溢着年轻人们的朗朗读书声。 早自习的时间是最适合背诵语文课文和英语单词的时候,倒不是因为“记忆力曲线”之类的科学原理,而是因为早上的教室实在是太过吵闹。 身处在一个周围人们都在大声念书、像是比赛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环境里,除了趁着老师没来狂抄作业的人,剩下的人根本没办法专心于其它方式的学习。 老师们对此乐见其成,有的班级还有专门的课代表或是学习委员上台,引导底下的学生们一齐朗诵。 徐向阳自然是其中一员。 他一边跟着坐在台子上的语文课代表摇头晃脑,还顺便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后排的林星洁。 看到黑长直发姑娘正认真地端着课本念念有词,徐向阳才放下心来,重新投入到念诵中。 就这样,喧嚣的早自习,会一直持续到早操铃声响起。 …… “集合集合,出来排队了!” 刺耳的铃声还在学校上口盘旋,学生们已经一个个放下,从教室里走出来。 每个班级的男生女生根据身高排成四列,在体育委员的带领下离开教室。 走廊上到处都是拥挤熙攘的人群,站在扶手旁往上方张望,教学楼的每一层里,到处都是穿着蓝白相间外套或是白衬衫的人们。 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迟到的学生背着书包逆着人流匆匆往楼梯上跑,结果被检查的老师一把拽住,灰溜溜地挨训。 学生们离开走廊,陆陆续续沿着楼梯往下。 一路上人声鼎沸,脚步声,说话声,谈笑声……虽然确实很吵,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徐向阳同样正和其他学生们有说有笑地往下走。 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大家都在交头接耳,队伍松散;不过到了操场之后,却又都安静下来,不自觉打起了精神。 原因无他,因为这会儿功夫全校的老师们都来了,包括各班的班主任、还有校领导,都在跑道附近盯着。 每个班级的体育委员站在同学们的最前面,开始整队。 “向左看~齐,向右看!” “一,一,一二一~” 响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头传到另一头。 很快,列队完毕后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们,便依照次序走入操场。 大家默默地站在塑胶跑道上,道路尽头被一排排后脑勺挡住,看不清楚。 站在等待的人群中,徐向阳抬起头,望向高远的天穹。 今日万里无云,看来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不过时间还早,初夏的阳光还未完全浸透云层,天色多少显得灰暗和清冷。 然后,伴随着前面一声哨响,当排在前面的人开始奔跑,队伍中央的人便跟着一同迈开步伐。 一千余人全部挤在同一个操场上,“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在宽阔的草坪与跑道间回荡。 …… 还没跑完一圈,早操的队伍就已经松散开来,有的人跑得慢,有的人跑得快,还有的人已经跑到前面的班级里面去了。 徐向阳听见背后有靠近的脚步声,正想让开,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 “喂!” 熟悉的清亮嗓音,长长的发丝被清晨飒飒的凉风吹起,拂过他的眼前。 原来是林星洁从女生队伍那边跑了过来,和他并肩奔跑。 这本身不是一件稀奇事,但当徐向阳望向身边女孩,盯着那张在晨曦中仿佛透着光的白皙脸颊发了一会儿呆后,才注意到她好像有心事。 “和我说会儿话吧。” 林星洁小声说。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三个人的晨跑 ……果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啊。 徐向阳一边挺起胸膛奔跑,一边有节奏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往旁边看去。 跑早操作为随处可见的校园集体活动,就和其他学生活动一样闹腾。 有人偷偷摸摸走在跑道里圈,想着能少跑一点是一点;有人则在装模作样系鞋带,原地休息一会儿后,直接穿过草甸,沿着对角线赶上自己班级的队伍。 当然,一旦被老师逮住就得挨一顿批,还要扣纪律分。 此外,还能瞧见草坪上正坐着好几组女生,都在那儿休息,态度悠闲地聊天说笑,基本上都是例假来了的缘故。 …… 十五中规定的早操一共两圈八百米,除了天气情况和需要进行升旗仪式的周一,每天早上都会准时举行,高一、高二学生强制参与。 对于平常没有机会锻炼、更多时间都是花在课桌前的高中生们来说,早上绕着四百米长的跑道跑上两圈,足以让他们累得气喘吁吁,特别是一部分体质较弱的女生。 两相对比之下,这种时候选择请假坐在草坪上休息的人们,就会尤其让人瞧得不顺眼。 以前徐向阳看到这种情况,总会觉得有点不公平。 因为女生们往往只要和老师说上一声来就能施施然请假;而男生的话,需要一瘸一拐地才会被放行,其它小病小灾或是身体不舒服了,只要没有医院开的病例条,只会被老师赶到队伍里去,说上一句“像你这样体质虚弱的人更需要锻炼!” 那是因为当时的徐向阳,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等到了现在,和林星洁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就不这样想了。 虽然还是不能否认一小部分人就是喜欢偷奸耍滑,不过他终于能明白女性来例假时的辛苦了。 ……而且,在他身上发生的,不仅仅只有这一种变化。 因为他和林星洁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有些事情才能慢慢去了解、去做出改变。 徐向阳忍不住又一次望向自己身边的女孩。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林星洁奔跑的时候,他都会有种失神的感觉。 徐向阳的瞳孔中映照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轻盈跃动的精灵,幻想着她从山野奔跑到溪流,从河水奔向森林,越过森林,前往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 漆黑的长发如墨色的云朵飘过天空,修长有力的双腿充满矫健的活力,在奔跑的她身上,他能感受到澎湃的生命力正在跃动,自由的风迎面吹来。 所以,如果不能像现在这样注视着她的话,徐向阳一辈子都想象不到这种事。 “你犯什么傻呢?” 林星洁不知道是第几次转过头了,每一次都能看到徐向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她终于有点忍不住了,拍了一下好朋友的肩膀。 “……啊?” 徐向阳像是刚刚回过神来。 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程度,回答却不假思索: “我是觉得你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 长发姑娘抿紧嘴唇,脸蛋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你好烦。”女孩小声说,“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徐向阳有点惊奇,“你难道还特地留意过自己奔跑时的样子吗?” “没有。” 林星洁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迎着风深呼吸,眯起了双眼。 “可是,每一次当我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切烦恼都会被我甩到脑后去。我喜欢这种感觉,而沉浸在自己喜好中的人,在别人眼里都会显得很好看。” “是吗?” 是啊,林星洁心中想道,就像我看到你在认认真真伏案念书的时候—— 想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发现烫得更厉害了。 “我好像有点运动过度了,身体好热。” 林星洁拿手放在脸颊一侧扇了扇风,吐了吐舌头。 “是啊,感觉夏天快到了,连早上都那么热。” 徐向阳随口回答。 林星洁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上。 和黑长直女生一起奔跑的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边人们的视线。 不是来自高二一班的队伍,他的同班同学们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旦到了集体场合,取而代之的就会是其他班级的人。还有人一边瞧向这边,一边交头接耳,像是在谈论自己和林星洁的传闻。 这可不是徐向阳自我意识过剩。因为你只要有留心,别人的视线落到身上的感觉,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徐向阳摇了摇头,又问道: “你刚刚说让我聊几句,到底要聊啥呢?” “……” 林星洁没开口,眼神看向前方,目不斜视地自顾自地跑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汗水蒸发的缘故,徐向阳嗅见了从并肩奔跑的女孩身上嗅见了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虽说男生和女生在日常生活用品上的选择存在鲜明的区别,但出于节省生活费的理由,他们两人的洗发水却都是用的同一瓶…… 该不会被其他同学闻出来吧? 徐向阳忽然有点心虚起来。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谁有那种闲心啊,对吧? 而且头发水的味道又不是想闻就闻得到的,起码没有人会贴自己那么近,学校里更不会有人敢靠近到林星洁身边去闻她的头发。 除非是一个和他们两人都很熟悉的人,才会嗅的见;而且还要足够细心,才可能留意到个中猫腻—— “干嘛啊你?” 林星洁的话语打断了徐向阳的胡乱思考。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她蹙起纤眉,有点不自然摸了摸从肩膀垂落下来的长发。 “刚才盯着我的脸,现在又盯着我的头发乱瞧……” 难道是奔跑的时候吹乱了,有分叉?不可能呀。 女孩的手指抚摸过发丝,指腹传来如触碰丝绸般的柔顺触感。不是自夸,连她都觉得自己的一头秀发手感很好,而且那是天生的发质使然,林星洁都没有花多少心思去保养。 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了,大概会引起不少女孩子的羡慕嫉妒恨吧。 “嗯……” 徐向阳想了想,觉得将自己这个杞人忧天的念头说给对方听,有点不太好意思,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新借口。 “星洁,说起来啊,你现在看上去已经和不良少女不搭边了。” 当然,实际上除去吧?” “……” 林星洁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是关于竺清月的事情啊。” “她有问题吗?”徐向阳想了想,“我看她刚才从我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状态不是挺好的吗?” “问题就在于这里,她看上去和过去根本没区别。” 林星洁一脸不满地嘟嘟囔囔。 “明明那天是竺清月自己一脸严肃地对我们俩说了那一堆话话,我都被她搞得紧张起来了,还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难不成都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说到这儿,长发姑娘瞥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竺清月有没有私下里来找你?” “没有。” 徐向阳摇摇头。他知道林星洁想要说什么了。 “她也没来找我过。” 林星洁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如果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太忙了倒也罢了,我也明白,她学习又好,又是学生干部,老师同学们都盯着她,未必有时间来找我们……可是,她刚刚却像个没事人似地和我们俩打招呼,这是不是很奇怪?” ——原来,林星洁和他之前感到在意的是一回事。 不过从她口中说出来后,徐向阳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嗯,其实我之前就说过,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的。”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又不是说当了朋友就必须要成天黏在一块儿,那反而容易成为负担。竺清月又不像我们俩是住在一起的……” 说话的当头,有几个看上去是好朋友的女生们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后走来,两人都闭上了嘴,看着她们越过自己,走上楼梯。 “你看,就像她们一样,闲下来就走一起聊聊天,有自己的事情就先解决,不可能每时每刻在一起啊。” 徐向阳看着她们的背影说道。 “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三人本来就比别人更有机会说到一块儿去,如果能顺其自然地熟络起来的话,我不会觉得奇怪。”林星洁微微叹了口气,“可现在不一样,是竺清月主动提出了约定,我也很认真地答应下来了。结果要是她其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就变成我一个人在毫无意义地烦恼吗?” 不,还有我。 徐向阳心想。 但他从来没意识到,原来林星洁同样会对竺清月感到在意。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俩直接去找她问吧。” “嗯?” 林星洁抬起头,那双望向他的漆黑眸子亮晶晶的,似有期待。 “与其自己瞎想,还是从她口中听到答案更让人安心,不是吗?”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比谁都清楚 两人先回到教室上课。 等到第一节课结束后,他们就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直接去找人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随便找了个从五班里走出来的女生,准备询问情况。 “咦,你说清月?” 这姑娘突然间在半路被这一男一女堵在走廊上,而且其中一位还是连她都认识的赫赫有名的女校霸,不免感到紧张起来。 而听到他们要找的是竺清月后,对方的表情就更奇怪了。 “有问题吗?” 林星洁不由挑起眉头。 站在她身边的徐向阳张了张嘴,本来他想要帮忙搭腔几句,却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已经用不着开口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林星洁看上去有点吓人。 或许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习惯了她陪伴在身边的缘故,徐向阳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林星洁待人处事的风格,其实到都没有改变过。 微微上扬的眉毛,黑长直发和清丽的面庞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冷冰冰的气息,说话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再加上在同龄女生中称得上高挑的个子…… 而且,她现如今的气势和以前早已截然不同,过往的林星洁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真实理由是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换句话说就是多少有点虚张声势的成分; 但是现在不同了。 林星洁手中掌握着足以摧毁任何一具血肉之躯的暴力,拥有着一口气将整座教室摧毁的超能力……她给予他人的压力,是货真价实的。 不如说,没有性格大变,变成肆意妄为的暴躁女魔头,就足以证明女孩本性善良。 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有点太想当然了,想要扭转女孩身上的风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要不要直接开口说明呢?他没办法做出判断,因为在他眼里,现在的林星洁已经足够好了。 “没、没问题,”在感受着林星洁带来的压迫感的同时,那位女同学赶紧做出了回应,她一边摇摇头,一边说道:“我刚才见到她,好像是被老师叫去了。” “嗯,好。” 林星洁简短地回答,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感谢,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了。 徐向阳连忙跟上好友的步伐,同时心里吐槽,自己在别人看来可能就和女校霸的跟班差不多吧。 ……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门前。 两人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站在一个位于从办公室里面看不到的墙体后方的位置,往内观察。 “嗯,果然在啊。” 徐向阳眯起眼睛,隔着窗户玻璃看到一位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几位老师围绕着她,脸上的表情都挺严肃。 幸好他们都很全神贯注,其余老师们的注意力也几乎都集中过去了,让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得以心安理得地趴在窗台上围观。 尽管没能看到办公室内女孩的正脸,但光是见到那纤瘦笔挺的背影,他就很清楚,那个人定然是竺清月。 徐向阳又想起那天在补习课堂上,从后方望着竺清月的背影,只觉得如雪山的脊线般优美,想来她平常上课的时候就是这副姿态吧。 “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凝重……” 林星洁小声说道。 “如果这会儿站在里面的人是我倒不奇怪,但那是竺清月欸,为啥老师们的表情都如此严肃?” 那确实。 林星洁居然还拿自己当例子打了个比方,让这句话的说服力更上一层楼。 “难不成是她干了啥坏事吗?” 徐向阳猜测道。 “不过,除非是竺清月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否则老师们没有理由去指责她。但以她的性格,有可能会做出太离谱的行为吗?” 好学生是有特权的,而像竺清月这样有能力冲击的啊。” 徐向阳无奈地摊开双手。 “那你刚才怎么不拦住她?” 林星洁斜了他一眼,有点不满。 “……我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能张得了口。” 徐向阳说。 “问对方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这本身就是个难以启齿的话题,而更令他感到在意的是…… “我觉得,果然有问题。”徐向阳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竺同学可能是遇上麻烦事了。” “什么问题?” “现在还很难说。” 徐向阳摇摇头。 “需要更充足的信息,才能得出结论。” “哦~” 林星洁的语调突然上扬,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也就是说,要像电视上演的侦探那样去搜集情报了吗?” “……如果我们俩真的打算要把这件事管到底的话。” 徐向阳有点奇怪地看着好友,不明白她的兴奋感从何而来。 “其实只要不和超自然现象有关,就不至于会有危险。至于其它问题,以竺清月的本事完全能应付。”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知道,竺清月对人面蜘蛛的控制并没有在事件结束后消失。 那种对线的操纵效果似乎是永久的,足见这种能力的恐怖之处;而人面蜘蛛作为邪灵的强度虽然不如鬼屋老人,更无法和小安相提并论,但对付普通人绝对是轻而易举。 仔细考虑一下,一个常人用肉眼无法看见的凶猛的野兽,行动起来是何等可怕吧。 再加上竺清月本人是个头脑聪慧冷静的女孩儿,徐向阳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的安危。 “说到底,这件事和我们俩没多大关系吧?” “她是我们两人的朋友啊,这可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人家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朋友的事情怎么能算是没有关系!” 林星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万一是人家的私事呢?” “那就更要管了!”林星洁磨了磨雪白的牙齿,看的出来她对竺清月的行为很不满,“谁让她总是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浪费人家感情!” “有那么严重吗。” 徐向阳总觉得她的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 “有。”女孩用力点头,“你看到她那张瓷娃娃一样的笑脸,难道就不觉得不痛快吗?” 原来是从一开始就看人家不爽啊! 长相漂亮的女孩子无疑会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她们彼此之间又会如何看待?究竟是会互有好感,还是下意识感受到了对方带来的压力而心生排斥呢? 他觉得,只要观察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对彼此的看法就知道了。答案是两边都有可能…… “我倒是觉得像她那样多笑笑有好处,你这样老是板着一张脸,容易吓到别人。” “别说废话!” 林星洁伸出手掌,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葱葱玉指用上了点力气,锐利的视线紧紧瞪着徐向阳。 “反正这事儿我是要刨根问底了,我就问你帮不帮忙?” 居然直接用上必杀招数“不讲理”了,看来她是真的心意已决。 而对于好朋友偶尔会向自己展露的小小任性,徐向阳只好叹了口气,选择同意。 “我知道了。” “很好。” 林星洁满意地点点头。 “那从哪里开始?” 徐向阳想了想,提议道: “等中午,去食堂吧。” * 上课铃即将响起,他们不得不尽早赶回去。 学生的日常就是如此忙碌。 在回班级的路上,走在前面的林星洁将双手负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朝前走着。等到走廊上看不见人了,她才转过脸来,小声问道: “向阳,你就真的没有一种……被骗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我太小心眼了吗?一般的朋友之间,会不会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可是明明是她先……” 和煦的阳光笼罩着教学楼,照得墙壁上贴着的瓷砖和地面明晃晃地反射着光亮,温热舒缓的风从护栏的另一头吹来,拂起一头青丝掩映着她的面容。 女孩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秀丽的脸庞上投下一层不安的阴影。 ——是的,她正在感到不安。 他终于有点明白过来。星洁之所以会如此在意竺清月说过的话,是因为女孩很少有机会能像个普通女孩子那样,和同龄女生一起嬉笑胡闹,浪费青春。 而有人能像班长同学那样,主动对她提出说要成为朋友,恐怕更是头一回经历。 对林星洁来说,刚才在楼底下遇见的那几个有说有笑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生,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与她相距甚远的世界。 徐向阳思考片刻后,笑着说道: “我想,朋友之间的相处确实没必要太在乎细节;可反过来说,要是你明确提出了自己很在意的事情,对方却不能做到尊重和理解,这样的人就没必要当朋友了。” “所以,假如竺清月没有将约定放在心上,那有错的人就是她……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吧?如果真的有疑惑的话,就尽管去问吧,我会陪你的。” “……嗯,我知道了。” 林星洁用力点了一下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还是向阳你对我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用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低着头,摇晃着脚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等女孩再度抬起头来后,对着他露出粲然的笑容。 “你答应我说‘我们俩会走在同一条路上’,就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教我学习也好,还有希望我摆脱‘不良少女’的坏名声也好……我都明白的,你不用藏着掖着。” ……我有那么好看穿吗? 徐向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认真地做出了回答。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知道你是。”林星洁在初夏的风中轻声说,“……比谁都清楚。”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流言蜚语 不知不觉间,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正午。 只要将课堂上老师们不断重复的讲解和似曾相识的题目,全都看作是提升自我能力的过程和朝着终点踏出的坚实一步,而不是当成令人焦虑的煎熬,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 当下课铃声快要响起时,课堂上便开始隐隐酝酿起一种浮躁的氛围,大家人心浮动,根本没心思听课,听着远处偶尔会响起零零散散的脚步声,那是有人顺着楼梯奔跑的回响。 想到上一堂课是自习或是体育课的学生们这会儿已经打好饭菜占到最好的位置了,大部分人心中就开始焦虑万分,恨不得这会儿能插上翅膀飞向食堂。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宛如雷鸣般象征着集体行动的脚步声。若是在他们离开教室前有这种声音响起。那只能说明是有一整个班级比他们先行动了,食堂很快就会被挤得水泄不通。 位置坐落在走廊中央的班级,在这种时候往往只能一脸艳羡地看着隔壁班学生们从窗前飞奔而过。 幸运的是老师今天没有拖堂。在铃声响起、宣布下课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男生们立刻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一个个动如脱兔,课堂上的无精打采全都消失不见了;女生们自然不甘示弱,小姐妹们手挽着手,一边朝着食堂方向冲刺,一边还要忙着整理头发和衣服。 等徐向阳不紧不慢整理完笔记,又上台问了老师问题,再回来的时候,班级里的人已经基本上跑光了。 剩下还能坐牢椅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学习的,基本上都是准备随便拿点零食对付过去,根本不打算去食堂的学生。 “唉,这会儿到那边去肯定全是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座位。” 等在门口的林星洁对他抱怨道。 “没事儿,反正食堂是不可能缺菜的,这点儿时间又不可能放凉了。”徐向阳说,“而且,其实你可以先走啊。” “那就算了。”林星洁将靠在后门的腿放下来,和他一起并肩走出教室门,“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打探情况的吗?” …… 两人在走廊上行走。旁边的教室和他们班里的情况一样,都只剩下稀稀拉拉数人。 “要不,我们俩飞过去吧?” 林星洁将手放在扶手上,往上微微抬起,做了个飞机起飞的手势。 “原来小安还可以搭载乘客吗?” 徐向阳挑起眉头。 “我不知道,没试过,但它抬起两个人的负重应该是绰绰有余。” 林星洁想了想,很快在脑海里模拟出了几种场景。 “但是考虑到最好只由我来触碰的话……嗯,我一般是挂在它的触须下面,就像热气球载人那样实现悬空飞行的,所以你可以抱着我的身体……” 她做了个交叠着抱在一起的姿势。 “不,还是算了吧!”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要是他亲眼看到这样的自己,肯定会羞愤欲绝。 “那就大腿?”林星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开始认真考虑起来,“或者我让小安升高一点,你直接抓着我的鞋子……不行,鞋子不太好固定吧?”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想下去了。” “啊,你是觉得姿势会很丢脸,对吗?” 林星洁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就让我抱着你好了,公主抱如何?” “就说了不用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开玩笑的,我才不想抱你呢。” 林星洁说。这时,从他们身边又陆陆续续跑过几个人,他们互相呼喊彼此的姓名,仿佛在比赛百米赛跑似地朝着食堂的方向冲刺。 见到这颇为滑稽的一幕,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吃饭根本无所谓吧?但是在这种氛围下,就感觉大家都会去争抢,好像你要是不跑起来就会没饭吃了一样。” “没错。” …… 两人走上楼梯,掀开帘布,便有白色的雾气涌出来,像是蒸腾的水蒸气。说话声,倒菜声,呼喊声,像菜市场般喧闹的声音连绵成一片,涌入耳畔。 “果然全是人啊……” 徐向阳顾不得感慨了,两人各自拿了个餐盘,在最长的队伍后排等着。 两人点了相同的菜,又打好饭和汤,在食堂里绕了两圈,看看是不是有五班的人在。 在这种场合,倒是没有人还会在意这对组合是否显眼了,要么和身边的同伴们大声谈笑,要么就是闷头吃饭,谁都顾不上打理。 “喏,快看那边。” 在一根廊柱旁边,徐向阳注意到了一群女生,其中一个还是学习小组里的成员。印象里她和班长同学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一同朝那个方向走去。 “请让……” 还没等徐向阳开口,坐在最外侧的那个女生就直接主动让开了,她甚至有点慌张地端着盘子,直接离开了这张长椅。 而走在他前面的林星洁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举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而已。 “不好意思,向阳。” 等落座后,林星洁转过脸来,小声说道,口吻中带着笑意。 “虽然你可能认为我需要改变别人眼中的形象,可我个人觉得,好像还是这样比较好,因为在各方面都很方便啊。” 徐向阳有些无奈,倒是没有开口反驳。 这或许是因为,他心中隐隐有着同感。 现在的林星洁就很好。虽然她总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但换一种角度说,就是有种酷劲儿,私下里仰慕她的同龄人大概不会少吧。 “我是不是有点坏?坐下来吃个饭都要把人家赶走。” “……我觉得那不是你的错,而是仅仅被你瞧了一眼,问都不问一下起身就跑的人的问题。” 徐向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指了指这张长桌隔壁位置上坐着的几个女生。 “看见没?那边几个就是五班的女生,说不定能从她们口中听到关于竺同学的事情。” 虽然他们位于相邻的两张长桌,但中间还隔着高大立柱,所以对方应该注意不到另一侧的两人。 “但是,她们不一定就会说起竺清月的事情吧?” 林星洁轻声提出了异议。 的确如此,所以徐向阳原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在解决中饭的时候,可以顺便打听。 据说人在吃饭时是一天里精神最松懈的状况,仅次于晚上酣睡的时候。 但是,少女的疑问并没有持续下去,因为很快,他们就真的从这群女生们口中听到了有关于竺清月的传闻。 不出徐向阳所料,那位完美的班长女孩最近确实遇到了麻烦。 而且,再联系今天早上课间竺清月被老师们叫到办公室去的情况,事情可能并不单纯。 虽然他在旁听的时候,发现老师们并没有明说,可是会将“拒绝早恋”这个主题的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的任务交给她,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林星洁的手中原本还捏着筷子,这会儿还没夹几口菜,就已经放下来了。 女孩坐在位置上,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徐向阳默默地注视着她,发现好友的表情有些阴沉,不知道是否是联想起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直到身旁的那几个女生端着餐盘站起,离开桌子后,林星洁才沉声开口。 “……真叫人生气。” 她说。 “明明一点根据都没有,却能讲得那么欢,不知道这群人在想些什么。” “的确如此。” 徐向阳点点头。 所谓的“流言蜚语”,是一种太容易被人说出口、太容易传播开来,又太容易对当事人造成伤害的话语。 或许说话的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以为只是一句无心的话、一声凑热闹的随声附和,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 更何况,有的传言是所言非虚,有的传言则完全是空穴来风,这次显然就是后者。 无论别人说得如何有鼻子有眼,他们身为当事人,那天和竺清月呆在一块儿,自然很清楚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才会感到如此生气。 “竺清月会不会就是因为要处理这件事,才没有时间和我们说话?或者说,是担心给我们惹麻烦?” “那就不知道了。但是……”徐向阳对竺清月的性格还不能说完全理解,他想了想之后回答道,“她确实有可能会这样认为。” “那,这事儿我们肯定要管,对吧?” 林星洁眨了眨眼,瞳孔中流露出期待已久的雀跃。 “当然。”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说道。 “而且,这事儿肯定是有人在刻意编造,目的就是为了针对竺清月……” 那天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闪过。 “啊,我说不定知道是谁了。” “你知道了?那要不直接对他动手?” 长发姑娘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不,没这个必要。”徐向阳摇摇头,“待会儿我要回教室一趟,准备点东西,到时候直接过去吧。” “很好!” 林星洁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兴冲冲准备离开。 “等等。” 徐向阳有点无奈地叫住了她。 “你肚子不饿吗?先把饭吃了吧,再不吃都要冷了。” “不饿!为了正义事业,拯救即将深陷名誉危机的少女,我一个人忍饥挨饿又算得了什么!” ……话是这样说,结果林星洁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虽然十五中食堂的菜还是老样子,绝对称不上好吃,否则也不会有学生老是跑到外面去吃,甚至愿意拿小卖部里的饼干面包之类的对付过去。 但对于上了一天课,饥肠辘辘的年轻人们来说,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以前的林星洁经常逃课,到处闲逛,找地方睡懒觉发呆,现在都只能每天在教室里乖乖听讲,精力消耗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只见她运筷如飞,将碗里的荤菜全都挑得一干二净放入嘴里,很快嘴唇边就沾上了饭粒。 徐向阳自然不甘示弱,仰起脖子将碗里的紫菜蛋汤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餐盘埋头猛干,气势完全不弱于他在刷题时所表现出的全神贯注。 两人就像是在比赛谁先吃完。 其实,正如之前所说,早一点吃完晚一点吃完根本无所谓,不过所谓的朋友,就是只要呆在一块儿,就连做这种无聊透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可以看作是和竺清月走得最近的几个人,换种说法,就是她的朋友。 但谁都不清楚的是,孙小芳的心底深处,一直对她的这位朋友,怀有某种敬畏的情绪……以至于现在的她,竟然有一种不敢直视对方的感觉。 孙小芳看得很清楚,当竺清月望向自己时,女孩的神态和眼神中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她的目光依然清澈得就像一泓潋滟的湖水。 但不知为何,孙小芳还是下意识低垂下了脑袋。 “小芳,关于那天我在补习学校和别人约会的流言,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中却透着不容置疑。 “我就不需要你的道歉了,但是还请老师没来之前,在全班人面前澄清事实吧。” 此言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动。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清月,你、你在说什么啊?” 尽管算是有心理准备,孙小芳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惊慌。 “就在上午的时候,我被老师叫去了。” 竺清月回答的态度依然冷静,轻声细语地说道。 “当然,他们没有批评任何人,没有明说。只是你私下里传播谣言的行为,无疑给我添了麻烦,还有让老师们都感到很苦恼,还是趁早住手比较好。” “你……我明白了,你是在说有关于早恋的那个传闻吗?” 孙小芳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勉强的笑容。 “我确实听说过这件事,但我根本没有当真,我知道你一心学习,根本没有心思和人谈恋爱,我想大家也都不会当真的……你们说对不对?” 孙小芳转过头来,向着身边的人们露出求助的目光。 “对啊,小芳说得没错,班上的人都不会信的……” “是小芳传的?不会吧,班长你是不是搞错了,她是你的朋友,这样做对她又没有好处。” “别太在意别人说的话了,清月,不会有事的。” 女生们纷纷做出了回应。 其实她们当然听说过、讨论过这件事,并且在一脸兴奋地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会顾忌此时并不在场的竺清月。 不能说她们是心怀恶意,故意想要使坏;只是,她们的行为从客观来说,确实对有关于早恋的传闻在整个班级里的传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事实上,由于竺清月同学本人所具备的高人气,很快,就连隔壁班的人都对此事有所耳闻了。 “‘不会有事’……吗?” 竺清月摇摇头,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我不这样觉得。大家应该很清楚,如果只是闭上嘴沉默不语的话,是没办法让流言蜚语停止的。” 当谣言的火苗,已经在人群中开始有扩散倾向的时候,如果不及时严肃处理,将事情压制下去,事态很快就会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更糟糕的是,编造和扩散一条谣言十分容易,不需要太严谨的逻辑——事实上逻辑过于严密的话语,在舆论中反而会因为难以理解而被人们忽略。 谣言真正需要对焦的是情绪。当它戳中人们内心某方面的情感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 这种情感可以是偏向正面的期待,亦可以是下意识的厌恶。 说得更具体一点,放在她这个人身上,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无意识的嫉妒,使得早恋的传闻很快就在五班中的小团体中传开了。 正因为具备这种性质,谣言才难以反驳,一旦扩散开来,即使有人能站出来澄清,都未必能取信于人,更不用说阻挡传闻传播的趋势。 综上所述,竺清月觉得为了让澄清真相的过程比谣言更具说服力,就需要比谣言本身更具讨论度和冲击力的事件—— “我,我知道,清月。”孙小芳连忙点点头,“我们大家都会帮忙的……” “小芳,你刚才可能没有听清楚,实际上我就是来找你说这事儿的呀。” 竺清月微笑着说。 “我希望,这件事的结果都能让大家都留下深刻的印象,比谣言本身更能被人记住,这样才能让这件事彻底揭过去。所以……” 她指了指讲台,意思非常明显。 “小芳,能不能辛苦你一下,等会儿到大家到齐了,去台上向大家说明情况,承认是自己传播出去的呢?这毕竟是你的错,你去负起责任解决,这是应该的吧?” 女生们都不说话了。 被众人用奇怪的目光盯着,站在原地的孙小芳,僵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很快就露出一副愤怒的神情。 “……清月,我知道有人在传你早恋的谣言,害你被老师叫去了,你可能会觉得很生气,但你凭什么说我是干的?你不觉得这同样是在侵犯我的名誉吗?” “会这样做的人,不就只有你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五班的教室开始慢慢坐满了人。 陆陆续续有五班的学生回到教室。他们自然注意到了这里古怪凝重的氛围,也看到了相互对峙的竺清月和孙小芳。 在小声询问了别人、或是旁观了一会儿后,大家很快就搞清楚情况了,无论是男是女,默契地没有选择开口。 竺清月看了一圈周围同学们投来的好奇目光,轻声提醒道: “看啊,大家都回来了。现在就是很好的时机,小芳,请到讲台上去吧。” 意识到众人都在围观,情况也在变得越来越紧张,孙小芳的脸蛋变得更加涨红。 她握紧拳头,对着竺清月怒目而视,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似的,梗着脖子喊道: “你、你之所以嘴上说一定是我干的,难道这不才是你做贼心虚吗?我,我听说过的只是你在早恋的事情,有人看到你在上补习学校的时候和人约会,可没说你在和谁早恋!” 竺清月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道 “……我想,关于这件事,你应该已经向老师们说过了。否则,他们应该不至于来找我。”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假如我只是和一个普通男生谈恋爱,老师们可能会担心,但还不至于紧张到会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吧?” 以我的能力,就算从当下开始就沉溺于于早恋,以至于一点儿都不想学习,想要退步都需要好一段时间呢。 竺清月心中这样想,却没有真的说出口。 “我想,小芳你在给老师打小报告后,又为自己留下了余地,觉得没有在同学们面前说出另一方来就没有关系……” “好啊,既然如此,你就不怕吗!不怕我将你早恋的对象说出来?” “照这种说法,”竺清月说,“你是已经打算承认了吗?” 孙小芳的话头被噎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放弃,反而让嗓门更大了。 “我说了,没有传你的谣言!但你要是再像这样逼我,我就真的说出来了!因为我知道你在和谁早恋,而且是我在补习学校的时候亲眼看见的!” “……唉。”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光靠口头劝说果然没用啊,甚至还要反过来被倒打一耙。 她本来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需要尽快处理,越快越好,要是再拖上一天,又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而且在这一天里,对方的嘴巴能不能闭牢,更是个未知数;万一在处理前就说出去的话,她的处境就更被动了。 “朋友”啊,“朋友”。 竺清月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徐同学现在就在这儿,看到孙小芳对自己的态度,就该明白当时他说起“你很受同学们爱戴,不会缺少朋友”的时候,自己为何要叹气了吧? 真可惜,她本来还觉得孙小芳是因为太慌张了才做了错事。选择当面对质,一方面是为了抓紧时间,一方面则是给予对方改正的机会。 结果,对方却毫不犹豫地亲手舍弃了两人间的友谊。只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误道歉而已,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在教室内互相对峙的两位女生,似乎还引起了其他班级同学的注意。 竺清月的视线微微瞥了一眼窗外。 有人正站在窗台上往里面好奇地张望。 要是孙小芳真的在这里说出来的话…… 她的视线又转了回来,发现满脸通红的麻花辫女生嘴巴蠕动着,好像真的要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其实竺清月能猜到对方心中的想法。但她还是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太不明智了。 如果要传谣言的话,从一开始就全部说出去啊,只留一半算怎么回事?说是给自己留余地,实际上是两边都讨不了好吧? 小芳果然是个笨姑娘啊,她心想。 ……不过,罢了。 她原本就无所谓。 从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早就料到国这种可能性。 竺清月静静地望着正准备大声喊出来的孙小芳,却没有去阻止的意思。 在自己的逼迫下,对方看上去已经自暴自弃了,就算明眼人事后都能看的出来她就是那个打小报告传播流言的人,但孙小芳的那句话一旦说出口,竺清月会受到的影响肯定会比她更大。 当然,实际上整件事真的是孙小芳本人的误会。由于这本身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再加上竺清月本人的特殊性,学校应该会想方设法瞒下来。 毕竟事情真要闹大了,对于学校同样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若非如此,老师们就不会因为只听见一个传闻就如此紧张了;此外,还要等警方那边的通告正式出来之后,才能真正说明情况。 但是,就算学校能瞒住,也挡不住学生们的嘴;恶劣的影响一旦发生,就很难抹去,就像墨水染开的污渍,再怎么用力洗都会留下痕迹,甚至可能会陪伴她一直到高中结束。 所以,于竺清月而言,她真正无所谓的理由是…… 女孩对自己的名声,其实没有那么看重。 她认为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所以其他事情抛弃掉也无所谓,只要她真正的朋友们不会误会就行了。 甚至,为了拉近彼此距离,说不定还是当一个被人敬而远之的谣言受害者更好,自己过去的形象有点太过完美了,不好接近…… 竺清月连这种事情都考虑过。 在这份决心面前,别的事都显得微不足道。 “上补习课,我那天吃完中饭准备到附近散散步,结果就看到你和——” “让开。” 孙小芳的话还没说完,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冷冷的声音。 这个声音称不上响亮,却像是带着飕飕寒气似的,让氛围一下子冻结了。 孙小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也像是卡壳了似的,呆呆地望向窗户。 有几个站在窗前围观的学生让开道路。 一个留着黑长直发的女生从他们后方走过来,她动作利索地拉开玻璃,一手抓着窗户,一条腿直接踩在了窗台上,稍微一蹬,整个人直接站上了窗户,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五班里的其他学生,则全都呆呆地看着她。 林星洁对此毫无反应,他人如何惊讶,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她从窗台上姿态轻盈地跳了下来,径直走向孙小芳。 孙小芳看见长发女生面无表情地靠近,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尽管她的个头比林星洁还要高,体格更是能称得上强壮,可是在林星洁面前,气势还是弱了不止一筹。 “星洁……你来做什么?” 竺清月一脸惊讶。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转而将视线放在了孙小芳身上。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了‘竺清月在上补习学校和人约会’的传闻……” 她的话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实际上目光却始终牢牢盯着孙小芳。 “本来这不关我的事,但我很讨厌被人误会,所以就过来说明一下。那天中午,竺清月和我呆在一起,根本没和别人在一起过。” “……” 竺清月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乖巧,没有附和。 实际上,正在围观的学生们的心情都很愕然。 谁都没想到,她突然闯进班级里,就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要是随便换个人在场,这时候就该感到尴尬了。勇于站出来为人辩解是很好,但是把气氛搞得那么僵,完全属于个人问题。 不过,站在这里的人却是林星洁。 女孩不是“勇敢地”为谁站出来,而是如她自己所言,只是想说明一下情况。 她想说,于是便说了,就这么简单。 倒是刚才被林星洁一直瞪着的孙小芳,这时咬着牙,声音颤抖着说道: “你……说她和你待在一起,大家就要信吗?谁知道你和清月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在骗人——” 这会儿,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开的林星洁,听见这话后,又站住了脚。 她冷冷地看着麻花辫姑娘。 “你在怀疑我?” “我……” 不知为何,孙小芳的话就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都不敢冒出来。 与此同时,徐向阳正好从门口走入,有点头疼地看着闯入别人班级的林星洁。 所以说,她为啥不从正门进来啊…… 不过,不得不说,林星洁这种不走寻常路的作风,确实一下子震住了场子。 一边在心中感慨着,徐向阳朝着位于人群视线中央的三位女生那边走去,同时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封来。 而当孙小芳无意间瞥见这封信的时候,眼珠子顿时瞪圆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我不能保证。” “不好意思,各位,请让一下,” 徐向阳从拥挤在教师门口的人群中走出来,拿着信件走向竺清月。 五班的学生们倒是没有拦他,只是越发觉得情况让人摸不着头脑:刚从窗户里进来一个林星洁,咋又来了一个别班男生来凑热闹?话说回来,他们两人和班长究竟啥关系? 孙小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阻拦他,结果却被旁边的林星洁瞪了一下,便吓得不敢动了。 关于林星洁“女校霸”的名头,早在此前就有所流传,但过去的孙小芳其实是对此不屑一顾的。 她本来就有着同龄女生中罕见的身高和体格,更是全校、乃至全市女子铅球等力量型竞赛的优胜常客,别说女的,就连个子矮小一点的男生站到她面前,都有点战战兢兢。 从各方面来说,她都是一个会给男生以安全感的女孩子……在孙小芳看来,像林星洁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但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说,林星洁在众人面前意外展现出了武林高手般的能力,孙小芳也只能当作自己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而且,现在的孙小芳更是对一件事有了深刻的体会——那就是,对方的眼神真的很吓人。 仅仅是被瞪着,对方连威胁的话都没有开口说,她却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一时间两股战战,不敢开口。 结果,孙小芳没来得及阻止徐向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生直接将信件交到了竺清月手里。 看到这一幕发生,孙小芳几乎要昏过去了。 她很清楚,只要班长将这封信件公开出去,她还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便毫无意义,大家都会明白真相。而且,结果就不会只是对被人撒谎、向老师打小报告、编造谣言诬陷朋友早恋这等小事了。 是的,“小事”。 因为相较而言,以上这些行径曝光出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让孙小芳受到同学们的排挤、在班级里被孤立之类的。 但如果自己暗恋班主任的事情曝光出去的话,受到影响的人可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师生恋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要是被学校知道了,肯定会被严肃处理,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会告诉给家长,她父亲自然会大发雷霆,她说不定要被打断腿…… 一想到情书被曝光出去的后果,她就不寒而栗,忍不住望向自己曾经的朋友。 “小芳,现在你明白情况了吗?” 面对孙小芳哀求般的视线,竺清月并没有耀武扬威地拿着那封堪称绝杀的信件在她面前示威。班长同学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提醒道。 “好了,大家都在这儿,会好好听你说话的。上去吧。” 麻花辫姑娘的脸庞变得像纸一样惨白,豆大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还是慢慢转过身,在众人的注视中,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似地慢慢走上讲台。 “……对,对不起,大家……” 说着说着,孙小芳的声音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是我犯了错,我,我……我要向清月道歉……” …… 竺清月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在同班同学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她回到自己桌上,拿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过了一会儿,女孩又转了回来,对准备离开教室的徐向阳和林星洁提议道: “我们几个出去说吧。” 虽然孙小芳是对竺清月道歉,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她不在现场的情况下,反而会让班里的氛围不至于太尴尬。 …… 三人站在教室外,等待的同时,看了一会儿孙小芳的“忏悔独白”,徐向阳渐渐明白过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了。 和竺清月要求的那样,站在讲台上的孙小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编造谣言、说竺清月早恋的事情,全都说了出去,又反复道了好几次歉之后,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蹲在讲台上,抱着膝盖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刚才那几个和孙小芳一起聊天,关系比较要好的女生迟疑了一下,还是都上去拍了拍蹲在那儿的麻花辫女生的肩膀,开始小声安慰起来。 “这女的真是……”一直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的林星洁,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明明是自己犯了错,居然还要装出很可怜的样子。还有那边那几个人,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装好人?受害者又不是她。” “总不好让她晾在哪儿吧,”徐向阳倒是很能理解,“大家还得在一起当一年的同学呢,孙小芳是犯错了,但五班的人总得给个台阶下。” “我就是很不舒服,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干了坏事之后,还要搞得自己和受害者一样委屈。” 林星洁冷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愤愤不平。 徐向阳其实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做错了事情就需要承担后果,任何人都是这样,而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现在能靠泪水博取周围的人同情,到了社会上可行不通。 ……不过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们还是学生,只要不是什么会被开除的重大错误,痛哭流涕上一回、再被安慰一下,事情好像就能过去了。 虽说还有竺清月这个受害者在,但是在孙小芳已经道歉、且谣言并没有传播开来的情况下,她要老是揪着不放,反而会被其他人另眼相待。 徐向阳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而竺清月亦是如此。 “结果好就行啦。” 班长同学一副很看得开的表情,语气开朗地回答道。 “反正这件事还是被两位及时阻止了,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真的很感谢……” “——不行,我还是有点不爽,不能就这样算了!” 靠在护栏上的林星洁一咬牙,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臂,突然朝着五班的窗口走去。 在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愕然的注视下,长发女生走到窗前,往里面大喊了一句: “喂,里面那个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知道错了,在哪儿哭哭啼啼,但你刚才还想诬陷我的事情,我可没忘!以后放学路上小心点,别被我逮着了!” 气势汹汹地抛下这句话后,林星洁转身离开。 …… 竺清月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走回来的女孩,就知道刚才教室里的孙小芳等人露出的反应一定令她很满意。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 面对班长同学的视线,林星洁耸耸肩,如此回答道。 徐向阳则比身旁的班长同学更清楚:虽然林星洁素有“恶名”,却还是头一回像一个真正的校霸那样威胁别人。 他不希望让她的这份努力被轻视,沉吟片刻后问道: “竺同学,在此之后,你还会再把情书的事情说出去吗?” “当然不会呀。”竺清月回答,“这样太粗暴了,我有我的做法。” “是啊,我想也是。孙小芳好歹和你当过一段时间的朋友,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干这种事,所以……”徐向阳说,“现在得知失踪的情书在你手上,她反而会松一口气吧。” “嗯,的确如此。”她若有所思地回答,“也就是说,小芳在做了坏事之后,反而得到了好处。” “对。” 徐向阳点头。 “我想,让她再担心受怕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坏事。放心,星洁她肯定不会真的动手的。” 竺清月又想去看林星洁,却发现这姑娘已经早早将脑袋转过去了,不让自己的脸被她看见。 “……对了,还有一件事。”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竺清月,我想确认一下,孙小芳说那天她看见有人和你约会,是不是……就是我?” 走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林星洁悄悄竖起耳朵。 …… “——当然不是。” 竺同学的表情看上去很惊讶。 “徐同学原来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了正确选择啊。” “……什么意思?” 徐向阳觉得感到惊讶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其实,今天早上我之所以会被老师叫去,应该就是因为小芳向他们打了小报告的缘故。” 竺清月开玩笑般说道: “你想想,如果是我和你早恋的话,老师们大可不用那么紧张,不是吗?如果是这种传闻,我就不会急着去找小芳让她澄清了。” “那会是谁?”徐向阳皱起眉头,“那天吃完饭就我们两个出来啊,难不成是孙小芳没看清楚,随便编了个人出来……啊!”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是的,他们眼中的情况,可比一般的早恋还要严重。” 竺清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孙小芳午饭是和杨老师一起吃的,然后她又看见杨老师跟在我身后去了小巷,所以有了这种想法……另外,当时因为你走在最前面,她很可能没注意到你。” 原来是牵扯到了“师生恋”的问题,怪不得年级里的其他老师都表现得如此紧张。 “我们当然知道杨老师的下落,但对于学校里大家来说,警方那边的通告还没有发来,杨老师是失踪不明的状况。” “我明白了。不过,孙小芳究竟是怎么联想到这种事的?这未免太离谱了,普通人都不可能会这样想……” 说到这儿,徐向阳又一次回过味来,忍不住咂巴了一下嘴。 “看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和我脱不开干系。”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竺清月笑了笑,“我个人觉得,小芳的行为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孙小芳当然不是普通人,因为她才是那个暗恋老师的女生。 意识到自己丢失了那封情书之后,孙小芳心情自然变得十分紧张,她担心自己的事情会暴露出去; 正是在这样的情绪刺激下,她又看到了被附身的杨老师跟踪竺清月的场景,于是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险恶的念头。 可能是出于嫉恨、出于恐惧,出于某种当事人都无法理解的情绪,被自己的忧虑折磨了一段时间的孙小芳,干脆倒打一耙,率先将事情推到竺清月身上。 ……虽然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行为,但人在惊慌失措下的思维模式,本来就很难用理性来解释。 “不好意思啊,竺清月。”徐向阳叹了口气,“明明当时你就提醒过的,不该随随便便拆开女孩子的情书啊。” 一直没搭上话的林星洁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困惑,那副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俩那天补习时究竟干了啥”。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 竺清月摇摇头。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看你……好像还有别的想法。” 女孩没有隐瞒,轻声回答道。 “是的。我想还是应该先去办公室一趟,说明情况。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就行。” * “你说,你不想上台?” 站在办公室外,倚靠着墙壁的徐向阳隐约听见从里面传来年级组长惊疑的声音。 “对。如果老师您是在担心我的情况的话,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少女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关于谣言,孙小芳同学已经承认是她编造的,而且,同学们都还不清楚具体内容。” “……可是,你为什么拒绝?” “这就是我考虑之后的结果。我认为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竺清月的话头顿了顿。 “我看过那份保证书了,我需要在演讲结束后,在同学面前宣誓保证‘我将在学校期间专注于学习生活,做好学生的本职工作,严格遵守校纪校规,拒绝早恋风气’,然后大家才会跟着做。” “有问题吗?原本就是希望同学们好好学习,才在考试前举行‘誓师大会’……” “有。” 女孩回答得非常干脆。 “——因为我不能保证。”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和说“我想谈恋爱”没什么区别。在这个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对待早恋问题堪称谈虎色变的年代,当着老师的面说这种话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是,当这个女孩真的堂堂正正说出口,办公室里一时间却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反驳。 “对不起,让老师您失望了。” “不,没关系……” 年级组长的语气中还带着困惑不解,但竺清月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 女孩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栏杆边上,对着迎面涌来的新鲜空气深呼吸了数次,随后,竺清月才转过脸来,望向正趴在栏杆上等待的徐向阳。 “谢谢你。” 她说。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当个坏孩子 在等待的过程中,徐向阳将脑袋趴在栏杆上,同时享受着沐浴阳光和轻风拂面的感觉,眯起眼睛俯瞰着楼下排成簇拥状的花坛,与高大茂盛的广玉兰树。 竺清月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她有学有样,跟着一起趴了上来。 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她;刚好就在这时,竺清月的视线同样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对眼前这一幕产生了一种即视感。 是的,他曾经像这般和竺清月聊过一次。 发生附身者入侵校园事件的那天傍晚,他本来是跟着班长同学一起去参与学习小组的。结果因为他和林星洁的关系被班主任怀疑,中途被叫到了办公室。 只不过,情况和这回相反,那次是竺清月在走廊上等他。 之后,两人趴在栏杆上谈论了有关于早恋的话题。 虽然距今不过两周,可此刻回想起来,却又像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头出口,竺清月的校园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或许等以后杨老师的事情公布出来,大家都会知道没有这么一回事,可泼出去的脏水留下的污渍,是没办法如此轻易消除的。 “竺清月,你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孙小芳同学……真的一看很明显是会狗急跳墙的类型啊。” “其实,我还觉得这样正好。” 竺清月望着前方蔚蓝无垠的天空,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轻笑着回答道。 “要是谣言传出去,‘竺清月’这个人在大家心目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坏女孩了。这样一来,我和被大家另眼相待的林星洁同学,不就正好就成了一对吗?学校里的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为我们俩的事情感到可惜……不过,别人的目光就算它去吧!我根本就不在乎。” 徐向阳瞠目结舌,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之前还觉得竺清月的性格有些复杂,不像星洁那般率真,有时候会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现在看来,会这样认为,只能说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对竺清月的想法,他根本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那个,我觉得就算你是想和星洁她搞好关系,也根本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 徐向阳有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要是林星洁听到这番话,想来是不会为竺清月的心意感动,反而会不知所措、甚至觉得害怕吧。 “这话倒是真的,再怎么说师生恋还是太过激了,”竺清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随便找个男同学谈恋爱。以我过往在别人心目中树立的形象,只要告诉大家我在早恋,就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随便找个男同学…… 徐向阳已经无力吐槽了。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啦,你听不出来吗?” 竺清月捂着嘴唇,轻笑出声。 “就算真的要找,肯定找认识的可靠的人,比如说——” “不,这种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徐向阳表情严肃,他真希望自己压根没听见这些话,免得班长同学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继续崩坏。 但面对他的这种反应,竺清月却笑得更开心了。 “选择当面对质,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希望能给予孙小芳一个机会。”她又说道,“不论如何,在别人眼里,我们俩还算是朋友吧?身为朋友,当然希望她能知错就改。如果孙小芳能在冷静下来后接受我的提议,主动上台道歉的话,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心无芥蒂地再次接纳她……” “但结果确实,她被我们‘逼上梁山’后,才肯当着大家的面道歉。” 徐向阳说,还偷偷瞥了一眼竺清月。 女孩的脸上似乎不曾有伤心或是失落的迹象,但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靠眼神或是表情就猜出竺清月的想法。 “是啊,这样我就可以做决定了。我确实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努力和班上的同学们都搞好关系,努力成为大人们心目中的乖乖女,甚至……” 松开抓着栏杆的双手,伸了个懒腰的竺清月发出一声轻快的“哈”,好像将胸中的沉郁之气全都一口气吐出来似的,对着徐向阳说: “——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当个坏孩子。” “……” 徐向阳的确已经发现,竺清月的说话和行为的方式,都和以往有点不太一样了。 因为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他们两人没有太多机会彼此接触,徐向阳才会没能注意到;而当他和她像这样面对面地谈话的时候,徐向阳很快便察觉了女孩身上一些细微、却又十分鲜明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好是坏,目前来看谁都说不准;徐向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 不过,他觉得如果是朋友的话,这个时候就该说…… “我支持你。” “谢谢。” 女孩微微一笑,又接下去说道。 “另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我都没有想要和谁谈恋爱的想法。我想,理由你很清楚。”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早恋会影响学习啊!” “等等,这个理由听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坏孩子’啊!” “我说的‘坏孩子’,是指不听大人的话,可不是说要对自己不负责任。” 竺清月朝他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再说了,我其实还是挺喜欢学习的。正因为有些事情我现在可以不在意了,所以作为替代,有些事情我会比以前更在意……啊,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放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仔细打量着徐向阳的脸。 “徐向阳,那天你不是说你将我看作是需要超越的目标吗?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那双凝视着他的瞳孔熠熠生辉,神采照人。 “你啊,难道真的有信心胜过我吗?” “有。”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 竺清月的试卷常常被老师们当作范本,教导大家解题思路;而借此机会,他根据前几次的考试分析了两人的学习水平。 毋庸置疑,两人间确实存在差距。 而且不止是徐向阳,以前成绩单上的所有学生,那些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们,其实和竺清月都存在客观层面的差距。 否则,这位女孩不可能始终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 但如果就因为存在差距,在战斗还没开始就失去了挑战的决心,那才是彻底失去了胜过对方的可能性。 “……很好,那我现在可以回答你那天的话了。” 竺清月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随后她露出比往常还要可爱好几倍的笑容,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 “——徐向阳,你的挑战我接下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对方话语间真正的意思,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比起早恋,确实是和朋友一起在学习上展开竞争更有趣,不是吗? * 这天傍晚。 今天是周五,放学铃声响起后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路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背着书包回家的高中生,不像平日里那样热闹。 孙小芳低着头,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但和往常不同,她不是一个人,也没有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年轻男人。 其中两个是大学生年纪,剩下那个感觉都已经工作几年了。 孙小芳在离开学校前,给自己在附近上课的表哥打了电话,希望他能送自己回家。 原因无他,无非是今天她在竺清月的要求下上台说出真相并道歉后,又遭到了林星洁的言语威胁。 虽然对方在抛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再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过,但孙小芳却越想越害怕。 孙小芳的胆子本来不该这般小,可是一想到那个长发女生的眼神,她就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表哥和他的同伴们姗姗来迟。不过在看到亲人到来之后,孙小芳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麻烦大家了。” “没事没事,反正顺路嘛,正好去看看叔叔最近如何。” 表哥笑着摆了摆手。 “对对,别放在心上,你哥和我们关系都很好,你也相当于我妹妹了。” 话虽如此,孙小芳表哥的两位同伴表情都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朋友在让他们帮忙的时候只说了“是要去保护我妹妹,一个女高中生”,却没有仔细形容过其妹的样貌体格。 这两人和孙小芳表哥眼神交流间透露的意思,无非是“你妹妹真的需要人保护吗?”之类的。 孙小芳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间的无声对话。 女生只是低垂着脑袋,默默地往前走着。 不止是担心林星洁真的会如她所威胁的那样前来教训自己,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她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来说都是颇为沉重的回忆。 “说起来,小芳啊,那个威胁你的人是谁?真的是一个女生吗?她有没有说要找人来?” “……没有。” 孙小芳摇摇头,回答的语气很急迫。 “但她一个人就够了!她很厉害的,会武功,这是我亲眼见过的——” 男人们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你放心好了,我们心里有数。” “现在高中生不得了,小女生都那么嚣张……” 孙小芳闭上了嘴巴。 她知道自己空口无凭,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除非让这群人亲眼见识到。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不希望真的有机会遇见。 这个念头刚在孙小芳的脑海里浮现,她的脊背上升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感觉到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怪物,正和自己擦肩而过……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坏孩子的做法(全订福利已出,求波订阅~) “吓?!” 孙小芳连忙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屋檐投落下来的连绵阴影不断地往视野的尽头延伸。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逐渐变得黯淡。路灯还没有亮起,漆黑的夜色逐渐遮盖了城市的大地。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餐,有白色的烟气袅袅升起,食物的香味从窗户里透出来,孩童们在大人的招呼下从附近捉迷藏的地方走出来,欢呼着跑回家。 ……但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景象,却距离他们目前所处的这条街道异常遥远,模糊的声音和气味都是隔了几条街传过来的,反倒更衬托出这条小巷内环境的清冷寂静。 他们不是故意要沿着这里走,只是回家路上总是会这样一条鲜有人居住、显得格外安静的道路,仅此而已。 孙小芳早就走习惯了,平日里不会有任何感触,可此刻,她的心底却升起了一阵异样感,就像看见了无数条毛毛虫在面前蠕动……麻花辫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说表妹啊,你干脆主动点吧?” 身旁年轻男人突然说道。 “你要老是真怕她打你,我可以保护你一次,总不能天天陪你吧?要我说啊,直接找机会教训她一通就好了。” “对啊,我们都可以找人来帮忙的。” 另外两人随声附和。 孙小芳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男人的这句话,就像是触及到了某种机关,原本走在众人后方的表哥,突然闷哼了一声倒下去。 “怎么了?” 表哥的两位同伴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来。 孙小芳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然后,她看见了—— “唔……!” 第一个人像是脑门被一柄看不见的铁锤重重砸了一下,和表哥一样,直接倒了下去。 “啊啊啊——!” 第二个人的反应更快,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虽然看不清袭击者身在何处,但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转身逃跑的举动。 然而,他却因为一时间的惊慌失措而摔倒在地。 孙小芳完全没办法做出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入了屋檐底下延伸出来的阴影里,仿佛是被某种巨兽的爪子一把抓走…… ——逃! 在为眼前的诡异场景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时,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她咬紧牙关,努力驱动着身体,迈开步伐踉踉跄跄地朝道路尽头冲去。 然而,还没等孙小芳跑出几步远,她便感到好像有某种体型庞大的、冰凉且像是长满了毛的东西疾速赶来。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磕绊,身体失去平衡,额头和鼻子都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不……不要…… 那一瞬间,她几乎动弹不得。 孙小芳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冒起了金星,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视野昏沉。 与此同时,身后的追过来的“东西”已经追上了她,一点点靠近趴在地上的孙小芳。 孙小芳俯趴在地上,没办法转过头来看清楚那东西的具体样貌,只是心底本能般升起了飕飕寒气,感觉追过来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人,它正伸出某种像是肢节般锋利的东西,慢慢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孙小芳浑身绷紧,害怕到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小芳,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这生死关头,孙小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惊喜充斥了她的内心。 孙小芳努力抬起脑袋,双手支撑着地面,让上身从地上爬起,往前方看去,一个穿着校服的苗条身影,好像正静静地站在这条道路的尽头。 “清月……清月!” 她很快认出了这个女孩的脸,忍不住大叫起她的名字来。 背着书包的短发女生慢慢走到孙小芳身前,蹲下身来,朝她伸出了手。 “小芳,你怎么在这里?是摔倒了吗?” 班长同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是泉水般沁入心田,原本害怕到瑟瑟发抖的孙小芳,差点没感动到哭出来。 同时,她又想起了今天下午的事情,内心惭愧不已。麻花辫姑娘一把抓住了竺清月的手,像是找到了依靠,磨蹭着靠近对方。 “后面……有东西……” “别害怕,别害怕,没事了。” 孙小芳没有抬头,但她只是听着那令人安心的平静语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真的慢慢放了下来,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 竺清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拉着孙小芳的手用力一拽。等两人一起站起身后,竺清月自顾自朝着面前的小巷走去。 “等、等一下……我们快逃吧!”孙小芳身不由己地往后方走去,她又一次畏惧起来,连忙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后面,后面有东西正在追过来!” “嗯?是什么呢?” 竺清月却完全没有听她告诫的意思,反过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就这样拉着踉踉跄跄的孙小芳,两人一起又重新回到了那条小巷。 孙小芳手脚都在发抖,却不敢一个人逃跑,只能望着班长女孩的侧脸发呆。 “这几个人是……” 竺清月很快注意到了屋檐底下横七竖八躺着的那几个年轻男人。 “是,是我的表哥和他的朋友,但是刚才突然就……”孙小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一切都像是一瞬间里发生的……” 竺清月蹲下来,似乎是仔细观察一会儿,又将手指放到他们的鼻子下面,测试了一下呼吸。 “全都昏过去了。不过呼吸还算平稳,身上没有看见失血的痕迹。”她转过头来说道,“别担心,情况不是很严重。” “还有,你说是有谁袭击了你?但我没有看到。” “那个,会不会是……” 孙小芳当然不可能联想到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啊幽灵之类的,她想到的袭击者只能是人,只不过,能做到这种诡异事情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孙小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当时……今天中午的时候,一班那个林星洁不是威胁我,说要教训我一顿……” “不,怎么会呢。”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同学现在还在学校里呀。” “是、是吗?” “当然,因为那个叫徐向阳的男生还在啊。”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他是林星洁的朋友,两人总是在一起的,你不是和我说起过这两个人的八卦嘛,难道不清楚吗?” “是,是的,我知道……”孙小芳喃喃着,陷入了困惑之中,“所以,所以不是她,那到底是……” 竺清月看着一副神思不属的麻花辫姑娘,她突然轻笑起来,低声说道。 “——说不定,小芳你是遭报应了。” “……啊?” 孙小芳有点迷茫地抬起头。 “因为你做了坏事啊。” 黄昏时刻总是如此短暂,天色很快变得愈加暗沉。女孩的脸正好被阴影所遮挡,只有那双清澈的瞳孔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小芳,你去找这些人来,难道是心里怀着报复谁的想法吗?” “不不不!”孙小芳吓了一跳,“当然不会。” “是吗?那就好。”竺清月点点头,“千万别再有坏念头了,不然说不定会有更严重的报应啊。” 对方好像在说很荒谬的事情,语气却又很严肃。 “还会……再发生?” 孙小芳却只听见了这一句话。 “是啊。如果你不改变的话,有一次当然就会有第二次。” “那种事情……” 望着一脸认真的竺清月,孙小芳觉得有点好笑,但就在这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又一次从背后响起,就像是昆虫在玻璃上爬动的响声放大了上百倍—— “不对!我,我真的后悔了!别再来找我了!” 孙小芳被吓到声音都变尖了,下意识地大叫起来。 “清月,你有没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的脑袋已经彻底混乱了,急到差点哭出来。 “对了,真的很对不起!关于我传你的谣言的事情,实际上是我喜欢杨老师,徐向阳给你的那封信就是我写的情书!但我却对老师们说了那种谎话……” “你不是已经在大家面前道歉过了吗?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没有再追究你的意思。” “等、等一下!我该怎么办啊!” “小芳,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 孙小芳本能地意识到,那种声音很可能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因为对面这位女孩分明神色如常,对自己惊慌失措的反应表示难以理解。 难不成,真的是—— 孙小芳越来越害怕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是啊。明天见。” 竺清月说完这句话后,一脸微笑地朝她摆了摆手,似乎是直接准备离开了。 孙小芳下意识地走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别让竺清月离开,留下自己一个人。 “……你……你能保护我吗?” 尽管她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但孙小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 竺清月蹙起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芳,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这个资格吗?” “我……我已经认错了啊……” “我给过你机会了,小芳。”班长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生气或是难过,“但你亲手把我们俩的友谊舍弃了,不是吗?” 竺清月伸出手,一根根将孙小芳抓着她衣袖的手指掰下来,让对方的手慢慢滑落。 伴随着她的动作,孙小芳的身体亦变得一点点僵硬起来。 “我……我不要……” 孙小芳绝望地注意到,她又一次听见了那个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 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 而在前方不远处,竺清月转身离开的身影,好像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抛弃了,眼前一黑,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 要是我没有做那种事就好了……孙小芳从未有过如此痛彻心扉的后悔体验。 来自身后的某种威胁,她连看都看不见,却分明能感觉到有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是自己的幻觉吗?可是,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却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不得不感到畏惧和绝望…… “——不过,就算不是朋友,只要能乖乖听我的话就行了。” 就在这时,竺清月的声音却从她的头上传来。 她……原来她没走! 孙小芳心中狂喜,猛地抬起头。 站在她面前温柔浅笑的短发女孩,在此时的她眼里简直就像沐浴在月光中的女神。 “只要你肯听话,就不会有问题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吧?” 班长同学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微微俯下身,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是在对待路上冲过来围着人腿一边来回打转一边汪汪叫的狗。 “真的吗……?” 孙小芳喃喃自语,她的心中又一次被希冀所充斥。 竺清月没有说话,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而孙小芳很快就注意到,那种古怪的、恐怖的响动……竟然真的正在一点点远离她! 最后,背后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小巷又恢复平日里的安静。 “谢谢你!谢谢你……” 孙小芳整个人瘫软下来,喜极而泣。 “你看上去没事了?” “是的,我……” “那就站起来。” 居高临下的竺清月轻声说,传入孙小芳耳中的声音却显得如此清晰。 “是……是,我知道了。” 孙小芳不敢再说反驳的话,乖乖站起来。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跟随在竺清月身后的侍女一样。 …… 竺清月随口安慰了孙小芳几句后,再度转身离开。 虽然对方看上去一副很不舍的样子,但却没敢开口阻止,目送着她远去。 女孩离开这条小巷,没走出太远,却又停下来,抬头望向旁边的房屋。 莽莽暮色下,一头蜘蛛怪物从屋檐上窸窸窣窣地爬过,头颅位置是一张狰狞的人脸,血盆大嘴,獠牙突出。 那正是孙小芳听到的来自背后的声音的正体…… ——哎,现在的我,是真正意义上的“坏孩子”了吧? 竺清月朝着天空伸出手掌,看着晶莹如玉的手掌。 一轮银盘正悬挂在清冷的夜色中,洒落下来的朦胧光亮落入她的瞳孔中心,照亮了女孩嘴角的一抹微笑。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她们俩的初次交谈 时间来到了周一。 每个周一早晨是升旗仪式,周二到周五则是跑早操。 按照不同年级和班级整齐列队的千余名学生,将这片坐落于绿茵场附近的操场塞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不远处的高台上红旗招展,几个校领导站在旁边,底下表情严肃站成一排的是护旗队的成员们,而站在高台中央,正对着话筒的则是一位男生,他略显紧张的声音回荡在人群上空。 徐向阳站在一班的队伍里,很快觉得无聊了,开始左顾右盼。 他往身后一看,发现站在女生队伍尾部的好友同样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林星洁低着脑袋,好像正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玩,柔顺的长直发在她身后摇来晃去,就像是尾巴。 徐向阳只觉得她的小动作很可爱,会心一笑。但他很快就注意到,班主任正从队伍后面走上来……他连忙绷紧脸,将脑袋转了回去。 升旗仪式的时候,在班级队伍里巡逻,看看有没有人做小动作等等都是班主任的职责。一旦被发现了,免不了后脑勺要被呼上一巴掌。 这个时候,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又升起了另一个念头:他想看看竺清月究竟在做什么。 但徐向阳的视线在左右的队伍上逡巡了好一会儿,发现五班究竟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明白。 在他的记忆里,和林星洁正好相反,竺清月一般站在五班列队的最前面。 就像她们两人在学校里给人们的印象,一个是受欢迎的优等生,一个是孤僻的不良少女,在人们眼中,就像是一个站在向阳处、一个背阴处,是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人。 恐怕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两人会是朋友吧。 虽说迄今为止,这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真的熟络起来,仅仅是名义上的朋友,但在徐向阳看来,两人间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是迟早的事情。 因为,她们双方都在渴求着和同龄人的对等关系,这点身为旁观者的徐向阳再清楚不过。 ——说起来,要是没有他在的话,这两人会不会认识呢?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过去的林星洁不会有这个心情去了解别人,但听竺清月的意思,她是好像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林星洁了; 只是直到最近,竺清月才踏出那一步。 要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自己,她们两人会有认识的机会吗? 徐向阳浮想联翩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答案。 而或许答案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世界上唯一无法改变的事情就是历史,有些时候,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本来就不会有“如果”……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思考这种貌似高深的问题太无聊了,不如想点更有实际价值的,比如说该如何拉拢她们间的距离。 林星洁是心里有这个想法,嘴上却不愿饶人;而竺清月虽然嘴上是挺主动的,但在实际行为中却老是若即若离,让人搞不懂她在想啥。 唉,高中生涯可是很短暂的呀,这俩姑娘要是再不抓紧时间,等到她们真正成为朋友后,共处的时间说不定就所剩无几了。 真让人着急啊……徐向阳发出了老父亲般的感慨。 此时,一眼望去,左右两侧都只有黑压压的人群,大片攒动的人头向着操场尽头延伸。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绝大部分学生都脱下了蓝白色的运动装,换上了白衬衫+黑色长裤的校服打扮。 虽然很朴素,但要是从高台上往下看,白衣飘飘,整齐划一,说不定会觉得是一道靓丽的青春风景线…… 不,应该还是不可能。徐向阳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补习学校时,竺清月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小西装,又像是有些洋气的学生制服,那样才叫漂亮吧。 以红色为主基调的上衣和百褶裙,搭配黑色长袜,端庄又不失可爱,和班长同学大家闺秀的乖乖女气质很搭。 当然,按照本人的说法,她现在已经不是乖乖女,而是坏孩子了。 不过在旁人眼里,现在的竺清月和过去并无区别,依旧是那个待人处事都很出色的完美班长,好不容易来一场早恋传闻,结果还是假的…… 在队伍里站久了,徐向阳开始觉得燥热,背上隐隐有了汗意。 他拿手当蒲扇,在嘴巴边上扇了扇。 头——对,此时此刻他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校园闲逛上,而是应该赶紧回到教室里,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 徐向阳心里这么想着,双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开,乖乖跟了上去。 * 十五中里最高的位置是在哪里? 答案当然是教学楼天台。不过,那里自然是不可能让人上去的,实际上绝大部分学生在这里读了三年书,估计连天台的门都找不着在哪儿。 不过,还是有能用来替代的地方的。 竺清月步伐不紧不慢地穿过走廊,走上实验楼的四楼;徐向阳和她隔着一层楼的距离,默默跟着。 离开教学楼后,路上遇见的人就越来越稀缺,直到一个人都见不到为止。 实验楼本来就只有上活动课的时候才会有学生来,档案室和材料室还有几个老师在管着,大部分时候教室里都是空空荡荡的;而四楼更是人迹罕至。 从天窗洒落的阳光,在漫长幽寂的走廊上洒下点点光斑,仿佛打碎了一地的琉璃瓦。 林星洁就伫立在走廊的那一头,默默地注视着从楼梯上走上来的竺清月。 旁边的窗户大大敞开,窗旁的女孩白衣黑裤,她站在光线幽暗的深处与暖意洋洋的走廊交界处,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曳。 徐向阳跟在班长同学后面,在看到林星洁的那一刻就恍然了。 原来如此,她们俩总算是要正式谈上一回了吗? 这就和他预测的一样,迟早会有这种发展的。 ……呃,不过既然是两个女孩子间的谈话,他是不是不好在一旁偷听? 他在走廊转角处站住脚,注视着竺清月走到林星洁跟前,只听长发姑娘张口,清脆悦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在空旷的走廊间回荡。 “你终于来了。” “我来了。” 听到这一来一回,徐向阳差点没笑出声。 ……干嘛?这是模仿古龙里的高手对决吗? 竺清月先不论,他以前就觉得林星洁风风火火的样子挺有武侠里的侠女风范…… 两位女孩站在那儿聊了几句,林星洁突然歪过身子,视线紧盯着那个站在楼梯边上露出大半个脑袋的男生。 “向阳,你站在那儿干嘛?” “啊?” 徐向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站在那儿“偷听”被发现了。 其实他也没想藏着,毕竟是竺清月邀请他来的,只是不知道该啥时候入场。 “呃,我过来没事吗?会不会打扰你们?” 徐向阳的表情有些尴尬地走过来。 竺清月摇了摇头,笑容平静地回答道: “当然不会啊。” 而林星洁则是抱起双手,表情略显不满。 “蠢问题,我有什么可瞒你的?” …… “竺清月刚刚和我坦白了一件事。” 等到徐向阳走到两位女孩身边,林星洁像是打小报告似地率先对他说道。 “被附身者入侵校园那天,我们俩不是送她回家了吗?其实事情没有结束,到了那天深夜,那头怪物真的找上门来了,结果害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 徐向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吃惊地看向班长竺清月。 而班长同学却还是那副平静的笑容,微微点头。 “是的,它在我床下呆了一整晚。”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麻烦的朋友 “当时我是躺到床上后才发现它就在房间里的,根本不敢下床,又没办法联系别人。” 竺清月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杀了呢,最好的结果都是被掳走。但最后却是那家伙在床下呆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离开,害得我根本睡不好……” “等等等等,你先等一下!” 徐向阳忍不住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举起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方话语中蕴藏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他之前就有过猜测,认为附身者入侵校园的袭击目标是竺清月,后来因为鬼屋老人的二次登场,便将这个猜想搁到了一边;但就以竺清月所说的这起事件的后续来看,那个附身者一开始原来真的是冲着班长去的? 而且,那个怪物居然在竺同学的床底下呆了一晚上,啥也没有做,难不成仅仅是为了监视?这未免太诡异了一点…… 不,不对,怪物的事情甚至可以放在一边,眼下最令他困惑的问题是—— “你第二天的时候,没有和我说起过这件事吧?” “对。” 竺清月微微颔首。 “也没有对星洁说起过?” 两位少女同时点了点头。 “所以,到了第二天晚上……” 徐向阳还有点难以置信,试探性地做出询问,而女孩亦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是的,那个人晚上又跑到我床底下,呆了整整一晚。和第一天一样,它好像只是个监视者。”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还叫保安来看过情况,后来我意识到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发现怪物入侵的痕迹……” “——那你在学校里碰见我们的时候为何不说?!” 徐向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旁边的林星洁用力地上下晃动脑袋,同样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时候,徐向阳突然回想起来,在那几天里,包括补习学校那时,竺清月的精神状态看上去确实很不好,她那张光洁亮丽的脸蛋上有了黑眼圈,休息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他还以为是竺清月因为入侵者的事情担心过头了……不,和怪物隔着一张床板睡上一整晚,确实不可能不担心,但程度上的差距未免太远了吧?! “你完全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的,我们俩肯定会想办法帮你。不是说一定就会解决,可是总比……”徐向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疼地说道,“……总比第二天晚上又老老实实回家,和怪物待在一起睡一宿要好。” 不如说,这真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藏身在床底下的怪物,和明知道这件事会再次发生却还能躺上那张床的班长同学—— 徐向阳一时间都搞不懂哪边更可怕了。 “本来确实有想过请求二位的帮助,但后来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放弃了。毕竟你们已经救过我一次。” 在徐向阳的记忆里,竺清月当时确实表露出过为难的情绪,但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居然会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种理由。 “总之,”竺清月对于两人的惊讶似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徐向阳有点好笑地反问道,“因为现在的你已经不害怕区区怪物了?” “因为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是朋友。”她说,“对抗怪物毫无疑问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没有理由让只是同学关系的同龄人去冒生命危险来救我。” 听起来倒是有点道理。可是…… “就因为这个?” 徐向阳的态度很严肃,他直视着竺清月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这很不合理。 怪物的威胁和死亡的恐惧都是实实在在的,它能很轻松地控制一个人的心灵。 对于一个劫后余生的人来说,强烈的生存渴望将会驱使他行动,不能说一定就会变得不择手段,但一定会努力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 竺清月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觉得你根本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星洁终于开口了,她纤细的眉头几乎蹙成一团。 “……听到这种理由,没有人会觉得高兴,或者认为你善解人意。起码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女孩的语气颇为冷淡,“我只会认为你很不正常。” 徐向阳赞同地点点头。 竺清月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林星洁的脸。 “其实,我本来是不打算说这件事的。但是,你们俩却一次又一次帮了我的忙。而嘴上说着要成为朋友的我,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往前踏出一步,没有做出任何贡献……所以我觉得,除去有必要保留的秘密之外,我需要做到对二位坦诚相待。” 说到这里,她有点害羞似地笑了起来。 “其实学校里的大家都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别扭,又很麻烦的人。” 竺清月本人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后悔了吗? 你们两人那天答应成为我的朋友,现在有在感到后悔吗? ……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不,你只要以后别再像这样瞒着我们,我倒是无所谓。”徐向阳咳嗽了一声,“性格再麻烦的人我都……唔!” 林星洁很及时地给了他的腹部一记不轻不重的肘击,然后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当然不会有意见,反正都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别人又没办法干涉。” 她随后又问道: “然后呢?竺清月,你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种事?” “当然不是。” 班长同学摇摇头。 “我刚才说,自从成为朋友以来,我好像还从未帮二位做过什么,一直都是你们在帮我的忙。我在想,总该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的吧?” “啊~原来是想帮忙呀。” 林星洁眯起眼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容既可爱又狡黠,就像一只偷到了米的小狐狸。 “正好,我确实有点事儿想对你说。” “是什么事呢?” 竺清月一脸好奇。 在徐向阳神情古怪地注视下,她伸出手臂,放在竺清月的肩膀上,摆出一副颇为亲热的态度说道: “最近呢,人家手头有点紧。” 她一边笑嘻嘻地说着,还一边做了个搓手指的标准姿势。 “不知道清月你可不可以赞助一点呀~” 完全是小混混勒索时的台词啊! “我知道了。” 竺清月表情沉静地点点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绣着小狗图案的可爱钱包。 “请问,你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她拉开拉链询问道。 “让我看看啊。” 林星洁轻咳一声,双手插入兜里,直接将脸凑过去。 “好,请自己拿吧。” 竺清月态度很大方地敞开钱包让她看。 “不用太多,只要一点点……哇,你里面放的钱也太多了吧!你这是打算先给学校十年学费吗!” 徐向阳忍不住捧住了自己的额头,大大叹了口气。 要是这时候有旁人在场,肯定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是乖乖女给不良大姐头进贡的场景吧…… 林星洁咽了口唾沫,双眼都快冒出金钱符号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我能不能随便抽一张出来……” “不不不,肯定不行吧!” 徐向阳连忙阻止了这场罪恶的交易。 顺便一提,他恰巧(真不是故意地)瞥了一眼竺清月手里的钱包,结果看到一大叠红色的百元大钞…… 就连锦江市这样在全国范围内经济相对发呆的沿海城市,市区内的居民们年平均收入才过万元;对于出身普通家庭的学生而言,能从爸妈那边捞到点零花钱的人都不多,而竺同学那个小钱包里装着的,差不多是普通职工几个月的工资了,这不禁让徐向阳暗自咋舌。 老实说,他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一幕,就算是那种戴着金链子的社会大哥角色,一脸嚣张地拉开黑色公文包,露出里面一叠叠红票的场景;但从来没想过类似的场景会出现在一个女高中生随身带着的小狗钱包里…… 不愧是能住锦江苑那种高档住宅区的人,果真是个小富婆。 林星洁“嘁”了一声,嘴上说着“干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又不会放在心上”,一边乖乖收回了手。 “话说在前头,竺清月。” 长发姑娘将手放回嘴边,轻咳一声,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往那个可爱的小狗钱包上飘。 “我是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足够好了,没有什么缺的,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讨好我。” “这可不是讨好呀,而是互帮互助。” 竺清月笑眯眯地收回自己的小钱包。 “不过,相比起钱财,我确实还有‘更好的东西’可以拿出来分享,对星洁你来说也更合适。” “……什么?”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要能好好念书,将来靠上一个好学校、找到一份好工作,才能称得上前途远大……” “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星洁从这段听起来有点耳熟的话语中嗅到了很不妙的气味,那双漂亮眼睛瞪得大大的,颇为警惕地瞪着对方。 “还用得着我来说吗?我相信在这段时间里,徐向阳不止一次和你提起过这件事。” 竺清月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周四就要月考了,得抓紧时间做最后突击。最好能在这两天里,让你的学习水平再上一层楼。” “……” 林星洁愣在原地,那副呆呆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事儿究竟是怎么扯到我身上的?” “放心,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帮你的,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帮助朋友的最好方法。” “不行,我不——” “太好了!”徐向阳一脸惊喜地打断了她的话,“竺清月,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那当然。”竺清月无视了林星洁的抗拒,回答道,“其实我早就有考虑过。那天不是你说了要帮忙看看情况吗?实际上在那之后,我就有尝试为林星洁同学量身定制一份学习计划。” “你居然真的做了啊。” 徐向阳很欣慰。 “太好了,回去后请让我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用上,反正按照老师的说法,这两天都是自习课。” “我都说了,我不同意——!” 林星洁在旁边很不满地大喊起来。 ……话虽如此,最后还是以公平投票的方式,二比一得出了结论,林星洁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即将被竺清月教导补习的事实, “等、等一下,”长发姑娘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转过头来对徐向阳说道,“那天晚……呃,从上个礼拜开始,你不是就已经帮我安排好学习计划了吗?所以,到底是要听你的还是听她的?” 假如有一天,身为学渣的你遇到了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教你学习的机会,而且他们两人都是你的朋友,都保证会尽心尽力教到你,你到底要选哪个? 答案毋庸置疑,自然是—— “当然要双管齐下。” 徐向阳很认真地回答道。 就在刚才,他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越想越觉得事情很完美。 他们俩若是在教室里呆在一块儿,很容易引起学生和老师的注意,而在别人的目光中是很难学好的,最近又撞上了学校严抓早恋的当头……虽然他们俩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但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正好,白天的时间就让竺清月来负责; 而到了晚上,竺清月不在,则是徐向阳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你,你说什么……” 林星洁的表情这回彻底灰暗下来。 “没事的,就算再辛苦,也就是辛苦那么几天而已,撑撑就过去了。” 徐向阳学着老师的口吻安慰道。 “马上你就能在下一次考试一鸣惊人了,难道你就不觉得高兴吗?”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女孩有气无力地抱怨道,“这两天光是按照计划学,就已经很辛苦了,我早就快被你榨干了啦……”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赢不了 先不论那边正抱着脑袋碎碎念,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忧伤氛围笼罩的林星洁,竺清月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徐向阳,这样安排真的没问题吗?” “……嗯?” 徐向阳正在考虑,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竺清月。 “其实,星洁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交给我。” 她将手按在胸口上,做出保证。 “有我帮忙的话,应该绰绰有余了。” “……你倒是很有信心嘛。” “和是否自信没关系。我已经看过林星洁做过的几份试卷,对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查漏补缺,巩固对知识点的掌握,这样只要在考场上的发挥再出色点,肯定能在下一次的考试里获得飞跃性的提升。我相信以林同学的个性和心态,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看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徐向阳心中想道,看来她说自己喜欢学习,真的不是说谎。 说到一半,竺清月自己都意识到有点跑题了,很快将话题转回来。 “我们俩昨天不是说过,要好好在考场上一决胜负吗?虽然我的话可能听起来像是在自吹自擂……” 竺清月看上去有点犹豫。 “但是,你如果真的想要赢我,就需要更加全神贯注的努力。” “这我倒是不否认。” 徐向阳笑了笑。 有超越目标的信心是第一步,可更关键的还是是要有自知之明,了解彼此的差距。 从上两次考试的成绩来看,竺清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追上的对手。 看上去只差了不到二十分,如果放在比如林星洁那样的低排位段,稍微努力点就能将这部分差距拉回来;然而分数这玩意儿却是存在瓶颈的,越往上爬就越难以提升。 越到后来,仅仅几分的差距都需要数倍的努力去提升,特别是像作文这样主观成分浓重且占分极高的题目。 “但是,一码归一码,星洁的成绩对我来说同样很重要,和我要超越你的目标一样重要……更何况,这两天你要教导她,我自然不能闲着,这样才能称得上公平较量吧?” 竺清月盯着他看一会儿,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到时候输了,你可别后悔哦?” “……后悔的人只会是你。”徐向阳轻哼一声,对于这种程度的挑衅不屑一顾,“我看你平日里的学习态度实在是太懈怠了,迟早有一天会被人超过的。” “那就说明你上当了。” 竺清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其实我在学校里表现得那么悠闲,都是为了蒙蔽别人,让像你这样偷偷关注我、打算从我手中夺下第一名的人麻痹大意。实际上,我每天晚上都要做题做到两点,第二天六点就要爬起来背书,每天都超级辛苦的。” “真、真的?” 徐向阳张大嘴巴,一脸愕然。 他突然想起某天林星洁问过自己的问题,是说好学生里面有没有那种无聊到企图通过影响他人的手段来提升排名的人。虽然他自己是完全不感兴趣,但不否认确实可能会有这类人。 “当然是假的。”竺清月忍俊不禁,“我一般不到十二点的时候,喝杯牛奶就上床睡了。良好的作息才是提升学习的基础。” “说得好。” 徐向阳用力鼓掌。 “能集中精力学习一小时收获到的效果,比起打瞌睡、注意力分散的数小时都要来得大……”话说到一半,他便转过身去问道。“星洁,听见了没?以后别熬到很晚的时候再赶作业了,一定要在规定好的计划里按时完成。” “我知道了~” 林星洁用手指卷着发丝,无精打采地拖长语调回答道。 “那,事不宜迟,计划就从今天就开始实行吧!” 徐向阳一挥拳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好,让我们待会儿再见。” 竺清月朝着两人摆摆手,转身离开了走廊。 * 从下午的自习课起,竺清月果然按照三人的约定,抱着一叠准备好的作业材料,从五班的教室来到了一班的教室。 并且整节课上,她都陪在坐在最后面的林星洁身边,专心致志地教导朋友学习。 自习课一般都是纪律委员管的,而教室里又确实有一套多余的桌椅,只要像竺清月那样通知一下老师就行。 但是,从来没有别人尝试过这种和其他班级的人一起学习的做法,班长同学还是头一个。 虽然从八卦层面上考虑,不如以前一起并肩上学放学、被怀疑是早恋的徐向阳林星洁两人那般受人关注,但是引起的“轰动”却一点儿都不比那时候来得小。 就和徐向阳设想的那样,没有人能猜到这两位女孩居然是朋友关系,恐怕连收到竺清月报告的班主任都会感到大吃一惊。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对于男生们而言,光是看着校内最出名的两个漂亮女生成了同桌,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午后的慵懒阳光在地面上、墙壁上和桌上肆意涂抹,金灿灿的光洒落在女孩们白色的衣料与墨色的头发上,平添几分回忆般的朦胧。 窗明几净的课堂中,她们的纤瘦的肩膀与手臂时不时靠拢在一起;当其中一个给另一个小声讲解题目的时候,那两张纯美的脸蛋会在无意识间贴得很近,幽幽的发丝自耳畔垂落下来,交织在一起…… 司空见惯的午后自习时间,因为她们两人的存在而变得鲜明活泼;就算听不见两人交谈的声音,光是这副场景就足以构筑起一张清新隽永的画面,牢牢烙印在年轻人们的心中。 以至于此时留在一班教室里的男生们全都没办法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学习上,做几道题目,就忍不住就想回头看看情况。 然后,到了第二节课,教室里自习的人数便陡然多了一截,本来想偷偷出去打篮球的人都出于好奇心回来了。 班主任中途过来巡逻的时候,平日里那张阴沉的脸上居然有了笑意,看来她还是挺满意的,毕竟一般在老师们没有管着的情况下,教室里常常是空落落的,总有人跑出去偷懒或是去操场上打球。 徐向阳倒是没有太在意其他事情,只要林星洁在竺清月的带领下能好好学习就行了。 虽然一提到学习的时候,林星洁嘴上总是抱怨连天,但她却从来没有真正懈怠过自己安排的学习计划,所以徐向阳还是很放心的。 竺清月前来一班的途中,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当时的徐向阳注意到,她居然还是孙小芳跟着一起来的。和徐向阳前两天看到的一样,两人的关系看上去和过去并无不同。 于是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徐向阳,向班长询问了某个问题。 孙小芳传播谣言、竺清月逼她上台当众道歉——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后,徐向阳都无法想象这两人在需要交流的场合,氛围会变得何等尴尬。 就算竺清月心胸宽广,愿意接受道歉,孙小芳本人还是会觉得颜面无光吧? 但是,他和其他五班学生都不曾预料到的是,这两人不但没有疏远,反而比以前还要密切了一点。 到底要如何处理,才能让彼此间的尴尬消解得如此自然呢? 徐向阳再一次意识到,竺清月厉害的地方绝不止是学习,还有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游刃有余的态度。 “在遇见林星洁以前,我一直都没有交到过关系十分要好的那种朋友,就是因为我不擅长和别人沟通交流。” 徐向阳有点羡慕地说道。与林星洁成为友人的过程,则实在是夹杂着太多不寻常的事情了,不是一场可以复制的经历。 “如果能从你那里取到经就好了,感觉以后会用的上。” “啊,你说小芳她啊……” 班长同学听见这个问题后,表情略显古怪。 “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和她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是吗? 徐向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高大的麻花辫姑娘,她徘徊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离开。 看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明显是在担心班长同学的安危。 毕竟林星洁凶名在外,她本人又被威胁过。 徐向阳能看出孙小芳对林星洁的畏惧之情,但她依然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在附近默默守望竺清月的念头……如果这都不算朋友,还有谁能算? 不过,这两人的关系会变成这样,的确有点让人意想不到。难不成是孙小芳出于愧疚心,想要对班长同学做出补偿吗? 徐向阳摇摇头。 他果然还是搞不懂她们的想法。 而且,相比起孙小芳,竺清月显然更在意林星洁的事情,几乎都没有抬起头来过。那个麻花辫女生的守候似乎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 哎,女生们彼此间的交往,真的水很深啊。他忍不住这般感慨道。 当然,徐向阳还不至于同情一个自作自受的家伙。 他最后看了一眼呆在后方的两位女孩,安安心心转回头去,将心思集中放在了面前的试卷和课本上。 无论如何,只要再这样持续下去,两人的关系一定会慢慢好起来吧? 她们俩的事情,已经不需要自己来操心了。 此时此刻,徐向阳的目的,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 那就是在下次月考中,堂堂正正地战胜竺清月。 伴随着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学习中,徐向阳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良好状态之中。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远去了。外界与他人发出的噪音再无法干扰自己。 他仿佛正身处于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坐在桌子前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奋笔疾书。 比起一个多月以前,徐向阳还没有朋友、独自一人的时候,现在的他,日常生活变得更充实和忙碌,花费在学习上时间自然不可避免地减少了。 有的是因为要处理与超自然事件有关的突发情况,他需要时间来放平略显迷茫的心态,学会如何接纳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还有的……自然是因为有两个姑娘接踵而至,分别闯入了自己的生活,其中一个还干脆和自己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 话虽如此,徐向阳却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身为学生的身份上有所懈怠。 学习需要耗费的,不止是时间、精力和体力,它更是对人意志力的消磨。 因为在年轻人们的内心深处,是渴望着不受束缚的自由的。即使像徐向阳这样从小就立下决心要为大人分忧,在学习上一直很努力的标准好学生,都会有困倦、失落和寂寞的时候。 但是现在,事情变得有所不同了。 他结交到了新的朋友,从帮助她、和被她帮助的过程中获得了满足感;只要有她在,即使再无聊的对话都会显得趣味盎然,日日夜夜的陪伴和交流,令过去觉得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慢慢变得丰富。 就像是一张被遗弃很久的黑白照片,渐渐有了生机与颜色。 正是因为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鲜明生活,而眼前的那个目标又是那般明确,他才能抛开其它一切烦恼,全心全意地想着胜利前进。 每一日,他都心怀企盼,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还有比这更适合学习和成长的心态吗? 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变成了一头头阻挡在面前的怪物,等待着自己以笔为剑打倒它们,收获经验值得到成长,并以全新的面貌,再次站到新的战场上。 一想到能大显身手的考场,再过三天就会到来,徐向阳一时间心潮澎湃,充满雄心壮志—— * 他输了。 月考结束的第二周,早上第一节课。 在老师来之前,学习委员将月考的成绩表发了下来,此时教室里一片嘈杂,充斥着兴奋的交谈与唉声叹气。 绝大部分学生们心心记挂的,终究也还是成绩。 坐在椅子上的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失落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成绩表。 “2徐向阳。” “这次的难度比上次要高,分数下降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和后面几位的分数还是拉开了差距,就说明我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状态确实比上一次还要好。” “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是输了……” 他望着一如既往排在最顶端的那个名字,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赢不了她啊。”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耶!” 徐向阳没想到的是,在自己没有退步、且在原本的成绩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的情况下,不但没能追上竺清月,两人间的距离反倒还被拉开了。 他本来就是年级第二,光是做到取得进步其实已经很困难了,事实上连保持名次都并非一件容易事,之前的郭子轩就是被他踹下去的…… 如此看来,继续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之上,且成绩稳中有升的竺清月果然是最可怕的,她在前方已经没有可供追赶的目标的前提下,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徐向阳前两天去办公室的时候。那时月考的成绩还没有出炉,成绩单都没有拿到手上,一班的班主任先是一脸罕见的笑容,对徐向阳说这次考得同样很不错,希望他能继续保持;然后,他就从老师们的谈笑中知道了一件事: 听说这次的试卷是锦江市最好的高中市一中出的,这次拿来做测验,题目相对较难。而竺清月的成绩表现,比那所学校里的尖子生们都要好。 位列第二的徐向阳亦是如此,虽说和竺清月有差距,他的成绩一样能挤入那所学校的前五;而剩下的人差距就比较大了,第三名已经在十名开外。 可以说,在这次考试后,师生们能都知道一件事:不止是在十五中,就算在全市范围内,竺清月和徐向阳两人都是考场上发挥最出色的那批尖子生。 当然,距离真正的高考毕竟还有一年有余,很难说今后的情况会如何。要确切知道自己在全市范围内的成绩究竟能排到哪里,起码要等到下半年的第一次全市统考。 徐向阳在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却并没有表现得太高兴。 对于普通学生、哪怕是一般的好学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值得骄傲了,只要不松懈,等到那一天的来临,就能在老师们和家长们的期许、同学们饱含羡慕的目光里走上光明的前途。 但徐向阳不一样。对他而言,重要的是在这次考试之前,他已经对自己的朋友立下了战书。 虽然不是没有预想到这种结果,也明白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可是没能像他之前所下的决心那样、堂堂正正地在考场上击败竺清月,说出“彼可取而代之”这句话,终究还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至于别人如何看待,在别的学校究竟能排到哪里……那和自己没有干系。 他既然会将竺清月看作自己的目标,除此以外的人就不曾放在眼里了。 而竺清月在这次考试中的出众表现,只不过是证明了徐向阳过去的确信而已:他只要以那个完美女孩为目标,就不至于在通往高考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徐向阳,你要不要看一下你自己这次月考的成绩?” 所以,当时班主任这样问他的时候,徐向阳只是摇了摇头。 不过…… “我能看看其他同学的吗?” 在知道自己没能战胜竺清月的情况后,徐向阳会关心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了。 “你要找谁?” 班主任拿起了旁边一叠油印纸。 “林星洁。” “……她呀。” 尽管是徐向阳主动提到了这个名字,但两周前还就此事警告过他的班主任,这回倒是不怎么在意了,神色如常地开始在那叠纸里翻找起来。 或许是因为徐向阳在这次月考中的发挥依旧很好,让她放宽了心。 哪怕是在让成年人们谈虎色变的早恋问题上,优等生都是有特权的,只要别太胡来、别把学习成绩落下了,那些有能力证明自己的人,大家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师,请按照成绩从高往低数吧,这样会更快一点。” 徐向阳突然发现,班主任是从后面往前数的,于是他充满自信地提醒道。 “……嗯。” 班主任抽出来一张成绩报告单,面露惊讶,随后将它递给徐向阳。 “林星洁同学这次表现得确实不错啊,进步非常大。” “是的,”徐向阳颇为自豪地回答道,“因为我和竺清月两个人都有在帮她,更重要的是,她本人真的很努力。” 成绩单上显示,林星洁这次考试的排名是一百二十一位,比上次其中考试足足进步了三百多名,从年级底层一下子跃升到了中上游水平。 预料之中。但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徐向阳还是颇为欣慰地吐了口气。 “同学们之间互帮互助、彼此进步,这样确实是最好的状态。要是大家都能像你们三人一样就好了……” 班主任注意到了其他老师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后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都别松懈,要继续好好努力啊。” “嗯!” 徐向阳用力点头。 …… 在他离开了,办公室里又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你可别在学生们面前瞎说啊刘老师,”有人笑着说道,“要是我们班上真有人学习他们仨搞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下次考试肯定不及格。” “对,多亏竺清月和徐向阳这俩都是有毅力,不容易受影响的孩子。” “那个林星洁也挺有潜力的……” “话说他们三个究竟是啥关系?我本来还以为真是一对小情侣,但三个人的话就不是了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亲戚吧。” “我知道,早恋问题学校里肯定是还要继续抓的。”刘老师摆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不过也得承认,年轻人的世界我们已经搞不懂了,既然成绩不会受影响,就随他们去吧。” * 教室里十分喧闹,有的人正满脸笑容地拉着别人聊天的。这属于考试发挥不错的,虽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脸皮薄,不至于当众自吹自擂,但还是很想和朋友分享喜悦,所以就会硬拉着一脸无奈的熟人说话; 而与之相对,那些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响的,自然就是考得不咋地的,有的人仿佛还沉浸在考砸了的震惊当中,双眼无神地盯着桌子或是黑板,完全呆住了。 因为成绩单上只有一个名次。有些人不满足于知道自己的成绩排名,还会走到别人的桌子旁边,偷偷瞥一眼他人桌上摆放着的成绩单; 当然,对于这种偷窥狂,大家一般都早有准备,在离开座位前都用压住了,或是干脆放到书包里,只有少数对自己成绩很有信心,才会大大方方摆出来。 “唉,下次再战下次再战!” 徐向阳挥了挥手中的成绩单,长叹了口气,把它当成一张破纸似的随手塞进了课桌抽屉里。 “徐向阳,你这次难道没考好?” 正好路过的一个女生见他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徐向阳看了看她,又将试卷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第二名……比我高了五十分。” 她接过来一看,就忍不住吐槽道。 “这不是和上回一样吗!你还想和谁‘下次再战’呢?” “说的对啊,”另一个后排的女生凑过来笑着说道,“还是饶了我们吧,大学霸。” “当然是和竺清月。” 徐向阳表情严肃地回答。 “我和她约定过,要在这次考试中比上一回。 “对了,竺清月和林星洁很熟,那跟你大概也很熟……” 那个同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和几个五班的女生,私下里都觉得她是‘独孤求败’,因为竺清月实在太厉害了,大家都不觉得有人能在成绩上胜过她。”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虽说徐向阳刚才有点沮丧,但对于“总有一天要胜过竺清月”的事实,依旧充满自信。 只要他还能有所进步,就仍有超越她的希望。 “那你慢慢努力吧,目前来看就你比较有戏了。” 谈笑间聊了几句之后,几个女生很快就离开了,因为她们注意到林星洁正朝这边走过来。 长发姑娘目不斜视地和同学擦肩而过,走到他的桌前,将成绩单“啪”的一下拍到了桌上。 “看见了没?” 站在桌子侧边的林星洁双手叉腰,挺起胸膛,笑容满面。 “嗯,确实很厉害。” 徐向阳瞥了一眼,笑着回答道。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不,我很高兴。” “那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的感觉?”女孩微微鼓起腮帮子,很不满地抱怨道,“我可是一口气进步了整整三百名哦?虽然和你还有竺清月是没得比,不过还是很惊人的,对吧?” “因为我前两天就向老师问过成绩了。” 徐向阳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恭喜你,星洁,这是你辛勤努力后得到的成果。为自己感到自豪吧。” “这、这样啊……” 林星洁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她将手放在唇边,遮挡住害羞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咳,还行吧。算你通过。” 从语气里能听出她的满意。 “……啥叫‘算我通过’,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帮你学习吧?要说你的成绩有没有‘通过’考验,算不算合格,还是我说了算。” 徐向阳有点无奈。 “嗯~说的对呀。” 林星洁将上半身趴到桌子上,漆黑的长发顺着脊背和腰线流淌下来。 她用双手托着下巴,微微侧过脸来,洁白肌肤吹弹可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正在极近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那……我现在有达到你的要求吗?” 女孩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 林星洁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那宛如夜色般美丽的双眼,就像是有一种将人的魂魄吸入其中的魅力,只想让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上一天一夜都不会腻。 “呃……” 没等徐向阳回答,林星洁趁他没注意,突然伸出手臂,十分敏捷地将他手里的成绩单夺过来。然后她直起身,瞥了一眼排名,很快得到了不出所料的结果。 她甩了甩手中的纸张,嘴角微微翘起,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道。 “你和林星洁两人之前不是说好要在考场上一决胜负吗?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 “是啊。”徐向阳回过神来,很遗憾地叹着气,“我果然还是赢不了她。” “哼,叫你每天晚上都对我那么凶。”林星洁笑嘻嘻地说,“这一定就是报应了。” “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徐向阳摇摇头,为朋友无法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而叹息。 “可是,清月她在教我学习的时候就很温柔啊,一点儿都不像你。” 徐向阳登时被噎了一下。 的确,现在教导林星洁的可不止有自己一个了。 以那姑娘过去能堪称完美超人般的表现,说不定就连教学能力都比自己更强。 “……这、这是因为,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风格。” 徐向阳开始尝试努力挽回自己的颜面。 “而且,就算是竺清月,也是有了我为你打下的学习基础,才能有她发挥的空间——” “说得好。” “啊……?” 徐向阳还以为是林星洁在说话,结果发现眼前的长发姑娘正一脸惊讶地往后转身。 ——竺清月正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这时候,徐向阳才注意到,高二一班内的声音突然间减弱了,大家全都看向这边,注视着不知何时踏入教室的她。 “你来了。” “是啊,我已经听说林星洁你这回的考试成绩了,一口气进步了三百多名,对吧?” 竺清月为她鼓起掌来。 “真的很厉害,恭喜你。” “哪里那里,多亏竺老师教的好。” 林星洁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客气了客气了,主要是星洁同学你努力的结果。”竺清月的声音很愉快,“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少女慢悠悠走到徐向阳桌前。 然后…… 她朝着徐向阳径直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个“耶!”的手势,两根手指都快怼到他眼睛上了。 “是我赢啦!” ——你有啥好得意的! 被年级第一当众跳脸嘲讽的徐向阳,看着面前笑得一脸烂漫的可爱女孩,却压根生不起气来,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周末一起出去玩 三人暂时离开教室,来到了走廊上。 “你真的蛮厉害的。”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对竺清月说道。 “嗯?我当然很厉害啊。” 对方歪了歪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这事大家都清楚得很。不止是我们班的,现在大概全年级的学生老师们,恐怕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了。” 因为这次的试卷是别的学校出的,竺清月和徐向阳两人的成绩,算是给十五中在全市教育圈子里争了一口气,好几个班主任都在班会上提起过,所以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高二整个年级。 “喂,我就是说说,你可别太得意啊……” 瞪着用很平静的语调说出了很嚣张话语的竺清月,徐向阳顿感无奈。 主要是她说的话都是事实,不好反驳;可能就是在他这个手下败将耳里听起来比较刺耳。 其他人和竺清月的差距更明显,要不就是早就习惯某人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了,听见类似的话只会觉得心愿诚服。 这就是班上女生所谓的“独孤求败”吧。 竺清月捂着嘴唇,“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比起别人的夸奖,我确实更希望能从朋友那里听到好话。来,你们再多夸点、多夸点嘛。” “行啊,”一旁的林星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好厉害你好厉害你好厉害你好厉害。” “你真厉害你真厉害你真厉害……” 徐向阳跟着复读起来。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竺清月笑得更开心了,漂亮的眼睛都快眯成一道缝。 “哎呀,感觉自己的心情确实好起来了。有问题就尽管开口问吧。”她说,“当然,徐向阳,我知道你虽说在这次月考中输了,却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对吧?” “……是。”徐向阳点点头,“我们俩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那么,你我两人依然是今后的竞争对手,所以,你如果是想问我学习诀窍之类的,我未必会解答哦。” “……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徐向阳趴在栏杆上,说出了那个令他感到无法理解的问题。 “到你那个程度,居然还能取得进步,难不成上次你并没有发挥出全力?” “所谓‘学无止境’嘛,在没有真正达到满分水平前,进步的空间一直是存在的。” 竺清月仰起头来,和他一样望着蔚蓝色的天穹。 “——最重要的是,我很高兴啊。” 她将双手搭在栏杆上,语气分外轻快。 “自从我踏出改变的那一步之后,就感觉心中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衣袖和头发一同被风吹起,站在走廊边缘的短发女生,说话时的声音就像是要飞上天空般轻飘飘的。 竺清月用小拇指撩起耳畔的一缕乱发,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人。 “我想,对我来说,这种心态应该是学习的最大助力吧,这都要感谢你们。” ——满足感,成就感,以及藏在心中的期待。 原来如此。 徐向阳终于明白了。 竺清月能取得进步的理由,和我一样啊。 不止是他、不止是林星洁,身为他们朋友的竺清月有着相同的心理体验。 就像他说的那样,两人是站在同等的条件下战斗的——这不止是指面临的挑战上,在好的方面更是如此。 这就是既是友人又是对手的感觉啊…… 徐向阳心中最后一丝懊恼,伴随着她的话语消失了。 朋友能与自己感同身受,毫无疑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挑战失败本身,相较而言似乎显得不值一提。 “不过,既然是挑战,有胜负,就该有奖励和惩罚吧?” 但是,竺清月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徐向阳整个人愣住了。 “……啊?” “不懂吗?奖惩机制。” 竺清月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 “在刺激学习的种种做法中,这是最单纯、亦是最有效的:如果取得好的成果就给予奖励,失败了就给予惩罚,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从而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对啊!”林星洁恍然大悟般说道,“就像我要是没完成学习任务,向阳就不给我看片一样——” “嗯~?” 竺清月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不过她还是很快想到了理由。 “对了,你们俩毕竟住得很近嘛,好像经常一起看碟片的样子?” “……总、总之,”林星洁的脸蛋微微泛红,连忙说道,“你是想要惩罚徐向阳吗?” “说惩罚有点过头了,但是既然是比赛中的输家,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竺清月回答道,“毕竟这可是他主动提出的,我可没有强迫的意思。” 徐向阳看了看两个女孩子的脸。 “这……”他看着竺清月的笑容,不知为何有点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冷汗,“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当时可没约好啊。” “我以为这是不言自明的约定呀。”女孩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你要是不说,就意味着无论什么惩罚你都愿意接受,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你说的这种根本就是霸王合同吧!” “看来我们俩的意见出现了分歧。”竺清月有些困恼地叹了口气,“那就按照以前的做法,公平投票吧?” 徐向阳还以为林星洁肯定会帮自己拒绝的。结果他却发现,长发姑娘正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道: “……我想听听惩罚的内容再决定。” “啊?” 徐向阳目瞪口呆。 “好啊。” 竺清月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直接拉起了林星洁的手。 “过来,到这边来,我和你说。” 在徐向阳惊愕的注视中,她们走到走廊一边无人的角落,开始轻声讨论起来。 宛如耳语般细碎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让徐向阳感到不知所措。 几分钟后,只见林星洁面露喜色,大步朝着徐向阳走回来。 她清了清嗓子后,一脸严肃地宣布道。 “关于竺清月的提议,我同意了。” “……啊?她、她到底对你说啥啦!” 徐向阳慌张起来,他看向站在她身边笑容满面的竺清月,越发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像是不怀好意。 “那么,星洁,让我们周日再见吧。” 竺清月对林星洁说。 “好。”林星洁用力点头,“我会回去准备的。” “至于你,向阳。” 她指了指自己。 “记得把休息日空出来哦。” “等、等等,你们到底啥情况啊,我完全听不懂!”徐向阳忍不住大喊道,“而且我还没答应吧!” “你只要听话就行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说。 “举手表决是最公平的方式,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要好好遵守才行。” “是啊是啊。”长发姑娘小鸡啄米般上下晃动脑袋,“要不然,我吃得那些苦头可不就白吃了?得让向阳也尝尝这种感觉。” 你这就是公报私仇! “马上要开班会了,大家安静点。” 就在徐向阳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班主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头看去,班主任就站在窗户旁边,对着教室里正在喧闹的学生们大喊。这种举动亦是在提醒他们三人注意影响。 竺清月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徐向阳无奈,对于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惩罚”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却只能和林星洁一起跟在班主任后面回到了教室。 * ……这天终于还是到了。 这天是周末。久违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了一身休闲装的徐向阳,拿着手中记录着地址和简笔画地图的纸张,抬起脑袋,望向前方。 一栋颇有气势的建筑物正矗立在他面前。 这是一家新开业的百货商场,一共三层楼高。 商场前方的门梁上挂着红色的彩球,两侧还有两个巨大的热气球在风中飘荡,烫着金字的宽阔字幅从上空悬挂下来。 声音响亮的喇叭里,以热情的男人嗓音反复喊着“开业大酬宾”等广告词,门前还有身穿制服的门童,他们满脸堆着笑,对着踏入商场大门的客人们鞠躬欢迎。 这段时间,日报晚报的广告板块、锦江市的各大广播电台里,尽是有关于这个刚刚开业的百货商场的消息,看样子是花了大手笔宣传。 而这种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的结果,也没让建造商场的老板失望,剪彩仪式昨天结束,这才正式营业不到一天,商场内外都挤满了人,简直像是半个城区的人都一口气涌过来了。 正所谓凑热闹是人的天性,消息一传十一传百,不少市民们都知道了这座新开业的百货商场的存在。 这座百货大楼在锦江市一时间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附近几条老牌商业街和市中心的天桥商场与地下市场。 徐向阳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岔道口,车辆不能通过,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汇作潮流,从他身边经过,他们都沿着前方那个敞开的入口往里面走。 在喧闹拥挤的人群里,他的表情略显迷茫。 自己究竟是为何会来到这种地方的呢? 他对于逛商场这种事情没有半点兴趣。按照以前的习惯,他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埋头苦读才对…… “嗨~向阳,你先到了呀。”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徐向阳转过头去,突然间呆了一下,像是被某种明晃晃的东西闪动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裙的女孩。 竺清月正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头顶落下来的灿烂阳光照得少女的发丝泛起金色。 白色的轻纱裙摆在风中摇曳,腰间的蓝色丝带垂落下来;再往下是一截没有着袜、光滑如玉的小腿和脚踝,她的足上则穿着绑带凉鞋,露出趾头和脚跟。 一身纯净洁白的竺清月,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从城堡里走出的公主,比起平日里穿校服的她、和上次穿着小西装的她,更让人印象深刻。 ……徐向阳觉得自己恐怕很难忘得了这一霎那间内心的触动,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家里的拍立得带来,才能把如此漂亮的景象永远留下来,不然如果就这样任凭这份回忆慢慢随着时间流逝,在脑海里褪色和遗忘,实在太可惜了。 竺清月很配合地张开双臂,在原地像蝴蝶翩跹般转了一圈,一边问道。 “漂亮吗?” “……很漂亮。” 徐向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呆滞。 光是瞧瞧经过的人群中有多少人忍不住将视线朝这边望过来、又有多少人下意识驻足,就知道这副清纯打扮的班长同学有何等杀伤力了。 竺清月却好像还有点不满意,又说道。 “唔,话说得太简单了啦,再多夸点。” “你穿什么都漂亮。”徐向阳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 他没有等女孩回应,便忍不住接下去问道。 “星期天把我叫到这个地方,说是要‘惩罚’,却一直不肯说,现在该说实话了吧?” “所谓的‘惩罚’,那只是借口而已。” 竺清月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坦率。 “我真正的想法,是要趁此机会约星洁出来玩,和她拉拢关系,加深彼此间的友谊。” 徐向阳并没有太惊讶。 其实他早就有所预料。毕竟林星洁经不住他的询问,回去后没多久,就将竺清月对她说过的话,以及星期天的活动安排全都告诉给他了: 那就是让他去帮竺清月的忙,当她的跟班,顺便搬运从商场购买来的货物。 而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对竺清月来说,需要她寻找借口、拐弯抹角拉近关系的人,就只有一个——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就不想和我拉拢关系吗?”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竺清月发现男生的眼神中竟然真的有些许真切的委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想和我搞好关系的男生吗?” 她一脸轻松地对徐向阳摇了摇手指。 “我只要对待他们的态度稍微温和一点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努力去拉拢。” 你这话可就太看不起人了啊! “不过放心吧,向阳,作为我的朋友,还是有优待的,是别的男生肯定享受不到的优待啦。” 竺清月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脚步轻盈地走过他身边。 “在此之前,今天就要辛苦你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太过敏感的两人 两人顺着涌动的人群,慢慢走入百货商场的大门之内。 即使是在白天,商场内的灯光依旧开得很足,店铺里的玻璃橱窗和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大量白炽灯的光亮,显得颇为晃眼。 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气“嗖嗖嗖”地吹着,中央空调出风口的红色带子哗啦啦地飘动。 要是来往的平均人流量稍微小一点,这里的温度说不定会让人联想到是在地下室的太平间里行走;不过,因为周遭的人群实在太过拥挤,充足过头的冷气反倒变得恰到好处。 入眼所及之处都是摩肩擦踵的人群。 为了避免被人群冲散,两人虽然没有手拉手,但还是下意识地紧紧靠在了一起。 他和竺清月肩膀贴着肩膀,隔着轻薄的裙子布料,徐向阳好像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短发姑娘将脸侧过来,小声问道。 “……生气了?” “嗯?没有啊。” 连徐向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眉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成一团。 “看你这副表情就像是在生气吧。” 竺清月摇摇头。 “你难道是在嫉妒星洁吗?” “不可能的事。” “哎,向阳你的气量太小了吧……” “就说了没有啊。” 两人一起走上了电动扶梯。 因为人流量实在太大,以至于他们俩只能站在同一级阶梯上,等着脚下的履带缓缓上升。 女孩不得不抓着他的胳膊维持平衡。她又将脸贴近了点,小声说道: “那以后我们俩一起再出来玩一次吧,我专门陪你一回,这样总行了吧?” “……不用了。” 身旁的女孩吐气如兰,温热而湿润的气息拂过脸颊,让徐向阳觉得耳朵有点痒痒的。 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回答道。 “你要说我哪里觉得不舒服,单纯是因为不太适应这种环境罢了。因为在一般情况下,这个时间点,我都在家里好好学习呢。” “……是这样,看来是我小觑了你的好学心。” 竺清月抓着他的袖子,忍不住轻笑起来。 “其实呢,这次来商场,是有正当理由的。” “嗯?” “你看,马上不是要运动会了嘛。” “原来如此,你是来买相关用品的,对吗?” 因为校内操场面积较为狭窄的缘故,十五中的运动会一般不是在内部举办的,而是在市体育馆。 “对。” 竺清月点点头,又说道。 “而且这次去那边的,可能不止有我们一个学校。马上要高考了,我们学校和市一中都要做好被选为考场的准备,运动会也集中到一起举办。” 两人离开电动扶梯。商场一楼都是连锁餐厅和饭馆,二楼才是真正的百货商场。 “看来大家都很忙。” 徐向阳若有所思。 按照时间表,七月份开始放暑假,六月份尾声的时候期末考,而在此之前,六月的时候要举行高考。 运动会则是在五月份的时候,所以整个下半学期的时间安排还是挺紧的。 “是的。然后,为了筹备运动会相关工作忙不过来的老师,就拜托我来准备运动会的东西。” 竺清月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起来。 “水的话,可以到时候在附近买;给运动员补充能量的巧克力,用来做生理盐水的食盐,医用绷带,创口贴,一些必备的药品和医疗道具需要去专门的药房,或者学校那边应该会提供。” “主要的还是小旗子,喇叭等,这是用来加油的。” “另外,还有别针,制作号码牌的白布……” “真辛苦啊。” 徐向阳忍不住感慨道。 学生干部可不好当,特别是像竺清月这样能力出众、深受看重的。 以徐向阳的成绩,想要当个学习委员或是班长,都没有太大问题,而他之所以主动放弃,理由其实有点自私:那就是希望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中,不被杂事干扰分心。 “是啊,会很辛苦的。” 竺清月一脸促狭。 “身为男生,你待会儿要出的力气可不会小。” ——对啊,现在要忙的人是我啊! 不过,他倒是没有因此而垂头丧气,毕竟已经答应她了嘛。之前有过偷懒的想法,这次就当为集体做贡献了。 “……所以,真的没关系吧?” 在进入商场前,竺清月突然停下脚步。 “嗯?” 徐向阳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 “虽说是失败的惩罚,但是我不会强迫你的。你现在会不会感觉被骗了、或是被当作工具利用的感觉呢?”竺清月一脸认真地说,“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雇别人来——” “不,我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你太敏感了。” 徐向阳有点好笑地回答。 “比起这个,清月,我对一件事情更好奇。” “是什么?” 竺清月从门口拉出一辆手推车来。徐向阳接过后,两人踏入琳琅满目的商品区。 “我想知道,你那天是如何劝说星洁的?” “我还能如何说……就是很单纯地邀请她星期天出来玩啊,就说‘过两天有家最新的百货商场要开了,听说那儿的东西很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之类的。” 竺清月一边回答,一边拉住了旁边经过的服务员。 “请问,那种用来加油的旗子和喇叭放在哪里?” 售货员有些惊奇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两人的样貌太年轻了吧?他很快替竺清月指了一个方向。 “……这样啊。” 徐向阳按照售货员,推着车往超市深处走去。 旁边放满商品的货架一个个高耸竖立,像是要一口气话比较好。 “……你说得没错。” “是吧?但是我和星洁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说实话,还是有点放不开拘束,无论是我,还是她。” 竺清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我们俩之间有一个相对明确的话题倒还好,比方说我教导她学习的时候,我教得认真,她也学得认真。” “但除此以外的时候,我觉得如果让我们俩独自呆在一个地方,恐怕会大眼瞪小眼,谁都开不了口。” 徐向阳不禁开始想象起竺清月所描述的景象……他开始有点能理解女孩的忧虑了。都不用亲眼见证,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 “我觉得与其到时候再硬着头皮想办法,不如现在就开始学习适应彼此。” 从竺清月的话语中,能听出她确实经过很认真的思考,以及长时间的反复考量。 “我和她之间会有共同语言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希望能快点找出来……所以,向阳,你现在感觉如何?” “啊……?” 徐向阳一愣,不知道为啥话题何时扯回到自己身上了。 “听到我这样说,你有开心一点吗?” 竺清月用一副刚刚才结束了长篇大论的轻松口吻说道。 “我可不是只关注林同学哦,只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更要好一点,才希望你来帮忙罢了。” “就这话还要绕一大圈说啊。”徐向阳咂了咂嘴,“别说了,说得我真的好像在嫉妒星洁一样。” “你没有吗?” 竺清月调侃道。 “我干嘛要嫉妒……”徐向阳耸耸肩,“我刚才就说了,我只是在想,在你邀请她星期天出去玩的时候,星洁是不是很爽快地答应你了?” “是啊,连我都吓了一跳呢,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听到这个答复后,徐向阳又一次沉默下来。 竺清月要买的物品在商场最里侧,两人穿过了大半个商场,中间还路过冷鲜区。 “要不要买点新鲜的鱼啊?带回家做汤吃。” 一个戴着塑料手套的大爷从旁边的池子里抓上一条正在活蹦乱跳的鱼来,热情地招呼道。 “呃,不用……” 徐向阳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旁正拿着捞网的大妈头都没抬地说道。 “哎哟,你不懂,现在的小情侣都不会做饭的,喜欢到外面去吃的。” 虽然两人说得都是方言,但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 经过两三个区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竺清月在货架上挑挑拣拣,徐向阳推着车跟在后面。 女孩拿了一包小喇叭,扔到推车里,看似无意地打破了两人间沉默的氛围。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我是在想星洁的事情。” “嗯?” “她既然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就说明星洁她一直有在期待着和人一起出去玩。”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表情略显懊恼。 “但是,我却一直让她呆在家里。虽说是以学习为理由,在别人来看不是一件坏事……但我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那在哪儿?” “在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种心情。” 徐向阳的声音严肃起来。 “这只能说明……我对她关心还远远不够。” 他想起第一次和林星洁去附近商业街的经历。回想起来,那个晚上,她确实表现得很开心。 而在那之后,就算有两人一起出去的经历,也都是为了买东西,从来没有一次是单纯为了一起逛街。 虽然林星洁一直嘴上没提,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或许是一直渴望着要和朋友出去玩吧? 徐向阳意识到,林星洁之所以不说实话,是因为她答应自己要好好学习,再加上他自己本身又天天呆在家里闷头学习的类型,所以女孩才没办法坦率开口。 有些事情事没法和别人说的,就比如,他们两人其实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个事实。 明明关系已经变得如此亲近,他却还是没能注意到这份被她隐藏起来的心情。 然而,竺清月却注意到了。比起迟钝的自己,她更像是一位称职的朋友—— “所以,现在又在嫉妒我了吗?嫉妒我能察觉到星洁的想法,这样下去和她关系很快就会变得好起来吗?” 竺清月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你刚刚还抱怨我敏感,你是男孩子吧?怎么比我还要多愁善感呢。” “……都说了这不是嫉妒啊。” 徐向阳的反驳有气无力的。 “好啦好啦,不管以前是否错过了什么,今天不就是补偿的机会吗?” 竺清月态度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像你在考试中输给了我,就要受到惩罚一样;我们身为星洁的老师,在她取得进步后,就该给予奖励。” “……” 徐向阳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嗯,东西都买好了……” 竺清月数了一下推车里的货物,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说道。 “是时候去见她了。我们走吧,向阳!”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三人行 “说起来,她人在哪儿呢?” 徐向阳推着车走向收银台,一边环顾四周。 这家位于市中心地区,新开的“锦江第三百货商场”一共三层,占地面积很广,内部不止有商场,还有各种招租来的店面,包括服装店、食品店、理发店等等。 竺清月说她现在正在一家餐馆里吃东西,但当徐向阳的视线四处逡巡,想要寻找到目标的时候,却只觉得到处都是闪耀着霓虹光芒、五颜六色的大小招牌,看得他眼花缭乱。 实在搞不懂她会在哪里。 “向阳还真心急啊,看你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 “不过,我还是挺能理解的。因为我才和星洁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念她了。” 哼哼,说到这个,我可是每天都能在家里看到她—— 徐向阳心里这般想着,心中突然间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但他的嘴巴却闭得紧紧的,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今天早上,林星洁比他更早出门。女孩换好衣服、穿上鞋子后,就匆匆离开了。 虽说徐向阳很想和她一起走,但结果却是被林星洁阻止,又推回了家门。 按照她的说法,“事先透露有关于‘惩罚’的情报,就已经很对不起清月啦,所以约定地点和时间一定要按照她说得来做。” 然后,事情就变成先由林星洁和竺清月见面,两人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后,然后再让竺清月出来到约定地点见他,然后两人一起去商场买需要的东西,最后再见面。 “真羡慕你们两人是邻居,天天能见面。” 竺清月叹了口气。 徐向阳微微一惊。听到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他还以为他和星洁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况曝光出去了…… 事实上,在三人聊天的时候,星洁有好几次都差点说漏嘴。 徐向阳也想过是不是要告诉竺清月这个事实。 毕竟他们都是朋友了,感觉在这方面有所隐瞒不是很好…… 但他并没有下定决心。 一方面是徐向阳还不知道林星洁的想法,两人还没有商量过,他不好一个人擅作主张;另一方面,是他始终没能找到好的机会开口。 更确切地说,是徐向阳为此感到担忧。 他实在不知道,竺清月在得知真相后,到底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两人间的关系。 莲姐是因为对徐向阳充满信赖,加上身为监护人的风格十分开明,不但接受了她不在的情况下让徐林两人住到一起的提议,还主动帮助了他们。 但是其他人呢? 徐向阳很清楚,“没有血缘关系、仅仅只是同学和朋友的未成年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否则他们一直以来就不用瞒着其他人了。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比如林星洁的家庭背景,比如她在这座城市根本就没有其他认识和能依靠的亲戚……这些说辞都未必能让人接受。 而且,竺清月和别人又有所不同。 正因为他们是朋友,徐向阳才会担心她的看法,假如说出此事之后,彼此的关系会不会发生变化—— 虽然竺清月对他们来说是新认识的朋友,但是徐向阳很清楚:这对林星洁而言来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可以和同龄的女孩子关系变得要好起来。 此外,竺清月还尽心尽力帮她学习、提升成绩。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帮忙,林星洁的成绩绝不会取得如此突飞猛进的进步。 ……还有。 还有就是他自己,同样觉得竺清月是个可靠的、值得信赖的对象。 他现在还无法准确形容他内心深处对班长同学的观感。 但是,徐向阳稍微想象了一下——假如有一天,竺清月对自己露出一副鄙夷冷淡的神色的话,他大概会很伤心吧。 好在,竺清月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度深入。 “好啦,别看东看西了,我马上就带你过去。” 两人各自提着大袋小袋,徐向阳在女孩的带领下朝着一楼走去。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目的地。 玻璃推门上方悬挂着的招牌写着“kfc”三个大字,戴着高帽的白色老人很是惹眼。 在一楼的餐馆里,这里是生意最好的一家。 “原来你们去的地方就是肯德基啊。” “对啊。” 竺清月点点头。 “我本来是想请星洁吃冰淇淋的,结果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才有卖。” …… 当他推开门后,喧嚣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远处,一个黑长直发姑娘正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静静注视着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景象。 粉嫩的小舌头从湿润的嘴唇里伸出,她正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淇淋,嘴巴边上还沾上了白色的奶油。 和一身白裙像个公主的竺清月相比,林星洁的打扮更加休闲,还有点男孩子气。她身上穿着偏紧身的黑色体恤与天蓝色的牛仔外套,下半身则是白色的长筒裤,看上去有种飒爽的美感。 长发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在店内热腾腾的氛围中可谓鹤立鸡群,徐向阳和竺清月刚进店门,一眼就望见了她。 两人立刻朝她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一边大笑着,一边从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冲过来,直接撞到了林星洁的手臂。女孩手中甜筒上的冰淇淋霎那间飞了出去,在玻璃橱窗上溅开一朵花的形状。 跟在小屁孩身后的妈妈连忙跑过来,忙不迭地和她道歉。 林星洁呆了一会儿,勉强地笑了笑,朝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 可是,当这对亲子急匆匆地跑开,长发姑娘一低头,看到奶油冰淇淋球消失、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蛋筒卷后,顿时露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噗。” 徐向阳听见了从耳畔传来的竺清月的笑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班长女孩走到黑长直发少女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清月,向阳,你们俩来啦。” 林星洁扭过头,脸上像变魔术似地露出笑容。 “好啦好啦,只是一个蛋筒而已,你别伤心,我帮你再买个就是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安稳道。 “我才没有伤心……” 林星洁蹙起眉。 “区区一个冰淇淋而已,我又不是没吃过。” “行了,我去买吧。” 徐向阳在附近的座位上放下沉重的塑料袋,朝着收银台走去。 …… 等他捧着三个蛋筒冰淇淋回来后,竺清月和林星洁两位少女已经态度亲热地聊到一起了。远远的就能注意到她们两人聊天时亲切自然的气氛,时不时还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什么嘛,徐向阳心想,氛围明明就很好。 刚才竺清月嘴上说担心“只有两人在的时候放不开拘束,说不定只会大眼瞪小眼,气氛很尴尬”,但实际上却根本没这么回事。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徐向阳将冰淇淋递给两人,在她们面前坐下来,有些高兴地问道: “是不是吃完饭后,就可以回去了?” ——“不行啊。” ——“肯定不行。” 两位姑娘几乎是同时开口驳斥了他天真的想法。 “……唉。” 徐向阳捧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 他当然早就猜到了她们的回答。竺清月来到餐厅后不是直接把林星洁叫走,而是坐下来一起聊天,这就足以说明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只是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罢了。 “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嘛。” 林星洁似乎是害怕意外再度发生,所以拿到蛋筒后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点点品尝,而是大口大口把冰淇淋塞入嘴巴里,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们俩聊过的话题,清月刚才都和我说了。向阳,你不是觉得以前管我管的太严了,现在觉得很愧疚?” 徐向阳看着笑容满面,舔冰淇淋舔到像只花脸猫似的女孩,忍不住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他也确实感到愧疚,因为他没能及时注意到林星洁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但是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就感觉性质完全不同了。 他顺手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林星洁,一边微微点头。 “算是吧。” “很好。” 林星洁似乎是觉得听到这个回答就足够了,胡乱擦拭着自己脸颊上的冰淇淋痕迹,眉梢眼角都写着“开心”两字。 “那,现在就来补偿我吧?学习归学习,该学的时候我会努力的,但是在有空休息的时候,我希望可以出去玩,你不能老是把我关在家里。” “……又不用急在一时。” 徐向阳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有了放松的机会就太过放纵——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像那种烦人又古板的家长,但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你们俩的关系现在变好了,周末随时都可以一起出来玩。又不是只有这一回。” “那不是当然的嘛。”林星洁挑起眉头,“而且,我们俩以后再出来逛街,向阳你还是要负责替我们提包。” 一旁的竺清月“嗯嗯”地点头,表示赞同。 不知不觉间又被强行添上一项任务的他,觉得自己的头疼正在愈演愈烈。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有清月这个朋友了,女孩子和女孩子呆在一起的时候,有共同语言,玩起来更放松。我觉得没我这个男生在,你们俩反而能——” “那不行,你可别想逃。” 林星洁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徐向阳的手腕,语气里透着愉快的笑意。 坐在旁边竺清月默默地听着,瞥了一眼两人放在餐桌上不知不觉间就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笑着提醒道: “徐向阳有一件事还是没讲错的。既然说好下午要好好放松一下,就得找个好地方玩。” “行行行,我知道了……”徐向阳小声说了好几句,并且向林星洁保证自己将来一定会当好女孩子们跟班的职责,长发姑娘这才满意地将自己的手慢慢松开。 “所以呢?” 无奈之下,只能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徐向阳松了松手腕,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个商场里,到底有没有哪儿好玩的地方?” “不知道呢。”竺清月摇摇头,“我也是头回来。” “那就到处看看吧。” 林星洁倒始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逛街吧,我觉得单纯逛街就很有意思啊,这个商场感觉很大,一路上我有见到过好多以前从来不认识的新奇玩意儿,走在里面,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一样。” ……所以说,这种事情哪里有意思了? 徐向阳瞥了一眼放在旁边的大袋小袋,只想抱头叹气。 “是啊,这是一种开拓眼界的过程,我们正在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 竺清月却是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 于是他明白过来,这又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属于女生们的世界了。 * 两位女孩就此决定,让徐向阳以后担任提袋子的跟班……话是这样说,她们并没有真的让他一个人提所有物品,而是各自分担了些重量。 三人从一楼慢慢悠悠逛到二楼,再从二楼逛到三楼。 开在这儿的店铺数目比一楼还要夸张,陈列在橱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丰富程度完全不亚于二层的大超市。 他们三人离开电动扶梯,汇入拥挤的人潮之中。 徐向阳一边关注着两位女孩的动向,生怕她们走丢,一边环顾四周,观察情况。 他很快就注意到,在这层楼的尽头,有一张巨大的铁丝网,上面还用蓝色的塑料布挡住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还没有修建好的地方吧?” 竺清月猜测道。 “……是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吧?” 林星洁提议道。 “好啊。” 时间还很宽裕,他们并不着急。 扶梯距离铁丝网并不遥远,他很快走到了那里,小心翼翼地绕过摆放在地上的油漆桶,掀开塑料布的一角,往里看去。 铁丝网内的空间好像位于另一个世界似的,堆叠着大量杂物,桌椅,扶梯,大小不一的木板……氛围安静、幽暗,有无数看不清的灰尘像黑暗宇宙中的星球般沉沉浮浮。 徐向阳瞪大眼睛。 ——就在数米远外的地方,一张支离破碎的人脸从黑暗中浮现,正死死地瞪着他。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微妙的隔阂 隔着铁丝网,幽深寂静的那一头和喧嚣热闹的这一头,分割开两个世界。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脚边的油漆桶被踢翻,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 但他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张人脸一动不动。 原来那是具人体模型,半个脑袋都没了,只剩下破败的塑料头颅,粗糙的眼珠子正瞪着自己。唯一完好的只有两根手臂,一根指着前方,一根捧着腹部,姿势颇为古怪。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才瞥了一眼,便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叫喊。 “你没事吧?” 不远处的林星洁一脸紧张地跑过来,伸手抓住了徐向阳的肩膀。 “……啊?”徐向阳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嗯,我没事。” “我看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什么了呢。” 林星洁踮起脚尖,抓着他的肩膀探头探脑,很快同样看见了那具破破烂烂的人体模型,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这个?一具假人就把你吓到了?向阳,我以前没也觉得你胆子有那么小啊?” “……我只是在看见它的时候正好脸对脸,有点惊到而已,才不是害怕。”徐向阳不服气地反驳道。 竺清月跟着走到铁丝网旁边,努力将蓝色的塑料布拉得更开一点。 不过,现在这种程度几乎就已经是极限了,因为虽然站在底下看不见,但塑料布的上方应该是被重物压着。 “看来我想得没错,这里确实是还没建造好的部分,或者是招租的门面数量不足。老板估计是等不及了,所以早早开门营业了吧。” 竺清月用手比划了一下。 “从外观看,这栋楼房的三层楼占地面积应该是相差无几的,但到了第三层,相比起楼下,这里店铺所占用的面积还不到三分之二。” “哎,你居然还关注到这种事了啊……” 少年少女们的脑袋努力挨在一块儿,勉强才能看清楚里面的状况。 隔着铁丝网,望着宛如异世界般的空间里,能看见层层叠叠地堆垒上去的桌椅橱柜等杂物,当然还有不止一具被抛弃的人体模型,全都七歪八扭地陈列在那儿。 “好像进不去的样子。” 徐向阳拍了拍铁丝网。 “进去干嘛?吃灰吗?” 林星洁蹙起眉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很不感兴趣,转身离开。 “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在放下蓝色塑料布前,徐向阳最后望了一眼铁丝网背后的世界。那具失去大半个头颅的人偶,它的一根手臂指向前方,一根手臂指向下侧,依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 随后,他就被林星洁态度强硬地拽走了。 …… 他们重新回到熙攘的人群里。 宽敞明亮的落地窗依次铺展开来,头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位于两侧店铺中央的厅堂宽阔而有气势,相当于一个小型广场,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喧嚣景象。 这种情景,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和那处阴暗的未开发地带完全是两个世界,徐向阳很快便将刚才的所见所闻抛诸脑后。 “这地方造得还真……”林星洁像是绞尽脑汁考虑着形容词,结果最后还是只能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还真漂亮呢。” 这也难怪。其实徐向阳一样是头回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如此气派的商场,心中有所感慨。 毕竟他还是个学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过着“家—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而莲姐又少有机会能在节假日带他到哪里去玩。 “是啊。”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看来是专门请了设计师来的,说不定还是国际上知名的事务所出身的呢。” 她本来就住在高档小区里,在这方面的见识是三人中最高的。 在这个年代,洋房和西式庭院的建筑风格还没有在大江南北泛滥,只要建筑物稍微造得洋气点,就会让人觉得有种不明觉厉的艺术氛围。 而像这栋新开业的百货商场这般有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就更罕见了。 如果站在走道的不锈钢扶手旁边往下俯瞰,能看到楼梯一圈圈地往下盘旋环绕,宛如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而在这条蛇的躯干上,有像蚂蚁般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上或向下爬行。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走在前面,笑容满面地对着橱窗里陈列出来的衣裳或是其它商品评头论足,偶尔看到感兴趣的店面,就会并肩一同迈步踏入。 而徐向阳则是默默地跟在后面,有时候站在店门口等候,有时候则是要被强行拉进店里面。 一路上,他不止一次见过看到小姐妹们手拉手一起逛街的景象;虽然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只是交谈、并没有那样做,但光是看着两人身上那股开心的氛围,就觉得发展到那个程度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徐向阳作为三人组里的男人,本来是该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格格不入的…… 但是,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总是会在交谈的途中强行把他拉过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并希望听到他的评价和判断。 就算他表示拒绝,或是露出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两位少女对此还是乐此不疲。 认真来说,徐向阳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欣慰的,因为在这种氛围下,她们就算不带上他都很正常。 只是,林星洁和竺清月却总是抛过来一些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难题。次数频繁起来后,徐向阳倒是宁愿自己的耳朵能清净点。 …… 这会儿,竺清月去上卫生间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他将袋子放在脚边,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指,望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似流动的海潮般起伏。 林星洁正拿着一根棉花糖慢慢地品尝着,就像将脸蛋埋入了柔软甜蜜的云团里。女孩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渐渐酝酿起了幸福的氛围。 徐向阳发觉,今天自从见到她开始,林星洁的嘴巴好像就没停过。 这又是竺清月买给她的。林星洁走过那家卖棉花糖的店铺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走了一会儿;徐向阳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而竺清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并且很利落地掏钱替她买了一根。 现在想想,在这方面的观察能力,徐向阳确实是自愧不如。 当然,他倒是没有太过懊恼。如果一个人只因为在某方面赶不上别人就感到心灰意冷的话,那该活得多沮丧啊!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地方和不擅长的地方,假如真的对某方面很在意的话,那就在承认不如人的基础上,一点点做出进步,迎头赶上即可。 徐向阳就是这样打算的。即使是在待人处事方面,他也会慢慢追赶、直到超过她,就像在考场上一样。 “今天出来玩,还开心吗?” 徐向阳整理了一下言辞,主动开口问道。 “嗯。” 林星洁吃得不亦乐乎,同时用力点头。 “……那现在看来,确实是我的错。” 徐向阳叹了口气。 “是我一直都没能注意到你的心情。” “这不是你的问题。” 林星洁摇头。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就算真有机会出去玩,都不会觉得有意思。整天都要躲着人,回到家里后还要提心吊胆,还不如在天台上睡觉呢。” 她轻轻指了一下少年的胸口。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朋友陪着,当然会很开心。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在家里不是一样有你陪我吗?我觉得都一样。” “所以,我实际上根本用不着带你出去玩,和以前那样安排学习就好?” 徐向阳觉得有点好笑。 “这倒是不错,可惜得让竺清月孤零零一个人啦。不过为了提升你的成绩,就让她小小牺牲一下好了。” “别曲解人家的意思!” 长发姑娘很不满地鼓起脸。 “我想说的是,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在家里学习和在外面玩才会产生高低之分——总之,大家都已经约好了,以后休息日都要空出来,你可不能反悔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 徐向阳笑着举起手,表示投降。 林星洁回过头去,又沉默不语地埋头啃了一会儿后,将棉花糖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木棒上沾着的柔软糖丝。 她可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于是伸出舌头,顺着木棍舔了下来。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漂亮的女孩子吃东西的画面当然是赏心悦目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动作又确实有点太不雅观了…… 坐在她旁边的徐向阳只是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心脏不知为何便怦怦直跳,不敢再看了。 “不过,我有一点比较担心。” 林星洁将木棒随手抛入不远处的垃圾桶,轻声开口。 “嗯?” “我们休息日的时候出去玩,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呢?” 徐向阳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不会。” “真的?” “那当然。” 既然说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徐向阳立刻精神抖擞。 他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开始为林星洁讲解起来。 “你现在在我和竺清月的帮助下,已经基本上掌握高中授课的绝大部分知识点了。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因为上课或是课后作业不认真的缘故,连这种最基础的工作都没有好好完成;所以,只要肯在这方面下功夫,提升起来同样会很快,这就是你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年纪内名次的缘故。只不过因为是赶时间速成的,基础还不是很牢靠,需要以后再——” “这个……”林星洁忍不住捧住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能不能说重点呢?” “重点就在于,”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说道,“一旦到达你这个成绩排位之后,其实接下来的大家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而且按照老师们的教学计划,到这个时间点,课本上的新知识基本也都教授完了,接下来就是反复巩固的过程,而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水磨工夫,不是几天不学就会落下、却也不是拼命努力几天就能提升的,需要注重的是学习的效率、以及考试时的心态……” “等、等一下,我不是想说这种事——” 女孩很快就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呢?她忍住想要大喊“师父别念了!”的冲动,急急忙忙想要转移注意力。 “什么叫‘这种事’?”徐向阳很不满地说道,“星洁,我是答应你以后可以定期出来放松,但这不意味着你能看轻学习,不要因为取得一点小小的进步就骄傲自大……” “我是说清月!”林星洁只好赶紧将自己刚刚最想说的话题抛出来。再不说的话,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这次我们三人一起出来玩,更让我确认了一件事。清月她……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而在听到这话后,徐向阳果然安静了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片刻后,他才小声问道。 “只是直觉而已。” 林星洁回答得很坦然。 “我以前就说过,”徐向阳说,“就算成了朋友,也不意味着要将所有秘密都要坦诚公开,不是吗?” “如果只是小事的话。” 林星洁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比如说,她当初不肯告诉我们有怪物入侵到家里的情况的理由,我到现在还是还想不通,她的解释根本没办法说服我。但这种事我都可以放在一边,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还是……” 她低下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模模糊糊抓住了某种感觉,谨慎地形容道: “……一种隐约的隔阂感。” “明明她都给你买了一堆好吃的?” 徐向阳指了指长发姑娘嘴角的糖渍,调侃道。 看来星洁是那种吃别人不会嘴软的类型,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是因为她对我很好,所以才会更加感到在意啊。” 林星洁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随口回答道。 “那你是说,她其实没有把我们俩当朋友?” “那还不至于……”她想了想,“如果她真的没有这种愿望,没理由主动提出来吧。她要只是想靠近我们,又没必要非得成为朋友才行。” 听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有些事情,星洁她向来看得比自己更清楚。几句话的功夫,就将他这几天里内心盘桓不去的困惑总结出来了。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有和你相似的感觉。” “是吧?” 林星洁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徐向阳却伸出手,示意她暂停。 “咦,你们俩可真奇怪。远远看着聊得挺热烈,我一回来就都不说话了,难道是不好让我听见的话题吗?” 竺清月踱着步,慢悠悠出现在林星洁身后,半开玩笑似地问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两边的尝试 不知为何,看着像幽灵般出现在黑长直发姑娘背后的短发女孩,他甚至觉得有点害怕…… 虽然她还是一副文文气气、大家闺秀的模样,从少女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此刻内心的情绪。 “——向阳是害怕在你面前出丑啦。” 徐向阳还在感到慌张的时候,林星洁连头都没转过来,却一本正经地做出了回答。 “他刚才正在对我大言不惭,说了一堆学习上的窍门秘诀,可是一看到你靠过来就不敢说话了。” “是这样吗?” 竺清月的瞳孔里盛满盈盈的笑意,朝他看过来。 徐向阳没说话。他当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他和竺清月一决高下的比试还没有结束,怎么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呢!更何况,就算考试成绩比不上,也不代表在学习方法上一定就是落后的…… 不过,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林星洁这会儿的表现,不得不让徐向阳心生感慨。他在电视上曾经看到过的一句台词,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还有《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他妈对张无忌说的“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这些话果然全都是真的! “明明是和我们俩一起出来玩,向阳你却还是满脑子想着学习,真是败给你了。” 话是这样说,竺清月的表情却像是不觉得很意外。 “那当然。”徐向阳回答得很认真,“不认真学习的话,要如何才能超越你呢?” “那就请你好好加油吧。” 短发女孩笑呵呵地捂住唇瓣,顺便拉起了林星洁的手,两位女孩又一次开始了逛街大业。 ……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被网格和绳索围起来的地方。 四四方方、像是泳池般宽敞的地方,里面填满的不是水,而是粉红色的小气球。 “泳池”中央的平台上,是由滑梯、有大小不一的规整洞穴的塑料板、类似于攀岩闯关的绳索道路和扶手梯等等组成,宛如一座小小城堡的娱乐设施。 可以预料的是,一群小孩子们正在上面嬉笑玩闹,就像在覆盖着青藤的假山上嬉戏的猴群;天真顽皮的小孩子们的杀伤力更是完全不亚于野性未泯的猴子。 如果是放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显得很吵吧,特别是在别的公共场所,大家都会忍不住皱眉;就连专业带班的幼儿园老师都会觉得很辛苦,天天吵得脑仁疼。 但在新开业的商场这种地方,一群孩子们的存在只是为本就喧闹的地方再增添几分热闹而已,没有人会真的在意,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样子,这地方唯一能算得上用来‘玩’的就地方,只有这里了。” 三人转悠了一圈之后,最终来到三楼未开发区域对面的那个角落。简单来说,这里是一个儿童乐园。 到处都是颜色缤纷的彩色软球和悬挂起来的气球,像是一片摇曳的海洋。 旁边站着一群神色各异的大人们和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全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看护着。 “呃……” 徐向阳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起来。 “我们该不会真的要进到里面去吧?” 他们都是高中生了,和一群小屁孩玩在一起实在是有点怪。而且,这还是在和异性出来逛街的场合,自尊心强的人自然很容易觉得别扭。 林星洁瞥了他一眼,故意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当然啦,要出来玩就要玩得尽心。有问题吗?” 女孩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停用眼角的余光瞧向徐向阳,仿佛是想对他暗示什么。 而徐向阳则只想抱住自己的额头,根本提不起半点精神。 …… 其实,在竺清月上卫生间的时候,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在路边找椅子坐下的时候,就偶然注意到过这处小型游乐园般的地方。 他们还聊起过,要说这座超市中有哪里能算是能用来玩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这儿。 徐向阳本来是肯定不会愿意到那里面去的。 不过,林星洁却提到一点:她说要是他们一起到里面玩上一圈,最好还能玩得狼狈点儿,说不定就能拉近三人间的关系了。 “这种做法真的会有效吗?” 徐向阳觉得,要是真有这样的好方法,颜面啊自尊心啊之类的,确实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你想啊,清月看起来就是那种从小都是乖乖女的类型,是一直受人期待、性格很成熟的女孩子,在我们……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感觉。”林星洁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反过来讲,要是能让清月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的话,说不定就能打破她的某些想法呢?” 徐向阳知道林星洁的意思。 在那场谈话后,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了与竺清月之间存在的某种看不清摸不透、却确实存在的隔阂。而星洁的这套言论虽然绝大部分都是来自猜测,但听起来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徐向阳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出于他本人对于这位姑娘的了解,脑海里很快便浮现出了另一个念头: ——林星洁她,该不会是自己想玩吧……? …… 尽管被反复使了眼色,可是徐向阳还是没能主动走上前。 看看在软球的海洋里欢呼雀跃,在楼梯和楼梯之间到处攀爬的小屁孩们,再看看周围那群大人们殷勤的视线,实在是让人心中发怵。 他们三个正值青葱年纪的高中生们,要是真的溜到这种身高都不配套的儿童娱乐设施里面,说不定会引来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一想到这里,他就迈不开腿, 林星洁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了竺清月的胳膊,右手抓住了徐向阳的胳膊,将两位根本没有反应的朋友一起拉上前头,三个人直接来到了入口处。 “勇敢点,一起去吧!” 她指着最上面的那个位置。 “让我们再那里集合,然后再坐滑梯滑下来!” “等,等一下!” 徐向阳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身后的女孩直接一把推了下去。 他顿时摔入遍布着软绵绵物体的泳池里,一脸迷茫地抬起头。 旁边是光滑的墙壁,没办法爬上去,除非能跳起来攀登到墙壁上沿;而在整个人都陷入软球海洋的情况下,当然是没办法起跳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林星洁已经抓住了绳索,身手十分矫健地爬了上去。 一眼望过去,只有位于滑梯尽头,也就是终点的那个地方,才是出口。 …… 然后,徐向阳并没有攀爬,而是偷偷溜了出来。 虽然没有正式出口,但是网栏和地面之间还有缝隙的,他就是从那个地方爬出来的。 有几个爬不上楼梯的小孩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被家长们从相同的地方接上来的。 无论如何,就算是星洁的提议,配合这种计划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 徐向阳起身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然后具看见正偷偷摸摸正准备攀着墙壁爬上来的竺清月,她一副使出了吃奶劲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爱…… 两人的眼神,面面相觑,同时笑了起来。 竺清月不敢像他那样直接把腿抬上来,所以只能双手搭在墙壁边缘,站在那儿犹犹豫豫。 徐向阳走过去,抓住女孩柔软纤细的手掌,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 他们两个走到围栏外面。 家长们都站在附近,为他们的孩子加油,或是担忧地高声提醒孩子们注意安全; 而他们则是静静地注视着林星洁爬上顶端,看着她情不自禁地高举双臂,欢呼着从滑梯上下来。 “不好意思,星洁她做事有时候会有点冲动,这次是她欠考虑了。” 毕竟林星洁穿着的是方便行动的牛仔裤,不用担心走过;而竺清月穿着的是裙子,动作幅度稍微一大,就容易露出底下的风光,确实不太适合太剧烈的运动。 “嗯?” 竺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你好像误会了。刚才其实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星洁只是在你背后推了一把。我可是女孩子呀,她对待我可不会像对待你一样粗鲁。” “……” 徐向阳感觉自己好像被欺负了,忽然间觉得有点委屈。 “我是头脑一发热,想陪星洁一起玩,结果就跳下去了。”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你要说真正容易冲动欠考虑的人,是我才对。” “星洁要是听见刚才的话,说不定会觉得很感动。” “希望如此。”竺清月的表情略显遗憾,“唉,我都有点后悔了,本来是希望能在你们两个面前打扮得漂漂亮亮,结果还不如像星洁那样下去胡闹一通,更能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吧。” 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徐向阳看着她如玉般的脸颊。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他和林星洁都发现的问题,头脑聪敏而又善于察言观色的竺清月,又如何会注意不到呢。 “……在你回来之前,我和星洁一直在聊的其实是关于你的事情。” “咦?” 竺清月有点惊奇。 “我猜到了是这样,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说出来。”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和星洁成为朋友吗?” 徐向阳双手抓着护栏,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实现这个愿望,我想帮助你。” “呵呵,有你在,感觉自己很快就能和星洁她搞好关系了。这就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重要性吧?” “……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摇摇头。 “星洁她一直觉得和你之间存在某种距离感。” 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而且,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话说出口之后,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看竺清月的脸,害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徐向阳才听见女孩幽幽的声音。 “是啊,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搞不懂该如何才能更进一步了……” 听到班长同学似乎并没有生气,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回答说出来。 “没关系的,我们都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时间,我们三人还有无数次可以一起尝试的机会……”他说,“慢慢来,才会比较快。” 竺清月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 数分钟后,林星洁出现在他们面前。 算是做完一次热身运动的黑长直女孩的额头上沾着晶莹的汗水,蹙起纤细的眉毛,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俩。 “你们没去?”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面面相觑。 “我不好意思……”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太没勇气了!” “还有啊,我就算了,清月可是穿着裙子,怎么能随便陪你疯呢?” “……原来如此。” 林星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着竺清月露出微笑。 “是我欠考虑了,我当时应该直接抱着你上去,然后再两人从梯子上一起滑下来。” “不、不用了。” 面对长发姑娘的奇思妙想,班长同学的表情都不免有点僵硬。 就算她想要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也肯定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吧。 * 等到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从灿烂盛烈变得慵懒柔和。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从正午到了下午。 “我们准备回去了。” 逛完整座商场的女孩们,终于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徐向阳,总算长出看一口气。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去一家店。” “……哪里?” “因为那里是女孩子专属的店铺,不太好让你进去,所以我们决定留到最后。” 竺清月笑着解释道。 “请你稍微等一下吧。” …… 这间店门口的橱窗内摆放着几个女性人体模型。店内淡色的灯光颇显暧昧,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提着袋子的女顾客。 ……是一家内衣店。 “你可不要闯入偷看哦?” 班长同学牵着长发姑娘的手往里面走,对等在门口的徐向阳开玩笑般说道。 “我才不会。” “谁知道呢,毕竟向阳的能力感觉很适合做这种事情。” 林星洁站在她身后偷偷窃笑。 徐向阳语气硬梆梆地回应道: “你们俩要去女生们专属的店铺,我也会去男生喜欢的地方。” “是吗?” 徐向阳指了指尽头。 “那边好像有卖摩托车,我想去看看。” “好,要是有事,要及时‘打招呼’哦。” 手挽着手,像一对并蒂姐妹亭亭玉立的竺清月和林星洁,各自露出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并肩走入内衣店的两位女孩的身影,徐向阳犹豫了一下,没有前去寻找摩托车店铺,而是朝着那片被蓝色塑料布遮盖住的区域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能帮我系一下扣子吗? 徐向阳再次站到了那栋铁丝网之前。 掀开蓝色的塑料布,那个漂浮着无数灰尘,堆叠着大量杂物的昏暗空间便出现在视野里。 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看不到这片被遮盖起来、还没有彻底修建完毕的地区尽头。 总觉得里面很宽敞,让人好奇在那片阳光照射不到、又没有开灯的黑暗之中,究竟还藏着什么。 ……果然是有哪里怪怪的,他仔细观察着铁丝网内部的景物,心中想道。 徐向阳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种氛围上的、“气味”上的怪异感,让人觉得像是身上粘了蜘蛛网般浑身不适。 要是普通人的话,在没有亲眼见到异状发生的情况下,大概会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很快便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抛诸脑后。 他却不一样。 徐向阳本身就拥有着类似于通灵的能力,所以没办法对“第六感”或是“直觉”之类视若无睹,一种能刺激到他的“感觉”的诞生,往往不是空穴来风、毫无缘由的。 但那个时候还没等他做出判断,就被林星洁一把拉走了,压根没有时间思考。 徐向阳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人偶。 很长一段时间里,前面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感觉他就像是和人体模型进行瞪眼比赛。 徐向阳瞪到自己的眼睛都开始产生酸涩感了,才不得不慢慢收回视线。 与真正的木头人玩“木头人,一二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反正绝对不会赢。 可是,在徐向阳对当时情况的残留印象里,仅仅一会儿的功夫,这具假人的姿势好像真的出现过变动。 “……无法确定。” 记忆太过暧昧。难不成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等吧,这件事这和我本来就没有关系。” 他不可能孤身一人爬到里面去,何况自己根本没能力翻过这道铁丝网组成的隔断。 徐向阳转身离开了这里。 就算不是错觉,他又没有理由再去招惹麻烦。 要是徐向阳将这里发生的异样告诉给两位同伴的话,清月暂且不论,星洁未必会闲得下来,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说不定会将这里闹得天翻地覆。 徐向阳对好友的性格爱好还算了解。在同住一个屋檐下后不久,林星洁很快就对自己提到了一堆这座城市里的各种灵异地点和闹鬼场所,口气如数家珍,还说都要找机会去看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当时他们俩和竺清月并没有变得熟络起来,对邪灵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却依然挡不住林星洁对这方面的事情产生兴趣。 “不论你想去哪里,一切都要等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再讲。你要是能到年级前一百,我就答应。” 当时的徐向阳是这样说的。 结果,林星洁在他和竺清月的帮助下,确实很快靠近了这个名次,他觉得下次期末考试,林星洁是完全有能力达到自己的要求的。 徐向阳当然希望女孩不要回忆起这个约定…… 以小安的力量,一般的邪灵或许都不是它的对手。 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在高中生涯结束前,尽量减少他和朋友们与异类接触的机会。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去做的。 无论是面对孟正时,下意识便选择隐瞒两位女孩身份与能力的行动,还是在此时此刻。 不去冒任何风险,自然就不会有危险。 他之所以会瞒着星洁来到这里,就是以防万一。 假如藏匿在这片黑暗中的邪灵,真的是那种随时有可能伤人的活跃类型,那确实需要提早处理掉。擅长通灵能力的他可以率先察觉到危机; 而就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管邪灵是否真的存在,都是那种“安分守己”……又或者说有固定活动范围的类型,大概不会随随便便跑出来。 要不然,在他们到达三楼前已经有大量市民涌入过商场;真的要是有人经过就会惊动隐藏在其中的怪物,这会儿早已经演变成了不得的大惨案了。 徐向阳决定到时候联系一下孟正,给他发送一份报告即可。 热心举报是市民的义务,而不是随随便便交给容易热血上头的高中生。这种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才能放心。 说起来,安宁街41号那栋凶宅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解决,顺便问一下吧?要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就真的没有其它可担心的事情了。 “好啦。” 徐向阳伸了个懒腰,不再去关注身后被塑料布掩盖的区域。 “我还是去看看摩托车比较好……”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在前方拥挤的人潮中,眼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对方看上去正在和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趁着今天双休日就到商场来玩吗?”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着那个熟人的方向走去。 …… 在他离开后,被铁丝网与黑暗包围的空间内,一具人体模型的手臂突然间像是断掉般垂落下来,覆盖在上面的塑料碎片慢慢脱落。 内侧裸露出来的,不是空心管道,而是…… 血肉。 鲜活的、上面覆盖着大量毛细血管,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猩红色、正在有频率地鼓动着的肌肉…… * 林星洁和竺清月一同踏入内衣店铺。 虽然她们俩在走进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甚至还有心情去调侃徐向阳;但是当真的踏入门口后,两人的神情却都变得拘谨起来。 因为整家店里,就只有她们两个未成年少女,剩下的都是成熟女人。 就像徐向阳,虽然竺清月刚才还开过那样的玩笑——可是两位女孩都很清楚,以他的性格,别说偷看人换衣服,估计连正眼瞧瞧店铺内部的光景都会觉得难为情。 两位女孩亦是如此。在一群内衣店里随意说笑的成年女性么的包围下,她们同样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请问,两位要挑选什么样的衣服呢?” 一位穿着制服的女性店员走过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对两位女高中生问道。 “呃,那个……” 林星洁慌张起来,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们自己选就好了。” 竺清月还算冷静地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 店员很有礼貌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后,她又好心提醒道: “如果对尺寸或是型号不太了解的话,及时询问我就可以了。没关系的,别害羞,大家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重要的是一定要挑选适合自己、穿着舒服的内衣,你们这个年纪正值发育期,对这方面更是要重视。” 如果在这方面不够小心,未来是很有可能会身体造成影响的,不止是身材那么简单,更会影响到生理健康。 初高中时期是身材发育成长最快最旺盛的时代,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以前都是穿小背心的,开始学着穿戴文胸,都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这个年代社会风气相对还算保守,性教育不算发达,在未成年人领域更是“谈性色变”;特别是对于生活在村镇或是城市底层的女孩子们来说,有关于生理知识的唯一来源可能就是她们的母亲。 而上一代的知识未必就一定正确,还可能夹杂着一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传统理论,或是忽视某些更重要的内容。 “好……好,我知道了。” 林星洁抿起嘴唇,她紧张到连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的程度。 店员对她们微微一笑,很快就被其他顾客叫走了。 ……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还没有熟络到可以随意谈论内衣款式的程度,在店员离开后,两位女孩彼此对视一眼,默默地沿着货架往下走。 柔和的灯光落下来,没有彻底驱散店内昏暗的氛围,这种半明半暗的感觉,为周遭环境增添了几分暧昧感。 旁边女人们叽叽喳喳的细碎声音传入耳中,她们沉默地各自在货架上选了起来,偶尔拿起一件,对着自己的胸口比划两下,再放回去。 “这件……怎么样?” 竺清月拿起一件绣着蕾丝花纹的白色内衣,对身边的同伴小声问道。 “适合我吗?” “你,你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林星洁回答得有点结结巴巴,“而且刚才那个店员不是说了吗,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感觉……”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竺清月笑了起来。相比起林星洁,她适应得显然更快。 “我只是想问问,你个人觉得好看吗?” “还、还挺漂亮的吧。” 林星洁有些不确定地说。 “不过,还是穿起来舒服比较重要。” “的确。” “而且,又没有可以给人看的对象,漂不漂亮之类的不重要……” “我有啊。” 竺清月语气轻快地否认了。 “谁?” 林星洁愕然地转过头。 “你呀。” 短发姑娘说这话时的态度很自然。 林星洁呆了一下,好像是想象到班长同学穿着这套内衣站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清纯的脸蛋霎那间泛起了红晕。 “你、你在说啥啊?!” 这话刚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周围其他顾客们的注意。 在一片好奇目光的注视下,林星洁赶紧缩起了肩膀,努力不让别人发现。 “我,我现在不就是在给你看嘛。” 竺清月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还将头扭了过去,一副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林星洁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开自己玩笑。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这种玩笑话不合适,不合适啊。万一我是男孩子呢?肯定会产生误会的。” “我怎么可能对男孩子开这种玩笑呢。” 竺清月一脸奇怪地摇摇头。 “而且,本来就不会有男生和我一起逛内衣店啊。你会吗?” 我,我当然不会—— 林星洁刚想这么回答,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和徐向阳两人去附近商业街购买生活必需品时的经历。 林星洁这几年里都是在那边的街边小摊买内衣的,因为每次买的款式都一样,便宜耐用,她都不用试穿。 那天她和徐向阳路过的时候,就顺便买了两套回去。谁都没有当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算不算和男生一起去内衣店呢……? 林星洁有些心虚,干脆闭上了嘴。 …… 竺清月很快挑好了自己想要的内衣。 “这件……这件……” 林星洁却没有,还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货架间反复挑挑拣拣中。 其实按照她以往挑选衣物的作风,比起漂亮不漂亮,会更注重是否方便运动、是否耐用耐洗,毕竟购买服装对于生活费有限的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林星洁是正值青葱岁月的女高中生,不可能真的不在意自身的形象,所以在价格质量的基础上,她还是会努力去挑选那些适合自己的衣服。 好在林星洁人长得漂亮,身材苗条,是天生的模特,样式相对简单的衣服在她身上,一样能穿出旁人没有的美感。 总而言之,每一次出门购买,都要考虑以上种种内容,所以林星洁挑选起衣服来向来都很有耐心。 这家店大概是她来过的最高级的内衣店了,刚才店员的提醒,林星洁叶确实默默记在了心里。 为了以后的身材和生理健康着想,她觉得这事儿可不能马虎,必须要好好选择才行。 等候在一旁的竺清月倒是很耐心,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开了个玩笑。 “星洁,我把向阳叫进来吧?让他替你挑。” 说这种话的后果,自然是被长发姑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 两位女孩拿着挑选好的内衣,走向更衣室。 竺清月拉上布帘,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开白裙上的扣子。 一时间,女孩的耳朵里只剩下悉悉索索脱下衣裙的声音,暧昧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交织在一起。 “……那个,清月。” 没一会儿,林星洁的声音便从隔壁传来。她的语气里透着些许尴尬。 “能过来帮我系一下扣子吗?” 而竺清月对此的回应是…… “——要不要我叫向阳进来帮你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更衣室内 “你、你快别说傻话啦!快过来帮我!” 林星洁害羞又急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因为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还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竺清月捂着嘴唇,颇感有趣地笑了起来。 她是发自真心地觉得对方这种反应很有趣,还想过是不是要再多调戏一下,比如说些“想让我过来的话就求我呀”之类的话。 但竺清月还是有点担心,两人的关系可能还没有到达那种程度,开玩笑要注意分寸。适当的调侃能拉近距离,太过头了就容易招人讨厌了。 竺清月放下解开扣子到一半的手,将裙子的衣襟重新束紧,她掀起布帘来到了隔壁隔断,走入其中。 换衣间,以她对徐向阳性格的了解,如果没有重大理由,这个人不会选择在高中时期早恋,他是货真价实的好学生…… ——但是,男生和女生之间真的存在纯洁的友谊吗?或者再更具体地说,像徐向阳和林星洁这两人一样的密切联系,真的能长久地持续下去而不发生任何改变吗? 竺清月知道,她的两位朋友看上去都是对男女情感相对迟钝的类型。 即便如此,他们终究还是需要面对这个问题。 只是尚不清楚,那一天会在何时发生;且对她而言更重要的问题是,在度过那一天后,无论结局如何,三人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保持不变?慢慢变得疏远吗?还是……朝着一个连她都猜不到的方向? “我记得以前这个尺码好像是正好的……” 林星洁有些不安的声音打断了竺清月的沉思。 长发姑娘正努力扭过头来,想要查看背后的情况。 我在想什么呢……竺清月笑了笑,自顾自摇头。 “嗯,有点紧。但是还好,很快就能解决。” 她小声回答。 竺清月觉得现在的她还远没有到需要去考虑以后的时候。眼下的最大问题是两边根本没有熟络起来,甚至很难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和星洁就不用说了,她早就明白,因为这个姑娘的直觉和思维都很敏锐的缘故,像自己这种总是藏着秘密和她交流的人,很难得到信赖。 至于向阳……她觉得自己要是想交个男朋友的话,不会太困难;但要是关系亲近的异性朋友就是另一回事了,处理起来说不定比成为情侣还要头痛。 向阳还说什么“我们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时间”这种话,这个男孩果然和他自己说得一样,在人际交往这方面一窍不通。 要知道,若是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关系就是不冷不热的那种朋友,就算再过很长时间,很有可能还是不冷不热,这就是所谓的“相性”问题。 当然,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该如何打破隔阂。可除此以外,如果说还有更直接、更快速的拉近三人间关系的方法的话—— 干脆还是色诱吧?女孩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这个有点危险的念头。 同时色诱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确实很困难,但她觉得凭自己的魅力,还是有这个挑战资格的。 “我,我没有胖起来吧……?” 听见林星洁有点不安的提问,竺清月回过神来,有点好笑地回答道: “你倒是往好处想啊,有可能只是胸部发育了而已。” “那、那有什么好的……” 听林星洁的语气微微上扬,明显是放松下来,却还在嘴硬,竺清月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算你真的吃多了,短时间内的变化会不可能如此显著。” “我的意思是,以后就算大家一起出来玩,我不能像今天这样放开肚子吃一堆东西……” “那好啊,你刚才这样一说,我本来就不敢买东西给你吃了。” 林星洁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你可以勇敢点的,反正就算真的胖起来了,肉也不是长在你身上。” “噗。” 竺清月再一次忍俊不禁。 “好啦好啦,我搞定了。” 她为朋友系上带子,又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 “稍微有点紧,不过感觉还好,当然,真觉得不舒服的话,赶紧去换一件吧。” 林星洁抱着衣服转过来,小声说道: “谢谢。” “不用谢。” 竺清月低头,看了一眼对方那没能被衣服完全遮挡住的胸口,精致的锁骨往下是被黑色内衣包裹着初成规模的雪白沟壑,再往下则是没有丝毫赘肉、平坦而健康的小腹,哪里有半点吃胖的迹象。 她抬起头后,笑着回答道。 “已经收到很好的报酬了,谢谢你。” 林星洁的脸蛋腾得红了起来,贝齿紧咬,动作粗暴地把竺清月推了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吧!” 等到竺清月回到自己的更衣室里,她还能听见来自隔壁愤愤不平的声音。 “真是的,明明是个女孩子,搞得和色咪咪的男生一样……” “这话可就不对了哦,正因为我是女生,看到美丽的东西才会觉得喜欢啊。” 话说到一半,竺清月又想起刚才的念头,突发奇想般提议道。 “要不,你穿好后再过来吧,我换内衣给你看?”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你,不感兴趣。” “那还真可惜,如此美景只有我看到了……真的不让向阳他进来吗?” “这个玩笑你都讲过两回了,一点都不好笑。” “呵呵,这回可不是开玩笑,因为不止是你,我还打算亲自上阵,反正让他看一个是看,看俩也是看……” “真要发生这种事,那我就先杀了你们俩,再消灭所有目击者,最后去自杀。” 从隔壁传来女孩咬牙切齿的声音。 哇哦,看来色诱计划还没实行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竺清月颇感遗憾地想道。 ……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快换好了。” “哦。” “星洁你呢?” “……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林星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有闷闷的声音从隔断的那头传过来。 “嗯?” 竺清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角,对着更衣室里的镜子撩了撩微乱的鬓发,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一直有想过……” 她听见隔壁的女孩轻声说道。 “想要对这个世界更了解一点。然后,向阳答应过我一件事,如果我能考进年级前一百,就答应我去那些有可能是鬼屋、藏匿有邪灵的地方。到时候,你要不要去?” “这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竺清月好奇地反问道。 “假如你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当时那个国家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出现的时候,那你为何要选择隐瞒身份呢?” “因为……”林星洁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我想活得更自由一点。” 虽然是含糊其辞的回答,但竺清月还是觉得很能理解,情不自禁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嘛,再正常不过。 “既然如此,那还是干脆什么都不做比较好吧?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唉,我就知道你会何意说。那就算了吧。” 林星洁放弃得十分干脆利落,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只是,从对方的语气里,竺清月还是能听出浓浓的失落。 “可以吗?” “我早就和向阳说过这事了,但他同样表示反对,而且用的理由和你完全一致……你们俩都不情不愿的,我一个人去就没啥意思了。” 隔壁更衣室里传来女孩的叹气声。 “说到底,刚才说不愿意加入相关组织,受到束缚,就是因为我不希望让不认识的人影响到我们的生活。” “嗯……其实不能说一定就会被影响。等我们长大以后,再加入就好了。” 竺清月用手指点着下巴,慢慢分析道。 “依照我的猜测,处理邪灵等事务的一线工作人员,大概率不会擅自单人行动,而是会有固定组合。依照我们的经历,到时候三个很有可能还会被分配到一起。” “真的吗?” 林星洁的语气里带着希冀。 “最理想的状况是这样。”竺清月笑了起来,“就算没有这般顺利,我们也可以努力去争取啊。” “那就……” 林星洁的声音停住了。 站在隔间内的长发姑娘突然抬起头;而位于隔壁的短发女孩亦蹙起了眉毛。 “你感觉到了?” “嗯。原来那就是……” “是的,是向阳。”林星洁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这就是他朝我们‘打招呼’的方式。” “看来他是遇上事儿了。” 竺清月若有所思,手上的动作加快,将衣襟处的最后一枚扣子扣上,她不准备再将新内衣换下来了,否则时间肯定来不及。 “我们快点过去吧……”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听见隔壁更衣室里传来“砰!”的粗鲁开门声,便知道林星洁已经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希望她老老实实穿好衣服了,可不要被除了我和向阳以外的人看到走光的地方啊。” 竺清月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推开更衣室的门。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流鼻血 离开未开发区域后,徐向阳远远便瞧见了那个他迄今为止唯一认识的官方工作人员——孟正的身影。 此刻,这位一如既往地穿着风衣的男人正和某个金发的外国女人在一起,两人似乎是熟识,一个坐在长椅上,一个站在扶手旁,两人正在聊天。 ……外国人? 这还真稀奇。 徐向阳猜想了一下,孟正出现在这里,有可能是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约会,还有可能是出于工作上的需求。 如果是后者,就说明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同样是和超自然事件、和邪灵有关的人物。 来自他国的通灵者吗? 徐向阳正沉思间,忽然见到两人从原本的位置起身离开,他连忙跟了上去。 这会儿他倒是真没有跟踪的意思,单纯只是想上前打个招呼。 而且,这事儿发生得如此巧,两人既然在这个新开业的商场遇见了,徐向阳就决定顺便再问问对方关于鬼屋老人的事情,希望能吃颗定心丸。 不过,这两人的步伐却相当快,这对男女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走廊里顺着潮流行动,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徐向阳也不管会不会撞到别人,直接加快脚步跟上去。 他发现,孟正和金发女人一同并肩走入了一条弯折的长廊。 路过这里的人流量比起商场内部起码缺了一大半。徐向阳正觉得疑惑,很快发现自己走到了长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他往里面一张望,猜测这里大概是安全通道。 门微微敞开着,没能完全遮掩住内部的风景。孟正和那个女人就是走入这里,消失不见的。 到了这种地方,徐向阳反而不敢随随便便跟上去了。 这既是警惕,又是礼貌。 两人之所以刚才还在那儿聚会,现在又到这种地方来,显然是害怕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走漏消息。 而能让他们如此谨慎对待、宁愿换一个地方再谈的,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事情——起码是不希望被一般人发现的“秘密”。 这倒不是说他怀疑对方现在干得一定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但要是两个大人的密谈被自己这个才见过一面的高中生撞见了,多少会有点尴尬。 徐向阳正犹豫的时候,又有人从身后过来了,在少年背后不耐烦地说道: “你到底要不要进?不进的话就别堵着,我们要搬东西进去了。” 他转过头一看,发现是两个男人正吃力地搬着一张沉重的木桌,站在自己身后。 徐向阳走上前去帮了一把他们的忙,将桌子一起搬入这扇门内。 门的另一侧,是两条分别通往上方和下方的楼梯;只不过除了这两根楼梯之外,还有一条横向的长廊,通往光线昏暗、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对方的脸色因为徐向阳的热情帮助变得好了些。借此机会,他开口询问道: “叔叔,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 “你是顾客吧?以后就别随便进来了,小心被锁在里面。”其中一人笑着问道,“你到商场三楼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被蓝色的塑料布盖着的地方?” “我见到了,那后面都用铁丝网隔着,是不是还没造好……” “你说的没错。”那人回答,“听说距离正式动工还有几个月,所以现在那儿基本上没人管,我们一般都会将废弃不要的大件物品全都丢到里面去,当作仓库来用。那,看见没?” 他指了指长廊。 “那里就是通往仓库区域的。” “……是这样。” 徐向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孟正是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作为谈话地点。 三个人一起抬着这张桌子,慢悠悠通过这条长廊,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片空旷而黑暗的区域。 入眼所及之处,到处胡乱堆放着被商场内的人们丢弃的杂物,林立的箱子构筑成了一座座规模不一的高塔,将此地塞得满满当当; 他还见到了几具被抛弃的人体模型,有的倚靠在墙边,有的倒在地上,全都静静地、一动不动,就像是毫无生机的“尸体”。 徐向阳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他在铁丝网那头看到的景象。 “哎,小伙子,你帮到这儿就行了,谢谢了啊!” 见徐向阳有点吃力的样子,那两人连忙说道。 “行。” 他没说什么,放手后准备直接离开。 刚才站在对面的铁丝网前面的时候,他还想过后面会不会通往某个地方。他很清楚,出于安全考虑,自己没办法进去、更不能进去。 没想到这次阴差阳错间,竟然跟着熟人直接从另一条路进来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不必多说,孟正的事情就随他去吧,自己得赶快溜啊。 …… 徐向阳沿着原路返回。 侧手边是涂漆剥离了大半、露出底下粗糙不平的水泥,剩下则是沾满暗黄色污渍的通道墙壁; 脚下时不时会踩到碎掉的灯泡或是塑料制品,发出“吱嘎吱嘎”的尖锐回响。 偶尔会有阴冷的风“呼呼”地从背后的长廊吹来,头顶的日光灯管轻轻摇晃着,在一片狼藉的水泥地上洒落下斑驳的影子。 周遭环境看上去是如此清冷幽寂,给人一种身处废墟般的错觉。 远远的,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沿着墙壁回荡。大概是那两人把桌子扔掉的声音。 明明感觉在刚才三个人一起很吃力地搬着桌子过来的时候,这条走廊看上去都没有那么遥远…… 徐向阳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离开此地,重新回到热闹喧嚣的商场。 很快,他便看到了两道楼梯,以及那扇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门。在重量的作用下,这扇门每次被推开,都会慢慢合拢,最后只剩下一道缝隙掩映着两侧的风景。 这让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他已经准备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了—— 突然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徐向阳的眼睛还没有看到,但他敏锐的通灵能力已经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视野”,而他早已习惯通过这种方式来感知世界—— 那是正在靠近……不,是已经潜伏在附近某处的异类气息! 徐向阳的视线警惕地四下逡巡,很快就在天花板的夹角处,布满污渍、潮痕与霉斑的昏暗角落里,发现了“它”的存在。 “它”慢悠悠地、像壁虎般从墙角爬了出来,浑身呈乳白色,躯体的样貌像个干瘪的布袋,手脚不对称地分布着,上面没有眼球;布袋的上方则是口器,向中间裂开来,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生长着的一排牙齿,不过看上去并不是很锋利。 看到这副样貌,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样貌如此怪异的“生物”自然不会是地球上的原生物种,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亦即孟正口中的邪灵。 不过,相比起徐向阳之前见识过的同类,这头邪灵长得不算很有威慑力,只是有点恶心罢了。 徐向阳眯起眼睛。 借用能力,他能看的更清楚。 在它布袋般的身躯两侧,生长着类似于人的两片耳朵的器官,是这头邪灵身上最为显眼的部分,“耳廓”内有一圈圈如同树木上的年轮般的轮纹,朝外侧扩散开去,这两片器官就这样在风中微微颤动。 ……不是普通的邪灵。 他隐约能感觉到,存在一条若隐若现的“绳索”,将此地的邪灵和身在远处的某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这种奇妙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这只能说明,在这片废弃地区藏着和林星洁与孟正一样的人,在幕后操纵着这头邪灵。 难道说,这就是孟正的邪灵?还是说是他身边那个女人,又或者……另有他人? 由于是商场,楼层间的距离很宽阔,趴伏在消防通道上方的邪灵与他还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但徐向阳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因为他很清楚,对于拥有超强运动能力的异类来说,十几米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徐向阳之所以还能暂时保持冷静,是因为他发现这头邪灵似乎并没有要展开迅猛捕猎行动的意思,还在那儿慢慢地蠕动着…… 站在那儿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徐向阳意识到,这头邪灵说不定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这时候要是慌张起来,或是直接叫人,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因为他发现,对方的脑袋上只有一张裂开的嘴巴,没有眼睛和鼻子。 而取而代之的是——在徐向阳的感知中,有某种无形的波动,以那个头颅两侧的器官为中心,像是雷达般源源不断朝外扩散着,且覆盖范围越来越大。 就像往水面丢下一颗石子,层层涟漪便随之扩散开来。 这个现象几乎是让徐向阳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自己:他在发动通灵能力时,同样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意识想象成向外各个角落延伸的触角,这样就能捕捉到更广阔范围内的信息…… 邪灵的感知从墙角蔓延开来,将上下两层消防通道包裹在内,即将触及到徐向阳。 很快,他的存在很快就会被对方察觉到,而与之相连的那个操纵者亦会了解到这一事实。 ——不行! 几乎是本能驱使下的行动,徐向阳将散布在周围的“意识”触角全部收拢回来,避免与对方散发出来的感知发生正面接触, 同时,他还在自己周围构筑起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防壁”,整个人散发的气息都被隔绝在内。 虽然之前就有过想法,徐向阳还是第一次尝试着这般运用能力。 只是,就以他过去的经验来看,自己的通灵能力源于意识层面,所以和他的想象力息息相关,这样做说不定有用…… 但徐向阳不敢确定,因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拥有这种能力的邪灵,整个人像是雕塑般僵硬地站在那里。 而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好。 蠕动和的邪灵所释放出来的感知,就像空气顺着一层塑料薄膜,沿着他的身体表面流淌过去了,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 “……这就结束了吗?” 目前看来,这头邪灵擅长的方向是使用特殊能力检索周围;而且,不知道是否是拥有特殊感官的代偿现象,它反而不具备正常的诸如“眼睛”之类的观察器官。 徐向阳没有动,继续一动不动地躲在一处被消防栓挡住的角落里。 在经过数轮大范围的感知扩散之后,好像是因为已经能确定周围的状况了,白色邪灵在墙壁上蠕动了一会儿,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 徐向阳站起身,拍了拍有点酸痛的大腿,继续朝着门口走去。他想尽快和两位朋友会合。 但就在这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仿佛一刻都不想让他安心下来似的,从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男人的凄厉惨叫声。 声音不止一个。 惨叫声突兀响起,又戛然而止。 是那两人被袭击了?! ……藏匿在这片废弃空间中的邪灵,不止有一个! 他的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浮现,耳畔便听见了一连串仓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的黑暗中,冒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踉踉跄跄地朝这边靠近。 徐向阳起初还以为是被袭击后受伤的人逃出来了,下意识就想要上去帮忙…… 但他头脑中的理性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等到人影脚步蹒跚地走出黑暗,在白炽灯的灯光中现出真容的时候,他顿感心有余悸。 ——那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不知为何能自己动起来的人体模型! 它的步伐之所以看上去踉跄,是因为受到构筑起身躯的材料限制,只能靠反复挪动两条塑料大腿,在地上磨蹭着往前,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平衡的模样; 它的手臂伴随着运动来回摇摆,新鲜的血液顺着毫无生机的僵硬身躯滴落下来、或是四处飞溅,在地上和墙壁上留下一长串血痕。 就是它袭击了那两个人吗?徐向阳想,比起那头刚才趴在墙壁上的无害感知系邪灵,这具会活动的人偶,显然更具有攻击性! “咔哒……咔哒……” 人体模型以诡异的姿势慢慢往前行走,很快靠近了他藏身的地方。 徐向阳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不再犹豫,迅速将手伸向两边的口袋。 一边装着林星洁给他的橡皮,另一边则是竺清月交给他的钢笔。 他立刻对两位女孩的随身物品发动了通灵能力。 相比起上次,经过数次训练之后,这回发动能力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只是…… 在看到她们俩的一瞬间,徐向阳的脸便涨得通红。 他呆滞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闻见了一阵腥气。他连忙提起手掌捂住,却还是没挡住流下来的鼻血。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给我老实交代! 我靠! 躲在角落里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鼻血流个不停的徐向阳都忍不住想骂出声了。 怪物这都还没扑过来哪,自己就提前受伤了!天底下哪里会有这种事? 他晃晃脑袋,努力试图缓解刚才惊鸿一瞥的景象,对自己的精神所带来的冲击……但是,他的心脏却还是在那儿怦怦直跳,脸颊红得发烫,整个人像重感冒了似的晕乎乎的。 他觉得这样很不好。本来当前的处境就很危险了,要是没办法冷静下来的话,情况说不定会变得更糟糕。于是,徐向阳试着去思考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可惜收效甚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幕太过突然、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缘故,这会儿,徐向阳的脑海里都被更衣室里所见到的那一幕景象填满了,几乎没办法思考除此以外的事情。 对于一个心中向来只有学习的纯情少年来说,突然间看到更衣室里暴露内衣的两位年轻女孩,确实是过于激烈的刺激。 如果是那种黄色读物或是光盘里的女人倒还好,徐向阳又不是真的少不更事,就算不小心看到了也完全没办法深入其中,不过难度确实要比过去遇见的一般邪灵要更高。 鬼屋老人那个级别倒还好说,这个会活动的塑料人偶根本不是人面蜘蛛的对手,身上又没有那种足以影响周遭环境的晦暗氛围,理论上应该无法阻挡他的通灵。 徐向阳很快联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做法。 那头擅长侦查的白色邪灵,最后在自己的刻意掩饰下,利用特殊能力反而没有寻找到自己。 立场在这一刻颠倒,但背后的原理应该是一致的:有某种东西,“包裹”住了邪灵的躯体,令它很难被通灵能力发现;就像自己用意识触角包裹在自己身上,从而避开邪灵的侦查一样。 徐向阳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头趴在墙壁上、之后又离开的邪灵,恐怕就是为了寻找隐藏在这片未开发区域内隐藏的怪异。 遗憾的是,它既没有发现自己,好像也没能找到人体模型。 而等它离开后,人体模型才突然开始行动,袭击他人…… 一定是某种伪装,令人体模型躲过了邪灵的探查,一直安全地潜藏在这片黑暗的深处。 事实果然如此,在人面蜘蛛干脆利落地拆卸掉人体模型的躯体后,一团会呼吸、会活动的血肉从空隙中跃出。 灯光的映照下,徐向阳只能看见一团红呼呼的模糊影子自人体模型断裂的脖子里跳起。 那就是让人体模型活动起来的“真凶”……邪灵的真正样貌吗? 没有了塑料躯体的束缚,邪灵的速度变得更快,落到地上之后,立刻伸出细小的触足,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爬行,“嗖”得一下便冲入走廊另一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人面蜘蛛的庞大体型在此种情况下反倒成了劣势,它的节肢再一次抬起、下落,却遗憾地没能插中目标,只是将地面凿出来一个小小的洞。 “向阳,你没事吧?” 竺清月推开门,快步走入楼道,她看到角落里的少年,双眼微微一亮。 人面蜘蛛窸窸窣窣地顺着墙壁爬上了天花板,很快便消失在阴影里,好像是为了避免打扰主人。 “……嗯,没关系。” 徐向阳低声回答道。 见到竺清月进来,他既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同时那种尴尬之情再度浮上心头。 “你都流血了,还说没事……” 竺清月细细的眉头微微蹙起,连忙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她伸出手,好像是要触碰他的脸颊。 “是流鼻血,有点上火而已。” 徐向阳下意识地仰头躲过,干巴巴地回答道, “是吗?” 竺清月收回手臂,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纸递过来。 “擦擦吧。” “……谢谢。” 徐向阳在擦血迹的时候,蹲在他身边的短发姑娘突然又靠近了点,那双望向他的清亮瞳孔炯炯有神,像是在仔细端量他。 徐向阳打了个激灵,又一次忍不住偏过头。 连续两次躲闪的动作,好像让竺清月意识到了什么。 面对她好奇的眼神,徐向阳更有种做贼心虚般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星洁呢?” 徐向阳小声问道。 “她马上就过来了。” 竺清月回答道。 其实本来是两人一起过来的。 不过,由于徐向阳通过远程通灵提供的是大体上的位置,于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竺清月提议先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靠近,这样就不会错过或是走到一半才发现需要绕路了。 竺清月看着眼前的扭过头,不敢正面看向自己的男生。 他正在逃避眼神交流,在自己靠近后,本能般做出了躲闪的动作,显然是在抗拒着接触。 但平日里表现得善解人意的她,这会儿却像是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反而凑得更近了些,盯着那张表情僵硬的侧脸。 “——好看吗?” 竺清月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笑意。 “我和星洁在更衣室里的样子?” “啊——?!” 徐向阳吓得整个人缩起肩膀,连忙道歉。 “对不起因为事出紧急所以我——” “看见谁了?是她还是我。” “……两人都看见了。” 他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但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 “嗯……” 就算听见自己在更衣室里的样子被一个男生偷窥了,竺清月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神情。 她用手托腮,思考了几秒钟后,又问道。 “我的内衣漂亮吗?” “……啊?” 徐向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地抬起头来。 “你觉得是我的漂亮还是星洁的漂亮?没关系,随你喜好,可以从颜色和款式上来考虑。” “这、这个……” 他张大嘴巴,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用意,更搞不懂自己该如何回答。 “快,立刻回答我。”竺清月一脸严肃,就好像她刚才提的都是很正经的问题。“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实交代。正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吗?” “……对不起,我那时候根本没来得及看仔细,所以没办法比较。” 说出这话的时候,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发烧。 “很好。” 竺清月却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在哪里啊?” “你这样的回答,说明你没有看见我们俩的裸体,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道。 “要是你回答不出来,或是下意识胡诌了颜色,就证明你在撒谎。因为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自己在‘通灵’状态下,看到的世界都是黑白的,理应看不清我们俩内衣的颜色。” ……你这问法未免太绕了点虽然确实很聪明一般人绝对反应不过来! 正当徐向阳感到无力吐槽的时候,他看见竺清月拍了拍手,转过头对着身后说道。 “好了,星洁,可以出来了。幸好没有发生最糟糕的情况。” 话音落下后许久,双颊绯红的黑长直发姑娘才磨磨蹭蹭地从门后面探出身。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信赖关系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我本来就很放心,而且我觉得,你压根没必要问刚才那种奇怪的问题。” 面对一脸邀功表情的竺清月,林星洁却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神态有些不满,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角落里的两个朋友。 “我早就说过了,向阳他没有看到我们,我们的……呃,总、总之,他是何时发来联络,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们俩都快换好衣服了,不会被看到的。” 长发姑娘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情。 “而且,通灵仅仅持续一瞬便中断了。我想你和我一样注意到了,所以这不过是个不需要太在意的意外。” 你刚才和我一起过来的时候,脸上那副羞恼的神情可不是不在意的样子啊……竺清月暗自心想。 而且,林星洁在到达门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是让她先来询问徐向阳,自己则躲在后边偷听的举动,其实相当于已经默认自己的做法了。 她想,看来星洁是脸皮太薄了,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 正因为如此—— 女孩红润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呀,万一真的被看见了……” “我换的时候都是抱着衣服换的,”林星洁连忙大声说道,“本来就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星洁你有这个警惕心,我却没有。” 竺清月小小叹了口气。 “毕竟是在更衣室里嘛,我没想到会有人看到,我可是大大方方脱下衣服换的……” 徐向阳突然察觉到,在班长同学这句话说出来后,星洁有意无意间瞥过来的视线,像是带上了刺似的,扎得他脸一阵阵生疼。 “我保证,除了内衣以外,绝对没有看到别的!” 他就差没举起双手发誓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看到的是白色长裙上面的衣襟大半解开,露出里面文胸的竺清月;以及下身穿了牛仔裤,上半身则只穿着内衣的林星洁。 其实硬要说的话,这两人那时的装扮都称不上暴露,处于半遮半掩的状态,那种地摊杂志封面上的模特露出程度都比这个高。 徐向阳之所以会一时间头脑发懵,主要还是因为这两人是熟识的朋友,他平常就和她们俩一起念书、一起谈笑、一起生活。 他当然知道两位女生都长得很漂亮,但离得近了、看得久了,慢慢就习惯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方面的事情。 目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异性朋友,在意料不到场合下的诱人姿态,其冲击力绝不是其他人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尽管事实正如徐向阳所说,通灵后得到的结果仅仅是惊鸿一瞥,根本来不及分辨颜色或是型号;以及那种通灵状态下的黑白画面,就算想看清楚都不容易。 话虽如此—— 那抹模糊的印象还是牢牢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 哪怕是一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就算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并不在意(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也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 对于徐向阳来说,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面对这份愧疚心。 “……我没有生气。” 林星洁嘟囔道。 让徐向阳有些意外的是,虽然星洁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可她还是很爽快地选择了原谅。 “这件事就让它这样过去吧,向阳,你别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反过来开始劝慰徐向阳放松心态,这让他感到措手不及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欸,星洁还真大方呀。” 旁边的竺清月笑了起来。 “不是大方不大方的问题,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长发姑娘的表情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了。 “怪谁都没有用。” “嗯,我知道,下次会注意……” 徐向阳这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下次会注意”这种话,在生活中实在是听到太多次了,他总觉得有点缺乏诚意,就好像自己反省检讨得还不够深刻。 ——不会有下次了。 徐向阳想。 不止是林星洁或者竺清月那样,能召唤出拥有强大破坏力的怪物的人,才能干坏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通灵能力同样有着这方面的负面用法:对他而言,侵犯他人的隐私,可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虽然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但大部分人却又不甘于平庸,只要有一点点膨胀的可能性,人的欲望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有了一点钱、有一点地位或名声之后,人都容易变坏、喜欢肆意妄为,更不用说某一天察觉到自己身上拥有超能力了。 真正想要做的话,徐向阳当然可以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来耍流氓,或者做更危险的事情;但是那样,他的家人,他身边的朋友们都会感到伤心和难过吧。 徐向阳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我保证,以后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场合和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被林星洁打断了。 “——我说让你别在意的意思,就是这个。” 她注视着自己,瞳孔中盛满认真。 “要用就尽管用,不要因为刚才那件事就变得瞻前顾后,开始顾虑我身处何时何地。我相信,你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通知我时,遇见都不可能会是小事,就像上一次,就像这一次——” “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相比起你的性命安危,其它都没必要放在心上,不是吗?” 徐向阳张了张嘴,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说不出话来。 “所以,下次,下次还是要记得第一时间叫我。” 林星洁举起手,在徐向阳的胸口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神情比以往都要柔和。 “知道吗?” “我……” “对呀,星洁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就算我们俩在洗澡或是睡觉的时候,你也千万~不要客气啊。” 班长同学笑眯眯地补充道。 林星洁的脸蛋又红了起来,但是她刚刚还用一副很帅气的态度说出来的话,这时候自然没法随随便便吞回去,只好撇过头去当作没听见。 “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回过神来的徐向阳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我们还是赶紧从这里出去吧。” * 三人推开门离开,从安全通道回到了商场内。 离开那条光线昏暗的走廊,远离遍布着杂物和人体模型的仓库区域,就像是从异世界又回到了人间,让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林星洁跑去卫生间了。 而徐向阳则是先去打了一趟电话。 他当然没忘记有两个人很有可能是被邪灵袭击了,所以必须先通知在这方面能帮得上忙的大人。 徐向阳重新回到人群熙攘的广场。 这次,是他和竺清月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等另一个朋友回来。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冷静下来的徐向阳倒是不觉得尴尬了,只是肩并肩坐在班长同学身边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 他还有点不放心地问道: “……清月,星洁刚才的说法只能代表她自己,你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我还能有别的看法吗?” 竺清月微微一笑。 “星洁的说法完全正确,我们俩又不是被看见裸体就要嫁给别人的武侠里的女人。虽然刚才的事情确实是有点害羞啦,但要是我们没能及时赶上战斗,让你受伤了,这才是最让人后悔的事情。” “……其实,你们俩就算没有来,那种程度的怪物我还是能抵挡的。” 徐向阳忍不住说道。 “话是这样说,果然还是我或者星洁在的话,比较能安心一点吧?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来说。” 他沉默了。 然后,他又听见竺清月轻声说道: “向阳,你知道吗?我们其实是有能力阻拦你的‘通灵’的。” 徐向阳愣了一下。 的确如此。 事实上,他在第一次试图通过通灵随身物品的方式联系上林星洁的时候,那次实验的结果是失败的。 他的窥探被星洁发现,然后强行中断了。 当然,后来两人经过沟通后,知道这是通灵能力的运用后,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 再后来,和竺清月的关系变好起来后,徐向阳同样对她做过测试,并让她记住被自己远距离通灵时的感觉,这样就能在必要时刻进行联络。 “被你通灵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嗯,怎么说呢,好像被什么人窥探着一样。” 竺清月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好像在仔细考虑如何形容。 “而且,在和别的邪灵遭遇的时候,特别是在它们注意到我的存在之后,我都会产生类似的感觉。第一次的时候,可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是现在,我已经能通过自己的意识来隔绝这种‘注视’了。” “就是你上回对我说的,用能力‘包裹’住自身的方式吗?” 徐向阳之所以会想到利用在发动通灵能力时伸向周围的意识触角反过来包围自身、从而躲过邪灵的侦查,且虽说第一次尝试,却取得了成功——这一切不是毫无缘由,灵感就是来自竺清月曾经对他们说过的话。 因为不论是通灵能力,还是召唤小安,或是用“线”操纵怪物,他们使用的特殊能力,都是利用自己的意识在操控,而并不需要某种额外的“能量”。 所以,该如何更巧妙地运用,关键在于人的想象力。 “是的。” 竺清月点点头。 “我认为,将没有做好任何防护措施的自己放在那群怪物们的眼皮底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邪灵不止能影响现实,说不定还能影响到我们的意识,所以我和星洁都开发出出了这方面的‘护壁’……她的话,你以前就见到过。” 当林星洁为了节省体力或者想要减轻能力对周遭的损害时,往往不会召唤出小安,而是与之伴生的浊流现象。 浊流的破坏力不如鲸鱼,却同样能干涉现实,当然一样能用来防御。 “我所使用的‘线’你们可能看不到……总之,我不清楚别人能不能像我们俩那样抵御你的通灵,也不了解有没有人拥有像你一样远距离通灵的能力,但是就算有,假如别人想要通过相同的方式窥探,只要有这层壁垒在,就不会有这个机会。” “但是呢,”说到这里,班长同学的声音似乎变得严肃了点,“我和星洁,对来自于你的通灵不会做任何抗拒,这就是我们作为朋友间的信赖关系。” 徐向阳抿紧嘴唇。 他当然想要做出回应,此时此刻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既然得到了这份信赖,就得充分利用起来。要是犹犹豫豫,才会让我或她失望。” 虽然没有听见男生的回答,但竺清月却已经从对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摸这个大男孩的脑袋,但少女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上去规规矩矩的,在旁人眼中是完美的大家闺秀。 “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 “嗯?” “其实,我和你一样,看到了星洁穿着内衣的样子。” “……啊?” 徐向阳还没从刚才的交流中回过神来,又一次被她的话镇住了。 “好东西就该朋友间一起分享嘛,大不了我再找机会让她看回来。” “你这种想法很奇怪吧……”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我看了星洁,星洁看了我,你再看了我们俩,这样就公平了。” 竺清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听起来还挺有逻辑的。 可是,如果从三个人的角度来考虑的话,是不是我都还得脱光了让你们俩看一次…… 徐向阳摇摇头。 越想越离谱了,我一男的脱光有啥看头啊。 但是,正当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竺清月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徐向阳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 “喂,你们俩,我有个提议。” 上完卫生间的林星洁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起事件,我们要去解决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手拉手,向前走 面对一脸兴致勃勃的女孩,徐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他说: “……我刚才打电话给孟正了,他说他会处理的。而且实际上,我之所以会到那个地方去,就是因为我在商场里见到他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来解决这起事件的。” “是这样吗?” “我猜是的。”徐向阳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外国女人。我在碰见他们之后,本来是打算上去问问情况的,结果孟正和他的同伴一眨眼就不见了,随后就遇见了怪物……对了,其实仓库里的邪灵不止是那具会活动的人体模型,还有一头浑身呈白色、会使用范围侦查能力的邪灵,大概是受孟正或是他同伴控制的。” 两位女孩面面相觑。 “那还有别的问题吗?” “还有……”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 “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两个人,应该都是普通人,他们这会儿已经遭遇袭击了。” 还有别人……吗。 竺清月看了看面露期待的长发姑娘,又看了看有些苦恼的男生。 除了自己选中的两位朋友以外,她本来对他人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但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好像都没办法表现得像她这样洒脱…… 两位朋友不会嚷嚷着一定要去救人,不过在明知道附近有他人身处危险之中、且在有能力出手相助的情况下,要让他俩没心没肺地当作全然没发生过,似乎不太可能。 竺清月考虑了一下,心下做出决断,轻声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林星洁很惊奇,因为她刚才在更衣室里发出过班长同学相似的邀请,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清月是不是觉得太危险了?” 徐向阳猜测道。 “是,我确实这样说过。但这世界上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冒险的,其中的取舍,无非要考虑事后得到的报酬,是否丰厚到让人甘冒风险。” “报酬啊。” 徐向阳沉吟片刻。 “这倒是,处理邪灵毕竟是一份有相当危险性的工作,不可能让人当白工,应该每处理一次都会有相应的奖金之类的。我们虽然不是编制内的,按照孟正的说法就是民间志愿者;可是若是能协助官方工作人员干掉怪物,把人救出来,同样会提供相应的奖励才对。” 就像通缉令上会写“提供有价值线索的市民奖励人民币xxx元”一样。 当然,公安人员肯定不会鼓励市民直接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但真要有艺高人胆大的普通人单枪匹马将穷凶极恶的嫌疑人逮到,这份奖励自然同样能拿到手。 “除此以外,大概就是在帮了人之后,心情可能会好一点?”林星洁补充道。 “不止是这样哦。” 竺清月朝他们摇了摇手指。 “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好处。那就是……变强。” “等一下,邪灵间相互吞食的行为能否增强实力,目前还只是猜测吧……?” 的确,小安在吞食附身人类的虫状邪灵之后,出现了成长的迹象,不过考虑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它的体型依然会随着时间推移“蹭蹭蹭”猛涨,所以很难确定吃怪物的行为对它是否真的有意义…… 说不定只是它觉得肚子比较饿,比较贪吃而已。 反倒是汲取人内心的恐惧心……按照林星洁的自我体验来看,是一种实实在在能增强力量的手段,这应该属于小安具备的独有特性。 “我想,”徐向阳摇摇头,“清月的意思是她的能力适合冒险。” “不错,于我而言,每多控制一头怪物,就能变强一分,这是最直观的方法。” 班长同学笑了起来。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我们再未来的发展方向,但像这样想办法一点点积累力量和变强,总是没问题的。” “控制多头邪灵,会不会造成你精神上的负担?” 徐向阳更担忧的是这点。 “目前看来,还没有类似的感觉。只是再增加一具傀儡的程度,于我而言还算轻松。” 竺清月轻轻抬起手,手指颤动,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 但徐向阳很清楚,那就是她在施展能力,操纵那种看不见“线”的象征。 “刚才那头怪物的强度,大家都看到了。” 女孩朝他们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 “——只要我们联手的话,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 三人又一次推开了那扇门。 于是,这片闭塞、昏暗的空间内,再一次出现了空气流动的迹象。 没有人。 没有怪物。 没有趴在墙上的白色口袋状邪灵,没有摇摇晃晃蹒跚行走的塑料模型。 没有声音。惨叫声,脚步声,哀嚎声……全都没有,只有落针可闻的寂静。 地上静静地躺着人体模型的残骸,塑料制的头颅和肢体全都滚落在一旁。 “还好平常没人来……” 有路过者的匆匆脚步声从消防通道楼梯的上方响起,很快又消失了。 一切全都埋藏在了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种新的能力运用方式。” 像是害怕引起藏匿于黑暗中的生物们的注意,徐向阳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能同时覆盖到你们两人的话,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被邪灵发现的可能,占得先手。这样就能更安全点……我是这样想的。” 竺清月眨眨眼,忍不住小声问道: “有这样的好办法,向阳你还在等什么?” “因为你刚刚才说了‘都是一群土鸡瓦狗’这种台词啊,”徐向阳耸耸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这不是怕堕了清月大小姐你的威风吗。” “能用武器就绝不赤手空拳,能偷袭的就绝不正面上,能群殴就绝不独自逞英雄……” 班长同学笑眯眯地说道。 “我虽然从来没和人打过架,但我认为这就是在战斗中取胜的秘诀。” “没错没错。”林星洁在旁边用力点头,“这可太对了。” “那就好。”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朝两位女孩伸出手来。 “来,星洁,清月,请你们俩一起拉住我的手吧。” 林星洁和竺清月都没有任何犹豫,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两边的手掌都传来了柔若无骨的触感。 但这一次,徐向阳没有慌乱,因为他让心神彻底沉浸到自我的意识当中。 半响后,他小声说道。 “能感觉到吗?” “能。” “嗯。” 得到了两位女孩肯定的答复后,徐向阳终于松了口气。 他延伸出去的意识,就此化作一阵温柔的风,包围住了三人周围的世界。 来自其他存在的窥探,暗中的视线,无形的侦测……所有一切,全都会在这股柔和意志的面前变作流淌而过的水,下意识忽视他们的存在。 换而言之,在邪灵的世界里、与现实世界相邻的那个世界里,他们应该正处于一种“隐身”的状态里—— “好像……它真的看不到我们了?” 竺清月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惊叹道。 徐向阳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抬起脑袋,他看到阴影的角落里,庞大的蜘蛛正探出头颅。 下坠的肥胖腹部的另一侧生长着人的脑袋,那双猩红瞳孔中流露出的凶恶视线、甚至连那张扭曲哀嚎的面容,在这一霎那都显得平静。 ……看来是因为没找到它的主人的缘故,才本能露出了迷茫。 当然,那条控制着它的“线”依旧存在着,所以不敢趁机逃跑。 “你真厉害,向阳。” 竺清月小声夸赞道。 虽然只是一句话,徐向阳却能听出她口吻中的真诚,心情免不了雀跃起来。 而与她相比,星洁却表现得扭扭捏捏。她忍不住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视线在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来回飘荡,就是不肯和他对上眼。 徐向阳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走神。 “没问题吗?” 他低头看着两人五指相扣的手掌,似乎有些恍然。 “是不是因为这个?”徐向阳提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掌,“我是觉得用这种方式更好定位,否则掌握不好能力覆盖的距离。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不是牵手的问题。”林星洁连忙摇头否认,语气中带着犹豫,“我只是觉得,身体周围好像有点怪怪的,就像……就像是被你通灵时的那种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此刻在三人周围扩散开来的,是他的部分意识。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竺清月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只是语气里却还带着分明的促狭,“简单来说,就像是被向阳同学抱在怀里的感觉一样吧——” 林星洁猛地转过脑袋,一脸“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的惊愕表情。 “咳咳,都只是错觉而已。反正就一段路的距离,忍忍就过去了。”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总之,既然确认我的能力有效,那就一起走吧。还有,声音别太大,我们只是不会被具备通灵效果的观察方法发现,但并不是真正的隐身,只要对方不瞎不聋,还是能注意到的。” “我,我知道啦……” 徐向阳左手牵着林星洁,右手牵着竺清月,一步步在晦暗的长廊上行走。 他需要一边分出心思控制遮掩三人向前的通灵能力,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借助微弱的光芒,偶尔能看见地板上有着倒挂下来的诡异阴影,那是受到班长同学的控制后,正在天花板上爬行,警惕地逡巡和窥伺四周,保护着底下三人的人面蜘蛛。 其实,正如竺清月所说,那个藏身于人体模型中的邪灵,好像不是很强。 话虽如此,徐向阳却不希望她们放松警惕。因为…… “这里面,恐怕藏着不止一头邪灵。” 在走到长廊中段的时候,他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另一头白色的,你不是说可能是孟正那边的吗?” “这件事还不能确定。另外,我指的不是它。” “……什么?” “向阳的意思是,那种能操纵人体模型行动的怪物,或许不止一个吧。” 一眼望去,摆在墙边、倒在地上的人体模型,可以说到处都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七八具。 这还只是走廊上的数量,走廊尽头那片宽阔的仓库区域里,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具。 “难道这些里面都是……?” 林星洁睁大眼睛。 “很难讲。” 徐向阳的语气有点沉重。 “但是,假如将邪灵看作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的话,有群居的习惯并不罕见。” 而且,他们有实实在在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位于安宁街的那栋鬼屋里,就有不止一条同类型的长虫;那栋屋子,就相当于它们的巢穴。 “如此说来,这地方就是‘鬼屋’吗?” 竺清月轻声喃喃。 按照孟正在那场短暂谈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邪灵一般是没办法离开鬼屋的。 除非是像鬼屋老人这样力量较为强大的类型,可以保持独立状态在外界行动;而通过附身人类则是另一种最常见的方式。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徐向阳说,“那就是这里的邪灵都是被操纵的,被像你们这样的人。总之,还是得先看看那位孟正先生在不在场。” 如果再算上那位专业人士的力量,就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安全;而另一方面,如果他在场的话,竺清月能操纵其它邪灵的力量就暂时不好暴露了,只能以人面蜘蛛和小安的力量来战斗。 要是他不在—— “到了。” 三人停下脚步,望着面前浸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的仓库。 “有点不对劲。” 竺清月轻声说道。 “哪里?” 徐向阳能感觉到,自己手掌正在不知不觉间被林星洁纤细的手掌紧紧攥住。 “它们……好像都在看着入口呢。”班长同学笑着指了指前方,“这是在准备什么欢迎仪式吗?” 如她所言,遍布仓库角落的人体模型们从不知何时起,将那一张张轮廓模糊的塑料脸庞,全都朝向了走廊入口处。 一时间,徐向阳觉得自己就好像暴露在了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的无数目光的洗礼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瞬杀 徐向阳觉得自己这边的行动好像都已经暴露无遗。 “它们发现我们了?”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林星洁转过头来看着他,眸子里透露出些许不安的情绪。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人体模型又没有实际存在的眼睛或耳朵等身体器官,只有塑料制成的躯干,理论上是属于那种只能通过感知来察觉周围状况的邪灵。 他们等待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发现这群黑暗中的人体模型并没有真的动起来,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这副姿态仅仅是看上去诡异,并没有实际的威胁。 如果放在恐怖片里,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本来横七竖八到处乱摆、姿态各异的人体模型,一扭头间却突然整齐划一地看向你——确实会是个挺吓人的桥段,可是对于深知它们底细的徐向阳等人来说,这种做法更像是在虚张声势。 他果断摇了摇头。少女的表情这才看上去安心了点。 他从两人五指交叉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掌上感受到了粘腻的触感,说明星洁的手心正在微微发汗,这是情绪高度紧张的体现; 而与之相对,竺清月正握着他的那只手,传来的力度却轻轻柔柔,掌心相合的地方依然温润如玉,看她嘴角浮现的微笑,显然这种阵仗对清月大小姐来说完全就是小意思,她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徐向阳心想,班长大人果真非常人也。 其实,以他们现在所掌握的实力,本来就不需要紧张。一般的人体模型甚至不是人面蜘蛛的对手,更不用说和小安相提并论了。 只是被一群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动起来的怪物盯着看,年轻人们出于常人的本能还是会感到有点紧张……仅此而已。 “好像没有别人在啊。” 班长同学用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嗯。” 徐向阳点头。 孟正等人不在场,那个样貌近似于乳白色口袋的感知系邪灵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漆黑一片的仓库里,只有分散在各个角落,脑袋一动不动转向这边的人体模型。 它们的目标是入口。 这说明这群邪灵知道会有人过来,这是因为它们中的一头被人面蜘蛛打倒了;但它们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敌人们已经踏入仓库。 “我看到向阳说的那两个人了,好像就躺在那里。” 林星洁眼睛最尖,很快就注意到了位于仓库中央,靠在某张桌子旁边的两个人。 一个倒在地上,一个倚靠着桌腿坐着,全都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徐向阳动了动鼻子,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从那个方向传来,但是无法确定。 考虑到他曾经听见的惨叫声,活动的人体模型身上沾着的血迹,这两人十有八九是受伤了。 “说不定是陷阱。” 竺清月提醒道。 的确,徐向阳心想。没有处理受伤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而是将他们放在仓库中央,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在引诱别人过去。 …… 三人借助通灵能力的遮掩,又一次悄悄回到走廊上,暂时离开了那群人体模型的视线。 “既然没人在,那就放开手脚做吧。” 徐向阳提议。 “好,就该如此。” 林星洁握紧拳头,给自己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看女孩满面笑容的样子,这大概就是她最期待的展开了吧。 “是啊,就该如此。必要的时候,就算要把整座仓库掀得天翻地覆,都不能放过会伤人的怪物……” 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将整片地带都摧毁殆尽,藏身其中的怪物们无论如何隐匿身形、迷惑视线又或是数量众多,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并不觉得简单粗暴的做法就一定有哪里不对,面对凶恶的邪灵,凭借小安的力量直接碾压过去是最好的办法。 一锤定音,安全高效。 “这群怪物居然还想对我们设下陷阱,看来是对实力差距一无所知啊。” 浅浅的土坑能困住普通的野兽,却不可能让一头会飞的鲸鱼搁浅——甚至连稍许阻碍它行动都做不到,因为彼此间的体格差距实在太过庞大。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徐向阳抚摸着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从刚才那一幕来看,它们所在的范围还是有点分散。 而且,邪灵的本体不是人体模型,是藏身在那之内的某种血肉状怪物;从被人面蜘蛛撕碎伪装的那头来看,这种邪灵的体型较小,逃跑的速度会很快。 如果莽撞行动的话,很容易会让对方有机会跑掉。 若是如此,竺清月想要控制它们的想法就没办法实现了;而且还有可能让这群家伙寻得逃到商场里的机会,那里人流量巨大,会造成大麻烦。 到那时,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想要万无一失地达成他们的目标,还是需要有所计划…… 徐向阳沉吟片刻后,他抬起头,突然发现两位女孩正盯着他,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 “很简单的,只要大家一起动手就可以了。”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竺清月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信心。 徐向阳想了想,不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的确如此。 只要三人一起出手的话,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看样子,我得先进去之后才能准确定位。” “那由我陪你吧。” 徐向阳最后确认了一件事。他对班长同学问道。 “清月,要是我等会儿用点钟方向指示的话……” 竺清月做了个“ok”的手势。 “没问题。” “很好。”徐向阳拍了拍手,“那就各自准备吧。” * 数分钟后,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一起前往黑漆漆的仓库中央。 他没有犹豫,没有东张西望,第一时间朝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两个成年男性的方向走去。 “你没事吧?” 徐向阳的声音在宽敞的仓库内静静回荡着,回音缭绕在漂浮着无数灰尘的空气里。 ……没反应。 徐向阳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来,伸出手去试了一下鼻息。两人的呼吸都很微弱,但他们的心脏都还在跳动,起码没死。 他又检查了一下伤口和周围的血痕,发现血已经停止流淌了。 “没想到啊,”旁边的班长同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群怪物下手还挺有分寸。” “嗯。” 他们都看的出来,人体模型的袭击仅仅是造成了体表伤口,没有伤及脏腑。尽管如此,这两人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眼下若是想要救人,只要把这两个倒霉蛋带出去就行,让他们脱离险境并不困难。 徐向阳心中这样想着,却没有急着动手,不动声色地低下脑袋。 意识随风扩散。 ——人体模型……又开始动了。 遍布在黑暗无光的各个角落里,有数具人体模型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 手脚张开,有的趴在地上,慢慢爬过旁边桌椅和杂物的遮挡,即使在黑暗中依旧谨慎地躲避着视线,有的则像昆虫般顺着墙壁爬到高处; 塑料制成的头颅,模糊的五官轮廓,难以遮掩底下散逸出来的嗜血狰狞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准备朝着它们布下的陷阱扑去。 “一,二,三,四,五……” 微闭着双眼的徐向阳,再度睁开眼睛。 “很好,不是所有的人体模型里都藏着邪灵,数量还算稀缺。” “看见位置了吗?” 竺清月小声问道。 “嗯。” 他一边回答,一边弯下腰,尝试着拽住了两个昏迷者的衣领。 虽然有点吃力,但他还是能拖动的,于是徐向阳试着把他们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同一时刻,怪物们从无人能看见的地方爬出来,人体模型的脑袋都在“咔嚓咔嚓”不安分地颤抖和转动起来; 要是徐向阳就这样打算把这两人一起拖走,中途定然会怪物们的遭遇袭击。 但是,他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了。 “三点钟方向十米外的书架上面两只……” 他轻声开口。 竺清月的手指微微一动,像猛兽般四肢着地的两具人体模型,便直接被看不见的丝线凭空吊了起来。 “五点钟方向,靠在墙角的那一只。” 失去平衡、像木偶般被提上天空的人体模型疯狂扭动着四肢,想要逃离束缚。可是,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没办法抵抗一点点被吊上天空的局势…… “六点钟方向那一排,左数第三只。” 站在一排人体模型中,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死物潜伏起来的这一头邪灵,或许能骗得了人的眼睛,却没能逃脱徐向阳的“通灵”。 “八点钟方向……” 徐向阳的话还没有说完,距离两人最近的那两只怪物便已经高高跃起,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扑去。 然而,还没等它们落地伤人,一直等在入口处的人面蜘蛛便风驰电掣般直接撞了上来——这当然不是情愿的,而是竺清月早早就用“线”操纵着它准备好,令人面蜘蛛像一柄在空中来回晃荡的攻城锤,充分发挥出了体型优势。 人面蜘蛛落在地上,还有点晕乎乎的样子,好不容易才用四根瘦长的节肢抬起身子; 而两具人体模型则是在一瞬间内被撞得支离破碎,塑料肢体飞散,竺清月乘机利用能力轻松地将它们控制住。 会活动的人体模型们,这下又恢复了原状,全都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能不能完全控制它们?” “好像有点困难……” 班长同学一边回答,一边就像音乐会上的指挥家那样,让双手在空中顺着优美的轨迹滑动。 “一方面是目标是复数,力量分散;另一方面……它们好像是那种很‘活泼’的类型,挣扎得非常厉害啊。” 伴随着她的动作,动弹不得的人体模型们全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它们被无形的丝线所捆绑,塑料肢体彼此相互纠缠,最后缩成了一整个巨大的团子。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 竺清月拍了拍手,神情一派轻松。 而这时候,徐向阳已经把受伤的两人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别让它们有机会逃走!” 他抬起头,高声呼喊道: “星洁!” “好嘞!” 清亮的声音自他们的头顶上方响起,在昏暗空旷的仓库中盘旋回荡。 一直潜伏在上空的黑长直少女一跃而下,从天而降—— “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片宽阔的空间。 漆黑的鲸鱼溶入了一整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当它坠落的时候,甚至看不清具体过程,只能见到一整片连绵的阴影从空中流淌而过。 然而,这头庞然怪物所具备的质量又是实打实的;当小安以火星撞地球般的气势朝着被竺清月用“线”捆起来的邪灵们落下之后,地面霎那间像是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在起伏的波浪中摇晃。 无数像小型山脉般堆叠起来的货物高塔“哗啦啦”地倒塌下来;周围的桌椅杂物,直接被颠簸到离开地面、又纷纷摔落。 一时间灰尘弥漫,“乒乒乓乓”的响动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整个仓库随之颤抖起来……甚至是整个商场的三层,都因此摇晃了一下。 正在商场内闲逛的顾客们,突然感到脚下有一闪即逝的摇晃感,还有靠近消防通道的人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隐约响动。 大家纷纷停下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人声鼎沸的商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些人表情迷茫地四处查看异状的由来,还有人以为是地震了。 但异状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商场很快就恢复了喧嚣热闹的常态,没人察觉到真相。 …… 等到数个呼吸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但仓库是没法恢复如初了,虽说没有开灯,但徐向阳相信这地方已经是一片狼藉。 好在这里原本就是用来丢弃杂物的地方……他想,应该不算破坏财物吧? 漆黑的鲸鱼又一次悠然飘上天空,徐向阳、竺清月和林星洁三人则走到仓库中央那个被细密的裂纹所包围、全新诞生的浅坑,俯瞰着地上被压成碎片的人体模型。 “现在可以了吗?” “嗯……” 竺清月伸出手,像是在测试着什么,她的眸光在黑暗中微微闪动。 “可以是可以了,但……它们好像不是无主之物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落幕 十分钟前。 总算摆脱人群的孟正站在商场天台,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很适应人潮拥挤的地方。 孟正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后,对着迎面吹来的风吐了口浓郁的烟圈。 “那个男生……” 他的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孟正当时就注意到有人靠近,而且还是个熟人。出于谨慎考虑,他只能先行离开那个地方,转移注意力。 那个男生看似只是个普通的通灵者,但他不清楚那位疑似神媒的目标是否就跟在他身边。 一个男高中生,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一般是不会大老远特地跑到一家商场里来玩的,更有可能是和女朋友趁着休息日的时候出来逛街约会。 若真是如此,这个叫徐向阳的男生确实是个幸运儿。 有机会和未来的神媒建立起亲密的联系,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情,就算本来再平凡的人也会因此变得不平凡起来…… “砰。” 突兀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孟正听见背后传来响动,转过头一看,发现是自己曾经的同事,推开了那扇被他先行破坏的门走进来。 “这地方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玛丽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耸了耸肩回答道。 一头浑身呈乳白色,像布袋般的怪物从她脚边慢慢爬出来。它的躯体两侧生长着扭曲的手脚,裂开的口器内则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我不是让你别随便通知我吗?” 孟正扶着额头,表情苦恼地说道。 “你是害怕不小心会被其他人发现?” “事实上,是已经被发现了。” “谁?” 玛丽警惕地停下脚步,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四下逡巡。 “就是上次我们俩见面时,遇见的那个高中生。” “……那还挺巧的。” “不是巧不巧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我现在的身份是公务员,工作忙着呢,没重要的事别打扰我。还有,盯着你我的眼睛都不止一双。” “放心吧,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玛丽说,“而且,确实是重要的事情。” “你是说附近的情况?” “当然。” 在女士面前,孟正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将香烟捻灭了。 “超市内部呢?你就是为了伦道夫来的吧,听说他以前是个建筑设计师,赚了点钱后,就到国内这个新兴市场来投资,最后甚至干脆在这座城市定居下来了。” “……他对你提起过这些?” 玛丽皱起眉头。 “我来的第一天,他就主动找上门来打过招呼了。” 孟正摊开手,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虽说我已经正式宣布脱离学会了,但大家好像还是很挂念我。受欢迎的男人就是这样辛苦,没办法啊。” “伦道夫是最早就来到了这座城市,比我们都要早。他答应过,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去请求他的帮助。” “他不是和我一样,选择退休并脱离学会了吗?”孟正笑了笑,“还有,别把我算到你们的队伍里去,我可是真心想回来的。” 玛丽无视了他的说法,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道。 “退休是真的,但他想要帮我们的忙这件事一样是真的。如果真的能发掘出一位‘神媒’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拒绝这种诱惑……何况,还有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末日预言。” 女人走到他身边,一起眺望远方。无数楼房层层叠叠地向外扩张蔓延,城市的尽头处,有青山隐现。 “以前只有脑子有坑的狂热宗教徒才会觉得所谓的末日会是真的;可是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回事了。” ——征兆。 她低声说道。 “有太多太多的征兆,让人不得不相信……” “这种事别提了,得不到结果。信不信都看个人,反正等到今年结束就会有答案。” 孟正打断了她的话头。 “重要的是眼下的情况。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和伦道夫三人一起见上一面吧?他人呢?” “没有发现。” 玛丽摇了摇头。 “伦道夫的邪灵有点特殊,只要不行动,就很难被感知系的灵媒发现。” “如果他没有这等手段,早就被当地的机关揪出来了。” 观察——无论是视觉、听觉、嗅觉,或者是利用仪器,从最基本的层面上来说,都是信息的交换。 当邪灵们处于另一个世界中的时候,信息难以传达,虽说现实的侦查手段难以起效,但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 而当它们一旦想要干涉现实,就定然会出现某种“现象”,这是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使然——这种现象本身,还是通过能通过人类现有的方式记录下来的: 比方说异常的光学现象、温度剧烈变化和电磁波干扰,都是常见的情况,即一般人口中所谓的“闹鬼”。 普通人虽然不能像通灵者那样直接观测到邪灵的存在,却还是能通过这些现象察觉到它们对现实世界的入侵。 但这个问题若是反过来,远境的邪灵们,又是如何观测到现实世界中的人类的呢? 目前最常见的解释是,就算是邪灵,其认知的基础仍然是信息的交换:就像雷达是通过“发射电磁波对目标进行照射并接收其回波”的手段来确认信息一样,邪灵们则会利用自身的感知能力来认知现实世界——而这种能力,几乎等同于人类的通灵能力。 由于它们相当于是站在远境的角度来观察,所以无法被现有的技术手段被屏蔽,任何迷彩都不可能起效。 简而言之,就是邪灵能借由通灵能力直接发现人类,而普通人却需要一系列间接现象,才能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这种不受现代科技仪器限制、不公平的观测差距,使得只有同样具备通灵能力的人类,才能与之在同一个层面对抗。 除此以外,根据邪灵们自身拥有的不同的特殊能力,它们还会被分为好几类。 其中感知系邪灵就是最擅长这种信息对抗的类型,不止能通过通灵捕捉到散发出来的信息流,确定对方的行动;甚至能反过来加以利用,遮蔽自身的信息,不至于被其它邪灵注意到。 能控制此类邪灵的灵媒,自然就是通灵者们最擅长侦查和反侦察的那一类。 “……那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孟正挑起眉头,“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你上回不就被一个不明人士压制了吗?” “那要不你去试试?” 玛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别误会。我是觉得,既然上次你的感知过程被人压制,而那个男生又在这两个现场都出现了——” “你是说,在他的同伴们当中,还有一员感知系灵媒吗?” “是的,要么就是那个叫徐向阳的男高中生本人,要么就是还有第三个人。”孟正猜测道,“有一个能在短时间内驱散a级邪灵的疑似神媒,还有一个擅长感知的成员,这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 除非有特殊情况,寻常的灵媒一般都只能操纵一头邪灵;因此和擅长不同方向的他人组合,构成一支值得信赖的小队,就是非常有必要的。 现实中与其他灵媒的对抗还是其次,真正可怕的还是进入鬼屋之后。 那里是邪灵的地盘,现实世界与远境的夹缝地带,在一支灵媒小队中,感知系灵媒能发挥的特长,不止是情报的搜集,更是小队成员们能活下来的依仗。 “的确如此。” 玛丽叹了口气。 “我相信你们本来就不打算用太粗暴的做法吧?” 先不说能不能打赢乃至控制目标,要是激怒对方,造成情绪崩溃之类难以控制的后果,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 “那当然,我们是学术组织,又不是恐怖分子……” 女人的表情迟疑了一下。 “不过,要是神媒的同伴中有一位强大到足以压制我的感知系灵媒,调查起来会变得异常麻烦。” “所以,才需要人手。”孟正接上了她的话,“伦道夫先生的邪灵比较特殊,能够附身在无机物上,虽说不是感知系,却拥有着能屏蔽通灵的特性……你没有别的联络方法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昨天晚上就试过了,但他没有回复我。” “所以你才不得不找上门来……” 孟正的话音未落,就被惊慌失措的玛丽打断了。 “等等,等一下!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庞大的力量……是邪灵召唤!就在我们脚下!” 玛丽尖叫了一声。 下一个瞬间,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恍若火山爆发。 孟正沉默着抓住了同伴的手,维持平衡,随后轻声说道: “看来是瞒不下去了。” “这……这是神媒和她的同伴们做的?” 女人还有些惊魂未定。 “没有别的可能性。” 孟正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周老师,我发现了一个潜在的危险目标……对,交上手了,你先派人过来吧。” 简短聊了几句后,他挂断电话,朝着门口走去,声音略带疲倦。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解决这件事。” “等等,你要如何做?”玛丽看着男人的背影,连忙叫住他,“伦道夫怎么办?” “你觉得……还能怎么办?” “想办法让他逃出来,然后——” “不可能。” 斩钉截铁地抛下这句话后,孟正又说道: “你快离开这儿吧,马上就要来人了。” 说罢,他头也没回便离开了天台。 被留在原地的玛丽表情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儿,她狠狠跺了下脚,低喝道: “过来!” 乳白色的邪灵匍匐前进,爬到她身边。 那张呈竖状、布满牙齿的口器,在主人的命令下,像拉链般张了开来,露出柔软的躯体内部。 玛丽整个人像钻进睡袋那般钻了进去。 邪灵的口器慢慢合拢,随后又爬过天台的栏杆,直接顺着墙壁爬下去了。 * “你……竟然还可以控制别人的邪灵?!” 回过神来后,徐向阳总算明白班长同学这句话中隐藏的惊人内涵。 “是的。”回答的人不是班长,而是林星洁,“清月早就已经对我尝试过了。” “那——” “结果是失败的。” 竺清月平静地回答道。 “因为小安太沉重了,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我手中的‘线’就被扯断掉了。” 线会断掉,而不是不能出现——反过来说,假如是“份量”不如小安的邪灵,就能被她控制吗? 徐向阳虽然对通灵者的事情还不甚了解,但是能从他人手中抢夺邪灵,怎么想都有种“惊世骇俗”的感觉…… 他知道竺清月身上存在特殊性,比方说她能控制多个邪灵——从与孟正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他隐约察觉到了此事的异常,所以才要隐瞒。 可是,徐向阳真没想到会“特别”到这种程度。 “有关于清月你的事情,果然不能随便暴露出去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 对此,班长同学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我们只要把那家伙揪出来就行了吧?” 长发姑娘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表情雀跃。 “反正那家伙现在连自己邪灵都被清月控制,没有抵抗能力了。” “揪出来以后呢?” “呃……先教训一顿?” 林星洁咳嗽了一声。 “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重要的还是为民除害!一想到能把操纵邪灵伤人的幕后黑手找出来,交给警察叔叔,我的心情就变得很激动……” 才怪。徐向阳腹诽了一句。 这姑娘只是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揍超能力者了,所以才这么兴奋吧。 不过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他同样有点感兴趣。 对方是谁、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维持秩序、驱逐怪物的“超能力者”,自然就会有利用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的“超能力者”,这是显而易见的。 “清月?” “你我配合的话,应该能顺藤摸瓜找到这头邪灵的主人吧。”短发女孩的手指若有所思般轻点唇角,如此回答道。 徐向阳点点头。他瞥了一眼浅坑,发现那几只血肉模糊的怪物们已经从碎裂的人体模型中爬出来了。它们缩成一小团一小团,最后甚至像是抱团取暖似的,慢慢聚拢到了一块儿。 “我们走吧。” …… 三人回到商场后,又逛了将近十分钟,结果却没能找到路。 “等一下。” 徐向阳突然伸手拦住了身边的两位女孩。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 “好像是上次那个男人……他已经把邪灵召唤出来了。” “这样啊。” 竺清月牵起旁边林星洁的手,笑着说道。 “那,我们俩再到旁边去逛逛吧。你一定要小心哦。” 他目送着两位女孩离开,转身朝着对方走去。 邪灵的出现不过是转瞬即逝,孟正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一看到徐向阳便满脸笑容地朝他走过来。 “我接到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刚刚检查过现场情况。这次真是要多谢你了,徐同学!” 被握住手的徐向阳有点不太适应他的热情。 “谢、谢我什么?” “当然是感谢你为民除害,抓到了潜伏在人群里的犯罪分子!年纪轻轻就能独自完成这种大事,真是了不起。不过对手是灵媒,十分危险,以后还是要当心,安全第一,知道吗?” “呃。我知道了……” 面对对方连珠炮般充满气势的话语,徐向阳只能下意识地点头答应。 他注意到,不远处还有好几个人,正神色匆匆地挤过人群,朝这边跑来。 “各位不用急,事情已经解决了。” 孟正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对那几个人说道。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帮忙。对了,周老师有没有来?” “他有别的事,待会儿来。队长说现场的指挥权交给你,他相信孟顾问你的能力。” 其中一人回答道,然后转过头来,一脸惊叹地看向徐向阳。 “就是他发现的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然后,徐向阳又被这几个大人围在中间夸了一顿…… 他虽然有点晕晕乎乎,但通过他们间的对话还是听出来了,这群人好像就是这座城市专门负责处理超自然事件的行动小队成员,孟正的同事。 “那,小兄弟你以后打不打算加入我们?” 在徐向阳回答之前,孟正便替他否认了。 “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现在还是想专心学业,以后的事情还要等以后再说。” “能理解。”对方点点头,“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无论在哪行干,都能成为国家栋梁。不过,你要是灵媒的话,我还是希望以后能转到我们这儿来……” “我们先走吧,得尽快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孟正打断了那位队员的话,又一脸认真地对徐向阳说道。 “你现在是民间志愿者,但这份功劳还是要记上的。除了奖金,过两天我还会让警方给你的学校送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不,这个就……” 没等徐向阳回答,孟正大手一挥,说道:“走了!” 于是,锦江市特别行动小队的成员们就这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 等他们的身影全都消失在那扇通往仓库的消防通道内,徐向阳才再度和两位朋友回合。 林星洁正蹲在那儿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竺清月则站在被蓝色塑料布覆盖住的铁丝网前面,凝视着内侧的黑暗,少女看到徐向阳靠近,便举起手,指向趴在她脚边的血肉怪物,对他轻声说道。 “——就在几分钟前,它们之前的主人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夏日开端 虽然过程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事情貌似真的已经解决了:他们达成了本来的目的,让竺清月成功入手新的邪灵,且那两个受伤的普通人全都被妥善安置好了。 只是,藏身在仓库内的血肉怪物,它们原来的主人是谁?徐向阳等人甚至连此人的面都没见着,为何会死? 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邪灵被吞噬,被附身者也不过是落得植物人的下场,这回仅仅是被竺清月夺走了支配权,徐向阳还亲眼见过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所谓的“灵媒”与邪灵间的联系,比“被附身者”更紧密? 又或者说,那个灵媒是在他们离开仓库的短短数分钟内,被人杀害了?凶手是谁,又为何要这样做? 这一切都成了未解的谜团。 由于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都不太感兴趣,徐向阳也生不起深究的意愿。 而且,这样说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那个不知名灵媒的死,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有好处的。 假如之后赶来的特别行动成员抓住的犯人是还活着的,肯定会注意到此人无缘无故失去自身邪灵操纵权的事实,然后就容易追问到当时在场的他们头上。 至于杀人者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同样是为了隐瞒某些事实——假如凶手真的存在的话。 总之,因为当时有官方组织的人入场,召唤过小安的星洁又总是嚷嚷着“好累啊”,这场周末的朋友聚会,不得不告一段落。 那天下午,在夕阳落下前,他们离开人潮涌动的商场,于十字路口分别。 令徐向阳意想不到的是,等到了重归校园生活的周三,孟正竟然真的把锦旗送过来了,动作可谓非常利落。听说是三人在商场度过的那个周末后不久,学校那边就接到消息了。 有学生得到了警方送来的“见义勇为”锦旗,而且还是校内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学校方面自然是非常开心,不吝称赞。 徐向阳因此“得偿所愿”,成功在下一周的升旗仪式上来了一次国旗下讲话。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警察正在忙碌于本职工作的姐姐同样得知了这件事,还打电话来过,向他恭喜慰问。 徐向阳不好说出真相,所以无论是在升旗仪式上的演讲,还是和姐姐的交流,涉及到事件本身内容的时候,都是硬着头皮往下编的。 好在,警方那边通报的是“发现某位犯罪嫌疑人后,协助警方抓捕成功”,没有透露其它信息,撒出来的谎还算好圆。 …… 这天午后。 天气渐渐热烈起来,室外炎炎夏日,阳光曝晒;教室内潮湿闷热,让人时不时想要拿当蒲扇,敞开领口往里头掀风。 头道。 “嗯,我知道。” 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市体育馆,所以老师早早就通知了他们。 春游秋游早已经成为童年的回忆,运动会已经是学生们难得能从学习和课堂中解放出来的日子了,特别是对于即将迈入高三的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后一次闲暇时光。 “那你准备好了吗?” 突然间听见这个问题,徐向阳愣了一下。 “要准备啥啊?” “项目啊,你有没有报名?”一阵温热的轻风吹来,班长同学一边抚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不,那就不用了吧。”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总觉得到时候肯定会被两个班级的人一起围观。 而运动会又是那种特别强调班集体荣誉感的场合,竺清月身为班长要是不给自己班的人加油,说不定连老师都会有意见。 她可能无所谓,但他会尴尬啊! “你要是来给我加油,你们班的人都会生气吧。” “我可不管着。” 竺清月满脸笑容。 “那你报了吗?” 徐向阳忍不住反问道。 “没有。”班长同学摇摇头,“我是负责人呀,到时候会很辛苦的,所以老师就没让我报。” “我也没有,我也是负责人。”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我记得你不是一班的班干部啊……”竺清月有些好奇,“你负责什么?” “负责偷偷找个树荫底下藏起来写作业。” 女孩“噗”的一声笑出来。 “你这样可不行,向阳,运动会是要大家一起参与的,你得有集体荣誉感。” “那你也得有。” “这个嘛,怎么办呢,”班长朱唇轻抿,“我觉得还是替朋友加油比较重要——” “既然如此……” 一个声音幽幽地从他们俩背后响起。 “那到时候,你们俩都来替我加油吧?” 林星洁像幽灵般出现在他们两人身后。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发现长发姑娘正睡眼惺忪地站在那儿。 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睡痕,一副没睡饱的表情。 “对喔,和一副书呆子样的向阳不一样,星洁看起来是挺擅长运动的。你要参加什么项目?” 竺清月倒是一副很自然的态度靠拢过去,笑眯眯地开始替林星洁梳起了头发。 因为她不久前正趴在桌上睡觉,那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会被压到;于是,便会有几缕发丝因此翘起来。 班长同学的手指灵活又轻柔地替女孩将乱发一一捋平。 “当然是跑步啊。” 林星洁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眯起眼睛,像正在屋檐上晒太阳休憩的猫儿般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最擅长这个了,400米,800米和1200米,我全都会参加。” “这……真的吃得消吗?” 班长同学一脸吃惊。 和星洁不同,学校里的绝大部分女生对跑步这件事都是深恶痛绝的。 她们就连慢悠悠的早操都跑得有气无力,恨不得天天请假,就更不用说主动参与运动会项目了。 特别是听起来就漫长的一千两百米,可能连扔实心球都比长跑受欢迎,毕竟一个只要悠闲地走上台再走下来;而长跑则是实打实跑到散架为止,说不定还会精疲力竭到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 “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林星洁一派无所谓的表情。 “反正除了需要团队合作的借力项目以外……对了,还有就是短跑,短跑的话我这头长发有点碍事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甩了甩自己飒爽的长发。 “不能发挥全力,所以我就不去了。” “我知道了,看来星洁是真的很有信心,到时候那我会来替你加油的。” 班长同学朝她挥了挥小拳头,笑着说道。 “可别太勉强自己哦?” “没事啦,我很擅长这个的。” 林星洁挥了挥手,一脸自信。 “而且,不过是运动会而已嘛,小事小事,我都从来不放在心上。” 她的话音未落,上课铃便响了起来。 “啊……” 竺清月抬头看了一眼喇叭,对徐向阳小声说了一句“下节课后再来找你帮忙”,随后,她朝两人摆了摆手,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 “拜拜!明天见!” *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日。 徐向阳的生活倒是没有因为运动会的到来而有所改变,因为他本来就很早起床。 不过,当他推开自己的房门后,却发现平常要等到开始早起背课文的时候才会起来的林星洁,这会儿已经站在沙发旁边,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 清晨的阳光像一条流动的河水,没有正午时分那般炽热盛烈,不急不缓,淌过整个房间。 而位于这条淡金色的河水中央,长发女孩正轻轻俯下身来,就像想要去捞水里面的鱼,带着皂角清香的衣角微微飘动,被光晕照得通透。 尽管是每天早上都看到的熟悉身姿,但徐向阳还是呆了一下。 “干嘛?” 正在整理行囊的林星洁发现了来自背后的注视,她忍不住转过头去,蹙起纤眉。 “我只是觉得,你嘴上说着‘运动会是小事’,结果昨天却叮嘱了我好几次,让我别忘记时间;今天还这么早起来,都等不及我叫你……” 徐向阳回过神来后,忍不住调侃道。 “难不成,你还挺高兴的?” “我、我才没有!” 这标准的言不由衷让徐向阳忍俊不禁,也让他开始期待起来: ——在结交了两位新朋友后,今年的夏天,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寻常的清晨 “其实,我不是不能理解。” 看到林星洁已经收拾好背包,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算等待清晨的时光过去,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于以前的你来说,这是极少数能在大家面前出风头,还会被老师表扬而不是叫去办公室批评的场合,怪不得你会念念不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星洁蹙起眉头,不爽地回答道,“我对这种事情根本一点儿都不在意……” “太好了啊。” 徐向阳没有理会她软弱无力的反驳,笑着说道: “因为我是转校生,没能参与上一次运动会,这次能有机会看到星洁你在赛场上驰骋的英姿,终于能弥补遗憾……不,是此生都无憾了!” 林星洁害臊得整张脸蛋都红润起来。 她正想开口辩驳,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这次运动会……其实能算是我们俩一起出去玩吧?” “嗯。”徐向阳想了想,微微点头,“能算,能算。” 运动会是集体活动,基本上每个人都会参与其中,不是真的像小学春游那样单纯就是为了玩,过程其实还挺忙碌的。 一旦有比赛开始,轮到的选手们需要提前准备,有时候没安排好或是出点意外,可能得在赛道边上傻站上半个小时; 剩下没有比赛在会场上休息的同学同样不能闲着,要帮忙写广播站的通稿,还要到赛道旁边替本班的选手加油送水; 以及等道运动会结束后,要帮忙打扫卫生之类的。 在那种热烈的氛围中,大家都忙着替同学们高呼加油,喊到嗓子都哑了、擂鼓的人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又或者在赛场上拼尽全力、累到呕吐,难说会有多轻松。 不过,要是真只想休息,不愿意掺和其中,那就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憩、四处游荡或是晒太阳,只要没轮到你报名的比赛,也没有人会来管你;就算真有,也能用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借口糊弄过去。 总之,一件事是否能令人感到开心或是轻松、如何做才能算是“玩”,答案都是因人而异的。 至少在徐向阳眼里,只要不是待在教室或者家里埋头学习,都能算作是休息和玩耍的一部分。 “那你说得没错。我当然会觉得高兴,毕竟难得有机会和你一起出去玩。” 女孩哀叹了一口气,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每天那么辛苦学习,一丁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难得能出去放松,哪怕是让我去参加一堆跑步比赛,跑到吐血为止都值了……” “……你瞎说啥!明明上周才刚刚一起出去过!” 这回轮到徐向阳感到窘迫了。 “那时候是三个人嘛,我说的是两个人的时候。” “那,那这次也不算啊,我们是去运动会,和那么多同学们一起呢!” “是啊,向阳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林星洁对他摇了摇手指,笑嘻嘻地给出一记绝杀。 “所以,要准备好下次哦。” …… 今天一整天,他们都要在体育场度过,所以确实需要提前整理好背包,将要带的东西都带上,包括中餐、水和应急的药物,虽然学校那边有准备,徐向阳还帮竺清月的忙搬过相关物品,但出门总是要有备无患。 顺便一提,他还想要去检查林星洁的背包,生怕她出门太急忘了啥东西,结果却被鼓着腮帮子的林星洁态度坚决地阻止了。 直到听见她说里面还放着女孩子的私密衣物、是出汗后用来替换的之后,徐向阳才打消了这个主意。 在那之后,徐向阳一如既往地替两人做了简单的早餐,有时候是稀饭、大饼和油条,有时候是附近超市买来的面包牛奶,配上有营养的煎鸡蛋。 到了快吃完的时候,林星洁突然慌慌张张地放下筷子,指着墙上悬挂着的钟喊道。 “等一下,向阳,我们家这个钟是不是慢的?” “没有吧……”徐向阳认真回忆了一下,“哦,可能是有点。这种表用得时间长了,指针确实会慢下来,但误差不会太大的,放心吧,我平常都用它来计算时间,肯定来得及。” 作为自律的好学生,徐向阳每次到学校,一般都是在连早自习都没开始的时候,距离上课起码有一个小时以上的空闲。 “但是今天不一样,是要去体育馆呢!老师不是说在校门口准备了车,要把大家一起送过去吗?” 看着一脸紧张的林星洁,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抽出一张纸来,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她因为急急忙忙放下碗而沾到嘴角的饭粒,一边安慰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完全可以比平时还放松。约定是约定,但肯定有人会迟到,所以老师那边留出来的时间会比平时还要长,没关系的。” “不行。” 林星洁放下筷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餐巾纸,胡乱抹了一把嘴唇后,站起身来说道。 “万一被丢下了咋办?” 徐向阳依旧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喝着碗里的粥的同时态度悠然地回答道: “和老师通知一下,我们自己过去嘛。” “我才不要!”长发姑娘轻哼了一声,跑到沙发边上拿起书包就准备朝着门口走,“你一个人还在这儿慢吞吞,我就要把你落下了!”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声提醒道。 “等等,你才刚吃好饭啊,别跑那么快!” “那你就快点!” 林星洁头也不回,直接推开了房门,看来是不准备听他的话了。 徐向阳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呼噜”一下把碗里的粥喝完舔干净,拿起桌上两个人的碗筷放到水槽里。 随后他又走遍整栋屋子检查了一遍煤气、水和灯,直到门口的女孩又一次大声催促起来,他才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这位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姑娘,性格有点大大咧咧,行动起来风风火火,所以这样的日常景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有时候,徐向阳在进行事后反思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像一位啰啰嗦嗦的家长了……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最起初的时候,是星洁她希望能得到自己的帮助,让生活走上正轨。 一开始,这种关系主要还是指学习上;等两个人住到一起后,这种改变便逐渐渗透到日常起居的各个角落,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林星洁的母亲对她的关心不足,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本身女孩会住进他家里的理由,主要便来源于她;而徐向阳的监护人,又没办法像一般家庭的父母那样细心照看两个未成年人——莲姐不是那种性格,更没有那个时间。 但是,总要有人在生活中扮演这样一个角色。这份责任最后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当然,像归像,一方苦口婆心的劝说、一方不耐烦的回应,有时候听起来确实和会发生在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对话如出一辙,但他们的关系依然稳定维持在“平等的朋友”,不会因此产生矛盾。 对徐向阳来说,之所以能如此坚持这种做法,最重要的是还是星洁她并不真的讨厌。如果女孩真的表现出了反感,事情自然会变得有所不同。 “两人走在同一条路上”……这就是他和她最开始的约定,彼此间不会像口头禅那样时常挂在嘴边,却都将这句话默默埋藏在心底。 “你倒是快点呀!” 虽然嘴上说着“要把你丢下”之类的话,但林星洁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少女的脸上一脸焦急,脚却没有挪动分毫。 “好啦好啦,别急。” 徐向阳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门,来到她身旁。 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门锁上前,最后看了一眼即将合拢的门扉内的景象。 各式鞋子散乱摆放着的鞋柜,表面磨到发亮的饭桌和面对面的两把椅子,墙上贴着的奖状与合照,地上的足球,正对着门的玻璃窗和书桌,桌子上摆放的盆栽…… 这里就是他的家。 少年每天背着书包,趁着天还没亮、小巷还笼罩在一片朦胧中的时候,就从这里离开;每天又在夜色即将吞没大地前,踏着夕日余晖回到这里。 这个小小的地方,仿佛从来就没有过变化,只是不久前才又增添了几分人气,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独自离开、独自回来。 尽管是逢冬入春时节才搬到这座城市,距今不过小半年,但徐向阳却还是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深厚的依赖感,就好像…… 好像一切从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 这是他的家,姐弟二人的家,目前还是她的家。 仰起头,能看到那一片片垒叠起来,沾着青苔痕迹的黑色屋瓦。不算宽敞的屋檐为三个人遮挡风雨,告别芳菲渐尽的春日,即将迎来盛夏时节。 徐向阳紧了紧书包肩带,和林星洁一起,与正好走出家门倒水的邻居才见而过,在小巷居民和偶尔路过的行人们好奇目光的注视下,又一次走上了前往学校的路。 这就是徐向阳的清晨,属于他的平凡一日的开端。 * 两人赶到校门口的时候,学校雇来准备载学生们去上课的几辆大巴,这时候已经停靠在路边了。 年轻人们三三两两地从不同路口靠近,一个个有说有笑,看来的确是很放松。 就和徐向阳说得一样,大家根本不会这么早来,有的车上连老师都还没到呢。 徐向阳和林星洁走上大巴。 这会儿已经在车里的学生们,一个个都一脸兴奋,前排的人趴在后排椅子上,大声说笑和聊天;还有的人靠在窗户边上注视街景;而抱着书包准备补觉的人,就只能闭着眼睛装睡了。 位置没有安排,先到先得,所以他们俩自然是并排坐到一块儿了。 尽管依照默认的规矩,在这种情况下,都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这样才能方便朋友之间聊天,反正要是真的像小学集体活动那样强制安排成男生和女生一组,才会叫人觉得尴尬。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显然是例外。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俩并排坐在一起”这种在其它班级那儿很稀罕的景象有哪里不对劲了…… 在他们俩落座后的半小时里,车里都快吵到闹翻天了,有几个比较兴奋的男同学甚至在朋友们的怂恿下,站在狭窄的走道准备给大家表演一手绝活。 就连平常对管的又严、脾气又暴躁的班主任深恶痛绝的同学,都开始希望她能早点过来,毕竟有些人确实兴奋过头了。 然后,刘老师果然及时赶到。她一来,车里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不过,就算是这位在年级里凶名赫赫的班主任,都不会给正在兴头上的学生们泼冷水,最多是在声音不知不觉间大起来的时候提醒一句“小点声!” …… 他们来的时候,天还有点蒙蒙亮;等几辆车上的人差不多到齐的时候,玻璃窗上已经开始反射刺目的光,不得不落下窗帘。 在迟到的人当中,最显眼的还属他们班上的王岳同学。由一辆私家车送来的他,刚出门就被一个中年妇女拽住,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直到刘老师开始给家长打招呼,王岳才找到机会甩开他老妈的手,狼狈地跑上车。 这一幕自然被大家看在眼里,顿时引来车上学生们的一阵哄笑。 等人好不容易到齐后,车门口又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原来是竺清月领着几个年级里的学生干部,抱着箱子上来给大家分发矿泉水。 满面笑容的女孩走上车辆,递给每位学生一瓶水,很快就来到了两位朋友跟前。 一时间,整个车厢的人都安静下来。无论是一班的人,还是她身后来自五班的同学,大家全都无意识间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 这段时间里,由于三人间的频繁交流,两个班级基本上都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密切了。在这种情况下,竺清月主动走到他们俩面前…… 班长同学看了看徐向阳的脸,朱唇微启。 “今天要好好加油哦?” “呃,好……” 徐向阳有点不知所措,主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别的班级的人加油有点—— “——不过,就算是朋友,我还是要说:我们是不会输给你们的,这次能拿下最佳班级的,肯定是我们高二五班。” 女孩的态度落落大方,身后几个五班的人听见了忍不住拍手叫好,很快连带着整个车厢都热闹起来了。 “那,我先走啦。” 竺清月笑着朝他们俩挥了挥手,在一片喧闹中下了车。 徐向阳注视着女孩的背影,心中想道: “……真厉害。” 这种处理人际交往的能力,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徐向阳内心很是佩服。 要是能早点遇见清月,从她那里学到几手的话,他就不用为自己交不到朋友而烦恼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看向身畔的她。 风自车窗边上涌入,吹乱女孩的一头长发,林星洁将手放在窗沿,捋起的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手掌支撑着下颔,她的脑袋微侧,正静静注视着灰茫茫的街道远景。 阳光照亮半边清丽的脸颊。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他想。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运动会上的蹊跷 坐在车窗旁的清丽少女,托着下巴欣赏风景的样子,称得上能入画的绝妙景色。 到了夏天,太阳升起的时间自然就会提前,平日里总是给人一副灰沉沉印象的街道,笼罩上空的阴霾已经被驱散干净。 房屋,校园,车辆,全都被和煦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在这光晕连绵成一片的世界里,林星洁神态平静,注视着远方的模样,有着不知不觉间便吸引人们的目光的魅力。 事实上,徐向阳确实能察觉到到车上不止自己一个人正在偷看她。虽说星洁本人可能只是在发呆而已,但她此刻的样子却已经牢牢烙印在旁观者们的视网膜上。 然而,这副如诗如画的美景仅仅持续一会儿功夫。 很快,徐向阳就注意到,她的上下两张眼皮开始打架了,过了一会儿还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又过了一会儿,女孩眼帘低垂,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 徐向阳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星洁嘴上说着对运动会不感兴趣,实际上却颇为期待,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不停提醒他,到了今天早上又匆匆出门。 如此想来,估计是昨天晚上她的情绪兴奋过头了,没怎么睡好。 从以上这些习惯来看,这姑娘简直像是个期待出去郊游的小孩子…… 前方传来的引擎轰鸣声,暂时打断了徐向阳的沉思。 大巴慢慢开动了,朝着体育场的方向驶去。 起初还有人吵吵嚷嚷,很快声音便低了下去。 车厢内偶尔会有某个角落会响起窃窃私语,或是“咔嚓咔嚓”吃东西的声音,但是都很轻、很细碎,很快酝酿起适合补觉的氛围。 道路两侧的店铺和林道木,飞快朝着视野后方掠去;每次遇见红灯后大巴停下来,班主任会和司机小声聊上几句。 车辆在城市内平坦的道路上行驶,摇晃的幅度轻微且有频率,不会颠簸,反而起到了催眠的效果。 “……” 他正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单词本,放在膝盖上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沉。 转头一看,果然是坐在旁边的星洁。 长长的黑发像围巾般垂落下来,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双目紧闭,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红润的唇齿间气息微吐,显然睡得正香。 ……两人这会儿的姿势有点太亲密了,连徐向阳都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前头的班主任,发现她同样靠着背后的窗户假寐,这才放下心来。 林星洁是在开车后没多久便睡着了,身体在路上的摇晃中慢慢倾斜,最后倚靠上了他的肩膀。 徐向阳起初还没有在意,要是把她脑袋推过去或是动作太剧烈,可能会把她吵醒,所以他就干脆坐在那儿不动了,自顾自默默念诵着单词。 既然昨天晚上没睡好,就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徐向阳心想。 虽然大家都没说出口,但在有过上回的成绩后,现在的星洁毋庸置疑是班里深受期待的种子选手,待会儿她还要在运动会上大显身手呢。 只是,手贴手、肩并肩,柔软娇躯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洗发水的香味在鼻尖萦绕,徐向阳还想继续学习,却没办法像刚才那般入神了。 如果只是这样,说不定还是件会让人暗自欣喜的事情……可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 作为一个从小没有上山砍柴挑担磨练的城市小孩,当女孩脑袋的重量倚靠上来后,才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的肩膀就变得又酸又麻,难以忍受。 而且,一直到肌肤上有了冰凉的感觉,徐向阳才注意到,她的嘴角边上竟然还流出了晶莹的涎水,在肩膀的衣料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还真是小孩子啊…… 他心中叹了口气,不得不拿餐巾纸出来,替她擦干净。 没一会儿功夫,连他自个都觉得困起来了。 单词本忘记放回书包,就这样被他捏在手里,双眼却已然迷迷糊糊闭了起来。 …… “——!”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差点没撞上前排的头枕。 徐向阳一下子惊醒了。 司机用带着浓烈地方口音的腔调说道: “到了到了!” 刘老师拍了拍手,让大家准备下去,别忘记随身物品。学生们一个个清醒过来,陆陆续续站起。 徐向阳拍了拍倚靠着自己睡得正香的女孩的肩膀, “醒醒,醒醒,我们到了。” “啊……?哦……” 林星洁揉着眼睛,慢慢直起身体。 虽然乖乖地开始收拾行李,可她的嘴巴撅得高高的,看上去还有点起床气。 徐向阳看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刚才这样睡,肯定很不舒服吧?毕竟肩膀都是骨头,很硬的。” “硬是硬了点,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女孩随口回答。 一个女生提着包从他们俩的座位旁走过,偶然听见这句话后,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毕竟之前是睡在课桌上的。” “下次要不要试试我的膝盖?” 徐向阳没有在意他人的看法,很大方地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好啊,我早就想试试了。下次睡着前和你说一声。” 林星洁的神情看起来有点高兴,用力点头。 徐向阳想起来,以前的确有几次享受过女孩膝枕的经历……只是,每次都是晕过去后才这个机会,都不是太轻松的回忆。 两人一边进行着无聊的对话,一边背着包走下车。 …… 来到体育场,放下行李后没多久,第一件事就是在操场上列队,听领导们讲话。 只要是在学校里,不管是啥集体活动,肯定缺不了这茬。 “感觉大家的兴奋劲都已经过去了啊。” 集合的时候,徐向阳看着在阳光曝晒下有些没精打采的同学们,忍不住感慨道。 “那当然,这事儿本来就没那么有意思。”林星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徐向阳有点无语,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列队完毕后,有人突然指着远处的队伍说道: “哎,你们看那儿。那是一中的人吧。” 操场的另一边,同样是穿着夏装的高中生们。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两边的制服有些不同。 “是啊,这次运动会好像是一起办。” “幸好体育场够大,能容纳下两个学校。” “一起办?”有人疑惑地问道,“那比赛结果呢?” “对啊,不是要几分呢?” “别吵吵,都听上面讲吧。” …… 让人有点意外的是,这次还真是两所学校一起举办,包括分数计算,合起来选出一个最佳班级。 所以,不止是班级和班级间的比拼,还是学校和学校间的竞争吗? 那一瞬间,灌篮高手、足球小将等等剧情突然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 真是热血的展开。 不过,当他看了一圈周围同学们的表情,发现他们全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人还在打哈欠,只希望领导能早点下来。 那种日本的体育漫画或是动画里,不同学校为了胜利——往往是争夺全国大赛的——在赛场上拼命奋斗,最后结下深厚友谊的故事…… 根本不存在。 毕竟,这次不过是时机恰好撞上了,校领导们才会突发奇想把两个学校的运动会安排在一块儿;等过了这次,以后面都见不着了,大家都是陌路人,没有非得认识的必要。 而且,运动会本来就不被部分学生放在心上,他们可能觉得和别的班级竞争都很没劲。 普通高中最看重的还是升学率,搞啥运动会竞争,可能还不如到时候再考场上一决雌雄。 …… 半小时后。 宽阔的体育场东侧,是横向分布的观众席——说是“观众席”,实际上就是一排排水泥台阶,要是没有小椅子或是坐垫,坐一会儿就会觉得屁股发凉。 中间是刚才领导讲话的高台,左手边是十五中的地盘,而右手边则是一中的学生;然后再按照班级,分配到不同的位置。 徐向阳找好位置后,发现放在一班前的鼓已经架好了,每个人都从体育委员那里分到了代表自己班级的牌子,在台阶上坐下来。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逝。 运动项目一个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跑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一路小跑的人群;跑道周围则挤着打算观看比赛的观众们。 跑道和操场中央则是绿草如茵的足球场,除去做热身运动的,还有只是坐在草甸上发呆的学生们。 观众席那边,时不时会响起擂鼓和欢呼声;喇叭里传来播报员声情并茂的朗诵声,正在一个个念诵从不同班级送上来的纸条,上面写着的都是鼓励运动员和发表感想的小作文。 聚精会神写作的徐向阳大笔一挥,“刷刷”又是两张写好的纸条,交给前来收集好准备教到广播处的同学。 此刻,班上不止一个学生都一脸尊敬地看着他。 这种小作文每个班都是有份额的,保证广播不停。其他班的班级委员得硬着头皮去催班上每个学生写文章,好不容易才收齐,而徐向阳则是一个人就代替同学们完成了这份额外作业。 要论套作文模板,他还真没怕过谁。 写文章当然需要灵感、需要火花一现,任何文艺创作都是如此。 但高考作文不是创作,而是考验,不能指望临时发挥,或是作文题目正好撞上擅长的领域,所以需要模板、需要稳定的成绩风向标,起码不能让它成为拖分项目……扯远了。 总之,虽说徐向阳不准备参加啥项目,但要论写小作文,他可是一把好手,一个人一早上就贡献了十几张,顶了半个班级的份额。 徐向阳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正意犹未尽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林星洁突然站起身。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长发女孩伸了个懒腰,苗条高挑的身材,在灿烂的阳光之中展露洋溢青春气息的美好。 将手放下来后,少女吐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要去看看情况。” “咦,这么快?” 徐向阳连忙拿起旁边的项目表。 “我记得,跑步项目都排在挺后面的……” “女子400米就在上午。而且,马上就要举行男子400米决赛了。” 林星洁笑着说道。 “上次运动会,我已经把学校里的人都认识了一遍。但这回不是还加上了一中的人嘛,我打算去瞧瞧。”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徐向阳放下纸笔,和林星洁一起走下台阶。 …… 观众台上稀稀疏疏坐着人,而跑道周围的气氛,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热烈起来了。 一般来说,学生运动会上各类奔跑项目确实称得上重头戏,因为跑道就安排在观众台下方,选手们在赛道上奔跑的身姿更具观赏性。 而现在,跑道处,来自两所学校的男生们站在起跑线上,各自做着热身运动。 终点处的裁判到位了,处的人则开始指示选手们在位置上占好。 “各就各位——” 裁判员高声喊道。 这时,徐向阳和林星洁已经走到围观的人群当中了。 他往赛道的方向看去,目光才刚落到几位选手身上,眉头就忍不住皱起。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预备——跑!” 一声枪响,硝烟袅袅。 伴随着观众席和跑道上欢呼声和加油声,数道身影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出。其中一个尤其突出,刚到半圈的时候,便一马当先,很快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咦,那个人……” 看着一个个身影在自己面前飞速闪过的时候,林星洁有些疑惑地轻声喃喃。 “你注意到了吗?” 徐向阳将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她将声音压低。 “是的,那个领头的人有古怪。” “嗯。他在跑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好像是腿上长了翅膀一样。” 徐向阳知道,她的话并非比喻,而是那个人的大腿上真的“长”出了乌漆麻黑一片像是鸟类翅膀般的物体。 只不过,看周围观众们的反映,大概是没人发现……更准确地说,是根本看不见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作弊的人 “这……” 林星洁从他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忍不住发了一会儿愣。 这一会儿的功夫,参加男子400米决赛的选手们已经快跑到终点了,观众席和跑道边上的欢呼声愈加响亮和热烈,隐约能听见颇为激昂的鼓点,是从锦江市一中那个方向传来的。 “蒋磊加油!蒋磊加油!” 站在他们旁边的几个女生激动地大喊着,脸蛋涨得通红。 徐向阳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们一眼,发现这几个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跑在前头的男生。 ……是认识的人吗? 徐向阳又看了看她们腰间围着的校服和校牌。 是市一中的人。 徐向阳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这时,跑在前头的那几个人已经顺利撞线了。 400米不过是正常长度跑道的一圈,不至于出现被人套圈、或是像千米长跑那样,最后一名气喘吁吁地跑着,落后别人好几分钟才到终点的情况。 在所有参加者全部到达后,各个班级负责后援的成员们连忙跑了上去,帮忙递水递毛巾。 在终点附近休息的选手们当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自中途开始就跑在最前头的男生。 在经过一场剧烈运动后,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身上披着运动服,张开双臂,满面笑容,像是英雄凯旋般在周围同学们的簇拥下穿过草甸,赢得阵阵欢呼。 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注视着这个男生远去,最后回到一中的阵营里去。 “那家伙是……” “嗯,应该和你们一样。” 徐向阳点点头。 “在他脚上那玩意儿长出来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邪灵的气息。” “会不会是附身者呢?” “也有可能。不过,在附身者上发生的肉体变异更像是不可控的,而且普通人都能看得见,像他这样能自主释放出‘一般人看不见力量’的类型,我觉得是灵媒的可能性更高。” 徐向阳在回答她问题的时候,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果然,这座城市还存在和我们相同年龄段的“超能力者”。 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孟正在劝说他加入官方组织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地提到过“同龄人女孩”的事情,说明确实存在和他们三人一样目前还是学生的通灵者…… 但是,像现在这样亲眼见证,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是一场来得突然的偶遇。 两位朋友正在小声聊天的时候,正好有一队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 “你们刚刚看见了吗?我们班那人一副很生气的表情,本来还以为这次肯定是他拿冠军,亏他还是体育特长生呢,没想到……” “第一名是一中的人哎!我当时凑过去看了一下,他长得还挺帅的。” “小妮子春心萌动了?” “哎呀,讨厌,才没有……”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听见了她们的话,表情都变得略微古怪起来。 “长那样的……算是帅吗?” 她一副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嗯,大概?” 徐向阳看得很清楚。那个叫蒋磊的男生五官确实不错,身材又高大挺拔,看上去很明显是在同龄男生中是蛮会拾掇的类型,就像是当下电视热映的那类偶像剧里的奶油小生。 从在跑道周围替他加油的那几个女生的反应、还有簇拥在他身边那一大群同伴来看,想来在市一中也算是风云人物吧。 ……不过,要说他真的英俊到能鹤立鸡群,那还真谈不上。起码和林星洁或是竺清月那种随便丢到一堆人里都会很显眼的容貌,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不如说,这俩姑娘才是特例,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和她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我觉得,从这家伙在跑步比赛中使用超能力作弊开始,就一点儿都称不上帅气了。” 林星洁在旁边说。 “……那确实。” 徐向阳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摆在年轻人们面前的未来之路不止有一条。 有人擅长音乐、表演、绘画等才艺,有人擅长某方面的体育活动。 他们能走和绝大部分选择与试卷做搏斗的高中生们不一样的路,但如果想要真的脱颖而出、想要向上爬,都需要历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 所谓“选拔”、所谓“淘汰”,就是百万人走同一条独木桥。 它很残忍,却又足够公平。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选择作弊的人才会显得如此讨厌。 虽说超能力是属于自身的能力,但那个男生的做法,是对不起那些真正在这些项目上挥洒青春和汗水的人们。 人类早就能制造出比顶尖运动员快无数倍的工具仪器,但人们还是更乐意看肉体凡胎在赛场上表演极限…… “他之所以还能受到人们的欢呼,只不过是大家都不清楚真相而已。” “……谁知道呢。” 在徐向阳看来,假如那个男生现在就在普通人面前曝光自己拥有超能力的事实,赢得的欢呼和簇拥绝对会比现在多得多;而所谓“在赛场上作弊”这回事,虽然是会有人提出来,但想来很快就会被支持者们狂热的浪潮吞没。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认可用这种方式获得胜利的人。”林星洁的表情很不满,“如果能用超能力的话,我直接可以搭着小安飞向终点,但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你还可以直接把整个操场掀飞了、或者干掉其他所有选手,然后逼迫裁判把胜利判给你,徐向阳在心里暗自吐槽道。 “跑不过别人就跑不过嘛,跑不过很正常。”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却又能听得出语气里的认真。 “别人比我努力、比我有天分,比我强是应该的,特别是那些体育特长生……但是用能力作弊,我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要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争端了吧。” 徐向阳感慨了一句,随后又问道: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和对方接触?”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林星洁嘟囔道。 “反正我们以后不会见面,我也讨厌和这种作弊的人交流。” 的确。 要是和那个蒋磊在同一所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可能还会想去打个招呼; 但是分处不同的学校,运动会结束就见不着了,实在是没有非要认识的理由。 不过,他以后要是真的选择留在本市做超自然方面的相关工作,说不定会有再遇的可能吧。 “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个人会不会引来什么问题,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徐向阳抚摸着下巴,沉思道。 “用灵媒的能力在大庭广众下作弊,某种意义上算是挺显眼的举动。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是说,那家伙可能有不好的念头?” 林星洁柳眉微挑。 “那要不然,我们先动手教训他一顿吧?这就叫先发制人。” “……不,那还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徐向阳有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那家伙说不定就是单纯想要在比赛中获取胜利,想要在别人面前出风头,就用上了自己的能力。” “真是无聊的想法。” 女孩的神情更不爽了。 “星洁你的话,就算啥都不用做,站在那儿就已经很出风头了,所以可能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人的心态。” 徐向阳倒不一样。 青春期男生们当然都幻想过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的样子,他亦是其中一员。 说实话,徐向阳之所以努力学习,初心虽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能替姐姐分担家庭责任才努力学习的,而且到现在为止这依旧是最重要的理由,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虚荣心的。 在每次大考中拿到好成绩,当着全班人的面被老师表扬,到台上给同学们分享经验,课后被同学们围在身边请教问题,人手一份的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顶头,在校内广播里听见自己的名字,有机会在全校学生们面前演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能让人心中暗爽的事情。 对于相貌不突出、也没什么特别才能的普通孩子来说,努力学习、提升成绩,就是在高中生最容易让人受到关注、在同学们和老师们眼中发光发热的方法。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女孩瞪了他一眼。 “我本来就是夸你啊,”徐向阳有点惊奇,很自然地回答道,“夸你长得漂亮嘛。” “……” 这回,林星洁不说话了。 看见长发姑娘低垂着脑袋,用手绕着自己的头发,徐向阳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总之,我们刚才站在这儿的时候,那家伙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不,不对,”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说不定是演技呢。” 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类似猜疑是很难得到确切答案的。 林星洁突然抬起头,脸蛋上还残留着红晕,眼神却已经变得兴奋起来。 “果然还是要——” “先静观其变吧,”徐向阳做出决定,“我去通知清月,和她商量一下。” “我也——” 林星洁垂下肩膀,有点失落。听见徐向阳的话后,她还想跟去,却被他阻止了。 “不,你还是留在这儿吧。不是马上就要轮到你的比赛了吗?放心,我会准时拉她过来一起给你加油的。” “对啊。” 女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总算站住了脚。明明是她先提起的,却一副刚刚才回想起来的表情。 “……星洁啊,你还是上点心吧,我们班的分数就靠你了。” 徐向阳有点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朝着观众席的方向走去。 …… “请问,竺清月同学在吗?” 走到五班的牌子前,徐向阳仰起头对坐在台阶前排的学生问道。 他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以前一般都是竺清月主动找人,自己上门,会不会被人另眼相看呢—— “她啊,去仓库那边了。” 对方回答道。 事实证明,是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烈了。人家五班的人说不定根本没记住他是谁。 …… 体育场的仓库就在层层垒叠的水泥台阶的后面。观众台朝阳,仓库则在背阴处,专门用来存放各类体育器材。 此时,一排排巨大的廊柱下方空空荡荡。 不过是一墙之隔,同一栋建筑物的两侧,气温却相差了不止一度。 徐向阳从一扇扇紧闭的门前走过,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的廊柱下方,看到了班长大人静静伫立的身影。 “你来啦。” 竺清月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微微偏过头来。见到是他,女孩的脸上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你在这里做什么?” “帮忙搬运东西啊,搬完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班长同学双手放在后面,倚靠着水泥柱。 “怎么,突然来找我,是星洁的项目要开始了吗?” 竺清月一边抬起头望着廊檐上方,一边问道,女孩清脆的声音在水泥墙壁间回荡,显得越发空灵。 “是,不过还有别的事情。” 徐向阳有点疑惑,跟着她一起看向头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别的事?” “赛场内可能有其他灵媒,是市一中的人,”徐向阳一脸严肃,“边走边说吧。” “好,先等我一下。” 竺清月回答得很干脆,她收回视线,走向前方。 徐向阳正疑惑间,突然听见脑袋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爬动声。 他又一次抬起头,这回是看到一张哭嚎扭曲的脸正在阴影俯瞰着自己。 ……那是刚刚被召唤出来的人面蜘蛛。 班长同学将仓库门打开,掩着一道缝隙。 “我们在超市捕捉到的那种怪物,是需要东西藏身的类型,要是暴露在阳光直射下,很容易受到创伤。所以我本来打算把它们藏在这里。” 竺清月转过头来,如此解释道。 从她的脚边,一颗篮球很诡异地自己慢慢滚了出来,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陆陆续续想要从门口挤出来,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颗颗滚落在地上的人的脑袋。 然后,它们就被女孩果断一脚踢了回去。 会活动的篮球,再加上自己脑袋上挂着的人面蜘蛛…… 徐向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比起所谓“未知的威胁”,被一群怪物们包围的竺清月很明显才是最可怕、最危险的一个。 而且,考虑到她那种可怕的操纵能力,围绕在班长大人身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后想必只会越来越多。 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每次当他看到竺清月那张笑意柔和的俏脸时,心情反而能放松下来。 “走吧?” “嗯。” 在盛烈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少年少女一起在廊檐的阴影下并肩行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气的他 两人一边慢悠悠走向赛场,他将刚才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一场‘偶遇’。” 听完徐向阳的描述后,竺清月露出沉思的表情,她随后问道: “向阳,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人呢?嗯,我记得是叫蒋磊来着吧。” “他是别校的,我又不认识。” 徐向阳耸耸肩。其实以他在十五中内小得可怜的人际交往圈,就算是本校的,他也未必认识。 “那第一印象呢?” 他回忆了一下对方被众人包围中离开跑道,一脸志得意满的景象。 “感觉……有点张狂吧。”徐向阳有点迟疑地形容道,“会用自己能力作弊的人,性格上多多少少会有点骄傲和虚荣。等等,我可不是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啊?”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好啊。” 竺清月微笑着说道。 “有虚荣心很正常。难得有了超能力,就想要到处炫耀,甚至为了博取大家的关注、变得受欢迎,利用自己的能力作弊,这不值得奇怪。” “……或许是这样。” 他自己都想过类似的事情,诚实来说的确如此,所以被这话波及到的徐向阳有些尴尬,却没有出言反驳;但是,班长大人的下一句话却害得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只不过,向阳你是因为想要用自己的超能力干坏事都做不到呢。” ……你可别把我惹急了嗷,偷看女孩子换衣服这种坏事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在徐向阳感到恼羞成怒前,竺清月已经笑眯眯地继续说下去了: “——当然啦,那是因为向阳要是想干坏事的话,根本不用亲自出马,让我和星洁去做就行了。” “……我才不会用超能力做坏事,更不会指使你们俩。” 感觉自己在聊天中总是被班长大人牵着走的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得好像我们三个像黑恶势力团伙一样。” “呵呵。” 竺清月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她话锋一转,又说道: “听你刚才的讲述,那人对自身能力运动应该挺熟练的,干这种事情可能不是一次两次了;另外,这还能说明他成为灵媒已经有一段时间。” “我想是的。” 徐向阳点点头。 “这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早就已经被官方机构发现、并登记在册……” 竺清月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向阳你才会担心他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使用灵媒能力?” 孟正发来的那份民间志愿者的保证书和相关协议,虽然两位女孩没有签署,但徐向阳都给她们看过内容。 其中最重要的是保密条例,不是为了自卫或是有其他特殊理由,仅仅是为了在赛场上作弊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灵媒能力……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没错。何况,要是和我们的猜测不一致,这家伙是最近才觉醒的,那情况只会更糟糕。” 在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之后,人的欲望和野心往往会在一瞬间膨胀。要是没有足够强烈的自制能力,干出啥事儿都不奇怪。 假如事情闹大了,说不定会波及到他们三人。 “但到目前为止,可能性最高的一种答案,还是那个人单纯就是想出风头。” 竺清月的猜测与他如出一辙。 至于违反有关规定嘛,毕竟没有强制条例的出现,只要不造成破坏、人员伤亡或是其余恶劣影响,把官方机构的人引过来,估计追究不到个人头上吧。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即使是在现代法治社会,依然无法避免特权的存在: 就算明面上不能违反法律,但人们在私底下却依然因为具备种种优势,而得到比常人更具优越感的生活。 徐向阳相信,超能力者这个群体更是如此。作为天生超越常人的群体,只要在一定框架内行动、不至于触犯规则,形成新的特权阶层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也这样想。” 他收敛心神,如此回答道。 “但是,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我刚才听你说这里有除我们以外的灵媒之后,就让受我控制的邪灵们做好准备了。在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它们都能及时出动。如果还想再保险一点的话……” 班长大人思考了一下,慢慢说道。 “就让我或者星洁去打探一下情况——” “不用不用,既然我们本来就不打算和对方扯上挂关系,就没必要打草惊蛇了。” 徐向阳不假思索地否认了这个主意。 “而且,要是为了打探消息的话,我去就好了。” 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似的,班长大人脸上促狭的笑容一闪而逝,一副“是啊,你说的没错”的表情……搞得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还剩下最后一种一了百了的方法。为了我们平静的生活不被打扰,干脆——”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却做出了个拿刀下切的手势。 “你这想法比星洁还要吓人啊!”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她都只是说要教训一顿罢了!” “那就没别了。”竺清月眨了眨眼,回答道,“我们干脆当作没看见吧。比起无关紧要的旁人,还是现在立刻去看星洁的比赛更重要。” 徐向阳对此深表赞同。 * “如何?” 两人在跑道边上找到林星洁的时候,她正在草甸上做热身运动。 这年头举办的学生运动会,大部分参与者都不会有太专业的着装,林星洁也不是体育特长生,所以上半身还是一如既往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只是下半身换成了运动短裤,自膝盖往下,露出两条修长有力的大白腿。 女孩俯下身体,尽力伸展双臂,触碰穿着运动鞋的脚尖;或是蹲下来支撑一边的膝盖、伸展另一边的腿部,一举一动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美好的身体曲线。 看到两位朋友靠近后,她直起身,双手支撑着自己柔韧的腰身,在柔软的操场上原地蹦跳了两下,笑着对他们说道: “预赛已经顺利通过了。” “恭喜。” 徐向阳说。班长大人则在旁边“啪叽啪叽”地热烈鼓掌。 这是预料之中的,毕竟上次全校运动会,林星洁就拿下了很不错的成绩,几个跑步项目里都拿了前三名,说是有机会夺冠的种子选手都不为过。 如果说每天都在校内操场跑道上挥汗如雨,在身为教练的体育老师严格要求下天天训练,还要定期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类区级、市级乃至省级比赛的体育生属于根正苗红,那过去天天在自己家附近的老城区里到处练习障碍跑、以备不时之需的林星洁,就是彻头彻尾的野路子出身了。 这就相当于职业篮球和街球的区别,虽然在赛场上可能后者比不上前者,但是身体素质肯定能锻炼得比普通人要强,而且若是在熟悉的地方比赛,说不定还是她跑得更快。 “不过,的确见识到了几个很厉害的人啊,无论是我们学校,还是一中那边的……” 女孩感慨道。 “我猜是专业的运动员吧,说不定是在市级省级比赛里拿奖的那种,我不一定能赢过她们。” “不用太紧张,尽力就好。” 徐向阳的话音刚落,这时从旁边走上几位年轻人来,有男有女,手中拿着毛巾和矿泉水。 都是他们认识的高二一班的同班同学。 打过招呼后,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很明显是在感到紧张,但还是一一上去和长发姑娘问好,顺便把手里的补给品交给她。 “谢谢。” 林星洁接过瓶子和毛巾,很有礼貌地朝几位同学点头致谢。 “不用谢,比赛要加油啊!” 一个女生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脸上的笑容还算自然。 “嗯,我会的。” 那几个人离开了,不过没有走远,大概是打算在跑道边上给林星洁加油。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刚才这几个人和林星洁的交流,他们都看在眼里。 当然,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甚至连尴尬都称不上。但该如何形容呢,在旁人眼中,多少还是显得僵硬,就像是几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在就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进行对话。 这显然是受到林星洁过往名声的影响。看来要想改变这一点,还是任重而道远。 而身为当事人的林星洁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所以…… 她一脸笑嘻嘻地靠过来。 “向阳啊,你以前答应我说要让我做出改变的,但是就目前来看,唯有在和同学们的关系这件事上,好像没啥进展呢?” “这,我……等等,这是和你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啊,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林星洁无视了他的质问,继续说道。 “我记得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来给我送水的人还没有那么紧张的。这回这几个,看上去好像是真的在害怕,有点奇怪哦?” 那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徐向阳心想,以前一班的学生们还只是通过校内传播的谣言猜测“林星洁是个不好惹的女生”,但是到了后来,就是她本人做出的一系列举动让这一切变成人们的确信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责任的…… “啊,星洁,你打算就这样去跑步吗?” 竺清月突然出声,她看着林星洁背后摇曳的一头长发,好奇地问道。 “嗯,我都习惯了。”长发姑娘转身看了一眼,“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可能没有影响吧。”班长同学笑了起来,“来,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吧。” 林星洁摸了摸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表情略显犹豫。 “嗯,和莲姐那样的马尾就不错。”徐向阳在一旁建议道,“看起来挺干练的,而且方便行动。” “好。” 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林星洁很快便做出决定。 “拜托你了,清月。” “相信我吧。” 竺清月很有自信地回答道。 而她的手艺确实没有辜负这份信心,几分钟后,换了个新形象的林星洁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女孩甩了甩自己身后的长马尾,又伸出手去摸了摸,神情变得高兴起来。 “感觉如何?” “很好。”林星洁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 徐向阳则始终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牢牢盯着那根潇洒的马尾辫,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好想摸一摸啊…… 比起顾虑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手、只能在旁边偷偷看着的徐向阳,班长大人的动作就利落多了,很快便直接凑到面前上起了手。 “哇~”一边摸,竺清月还在那边发出啧啧声,赞叹不已,女孩的手指抚摸过由她本人亲手束起的长长发辫,就像在触摸一匹柔顺的丝绸。 徐向阳在旁边看得更加眼热,简直快要流口水了。 就在这时,裁判员的声音传来,催促参与决赛的运动员们立刻入场,班长大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手。 …… 他们俩站在跑道边上,等待着发令枪响。 和预想中的一样,站在起跑线上换了个马尾发型的长发女孩,果然吸引了周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站在跑道边上的,还是观众席上的。 甚至连和这位引人瞩目的姑娘并排站在的选手,有几个都忍不住悄悄转过头去打量她…… 徐向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过去的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星洁她若是真想要影响其他选手,根本用不着动用自己的超能力;又或者说,少女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超能力。 “向阳,你看那边。” 就在这时,竺清月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向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跑道中央的外围,和他们面对面的方位,那个叫蒋磊的男生站在那儿。 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地面;而在他的脚下,有奇怪的黑影正朝着跑道内侧延伸,在地面上狂乱扭动着。 看到这一幕,脾气很好、素来冷静的徐向阳脸上流露出了罕见的怒气。 他做了个手势,阻止了打算呼唤邪灵的竺清月,沉声说道: “……清月,这次由我来动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星洁,加油!” 那个叫蒋磊的男生脚下,有东西正在如蛇般蜿蜒扭动着,从幅度频率上都能看得出,这玩意儿充满一种疯狂的活力。 和之前看见的他在起跑前脚上生长出来的乌漆麻黑的“翅膀”,很明显属于同一类组成,乍一看像是覆盖在地面上阴影,实际上则是某种漆黑的、扁平的物质。 ——那是一条“腿”。 虽然样貌变得扭曲,但那确实是一条腿,瘦长且干瘪,像是人类的腿部被抻长后,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层漆黑的羽毛。 这条越过跑道外侧的界限,朝着内侧的塑胶地面蔓延,很快便穿过了一半的路程,怪脚不受控制般扭动地蹬着地面,溅起一小蓬一小蓬红色的塑胶颗粒。 围绕在赛场旁边的普通人看不到黑影的存在,就算能注意到这一幕,也最多只是疑惑一下,不会放在心上。 但在徐向阳和竺清月眼中,实在是显眼过头了。 虽然还不清楚这家伙的具体目的,但肯定不打算干啥好事。 是在大庭广众下准备伤害普通人吗?这家伙的胆子还挺大,真觉得自己不会出事? 但徐向阳已经没心情去考虑对方的想法了。 竟然……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对方的做法会波及到站在选手们中的林星洁,才是令他怒不可赦的理由。 不过,虽然徐向阳是真的很生气,但他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 看到竺清月准备动手的时候,他阻止了她。 “清月,直接用邪灵攻击的话,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的确如此。”班长大人点头表示赞同,“那你打算如何做?” “这里就交给我吧。” 徐向阳沉声回答。 “你去和星洁打个招呼,让她不用管,放心跑就是了。” 虽然那家伙恶意使用自己的灵媒能力,很有可能波及到林星洁,但他当然不会觉得这种做法真的会伤害到那位少女。 只不过,注意到这件事的林星洁会很生气,而以她的性格,定然不会选择躲避,而是直接动手正面碾过去。 还是一样的问题,小安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星洁一旦生气起来,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地破坏掉周围的一切。 “好。” 竺清月点点头。 但在她离开前,女孩却又将脸凑了过来,声音很轻微,却带着鲜明的笑意。 “你有没有后悔呢?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啊?” “就是我和星洁都提到过的建议啊,先发制人。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教训那家伙一顿好了,这样他就不敢胡作非为了。” 竺清月的瞳孔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简直像是恶魔的低语,正在诱惑他干坏事。 “……我会教训他的。” 对此,徐向阳简短地回答道。 他的确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那是因为他希望能和朋友们继续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外力影响。 可如果罪魁祸首什么惩罚都不用承受,就这样轻松地活下去……他的器量可没有这么大。 见到竺清月离开,徐向阳默默走到人群中央,遮蔽自己的存在感,同时悄悄举起手。 他还是第一次对受灵媒控制的邪灵发动通灵能力。 无论是小安,还是受到班长大人“线”控制的邪灵,徐向阳出于谨慎考虑,都不敢有所尝试。 但要是其他人……他觉得有尝试的把握。 徐向阳闭起双眼。 意识的触角再一次延伸出去。 不必深入。 像上次通灵被附身的杨老师那样深入心灵世界,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情。 只要用他的自我意识加以压制即可。 干脆利落地动手吧! * 与此同时,站在跑道另一头的蒋磊,正在聚精会神地操纵着自己的邪灵,让它在跑道上潜伏。 这种状态还是挺危险的。好在其他人都看不见邪灵,还以为他只是在发呆。 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理由很简单:选手们当中有个来自一中的女生,和他有关系,所以打算帮她一把。 要是他不是站在这里准备,而是能走近一点、看见林星洁的样子,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吧。 不过现在,蒋磊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假如他对邪灵掌控程度再加深一点,就能像之前利用能力辅助自己在比赛中获取第一那样,去帮助某个特定目标;但是现在,他还没办法让邪灵附着在别人的身体上、且不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所以,他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干涉其他选手,好让选定的目标脱颖而出。 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还是得控制力度,避免时候被人看出异样来。 我这算仁至义尽,就算以后分手了也不算渣男了吧?他在心里想道。 “仅仅这种程度的话,不会被注意到。” 就和徐向阳猜测的一样,蒋磊发现自己是灵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早就被登记在册。 有所不同的是,在确认拥有“乙级灵媒”的资质后,蒋磊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工作人员的邀请,参与过好几次相关测验和集体训练,所以对官方机构的了解比徐向阳等人更深入。 要是蒋磊真的恶意伤人,事后被发现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他是很有潜力……不,正是因为他被认定为很有潜力,所以事后的惩罚看管一定会更严格。 因为,强大的灵媒力量所带来的影响是双方面的,既可以成为保障社会稳定的力量,又有可能成为最危险的社会不安定分子。 要是干了这种事后被抓包,他以前干的小事都会被翻出来;还很有可能会被送到专门为他们这样的人建造的少管所去。 蒋磊只是个高中生,没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当然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可如果只是让自己的邪灵力量稍微附着在选手们身上一段时间,干扰她们的话…… 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的邪灵就是曾经死在跑道上的人,所以蒋磊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 根据国际学界的通识,通灵者的资质都是天生的,而通灵者中更为特殊的“群体”——灵媒们亦是如此。 灵媒能力觉醒的条件就是受到各种形式的超自然“刺激”:比较常见的就是遇见邪灵、灵媒和附身者,又或者是闯入过鬼屋。 所以,通灵者和灵媒确实是可以人为方式批量激发的,像孟正曾经对周行健提议过的那样,只要让他出手,很快就能检测出像李青莲这样的普通人是否具备通灵者或灵媒的资质。 而在受到刺激后,由于觉醒的方式不同,灵媒的诞生在大体上可以分成两类情况: 一种是灵媒和邪灵间的联系,早在此之前就存在,只是没有显露。因此在觉醒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邪灵就会自然而然地显现,这种情况又被称作“先天灵媒”; 另一种则是刺激因素本身与灵媒间产生了联系,即后天诞生的灵媒,蒋磊就是后者。 事情的起因是在半年前。因为他有晨间长跑的习惯,有段时间,蒋磊每次周末早上起来之后,都会偷偷溜入家附近一个据说马上就要拆迁的废校区,在那边的操场上锻炼。 主要是市一中距离他家比较远,而且废校区里没有别人,能图个清净。 蒋磊后来才知道,那个旧校区其实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鬼屋化”区域,已经死过好几个擅自闯入者。 而那条他经常使用的跑道上,据说曾经死过一个运动员,传闻中是因为训练过度、力竭而死的。那个人独自一人在夜间奔跑,最后死在跑道上,到了第二天早晨尸体才被校工发现。 受到鬼屋力量的影响,这条死过人的跑道上因此诞生出了新的邪灵,差点杀死了蒋磊这个懵懂无知闯入其中的倒霉蛋。 而在被当时赶到的官方灵媒小队救出来后,他幸运地与邪灵建立了联系。 能在“青少年特别专业测试”中得到乙级评价,说明他将来完全有能力在第一线工作,成为城市调查小组或是行动小队的中坚力量,甚至被调到更关键的相关部门去。 这样的人才放在哪里都是宝贵的,称得上前途远大,因此蒋磊受到过重点培养,已经慢慢学会该如何在避免负面影响的情况下操纵邪灵。 蒋磊现在控制的黑色怪脚,便是受其操控的邪灵躯体的一部分。 根据检测的结果,它是典型的人型邪灵。 此类邪灵的特殊能力,往往受到死者生前的影响。比方说自己的邪灵,就拥有着能让人奔跑速度变快、以及让人飞速力竭直至死亡的双重特性。 这种天生为了奔跑而生的超能力,就是他在赛场上使用能力作弊的底气。 “来吧,开始吧!” 准备完毕的蒋磊,心中想道。 现在,只要经过被邪灵力量覆盖的地方,人就会被汲取体力、感到疲倦,那奔跑的速度自然而然会慢下来。 这种效果立竿见影,但又不至于对人造成损伤,睡一觉就会恢复。受害者们不会怀疑是遭遇了袭击,只会觉得是自己今天状态不好。 枪还没有响。 蒋磊默念着倒计时。 可是突然间,他本能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他抬起头,视线逡巡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周遭的空气凝固了,就好像是某种看不见的威胁正在迫近—— “不……等等!” 蒋磊惊恐地发现,他的邪灵骤然间失去了控制,本来安静潜伏着的怪脚再度猛烈抽动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不适感汹涌澎湃地袭来,像是要将他拖入到一个巨大而深陷的漩涡之中。 “你怎么了?” 一旁的同学很快注意到了他满头大汗、一脸苍白的样子。 “我,我没事——” 这时候,蒋磊本能地还想要重新夺回控制权,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却愈发剧烈, 大脑像针扎般一阵阵刺痛,他体内的力气像是水汽蒸发般快速消失,身体各处都涌来了深深的疲倦感。 简直……简直就像是自己中了招一样……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邪灵消失在空气里,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随后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喂,蒋磊?蒋磊?你没事吧?!” “他这是怎么了?” “快,快送到医务室去!” 耳畔传来嘈杂的人声,但听觉很快和视野一样变得模糊起来,到了最后,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 徐向阳和早就回到他身边的竺清月,两人站在人群之中,和附近的人们一样,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枪声响起。 二十分钟前,就在比赛即将开始的时候,跑道附近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众人把一个当众昏迷的男生送走,忙活了一阵后,直到现在,女子400米的比赛才总算又一次重新宣告开始。 “砰!” 裁判鸣枪。 就像按下了一枚按钮,伴随着线上的女孩们出发,本来寂静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加油声和呼喊声。 “加油……” 徐向阳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声音弱弱的,但他很快就听见耳畔响起一声清亮又高昂的“星洁,加油!” 他转过头去一看,竺清月正将双手放在嘴边,像对着喇叭似地高声大喊。 周围的学生们都在喊叫着,受到这股氛围的影响,徐向阳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星洁,加油!” 跑在最前面的少女自他面前飞奔而过,漆黑的马尾辫风中飘扬,从他的鼻尖擦过。 少年少女的眼神在这一刹那交汇。 …… 林星洁双手叉着腰,一边深呼吸,一边沿着终点线慢悠悠地走回来。 徐向阳跑上前去,将水递给她。 女孩扭开盖子,扬起头,姿态豪迈地“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水。 她的发辫已经解开了,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晶莹的水滴顺着唇瓣和下颔流淌,在衣服上溅开一道道水渍。 少女泛红的脸蛋上,沾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矿泉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呼~” 林星洁长长吐了口气。在徐向阳说出“恭喜”前,她却率先开口。 “谢谢。” 徐向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我该做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和她的背影 时间一晃而过,运动会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很快便临近日落西山的时刻。 阳光不再像白天那般盛烈,斜阳照射而来的和煦光芒,将水泥台阶投落在跑道上的阴影拉得老长。 站在观众席往下俯瞰,赛道上的人们正在收拾体育器材,零零散散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顺着跑道、草甸和操场,像集群行动的蚂蚁般黑压压地行走着。 人们自四面八方而来,在出口处汇聚成拥挤的潮流,慢慢离开体育场。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气温降低后,夕阳时分从广阔地带吹来的风,竟有些偏冷了。 每个班级都在忙着打扫水泥台阶上的垃圾,把用掉的矿泉水瓶、纸张和其他废品装入一整个垃圾袋里,派人去附近的垃圾站丢掉。 “好了好了,大家可以回去了。” 站在跑道边上的班主任拍了拍手,对观众席上和聚集在周围的学生们大声说道。 “大巴已经到了,收拾完了就早点去门口集合。如果有打算自己回去的,让你的家长通知我,好让老师放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 同学们齐声回应。 将自己座位上的垃圾全部丢掉后,徐向阳拍了拍手,拿起书包准备跟着大部队回校门口。 当他走到中间主席台的阴影下方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脑袋,手就已经被人一把拽住了。 他回头一看,果然是林星洁。 两人正好站在这个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地方,她远远打量着同班同学们离开的身影,好像是害怕被老师发现似的,小声说道: “你有空吗?” “有啊,这不是要回去了吗?”徐向阳有点搞不懂她的意思,“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 “那就……” 女孩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提议道: “我们俩到附近玩会儿吧?” “啊?” 徐向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对方只是想趁机出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 “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吧,天都快黑了,回到家还不知道要几点。”徐向阳又下意识换上了一副家长般的劝说口吻。 直到对方蹙起纤眉,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该不会已经忘了吧?我们今天早上的约定……”,徐向阳认真回忆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 “……我没忘。” 是的,他确实答应过,要找时间两人一起出去玩的。 这件事的起因,是上次在商场的时候,从两位女孩的交流中,他意识到他平常对星洁管得有点太严格了,偶尔还是需要放松一下;更重要的是,要有和朋友们一起愉快玩耍的时间,这是他本该做到、却不小心忽视的事。 于是,徐向阳的内心产生了愧疚感,并与星洁立下了要一起出去玩的约定。 而按照她的意思,除了三个人一起出去玩,还要有两个人出去玩的时间,运动会这种集体活动不能算在其中。 所以—— “所以,要准备好下次哦。” 今天早上,她笑着对自己这样说。 徐向阳看了一眼远方,在那苍穹的尽头,是层云遍染、一片朱红的薄暮。 “现在吗?” “现在就好。” 林星洁用力点头。 “当然,你要是没空的话,可以换个时间,我没关系的!” 徐向阳听到这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份花花绿绿的纸来,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呃,那个……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没关系的。”她看着少年的举动,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今天我在跑步比赛里拿了第一,这能不能算作对我的奖励……” 见徐向阳一直没有回答,星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微,到最后干脆不出声了, “还是不去了吧?” 女孩垂下肩膀,看上去有点沮丧。 听到这句话后,徐向阳才回过神来。 “不,你在想啥呢,答应过你的事情当然要实现。” 他笑着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纸张。 “我刚才是在看公交线路图,思考待会儿要如何回来。根据这上面的记录,最近的车站离体育场不远,而且一辆车就能直接回到我们家附近的商业街,很方便的,到时候我们乘车回去就可以了。” “这么说,向阳你是答应了?” 黑长直女孩惊喜地抬起头来,那双墨玉般的瞳孔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当然。” 徐向阳笑了笑。 “我们现在就去吧。” …… 以他的性格,既然和别人立下了约定,就要说到做到——这只能算其中一个原因。 对于徐向阳来说,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他没想到星洁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会如此认真,这完全超出了预料,甚至让他本人有种吓了一跳的感觉。 徐向阳觉得,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星洁是真的被他关在家里太久了,所以才会对出去玩如此渴望。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要闷出病来。 徐向阳不禁联想到了今天上午,少女在赛场上驰骋的身姿。 灿烂的阳光下,汗水飞洒,马尾飞扬。 那样自由自在的她,时时刻刻散发着青春蓬勃的魅力,让人只想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到最后,眼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那样的她是何等耀眼啊,身为朋友的徐向阳没办法视而不见。 就算有“好好学习”这样的理由,也不应该让女孩身上的这份光辉受到束缚。 这样想来,他的愧疚心越发强烈了。 徐向阳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 两人没有跟随大部队离开,而是和人群分散开来,顺着侧门走了。 在离开前,徐向阳突然想道:是不是应该和竺清月说上一句,免得她没看见两人会担心? 不过,他们和她毕竟是在不同班级,回程路上应该见不了面,所以徐向阳想了想后就放弃了。 * 夜色已深,华灯初上。 体育场附近的体育场路,每天清晨会开办海鲜集市,刚从捕捞渔船上送下来,最新鲜的海产品,都会集中运到这个地方。 城里各大菜场和饭店的采购人员,一大早都要来这儿进货;还有人图个方便,干脆就在这附近开饭馆了。 久而久之,这地方便集中兴起了一整条开大排档的街道。 这里的环境,和少年少女们家附近的那条商业街相差无几,或者说位于居民区旁边的街道都给人类似的印象: 低洼的地势,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一到下雨天就很容易积水;头啥呢,都来这种地方了还想着卫生不卫生?”女孩急了,忍不住说道,“吃的爽才最重要啊。” “的确是这样。”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大概会试着劝说,不过今天最重要的还是玩得痛快。 “要是吃坏肚子咋办?明天你还有项目的。” “那就干脆不参加了呗。” 她一副很自然的表情回答道。 就为了这种事情,干脆把比赛都丢在一边了吗?徐向阳忍不住摇头叹息。 果然,指望星洁她有啥集体荣誉感,完全是想多了。 “那,我们先去逛逛吧,回来再找落脚的地方。” “好!” ……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跟着一群同样穿着十五中校服的人。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而已,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彼此。 他们是来自高二五班的人,今天班上选手们的成绩表现都不错,这群由数个小团体组成的十几个学生,打算出来庆祝一下,有男有女。 和班上的所有学生都维持着良好关系,受人欢迎的班长大人,自然身在其中。 竺清月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静静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 前方人头攒动,店铺林立,两侧向街道延伸的霓虹招牌令人眼花缭乱;叫卖声,呼喝声,谈笑声,喧嚣嘈杂充斥耳畔,浓郁的夜色笼罩街头…… 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朋友们的样子,哪怕他们俩现在都背对着自己。 竺清月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对身边的同伴问道: “小芳,你觉得那两个人看起来是什么关系?” 孙小芳往那个方向看去,好不容易才顺着班长大人指尖的方向,发现了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 “是情侣吧?” 没有多想,孙小芳直接回答道。 尽管彼此打过一个照面,但她对这两人都称不上熟悉。 “但我问过他们,他们自己说不是那种关系,”竺清月一脸认真地说,“只是好朋友而已,被人误会了。你怎么想?” “那怎么听都是骗人的啊!” 孙小芳回答得毫不犹豫。 “毕竟那个徐向阳是好学生嘛,在老师们面前还是要保持形象的,但看他们那股腻歪劲,这俩私底下肯定早就在一起了。要不然怎么会像今晚这样,运动会一结束,两人就偷偷溜出来到这种地方来玩?真没关系的话,这会儿早就各回各家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又补充道: “对了,我听说他们俩还是邻居,要是两边的家长都同意,说不定这两人早就同居了呢。” 滔滔不绝了好一会儿的孙小芳,突然发现身旁的班长大人沉默了。 温热的晚风吹拂着女孩的齐肩短发,雪白的脸颊在灯红酒绿的光辉映照下,显得愈发迷蒙。 注视着竺清月那副安静的神态,孙小芳却下意识感到惴惴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清月,有问题吗?” “嗯,我只是觉得,果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啊……” 竺清月就像是终于确认了某个想法、做出了某个决定,她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走吧,再不走就要被落下了哦。” 说罢,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了前面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膝枕 “你们俩,差点就迟到了。” 第二天早晨,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背着书包,从家里出发一直跑到学校。 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昨天到达校门口附近的时候,天还蒙蒙亮;今天却已是云破日来,阳光明媚,校门墙壁上贴着的漆黑大理石在晨光的照耀中闪闪发亮。 班主任站在车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俩。 车窗上贴着一溜儿的人脸,好奇地往下方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他们俩,这说明班上绝大部分同学这会儿都已经在车上了。 “对不起,刘老师!” 徐向阳诚心诚意地道歉。 至于迟到的理由,自然是不值一提:纯粹是因为早上起太迟了而已。 虽然徐向阳天天都起得很早,但他向来都是不定闹钟的。这是因为他的作息习惯一直以来都很良好,入睡时间和起来的时间固定,就连节假日都不会例外,所以早就养成了稳定可靠的生物钟。 而今天很罕见得起太迟的理由亦很单纯,就是因为昨天太晚睡了,晚睡的理由则是回来得太晚…… 他们在体育场路附近的商业街玩了整整一晚上。 相比起以前两人一起去附近的街道、往往都是买完东西就回来,这次就是轻松自在的压马路;另外,和上次在商场三人逛街时需要提着大包小包不同,这回徐向阳两手空空,所以不止是林星洁,就连他都沉浸在这种无所事事到处闲逛,欣赏夜景品尝美食的愉快心情里,将时间彻底抛诸脑后—— 结果就是等两人回过神来,已是深夜,堪堪赶上最后一辆末班车才到家。 “别玩得太疯了。”班主任提醒道,“好了,都别傻站着了,上车吧。” 徐向阳如临大赦,拽着林星洁的手腕赶紧上车了。 …… 大巴车朝着体育场的方向平稳前行。 在车上,昨晚又没睡好的林星洁,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了。 她抓着他的手臂,又一次倚靠在他上肩膀睡着了,睡到昏天黑地、口水直流。 徐向阳一边专心致志当个一动不动的木偶人,一边想起了昨天说好要让她试试自己的膝枕……但他还是没敢在老师和学生们眼皮底下干这种事儿。 * 和昨天如出一辙的赛场氛围。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时间过了整整一天,能离开教室前往外界的兴奋劲都过去了,体育场不是能用来玩的地方,有些人只想能早点结束好回家。 头得一样,大部分学生对于运动会的事情不会太放在心上——然而,再浅的竞争关系是竞争,就算没有动画里那种热血情节,还是免不了会有认真起来的人。 “然后就打起来了?” 徐向阳觉得不可思议。有清月她在场,不该会发生这种事情才对。 “打起来倒是没有,只是到后来,这群人居然还开始拼起酒来了。” 说到这里,王岳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老妈常说喝酒误事,果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很后悔当时没有阻止他们。” “就算喝酒上头,两边真要闹起矛盾来,还是要导火索的。”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 “难道说,是因为……” 王岳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嗯,是班长。当时一中那边有人开口询问班长的联系方式。看到有人想搭讪她,我们这边几个男生一下子就生气了,他们喝了酒,本来就容易情绪激动,就这样发生冲突了。” ……这是啥情节?红颜祸水吗? 徐向阳虽然有点猜到了,但还是有种不知道该说啥好的心情。 他倒是不担心竺清月,因为没有人有能力对她动手动脚,另外,班长大人处理人际关系的手腕也很出众,遇见对于一般女孩子来说很难堪的难题,她说不定能漂亮地加以解决。 “后来呢?真打起来了?” “要真打起来,问题可就大了,我们现在就该呆在教务主任的办公室里,而不是运动场。”王岳叹了口气,“打架的人肯定要被处分了,我们这些一起偷偷溜出去的,也不会有啥好结果。”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 “不过班长她真不愧是班长,她注意到气氛有点紧张起来后,就立刻让别人去通知店家了,在他们刚吵上两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过来阻止了。” “之后,她又让大家先离开这里,还提醒了要是打架肯定会挨处分的事情,这才让他们冷静下来。” “最后就都走了?” “是的,不欢而散。” 讲到这里,徐向阳已经能想明白今天发生争端的前因后果了。 “所以,今天郭子轩又和昨晚遇见的一中的人撞上了,三言两语、一时不合,结果又争吵起来了,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王岳点点头。 “问题就在于是郭子轩先出言挑衅的,他本来就暗恋班长,而他遇见的那个蒋磊,就是昨晚主动向联系方式的那个人,所以一时气不住……” “等等,你说谁?” “蒋磊啊?你认识?” 这话刚问完,他便自顾自点点头。 “这也难怪,昨天他在比赛中表现是挺显眼的,连我都记得他了。” “……是啊,我记得。”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不就是昨天被担架抬走那个吗?怎么到一到晚上就又生龙活虎了,还有精力搭讪呢。” 看来是苦头吃得不够多啊——这句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那你们打算如何解决?” “我不知道啊,反正我就是一看热闹的。” 王岳摊开双手。 “反正这事儿现在闹得挺大了,连两边的老师都惊动了,幸好还是没有真打起来。我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好,就这样安安稳稳等到运动会结束。但我看班上那几个好像不太服气的样子,说不定还会闹出点事端。” …… 徐向阳拿着盒饭回到了观众席后边,和林星洁聊起了这件事。 而王岳同学担心的事情,很快便真的发生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星洁的改变 午后。 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停了。 地上一滩滩积水,时不时有人踩上去后溅起一朵朵水花,阳光落在上面,反射着晃眼的光芒。 特别是用来踢足球的草场,被水浇灌过的草叶变得翠绿欲滴,鞋子踏上去有种软乎乎的感觉。 只有跑道上还算干净,一方面是地势平整,积水都流到下水道去了;一方面是塑胶地面不容易受到浸泡影响,而且本身雨势就很小,比赛项目想来很快就要重新开始了。 徐向阳从一班的地盘走到五班的观众台,往下俯瞰。 他虽然走得有点偷偷摸摸,可实际上这边压根就没剩下几个人,因为几个班的学生们,这会儿几乎全都集中到了篮球场那边去看热闹了。 远远地能看见一片乌泱泱的人群,篮球场上十几个男生,泾渭分明地站了两个阵营,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趁着地还湿着,运动会还处于暂停状态,一场篮球比赛即将开始。 而比赛的双方—— 没错,就是市一中和十五中的人们。 这场篮球赛和运动会主办方没有关系,纯粹是学生们私下里自发组织的。 但要论热闹程度,却要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项目都要受人欢迎,几乎半个场子的学生们都前去围观。 昨天晚上发生在商业街的意外、和今天由郭子轩挑起的矛盾,本来这两件事情就算累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个班级的矛盾;但问题就在于,这两个班级是分属不同学校的。 于是,这场争端在学生群体、特别是本来就要与另一所学校竞争的选手们之间迅速扩散,最后演变成了这种局面。 这么大动静当然瞒不过老师们,但他们不了解事情的起因,还以为只是两边学校的人突发奇想要打一场友谊赛,倒是乐见其成。 徐向阳却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 为了一个女生而引发的运动比赛,感觉简直像是偶像剧里的剧情…… 而此时,身为“偶像剧女主角”的竺清月同学正独自一人坐在水泥台阶上,俯瞰着下方的比赛。 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依旧是那副乖乖女的姿态,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表情,在旁人眼里看不出心情,让人对她的真实想法捉摸不透。 但是,徐向阳却不一样。 和班长大人认识了一段时间后,他渐渐开始能从对方的小动作或是细微的眼神和表情里,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了。 虽然和林星洁那种坦率到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反应不同,但是心情是好是坏这种程度,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比方说现在,竺清月身体端坐不动,脚尖却正在下意识地不断点着地面,这说明她此刻的心情…… 有点暴躁。 徐向阳突然间有种想笑出声的冲动,在他眼里,正是这些可爱的小动作,让各方面都完美如瓷娃娃般不真切的班长大人,有了一份亲近人的真实感。 他走到班长大人身边,半开玩笑般问道: “清月啊,现在你已经成为两所学校的男生们彼此争端的导火索,心情感觉如何?” “很不爽。” 对于徐向阳的靠近,竺清月毫不意外,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等到徐向阳在她身边坐下来,女孩这才转过脸来,对他轻轻一笑。 樱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真想把下面的所有人全部打飞啊。” 听到这个回答,徐向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来他的判断没有出错,班长大人现在的心情是真的很暴躁…… “你是和星洁呆久了,性格都被她感染了吗?” 他忍不住吐槽道。 班长大人比星洁更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有时候真的看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觉得你还是别太放在心上了,这群人之所以会吵起来,主要还是因为不服气。” 徐向阳叹了口气,安慰道。 “我估计那群看热闹的学生里,也没几个知道事情的起因是清月你,放心吧。” 现实中毕竟没有那种偶像剧里的“风云人物”随便张口说啥话就会搞得全校皆知的夸张设定。 “可是,光是这种无聊的事情和我的名字扯上关系,就很让人不舒服了。而且……” 竺清月不停踩着地面的脚尖停了动作,她轻声说道。 “我讨厌这种超出我掌控的事态。” “这个嘛,我觉得意外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啊。” 徐向阳笑了起来。 “我举个例子,假如说某天国旗下讲话的人是个暗恋你的,而他又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突发奇想在演讲途中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你表白……那你该怎么办?这种事情可是无法预见、也是无法阻止的啊。” 竺清月沉默了一下,突然回答道。 “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倒是会挺高兴的。” “……呃?” 徐向阳愣了一下。比起害羞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他更像是懵住了。 “当然,如果当众告白的是星洁一样可以,”竺清月继续说道,“说不定我当场就答应下来了。” “你在讲什么鬼话……” “咦,你们两人在聊啥?” 林星洁好奇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没什么。” 徐向阳和竺清月连头都没有回,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哦。” 从他们身后跳下台阶的长发姑娘一挑眉头,倒是没有接下去说什么。 她在两人身边坐下来,三人并肩,一同俯瞰着下方的篮球场。 等到场上的火药味已经浓郁到随时可以点炸的程度,等到得到消息或是注意到这边情况,来自两所学校的学生们全都都纷纷过来凑热闹,哨响才正式吹响。 篮球飞上天空,比赛正式宣布开始。 他们三人这会儿无事可做,就坐在那儿默默看着。大概十几分钟后,林星洁长长地吐了口气,她转过那张面无表情的俏脸,轻声问道: “清月,我听向阳说,这事儿还和你有关?” “算是吧。” 竺清月微微颔首。 “很好,那我就更不爽了。” 女孩一拍膝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 “喂,我说你,要不要商量一下?” 比赛正式开始前,市一中的篮球代表队中那个最显眼的男生走过来,一脸微笑地对某个十五中的选手搭话。 “我昨晚见过你,你和那个郭……郭什么来着,还有那位竺同学,都是同个班级的,对吧?” “……你要干嘛?” 那人忍不住皱起眉。 他虽然看郭子轩不爽,觉得那家伙没啥本事还要到处惹事,结果事情真闹大了,一个书呆子自然不是别人的对手,还得劳累自己这些同学上……但是,他对眼前这家伙同样很不爽。 归根结底,矛盾的起源就在这人身上,那天晚上没有他出声搭讪,就压根不会吵起来。 他们高二五班的男生里,有哪一个不对竺清月有好感,无非是挂在嘴边还是放在心里。可理论上最有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他们都没一个能成功,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又算是哪根葱? “要是赢了,你把你们那位班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五班的人能隐约感觉出来,这个叫蒋磊的人嘴上说着商量,语气里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意思,仿佛就在说“你们是赢不了我的”。 他自然更加不爽了,只是硬梆梆地回了一句: “你先别装,手底下见真章。” 伴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 虽然五班的人、包括这会儿正在围观的十五中的男生们,都很希望那个一脸嚣张又特别会装的男生能吃个大瘪,但现实却总不能如人所愿。 蒋磊所表现出的实力,令人瞠目结舌,整个篮球赛变成了他的个人秀,而剩下的人、包括他的队友们,则全都成了背景板。 倒不是说他本人的篮球技术有如何纯熟惊人,这家伙擅长的没有别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快。 在赛场上,他只要拿到球,就会比别人跑得更快,快到十五中这边的人根本跟不上节奏;同时,他还表现出了惊人的对抗能力,就算有球员因为站位好勉强能跟上防守节奏,可是结果却总是被他一撞就趴到地上。 到最后,干脆没人敢上去防了,防守等同于丢人现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姿态潇洒地上篮得分,甚至在旁边来自一中的围观群众们的欢呼加油下,打得越来越顺手。 其实,以这种情况而言,十五中的球员们靠配合,打打半场,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但男生们都是爱面子的,他们自己发起的比赛还引来了一堆围观群众,肯定是像模像样地打全场,结果自然是差距被拉得更开了…… 蒋磊的队友拿到球后,只要传给蒋磊,就能看到他一个人运球,风驰电掣般甩开所有人,而剩下的人都只能跟在他后面吃灰。 不但没办法扳回比分,看着差距越来越大;而且不知为何,可是能因为被一个人压着打导致大家的心情太过郁闷,心气衰弱,十五中这边球员们的体力都很快消耗殆尽了。 一方是气喘吁吁却拿不到球,一方是潇洒自在完全变成了个人show,现场情况差距鲜明,简直惨不忍睹。 围观的人中有来自一中的、来自十五中的,本来大家对这种事情都很感兴趣,若是比赛足够激烈,顺便还能加个油啥的。 可是,如今这场上这种压倒性的局面,就算是完全不懂球的人都看的出来。 有的学生已经觉得比赛太无聊,失望离开了,甚至离开时都有点偷摸摸的。本校这边的代表被别的学校代表在球场上暴打,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脸上都有点尴尬无光。 还有人提醒要及时换人的。不过,实际上这会儿在球场上的人,已经是十五中里最热衷和爱好打球的一批学生,其中还有校队成员。 否则他们不可能凑这个热闹,要是对自己的球技没点信心也不会答应和外校的人比赛,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可惜,他们的脸还是不可避免地丢光了。至于围观群众中还有几个会打球,看见这宛如职业选手吊打高中生的场面,自然是早就偷偷溜掉了。 …… 另一边的看台上。 徐向阳看着突然站起来的长发姑娘,愕然出声: “星洁?” “真让人看不下去。” 她说。 “一直在用自己的能力作弊,居然还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嚣张……而且,昨晚的事情我都听向阳说了,我现在真的很不爽。” 林星洁一边说着,一边往下踏出一级台阶。 徐向阳已经隐约能猜到她想做啥了,但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这样做有极大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过去的林星洁自己一直想要避免的后果…… “还是让我来就行了”——他本想这样说,却没想到还是身为当事人的竺清月先开口阻止。 “等等,你在想什么,会被发现的!” 班长大人蹙起纤眉。 “你又没有像向阳那样能隐蔽使用能力的方式,对方是灵媒,肯定会被发现的……” “——那又如何?” 女孩停下脚步,坦率地做出回应。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句话中蕴含的真正意思是相当惊人的,特别是对于她来说。 “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徐向阳忍不住确认道。 “是啊。以前的我,的确容易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林星洁低声回答。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还有你们在。” 从观众席上呼啸而过的长风吹乱了她的满头青丝。女孩拿出班长送给她的发绳,自顾自将长发扎成了马尾辫。 “我对自己的性格很清楚,是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动手的。抱歉。” “不用道歉啊,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只会支持你。” 竺清月笑着摇摇头。 “而且,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只能拜托你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啦。” “尽管交给我吧。”她随后又问道,“向阳你呢?” 徐向阳沉默片刻,缓缓回答道。 “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一定会支持。过去是,以后还是。” 林星洁轻轻点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下台阶。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无法长久的日子 “砰,砰,砰……” 篮球落到地上,又弹起,再度落下,幅度越来越小,只剩下和塑胶地面来回碰撞的声音,在球场上回荡。 这枚篮球“骨碌碌”地滚到草丛里,却没有人走过去把它捡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全场寂静。 周围的旁观者、以及正在场上比赛的所有人,无论是一中的还是十五中的,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无论是纯粹前来看个热闹的还是知情者,全都呆呆地看着篮框下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站着的是扎着长马尾,身材苗条、英姿飒爽的女孩,另一个则是刚才还在球场上大发神威所向披靡,这会儿却狼狈地躺在地上起不来的蒋磊。 林星洁对来自周围的无数目光视若无睹,慢悠悠地走到草丛边上,将篮球捡起来,随手抛回场上,随后又慢悠悠地走回来。 趴在地上的蒋磊只能看到一双洁白的球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我走了。” 女孩对场上的其他人说道。 “我待会儿还有一个长跑要参加。” “啊,哦……” 十五中方面的篮球队队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让谁上场?” ——“没意义,谁上都是输吧。” 这段和队友之间发生不到十分钟前的对话,仿佛还在这个男生的耳边回荡。 当时,面对场上一边倒的局面,蒋磊一人所带来的压力,无人敢于上前防守的状况,他们几乎感到绝望,所以十五中代表队不得不叫了一次暂停。 本来这是队员们用来补充体力、商量战术的场合,比如换人之类的,但他们之所以需要暂停,纯粹是因为大家都已经累趴了,却没有人能替代——而且就算有,亦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至于所谓的商讨战术,理所当然是不存在的,更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样令人束手无策的绝望状况,直到那个长马尾女生出现在他们面前,却在转瞬间逆转。 自称是竺清月朋友的她,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搞定了局面。 马尾少女做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不止是她在球场上战胜了一个一堆男生都没办法阻止的高手,还包括她的提议本身。 本来所有人都该觉得莫名其妙的,可是谁都没有开口去阻止,结果事情就这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 林星洁瞥了一眼脚下的蒋磊。 在刚才的对抗中,对方所释放出来的邪灵在她的能力面前一触即溃,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混沌的浊流将这个男生背后的漆黑鬼影一口气吞没,就像是现实中被水流卷走的人…… 某种意义上还挺真实的。 她还算手下留情的,这也是为了避免在普通人面前造成大规模破坏——假如不是召唤浊流、而是直接让小安出来的话,整个篮球架都会被撞飞,首当其冲的蒋磊就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了。 不过,尽管林星洁留了手,但对方却好像还是受到了挫折。不止是在冲突中落入下方摔倒在地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创伤。 人的意识能操纵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反过来说,邪灵和灵媒之间是存在联系的。自身控制的邪灵骤然间遭遇如此猛烈的冲击,身为灵媒的蒋磊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而且,还是接连两次。 毕竟昨天他才被徐向阳用通灵能力对付过。 女孩见蒋磊一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痛苦模样,看来待会儿是没办法继续打球了。 林星洁居高临下地站在对方面前,低下头来,稍微压低音量,用球场上其他人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对他说道。 “要么就像别人那样拿出真本事去打球,要么就和我一样当个观众吧。” 在抛下这句话后,也不理睬对方的反应,她径直转身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结束得又毫无征兆,所有人都只能静静注视着女孩的背影离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从观众席上下来,站在不远处旁观的徐向阳和竺清月,将球场上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不久前的蒋磊,在球场上的表现只能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来形容。 他之前控制着用来占据跑道的黑色怪脚,终于显露出了本体: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人影,大约比常人高出两三个头,浑身被像是燃烧火焰般的黑色羽毛覆盖着。 漆黑人影贴得蒋磊很近,就像是附着在他身上似的;而在这种状态下,蒋磊的奔跑速度会变得非常之快,甚至连他刚才在球场上的表现,都明显是有在刻意抑制,否则早就被当作超人来对待了。 并且,由于邪灵拥有干涉物理世界的能力,所以凡是打算贴身防守他的人,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撞开; 普通人因为看不到蒋磊身上紧贴着的漆黑邪灵,只会以为是他身体素质特别强的缘故。 至于后来林星洁和他的对决,就无甚可谈了。 当女孩运着球靠近篮筐的时候,蒋磊本想上前,却连近身都做不到——他身边的漆黑邪灵,被混沌的浊流一口气吞没,那如黑色火炬般熊熊燃烧般的邪灵,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汹涌澎湃的浪潮面前,连挣扎都做不到。 火焰熄灭了,空气中只剩下些许残骸; 与此同时,浊流余势未消,像击打在礁岩上溅起的浪头,将蒋磊冲翻在地。 在如此惊人的超能力对抗面前,篮球技术本身根本就不重要。 “看来是没有要用上小安的意思。” 他身畔的班长女孩小声说道。 “嗯,星洁她还是心中有数的。只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 “那家伙的表情,难道是被吓呆了吗?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啥情况,对灵媒的事情有多少了解,又会如何看待星洁的能力呢。” 看见在林星洁离场后,有人扶着蒋磊站起来到旁边休息了,这说明这家伙在身体上没有承受太严重的伤害;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 之后,一群围在篮球场旁边的学生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了些啥,这场因为林星洁的突入而暂时中断的篮球比赛,居然又一次开始了。 只不过,这回那个耀武扬威的蒋磊缺席了,场上的局势也不再一边倒,场面上的火药味反而变得不再像之前那般浓郁。 就和老师们期望的那样,这场篮球赛看上去真的变成了两所学校间的友谊赛,渐渐的,围观群众中开始有了同时来自两边的加油声。 没有超能力的乱入,这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属于男子高中生们的篮球比赛。 同样热爱篮球的年轻人们在阳光照耀下,在红绿相间的球场上奔跑呼喝,球在空中来回飞舞。 “真的一下子就解决了呢。” 竺清月笑了起来。 “星洁她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是啊。” 徐向阳心想。 他虽然猜到了林星洁是忍不住想要动手教训人,只是还很好奇她会用何种方式……结果却没想到是直接和对方来了一场超能力篮球对决。 就算他能像林星洁那样,拥有毁灭性的暴力,他恐怕还是会瞻前顾后。他会担心要如何做才能不被他人注意到,他还会思考自己该如何开口:直接自告奋勇说“让我上场试试?”可他实际上却是个在体育课上都不会出现在篮球场的人,别人真的会相信他吗? 林星洁是个女生,本来会更加难以开口才是。 没想到她却干脆无视了他人的意见,直接强行插入比赛,直接和目标正面对决,然后再把对方堂堂正正地撞倒在地,让其再起不能…… 只能说,这种直来直往的做法的确很符合她的性格;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强大力量,是女孩能如此行事的依仗。 操纵邪灵个人的灵媒,在普通人面前能嚣张跋扈,在林星洁面前自然不够看。 虽然目前还搞不懂蒋磊那家伙在所谓的“灵媒”中属于哪个段位,唯有这点却是不用想便可确定的。 “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说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刚才的朋友宣言听见了吗?” 林星洁当然不会把这件事的起因弄得人尽皆知,不过在几个知情的队员面前,却是大大方方说出自己是竺清月的朋友。 班长大人本来就是高二五班从来没有男生能摘下过的高岭之花,现在还有如此难搞的闺密在一旁守护,一般高中生恐怕都得望而却步了。 “要是没有星洁在,我倒是还有别的后手。”竺清月回答道,“但是你说得没错,她的做法是最干脆利落、不留后患的。” “后手?” 见徐向阳一副疑惑的表情,竺清月笑着指了指球场的方向。 “他们正在玩的可是篮球。你还记得昨天在仓库里的事情吗?”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突然间恍然大悟。 “难道说,那个篮球里还藏着——” “嗯。” 竺清月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就是我们在商场里捕捉到的那种邪灵。它的弱点是很难光明正大地行动,需要某些物体作为凭依;但反过来说,这种特性亦赋予了它们可以在他人眼皮底下隐蔽自身的能力。” “从那个蒋磊拍皮球拍得很欢、却始终浑然未觉的反应来看,这种能力显然很有效。如果不是像向阳你这样灵感敏锐的人,一般的灵媒恐怕凑近了看、甚至亲自上手抚摸,都未必能察觉到它们藏匿于物体内部。” ……真厉害。 徐向阳再一次心生感慨。 班长大人果然早就有所考虑。 假如说林星洁的做法是宛如利刃般简单暴力却又直指核心的话,那竺清月的行事风格就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了。 “但是,邪灵毕竟是邪灵,而且强度又不足,单对单未必就能打得过蒋磊,没办法像林星洁游刃有余地处理。”班长大人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所以才需要通过偷袭的方式才能阻止。若真发展到那个地步,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 “血、血腥?” 竺清月想了想,微笑着如此形容道: “向阳你不是很喜欢看碟片吗?有没有看过《异形》?” “啊,这么经典的我当然看过!就是那个外星怪物寄生在人身上孵化了,然后就会从肚子里,呃,从肚子里钻出来……” 徐向阳的声音越说越小,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哈哈哈,向阳你好胆小,我是开玩笑的呀!” 竺清月笑得超开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副笑够了的表情说道: “好啦,我去谢谢星洁帮忙。你可不准过来哦?” “干嘛?有事瞒着我?” 徐向阳挑起眉头。 “呃……你先帮忙看着那家伙?” “我想,他现在大概做不了坏事了吧。” 徐向阳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球场旁的蒋磊。这家伙现在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巴巴的。 “马上不是要比赛了嘛!”班长大人眼珠子一转,又说道,“星洁要去换运动内衣,我帮忙看风,你难道还要跟过来?” …… 竺清月和徐向阳告别后,哼着小调来到了卫生间旁边的一排洗手池。 果不其然,林星洁正在那儿。她在水池前微微弯腰,长发束成马尾后,像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便裸露出来,衬衫领口出能隐约看见精致的锁骨。 少女用水龙头里淋下来的清水拍打着自己的手和脸颊,祛除暑气,淋走汗水。 当她直起身解开发带后,长长的头发往后甩落,飞溅的水花晶莹剔透,衬得雪白肌肤在灿烂阳光里闪闪发亮。女孩站在水池边,就像站在一条小小的虹桥中央。 竺清月驻足原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口开口问道。 “星洁,为何要突然间做那样的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林星洁没有抬头,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我就是无法理解这件事,不知道你为何突然间想要做出这种改变。” 竺清月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靠近。 “我想,向阳他同样觉得一时间难以理解吧。只是他这人对朋友太好了,有时候会因为太过在乎你我的心情,所以不会直接问出口。” 听到这句话后,林星洁才总算转过身来。 夏日和煦的风,吹拂着水池边上的两位女孩,吹起她们的衣角与发丝。 林星洁和竺清月彼此静静地对视着,都能看到对方瞳孔中的认真。 尽管在那个男生面前,星洁总是表现出一副娇憨可人的姿态。可是此时此刻的她,长发飘飘,眼帘低垂,眉眼间却有种……不属于同龄人的成熟。 不过,从那种环境下成长的星洁她,本来就该比一般人成熟吧,竺清月这般想道。 “我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真的长久持续下去的。” 林星洁如此回答。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Girls Talk “为什么呢?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尽管林星洁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竺清月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因此消失。 只是,女孩放在背后的双手,却还是下意识地五指蜷缩,攥紧成拳。 “你不是看见了吗?那家伙的做法。” “……你是说那个叫史晖的人?”竺清月说,“我只能看得出你很讨厌他。” 嗯,果然是这样。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刺激因素了啊,我在担心什么呢。班长大人心中想着,同时纤手不知不觉间慢慢松了开来。 “我当然讨厌,你难道就不讨厌吗?” 林星洁叹了口气。 “而且,问题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他是我们见过的唯一一个具备那种超能力的同龄人。和那个叫孟正的人不一样,我们已经亲眼见识过对方的邪灵了,还知道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胡作非为这件事。” “我觉得这个人都还称不上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就算是这类人,都敢在普通人面前肆意地使用能力……那,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呢?” 其实,徐向阳在很久之前,就对她说起过的类似的担忧。那是在还没有遇见孟正、没有确认灵媒和通灵者都是广泛存在的事实之前。 他在担忧,他觉得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起变化,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某种剧烈的变革降临到人类社会之上,朝着每个人席卷而来; 他还说,他们就像是站在一列在漫漫黑夜中不断前行的火车头上,谁都看不清隧道的尽头会通往何方。 每次听到这种话题,林星洁一般情况下,都只是当一个默默的听众。 不说话不代表没看法。她其实很赞同他的想法。 可是,徐向阳每次一提到这种话题,到最后又总会笑着对自己说:“放心吧,天塌了有高个的得那样,星洁你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呀?” “后来嘛,后来是因为和向阳他的关系慢慢好起来了,钱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我本来就不是很需要用钱,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反正还可以找他要嘛!” 真亏星洁她能把吃白饭这件事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竺清月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这算啥?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包养”吗? 竺清月摇了摇头,说道: “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超能力是人类内心深处最美好的幻想之一;但是如果现实中真的存在超能力者,等级差异,特权阶层,人的野心会不受限制地膨胀,从小奸小恶到性质恶劣的犯罪再到对整个社会秩序的破坏和冲击—— “你害怕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因此发生改变,因为不是每个超能力者都能安分守己的,是这样吗?” “……起码我不行。我和向阳还有你不一样。以前的我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说到底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一屁股坐上身后的洗手台,朝着沐浴头实话,星洁那时候能答应我交朋友的邀请,真的是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时候的我一直在为此感到不安。” “笨蛋。” 林星洁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太笨了。我们那时候连认识都算不上,我的事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那儿自顾自愧疚个什么劲呢……” “——但是,向阳他就不一样啊。” 竺清月微微一笑,毫不退让地反驳道。 “我是知道的,我听说你们俩那时候的关系很不好,别说是朋友了,根本就是‘来死不相来往’的那种感觉,结果他却还是主动帮了你,不是吗?” “那、是因为——” 林星洁结巴了一下,讷讷说道。 “因为向阳他……是特别的。” “……是啊,他是特别的。” 竺清月低下脑袋,轻轻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会有人用‘勇敢的人’来评价我,明明他才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有勇气的那一个。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他,因为他总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尊敬啊……”林星洁有些惊奇,“原来你是这样看待他的。” “是啊。”班长大人想了想,如此形容道,“小学时候,不是有那种命题作文,‘我最崇拜的人是谁’吗?有的人会写偶像明星,这种小孩一般就不会被老师叫上台念作文;还有人会写有名的科学家之类的,大部分人则会写自己的爸爸妈妈。而如果是现在的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写上‘徐向阳’三个大字。” “有夸张到那个地步吗……”林星洁忍不住吐槽道。 “呵呵,这才说明我是发自真心实意的呀。” 竺清月捂着小嘴,轻笑着说道。 “话是这样说,你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向阳,我怕他会得意到尾巴翘起来呢。我总是拿成绩和他开玩笑,就是出于这种想法……其实在我眼里,他比我了不起得多。” 围绕着徐向阳的话题,两位女生又谈笑了一阵,气氛变得颇为融洽。 “总之,我理解你刚才的意思。你的想法很正确,是啊,我们现在的生活不会持续下去,是迟早有一天会改变的。” 说回正题后,竺清月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点。 “如果说得更宽泛点,就是我们身处的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乃至于整个时代,都有可能处于某种变革之中。” “你说得太远了。” “是啊,太遥远。可是,无论如何遥远的东西,终究会有伸手触及到的时候。” 班长大人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走到自己的朋友身前。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你会如何做?” 林星洁一抬起头,便看见竺清月正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好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长发姑娘想了想,回答道: “我会尽力试着去改变它,按照我自己的想法。” “和我一样。”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 “但就算真的有这种可能性,那也都是将来的事情了,其实在我看来,现在的你之所以会感到忧虑、想要做出改变,不止是外界因素的刺激,更重要的还是在情感上没有得到更为确切的保证和回应。” “情感……?” 听竺清月说得头头是道、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林星洁的神情看上去却颇为迷茫。 班长大人将手指放在唇边,露出有点儿神秘兮兮的笑容。 “放心吧,这方面就交给我处理吧。” 林星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女孩跟着一起跳下洗手台,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后,笑着提议道: “我们回去吧,你刚才提得对,向阳他现在可能还有点迷糊呢,和你聊了之后,感觉自己也能理清楚思路了。” “嗯,我们一起对他说明吧。” 竺清月点点头。 两位女孩肩并着肩,一同朝着前方绿草如茵的操场上走去,目的地是回到那个男孩的身边。 “不论如何,是因为有你和向阳在,我才敢做出这样的改变。特别是你,清月,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希望和官方有接触的样子。” “这个嘛……” “没关系,我不会问你理由的。”林星洁连忙解释道,“不如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你来成为我们三人中的‘底牌’吧。我觉得你是最适合来做这件事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班长女孩将手放在胸口上,认认真真地保证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步紧逼的清月 “我大体上明白星洁你的意思了。” 膝盖上摊开一本作业本,听着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左一言右一语说了一堆话,徐向阳微微颔首,抬起头来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她们。 “由于那个叫蒋磊的家伙表现得太嚣张,你们开始觉得未来的社会很有可能会因为像他那样的‘超能力者’变得不安定,就和我以前的想法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尽量做得显眼点,引起官方机构的注意,相比起将希望寄托于维持在不被别人打扰的生活上,这样做才能更好地把握主动权,对吗?” 虽然还不清楚“小安”作为邪灵会被放在哪个段位,但以林星洁目前展现出的能力,足以让她轻松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情报或是地位上的优势。 “就是这样。对此,你有何看法呢?” 林星洁一脸严肃地询问道。 “你干嘛一副电视台记者似的语气啊……”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看法,我觉得挺好的。想做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别的呢?” “没有了啊。” 徐向阳耸耸肩,又将脑袋垂下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膝盖上的作业。 “我还要做作业呢,要是没别的事情就别打扰我了。” 听见这种相当有个人风格的回复,两位少女不由相视一笑。 不过,徐向阳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又抬起头来说道: “待会儿还有最后一场比赛吧?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等时间到了再一起走,我们去给你加油。” “嗯。” 林星洁点点头,和竺清月两人手拉手地在他旁边坐下了。 …… 徐向阳认认真真地写着,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在旁边小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和煦的微风吹过冰冰凉的水泥台阶,带来两位女孩身上截然不同却一样沁人心脾的幽幽馨香,在他的鼻尖萦绕,好似身处花圃中央; 她们俩在打闹的时候,其中一人会时不时倚靠过来。因为大家都穿着短袖衬衫,他的手臂常常会与女孩子冰凉温润的肌肤贴到一起。 尽管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触即离,可是那种淡淡的宛如烙印般的感觉,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为何,无论是声音、气息还是手贴着手的动作,本该都会扰乱思绪,徐向阳却完全不会觉得困扰,反而难得有种平静且安心的感觉。 多亏了她们陪在身边,就算是在体育场这样一片嘈杂的环境里,他依然能安安心心完成作业。 过了一段时间,他总算放下纸笔,长出了一口气。 从那种奇妙的专注状态中脱离后,徐向阳很快注意到了周遭气氛的微妙。 大概是因为和市一中的篮球友谊赛结束了,加上已是第二天下午,大部分项目都已完毕。选手们和在赛场附近加油的同学们回来后,有的人都开始在收拾行李了,观众台上又一次坐满了人。 在这种情况下,肩并肩坐在台阶上头的三人就显得尤其显眼。 特别是身为五班班长的竺清月,她抛下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却到了一班的地盘上来,任谁都会感到在意。 沐浴在阳光下,清纯可人的女孩子们笑靥如花,吸引着同龄人们的眼球,连带着距离她们最近的徐向阳一起享受到了被大量视线盯着看的滋味。 这令他感到颇为不自在。 不过,看这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上前打扰;他不打算离开她们身边,决定让自己慢慢习惯起来。 女孩们很快注意到了空闲下来的徐向阳,主动把他一起拽入到了话题的讨论中。 * 等到接力赛结束后,运动会的所有项目终于都能宣告结束了,之后就是计算分数、闭幕式的环节。 林星洁在三场比赛中分别得到了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可以说非常亮眼。 不过,她真正让学生们印象深刻的,还是在球场上击败蒋磊的表现。不止是十五中,这回“功夫少女”的名头怕是要传到另一所学校,以至于林星洁本人去颁奖处领奖的时候,还被一群人围观……幸好没有引起别的麻烦。 而在集体项目里,徐林两人所在的高二一班拿了第三,全校总比分则是十五中小胜市一中。 等两边的校领导们从台上下来,剩下的就是收拾垃圾,各回各家。 和昨天不一样,这次他们是三人一起回去的。 “喂,你们看那边。” 顺着人潮越过跑道,徐向阳很快注意到,有个男生正站在主席台脚下。 他的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还用手撑着旁边的墙壁,目光四处逡巡,好像是在找人。 是蒋磊。 这人一见到两位女孩的脸,顿时面露喜色,快步朝着他们走来。 “这家伙是打算干嘛?难不成是觉得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林星洁蹙起纤眉,她脸上因为和朋友们一起回家露出的愉快神情,被一阵烦躁感所取代。 “看来不是。他好像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竺清月沉静地回答道。 徐向阳等人停下脚步,等待对方靠近。他们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事实证明这家伙远不是三人的对手,大家只是想看看对方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相比起前两日的生龙活虎,现在的蒋磊像是虚脱了似的,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走到他们跟前。 “你来做什么?” 林星洁冷声问道。 “我是来道歉的。” 面对冷冰冰的少女,蒋磊的态度倒是很好,甚至能称得上谦卑。 “对不起。”他转过头来,对着竺清月态度诚恳地道歉,“昨天晚上,我是有点不讲礼貌了,后来还故意把事情闹大,牵连了大家,真的很不好意思。” 虽然蒋磊是个作了弊还在人面前耀武扬威、让人很不舒服的家伙,还把竺清月拖下水,使得徐向阳和林星洁都看他不爽……但以上这些,说到底都称不上大事,所以他们俩都没有开口,将眼下的场合交给班长大人。 “事情过去了就好。” 竺清月简单地抛下这句话后,侧过脸来,微笑着对两位朋友说道。 “我们走吧。” 就这样,三人准备绕过他离开这里。 “等……请先等一下!” 蒋磊慌慌张张地叫住他们。 “怎么,还没吸取教训吗?” “不,我不是想要搭讪……” 蒋磊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三人中的林星洁,表情看上去颇为激动,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我是想说,呃,我和这位同学……是一类人,她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可能是因为不太确定剩下两人是否是超自然世界的知情者,所以话说得吞吞吐吐,颇为含糊。 “我是觉得,我们认识一下会有好处,你、你觉得呢?” 他望向竺清月,眼神里带着热忱。 …… 在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徐向阳,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回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他和林星洁,与被附身的杨老师以及鬼屋老人连番对决后,本来是“局外人”的班长大人觉醒了自己的能力,她在解决掉怪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们俩发出了“想要成为朋友”的邀请。 当时的她还说过,三人注定会成为朋友。徐向阳对此深以为然,他觉得要是以后再遇见超自然事件,终究还是绕不开她的。 归根结底,这是因为他们都拥有超能力。 相同的身份,赋予了他们超越一般友谊的天然联系,是未来不会分离、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变成联系不上的泛泛之交,是三个人始终能维持着“真正的朋友”关系的保证。 所以,竺清月会成为徐向阳和林星洁的好友,会结成共同行动的三人组,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十分自然。 可若是如此,就会诞生一个新的问题: 万一以后他们再遇见别的可以成为朋友和伙伴的超能力者呢?三人组有可能会变成四人组吗?之后还会有五人组、六人组吗? 大人倒还好说,如果遇见的是同龄人的话,按照上面的逻辑,似乎是该让这个小小的交往圈扩大,可是…… 徐向阳隐约考虑过这件事,却又本能地没有去深入思考这种可能性;或者说是不希望它发生,为如今的关系带来难以预测的变化。 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现在,居然真的有一位同龄男生主动提出想要加入他们…… 还没等徐向阳将自己纷乱的思绪整理出个结果,他听见身旁的长发姑娘已经开口: “——我不要。” 林星洁清亮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 被毫不留情拒绝的蒋磊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林星洁只是瞪了他一眼,对方便整个人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看来操场上被教训的经历,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说这位蒋磊同学,你还真是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啊。” 就在这时,班长大人开口了。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翘起,就像是注意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似的,她的瞳孔如阳光下的珍珠般闪闪发亮。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她指了指旁边两人。 “咦?” 蒋磊瞪大眼睛。 他看了看一脸不爽的黑长直女孩,又看了看那个被俩姑娘夹在中间的沉默男生,一个到现在为止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只觉得这是个让所有同龄男生都会羡慕嫉妒恨的家伙。 蒋磊忍不住心想:要是只有一男一女在,我当然能看的出来……可再加上一个妹子你又算是咋回事,我真的搞不懂啊! “对不起,打扰了!” 只是,这种问题他自然问不出口。 眼睁睁看着林星洁目光中的烦躁情绪越来越浓烈,长发姑娘双手怀胸,手指在手臂上轻轻敲击着,好像下一刻就要翻脸动手,蒋磊连忙狼狈地匆匆离开,背影看上去像是在落荒而逃。 徐向阳本来还想旁敲侧听一下对方能了解到的关于官方组织的消息,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现在的他也根本问不出口。 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脸庞有点僵硬。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林星洁,却发现她正低着脑袋,就像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似的,快步向前走去。 “走啦,别愣着了。” 身为始作俑者的班长大人却一副轻松自在,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赶紧跟上。 * 林星洁回到巴士。 徐向阳跟着她上车,但即将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发现竺清月正在车外,和一群学生干部们忙碌着搬运物品。 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帮一下她的忙”,见林星洁默默点了点头,他便匆匆忙忙下车了。 …… “嘿咻!” 徐向阳将一面鼓搬上车后座。 班长大人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辛苦你啦。” 徐向阳却没心思理睬她的鼓励,他左顾右盼,发现周围没人后,便压低声音,急促地对她说道: “清月,你刚才干嘛要说那种话?” “嗯?” 竺清月歪了下脑袋,一脸好奇地反问道。 “你是说我拒绝那家伙的事情?难道向阳是想让他加入到我们仨的圈子中来?”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徐向阳立即否认道。 “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知道我和星洁不是那种关系,别人误会就算了,可是你……” 看着眼前这位视线游移不定的少年,竺清月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言语的替代,她往前迈出一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胸口能贴到胸口、近在咫尺的程度。 徐向阳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一步。 竺清月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一进一退,很快,女孩便将徐向阳逼到了不得不紧贴着背后车门、退无可退的地方。 那张明媚的脸庞靠近到极近的距离,她抬起头来,紧盯着他的双眼,笑容灿烂,吐气如兰。 “那我反过来问你吧,向阳。” 班长大人的瞳孔是如此清澈,好似一眼便能望见他心底深处,令徐向阳下意识想要将视线转开,不愿与她对视。 “你到底为何不希望对方加入到我们中呢?” ……徐向阳意识到,现在的竺清月和平常的她完全不同。 女孩不是第一次拿自己开玩笑了,但这回不一样,尽管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可是眸光深处里却透着一股认真。 ——那是绝不允许自己打马虎眼蒙混过关的眼神。 …… 一辆大巴的后门前,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面对面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从旁边乍一看,简直像是拥抱在了一起。 只要有人绕过巴士,甚至如果坐在车内的学生们往后方俯瞰,就能注意到暧昧的两人。 头顶的盛烈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他突然开始觉得喉咙发干,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吐出的声音,干涩到连他本人都感到惊讶。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喜欢她。” “我是什么意思?” 竺清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俏丽面庞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她在近距离细细打量着少年的眼神与他慌张的表情,发现他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深入思考。 当然,竺清月早就猜到是这种情况了,毕竟以他们俩现如今的关系,她对徐向阳的性格能称得上了如指掌。 “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吗?来,向阳,把脸转过来,看着我。” 班长大人的声音像淙淙清泉,既轻又柔,她将手抚摸上了男生的侧脸,微一用力,把徐向阳的脸旁扳到正面,逼迫他的视线无法再游走,只能与自己对视。 “这样不好……” 从贴着脸颊的指腹上传来的冰凉柔软的触感,让徐向阳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胸口内的心脏怦怦直跳,奔腾的血流涌上了面部。 他面红耳赤,忍不住想要去看周围的情况,却转动不了脑袋,只能低声说道。 “我们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被人看到有什么所谓?” 竺清月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少年的脸庞上,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我的事情,回答我的问题吧,向阳,你想好了吗?” “我——” 抛开因为被班长大人突然袭击而受到的“惊吓”、以及被逼迫到走投无路的不自然以外,关于竺清月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答案不止是她一个人想知道,就连徐向阳自己都很想搞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 刚才蒋磊开口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拒绝对方的请求,林星洁不过是先他一步,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讲了出来。 但他的理由,不是出于任何理性的考虑——比方说这个蒋磊会仗着自己的能力肆意妄为,不像是能吸纳成为伙伴的好人选;比方说他被林星洁教训过一顿,还主动找上门来,态度又表现得如此谦卑,很可能是不怀好意…… 这些想法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但都是徐向阳事后的考虑,而不是当时第一时间浮上脑海的念头。 在那一瞬间,他的拒绝,仅仅是一种自内心涌现的、单纯的排斥感在作祟。 这就和他以往的想法自相矛盾了。 俗话说“出门靠朋友”,朋友总归是越多越好。一个小团体的力量变得更强,就能更好地保护到每一个成员。 如果只因为蒋磊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就拒绝的话,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他和两位女孩都不是这种实力主义至上的人;另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擅长或不擅长的领域…… “我——” 徐向阳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却没有吐出完整的话语。 他听竺清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向阳。” “……” 他乖乖闭上了嘴巴。 落到头得更明白点吧。” 那个将徐向阳对平静日常的渴望彻底毁于一旦的“恶魔”,却丝毫没有因为徐向阳流露出的动摇而满足,话语间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徐向阳,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星洁?” 就像等得不耐烦了,竺清月直接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等、等一下!清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请先等等!” 面对这种尖锐问题的徐向阳,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举起双手投降。 少年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一锅煮开的糨糊了。 什么问题,什么情感,什么疑惑……全都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无从理起。 连他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的是,他眼下唯一能清晰且直观注意到的感受,竟然是胸膛上正在传来的柔软且具有弹性的触感。 清月她好像没有注意到,在这种脸对着脸的距离下,两人会处于胸口蹭着胸口的状态,于是女孩那被校服衬衫包裹着的饱满轮廓就这样直接贴了上来,让人心旌动摇。 他终于忍不住了,连忙伸出手来,抓住女孩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开。 竺清月没有抵抗。她往后倒退了两步,将双手放在身后,目光仍然片刻不曾从他脸上离开。 “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不知道。” 沉默片刻后,徐向阳只能摇了摇头。 这恐怕是他能想到的最怯懦的答案了,连徐向阳自己都觉得非常丢脸。 但是,刚才还在言语上对他“赶尽杀绝”、几乎要把他逼到悬崖上的竺清月,这会儿却表现得很大度。 她没有表露出生气或是失望,只是轻笑着说道。 “没关系,我不是在逼迫你。我们能彼此相处的时间还很长,你和星洁认识得更早、对彼此的了解更深入……你迟早能想明白的。” 徐向阳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默默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见了不远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竺清月瞥了一眼马上就要开动的学校巴士,神情微微放松了点,看上去总算是想打算结束这场令徐向阳心惊肉跳的对话了。 班长大人又一次转回视线,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对不起,向阳。”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干嘛要道歉?”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觉得神经紧张?我猜,你说不定已经快要讨厌我了。” ……真是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做出了回答。 “不会。” “那太好了。” 竺清月双手合十,似乎是松了口气。 “只是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所以有点没反应过来罢了。像现在这样能早点注意到,尽快确认我们之间的感情、更好处理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一件坏事。” “你能这样想,我就安心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身为你和星洁的朋友,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啊,亲爱的班长大人。 * 徐向阳和竺清月告别后,回到了车上。 他看到林星洁正用手托着下巴,注视着车窗外的风景,像是一幅清丽的图画。 似曾相识的场景。 运动会开始的那天早上,徐向阳眼中映照出的她,就是这般模样。 但和那时候的他比起来,此刻的心境却大相径庭。 “怎么了?” 林星洁转过脸来,好奇地询问道。 “……没什么。” 徐向阳摇摇头,在少女身边的座位坐下。 在上车之前,他就已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了,所以这会儿的态度还算平静。 …… 等人到齐后,巴士摇摇晃晃地往前驶去。 自从他和星洁熟识起来以后,从别人那里得到的视线,充满好奇,或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他已经快习以为常了;而各种校园内的流言蜚语,他亦习惯当成耳旁风来听。 ——但假如有一天,谣言不再是谣言呢? 车程途中,长发姑娘又一次把自己的脑袋贴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一脸幸福地打起了瞌睡,看来是已经习惯这么睡了。 徐向阳虽然满脑子都是纷乱如麻的思绪,却没有在这件事上阻止她。 虽然肩膀挺重的,一开始会因为星洁趴久了而感到酸麻,但现在的他却渐渐无所谓起来。 因为这种被女孩子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是不是正是他喜欢林星洁的证明呢? 徐向阳没有心思再拿出单词本学习,他盯着前排的椅背,视线虚无。 “一直以来,我想要好好学习,当个好学生。” 他突然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 “嗯……?” 身旁眼睑低垂,正出于半梦半醒状态的林星洁含含糊糊地做出回应。 “好学生是不该早恋的,对吧?” “……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徐向阳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似流水般流淌而过。日落西山,被一片黯淡昏黄笼罩着的世界里,交通立柱和道旁树木的投影时不时落在车内的他们身上,像一道道分割明暗的栅栏。 他又一次陷入无言的沉默。 “星洁,你到底——”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开口问出那个问题。 可当他低下脑袋,却发现身畔那个被夕阳余晖笼罩着的黑长直女孩,已经彻底陷入了梦乡。她一脸恬静,让人不忍心打扰。 他苦笑了一下,最终还算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让紧紧抱着胳膊的她睡得更安稳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乱如麻 等到西沉的落日消失在城市的边际线上,黄昏的余晖被笼罩整片大地的夜色所取代,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终于从学校回到了家所在的那条小巷。 林星洁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他则将书包丢在脚下,一屁股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有些疲倦地支撑着自己的额头。 很罕见的,徐向阳没有一回家就拿出作业或是课本,趴到窗边伏案学习,又或者是做做家务之类的,而是单纯地坐在那儿发呆。 他静静地望着前面黑漆漆的电视机屏幕,思绪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令他魂不思属的理由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班长大人的步步紧逼下,令他不得不去面对的那个问题: ——“我是真的喜欢林星洁吗?” 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依照他本人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不是应该默默放在心底,别说出口,不让任何人知道,继续努力当个好学生,过以往的生活? 事实上,要是这个人是“别的女生”,要是他暗恋的是其他人的话,徐向阳肯定会这样做。 可如果是星洁的话…… 徐向阳不由抿起嘴唇。 不行,那样做是不行的。 他和林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最要好的朋友,平常上学放学、吃饭学习,都呆在一起,总是一起聊天说话……要如何才能在明确自己内心深处这份情感之后,还像往常那样对待她呢?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假如他要真是做出这样的选择,清月估计不会放过他,就连他自己都不会觉得满意。 不是说朋友间就一定要毫无保留地面对彼此,可若是连真正的情感都不能说出口的话,未免太可怜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她来说。 那……星洁呢? 那张黑发掩映下纯美清秀的脸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忍不住望向那扇位于卫生间旁边,紧紧闭拢的房间门。 女孩就在那扇门后面。 ——她喜欢我吗? 徐向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就算不说喜欢,如果星洁对自己没有半点好感的话,是不可能同意和男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表现得如此亲密的吧。 我早该明白的。 星洁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件事呢? 如果他坦诚地对她说了这件事,就相当于告白了,到时候星洁是会答应还是拒绝? 她可能会觉得和自己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或是出于别的想法而拒绝……但要是她同意呢?彼此确认喜欢的双方,是不是就该成为情侣?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又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徐向阳越想越是心烦,无数念头就像是水面上的气泡,不断消散又不断浮起,他忍不住狠狠抓了一下自己的头皮。 ——我……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轻轻地开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坐在沙发上的他。 “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呀?” 徐向阳抬起头,看到换了一身干净裙子的长发姑娘正微笑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他。 “没、没什么……” 徐向阳回答得结结巴巴。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怪怪的,不止是因为他刚才想了一堆关于她的有的没的事情,一时间觉得抬不起头来; 更因为当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星洁的时候,视线第一时间落到少女从裙摆下伸出的两条白嫩修长的大腿,随后又落到她轻薄衣料下起伏的胸脯轮廓与玉石般的锁骨线条……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视线重新转回到她的脸蛋。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很想跳入装满冰水的水缸里,好让发热的头脑重新冷却。 是不是太累了呢? “你不去烧饭吗?” 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双手叉着纤细的腰身,居高临下地问道。 “啊,不好意思,我这就去准备……” 徐向阳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准备去厨房。 “不用不用。” 她露出愉快的微笑,一把按住了徐向阳的肩膀,强迫着他坐下。 女孩发丝上的香波气味,不知道是来自衣裙上还是娇躯的幽幽馨香,令他再度心起波澜。 “你……?” 徐向阳愣愣地抬起头来 “今天就由我来做吧。” 林星洁一甩头发,神情自信满满。 “你来做?” “是啊,上回莲姐教我炒了几个菜,这次就让你看看我的手艺吧!” “是吗?” 徐向阳随口回答,脑子却没有集中起精神。 “你可以吗?” “当然啊,你可别太看不起我!” 林星洁轻哼了一声。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做的,就是……就是味道可能比较一般而已。” 话还没说到一半,少女本来气势十足的声音便慢慢减弱了下去,看来多少是有点底气不足。 起码对林星洁而言,她觉得徐向阳做的饭菜口味,要比自己的水准好不止一筹,要不然以前就不会把晚餐的任务都推给他了。 不过,她可是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在这方面怎么能输给一个男生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已经从据说曾经是徐向阳厨艺师傅的李青莲那里得到真传的林星洁,决心向着美食的境界踏出第一步。 “好啊,我会期待的。” 徐向阳总算有点回过神来,他笑着说道。 “那待会儿洗碗的事情就交给你啰,嘿嘿嘿。”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都有让这栋小小的房子保持干净整洁的义务,所以家务活都是公平分配的。 林星洁的心情显然相当愉快,她在换上围裙后,立刻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从那个方向传来了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动静, 只剩下心乱如麻的徐向阳一个人还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抱着胸口,瞪着电视机屏幕一脸严肃,仿佛是要从那一片漆黑里寻找到宇宙真理。 …… 夜色已深。 要是有晚归的路人偶然从这条小巷经过,肚子里的馋虫肯定会被萦绕在青瓦白墙间的香气勾上来:半掩的门户和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香味令人垂涎,锅铲摩擦碰撞的回响让人怀念起家的味道。 徐向阳的家亦在其中,饭菜的香味正从厨房那里飘散过来。 他忍不住朝那个方向望去。 将头发扎起来,穿着围裙的少女,她在洗手池和锅炉间来回走动忙碌,认真下厨做菜的模样,令徐向阳有种奇妙的恍惚感。 自从竺清月在运动会上教过她一次如何扎起马尾好方便行动后,林星洁打扮起来的动作越来越利落了。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女孩的脸庞。透明的玻璃橱窗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让那个苗条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模糊起来。 徐向阳不再看电视机屏幕了,而是默默盯着她忙活的样子发呆。 坐在沙发上的自己,厨房间里的林星洁。生活在这个小小家庭中的少年少女,此时此刻看上去简直,简直像是一对—— 一旦产生了那样的幻想,便愈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一动不动,好像彻底变成了雕塑。 今天下午,竺清月的那番话语就像是一把握在勘探家手中的刻刀,往他心中那片自以为早已凝固的部分,朝里头就稍微挖了那么几下,看似深沉牢固的岩石外壳便一下子就被捅破了。 一直以来,少年心中最远大的目标就是考上一座好大学,在高中三年里,他将会是一个与早恋绝缘、意志坚定的学生—— 可说到底,他的心一点儿其实都不坚固,里面装满的尽是如岩浆般流动的炙热情感。 就像现在,涌动的情感吞没了他的大脑,令他心烦意乱;额头像是发烧了似的,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徐向阳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容易受到诱惑、受到他人的影响,做事情喜欢摇摆不定、踌躇不前。 他之所以自以为心智坚强,其实只是因为过去的自己从来没有交到过真正的朋友,更没有机会像这样,和一位同龄女孩住在一起…… 没有软肋的孤狼生活,早就离他远去了。 “向阳,你在忙吗?来帮个忙。” 女孩清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徐向阳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回了一声好。 …… 桌上摆了几碟热气腾腾的菜肴。 盛满白米饭的碗,筷子,调羹,全都摆在了一起。 红烧鱼、丝瓜汤、青椒炒蛋和茭白肉丝,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味道如何?” 林星洁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向早早就坐那儿的徐向阳询问道,脸上尽是期待的神色。 “嗯……很好吃。” 徐向阳夹了一筷子往嘴巴里放,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女孩。 “是吗?” 林星洁坐下来,兴致勃勃地品尝了一下。几秒钟后,她垂下肩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哎,还是不如你啊。” “我觉得很好吃。” 徐向阳随口回了一句,一边夹菜,一边大口往嘴巴里扒饭。 看到他在那边吃得起劲,女孩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 …… 徐向阳收拾完碗筷后,林星洁便说要去洗澡。 今天她参加过两场跑步比赛,在外面活动了一整天,回来还做了餐饭,女孩觉得自己浑身黏糊糊的非常难受,所以在吃完饭后,她就从卧室里拿好衣服,跑进了卫生间。 而徐向阳则是又一次坐到了沙发上。 林星洁几乎每天都会洗澡,起初他还出于避嫌的理由会在这种时候自觉回到房间里去;可时间久了,他便习惯了,一般都是坐在窗边书桌学习,两耳不闻屋内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然而今天晚上,他却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心态从容地无视从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击打在屋檐门窗上的雨点,又像是蜿蜒流过山涧的清泉。 徐向阳仿佛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冒着热气的水流,白瓷般光滑的肌肤;伴随着少女的动作,自花洒内喷出的水花流淌而下,点点涟漪荡漾在水面之上……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晚上都要活跃,超过了他准备解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 “砰。” 徐向阳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浴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传来的细微响动像是直接回荡在他的心底。 穿着大号衬衣从浴室里出来的林星洁,正用大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刚洗完澡,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浑身弥散着朦胧的水汽,黑发雪肌的少女,让人情不自禁会联想到“出水芙蓉”这个词。松松垮垮的衬衣披落至大腿根部,上半身有一小半肩膀暴露在空气中,下摆裸露出来的大片腿部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微光。 林星洁将毛巾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脸惊奇地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徐向阳。 “咦,你呆在这儿干嘛?” “我……我作业做完了,出来走走,放松一下……” 徐向阳下意识做出的回答,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像话。所谓的“放松”,难不成就是指坐在这儿偷听女孩子洗澡的声音吗? “啊~” 林星洁却没有联想到这一点,她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神情高兴起来。 “所以,今天是要看碟片放松一下,对吧?” 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沙发边上,在徐向阳身边跪坐下来,一脸兴奋地问道: “今天要看什么?” 徐向阳才转过头去瞥了她一眼,就不敢再往下看了。 女孩蜷曲起修长玉腿、用双手支撑着沙发,侧着身跪坐在沙发上望向自己的姿势,让她身上那件原本就宽大过头的睡衣,遮挡作用被再度削弱。 再加上他今天的精神状况属实有点不太对劲……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走到电视机旁,从底下的柜子里随意抽出最近才买的碟片,放到桌上。 “你自己看吧,我今天……想早点睡。” 丢下这句话后,徐向阳便快步离开了客厅,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 留下林星洁一个人在沙发上,神情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过了一会儿,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恍然、又有些古怪。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不能寐 独自一人的卧室内,头道: “你待会儿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徐向阳晾好了自己的短裤,看着它在清晨的微风中飘荡,有点脸红。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暗自叹息。他走入门内,发现林星洁正站在客厅内等着自己。 看着女孩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表情严肃,徐向阳不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 “我发现了,自从昨天晚上回来,你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劲。”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可、可能是有点累了吧!”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电视台上播放的那种家庭情感剧,他刚才的态度就很像是那种出轨后被老婆发现后,还妄图抵赖撒谎的男人…… 一旦往这个方向思考,他的思维更加像脱缰的野马般收不回来。 “是不是昨天,清月她对你说什么了?” 林星洁眯起眼睛,继续追问道,言语中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而且,这次的问题更是直中红心。 徐向阳心中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难道已经被注意到了?清月把昨天的事情都告诉给她了? 他见到女孩柳眉微蹙,神情中却只见担忧和不解,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看来是还没有。 徐向阳心下稍安。 依照班长大人的性格,大概是有提前试探过她吧。 “她的话……嗯,如果有对你说一些奇怪的事情,别太放在心上。” 林星洁的表情看上去略显犹豫。 徐向阳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的对话,问道: “你是觉得,她和我们俩之间还存在隔阂?” 他现在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了。要是真的还存在啥隔阂的话,竺清月就不会如此果断地在情感问题上对自己赶尽杀绝。 明明这姑娘以前对自己还是很有礼貌、态度很温柔的,第一次在教室里和她单独相处时,对方那副表现差点让徐向阳误以为对方是喜欢自己…… 可不知从何时起,事情就产生了变化。 在别人眼中,竺清月还是那个待人温柔礼貌、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但他在和对方相处的时候,却总有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到了昨天,她更是暴露出了把自己逼上绝路后还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宛如“恶魔”般的真面目。 要说这种变化的开端……没错,大概就是竺清月在自己面前诉说“以后要当个坏孩子”的想法、而当时的他又表示了支持后的事情吧。 徐向阳都开始觉得后悔了,以后和女孩子聊天还是得留心,嘴别太飘。 “不,不是这样的。” 林星洁摇了摇头。 “我和清月她已经慢慢变得亲近起来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样想。因为那个人在放下顾虑后,有时候说出会让人很惊奇的话、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话说得可太对了!徐向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虽然是有点苦恼,不过算是幸福的烦恼。” 长发姑娘笑了起来。 “总之,能和我说说吗?” “……放心,不是需要急在一时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 “好了,今天就让我来准备早餐吧。” …… 结果到最后,徐向阳还是没能说出口。 和清月说得一样,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还有的是时间去考虑。 这不是说要拖延的意思,只不过,星洁的话给了他一个灵感。 ——说不定,去和班长大人再谈谈会比较好。 比起昨天的不知所措和下意识的逃避,这回他决定向清月坦诚自己的想法,并询问建议。 班长大人很重视星洁,只有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关系到她,就不用担心清月会不认真。 而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比自己考虑得更周到吧? 想到这里,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聪慧可爱的女孩子的脸,和她所居住的那栋空旷的、有点寂寞和清冷的大楼。 话说回来,清月她现在,又身在何处、想些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可救药。” 矗立在河岸边的高楼花园,长风呼啸,夜色深黑;而巨大的公寓楼内,每隔一段距离天花板便会垂落下一盏水晶吊灯,散发出来的柔和光晕将笼罩整条长廊的阴暗驱散干净。 雪白的墙壁、脚下的红色地毯与放在墙边作为装饰物的巨大青花瓷缸,在灯火通明的世界里清晰可见,参差陈列。 万一有不了解的人闯入这里,大概会以为自己是身处在城市最豪华的大酒店里吧。 好像能让人幻想出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们,在宴会上觥筹交错的优雅场景……但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事实上,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此时只有背着书包独自行走的竺清月一人。 她每天都会按时上学放学,可在一整周时间里,能真正见到人的次数不超过三两回,对方往往还是保安和清洁工。 竺清月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整条走廊只有她和母亲一家住户,剩下的都是无人居住的空房子。 真正的孤独,不会因为身处的地方是黑暗阴冷的封闭房间、还是日夜被灯光笼罩的高档公寓,就变得有所区别。 没有半点人味的地方,就算再明亮、再宽敞,也只会让人觉得压抑;那些过于高大空荡的厅堂,甚至容易令人心生畏惧。 对于竺清月来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象,谈不上会因此感到高兴或是失落。 但是唯有今日,女孩的步伐比往日更加轻盈。 “妈妈,我回来了。” 她推开沉重的防盗门,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竺清月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要是放在以前,她都不会开这个口。 那时候,把自己关在黑暗房间里的母亲,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样,上学回来后第一件事向家中的父母问好,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一种奢望。 但是现在,妈妈从病房里出来,一切看上去都变得有希望了。 自从认识两位好朋友以来,竺清月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变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竺清月拉上门链,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附近,看见妈妈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整个人都快陷入到沙发之中了。她看着面前的电视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班长大人微微恍惚了一下。 她想起了令人留恋的久远记忆—— 这是竺清月小时候时常见到的景象。每到深夜时光,妈妈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默默注视着电视里上播送的节目。 莹莹的光芒打在女人苍白的面庞上,起伏变化的斑斓光亮照着面无表情的脸,好似一座雕塑。 那样的母亲看上去总是十分寂寞,可对年幼的清月来说,却是在释放一种安心的信号。 小清月晚上独自一人在卧室里睡觉的时候,总是不敢关灯。在孩子们充满想象力的视线里,黑暗的角落里好像隐藏着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妖怪:漆黑的房间,门外的走廊……全都是恐惧感的来源。 可每在这种时候,当她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电视机喧嚣的声音,小清月便知道,她的妈妈还醒着,就像是在陪伴着自己,于是她才能安心地睡下。 自从母亲生病,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足不出户以来,类似的场景就再没有看到过了,所以女孩会觉得怀念。 只是…… 有点奇怪。 为了不打扰到妈妈,竺清月驻足旁观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除去她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以外,哪里还有别的声音。 女孩走近几步,瞥了一眼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屏幕,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电源键都没有按下。 这、这个嘛……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妈妈开心就好。 而直到竺清月走近了,少女才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自言自语——当然,恐怕在女人自己眼里,她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在和某人充满甜蜜氛围地聊天。 听妈妈嘴里反复念叨着“康文”这个名字,女孩就知道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人是谁了。 发现女儿靠近,这位母亲只是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 “今天回来得好像有点晚?” 女人的声音沙哑,眼球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 “嗯,因为是运动会。” “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好前途。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放心,我不会的。” 竺清月笑着摇摇头,又询问道: “妈妈,你吃了吗?” “我吃了,我和他一起出去到外面吃的。” 女人枯瘦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干瘪的嘴唇微微咧开一道缝隙。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真亏他还记得啊。” “是吗,那太好了。” 竺清月当然不会把母亲的话当真。她虽然身体状况好转了,但还远远没有到能出去见人的地步。 她放下书包,挽起袖子,准备做饭。 “我做点夜宵吧。” 妈妈没有回答。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继续热火朝天,倒是把女孩当成了空气。 竺清月替自己穿上了围裙,走向厨房。 等到女孩打开水龙头,拿起砧板准备切菜,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客厅里的女人问道: “对了,今晚要吃什么?嗯,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一如既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少女没有在意。她哼着熟悉的小调,心情愉快地准备起了母女两人的晚餐。 * 数个小时后。 洗漱完毕,处理好家务的竺清月,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班长大人换上了可爱的粉红兔子睡衣,坐在书桌前做了一会儿功课,很快,闹钟上的指针就到十二点了。 竺清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欣赏了一会儿她的样貌,和嘴边那始终保持着的近乎完美的笑容。 自从运动会回来以后,班长大人的情绪就始终很开朗。 原因无他,今天对于竺清月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 她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难得有机会帮助两位朋友在人生道路上迈向新的台阶,竺清月感到心满意足。 其实,按照徐向阳和林星洁这俩平日表现出来的亲密感,在旁人来看他们早就该成为情侣了。 但身为朋友的她却很清楚,两人间还存在着一张薄如脆纸的隔阂。 只需要轻轻一句话、一点点火上浇油,就能轻松捅破;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外人的帮忙,或许会长时间懵懵懂懂地维持下去吧。 虽然那样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可能还挺有趣的…… 但竺清月却有点不耐烦了。她既是这场青涩恋情的见证者,又是两人最要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会不着急呢! 假如两人真的彼此喜欢的话,就该老老实实在一起嘛。想要亲手促成这一切,也是人之常情。 竺清月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合照,精心地被装饰在相框里。 是那个三人一起在新开业的商场逛街的周末。即将分别的时候,他们在附近的照相馆里拍的,算是朋友们间头回聚会的六年。 照片上的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女孩的手指慢慢摩挲过那个长发姑娘的脸。 对竺清月来说,林星洁是能同病相怜的同类,因而从一开始就很在意她。 而在彼此真正相识后,当女孩意识到星洁是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的姑娘,她自然是觉得很开心;不过在另一方面,她还是颇感遗憾。 假如自己能主动伸出手的话,对方的处境说不定就能更早一步得到好转。 她从那两人口中听说,星洁有一段时间里都过着有家不能回、和躲在自己房间里还会心惊胆战的生活,觉得很是心疼。 不过,要是自己真的提前帮助了星洁,会不会导致她缺乏和向阳感情变好的契机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反倒不美…… 竺清月的手指又轻轻抚摸过男生的脸。 她是第一次被人救,更是第一次遇见让她发自内心感到尊敬的人。 他说将她当作了迟早有一天要超越的目标,可是在竺清月心中,他才是真正值得向往的对象。他的所作所为,是被别人当作“完美女孩”的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当然,这个男生不是没有缺陷,起码在人际交往上,由于他总是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所以时常显得畏缩不前。这样的反差,让她觉得很是有趣,忍不住就想要去戏弄他。 就比方说今天的事情,和被逼到说不出话的男生比起来,她仿佛一个战神。在情感方面,过于一本正经的徐向阳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正因为如此,向阳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内心里责怪自己吧? 但这不过是阵痛而已,只要鼓起勇气迈过去了,就能和星洁两个人一起得到真正安稳且温馨的生活。 竺清月甚至有过预测,觉得做不出决定的徐向阳,很可能会过来找她询问。到时候,她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好了。 在正式确认了彼此的感情后,这份联系就会变得更为紧密,星洁她亦会感到安心。这就是竺清月对她的承诺。 ……当然,竺清月也想过,如此一来,自己的地位就会不可避免地尴尬起来。 三位朋友中,有两位朋友有成为了恋人,像上回那样一起出去的机会,以后就很难有了吧,毕竟小情侣最需要的是彼此卿卿我我的时间。 班长大人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总有种被抛下的寂寞感。 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那两个人能获得幸福,能拥有正常人的……不,是比正常人更美好的生活。 一直以来,竺清月都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里,女孩对此心知肚明。 这样的她,虽然对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人际交往还算擅长,但在心底深处,却不可避免地有着疏离感; 可反过来说,要是她能亲眼见证和自己一样家庭不幸的同龄人,从不幸福的命运里解脱出来,那一刻女孩就会觉得,好像连她本人都得到了救赎一样—— 竺清月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有着雪白的肌肤,秀丽的五官,每天需要精心修剪的眉毛、睫毛和发梢,营造出一种具有人工感的精致。 那清冷的眉目,像一把美工刀;毫无表情的脸,则像一具人偶。 哪里都很完美,就是不像人。 灯光的映照下,短发女生的瞳孔幽深得就像是一口深山古井,好似会有某种邪恶之物会从那里爬上来。 但最可怕的,还是此时此刻,镜子里的她嘴角浮现出的笑容。 虚假的、毫无人情味的笑。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的时候,竺清月的脸色骤然间变了。 可是,当这种禁忌般的想法一旦诞生,后续的思考便如春潮般汹涌而至,她根本无法阻挡。 ——别再自我陶醉了,你有那么高尚吗? ——你嘴上让向阳去诚实面对他的情感,你自己却一个劲地在逃避,不是吗? ——说吧,说说看吧,你对你所谓的‘挚友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喜欢他们……” 房间里回荡着竺清月独自一人的呢喃。 她死死握着手中的笔,额头上渗出冷汗,镜子里的女生却对她露出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是的,你喜欢他们。但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是对朋友或是家人那种喜欢吗?还是说,是孩童对玩具的喜欢、主人对宠物的喜欢? “我……” 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肉里,手中的笔发出“嘎蹦”一声脆响。 ——说到底,竺清月,你有体验过真正的友谊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就算是和家人间的亲情,其实你也该差不多忘光了吧? ——是啊,你当然不害怕这两人变成情侣后会把你抛下。因为你觉得那两个人根本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才不会放在心上,对吧? “我……做不到那种事……” ——不不不,你做得到。 你当然做得到。 小安是有点麻烦,但星洁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只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手中的“线”将他们全都束缚起来,就像对待洋娃娃那样,永远、永远地束缚在你的身边…… 不就行了吗? 镜子里的女孩,有那么一瞬间,彻底失去了笑容。 “闭嘴!” 竺清月压抑着愤怒的呵斥声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回荡。 “砰!” 她一拳砸在了面前的玻璃上。 和她面对面的短发女生顿时裂开来了,分裂成好几瓣的面孔扭曲而诡异。 但竺清月却还觉得不解气似的,一拳、又一拳,碎裂的破纹一点点爬满了整面镜子,只剩下当中的凹陷部分。 等女孩再度收回手来的时候,镜子早就变得一塌糊涂,已然映照不出人的面孔。 可是,她白皙的手背却被落下来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流淌。 竺清月看着嫣红的液体一滴滴从自己手上留下来,在桌面上汇成小小的潭水,她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面色微微发白的竺清月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她走到卫生间,为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从抽屉里拿出绷带,系在伤口表面,在上面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竺清月回到房间。 她收拾了一下桌面,把碎裂的镜子扔入垃圾桶,发现还有几枚掉落在地上的碎片。 竺清月低下头,看着碎片上隐约映照出来的周遭风景。 有不止一枚碎片,就像是有不止一个自己。 但女孩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竺清月,她也不是什么人格分裂。 只不过是在人前扮了太久的乖乖女,连她自己都快信了……唯有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暴露真面目。 “无可救药。” 女孩轻轻笑了起来,唇齿间吐露出憎恶的话语。 “……真是,无可救药。”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电风扇 如果要论在白天和黑夜反差最鲜明的建筑设施种类,学校定然会名列前茅。 白天的学校喧嚣热闹,师生满园,充满人气,特别是在自休、早操和早晚放学的时候,一眼望去人山人海;而夜晚的学校,则幽森,孤寂,宛如坟墓般冷冷清清,只有门卫室才点着灯,可以说完完全全是两种氛围。 锦江市第十五中学亦不例外。 在任何一所学校就读的学生们,可能都听说过有关于自家学校的灵异传闻。 最常见的,往往是学校本身所在就是一个灵异地点:比如曾经是一片被填平的坟场,曾经是发生过事故的烂尾楼区域,曾经是发生过火灾的工厂…… 这种说法未必就是空穴来风的,毕竟建造学校就需要腾出一大片空地来,无论这片地区之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会被建造完成的校址压在底下,成为一堆故纸黄卷,无人知晓。 不过,假如一所学校内流传最广泛的传闻是这种类型,反而说明它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这意味着在这所学校建成后,其内部并没有发生过太过惨烈、令经历者记忆犹新的事件。 而要是灵异传闻的内容更具体点,比如有某届的学长学姐跳楼自杀,比如音乐室有老师割腕之类的。那就比较吓人了,每次经过传闻所在地的时候,大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膈应,下意识会加快步伐;万一学校里还有被封锁起来的废弃教室或是旧校区之类的,就更令人胆战心惊。 而在此基础上,若是还要继续更上一层楼,那就是可以干脆当作鬼故事或是电影取材的地点。 本学期的十五中,便荣登此列。 杀人狂入侵校园,几个当时呆在校内的学生被一路追杀,一直苦苦支撑到警方前来援救,而杀人狂则是在那之后无影无踪…… 简直是上好的恐怖故事素材,都不需要深入加工,光是让人想象一下那样的经历,就会让人觉得寒毛直竖。 尽管学校在消息封锁上做得还算及时,但有警方插手,事件结果是数个学生有惊无险,两位大人失踪,一个如今确认死亡,一个则是还躺在医院里,这样的大事,显然是瞒不过本地教育圈子的。 事实上,前两天运动会的时候,一中的学生们就有出于好奇心打听过这件事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过来啊! 身穿校服的女生搓了搓手,苦着一张脸,盯着面前的校门。 杀人狂!而且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把教室都破坏了! 更不用说,当时被追杀的那几个人,主要还都是她的同班同学。 “唉,好倒霉啊。” 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其实问题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在回学校后与同学聊得太忘我,不小心把作业落在教室里了。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周一上课前随便找个人抄一下就行了,没想到没做作业的事情却被她家里的弟弟发现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还去和她的爸爸妈妈告了状! 被严肃地批评了一顿后,结果是她不得不到学校里来取回作业本。 当然,她的父母虽然正忙着和邻居搓麻将,但还不至于让自家女儿独自一人走夜路,所以本来是叫了弟弟来陪她过来的。 但那个臭小子半路就逃跑,和他一群所谓的兄弟鬼混去了,居然就这样把自己这个姐姐抛在了这里…… 现在想想,那小子之所以会无缘无故告状,说不定就是出于这个打算。 不过,前往学校这条路自个都走了千百遍了,她一个人当然可以过来,本来就不需要别人陪同—— 话是这样说,当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晚上的风特别凉,还是周遭环境的光线过于暗淡,她还是有点小腿肚子打战。 班长和孙小芳她们,以及郭子轩王岳等几个男生那天晚上的惊险经历,女生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的。 尽管是发生在同班同学身上的遭遇,但她又没亲眼见过那个闯入学校的杀人狂,不知道那家伙长得有多吓人多恐怖,想让别人在这种事情上产生共情,实在是太难了。 于她而言,不过是凭空多了份谈资而已。 特别是郭子轩,她就是背地里嘲笑这个男生最厉害的那几个。 郭子轩在事件中的表现称得上狼狈,他在关键时刻表露出的胆小鬼的样子,都传遍整个年级了,在那之后,时不时会用异样眼神看他的不止自己一人,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出于私人恩怨。郭子轩成绩优异,性格又属于那种有点心高气傲的类型,而她本人成绩不是很好,本来两人的关系就很冷淡;有一次她向郭子轩请教问题的时候,却被摆出一副不耐烦表情的对方拒绝。 更不用说问他抄作业了,她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尝试过,结果自然是被拒绝,还要忍受他那种鄙夷的眼神。 所以,对于郭子轩这个人,她本来就看不顺眼。难得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 这段时间里,郭子轩在背后被人议论纷纷,可能是受到这种精神压力的影响,连平常的随堂测验的成绩都下降了,这一切都导致这个男生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 而作为旁观者的她,却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谁叫这家伙一点儿都不合群呢。 可是这次,却轮到她自己要夜探学校。 女生甚至有点羡慕起那几位同学。 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们的老爹老妈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希望让孩子在晚上跑出去了。 警察和学校都说凶手已经落网了,但谁知道还不会有其他危险呢? 有一就有二,说不定这所学校很特别,容易吸引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不定那个犯人已经逃出来了…… 她最早就听人说,杀人狂就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后来这种说法被学校发布的公告辟谣了。但相比起老师或是警察,她还更愿意相信小姐妹们神神秘秘对她聊起过的八卦呢。 …… “唉,真是的。” 女生一边抱怨着,一边顺着楼梯慢慢往上走。 结果,她还是进来了。 在抵达学校之后,她先是去了那个一脸严肃,身材高大的新保安那里登记。 听说他是学校高薪聘请过来的,好像还是个退伍军人。毕竟上一个保安的下场实在很惨,不但无辜遭到杀害,还是在失踪了好几天后,才被警方在某个出租屋里发现。 新保安果然尽职尽责,对待一个小女生都很警惕,她不但需要按照手续登记,还得打电话跟家里人确认。 要是放在以前的话,和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叔随口说一声就能进来了…… 真想不到,他会死啊。 女生有点恍惚。 对于十五中的师生们来说,那个死得悄无声息的保安,称得上是大家的熟人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杀了他? 听孙小芳的说法,闯入学校里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鬼魂。 那女人就喜欢夸大其词,了解她的人都清楚。 可这回却不一样,大家都见过一班教室的那副惨状,那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说是从动物园里的大型野兽还更有可能。 ——说不定,这座城市里真的存在披着人皮的怪物,潜伏在人群当中。 她就这样让自己的妄想肆意飞扬,一边享受着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觉,一边终于来到了教室所在的走廊。 “……什么味道?” 女生蹙起眉头。 鼻尖萦绕的臭味不算陌生,那是一种尿骚味。 该不会是厕所间的下水道堵了吧? 类似的事情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十五中是新装修的学校,这方面倒是问题不大;对她而言,印象最深的却是以前就读的小学。 那里的厕所间比较简陋,而且就建造在一楼的低洼地里。 结果某年夏天,没日没夜下了好几天暴雨,整个卫生间都被淹了。排水系统不起作用后,填塞在下水道里的脏东西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 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光回想一下就会脑袋发昏。 她本来想捏着鼻子去卫生间看看情况,真有啥问题可以及时和保安联系,明天叫人来修理。 可当女生抬起头来,朝着卫生间的那个方向望去,发现整条回字型走廊都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顿时打消了这个主意。 听说班长她们,就是在那个地方碰见犯人的。 谁能保证那家伙有没有同伙?自己这条如花似玉的青春性命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还是赶紧拿完东西跑路回家吧。 但是,当她靠近门口的时候,却很快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股尿骚味原来不是从走廊那个方向传来的,而是就在高二五班的教室内!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是有人上课尿了?不应该啊,要真是这样大家早该发现了。 总不会有人发神经,特地等大家走了之后,跑到教室里来尿尿吧? 女生的脑袋里盘旋回绕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这种预感究竟从何而来?她搞不明白。 只是嗅见了从不知道哪里来的尿骚味而已啊……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没有太广的知识面,社会经验更称不上丰富,这时候只觉得思维稀里糊涂的,想不出答案。 只有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她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走廊上“呜呜”的风一吹,就觉得冷飕飕的,讨厌得很。 “是、是流浪猫流浪狗吧?它们偷偷爬到教室里面来撒尿了?真是的……” 女生的手还没接触到教室门,就被一阵不知从何人来的风吹开了。 腥臭的味道愈发浓烈了,从门后方涌了出来,好似还混杂着别的气味。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好似有一个黑影正从她眼角余光掠过…… 女生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伸出手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拼命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打开了教室里的灯。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尽管眼皮垂下来了,视网膜上却还在传来光亮的刺激。 这种隐约可见的光明,仿佛具备某种鲜明的热度,驱散她身上的寒意,更缓解了女生内心的不安情绪。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教室,黑板,桌椅,桌子上堆放的课本……和白天上课时无甚区别。 除了一件事。 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电风扇,有一小半扇叶倾斜了,像是不堪重负,勉勉强强维持着没有脱落。 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原因是则是…… 女生的瞳孔慢慢放大。 ——电风扇底下,还挂着一个人。 他的眼球向上,像是凝视着虚空,脸色苍白,鼻子和嘴巴旁边都有黏糊糊的液体痕迹。 这个男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挂在那儿,像是从天花板上生长出来似的,垂落下来的双脚边上是一把摔倒的椅子。 而在他的身体下方,青色地面被浸透了似的染上了大片湿渍。那是躯干不受控制后失禁后的产物,她刚才嗅见的骚臭味就是从这里弥散出来的。 他……死……了? 尽管有点扭曲变形,但她还是认出了悬吊在那儿的男生的脸。 正因为如此,女生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比起惊恐和错愕,她一时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 “咔哒。” 虽然很轻,可在如今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却异常刺耳。 她的脊背上登时涌现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在她眼中,吊死的尸体分明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动起来。 但实际上,动起来的不是尸体,而是扇叶。刚才她一阵慌乱的摸索下,按钮无意间被打开的电风扇,开始“吱呀呀”转动起来了,连带着被悬吊在那儿的尸体同样转动起来,让人不禁联想到肉铺里常见的那种用大铁钩穿起的场面。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简直像是考虑到了电风扇的承重能力似的,风力正好是最低档次,扇叶转得很慢,头发乱糟糟的头颅带着身体一边摇摆一边做着圆周运动,苍白的死人面孔就这般在空中旋转,旋转,旋转…… 教室内淤塞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 目睹这惊悚到近乎超现实的一幕,女生再也忍不住,整个人一屁股往后跌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疑云 运动会结束后,正好是双休日,而徐向阳和林星洁是在周末那天早上,他们洗漱完毕,正准备一起吃顿早饭,结果却得到了“郭子轩自杀”的消息。 起初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刘老师在话筒里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严肃和低沉,通知他明天会停课一天。 徐向阳出于好奇心询问了理由。班主任倒没有瞒着他,就直接说是有人在周六那天晚上在学校里自杀了。 “我们学校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徐向阳放下电话,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自从运动会以来,他始终没有抽出时间来专心念书,本来打算今天和星洁一起冲刺学习一波的,看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闹出这样的事端,恐怕又有一段时间没法上课了。算上之前附身者入侵学校的事件,十五中的学生们比起其他高中会缺近一周的课程, 但在这种时候还真在乎这个的人,多少有点没心没肺……就连星洁都不至于如此,她听说明天又要放假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但当得知是因为有人在学校自杀,女孩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了。 “很奇怪。” 她坐在餐桌边上,整理了一下垂落至胸前的发梢,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奇怪吗?” “嗯。” 长发姑娘点点头。 “只要是发生在我们周围的非同寻常的事情,就都有可能和超自然有关。” 这种完全出于直觉的说法,在某些人看来可能会显得有点疑神疑鬼;但放在她口中却意外有说服力,因为星洁的看法往往能起到直指中心的效果。 徐向阳正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句话,很快,家里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来了。 这回打过来的是班长大人。 “你听说郭子轩自杀的事情了吗?” 竺清月开门见山地问道。 听见熟悉的名字后,徐向阳微微一怔。 “……是他死了?刚才我们班的刘老师打电话过来了,她说有人在学校里自杀了,但没提是谁。” “唉,就是我们班的郭子轩。” 班长大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现在人就在学校附近。周围都是人,不过目前学校还是不让进。我们班的人倒是来了好几个,都是听说消息后,前来看看情况的。”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以防万一,他觉得还是得了解具体情况才能下达判断。 “能说说看吗?” …… 位于学校附近的竺清月放下门卫室里的电话话筒,转身望向站在门口的几位同班同学。 王岳是在她抵达学校前就已经到了,一脸沮丧地呆在原地,那张胖脸上懊悔的表情仿佛在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另外,还有几个学生站在他周围,其中有的人脸上也能看到些许愧疚。 班长大人的目光又望向身后的教学楼,那里又一次被封锁起来了,一般人不得入内。 尸体早上就被运走,只是现场还保留着。 “你打好了?” 学校保安见她有段时间没说话,便问道。 “不好意思,还要再等会儿。” “你们学校看样子是风水不太行啊。”保安说,“自杀的那人是你的同学吗?” 竺清月对那人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又一次拿起话筒,向电话对面的男生小声问道: “你知道最近郭子轩的事情吧?因为一直有人在背后说关于他的闲话,所以他的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班上的大家都看得出来。我想在别人眼里,他应该就是一时愤懑,选择自杀了。” 看那几个同班同学脸上露出的表情、听前来凑热闹围观的人们口中的闲聊,她就能猜到个大概了。 “……是吗。我是有听说过同学矛盾的事情,”徐向阳的语气略显沉重,“可是没想到会酿成这种恶果。” “大家都没想过。” 竺清月调整了一下站姿,好让身体相对轻松地能倚靠在桌边。她预感到这个电话的时间会很长。 “向阳,先不论动机和缘由,关于他在校内自杀这件事本身,你怎么看?” “……很奇怪。” “哪里奇怪?” “自杀的地点和时间都很奇怪。”话筒对面的男生冷静地回答道,“我刚才想了想,他为何特地要选在周六晚上,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学校里来自杀?选择自杀的人,往往以脑子一热、在冲动驱使下做出不理智举动的人占多数。依照常理而言,假如他是临时起意,应该会就近选择自杀地点吧?如果是处于上学期间还能理解,可既然是发生在休息日,选择家或者家附近的地方才比较合理。除非……” 他的话头顿了一下。 “除非他是有事去了学校一趟,之后是在学校里起了自杀的念头。又或者是……” 徐向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他是早有计划,决定到校内自杀。” 班长大人接上话头。 “说的一点儿没错。只是若真是这种可能性,我实在想不到缘由。” 竺清月露出微笑。 向阳他果然能发现问题的关键。 其实学生自杀,在具体的学校内当然是个大新闻,可如果放在整个社会范围内,好像又不算特别稀奇了。 学习压力大,失恋,人际关系,校园欺凌,和老师间的矛盾,和家庭的矛盾……这些都可能是导致青少年自杀的导火索。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本来就天性敏感,容易冲动,一旦被点燃某根情绪上的导火索,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当然,这倒不是说将来走上社会了,每个人的意志力都会变得坚强,无非是经历太多不公平和难过的事情,渐渐变得麻木和习惯了,而相对被社会保护得更好的学生群体,却还保留着对现实生活的敏感。 “而且,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郭子轩同学选择的死法。” 竺清月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轻,言语间透出些许凝重。 “这是我刚才问来的,听说第一个发现死亡现场的人,是我们班的女生。她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好像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 “难不成是眼睁睁看着郭子轩从楼上跳下来?那还挺不幸的。”徐向阳叹了口气,“郭子轩那天晚上自杀的时候,她是运气不好直接撞上了?” “不,并非如此。事实上,郭子轩根本就不是跳楼自杀,而是把自己挂在电风扇上,上吊死了。” 话筒对面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竺清月能理解,因为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有被吓一跳。 特别是对于高二五班的学生们来说,一个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死在他们每个人每天都会耗费大半天时间呆在那儿学习生活的场所…… 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现场,可这件事光是想想都叫人汗毛直竖。 她觉得,同学们当中肯定不止有一人会抗拒这件事。 哪怕全部打扫干净了,半点痕迹都看不出,知晓此事的大家真的还能安心坐在那间吊死过人的教室里好好学习吗? “……上吊?在教室里?” 徐向阳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是的。” “但这也太……”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是啊,这太令人无法理解了,不是吗?” 自杀的高中们,见诸报端的往往都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教学楼的最高处往下纵身一跃。 这毋庸置疑是最常见、最容易给师生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方法。 特别是在冲动驱使下,当一个人怀着“要死给所有人看!”的偏激想法的时候,就会这样做。 但是,上吊就不一样了。选择上吊自杀的往往是会是在家里或者旅馆中。 虽然没有严格的证明,但徐向阳认为,这是因为选择上吊不如跳楼那样方便,需要买绳子,准备现场,在这个过程中,冲动愤懑的情绪很可能会消退,驱使人继续往下做的是真正的绝望。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特意想要被所有人看见、或是给别人添麻烦。 那郭子轩为何要这样做呢?他特地跑到教室里来上吊,难不成就是为了特意去吓坏在他死后,第一个推开教室门的同学?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真的能确定是自杀吗?” “现在还不清楚。”竺清月回答道,“不过,警察们都已经来过了,现在把教室都包围起来,尸体早上就运走了,检查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吧。” “如果不是的话,那会不会是……” 男生迟疑的声音进入她的耳中。 班长大人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不过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 “这件事等我们见面再说吧。我觉得目前为止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好。我带星洁一起过来。” 简短的回答后,两人互相道别,挂断电话。 竺清月轻轻吐了口气,很有礼貌地向保安道了声谢,走出门卫室。 她的目光落到门外,随后便注意到前方传来的一阵喧闹声。 班长大人走到人群附近边上一瞧,发现是个眼圈通红的中年女人。 她身上的衣裙穿得很朴素,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节俭持家的类型,女人的脸色苍白,眼角沾着泪痕,神情间充斥着随时可能倒下去的深深疲倦和悲伤,可她依旧在努力强迫着自己露出坚强的一面,不落下风地与别人交流。 “那是谁?” 竺清月走到五班的同学当中,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是郭子轩的母亲。” 回答的人是王岳,他的语气颇为低沉。 “她好像刚从派出所那边回来……” 竺清月听闻此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是冷静地向众人提出了建议。 “最好还是交给老师来处理,我们还是别呆在这里了,待会儿可能添乱。” * 徐向阳挂下话筒,转过身来对林星洁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 “在教室内上吊自杀……” 长发姑娘也有点吃惊。 “一般人不会选择这种死法吧?” “所以才觉得奇怪,事情很可能另有蹊跷。” 林星洁想了想,抬起头来问道: “像那个中山装老头那类人型邪灵,应该就是人死后变成的吧?就和鬼或者幽灵一样。” 徐向阳愣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我猜是这样。” “那,上吊死的会不会变成邪灵呢?比如说传说中的‘吊死鬼’……” “我觉得,应该需要鬼屋环境吧。” “可鬼屋又是如何形成的?”她继续追问,“难不成不就是受到邪灵的影响吗?” 徐向阳一时语塞,他好不容易才跟上林星洁的思路,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郭子轩死后会变成邪灵?甚至……连我们的学校都会变成鬼屋?这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吧?” “目前还不知道鬼屋和人型邪灵诞生的具体机制啊,所以不能说一定没有这种可能性的。” 林星洁有些烦恼似地抓了抓头发。 “我本来还觉得肯定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找过来,这样我说不定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这些知识了。” ……是啊。 那次运动会上的时候,林星洁选择出手对付那个市一中的灵媒,其实已然下定决心。 从她选择在有关人士面前展露特别能力的那一刻起,就该被盯上了。 难不成是正好撞见了双休日,国家单位都在休假?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玩笑般的念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剩下的理由要么真的是工作效率的问题,要么就是那个蒋磊选择了保密、或是消息在中途被别的人拦下了、没能传上去。 “总之,先去看看情况吧。” 徐向阳换上外套,准备离家出门。 “好。” …… 他站在门口,望着林星洁提起穿着棉袜的纤足,换上白色球鞋,满头青丝自脸颊一侧垂落下来,讨人喜欢的模样让他移不开眼。 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 因为,当这起有身边认识的同学死去、本应令人心情沉重的意外事件发生后,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产生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道: 在搞清楚这起事情背后的真相前,他暂时可以不用去考虑“该如何对待与星洁间的情感”之类令人头疼不已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就把它们都抛到一边去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真是充满诱惑力。这不是在推卸责任,他完全有正当理由这么干,不会有人指责…… 徐向阳绷紧脸,放在背后的手不知不觉间攥成了拳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天下午,通完电话的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三人,在学校附近的街道上碰头。 开在这里的店铺所需要对待的客人,主要就是十五中和附近初中的学生们。就算是在星期天,还是会有住在这边的年轻人们到这里来闲逛。 他们交流了一下紧邻着运动会的这个周末发生的事情,包括林星洁的举动并没有引起相应的效果。而对此,竺清月和他的猜测相近,认为很可能是中途被拦截下来了。 “看来,确实有点问题。” 竺清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们还记得商场那时候的事情吗?” 班长大人指了指不远处没有被阳光照射的街道角落里,阴影中无声无息停着的一枚篮球。 自从运动会之后,篮球好像就变成那种血肉状邪灵的寄生之所了,就像它的上一代主人为了避免它被人发现,让它藏身在废弃仓库的人体模型里。 之所以会选择篮球,理由很简单:作为一个圆滚滚的球体,它运动起来比其他死物更方便,且不是啥稀罕事物,不容易引起怀疑。 放在仓库里一动不动的人体模型当然没啥不妥,可要是这玩意儿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行走,还是会吸引不少路人的眼球,说不定会被人捡走;而篮球的话,竺清月只要随时随地抱起来,伪装成打算前往球场运动的女高中生,就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从旁人眼中是这样。 但徐向阳的注意力却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的运动轨迹吸引过去。 只要班长大人在的地方,他经常能在墙根、道路两侧甚至附近的墙头,看见一枚无风自动,慢悠悠向前爬行的篮球。一旦有人进过就会表现出精湛的急停技巧;等人走了,又开始滚动,就像是灵活的野猫似的。 “是说那玩意儿的上一任主人吗?” 徐向阳正在走神的时候,回答的人是旁边的林星洁。 班长大人点点头。 “这头邪灵在被我控制的时候,它和灵媒的关系并没有中断;可在那之后,他的气息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有关部门的人做的吗?”徐向阳回忆道,“当时我和有自称是‘特别行动小队’的一群人遇见过。” “就因为当时来处理后续的是有关部门的人,整起事件才显得奇怪。他们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手杀人?” 竺清月的神情平静,可她的言辞如刀锋般锐利,一点点剖出真相。 “就算是罪大滔天的犯人,按照正常流程,也该先实施抓捕,真正定罪还得等到审判席上;除非对方在被抓捕的时候选择负隅顽抗、有伤到别人的危险,警察们才会动手;而那个时候,邪灵已经被我控制了,那个隐藏在商场里的灵媒,应该没有反抗能力才对。” “所以,我合理怀疑,是在有关部门的那群人抓到那个灵媒前,这家伙就已经被人杀害了。” ……很有道理。 徐向阳的表情略显凝重。 “这说明什么?” 一旁的林星洁忍不住问道。 “说明……有可能你已经被盯上了。” 徐向阳慢慢做出分析。 “你前两天那种光明正大的做法之所以没有被盯上,不是因为恰巧没有人注意到才错过了;恰恰相反,正是由于被注意到了,才会有隐藏在暗中的人出手帮你处理后续的麻烦,避免引起注意,而且对方盯上你的时间点,可能会非常早。”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三人间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少年少女们面面相觑。 “呃,这是不是说明情况很不妙?” 长发姑娘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只手。 “这倒不一定,这种暗中观察未必是出于恶意的,起码对方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敌意,还反过来帮了我们,他的目的只是不希望你引起他人的注意罢了。” 竺清月微微一笑。 “换句话说,还可以这样理解:只要我们几个别干得太离谱,以后一直都会有人替我们擦屁股。” 不愧是班长大人,别人都还没露面呢,就开始在想如何利用对方的事情了。 徐向阳担心的则是其他事情,他看身旁的黑长直女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便忍不住问道: “你难道就不担心吗,星洁?就算对方没有恶意,但是一直躲在暗中不肯暴露也是事实,我想有大概率是另有企图,想要利用你来做什么……” “不是还有你们俩嘛!” 林星洁大大咧咧地说道。 “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真准备对付我的话,还是得想办法先过小安这一关。” 的确,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小安的惊人破坏力,他们都看在眼里。 在这种纯粹的暴力面前,任何花招都不起作用,而能正面与小安抗衡的异世界怪物,迄今为止都不曾出现过 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有人能掌握正面压制林星洁能力的力量,那想动手的时候就会直接动手,不会考虑阴谋诡计。 “说不定,这就是对方始终不肯露面的理由吧。”竺清月猜测道,“他们是对星洁心存忌惮。” “看样子,在这儿乱担心是没意义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 “只能见招拆招。” “就是这样,我们固然情报不足,却有着不必畏惧的力量,这便足矣。”说到这里,竺清月又补充道,“不过,些许试探还是可以的。你应该有那个叫孟正的人的联系方式吧?” “……有。”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难道是怀疑他……?” “只是试探而已啦,试探。” 班长大人笑了起来。 “他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这点,总归是能确信的吧?” “是的。”徐向阳点点头,“我已经和姐姐确认过了。” 在补习课的那次相遇后,他没有因为孟正取出的那份证件就完全信任对方。 正好身边有位正儿八经的警察,于是徐向阳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说自己偶然碰到了自称是警察的工作人员,向姐姐汇报了一下。如果对方真是假冒的,这就是市民热心举报,也不算给她添麻烦。 不过,姐姐却很快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她说她某次在警局里见过,此人是新来的顾问。 “顾问”……这个职位好像确实很适合还未曾向社会公开的秘密部门的工作人员。 到此为止,徐向阳才总算安下心来。 “那问题就不大。”竺清月的话语有条不紊,“无论我有没有在怀疑他,我都愿意相信他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是不会说谎的,因为太容易被揭穿了,这人应该不会冒这种风险。” “这次发生在学校里的自杀事件,如果有超自然因素的话,说不定是个契机。”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正好让我再和他去见上一面。” …… 从刚才开始,林星洁的眼神就一直往旁边的鸡柳店飘。 这姑娘只要走到街上,时不时就会觉得嘴巴馋,他都已经习惯了。 因为女孩平常生活里的表现一直都很听话,他一般都愿意在这种小事上满足她的愿望。 听起来他们之间爱你更像是家长和孩子的关系了……不过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 徐向阳从口袋里摸了点零花钱给她,长发姑娘轻车熟路地拿了就走,蹦蹦跳跳地越过马路,朝着小店走去。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店铺后面的时候,正和他面对面聊天的班长大人,突然间将一张明媚的俏脸凑了过来 徐向阳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像上回那样把自己逼到角落,使用恶魔般的话语将摇摆不定的自己逼上绝路了。 和她说话的经历简直就像是被拷问一样,他真不想来第二次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附近还有别人在,班长大人的行为比上次收敛了些。在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后,她露出好奇宝宝般的表情,小声问道: “所以,你对星洁说了吗?” 果然是打算问这个啊。 徐向阳咂巴了一下嘴,还没来得及回答,见到他这副反应的女孩便轻笑着捂住了嘴。 “看来是没有。” 竺清月脸上是“早就猜到会这样”的表情。 “……的确没有。” 他抓了抓头发,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回答道。 “因为时间上实在太紧凑了,来不及啊。你看你前天才说了这件事,我得考虑一段时间吧?今天又出了这等大事,大家都没有心情——” “借口,全都是借口。” 竺清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说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一句话而已,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我需要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现在做好了吗?等星洁买好鸡柳回来,干脆就在这里说吧。如果你下定决心了,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不会打扰你们俩。” 女孩作势欲走。 “等、等一下!就在这里?” 徐向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阻止。 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要是真按照班长大人的指示去做,待会儿可能发生的情景: 等到林星洁捧着一杯鸡柳回来,正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的时候,他突然向她告白;女孩肯定会吃惊到一脸懵逼,连手中的鸡柳都掉了一地,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画面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不不不,不行,起码得来点仪式感……” 徐向阳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绕进去了。他捧着自己的额头,重重吐了口气。 “不,不对。在此之前,我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想法。” “真笨啊你,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 竺清月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她露出一副很苦恼的表情,慢慢抬起用长长袖子包裹着的双手。 正当徐向阳怀疑她准备给自己来上两下的时候,班长大人却是动作很可爱地晃动了两下,就像是在赛场给选手热情加油的啦啦队成员。 “那要不,我来鼓励鼓励你?加油,加油~你倒是快给我上啊!” 前半句娇滴滴的,后半句则变成了高声怒斥,就差加上一句“老娘”的自称了。 这时,徐向阳回想起来的却是昨天早上,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那个念头。 既然是关系到星洁本人的重大事情,有任何疑惑,干脆就来问问班长大人吧,他认为竺清月在这种事情上一定很认真。 现在正是时候。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干咳了一声,慢慢说道。 “清月,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从我的角度出发。” “嗯~?” “我的想法暂且不论,假如星洁拒绝我呢?” 徐向阳的语速很快。 “你可不要说“她一定不会拒绝’,我是在问‘假如’呢?” ——我是真觉得“一定不会”啦。 不过,就和徐向阳想得那样,竺清月还是低下头去,认真地考虑一下。 “那就别放在心上。”等到她抬起头后,给出的答案却颇为惊人,“继续努力,死缠烂打。” “……原、原来如此,还可以这样啊。” 但徐向阳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掌心。 “那是。毕竟就算星洁没把你当作恋人,你总不至于怀疑她对你的友情吧?她是不可能割舍和你之间的联系的。就算她真的另有顾虑,软磨硬泡久了,注定会同意。” “的确是这样。” 他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那你决定了?” 竺清月的双眼开始闪闪发亮。 “……还是没有。” 徐向阳又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得那样,既然星洁不会离开我,那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也——” “哎呀,我说你这人……!” 竺清月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在生气了,这种心情真可以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吧。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在这儿婆婆妈妈的!”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引得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信不信我现在就——” 当情感来到激昂的最高点的时候,女孩的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霎那,竺清月的声音突然卡壳了。 她几乎是瞬间强制掐灭了自己内心的热情,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口中的话锋一转。 “……我知道了。可以暂时放过你。” “啊?” 正准备抱头鼠窜的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抬起头,迷惑地看向她。 “向阳,我从来都不是在逼迫你,更不想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竺清月注视着穿过马路回来的林星洁,声音轻柔,笑容优雅。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内心深处的情感,不至于迷茫而已。” 为了自己手上的伤口不让两位朋友看见,女孩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袖筒宽宽的长裙。 在徐向阳看不到的地方,竺清月的手指捏的紧紧的,指甲几乎要掐入肉里。 …… 徐向阳注视着她的脸、她的瞳孔,却始终看不出女孩内心的想法。 他慢慢放下手。 “你们俩在聊啥呢?” 长发姑娘轻快的声音插入两人沉默的氛围里。 “——星洁。”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缓缓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 刚才还满面笑容的林星洁,像是被一脸严肃的他惊到了,她抿起唇瓣,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手中的杯子。 “你说。” “最多一个星期。”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一个星期内,等我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就会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请你耐心等待。” “……我知道了。” 林星洁没有向他询问任何事,只是以同样认真严肃的表情,点头答应。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三口之家 徐向阳之所以要当着两个女孩子的面立下一周的约定,就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断掉自己的“后路”,不能再抱有“还能将此事继续拖延下去”的幻想。 假如他最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到时候逼问的人就不止清月一个了,感到好奇的星洁一定会忍不住开口询问。 光是班长大人一个人的压力他还能勉强抵挡,可再加上来自另一位当事人的质询,他必然会选择举起双手投降,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吐露。 若是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弄清楚对星洁的想法,且下定决心主动开口,这当然是最负责任的表现;但要是做不到的话,就干脆放弃抵抗吧。 而在这段空余出来的时间里,他希望能把郭子轩上吊自杀事件背后的真相搞清楚。 如果最后结果和超自然无关,那就放手任它去,剩下要面对的就剩下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有关……徐向阳不会说一定要由他们仨亲手来解决,但定然会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孟正。 正好,在班长大人的提醒下,徐向阳意识到自己还有问题想问、有话想要对这个人说。 …… 停课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天,来自班主任的铃声没有再响起来过。 这几天里,徐向阳在自杀事件上花费了相当的心思,他与竺清月煲过好几次电话粥,亦曾经在星洁的帮助下偷偷溜进过那间作为自杀现场被封起来的教室,他想要通过自身的通灵能力寻找到线索,只是始终都没有收获。 当然,他没有因为一起疑似超自然事件的发生就放弃自己的学生身份,继续一如既往地过着在家中认真学习,与林星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过去的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是他下意识压抑了自己的本能从而忽略了某些事实:他自己是个正值青春期,懵懂而又冲动,容易胡思乱想的男高中生;而林星洁则是对生理发育健康的男性们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孩子。 他一直在不断地强调着自己作为好学生、作为朋友的身份;他希望自己只是单纯地出于正义感、出于朋友的情谊,和彼此间立下的约定才去帮助她,而不是就因为看见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打着龌龊的想法去靠近。 在这个社会风气相对保守的年代,男女间的“性”,是一个神秘的、具备着强烈诱惑力的话题;但最重要的,对于像徐向阳这样的好孩子来说,它是一种禁忌,是耻于谈论、羞于启齿的。 但是,当徐向阳被竺清月所质问,意识到自己可能对星洁她怀着超越朋友的情感之后,曾经能视而不见的话题,现如今却不得不去主动面对。 他会念书,头脑聪明,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再加上家庭因素,比一般同龄人还要成熟些,所以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徐向阳绝不是浑然未知。 他在学习之余,最大的乐趣和放松自我的方式,就是看碟片,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附近的碟片租赁店,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好片子。 徐向阳是知道的,在那家店最里面的那排架子,底部有一排放得满满当当的盗版碟,上面的封面全是类似于男女间耳鬓斯磨、或是大面积暴露肌肤的女性等等让人看得面红耳赤的画面。 而且,徐向阳还偶然听别的老顾客们交谈时讲起过,据说碟片店老板还有放在架子底下盒子里的,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那人在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眉飞色舞的样子,徐向阳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少年的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每次墙壁那家店里挑选碟片的时候,他都会特意不让自己的视线在那排架子上停留,视之如洪水猛兽,就好像那边放的都是会让人看了做噩梦的恐怖片一样。 但如果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从来没起过“不如找个机会试试看”的念头……就纯属骗人了。 徐向阳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假如有几个同龄人的男高中生朋友的话,他们迟早会谈到这方面的话题,他迟早会忍不住提起这件事,然后在朋友们的撺掇下,迟早有一天会去想办法借出来看。 只是他现如今关系最密切的两位朋友都是女孩子,才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除此以外,还有天桥底下的旧书摊,那里常常混杂着各类黄色书刊,比如打着有名武侠续集或者外传的旗号,实际上都是些下流不堪的内容;还有用各种大尺度写真照片与出自不知名作者之手的艳情文章来吸引读者眼球的杂志…… 男女之欲是天理伦常,无论一个社会的风气如何保守,主流发声者们将其斥责为不堪之物,类似的作品都是难以禁绝的。 只不过,徐向阳的自制力相对较强,他有着自己的目标,害怕自己沉迷于此,又接受着来自社会和学校的道德教育,才努力克制着没有去接触这方面的事情;在与星洁她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候,他仍然一直遵循着这种逻辑。 而在运动会结束的那个晚上,徐向阳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慌乱,就是因为这种逻辑被打破了,他所需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自己。 还好,过了这几天后,他也渐渐开始习惯了。 他学会保持冷静的心态,在和星洁相处的时候不至于像前几日那样脸红心跳、丢人现眼,只是在徐向阳心上垒着的那块石头,始终没有落下来。 对星洁产生的那种……有点糟糕的想法,反而让他有种怀疑自我的感觉。 反反复复地拷问自我后,徐向阳内心的真正念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浪潮退去后,漆黑的岩石裸露出来。 他开始对一周的约定有了信心,觉得自己能真正确认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想法,且站在林星洁面前堂堂正正说出口的那一天……真的很快要来临了。 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 那就是李青莲即将回家。 而且,按照姐姐的意思,这次不是回来倒头睡上一觉、第二天就离开,把家当作旅馆似的匆匆停留,而是会好好放松,休息上一段时间。 就在他得知自杀事件后的那一天,李青莲打来电话,说她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这几天都会休假,算是把“五一劳动节”没休息的时间都补回来。 徐向阳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从去年开始,本来在态度上就堪称工作狂的姐姐,好像更加变本加厉了。 过去整整大半个学期的时间,李青莲都忙碌于工作。她每次回来休息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两天,就会像上回准备送班长回家时候那样,在休息间隙被一个电话叫走。 这样的生活是没办法长期维持下去的,很容易积劳成疾。 尽管李青莲还很年轻,工作能力又很强,但人又不是铁打的,总是过于严苛地要求自己,迟早会有承受不了倒下的时候。 徐向阳很担心,他害怕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事实上,他不是第一次劝说姐姐要注意休息了,但李青莲每次都只会回答诸如“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没办法放下”之类的话。 李青莲和徐向阳的姐弟关系与别的家庭的亲人们不同,更接近于一种平等的朋友;但她毕竟是徐向阳的监护人,她凭借自己的想法真正决定的事情,是少年难以改变的。 徐向阳只能闭嘴不谈。 这次,忙碌的姐姐终于能拥有一个相对较长的假期了,他当然很开心。 而且,姐姐能回来是一方面,这回还是和林星洁三人一起,这种“一家三口”的状态若是能维持长一点,应该是件别有乐趣的事情吧。 徐向阳发现,这个小小的家里,渐渐开始有种热闹起来的感觉;总是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房间里学习起居的生活,好像已经变成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总之,日子一天两天平稳地渡过,纵然石头没有落地,徐向阳的心却慢慢放了下来。 * 莲姐回来的那天晚上。 就和约定好的那样,一身警服的李青莲打开家门,手中提着大袋小袋,笑容满面地朝呆在客厅里的少年少女们喊道: “我回来啰。” “欢迎回来。” 等待已久的徐向阳连忙走上前去,提过她手中的袋子。 “我回来的时候去菜场逛了一圈,买了条新鲜的大鱼,还有刚切下来的肉,今天晚饭要做得丰盛点。” 李青莲望向站在弟弟后面的林星洁,笑着说道。 “自从星洁住进我们家来,好像还没好好欢迎过一次吧?这回就补上呗,来一顿欢迎宴。” “我、我不用啦……” 长发姑娘连忙摆了摆手,脸蛋红通通的。 “没问题。” 徐向阳满口答应,他提起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忍不住“哗”了一声。 有鱼有肉,的确很丰盛,就算三个人放开肚皮吃,都能做好几顿。 “感觉这菜买得比过节还好啊。” “我难得有时间回家休息,就相当于是过节了。” 李青莲将垂落到肩膀旁边的马尾辫抬起来,一边脱下脏兮兮的长靴,露出包裹在长袜里的双腿,一边笑着回答道。 “你还知道啊?” 徐向阳瞪大眼睛,半开玩笑般说道。 “行了行了,还学着和姐姐开玩笑了?走开。” 话虽如此,李青莲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她当然知道自己作为监护人而言称得上不负责任了,如果不是徐向阳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好孩子,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孩子足够自律,才给了她任性的空间吧。 不过现在…… 李青莲瞥了一眼站在徐向阳旁边,神情看上去还有些局促不安的黑长直女孩,脸上的笑意更甚。 有了这姑娘陪他,现在倒是不用担心小阳一个人会觉得寂寞。 只不过,这样一来却又多了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虽然她很信任自己的弟弟,觉得徐向阳是心中有数的,但年轻人嘛,还是容易冲动,哪天克制不住就会擦枪走火。 到时候再试探一下吧,她想,反正要呆在一起好几天呢,这俩孩子之间真要发生过啥事,肯定能看出点端倪来,李青莲对自己的职业水平还是挺有自信的。 见到姐姐装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朝他挥了挥手,徐向阳不再说话,将旁边准备好的拖鞋递上。 “那,这靴子我拿走了。” 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拿起李青莲脱下的皮靴。 “嗯,最近跑了好几个地方,有点脏。你别碰到了。” “没事。” 脏倒是无所谓,徐向阳心想,就是这味儿属实有点大……这是理所当然的,皮靴本来就紧闭,而莲姐那工作条件又不可能天天清洗保持干净。 不过,这种程度完全不在话下。他以前生病,半夜起来呕吐了一床的时候,都是姐姐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所谓的亲人,其实就是这种能包容彼此不堪一面的关系。 “我把菜提进去。” 林星洁连忙跑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要不要帮忙?” 李青莲在他背后高声问道。 “你还是快去歇着吧。” 徐向阳转过头来,对姐姐道: “对了,莲姐你的床铺,星洁已经整理出来了。” 李青莲望向林星洁,只见长发姑娘有点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提着菜躲进了厨房。 本来那个房间是李青莲一个人住的,因为她常年不在家,后来就给了星洁;现在莲姐回来,自然是要两个人一起住了。 好在卧室还算宽敞,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又都不是那种对生活条件要求很高的类型。 …… 徐向阳将洗好的靴子晾出去后,才回到客厅。 尽管是在难得的休假,姐姐还是又可能被上级叫走,所以需要尽快将方便行动的靴子洗好晾干。 他环顾家里,发现姐姐不在沙发上休息,大概是回房间了吧。 围着围裙的林星洁从厨房里出来,湿淋淋的手都来不及擦,一把拉住了他。 “喂,向阳,我发现了一件事。” 女孩刻意将声音压低,神神秘秘地说道。 “嗯?” 她指了指沙发。徐向阳顺着少女指尖的方向看去,发现是莲姐的公文包。 “我刚才正准备替莲姐拿起来放好,结果看到了一份文件。我只瞥了一眼,但看标题,好像是关于郭子轩的调查报告。” 林星洁小声提议道。 “要不……我们找机会偷看一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身边的邪恶 “你真看到了?” “对啊,上面贴着那个郭子轩的照片嘛,我应该不会记错。” “内容呢?” “没看仔细。所以才来和你商量,看看能不能得到点情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望着双目闪闪发亮的林星洁,徐向阳脑海里的想法其实和她完全一致,于是他点点头,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你去看着姐姐。” 徐向阳指了指卧室门口,对女孩小声说道。 他还是足够细心的。他可不希望待会儿两人凑着脑袋在那边聚精会神翻阅报告的时候,被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莲姐抓个正着。 “欸……” 林星洁扁起嘴,表情有点不满。她对那份报告上的内容显然很感兴趣。 “好啦好啦,我会告诉你的。”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变魔术般掏出了待会儿准备用来记录重要内容的纸笔。 …… 林星洁站到了卧室门口,看似在晃晃悠悠,实际上则是在“监视”房间内莲姐的动向。 徐向阳则打开公文包,将那份文件取了出来。 放在这叠纸张最上方部分的是一份尸检报告。 姐姐休息的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所以他利用常年做题锻炼出来的阅读能力快速浏览了一遍,首先准备看的是他最感兴趣、亦是最重要的结论部分—— “……果然不是自杀。” 徐向阳望着盖有公章的部分,心中想道。 换句话说,郭子轩的死,就算不和超自然因素扯上关系,也已经被警方认定是一起杀人事件了。 一般来说,死者到底是上吊死的、还是被杀死后挂上去的,通过法医检验尸体上的痕迹,是能很清晰地得出结论的。 技术上的手段他不懂,姑且不谈,但就以他看推理和刑侦电视剧的经验来看,真想要伪装成自杀,上吊绝不是好选择。 也不知道那个凶手究竟是太过自信无知,还是故意这样做的…… 其实就算真的是自杀,都不能排除嫌疑。 毕竟他们要打交道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自然威胁。 邪灵呈现出来的力量与人的意识息息相关,郭子轩很可能是被某种超越常识的力量威胁、强迫,甚至是被诱骗。 尸检报告上剩下的都是看不懂的专业内容,徐向阳翻过这一页,往下看到的是几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白纸。 徐向阳认出那是李青莲的字迹,看来是姐姐根据这起事件报告做的笔记。 少年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内容,可才看了几行字,他的眼神便微微一凝。 “十五中……小阳……星洁……”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有点烦恼。 姐姐她果然注意到了。 想想也是,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不可能没发现。 其实在附身者入侵学校的那天晚上,姐姐就有试探过林星洁。 当时,女孩为了救他,匆匆和李青莲告别并赶往学校,再加上那次医院里把人弄成植物人的事情,不被怀疑才奇怪。 但莲姐的这种做法,反而让林星洁意识到,并不是想象中官方的超自然机构人员,所以她干脆敷衍过去。 李青莲当然不会强迫她说出真相。这件事之后便不了了之,想来是相关事务的处理都被转移到孟正那帮人的手中了。 纵使将消息渠道被局限在一小部分,但有些事情还是很难瞒得住的,特别是像当地刑警这样注定耳目灵通的工作。 警察内部注意到异样的肯定不止姐姐一个,但她一定是最执着的那个…… 至于理由,徐向阳很清楚。 所以他只能长叹口气,有些事情终究开不了口。 “但是,为什么最近的超自然事件,总是发生在十五中周围呢?” 这件事连徐向阳都觉得奇怪。 难道和他们三人都聚集在这所学校里有关? “……不,不对。” 仔细想想,十五中的异常,是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三人成为通灵者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不如说,他们几个就是作为这所学校的学生被卷入其中后,才觉醒了能力。 一旦朝着这个方向思考,就会觉得,那座学校里本来就潜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恶意。 是人?还是邪灵? 以徐向阳的感知能力,若真有这样的威胁存在,时间一长,不可能不暴露马脚…… “哒哒!” 前面传来的清脆回响,让徐向阳回过神来。 抬起头一看,发现是林星洁正用脚踩着地面,引起他的注意。 长发姑娘有点着急,一边向他做着口型,一边指了指房门。 徐向阳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来不及记录,他连忙将文件放回公文包,收起纸笔,从沙发上起身,朝厨房走去。 …… “哎哟,难得好好休息了一下。星洁,你在门口做什么?小阳呢?” 他捋起袖子,拿起洗手池里已经被女孩洗干净的蔬菜,放到砧板上,背后传来刚走出卧室的姐姐一边伸懒腰一边说话的声音。 “他、他正做菜呢!” 干嘛那么紧张呀……徐向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姐姐她又不会吃了你。 “那正好,星洁,你过来。” 听着女人略带笑意的声音,他仿佛能想象得到莲姐态度强硬地牵起林星洁的手,两人一起在沙发边上坐下的样子。 “来,和我好好聊聊吧,我一直没什么机会了解你,这次你可逃不了哦。” “好……我,我知道了!” “哈哈,干嘛那么紧张兮兮的,我开玩笑的,你放轻松,就是拉拉家常而已。” 莲姐以前在本地派出所待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她在转到刑事系统的时候还有人替她觉得可惜,因为莲姐的形象很好,很适合在宣传口工作哪有反而更有前途。以她的能力,抚慰一个未成年少女,自然是不在话下。 在李青莲的安慰下,在她这位长辈面前总是表现得过于紧张和恭敬的少女,终于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客厅里的两人开始小声交谈起来,气氛渐渐变得融洽。 徐向阳切着菜,听着背后一大一小两位女孩的细碎声音时不时传入耳中。尽管听不清内容,但那种家庭特有的温馨氛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面露笑容。 要是有人在一旁看着,大概会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傻傻的吧…… 却也能看得出他内心涌动的喜悦。 * 徐向阳自认为不是啥厨艺高深的中华小当家,他觉得自己的手艺够用即可,烧出来的菜肴味道能有街上那种随处可见的餐馆里的老板七八分水平,就已经是成功了。 毕竟餐馆里的菜为了讨好食客的舌头,一般都重油重盐;而他为了正在发育期的他和星洁、以及长期工作导致疲劳的姐姐身体着想,还是主要追求健康和营养平衡。 其实相比起味道,他对上菜的速度更有信心。因为以前一个人准备食物的时候,总是想着节约时间,好用来学习。 由于过去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下厨,这几年练习下来,他的手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主要是在做菜效率上,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话虽如此,要准备上一桌庆祝节日的菜,还是件挺吃力的事情。 到最后,他一个人做得满头大汗,莲姐和星洁则会时不时进来帮忙打个下手。 当然,是一个一个轮流进来。要是三人全部挤进那个狭窄的厨房,彼此间连手脚都伸展不开,只会帮倒忙。 这家里住着的三人,其实都属于胃口很好的那种: 徐向阳就不说了,是正值成长发育期的高中男生,一晚上干下三碗饭不成问题;林星洁有嘴巴贪吃的习惯,而李青莲的工作与她严苛的自我要求,导致她消耗得多、吃得也多。 在这种压力下,他平常做得饭菜都显得分量十足。 幸好一大一小俩姑娘的身材都保持得很好,不然徐向阳觉得自己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等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端上桌,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起来。 客气是不可能客气的,那种在宴会或者聚餐的时候装模作样,等菜冷了都没动上几筷,是徐向阳最讨厌的浪费举动。 三人大肆饕餮,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上只剩残羹冷炙。 徐向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正准备起身收拾,就看到李青莲先行一步站了起来。 “洗碗就让我来吧。” 莲姐笑眯眯地围上围裙——她的这副模样,对于徐向阳来说也是久违了。 “你们俩坐着休息一会儿。” …… 徐向阳打开电视,坐到林星洁身边。 “你看到了?” 他一坐下,长发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将身子贴过来,小声问道。 “……嗯。” 徐向阳现在有点不太敢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享受和林星洁软绵绵的身体亲密接触的感觉了,那头长长黑发上传来熟悉的香波味道和娇躯的温度,总是让如今已有所觉悟的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要是真的做出避开,星洁她说不定会误会、甚至感到伤心吧,所以他还是和过去那样一动不动,痛并快乐似地享受着,此刻他也只是表情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徐向阳将刚才档案上的内容全部告诉给了她。 “不是自杀啊。” 林星洁低下脑袋,她更在意的好像是别的事情。少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间忙碌的那位马尾女人的背影。 “向阳,你说莲姐她会不会更进一步地逼问我们?” “……她不会。”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徐向阳并没有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不会强迫我们做什么或是说什么。以莲姐的个性,大概会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寻找出真相吧。” 李青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算她在自己和星洁面前表现得再随和、再亲善,能和她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但在徐向阳内心深处,却很清楚一点: 他的姐姐,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而且,她还不喜欢受人恩惠;有些事情宁愿一个人死磕到底,都不会选择放弃。 这样的人注定会活得很累。如果这样的她还有一个非常想实现的目标、或是想要寻找的真相,那事情就更危险了。 有一天,她说不定会在那个终点前燃尽自己。 若非如此,徐向阳就不会一直对未来充满忧虑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长大,这样就能和姐姐站在同一个高度上,想办法替她分忧解难。在那之前,李青莲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话。 姐姐她其实对监护人这件事很看重,她一直都把自己放在照顾弟弟的立场上。这和徐向阳自身是个普通人还是超能力者无关。所以…… “在她眼中,我们俩毕竟还是孩子啊。” “这样啊。” 林星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徐向阳摇摇头,拍了下膝盖,站起身来。 “我去和清月说一下这件事。” 在情报交流中,最重要的就是及时。他们是好友,更是携手面对超自然威胁的同盟。 徐向阳轻轻拨动电话上的转盘。 班长大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接起了他的电话。 “我正准备打给你们。” 她说。 “有事吗?” “我派我的球去盯着郭子轩的母亲,还顺便去了他家一趟。” 徐向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我的球”是指什么。 “我觉得你是不是该给自己的‘宠物’们取个代号了?就像‘小安’一样。”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行啊,那个从杨老师体内出来的蜘蛛怪物就叫一号,我们在商场里捕捉到的那只就叫怪物二号吧,”电话里的竺清月声音中带着些微笑意,“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对了,你打电话过来的理由呢?” 徐向阳将报告的事情又向她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班长大人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她已经注意到了真相。 “你那边呢?” “我派二号前去跟踪后,的确有不小的收获,”竺清月回答道,“而且多亏了这件事,让我回想起了差点被我忘记的人和事。明天应该会继续停课,你和星洁都来学校一趟吧,我有事情要确认。” “哦?”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这起事件的凶手是谁了。”她轻声说道,“我相信,他就隐藏在我们身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凶手的挑衅 早上,徐向阳穿戴好衣服后,偷偷溜出了自己的卧室。 姐姐回来以后,现在的情况是他一个人一间、林星洁和李青莲两人共睡一间。 本来在提出让星洁住进来的时候,按照他的想法,是让星洁住在他原来的房间,而把杂物全都清理出来的储物间当作自己的卧室。 但无论是莲姐还是星洁,都态度明确地对这一建议投了反对票。 储物间那地方太逼仄了,勉强仅能摆下一张床,真要睡进去,人在里面根本伸展不了腿脚。 要是真让徐向阳呆在当中,就会让人感觉他像是受到家庭暴力的小孩那样可怜,而且总是待在狭小的空间里,对人的精神状态和生理状态确实很不好。 再加上星洁一个女高中生未必能习惯睡曾经属于同龄男孩的房间……于是,最后的结果变成了徐向阳还是继续睡原来的卧室,姐姐则因为平常不在家,她的房间就交给星洁;李青莲偶尔回来一趟,那就一大一小俩姑娘睡在一起。 徐向阳见那位长发姑娘和自己一样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忍不住笑着问道: “姐姐睡得如何?” 林星洁掩上身后的门,小声回答道: “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徐向阳又问道,“那她的睡相如何?” “还可以。” 林星洁很诚实地回答道: “莲姐会打呼噜,但声音很轻。” “睡得不习惯?” “不,呼噜声的话我倒是没关系,我很快就能入睡的。只是……”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出口。 “莲姐的睡相比较差,会压到我的头发。” 目前两人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所以到了晚上,就容易产生抢被子的状况。 “看来是要分张小床出来。” “去哪里买啊?” “就去上次那个商场吧,怎么样?” “那里太远了,而且价格都很贵,去附近店里订一张,让人送过来就好了。” 少年少女一边聊些有的没的,一个在沙发上等着,一个先进了盥洗室,过了一会儿再交换位置。洗漱工作处理完毕后,他们又一起并肩进入厨房,准备起早餐来。 今天和班长大人有约定,还得早早赶去赴约,于是两人下手的动作都很利落: 男孩将电饭煲里的冷饭盛出来,女孩煮开锅里的水,接过剩饭倒入锅中,撒点葱花肉沫,准备做汤饭;然后又是女孩往碗里打了两个蛋,男孩倒入烧热的锅里,准备煎两个荷包蛋。 清晨的阳光落在绿意盎然盆栽上,油烟伴随着煮饭的香味被和煦的风吹出窗户,鸟儿清脆啼啭的声音隔着玻璃都能听见,身畔巧笑倩兮的女孩正在水龙头下轻浣素手,明媚天光照亮了她漆黑如墨的长发与白皙如玉的侧脸。 徐向阳觉得眼前的一幕,恍惚得好像是梦境。 周遭的一切,明明是与往昔无异的环境,此时却都洋溢着让人心平气和的美好氛围。 “做好了。” 林星洁提醒道。 听到那轻声细语,徐向阳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将锅里的煎鸡蛋盛出来,放到盘子里。 他们俩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尽量在克制自己,放轻力度。 一方面是害怕莲姐注意到他们两人早早离开,可能会抓住俩孩子问东问西,徐向阳和林星洁都没有在一个现役刑警面前撒谎成功的自信; 一方面,更是希望这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忙碌奔波的工作狂女性,能趁此机会好好休憩,最好能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 两人吃完早餐后,将剩给莲姐的那一份放入电饭煲里热着,放到桌子上,在旁边写了张纸条,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少年少女肩并肩走出了门。 * 十几分钟后,徐向阳和林星洁一同抵达了学校。 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学校,白色的墙壁和黑色的大理石熠熠生辉,头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 竺清月在黑板上贴了四个颜色各异的圆形小磁铁,是用来贴告示或是地图之类的教学用具。 在其中三枚放在一起的小磁铁旁边,已经用漂亮潇洒的白粉笔字迹,写下了他们三人的名字;而另一枚则距离相对远,旁边写着“郭子轩”。 班长大人手中正轻轻抛着另外几枚磁铁圆片。 徐向阳见到这副场景,有点明白过来了。 在林星洁有些疑惑的注视下,他从竺清月手中拿过了一枚圆片,扔向代表郭子轩和代表三人的圆片中间。 “啪。” 磁铁吸住了。 徐向阳拿起粉笔,在旁边写了“杨老师”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和班长大人的笔迹形成鲜明反差。 他想了想,又用线将这三个区域全都连了起来,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呃,这是在说是谁的嫌疑比较大吗?”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表情略显古怪。 “不过,这和我们有啥关系?” “这就要说起昨天的事情了。” 竺清月说话的同时,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却落向门口的方向。 徐向阳往后瞥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昨天,我派二号……哦,就是我们在商场抓住的那个怪物,让它跟踪了郭子轩的妈妈,一直到她家里。” “其实,我本来是不认为自己能发现任何线索的,不过事实正好相反,我真的在他家里发现了凶手留下的痕迹。” “怎么做到的?” 依照竺清月的说法,她控制邪灵的“线”就和林星洁与小安间的联系,就算不用肉眼观察,依然能模糊地感知到邪灵的“视野”,这是她能派遣二号前去跟踪和侦查的底气……但是,这种联系远不如徐向阳的通灵能力来得敏锐。 “因为那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的,所以非常明显。” 竺清月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他们俩身后,轻轻招了招手。 被灿烂天光笼罩的门檐上,慢慢浮现出一条蜿蜒的、淡淡的影子,就像是正在墙壁上爬行的蚰蜒或是蜈蚣之类的生物,但体型却要大上好几倍,是种看上一眼便让人心生厌恶的丑恶怪物。 见到这一幕的林星洁惊讶地瞪大瞳孔,下意识举起了手,涌现的浊流霎那间吞没了讲台,朝着教室门口涌去—— “先等等。” 班长大人的话语阻止了她的进攻。怪物并没有爬进来,而是乖乖地趴在了门口。 “这、这是……” 徐向阳当然能辨认出对方的来历。 ——是那种鬼屋里的虫怪! “它现在是正被你控制?你去过鬼屋了?” 他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 竺清月摇摇头。 “我是在郭子轩家里发现的。你们注意到它身上的不同之处了吗?” 徐向阳在虫怪刚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了,相比起它那些活泼的同类,这条虫怪的气息分明要虚弱得多,看上去就算被浊流吞噬了也懒得动弹,完全没有其它附身虫怪在挣扎时表现出的那种旺盛生命力……如果它们真的算生命的话。 这点甚至从外表上都能看出来:被竺清月控制的这条虫怪,轮廓要更加黯淡和模糊,甚至有种半透明的、随时可能消失的感觉。 “看上去就像失去了养分一样,对吧?于是我就干脆把它带过来了,当作证据。” 班长大人的口吻依旧轻描淡写。 “我觉得你不带过来也是可以的……” 林星洁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就和普通女孩子一样,她很讨厌虫子,更何况虫怪长得比普通虫类还要丑陋。 “你说,它是被故意留下来的?” 而徐向阳更在意的,则是她之前说的话。 “是的。否则为何要将虫怪舍弃在那个地方?在我看来,这就是对方在向我们,或者说试图调查此次事件的通灵者发出挑战……” 竺清月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林星洁,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挥了挥手,一头早就等待已久的人面蜘蛛从天而降,瘦长的节肢像一根尖锐的刺,将虫怪钉死在地上。 濒死长虫的触须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人面蜘蛛迫不及待地将虫怪拖走。虽然看不见它贪婪吞食的过程、也听不见咀嚼或是撕裂声音,不过徐向阳却能想象出怪物大快朵颐的样子。 “那个让郭子轩上吊自杀的凶手,他是在向我们证明自己和鬼屋的联系。” “他是想告诉我们,我们上次并没有彻底解决鬼屋老人。他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之所以要杀人,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一件事: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因为在整座十五中里,知道这种虫怪代表着什么,而且还和来自鬼屋的力量正面打过交道的,就只有我们。” “所以,我昨天在电话里才会说,凶手可能是学生,可能是老师,但这个人一定就藏在我们附近……或者曾经待过,才会对学校的事情有所了解。” “我明白了。” 徐向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之前得到郭子轩自杀消息的时候,他还在想为何要选择在教室里上吊,难道就是为了吓唬人? 如果班长大人的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凶手的动机恐怕真的差不离:他设计出这样的场面,就是为了起到惊吓的作用。 在学生们天天上课的地方搞出这种场面,相当于一种挑衅,他就像是在告诉他们:我的威胁就潜伏在你们身边,我随时有能力夺走你们身边任何一人的性命…… 而你们,亦在其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照片上的老人 “……真是奇怪的想法。” 徐向阳心想。 不过,既然郭子轩不是自杀,那会设计出那副“在教室内上吊”场景的人,心态肯定很扭曲,这点毋庸置疑。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他挑选的杀人目标为何是郭子轩,没错吧?” 竺清月指了指面前的黑板,笑着回答道: “是的。” 这就是她要搞清楚彼此关系的理由。 既然凶手的真正目的是他们,为何又要杀了那个男生呢? 要说联系的话,郭子轩和竺清月算是同班同学,可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要说毫无联系,那也不对,毕竟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算是认识郭子轩的,且在此之前,他还和这个男生一起度过了那个惊险的晚上。 如果不是徐向阳和竺清月出手相助,郭子轩说不定那时候就…… “啊,难道他是那时候被盯上的吗!” 徐向阳有些恍然。 “这么看来,向阳提到的杨老师倒是挺合适的。”一旁的林星洁插嘴道,“毕竟他是清月和郭子轩的班主任,而且还是附身者。但问题是,他现在已经被送入医院了。” 听到关于杨老师的事情,徐向阳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那真的是一个好人,曾经深入过杨老师心灵深处的他,对此再清楚不过。 即使是被邪灵占据身体的时候,杨老师的意识只剩下些许本能,却依然努力提醒着他远离危险…… “是啊。” 竺清月微微叹了口气。 她将杨老师的那枚圆片移到了郭子轩身边。 “与其说是‘联系点’,不如说他和郭子轩都一样,都是受害者。” “再加上,凶手刻意将自杀现场设置在五班的教室里,说不定对我们班所有人都心怀不满呢。” 她的话若有所指。 “我和星洁都和郭子轩没有联系。”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放弃继续东猜西猜的打算,“既然把我们叫到这里来了,就说明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吧?别卖关子了。” 林星洁在旁边点头附和。 竺清月在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 “你们还记得,附身者追杀我们后的那个晚上,又入侵我家里的事情吗?” “它没有伤害我,没打算将我掳走,只是在我的床底下趴了整整一晚上……” “这种诡异的行径,唯有一种理由能解释,就是那个附身者——或者说他背后的控制者知道我,而他的目的,好像就真的只是为了吓唬我。” 凶手认识郭子轩,并且还杀了他; 凶手认识竺清月,派怪物前去吓唬她; 凶手可能对整个高二五班的人都心怀怨恨。 如此说来,之所以是杨老师被邪灵附身,大概率也不是偶然,同样是凶手刻意为—— 竺清月将手中的最后一枚圆片磁铁扔到了黑板上,转过头来对徐向阳说道: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那栋鬼屋,安宁街41号,它曾经的住户是谁?为何会被传成凶宅?这本来是我们需要在第一时间确认的事情。” “要如何做?” “直接告诉他名字吧。”班长大人回答道,“我想,他会愿意和你见上一面的。” 徐向阳摇摇头。 “不,我是想问,在那之后呢?” “对方是在挑衅我们,可这不代表我们就一定要接下这种挑战。安全起见,还是该和官方机构通通气。不过……” 竺清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徐向阳,又看了看一脸不愉快的林星洁,轻笑起来。 “我讨厌被人威胁。我想,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她伸出一只平摊开来的纤纤玉手,慢慢攥紧成拳,这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暗示。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尝试着把那家伙揪出来,用我们的手。” …… 那天晚上。 在林星洁的陪同下,徐向阳又一次走到电话机旁边。 这次,他选择的是那条过去从来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徐向阳同学,没想到你会打电话过来。” 话筒对面的男人笑呵呵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友善。 “难道是改变主意,打算加入我们了吗?” “抱歉,孟叔叔,我暂时只想好好学习。” “那就是来问奖金的?放心放心,肯定缺了你的。审批需要流程和时间嘛。当然,你要是愿意加入,可能效率会快点……对了,锦旗你应该收到了吧?” 徐向阳没有理会孟正的滔滔不绝,而是直接说出了来意。 “我是想来和您确认一件事的。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当时,那个从鬼屋里跑出来的邪灵消失了。我向您汇报了我所知道的有关于它的所有事情,而您则保证说会解决此事,将根源彻底拔除,是这样吧?” “——那么,现如今状况如何?” 对面那个男人沉默下来 ……看来,果然不是很顺利。 鬼屋的力量依旧在这片城区活跃,甚至还气焰嚣张地又杀一人。徐向阳相信,他们早就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 “还有一件事。”他沉声问道,“我想请问一下,那栋屋子里的住户究竟是谁?” “这个,是保密事项……” “这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 徐向阳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很高,而且还顺势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在和年长者说话表现得如此没礼貌,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但徐向阳还是按照班长大人的提示去做了,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我和我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已经不止一次遭遇过来自那个鬼屋的袭击了!这不是用一句‘保密’就能盖过去的事情吧?” 他的话语起初还有点生涩,但越说就越流畅。在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是有着一股怒气的。在这种愤怒面前,好学生的个性都可以暂时抛在一边。 那个潜伏在鬼屋里的家伙,滥用超自然力量杀害了不止一人,而且还用别人的性命来向他们彰显存在感…… 无论是出于普通人的道德感,还是因为身边的人们都有可能遭遇威胁的危机感,此人的行为都不可饶恕。 而徐向阳他们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鬼屋的事情抛诸脑后,就是因为电话对面的那个男人曾经答应过他。 但对方并没能做到。 徐向阳轻吐了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孟叔叔,请你告诉我,那栋屋子的持有人里,是不是有一位是我们的同校同学,一个叫‘宋耀’的男生?” 孟正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徐向阳,明天我们见一面吧。” 听见这句话后,徐向阳这才放下心来,对身旁的长发姑娘做了个“ok“的手势。 大功告成。 “好,我知道了。” 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 第二天,徐向阳来到了约定地点。 这是一间咖啡屋,屋子上挂着“上岛咖啡”的牌子,这便是这座城市街头最常见的咖啡厅。 这年头的西餐厅,普遍还给人一种高大上的感觉,消费水平也不是一般市民能承受得起的。 相比起其他随处可见的餐馆,屋舍里的陈列洋溢着优雅的氛围,不但有仿制壁炉,店家甚至还安排了一架钢琴。 徐向阳见到角落的座位上,有个穿着风衣的年轻男子微笑着朝自己招手,他走过去,有些拘谨地在对方面前坐下来。 “来,喝吧,我请客。” “……好。” 徐向阳刚端起面前热气腾腾的杯子,望着里面深黑色散发着苦香的液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有没有加那个……呃,奶和糖?” “你小子还挺机灵的。”孟正笑了起来,“以前喝过?” “没有,但我听说过。” “放心喝吧。”男人端起杯子,耸了耸肩回答道,“又酸又苦的玩意儿我可喝不惯。” 徐向阳略微放下心来,试探着抿了一口。 他还是第一次喝咖啡,虽然还是觉得有股奇怪的类似于中药的味道,但整体上的感觉意外还不坏。 “先来回答你之前在电话里的问题吧。” 孟正放下杯子,翘起二郎腿,将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直接开门见山做出了回应。 “徐向阳,你说的没错。有关于你那位同学的事情,是我们早就得到过的情报。” “那间屋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再去过,但那地方确实已经被监视起来了。而从此之后,那个叫宋耀的男生,就再没有出现在人前。所以我们认为,他的嫌疑非常大,就算不说他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一定关系匪浅。” 徐向阳沉默下来,抚摸着陶瓷咖啡杯的杯壁。 竺清月的猜测,好像已经能从官方人员的口中得到确认了。 徐向阳曾经从王岳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宋耀曾经是学习小组中的一员,他是五班里唯一成绩不好、还愿意报名小组的人,因此班长大人对他颇为照顾,结果据说因此引起了郭子轩的嫉妒,导致他被排挤出去,到最后连学都不上了…… 虽然是未必能当真的八卦,但从郭子轩被杀的事实、以及宋耀原来就是五班的一员来看,动机还是能对得上的。 但是,他内心的疑虑并没有就此消失。 “我听那个班级的人说,宋耀是从这个学期开始才开始休学的。” 徐向阳谨慎地提出问题。 “可是,鬼屋的传闻在附近地区好像有一段时间了。具体搞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想来是在今年之前……” 在最开始逃离鬼屋的冒险之后,他就在左邻右舍那儿打听过消息。而且林星洁同样提到过,依照那个被野狗分食的王娜娜的说辞,这栋被废弃的屋子,在附近的住户那里都早有恶名,听说还是有着“进去的人都会死”这种可怕传闻的凶宅—— “那是假的。” 孟正断然否认了他的话。 “嗯?” 徐向阳愕然地抬起头。 “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嘛,你想想,在民间都有灵异传闻在流传的地方,我们难道还不会派人去检查?”孟正笑了起来,“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或者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咳,总之,和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与社会和谐稳定有关的事情,容不得马虎。” “我是今年才调来这座城市的,以前的档案我早就翻过,这栋屋子以前确实死过人,但并没有出现‘鬼屋化现象’,也没有邪灵活动的痕迹,所以早就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那栋屋子发生超自然现象,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 徐向阳有点明白了。 “对,要是没有医院里那件事,我们大概还没注意到,这栋假凶宅已经变成真鬼屋了。” 见面前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孟正又一次举起咖啡杯,朝他点头示意。 “放心,没事的。那几人的下场我们都调查过了,和你没关系。既然是被邪灵附身了,那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变成植物人都还算好的。” 徐向阳蹙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 “果然是宋耀的问题?但他为何会选择住到那种地方……” 而且,他本人就有过闯入那栋鬼屋的经历。 很奇怪,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在屋内,那地方看上去都是被废弃已久的,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我们那儿有人事处的报告。实际上,宋耀以前就住在那儿。” 孟正这回看来是真的不打算瞒他了,新情报随口就往外抛。 “本来是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但是他的父母却去世了,侯老宋耀被别的亲戚收养。直到高中,他才又一次回来。” “难不成……” 徐向阳瞪大眼睛。 “是的。” 孟正微微颔首。 “那栋屋子之所以会有‘凶宅’的传闻,恐怕就和他死去父母有关。” “那,那他……还回来住?就他一个人?” “具体的缘由我们就不清楚了,那是人家的私事。” 孟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当然,他一个未成年人,独自居住是不可能的,按照你们学校提供给我们的材料,陪他一起来学校报道的监护人,是他的爷爷,宋德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轻轻地拍到他面前。 伴随着孟正的动作,徐向阳的心脏像是落了一拍。 照片上,是一个正坐在椅子上的老者。 那张布满岁月风霜痕迹的脸庞,容易会给人一种严肃的印象;但照片上的他,却是一副慈祥的笑容。 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衣履笔挺,鬓发微白。对徐向阳而言,这张脸是如此熟悉。 他在初次见到对方的那天清晨,正是象征着他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开端,想忘都忘不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通灵者与灵媒 ——是那个鬼屋老人。 和印象中的那个鬼魂唯一的区别就是,照片上的他作为人类时,还是有眼睛的。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徐向阳的心情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震动。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孟叔叔,所谓的‘邪灵’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就是一般人理解的鬼魂和幽灵吗?但是我还见到过那种样子根本不像是人的怪物……” 孟正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别急。现在的你确实需要了解这些常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有件事我还是得事先做好提醒:关于远境、或者说‘异世界’的理论研究,世界范围内都可以说是刚刚起步,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未必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任何理论体系,说不定过两年就会被最新的研究成果或是更有说服力的假说所推翻和取代,明白了吗?” 徐向阳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那就先从头开始说起吧。” 孟正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有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个世界’和我们人类的意识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我们能通过大脑感受到远境力量的存在,反过来它也能影响到我们……这种感觉只有身为通灵者的人才能明白。我相信你应该察觉到这一点了,对吗?” 少年又点点头。 “你所说的那些长得不像是人类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在邪灵这个说法流行前,其实还有另一种称呼,那就是‘远境生物’。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生活在现实地球上的我们,还有其它动植物一样。”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远境里还存在与人类样貌相近的人型邪灵,而且根据目前的观测统计,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人类死亡后才出现的。” “刚才提到过远境和我们意识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这一共有认知,于是一种很合理的猜测就出现了:当人死去后,肉体的活力消逝,意识本该随之消亡。可一旦它出于某种机缘巧合,被被远境的力量所感染,那就会转变成一种全新形式的存在,在新的世界中继续存续,即邪灵。” “当然,这里所谓的‘意识’是什么,就没有定论了,可能是某种电磁场,或者玄学一点的说法就是……灵魂。” 说到这里,孟正的目光转向他身上。 “有关于物质和意识的关系,你上课的时候有没有讲到过?” 徐向阳不假思索地就给他背了一段。 “物质是世界的本原,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具有反作用,物质是第一性,意识是第二性……” 孟正抬起手示意停下,又说道: “简而言之,从世界观层面上来说,它自称是‘秉承唯物主义的一元论’。那你觉得,这种说法有问题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问我我问谁,我只管背书好吧。 “起码对于一部分认知科学的研究者而言,它的问题就在于这套归纳出来的理论体系是在语言哲学和脑科学兴起前。承认所谓的‘意识第二性’的地位,实际上这仍然是一种出于人类社会常识,而构建出的二元论的图景概念。” “因为我们人类总是会认为自己不止是一具皮囊,本能地愿意信任我们和动物、我们与机器的区别。而对于态度更激进的的物理主义者们而言,‘心灵’,‘意识’……这些词汇,就像以前人们对自然科学的了解不够深入,认为燃烧需要燃素、认为电磁波的传播媒质需要以太一样,其实都是常识构建出来的一种假想。” “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既然科学的进步能让我们通过仪器观测到大脑活动,那就用不着再谈论难以观测、难以整合入一个封闭自洽的数学系统里,甚至连存不存在都无法证明的‘意识’概念了。” “信念、欲求、恐惧、愿望,‘我失恋了,我感到很悲伤’,‘我今天吃了一顿大餐,感到很愉快’……这些词语都不过是话术,我们日常交流里当然可以这样说,更方便、更容易理解,但在严肃的理论研究里,完全可以将其舍弃,由神经元和突触间的不同反应关系所替代。” “我们的思维只因为我们的大脑活动,人类就像是一台大型算法交互平台,脱离大脑本身不存在意识,那为何不干脆点呢?” 孟正的滔滔不绝在此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愈加高昂起来。 “——但是,以上这种种想法,在远境的存在被证明后就显得说服力不足了,人类的意识似乎真的存在某种超越肉体的独立性,起码被超自然力量侵蚀和改变后是如此。” 徐向阳听得云里雾里。见孟正一副说到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忍不住插嘴道: “孟叔叔,你对理论层面的事情很了解吗?” “……嗯,有一点吧。以前虽然不学无术,但名义上毕竟还是个研究员,听人讲过几堂课。”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身上洋溢的兴奋劲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轻轻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跑题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邪灵的分类,我基本上搞清楚了。” 徐向阳也不客气,尽管似懂非懂,他还是继续追问道: “那我们人类呢?您口中的‘通灵者’和‘灵媒’的区别是什么?” “通灵者的定义非常简单。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人类中也不可能有两颗完全相同的大脑,先天遗传和后天发育都会产生影响。所以,会有一部分人的意识比常人更为敏锐,于是他们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就会更为密切。” 孟正摊开双手。 “这是一种天生的才能。一旦经过远境力量的刺激后,就会觉醒为通灵者,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的‘阴阳眼’。当然,通灵能力的高低同样存在个体差异,有的人看到的邪灵样貌比较模糊,有的人则更清晰,但这些都在相对范围内,这个极限就是人类大脑的极限。” “不过,在通灵者当中,还有一类能力更为强大特殊、数量亦较为稀缺的类型,那就是‘灵媒’——他们与远境间的联系强大到了能操纵异世界个体的程度,是唯一能正面和邪灵对抗的人类。” “作为通灵者的一类,灵媒能力同样是天生的。但是当他们拥有了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的邪灵作为媒介后,他们的通灵能力就不仅局限于自己的大脑……” 孟正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着说道。 “这就让他们在意识层面上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在我看来,灵媒就代表着未来人类的进化方向。” “都是天生的?” “没错,而且同样需要远境力量的激活来实现。” 徐向阳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星洁是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引诱到那间鬼屋里去的。之所以过去的她都只是普通人,是因为小安无法触及到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女孩; 而只有等她进入远境和现实世界的交界处——即鬼屋的时候,小安的力量才能触及到她。 在建立起联系后,林星洁的意识主动向另一个世界发出邀请,小安便可以穿过两个世界的壁垒,入侵人间; 班长的经历亦是如此。在没有遇见鬼屋老人之前,她只会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 “那……一个人会与什么样的邪灵之间产生链接,难道是完全随机的吗?” 徐向阳想起了班长大人的“线”。 虽说邪灵的样貌千奇百怪,但清月的能力与其说是控制个体的邪灵,不如说更像是某头邪灵的一部分…… 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邪灵吗? 现在的他还无法得到答案。 “这就不知道了。” 孟正耸耸肩。 “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意识不尽相同,都具备某种特殊的频率波段,能对上号的才会发生联系。有的人是觉醒后能感受到与异世界个体的联系,还有一部分人是直接与刺激自身觉醒的邪灵建立了联系。” “尽管是很罕见的例子,但历史上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某位灵媒在进行刺激实验的时候,却发现其中一位觉醒的对象与邪灵个体的联系更紧密,当场就将本来由这位灵媒控制的邪灵夺走了……” 之后又听孟正聊了一堆关于灵媒的奇闻异事,本来在视野范围仅仅能看到星月二人的徐向阳,只觉得受益匪浅。 两人的话题很快又转回到了鬼屋上。 “鬼屋是远境的一部分,当那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发生交叠,重合的那部分就会出现被我们称之为‘鬼屋化’的超自然现象。人类死去后残留的意识会转化为邪灵,乃至原生邪灵的入侵,全都以此为前提。” “鬼屋内部其实已经相当于另一个世界,是它们的地盘,与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争斗不太一样,鬼屋内的物理规律、自然现象,都和人类的常识大相径庭,总之……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徐向阳同学,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根除那栋鬼屋。” 孟正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我之前就答应过你,更不打算说谎。早在一周前,我们已经派遣出过一支准备万全的灵媒小队进入到安宁街41号,实施第一轮环境侦查。”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交汇。 “但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能从那里出来,没有发回任何信息,大概率是遭遇不测了。他们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能力卓越的灵媒,最后却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在没有得到有效情报的情况下,消灭鬼屋的计划才不得不暂时搁浅。” 徐向阳只是默默盯着手中的咖啡杯,没有回答。 在听说孟正和他的同事们没能解决鬼屋的的时候,他确实有点不满;但是在知道有人牺牲的情况下……任何指责都说不出口了。 “目前,这座城市人手不足的情况非常严重,而安宁街41号的凶险程度亦超乎我们的想象,不可能再派遣人手进去白白送死。我们的队长已经将此事上报。在支援到来前,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监视,不让鬼屋的影响进一步扩散。” “这些我能理解。”徐向阳忍不住说道,“但是最近……” “你是说有位学生上吊自杀的那起事件吧?” 孟正叹了口气,看上去颇为头疼。 “那估计是在此之前的事情。凶手早就让邪灵潜伏在受害者身边,只是等到现在才动手。” ……这就是那条虫怪没能离开郭子轩家里的理由吗?它甚至会因为缺乏来自鬼屋的养分,而变得异常虚弱。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咖啡厅内,悠扬的音乐声在回荡。座位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全都静静地享受着这个宁谧的下午慵懒的阳光透过玻璃橱窗,映照行人们匆匆的身影。 这种安详和平的氛围却令徐向阳难以忍受。 在明知凶手已经盯上他们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郭子轩死在了虫怪的袭击中,但谁知道那栋屋子里有几条类似的怪物、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牺牲者? 决不能让那种杀人狂掌握局势的主动权! 于是,他还是问出了最后的那个问题: “孟叔叔,我想知道一件事。所谓的‘鬼屋’,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它消失?” 孟正的瞳孔中闪过一道亮光。他用喝咖啡的动作掩盖了自己的情绪,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说得简单粗暴点的话,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即可。” “要多强?”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死去的宋德寿化作的人型邪灵,就是安宁街41号里最核心的邪灵,就像动物或是昆虫的巢穴中,总会存在一个‘首领’、‘母体’或是‘王’。” “而按照一般经验,能正面与之对抗的人,就拥有了进入鬼屋的资格。” 孟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杯子,双手交叉在桌前,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徐向阳同学,你能告诉我当时是如何做到的吗?你控制的邪灵究竟是什么样子、有着什么样的特性或者能力,能和我说说吗?我会保密的,你要不放心,我们还可以签协议。” 徐向阳张了张嘴。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念头,但他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实话。 “……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少年心思 “……你不是灵媒?” 男人蹙起眉头,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 徐向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表情还算诚恳,对方这会儿就该直接表露质疑了。 他能猜出理由。 根据刚才的对话,在孟正——或者说对通灵者的世界有所了解的人们眼中,能击败鬼屋老人那个等级的邪灵,只能是同样强大的灵媒。 “那个,我想请教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 “通灵者就没办法驱散邪灵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人类的大脑是有极限的,能准确观测到邪灵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又如何与真正生活在异空间的怪物战斗呢?” 孟正叹了口气。 “的确,通灵者身上会有这类似于超能力的表现,但是你需要注意的是,能成为灵媒的人,通灵能力本身就比一般通灵者更强。” “不是说还有后天成为灵媒的可能性吗?” “虽然在称呼上分为先天和后天,但原理都是一样的:只有在成为通灵者之后,你才能感受到自己与异世界个体之间存在的联系。假如你在觉醒之后,刺激你的超自然因素没能成功转变为由你控制的邪灵,很遗憾,你就不是灵媒。” ……我第一个看见的邪灵,是鬼屋老人。 它当然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在搞明白这一点后,徐向阳倚靠着椅背,突然间整个人都有种瘫软下去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回想起了一件往事。 说是往事,距离现在却并不久远,不过半年的时间。 那是在姐弟二人决定到这座城市定居后,准备让徐向阳找地方转学时的经历。 因为家庭变故和工作调动,从初中开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跟着姐姐在数个城市内辗转,受此影响,那时候徐向阳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出色,而他也没有体育或者艺术方面的特长,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生。 所以,李青莲最开始找的两所排名比十五中更出色的重点高中,最后都选择了拒绝他的入学请求。 校方的决定完全可以理解,本来在高二学期中插入转学生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又是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男生呢。 所以,他谁都不会去责怪。 唯一能怪的,就是自己。正因为过去的他不够努力,才害得姐姐要替自己担心和忙碌奔波。 徐向阳渴望着证明自己,所以在转入十五中后,他能在短短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里,从不起眼的普通学生提升到年级第二,成为老师同学们眼中的尖子生,还犹有不满足。 可是,成绩能通过刻苦学习去提升,有些东西却不一样。 就像一个人再努力,他的出身和家庭都不会改变一样。 与生俱来、难以逾越的区别,往往是最残酷的。 更何况,现在的徐向阳,想法又和过去有所不同。 他不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此刻的他,脑海里转悠着的始终是一个相同的念头: ——“我果然和她们不一样啊。” 这个事实令他感到颇为沮丧,与之相比,过去盘桓在内心的焦躁和忧虑,似乎又变得不算什么了。 …… “既然你是普通的通灵者,那击退鬼屋老人的,就是其他路过的灵媒了。” 孟正敲了敲桌子,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没有在你面前露脸?” 徐向阳当然不会说出林星洁和竺清月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那种会把自己隐藏起来的类型。” 孟正叹了口气。 “如果能有机会招募到这样一位民间高手的话,对我们将来展开工作会很有利。可惜了。不过……” 孟正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眼底的隐隐失落,出言安慰道。 “别太灰心丧气,徐向阳同学。我觉得你更应该感到庆幸才是,面对a级邪灵的袭击还能活下来,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要是别人早死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的是当时和鬼屋老人对决是的情景。 那种激烈的意志间的对抗,尽管自己没能获胜,但通灵者真的无能为力吗? 小小的圆桌两头,又一次被安静的氛围笼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存在的。” “嗯?” 孟正有些疑惑地抬起眼。 就算这是通灵者世界里的共识,徐向阳还是不想就这样老老实实承认。星洁和清月的事情他不会说,但他自己的经历却不一样,他想要从眼前的专家身上得到认同。 “这世界上肯定存在让通灵者能对抗邪灵的方法。” 孟正愣了一下。 看着对面这位眉眼里都写着“不甘心”三个字的少年,男人觉得有点好笑。 他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毕竟谁会甘愿承认自己生来平庸呢?特别是对于处在这个年龄段,自尊心强烈、情绪又很敏感的男孩子来说。 但有些话不说不行,有些现实中的不公平是人迟早要去面对的。他觉得身为成年人的自己有这个义务去做出提醒,避免对方走上歪路。 “我说得够清楚了吧?不是灵媒的通灵者,无论能力如何卓越,和邪灵之间都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这已经不是才能高低的差距,而是物种上的区别。” 孟正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说得再具体点吧。所谓的通灵能力,其实就是让意识与远境相联系的能力,这种能力甚至足以干涉现实,因而会呈现出类似于一般人眼中的‘超能力’特征:包括念写、遥感,甚至还可以挪动物体。最有名的例子是在某次公开实验里,有人用通灵能力凭空挪动了一枚玻璃杯……” 他叹了口气。 “但这就是人类大脑的极限了。这与能对现实世界造成巨大破坏和大规模物理现象的邪灵,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只有幸运地与邪灵产生联系的那一小部分人群,才有机会超越这种限度。” “可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不得不承认,今天和孟正的会面,对于他来说相当于一场考前恶补,补习的内容则是有关于通灵者们的基础知识。 他起初觉得,他和两位女生所具备的,都是超能力的一种,只不过种类有所不同; 直到今天,徐向阳才意识到,这种不同是灵媒和普通通灵者的区别。 的确,人类自身的通灵能力是无法强有力干涉现实,这点他早再清楚不过。只有在拥有像小安或是人面蜘蛛那样被人类控制的邪灵后,才相当于间接具备了强大的破坏力。 但是,不是灵媒不代表着就不能和邪灵对抗,起码对徐向阳来说是如此。他有方法,一种自己摸索出来的办法,那是能和她们一起并肩战斗的保证—— “邪灵是远境里的生物,而远境又与人类的意识相连,那我们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在物理层面上和它对抗,只要直接对邪灵通灵……不就可以了吗?” 徐向阳早就做过这样的尝试,而且在听了孟正的基础知识普及后,他发现自己的想法确实是有理论支撑的。 他认为对方的表情会变得十分惊愕,但结果却和徐向阳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孟正的脸部肌肉一下子绷紧了,瞳孔中放射出锐利的视线,变得十分严肃。 “你该不会做过这种事了?” “呃……我没有。” 徐向阳吓了一跳,但他的反应还算快,本能地说出了否定的答案。 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很不妙,这种时候可不能承认。 孟正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的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看你不像是被附身了,精神状态也很正常,想来确实是没试过。” “……什么意思?” 徐向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和你说明这些事情的,但当时的我还以为你是灵媒……” 孟正捧住了自己的额头,语气颇为懊恼。 “我应该把这件事放在最前面讲的,但你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成熟,我都快忘了你是个高中生……听好了,无论是通灵者还是灵媒,都有超越常人的能力,这是很厉害,而且我刚才还说过,我认为灵媒这一群体代表着未来人类的发展方向,这些话都是认真的。但任何事情都是利益越大风险越大,拥有能和超自然事件打交道的能力,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 “简而言之,与远境的联系和交流非常、非常危险,有一步踏错,就能坠入万丈深渊。”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而那些误入歧途者的下场,你不是亲眼见识过吗?” 徐向阳觉得嘴巴有点发苦。 “孟叔叔的意思是那些被附身者?” “对,下场要么是变成怪物,要么是植物人或是干脆大脑被烧坏,直接死翘翘的附身者。” 孟正重重点了点头。 “灵媒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能用自身的意识控制邪灵。这个过程看上去很轻松,有资质的人一受到刺激就觉醒了……但实际上可能会非常危险,目前为止都只有天然方法能实现,因为从客观规律上来说,和邪灵的联系再紧密一点——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附身者了。而以人类现有的科学认知水平,甚至不足以分辨这两者在形成过程中究竟有何区别,才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此外,灵媒们在觉醒后,也不是万事大吉了,和远境对人类意志侵蚀力量的对抗,将伴随他们一生。一个人控制的邪灵越强大,情绪失控后所造成的后果就越严重。” “至于你所说的这种方式……以前确实有通灵者,尝试过这种做法。既然不能在物理世界对抗,他们就寄希望于在心灵世界试图找出邪灵的弱点。” “但是,一旦深入其中,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是被邪灵附身。能在中途被人强行中止的,都算是运气很好的。” “那——” 真的没有人成功吗? 我的话,或许和别人有所不同。 徐向阳想要反驳。 然而,上回深入心灵世界的经历,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 说到底,他的确是失败了,而且造成的后果真的很严重,他有种“差点就回不来”的感觉。 假如那时候被潜藏在杨老师体内的鬼屋老人的力量拖下心灵的深渊,他的结局很有可能就像孟正说的那样,被邪灵钻了空子,占据身体。 “总是,以后不能做……不,这种危险的事情是想都不能想。更何况,就算你想对邪灵本体进行通灵,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这和看见它们完全是两码事。” 一脸严肃地说完这些话后,孟正的表情又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能明白你的想法。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嘛,其实你用不着太在意这种事。” “灵媒和邪灵的对抗相当于是正面战场,但是如果想要打赢一场战争,光靠能打是远远不够的,后勤支援工作才是关键。” “因为灵媒数量的稀缺,所以有大量工作需要由通灵者来做。这就像……呃,就像是军队里的指战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将军和士兵那种地位存在鲜明区别的差别,而是指挥员和战斗员,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我们这儿也一样,在工作环境里,大家都是同僚,地位是平等的。” 信你才怪。 就算徐向阳是个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高中生,也知道对方这种话当不得准。 “而且,能觉醒通灵能力,就说明你已经和普通人不同了。相比起那些一无所知的人,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才不想和别人比,他想,我只是希望能平等地站在两位朋友身边而已。 徐向阳还是觉得,孟正的说法未必就正确。 他和鬼屋老人打过交道,还成功教训了一个同龄人灵媒,虽然是趁着不注意偷袭的情况下。 俗话说实践出真知,说不定他真的与众不同呢? 但对方毕竟是官方机构的成员,是超自然问题的专家,孟正说的话听起来也不像是在糊弄他,感觉都是些通灵者世界的常识。 比起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是个世所罕见的“天选之子”,信任常识和权威好像更靠谱些,至少对于徐向阳这样的孩子来说是这样。 于是,少年一直以来的想法,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 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一种想要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卧室里,躺在床上拿张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的感觉。 真不甘心啊…… 而更令他感到迷茫的,还有孟正接下来的话: “——对了,你相不相信‘世界末日’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 这天下午,和孟正聊完的徐向阳,从咖啡店启程回家。 停课数日,又到了周六,所以他的心情还算放松,一个人独自在四通八达的街头巷尾晃悠,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小巷。 巷子里一如往日的安静,盛烈的阳光照得布满青苔的瓦片像是夜晚的荧光植物般发亮,连平日里悠闲穿行在石墙和角落的猫儿都不肯在这种大热天出来散步,只有几个穿着白色背心拿着摇扇的老头子躺在屋檐底下的阴影里打着瞌睡。 在一片静谧的氛围中,他在水龙头那边洗了把脸,用冰冷晶莹的流水去去暑气,这才踏上凹凸不平的青石台阶,敲了敲自家房门,很快听见里面传来“踢踏踢踏”快速接近门口的声音。 黑长直女孩将门打开,却没有马上让开,林星洁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下半身是运动短裤,露出雪白修长的双腿与踩在塑料拖鞋里的赤裸双足,她抱着胳膊,肩膀轻轻倚靠着门板,蹙起纤眉,语气像是在质问。 “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午饭都过了。” “聊的事情不少,所以时间花得多了点。”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饭还热着,去吃点吧?” “没事儿,我已经吃过了。”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往房间里张望,“莲姐呢?” “在睡午觉呢。你可得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 “嗯,我知道。” 林星洁不再挡在他面前,松开手转过身去。 她走到餐桌旁,将纱网般的防蝇罩拿开。既然徐向阳不吃了,就得把里面的菜放到炉灶那边。 徐向阳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女孩忙碌着收拾碗筷的背影。 林星洁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了。在别人眼里,她就像是自己的妹妹或是姐姐,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没人会想到,她是个拥有着强大可怖破坏力的超能力者。 ……尽管有着相同的经历,如今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和她却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徐向阳,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而现在,他已经清楚了解到了彼此的不同。 他不禁又一次想起咖啡厅里的那场对话—— “——世界末日要来临了。” “……什么?” 徐向阳有点迷茫地抬起头 孟正下意识地拿出一盒烟和打火机,自嘲地笑了笑,又放回口袋。 “你没听说过吗?千禧年的预言,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世界毁灭,人类灭绝。” “小时候在那种讲外星人的书上看到过。”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以前可喜欢那种“世界未解之谜”类型的书了,里面讲得都是不明飞行物、百慕大三角、人体超能力和外星人降临地球的种种传说。 长大之后,他很清楚那是骗人的,但是买来的书却都没舍得丢。 和他有过相同爱好和经历的孩子远远不止一个。 比方说,星洁也知道所谓的“末日预言”,她还说自己以前总是很希望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就算不能毁灭世界,起码能将她生活的这座城市毁灭掉。 “但我不相信这种事。” 他是高中生,都快成年了,要是被人知道还在喜欢这种书,只会被人嘲笑。 “——那是真的。” 然而,孟正的说法,却令徐向阳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啊?” 他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在讲啥。 对方很快又补充上了一句: “在我看来是真的。” “……” 徐向阳不免感到迷茫,但他看向孟正的眼神却逐渐充满怀疑。 这家伙到底行不行啊?包括刚才的话会不会都是糊弄我的? “别觉得不可思议。” 孟正笑了起来。 “连邪灵和‘另一个世界’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那世界末日的到来,又有什么不可信的呢?” “但是,为什么呢?” 徐向阳回想起来,那是某个春日午后,自己和林星洁刚刚成为朋友后不久。 他和她并肩躺在“秘密基地”——一栋旧居民楼的天台上,正在翻阅科幻的女孩突然开口对他问道: “假如世界末日有一天会来临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样?” 想起那时候的对话,他忍不住继续问道: “难道是核大战,或是病毒泄露吗?” “当然是因为远境和邪灵的存在。” 孟正断然回答。 “比方说,有某个强大到足以毁灭世界的邪灵,从异世界入侵人间的话。” ——世上哪里会有这种事。 徐向阳想要反驳。 但看到对方的眼神,又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可能人类还不至于一次性就被彻底毁灭吧,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某起足以影响世界格局、令整个人类文明动荡的事情发生。这不是空口白话,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孟正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儿咖啡一口饮尽。 其实,这才是他最想了解的事情,他现在几乎已经能确认眼前这个男生和那个观星者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目标之间的关系了。 一个通灵者是不值得上心,但当他背靠神媒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别说通灵者,哪怕他只是个对现状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都不能不重视。 因为他的存在,将会关系到神媒的情绪稳定与否,间接涉及到无数人的性命和利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录像带。 “你家里有录像机吧?拿回去看看。” 徐向阳点点头,接过来。 vcd光盘在最近几年里已经广泛普及了,但家里还是有姐姐以前留下来的录像机。 他的手指摩挲着这枚录像带。上面原本还贴着标签,被人撕扯下来后,只剩下白纸和黏胶的痕迹。 看上去颇有点“岁数”。 “我一直觉得你比普通孩子成熟,刚才那种通灵者和灵媒,大家地位平等的场面话,就不说第二次了,你大概不会相信。那我就换种说法吧。” 此时的孟正,直接否认了他刚才的说法,他的语气平静而淡薄。 “就算你是灵媒,那又如何?灵媒之间一样还是有高低之分,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觉醒的机会,你的资质上限,从一开始早就固定了。” “你想想,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邪灵、最强大的灵媒,说不定能毁灭世界,而你呢?你再强,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罢了,在那种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人都是无力的。” 他现在的话压根算不上安慰或是鼓励了,而只是试图将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少年面前。 “普通人相比起通灵者是无力的,通灵者相比起灵媒是无力的,而普通的灵媒相比起那些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甚至在世界舞台上发光发热的精英们相比,同样是无力的;除非你能幸运地从一开始就踏上巅峰,和远境中最强大的存在建立联系,否则,这种无力感永远都会伴随你。” 徐向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作为比你更早踏上这条路的前辈,我能分享给你的一点儿人生经验就是……早点接受自己的平庸,这绝不是一件坏事。” 他默然片刻,开口问道: “孟叔叔,你……” 徐向阳的话还没问完,孟正就像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似的,坦率回答道: “我是灵媒。” “那按照刚才的话,”徐向阳笑了笑,“你比我幸运。” “或许是吧。” 孟正耸耸间。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好了,工作时间快到了,我要回去一趟。单子我已经付好了,你随意。” “谢谢。”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 无论如何,在这几小时里他确实称得上受益匪浅,从对方口中了解了关于那栋鬼屋的情报,还有关于通灵者世界的种种常识。 “不客气,下次见。” 男人拿起风衣,很快离开了咖啡厅。从这点来看,他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徐向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奖金的事情了…… “哎,下次再说。” 他喃喃自语,将盘子里的蛋糕塞进嘴巴,又闭着眼睛将咖啡一饮而尽,没有半点浪费,这才起身离开。 …… “喂,你又坐在这儿发呆啊。” 坐在沙发上的徐向阳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长发姑娘正双手叉腰,微微歪着头,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 “最近你发呆的次数是不是变多了?” “不影响学习就好。” 徐向阳想了想,又问道: “对了,星洁,有个问题我还没有向你确认过。你是不是能像我一样通灵?” “能呀。” 林星洁态度自然地回答道。 “我和清月都能做到。” ……果然可以啊。 能接受到他的信号,还有能力屏蔽信号,此外,能察觉到邪灵的存在,即使能力程度上有区别,在性质上却和自己没有不同。 “不过,这种事情好像一般都是我来做。” “因为你的能力比较精确,我的话就很模糊……而且我还要控制小安,不希望分神。” 林星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跟他一起盯着面前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 “不过,像你一样直接对邪灵进行通灵那种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嗯。” 孟正的话语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响起: “灵媒同样是通灵者,而且是普遍更强大的通灵者。” 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强一点儿的,单纯以通灵能力而言,可能比灵媒更强的通灵者? 全世界人口六十亿,会出现自己这种特例不算稀奇。 而且,与其说徐向阳在意的是自身的实力强弱,不如说是在意和女孩儿们的区别。 就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真的是独一无二,如果不能和她们并肩作战的话,可能也不是那么开心。 身为灵媒,就能名正言顺地做到在正面战场和邪灵抗衡;而他想要做到这一点,好像就只有那一种最危险的办法……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女孩的侧脸。 要是将这种复杂微妙的心思说出口的话,肯定会被她指责:“是不是傻瓜啊你?居然在意这种事。”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完全像是过剩的自尊心在作祟。 “你最近是不是有烦心事?” 电风扇“呼啦啦”地转着,在小小的房间里卷起一阵凉风。林星洁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客厅里静静回荡。 厚厚的屋瓦和水泥墙遮挡住了炽热的阳光与外界滚滚热意,这种坐落在小巷子里砖瓦结构的老式房屋,就算没有空调,比起别的地方总还是要相对凉快些。 “嗯?” “我看得出来,你不用骗我。” 她还是没有看自己,而是垂下了眼帘,像是一直在盯着地面。从拖鞋里伸出来的可爱脚趾头不安分地动着,星洁的声音变得小了点。 “我已经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当然,可能我还是没办法帮上你的忙,但一直以来都是向阳在帮我,我也想……想为你分担一点啊。” 徐向阳听出了女孩语气里蕴藏着浓烈的不安和担忧情绪。 他在感动的同时,突然间又有点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伸出手去帮助他人的对象,所以才会…… “谢谢你。但是现在可能不是好时候。” 不论是告白的事情,还是今天和孟正的谈话。特别是,如果对邪灵进行直接通灵的危险性被她知道的话—— “你别想再瞒着我!” 林星洁有点生气了,腮帮子不自觉鼓了起来。 明明她都已经鼓起勇气,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家伙却还是这副样子。 “干嘛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点儿都不像过去的你!” “过去的我是怎么样的?” 徐向阳下意识地反问道。 坐在他身边的少女不自觉将双手攥紧成拳,像是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她第一次将目光转过来,直视着自己。 那双幽深清凉的瞳孔里,此时此刻映照着的人唯有他徐向阳一人。 尽管这姑娘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副羞难自抑的模样,但她还是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口。 “你做决定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很果断吗?帮我的时候也好,帮助清月和其他人的时候也好,你第一次说要让我住进你家里来的时候,我真是被吓了一跳!现在想来,这样做可能就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再让我待在自己家里,我肯定会忍不住……”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道。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不止是因为你帮了我,更是因为你真的有为我好好考虑过,才做出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能为别人做到这种事情,真的很了不起!” 徐向阳看了看女孩红润而美丽的脸颊,这回是他主动转过脑袋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用“了不起”这种话表扬,心脏一时间怦怦直跳,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根都红起来了。 我有那么厉害吗? 他只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罢了。 但要说自己过往的行动力……嗯,虽然有点自吹自擂,或许称得上厉害吧。 那在最近这段时间,他为何又总是踌躇不前呢? 剩下的答案好像只有一个了。 “可能是因为我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哪里不一样?” 在女孩情不自禁的追问下,沉默良久后,少年才轻声回答。 “……现在的我,有你在身边。” 章节目录 请假条 昨天预告说可能要鸽,今天真的鸽了,这也是一种布鸽…… 总之是发书以来第一次断,最近的写作状态可能是不行,上了大推成绩没起色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有书友说我现在和向阳真像,可能真的是这样,明明理性告诉我现在这样没问题,有不少读者喜欢和支持,成绩也比我开书前那种悲观要好,但还是忍不住去担心和后悔:和题材有关,本书可能是迄今为止我灌注情感最多、大纲打得最细和最满意的一本,我一直在想某些情节如果不这样处理,是不是更能吸引读者,这书会变得更受欢迎呢……类似的想法就像变成了一块心病似的去不掉。 总之,抱歉啦。让我调整一天状态。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人关系 ……咦? 林星洁那双宝石般澄澈漂亮的眼睛微微放大。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没来得及感到害羞,在听到身旁少年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少女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过徐向阳并没有太在意她的反应,他一如既往地以仿佛要从那上面窥见宇宙真理般的气势,瞪着面前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自顾自地说下去。 “以前的我在学校里根本没有在意的同学和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你知道的,莲姐她忙于工作,平常和我呆在一块儿的时间不长,家里的事情其实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其实我做事情向来都很……随意的。” “我不像你那样需要提防别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意和朋友们的关系。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而除此以外的部分我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才在你眼中会显得很果决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在身边,还有清月,我做事不能那么不讲究了,得考虑你们的想法和心情,还要思考怎样做才是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他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其实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最麻烦的时候,无非是和像孟正这样的官方机构成员打交道的时候,要小心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在不暴露两位女孩子底细的情况下尽量得到更充裕的情报……即使如此,他都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恐怕唯有一无所有、无所顾忌的人是最强大的,就像离群的孤狼一样,不屑于依靠别人,自然能所向披靡。 “……听起来像是我给你惹麻烦一样。” 黑长直女孩又有点气鼓鼓了,很不满地抱怨道。 “而且,过去的你才没有你刚才说得那样潇洒!” 咦?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刚刚不是你在夸以前的我吗?怎么又突然改口了…… “其实你本来就是那种很在意别人眼光的类型,”林星洁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的小小伪装,“和我,还有清月待在一起的时候,你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呢,不是过了好久才慢慢适应的吗?” “呃。” 徐向阳噎了一下,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又瞪了回去。 “你和她早就发现了?我在觉得尴尬和窘迫的时候,难不成你们俩都在旁边偷偷看笑话?” “这、这个……我可没有这样从来想过,清月我就不知道了。” 黑长直姑娘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她虽然嘴上很硬,但看这副心虚的模样,恐怕是真的有这样想过。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曾经发生在教室里的一幅幅画面。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旁若无人地找自己搭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且还经常挑在自习课这种全班氛围都很安静、他本人还在位置上专心学习的时候,这样做基本上每一次都会吸引全班人的目光,就算他不情愿都不行,毕竟两位女孩本身就足够有存在感,加上她们的话语动作就更显眼了…… ……原来全都是故意的吗? 徐向阳忍不住摇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 “你、你别生气嘛。” 林星洁伸出手,似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抓住他的胳膊晃一晃撒撒娇什么的,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中途收回了手,转过脑袋,轻哼了一声,再次换上那副不满的口吻。 “这本来就都是你的问题,你根本就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 “要是我真能做到的话就好了。” 两边话一说开,有些本来羞于启齿的内容,徐向阳也不打算瞒着她了。 “老实说,我是有点爱面子的,或者说是有点虚荣吧,每次被老师表扬的时候我都很高兴,我会努力学习的动力,有一部分就来源于能在大家面前出风头。” 要是在别人面前暴露这种想法,他肯定会觉得丢脸;可是,他觉得和星洁说就没关系,朋友之间本来就该相互体谅,包容彼此的缺陷和窘迫的一面,不会嘲笑。 更何况……他和星洁不是普通的朋友,在他眼里,女孩已经是自己的家人了。 “是这样啊。” 长发姑娘眨眨眼,这回她看上去倒不像是装的,有些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既然你都承认自己有虚荣心了,难道说就只有在学习成绩上表现出众,才会给你带来这种快乐吗?” “……什么?’ “你看,”她指了指自己光洁白皙的脸蛋,又摸了摸自己柔顺的长发,笑容在一片灿烂中又带着点不怀好意,“我长得那么漂亮”,然后又比划了一下另一个女孩,“清月她也是。我们俩一直围着你打转,难道就不高兴吗?” 还是第一次听女孩子直接开口说自己漂亮的,还是这个年代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就算真是自视很高的类型都会显得有点脸皮薄。 哦不对,这还真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徐向阳总算回忆起来,因为清月好像就有表达过类似的观点,甚至星洁都早早说过。 和态度直率的她们相比,自己确实是有点太瞻前顾后了。 由于女孩的追问过于赤裸裸,徐向阳实在是不好回答。 但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没办法否认自己内心的情感。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好奇心,还有其他男生们嫉妒的眼神……他的确会感到窘迫和尴尬,可与此同时,内心不可避免会觉得洋洋得意。 “我觉得你这种想法真的很正常,连缺点都算不上。你知道吗,清月早就不止一次和我聊起过你的事情。” 她脱下一只拖鞋,将脚丫子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慢慢说着话。 女孩的脚踝细嫩又白净,翘动的脚趾头像嫩藕芽儿似的可爱。徐向阳往下瞥了一眼,不敢多看。 “你能猜出她是如何评价你的吗?” “呃……不知道。” 但关于这个话题他确实挺好奇的。 最开始和班长大人的时候,他觉得对方就是冲着林星洁来的。 星洁在校内的存在感是一方面,以班长大人的敏锐,能感觉到这位看似和自己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被他人用迥异目光打量着的女孩,其实有着相似的境遇和困惑,所以她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然,在真正成为朋友后,徐向阳能感受得到,她其实很在意自己的看法,甚至有点在意过头了,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和林星洁搞好关系。 不过,班长大人与星洁一样渴望朋友,对于她来说,唯一能亲近的异性友人当然会很重要,换一个人来说不定效果是一样的……他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说,你是她最尊敬的人。” 徐向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星洁已经认认真真给出了答案。 “啊……?” 他张大了嘴巴。 这还真是所料未及的答案。 “她还说,如果以后要些‘我最崇拜的人是谁’的命题作文,一定会写你的名字呢。 说到这里,女孩还是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比喻……徐向阳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但在他内心涌现的,除了欣喜以外,还有些许困惑。 为什么呢? 要是别的同学尊敬自己,还好理解。他们可能会敬佩自己的成绩,了解更清楚些的还会敬佩他能在短短不到一学期里爬到年级第二的努力。像十五中这种普通高中的学生,绝大部分人总归还是把成绩放在第一位的。 可谁都清楚,在全校范围内,竺清月正好是那个能在学习上压他一头的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 林星洁说。 “但她是不会随便对我们说谎的。” “……是啊。” 徐向阳点点头。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 对现在的自己来说,班长大人这句话的效果,可能比她突然告白说“我喜欢你!”都要好。 那是一位聪慧美丽,富有责任心,擅长和他人交通,在众人近乎完美的女孩。 虽然清月最近这段时间在自己面前暴露的小恶魔般的真实性格好像并不是那么和善,但是在徐向阳的心目里,她还是那个自己一直想要追赶和学习的目标,就像会闪闪发光的雕像一样。 这样的女孩子亲口说“很尊敬自己”……徐向阳有种虚荣心被大大满足的感觉。 “我明白了!” 俗话说少女的心情像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少年也不遑多让,这才聊了几句,他的精神便很快振作起来,一拍膝盖,从沙发上挺直脊背。 “那你肯说了?” 林星洁立即接上。 “不,我只是想说……”徐向阳摇摇头,笑着回答道。“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可担心的了。谢谢你,星洁,愿意和我说这些。” 长发姑娘又将自己的脸蛋转过去了,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满。不过她最好还是松了口: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暂时放过你吧。”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唯有这点是确信的。 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都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那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未来会变得如何,终究还是要看自己如何做。 徐向阳放松袭来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拿出了那枚孟正交给自己的录像带。 “今天要看片休息一下吗?” 他提议道。 “好啊好啊!”女孩的注意力果然第一时间被吸引了,“看哪盘?” “不是光盘,是这个。” 他拿着录像带晃了一下。 “咦,这是……” 林星洁惊奇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 “录像带。”徐向阳笑了笑,“要看吗?听说和世界末日有关。” “世界末日?” 她的表情看上去更疑惑了。 “咳。”徐向阳也不再继续卖关子了,“刚才和孟正聊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信不信世界末日’的问题,还告诉我说他很相信。” “真的啊?” 林星洁挑起纤细的眉头。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啊,不过连他都这样说……哈哈,说不定真的有呢!” “你不要唯恐天下不乱啊,那有什么好的。” “你难道忘记了,我以前的梦想就是世界末日了吗?起码能把锦江市毁了。” 女孩笑嘻嘻地拱了拱他的胳膊。 她确实说过。不过,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总之,这人估计就是和我这个未成年人顺便提一嘴,他在正儿八经的工作场所肯定不敢说这种话,那等于是在造谣。” 徐向阳虽然人前一个“孟叔叔”“孟叔叔”叫得挺亲热,但在星洁两人私下里聊天的时候,他嘴上就没那么尊敬了。 毕竟那人在今天这场谈话里说过的话,对徐向阳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要不然他也不会垂头丧气回来了……虽然对方可能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 当然,有关于孟正口中能证明“世界末日”的内容,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我听姐姐说,这人是从国外来的,那边好像很流行末日预言,我们这边看到的内容,其实都是从国外传过来的。这盘子说不定真的有很厉害的内容,比如说和哪个国家的灵媒和通灵者之类的有关, 我看他也不像是在糊弄人。” 而听他说完具体情况后,林星洁果然露出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期待表情。 “好,那就来看看吧!” 自从数年前,vcd在国内开始迅速普及,片源方面,由于盗版商的大量涌入,碟片的价格也急剧降低,这才让放映机能真正进入千家万户。 而在此之前的ld碟和老实录像机的功能虽然相对落后,不过在产品上反而更罕见。他家里的这台据说是徐向阳的父母留下来的。 他拿出放在橱柜里面自从搬到新家后就再没用过的录像带放映机,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再把带子塞进去。 “喀……喀喀……” 伴随着沙哑的机械运作声,闪动着的黑白画面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一群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人们,正围绕着一面玻璃橱窗前,而在玻璃的对面,正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诡异录像带 “这是什么地方?” 身旁的女孩才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问道。 “大概是实验室吧。”徐向阳猜想道,“看这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像是科学家。” 这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位年纪偏大的像是这场实验的领导者,手中拿着纸笔的年轻人们围绕在他们身边看似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众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大概是主持实验的教授和他们的学生们。 这群人靠在墙壁边上站在实验室的一角,时不时朝着另一侧的巨大透明玻璃幕墙看去,而紧贴着玻璃的则是一排实验仪器。 因为录像是黑白的,摄像质量也不是很好,以徐向阳的眼力只能看得出机器的构造很复杂,大量按钮灯泡嵌合在金属板里,但分辨不出底细,几个研究员正在机器台旁边忙碌调试。 “他们的表情都很紧张欸。” 林星洁说。 确实,他心想,录像中那种紧张的临场感觉仿佛能透过屏幕渗透出来,不是模糊的画质能阻挡得了的。 徐向阳将注意力放在了玻璃幕墙另一头的男人。 他盘坐在一大片宽敞的空间内,周围空无一物,墙壁和地面都是水泥。 这位光头男子皮肤苍白,岁数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身材称得上高大,只是一直低垂着头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静思冥想,双手垂在两侧。 有种坐法叫作“跏趺”,就是指两足交叉置于左右股,男人采用的就是这种姿势,让人不禁联想到了打坐的和尚,或者说是练习瑜伽的苦行僧。 男人身上没有穿衣服。 徐向阳偷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一脸兴奋的黑长直女孩。好在因为男人是姿势缘故正被幕墙挡着,他在思考待会儿万一这家伙姿势变了,他是不是该及时挡住星洁的眼睛…… “……”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的林星洁突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 “怎么了?” 徐向阳才刚问出口,便听见了从电视屏幕那头传来的轻微响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录像不是无声的,只不过收录的声音非常细微。 “等等。” 他试着调试了一会儿,又拔出录像带拍了几下机子,然而都没有用。 “算了算了,继续看吧。” 女孩催促道。 徐向阳依言照做。本来屏幕上的画面总是给人一种一成不变的感觉,若不是研究员们还有扭头交谈或低头书写等细节,还以为是卡带了,但这时却突然起了变化。 实验室里的人群不再继续纠结于讨论,而纷纷涌到玻璃幕墙边上。 站在仪器边上的那几个人表情看上去更紧张了,他们不断转过头去,像是正在对人群中领头的男子确认意见。 那是位白发苍苍,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就很像是知识分子的外国老人。他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研究员们拉下控制台中间的手闸,站到一边。 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开始了,徐向阳想。 “轰隆。”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内。 巨大而高耸的玻璃墙后方,在一个呼吸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里面的灯被关了。 徐向阳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此一来,位于另一头的男人,就被关在了一个黑暗和寂静的世界里…… 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呼……呼……” 坐在屏幕前的两位年轻人,全都听见了类似于风声的响动。 一阵来自山谷的风,从深深的幽涧上吹过,一直吹到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风声“呜呜”呼啸,却又有种寂静感。 起初是凄幽的呜咽,像是女人哀婉的悲鸣,轻轻的,随后慢慢变得可怕起来,像是病人粗重的喘息,又像是一头庞然怪兽入睡时的低鸣,“轰隆隆”、“轰隆隆”,巨兽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 谁都没有说话。 午后时分的巷弄厅堂,原本就很安静,这让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 林星洁脸上的笑容敛去,认真地倾听着声音。 徐向阳屏住呼吸。 两人不知不觉间就从靠着沙发的姿势变成了躬身前倾,下意识想要靠近屏幕。 录像带传来的声音,本来模糊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这个时候却又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伴随着老旧机器内磁带转动的声音。 它记录下来的那群研究员们,同样表现得很紧张,一个个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黑暗所吞没的玻璃墙。 那里就好像一个舞台,此刻被厚重的天鹅绒幕布盖上了,等它再度拉开、音乐响起,演员们才会粉墨登场。 “砰!” 灯光亮起,水泥空间内如白昼般亮起。 光头男子已经不是打坐的姿势了,他抱着脑袋,觉得很痛苦似地蹲在那儿。 光明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约莫十秒钟后,灯光又一次熄灭。 “砰!” 灯光又一次亮起。 这回,男子躲到了角落里,仍旧双手抱头,背对着所有人,就像是有自闭症的孩童。 “砰!” 第三次。 光头男又回到了中间,这回他没有抱着脑袋了,而是直愣愣地瞪着玻璃墙。 徐向阳默数了一下,大概是以十秒钟为间隔,玻璃幕墙后就会开灯关灯一次,十分有规律,显然是机械控制的,但他搞不懂这场实验的目的为何……毕竟只是一份没头没脑的录像,完全没有背景介绍,孟正在交给他的时候态度也很匆忙,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一点前因后果都没提。 “砰!” 第四次。 “啊嗷嗷——!!” 男子在地上拼命地挣扎、扭动、翻滚,就像是犯了毒瘾的瘾君子,录像里传来饱含痛苦意味的哀嚎。 徐向阳听见身旁的女孩轻轻抽了口气,但录像里那群亲身经历的实验员们却都表现得极为冷静,一个个全都在忙于记录和监视设备,剩下的人则全部围绕在玻璃墙前面紧盯着滚来滚去的光头男子,像是已经见惯不怪了。 “砰!” 第五次。 光头男子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做出了一个“铁板桥”的姿势,然后就以这副完全颠倒的姿态四肢着地。 不过,他的表情可不像武林高手那般轻松写意,他的手脚分明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浑身肌肉痉挛,喉咙里仍然在不断地发出哀鸣,隔着模糊的画面,都能想象得到他面容扭曲的模样。 “砰!” 第六次。 保持黑暗十秒、保持光亮十秒,如此反复,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哇……” 徐向阳听见女孩的感慨声,他也忍不住挠了挠头。 那个男人正维持着整张身躯反弓的姿势,竟然像一头四肢着地的野兽般开始到处走动起来了!他的头颅神经质般抽动着,一边走动一边还在哀嚎,这副场景诡异无比。 “这是什么恐怖片场景吗?” 林星洁忍不住说。 “大概是被附身了吧?” 徐向阳推测道。 “除非是芭蕾舞演员,否则一般人做不到……呃,是我错了,芭蕾舞演员都做不到这种事。” 他看着那个男人维持着这副姿势甚至还爬上了旁边的水泥墙壁,如同蜘蛛般的行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光头男已经不是人类了。 但研究员们却依旧冷静。 “砰!” 第七次。 “砰!” 录像带内传来的巨响几乎是紧接着开灯声响起的,且远比后者强烈;而且不知为何,播放到现在,唯有这声响动尤其清晰,简直像是就发生在身边似的,沙发上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当房间内的灯光被打开后,光头男的整个身体包括脸部都紧紧贴在了墙壁上,像一只壁虎似的,想来是面目狰狞。这个突然袭击让研究员们都有点站不稳了,全都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那堵玻璃墙不是普通货色,不论是材质还是厚度都非常可靠,即使是以此人非同小可的力量,仍然没有造成一点裂缝。 “砰!砰!砰!砰!……” 光头男子却没有放弃,双手攀附在玻璃上作为支撑,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了锤子,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往墙上砸落。 声音连绵成一片,清晰地回荡在房间内,一时间好似真的有个人在“砰砰砰”用力敲着他们家的房门一样。 徐向阳下意识地往自家门口看去。 理所当然,那扇房门是紧闭着的。他自觉好笑地摇了摇头,那可是录像里的事情啊。 与此同时,录像内还在传来含糊不清的喊叫,可能是喊“放我出去”或是“我要杀了你们”之类的话吧,虽然听不懂男人的语言,但从语气中蕴含的情绪来看,比起愤怒,更像是在表达痛苦。 苍白的头颅很快就被他自己撞得血肉模糊,以男人的狠劲,说不定连露出来的颅骨都敲裂了,在玻璃墙上留下一抹长长的浓稠血痕。 很快,黑暗再次吞没了他。 “砰!” 第八次。 位于水泥地中央,光头男子整个人不借助任何支撑,以趴伏着的姿势漂浮到了空中,像是正在施展超能力。 本来还很冷静的实验员们这会儿全都开始慌张起来,玻璃墙前人群耸动,看来这一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砰!” ……第九次。 徐向阳愣了一下。 那个房间中的人……消失不见了。 录像里传来模糊的争吵声,实验员们自然注意到了实验对象的凭空消失。他们已经慌作一团,朝着同伴们大喊大叫,穿着白大褂的人们急躁地来回奔跑,忙碌着调控仪器,似乎是想要找到光头男子的身影。 控制灯的开关貌似失灵了,空无一人的宽阔水泥场地里始终明亮如白昼。 “咦?” 林星洁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伸出手指,试图擦拭掉屏幕角落的一小块污渍。 但她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屏幕的问题,而是录像里那空空荡荡的墙壁,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染了似的,呈现出暗红色的印痕。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状。 而等到有实验员发现,并大声发出警告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水泥上的污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规模地扩散开来,将四周的墙壁和地面尽数覆盖。 澎湃涌动的力量正在水泥夹缝里积蓄,很快便来到了临界点—— 直到有暗红色的水柱喷射而出。 那一幕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大坝,无比壮观,却又充斥着毁灭性的力量。 血色,血色的海水,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霎那间涌入房间,很快便灌满了这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 而作为房间与实验室阻隔的玻璃幕墙,仅仅阻挡了数秒种,便“咔咔咔”地绽放出无数蜘蛛网状裂痕,随后不堪重负,化作漫天晶莹的碎片。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有一部分穿白大褂的人已经跑了,只来得及匆忙带走台子上的纸张资料,但还是有几个剩下来试图控制局势的倒霉蛋,猩红色的潮流迅速将他们卷走。 只剩下裹挟着无数杂物的浪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镜头上。 徐向阳的内心颇受震撼。 那猩红色的潮水是什么?究竟从何而来?简直像是凭空从另一个世界涌入。 他还以为录像就到此结束了,毕竟设备肯定会被潮水所破坏。 可奇怪的是,屏幕上的浪潮却还是一股接着一股地拍打过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那像是粘稠血浆般鼓荡着的水流,给人的印象是如此鲜活,好似能渗透出电视屏幕,一点点、一点点滴落下来…… 徐向阳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不对,那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有血水流出来了! 被血水沾染的屏幕湿漉漉的,从录像入侵到现实的液体还在不断顺着柜台“滴滴嗒嗒”往下流淌,一直流到了地面。 这……这怎么可能! “星洁!” 他高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转头一看,发现本该和自己并肩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早已不见踪影。 等徐向阳再回头的时候,那面小小的屏幕已经阻挡不了喷涌而出的激流,汹涌澎湃的猩红海水将他和整个房间彻底吞没……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是那种录像带!” 他被彻底吞没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抵抗,徐向阳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张大嘴巴想要呼喊,但汹涌的血水一起涌入了他的口腔,灌入喉道,涌入人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心肺都浸泡在这诡异的潮流之中。 有点疼痛……却又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是一种钝钝的痛,一呼一吸之间,胸口处传来阵阵火辣辣的异样感。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伴随着房间内的水位上升,慢慢从原地漂浮起来。 徐向阳努力睁大眼睛,瞳孔处缠来肿胀般的疼痛感,入眼所及之处却唯有连绵的红色,家具全都跟着他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或是像有生命的水母般在这大片血色的海洋里飘荡晃悠。 自那盘诡异录像带里涌出来的水流,竟然将整个房间都淹没了…… 这座小小的房子,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座水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血水从何而来,一盘录像带又如何影响到现实? 徐向阳起初被震惊攫取了心智,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对眼前的异象刨根问底的时候。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 猩红色的水面之下,看不到那位黑长直女孩的身影。 从刚才开始,星洁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徐向阳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咬了咬牙,幸好自己会游泳,他双手扒拉,朝着李青莲房间的方向游去。 “姐姐……!” 好不容易才在水压下扭开房门,他张大嘴巴喊叫,却只能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间卧室同样被洪流吞没,周围的家具摆设都浸泡在血色里,看不清具体情况。 在水中漂起来的徐向阳,脑袋撞到了天花板。 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念头闪现。 外面,外面会如何?血水会顺着门口涌出去吗?难道整条巷子都会遭殃?还是说只有自己家受到了影响…… 如果是现实中的洪水,左邻右舍自然难以幸免,但眼前的状况分明是超自然现象。 徐向阳不再犹豫,脚一蹬,像鱼般游入了房间。 围绕着床游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哀叹。 星洁和姐姐全都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太奇怪了,莲姐根本没机会从这个房间里出来才对。 徐向阳在房间里拼命滑动手臂和双脚游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人,自己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不再用力,顺着水波在红色的浪潮中飘荡。 冷静,冷静一点思考。 徐向阳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通灵能力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发动了,但是很奇怪,他不但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目标,而且效果非常迟滞,比起和鬼屋老人激烈角力那时还要难受。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情况,简直像是身处梦境一样…… “梦境?” 徐向阳喃喃自语。 “难不成我在做梦?” 他又微微用力,顺着水波朝着门口的方向漂去。 徐向阳的脸紧紧贴在玻璃窗户上,想要看清楚外头的景象,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漆黑的夜色,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大片像被红布盖住了似的朦朦胧胧。 视界在红色的海洋里呈现出微微扭曲的迹象,失去了判断真实和距离的能力。 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家里的俩姑娘之所以消失得无影无踪,问题不在于她们,而在于自己,他被拖入了某种幻觉之中…… 该如何做? 徐向阳仔细回想了一下,回来后和星洁并肩看录像这事儿肯定是现实中亲身经历的,所以问题果然还是在于那张录像带上。 他挥动手臂,在周围的水域里撩起一片猩红的水花,好在只是颜色比较吓人,他没有嗅到任何异味。徐向阳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水在流动。” 水流正轻轻带动着他的身体,这当然再正常不过;可问题是,水会流动的前提是存在一个去向…… 如果幻觉仅仅局限在整间屋子内,那就是一个封闭空间,就像是装满水的杯子或是密闭的水池,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是不会动的。 存在一个源头。 徐向阳意识到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拖动疲惫的身体,再度下潜。 当他游到了电视机屏幕附近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自己找到正确的道路了。 徐向阳眯起眼睛,在血红的海洋里摸摸索索,终于触碰到了放音机…… “通灵!” 这一回,他找准了目标,而目标同样给予了他回应—— * “啪嗒。” 四周很安静,耳畔唯有衣服和头发上沾着的水珠滴落的回响。 自被血水包围的状态下脱离,重新开始呼吸空气的徐向阳眨了眨眼。 血色的海洋转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 从他身上流淌而下的水珠在地上溅开一小片湿痕,很快便消失不见。 周围的光线异常暗淡。他低头看了看,仔细分辨了一下环境。 脚下……是水泥地面? 环顾四周,入眼所及之处皆被厚实的水泥墙壁所填砌。 徐向阳内心生出明悟。他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了那面破开了大洞的玻璃幕墙,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这一次,他通灵到了刚才所见的录像之中。 那个本该老老实实呆在磁带里的黑白世界,竟然变成了现实。 徐向阳眯起眼睛。黑暗中,他发现那个光头男人正无声无息地俯卧在地上。 既然玻璃墙破了,就说明是红色浪潮席卷过后。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 穿白大褂的实验员恐怕都跑光了。留在这里的好像只有自己和他。 这家伙绝不是人类,也不知道血红色的浪潮是不是他引来的。 他回忆起来,在血水涌入前,此人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于一座封闭的实验室里消失了。 徐向阳有种不敢轻易动弹的感觉 他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那个危险的家伙像具死尸般不动。 “砰。” 突然传来的闷响,和“刺啦啦”的电流声,让心怀戒备的他吓了一跳。 灯亮了,将整个试验场所照得明亮如白昼。 “这是……!” 徐向阳愕然地瞪大眼睛。 血潮涌现后,四周的水泥墙壁不再空无一物,而是密密麻麻爬满了字迹,像是有人咬破指头用鲜血写上去的。 英文,中文,各种认不出来的语言,甚至还长长的算式—— 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念头: “这就是孟正口中的‘末日预言’吗?”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他想。 所谓的“预言”,往往都是通过诗歌的体裁实现的,这点无论古今中外都很相似。 原因无非是绝大部分古代诗歌都注重情感而不表达精准的意思,才能让后人有解读的余地。 但这四面墙壁上的内容却不一样。看上去很像是精神病人乱涂乱写,但既然能被当作末日预言的证据,就说明其中一定有让人在意的有价值的部分…… 徐向阳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墙壁上的字迹很潦草,他好不容易发现了几个能勉强认出来的中文词语。 “‘太岁’……‘空亡’……什么神来着,这是‘佞’字吗?‘佞神’……” 虽然看懂了,但是对徐向阳来说,都是很陌生的词汇,完全摸不着头脑。 “……向阳……向阳……” 就在此时,属于某位女孩子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回荡,它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且隔着厚厚的水泥墙壁间,音量变得非常轻微,不仔细去听根本注意不到。 那是林星洁的声音。 徐向阳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现在可以确信,自己果然是处于通灵状态里,只是不知为何在没有主动使用的情况下触发了…… 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光头男子,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好像下一刻就会醒过来。 靠! 徐向阳吓了一跳。 除非是对邪灵进行直接通灵,否则他的通灵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很安全的。 但眼下可不是“一般情况”! 他不再犹豫,将缥缥缈缈的呼唤声当作回归现实的“绳索”,再次发动通灵。 * “向阳,向阳?” 耳畔的呼唤声变得清晰起来。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是汗。 面前的电视屏幕一片漆黑。 “你没事吧?” 身旁的黑长直女孩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是不是太累了,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放完了?” “嗯。” 林星洁点点头。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虽然画面很模糊就是了,缺点在于前面的铺垫太长太无聊了,谁爱看一大群人围着一个裸男在那边磨磨唧唧啊。” 徐向阳觉得浑身发热,思绪还没有整理好,顺手拉扯了一下领口,不过听见星洁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随口吐槽了一句。 “你还真把这盘录像带当电影看了啊。” “本来就和电影一样嘛……” 他知道,林星洁的意思其实是这盘录像带播放的内容太过离奇了,但刚才就已经有过离奇经历的徐向阳可不敢轻视它。 “什么‘和电影一样’?” 李青莲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懒洋洋地问道。 姐姐的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是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素净的脸蛋上残留着凌乱的睡相,加上穿着睡衣和拖鞋走过来的样子,看上去颇显邋遢,完全不复平日里那潇洒干练的女警形象。 “呃,没什么,我和星洁刚才看了一部电影而已。” 徐向阳站起身,走到放映机旁,赶紧将那盘录像带取了出来。 他放在手上打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普通,一件人工制造的死物,居然能被动触发我的通灵能力…… 我没有提前进行通灵检查算是疏忽。不,是幸好没有通灵吧?要是和这玩意儿产生精神上的深层次联系,结果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的他还不敢深入尝试。 当然,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试着用意识触角包裹着它,结果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说不定是需要播放或是观看内容才会产生效果…… 徐向阳想起了将这盘录像带交给自己的男人,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如此古怪的东西。 孟正倒未必是坏心眼,因为他本人恐怕根本没能力触发这种异象。 徐向阳转过头看了看林星洁。女孩一脸困惑,显然是不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既然灵媒比一般通灵者都要强大,而从小安那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来看,林星洁作为灵媒的等级自然不会低;换而言之,她的通灵能力在人类中应该算很强的哪一档。 连女孩都没有注意到的话,就说明这种通灵本来是不该产生的…… “干嘛那么紧张兮兮的?” 徐向阳正陷入沉思的时候,李青莲走过来,双手搭在正蹲在地上的弟弟肩膀上。 “咦,居然还是录像带啊~” 女人的语气微微上扬,带了点促狭的笑意。 “能不能让我看看?” “还是别了。” 徐向阳下意识就想拒绝。 这盘录像带存在一定危险性,再让它播放的话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而且他听说姐姐现在和孟正还是同事…… “嗯嗯,不想让我看啊。标签都撕掉了。小阳,给我说实话,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姐姐起疑心了?徐向阳有点慌张。 “呃,就、就是从一家音像店里……” 李青莲自然注意到了少年的惊慌,她强忍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还挺大的啊,就让星洁陪你看这种东西?” 徐向阳愣了一下,意识到姐姐误会了自己,顿时涨红了脸。 “才不是啊!我怎么可能让她看那种,那种……” “咦,什么什么?” 注意到徐向阳的表情不太对劲,从刚才开始就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的林星洁忍不住搭话。 “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看的吗?” “没什么!” 徐向阳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我、我待会儿和你说!” 调侃完自家弟弟,感到心满意足的莲姐大笑三声,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又慢悠悠的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徐向阳转过头,视线正好撞上了长发姑娘充满怀疑的眼神,于是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清白。 “真的没什么,我不骗你!”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一起逃课吧!” “——那后来,这件事你对星洁都说了吧?” “嗯。” 和姐姐不一样,对星洁他可没有必要瞒着,徐向阳事后找个机会,就直接将那天下午看到的东西全都说出来了。 “她怎么想?” “她第一时间就紧张兮兮地把录像带收起来。本来她是直接打算毁掉的,被我阻止了;然后星洁居然还说要想办法报复那个把录像带给我的人……当然又被我阻止了。” “噗,真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有时候搞不懂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徐向阳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他和竺清月正并肩坐在操场边的花坛上,头的那一幕……” 班长大人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种憧憬。 “无数的文字、符号和算式,写满了整个墙壁,这比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更可靠,不是吗?” “的确。” 徐向阳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既然说到这里,关于我在通灵时看见的那几个词语,你有何看法?” 他不是没有准备过,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笔记。 “我去图书馆查了一下资料,太岁是一个天文学词语,还是道教信仰中太岁神的简称,我以前有听别人说过‘冲太岁’之类的话,‘空亡’的话……” “太岁,空亡,这都是和我国古代的星象命理占卜有关的词语。” 竺清月接上了话头。 “嗯,没错。” 徐向阳拿笔记戳了戳自己的下巴。 “末日预言里出现类似的词汇,好像不是很奇怪。但我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你英语成绩再好点,能多从那几面墙壁上认出几个单词就好了,中英对照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答案。” “我上回月考英语就比你低了三分好吧!” 徐向阳有点不服气。 “主要是上面的字迹写得太潦草了,不是母语压根分辨不出来。而且字体有大有小,我就来得及记下写得最大的那几个汉语词汇。” 竺清月思忖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用的是汉语,很可能与我国的通灵者世界有关。你要不再去问问孟正?” “嗯,有机会的话……但这存在一定风险。” 在那之后,他又看过一遍录像带。于尾声处,确实能等到血潮褪去,见到墙壁上的字迹尽数显现的那一幕。 但那仅仅是惊鸿一瞥,且以画面的模糊程度而言,观众是不可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的,能做到这点完全是依靠自己的通灵能力。 “我在想,这些词语,假如都属于某些秘密计划或者档案,而不是通灵者世界的常识,一般人不可能知晓,我却贸然对他人提起,岂不是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有道理。” 竺清月微微颔首。 “看来你一时半会儿还得不出结论。” “没错。” “那就说回正题吧。” 班长大人的语气轻快。刚才体育课上的时候,还是她主动找上来的。 “正题?” “你难道忘记为什么要和孟正联系了吗?关于我的事、我们的事,才是眼下最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是啊。” 徐向阳抓了抓后脑勺,反应过来了。 可不能主次颠倒。 他之所以要找孟正问话,是想知道关于郭子轩,还有安宁街41号的情报,那盘录像带只能算是“意外惊喜”。 “有收获吗?” “有。” 徐向阳把咖啡厅里那场对话中和自杀事件有关的内容,一股脑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他们暂时还没办法解决那栋屋子。” 班长大人慢慢分析道,她的态度看上去颇有种悠悠然的感觉,一点儿都没有担心的样子,就连听到有人牺牲在那栋屋子里,仍旧面色不改。 “看来想要消灭鬼屋不是一件易事……还算预料之中吧。” “是吗?在我印象里,孟正当时答应我说要消灭鬼屋的时候,态度还是挺爽快的。” “那是因为鬼屋老人跑出来了吧?” 竺清月摇摇头。 “他们总不能放任邪灵在现实世界跑来跑去,所以才不得不想办法解决。如果鬼屋的情况相对稳定的话,排在首位的选择肯定是监视和控制,直接进攻的做法风险太高、人力成本太大。” “……你怎么知道?” “猜的。按照孟正的活法,他们其实很早以前就追查到了这栋鬼屋的存在,不是吗?但是一直等到前不久才选择动手。” 竺清月从花坛边上站了起来。她将双手负在身后,摇摇晃晃地踱步转圈,之后才在少年面前站住脚,额前刘海随着女孩的动作微微摇曳,那双明亮的瞳孔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 “无论大人们有多少顾虑,我们却没有理由退让。” 班长大人的口吻轻轻柔柔,话语间却洋溢着锐不可当的魄力,她朝自己伸出纤纤玉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让我们主动出击,如何?” “现在?” 徐向阳愣了一下。 “对,现在。” 面前的女生笑容完美。 “这就是说……” “嗯,向阳,我们俩一起逃课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门开了 盯着炽烈的阳光,徐向阳来到操场的某个角落,站到那面墙壁的下方。 墙头很高,墙壁很平坦,除非能像壁虎般灵活,一般来说很难攀上去,不过个中妙处就在于墙的另一头就是马路,马路边上都栽种着高大的林道木,就在这个位置,正好有足够粗壮的树干从墙的另一头伸过来…… 他做贼心虚似地左右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经过,这才屈膝起跳,抓住树枝。 枝条像佝偻的脊柱似地往下垂落,好在没有断裂的痕迹。看它的弯曲程度就知道,平日里没少被十五中的学生当作爬墙的把手使用。 徐向阳用脚蹬了几下,很快就爬上了墙头。 他抓着枝干,从茂盛的叶片阻挡中探出头来,往下俯瞰。 “哦~没想到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班长大人抬头,语气很愉快。 “是星洁告诉我的。” 徐向阳为保证自己的好学生形象,一本正经地撒了谎,将锅甩到了前不良少女头上。 实际上,他早就通过班上的同学聊天知道过这里,听说经常有学生从那里去逃离学校。 因为校内是相对封闭式的教育,午休的时候都有保安和老师在门口检查,除非是和学校申请过可以回家吃饭的学生,其他人都只能在食堂里用餐。 而高中食堂里的饭菜往往很难用美味来形容,几周吃下来人人都会吃厌了,区区校规和一面墙壁,自然阻挡不了年轻人们追寻新鲜和美味。 他也就试过一次、两次而已。 “来。” “嗯。” 竺清月抓住了他的手,徐向阳又拉着树干,将女孩拉了上来。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起,班长大人完全可以自己靠召唤邪灵十分优雅地越过这面墙壁,就和星洁能挂着小安飞行那样,根本用不着自己使劲…… “怎么了?” 竺清月抬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近在咫尺的她对自己露出柔和的笑容。 手中传来的光滑美好的触感,就像是在触碰一块柔软的玉石。 “不打算放开吗?我……” “抱歉!” 徐向阳立刻松开手掌,往下一跃,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蹲在墙上的女生。 “小心点。” 高中校服无论男女,都是穿着长裤而非裙子,自然不用担心走光的问题。 话音未落,班长大人便已经稳稳落地,她伸展双臂,做了个体操运动员般的优美姿势。 “走吧。” “……去安宁街41号?” “嗯。” 在动身前往目的地之前,徐向阳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啥那么急?” “你猜不到理由?” “别和我打谜语了啊。” 他有点无奈。 “你刚刚不是说星洁正在教室里补作业,所以……” 竺清月沿着被连绵树荫遮挡的道路,背着双手悠悠然地往前走。 “这不正好是我们俩单独相处的好机会嘛,得好好抓紧。” “认真一点。” “我可没开玩笑,刚才那句话确实算是原因之一。不过,确实还有更正经的理由,那就是……” 女孩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回答。 “我不是和你说过,之后想要当坏孩子吗?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不试试逃课怎么行。” 这个理由哪里正经了? “就没有第三个理由了吗?” “有啊,那就是我懒得继续待在教室里。” “……我知道了。” 这次徐向阳倒是很干脆地表示自己能理解,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不问问理由吗?” “就算你不说,我也差不多能猜到。” 徐向阳自个想象了一下,他觉得高二五班这会儿的氛围不会太好。 自从那次附身者入侵校园的事件以来,郭子轩在班上就一直被人另眼相待。尽管没有发生太过分的事情,但这种情况很可能会持续到毕业……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早早死了。 徐向阳他们当然知道,郭子轩是被超自然力量害死的,但大部分学生们却只了解最开始的自杀情报。 五班的学生们,不论有没有像那位被送到医院休养的女生那样参与其中,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冷暴力的存在,总会有人感到愧疚或是心虚,总会有难以启齿的念头。 “我是觉得那地方太危险了。” 依照孟正的说法,能正面对抗那位宋耀的爷爷宋德寿死后化作的邪灵,就拥有了进入鬼屋的资格。 徐向阳相信他所说的都是常识。换而言之,林星洁和竺清月理论上都有能力踏入安宁街41号。 小安能正面压制鬼屋老人,对方在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就选择暂避锋芒,之后更是驱赶附身者消耗一轮完毕之后,才敢出现; 而清月的“线”能直接操纵鬼屋老人,为了逃离这种不讲道理的控制,那位邪灵甚至选择了自灭的道路——当然,就目前情况来看,鬼屋老人依旧藏匿在安宁街41号内,并没有真正消亡 总之,如果需要对付的敌人就只有一个a级邪灵,解决起来还是挺轻松的,不需要三人都在场,两位女孩都能轻松解决。 “问题就在于那支全军覆没的小队。” 徐向阳表情略显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眉骨。 同样的道理,如果孟正所言真的是通灵者世界中探索鬼屋的准则的话,那就说明那支牺牲的灵媒小队一定拥有着相应的实力:那就是联合起来是足以对抗脱离鬼屋自由行动的a级邪灵,或者最起码能从这种等级的怪物手中逃离。 从这个角度上来将,孟正说他们是“经验丰富”、“能力卓越”的精英成员,不仅仅是场面话。在明知鬼屋老人危险程度的前提下,官方机构总不可能派一群新手去白白送死。 ……但他们还是落得下落不明的结局,而且连情报都没能送回来,很可能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是,鬼屋内部的情况会比单独的邪灵更危险,是吗?” 徐向阳点点头。 “就算是这样……” 竺清月的目光望向前方,表情变得严肃。 “我几乎能算是消灭掉它一次了,但是鬼屋的动静却还是没有消停,还是不断会有新的邪灵和附身者出现。我在想,是不是只要鬼屋还在,它就不会真正死亡呢?” “很有可能。鬼屋就是源头,像宋德寿那样的人型邪灵,同样是在鬼屋中诞生的。” “所以,只有追到那栋屋子里赶尽杀绝,才能让这一切彻底结束,不是吗?” 女孩将手握紧成拳,再度表露了自己的决心。 徐向阳沉默不语。 根据咖啡厅的那次对话,官方机构对于安宁街41号的消灭计划显然是陷入了停滞,说是要向上级请求援助,但要等到何时,完全是未知数。 而鬼屋老人和那个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宋同学,他们的力量却实实在在威胁到了学校里的人、他们周围的人。 从情感上说,他是支持班长大人的。只是…… “放心,我不过是去看看情况而已。” 竺清月安慰道。 “真要动手的话,肯定不会只有我们俩来啦,三个人要一起出手才比较保险。” “那就好。” 徐向阳松了口气。 “起码得等星洁补完作业再说。” “就是说嘛。” 班长大人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 * 少年少女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来到一片老旧房屋林立的区域,有几栋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有的墙壁上还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深入这片被拆迁改造的旧街区,再往前走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吗?” “没错。” 他和她站在在砖瓦遍地的房屋废墟中,往前看去,道路的尽头正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屋子。 大概是被废弃了好一段时间,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满整座围墙。楼房的底下,还有一道坍圮的木门往一边倾斜,露出幽深的门洞。一楼的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用木板和报纸作为替代,颜色暗淡,上面全是灰尘;二楼、三楼的窗户有的窗帘拉拢,有的则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 四处洋溢着荒芜的气息,附近已经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即使是在盛烈阳光照耀下,整栋房子仍然显得阴森森。 仅仅是这般看着,徐向阳的心中就升起了一阵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原本挂在天上无比灿烂刺目的太阳,这会儿突然间放入了一幅蒙尘的油画里,整体氛围被抹上了一层黯淡昏沉的光晕;即使是夏日的滚滚热浪,都难以驱散这种阴冷的感觉。 他环顾四周,这地方一如既往地人迹罕至,路人们可能都会下意识地绕过这个地方。 “哼,还真有气氛。”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翘起,毫无畏惧地朝这栋屋子迈出一步,徐向阳回过神来后赶紧跟上。 他跑到女孩身边,和她并肩行走,一边小声问道: “安宁街41号现在肯定是处于被官方人员监视起来的状况。我们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去没问题吗?” “我就是希望有人能拦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走得如此果决。 徐向阳叹了口气,开始考虑待会儿被人拦下来的时候该如何解释。 其实不算困难,虽然这地方路过的人稀缺,但终归还是有几个的,总会有人感到好奇;想合情合理地拦下来也很简单,就说是工程队的人,这栋屋子正准备拆迁,前方有危险不允许进入即可。 不过,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真的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安宁街41号的屋门前。 两人并肩走到茂盛到能盖过小腿胫骨的草丛中央,徐向阳不小心差点被一枚破轮胎绊倒,他转过头去一看。 门墙附近搭起了脚手架,徐向阳和竺清月都是低着头走进来,站在外头往里面瞧,这种即将拆迁的感觉就算是伪装都称得上像模像样。 之前可没有这种东西,说明这栋屋子确实是被监视控制起来的…… 但是,为何没有人来阻止? “难道是因为我已经登记在册了?可是不对啊,我只是个民间志愿者,不可能会被允许进入鬼屋,班长大人就更不用说了。” 徐向阳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目光望向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苗条背影。 “向阳,你不过来吗?” 竺清月站在台阶上,转过头来看向他。 “你就不觉得奇怪?” 班长大人态度自然地回答道。 “但这可是凶宅啊,再奇怪的事情都不奇怪。” “……附近没有别人。” 徐向阳提醒道。 “没有人不是正好?” 竺清月面露微笑,朝他招手。 “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呢。过来,快到这边来。” 等到徐向阳走近后,女孩才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欸?” 徐向阳愣了一下,却见到竺清月将脑袋亲密地贴过来,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变得非常认真。 “真没人?” 班长大人压低声音。 徐向阳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 “真没有啊。” “……奇怪。” 竺清月柳眉微蹙。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阻拦,他们到底是在哪里监视我们?我现在连邪灵都没有放出来,应该不至于让人起疑心啊。在别人眼中,我们更像是一对追求刺激的学生情侣,对不对?” 追求刺激的情侣……徐向阳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不如说他第一次目击鬼屋老人的时候遇见的就是类似的情况。 “别人的想法我不知道。” 他收敛心神,摇了摇头。 “问题在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班长大人凝神注视着面前紧闭的屋门。 “鬼屋的范围是从哪里开始算起?我们会不会靠得太近了?” “我问过孟叔叔了,他说是从推开门踏入屋子开始,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大概没问题。但出于安全起见,这次要放弃吗?” “是啊,总不能现在就进去吧。” 竺清月想了想,举起手在门上敲了敲,她大声说道。 “请问宋耀同学在家吗?我是竺清月,老师让我来送作业。”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荒芜的园圃里回荡。 两人站在台阶上等待了一会儿,理所当然没有人回应。 他们的手这会儿还紧握在一起,手心渗出的汗水不知道来自于谁。 徐向阳轻轻吐了口气,拉着班长大人的手转身离开。 “看来得走了。” “嗯。”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的当头,背后却传来一声“吱呀——” 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人,在病床上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哑叹息。 门开了。 徐向阳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位穿着校服的瘦小男生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 “班长,你来看我啦。”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可做个人吧! ——什么?! 徐向阳此时的震惊情绪可想而知。 这栋屋子里真的住着人? 对了,距离宋耀退学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既然孟正他们将目光早早锁定在了安宁街41号,相关人员想来早就经过层层盘查……要是真的能在屋子外面发现宋同学的话,他肯定早被找回来了。 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他的下落,就说明对方很可能真的一直躲在鬼屋里没出来过。 可即使如此,这栋房子里住着活人这件事,还是令他大为震惊。 他上次窗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种种环境陈设,分明是一间废弃了好长时间的屋子,看不出半点有人居住的迹象。 水电呢?食物呢?就算当时宋同学是躲在某个地方,没被人发现,那种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灰尘,环境闭塞,空气肮脏不堪的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不,不对。 徐向阳死死瞪着这个陌生的男生。 说到底,这个自称宋耀的家伙,真的是活人吗? 这时,竺清月已经开口了。 “宋耀同学,我是来给你送补习资料的。你很久没有来上学了,老师同学们都很担心你。” 这句话当然是瞎说。听班长大人的意思,自从对方办了退学手续之后,他的事情早被人抛诸脑后了。 宋耀在班上本来就是那种很内向,不容易引人瞩目的类型。不了解内情的学生们姑且不论,听说老师们本来还打算替他准备补习资料的,可是大家一忙起来,就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事儿。 毕竟他已经不是十五中的学生了,退学是他个人的选择,帮忙是义务而不是责任。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班长大人的侧脸。 女孩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神态举止落落大方,看不出有任何愕然或是慌张的情绪。 “嗯,我在门里头听见了。” 宋耀点点头。 “你是……” 他像是在询问自己,可目光却始终落在两人握得紧紧的手上。 “啊,我是陪她一起过来的。”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他总算反应过来,放开了女孩的手。 根据他对那天的回忆,那栋屋子的内部环境不说暗无天日,也能称得上见不得光了,或许正是因为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宋同学的皮肤惨白,连眼珠子都有种“掉了色”的感觉。 被这样一双异样的眼睛盯着瞧,徐向阳有种不太舒服。 “我叫徐向阳,和你一样,是那个学习小组的成员。这次专门来陪她走一趟,顺便来看望你。” 徐向阳开动自己的小脑瓜,还算流畅地编出了一个借口。 “谢谢你,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小组的成员了。” 宋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那,我的补习作业呢?” “呃,这个嘛……”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正准备想个“中途不小心丢掉”的借口,却看见身旁的女孩从手提袋里拿了一叠复印纸出来。 “给你。” 居然真的带了?! 这未免准备得有点太充分了……徐向阳张大嘴巴,意识到和班长大人相比,自己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 “谢谢。” 宋同学点了点头。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他虽然道了谢,脚却像是生了根似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要走出屋子的意思。 头个不停。 “感谢你的好意。” 竺清月忽然间又一次拉起了徐向阳的手,笑容满面地回答道。 “不过,我们俩待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就不麻烦了。” 说罢,她拽着徐向阳的手臂便转身往后走。女孩的动作看似亲亲热热,实际上态度颇为强硬。 啥?这就要走了? 班长大人的果断行动,让徐向阳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难道又是自己会错意了? 他本来还以为清月是打算从对方身上获取情报,所以不会马上离开……但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他太想当然了,就算他们能开口询问,对方却未必会老实回答。 刚才和宋耀同学的一问一答,听上去还属于发生在同学之间的很正常的对话,但真要往下深入,挖掘真相,到时候还是得翻脸。 没等他们沿着草丛里的小径走出几步,背后再度传来了宋同学的声音。 “等等,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竺清月停下脚步,嘴角带着愉快的弧度微微上扬,她朝着身边的男孩调皮地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 直到此时此刻,徐向阳才终于彻底理解了她的意思。 班长大人的确是想要从宋耀身上得到情报,但和自己不愿意刺激对方的想法正好相反,清月的打算正是要通过刺激情感的方式,让对方露出马脚。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女孩的手,慢慢转过身来。 像是在玩变脸魔术似的,站在门口的那个瘦弱男生,脸上的笑容已然不翼而飞。 这人果然很在意清月的事情…… 徐向阳暗自摇头。 你这副反应不是正中竺清月下怀了吗。 “你看不出来吗?” 竺清月一边声音轻柔地询问,一边还在小幅度地晃动着和徐向阳牵在一起的手。 站在门口的男生没有说话,但他眼神里流露出的嫉妒,连徐向阳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话说回来,既然能想到这种方法刺激对方,说明班长大人早就注意到宋同学对自己的感情了吗……? 有点可怕。 “……班长,你谈恋爱了?大家都知道吗?” 宋同学声音沙哑地问道。 “是啊。” 光明正大的谎言,清月的神态举止依旧从容不迫。 一言不发的徐向阳默默观察着宋同学的反应。看他的反应,很明显是真的相信了。 这是准备动手了,是吗? 徐向阳的情绪高度紧张,他做好释放通灵能力的准备,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中。 “那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祝福你们。再见。” 说完这句话后,宋耀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后他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两步,关上了鬼屋的大门。 “哎,就这样?” 等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后,旁边的女孩轻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听上去有点不满。 “看来宋耀同学对我的喜欢还是不够强烈啊,我还以为他暗恋我很久了呢。”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徐向阳都有点想要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了。 “行了行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 他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不过,竺清月却没有即刻动身。纤柔的手掌轻轻拉住了徐向阳。 “要不,我们再做点别的事情吧?” 女孩小声问道。 “啊?” 徐向阳瞪大了眼睛。 “我们俩刚才只是牵了下手,他就生气了,要是能表现得更家更卿卿我我,说不定能把宋同学刺激到从屋子里跑出来……” 你可做个人吧! “人家都把门关上了啊,看不见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意义吧。” 徐向阳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唉,说得也是。” 竺清月的神情分明是在觉得遗憾。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真可惜。下次再说吧。” 说话间,她主动松开了自己的手。 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 要再这样握下去,他那“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就要被发现了。 宋耀同学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变成那样,被班长大人玩弄在鼓掌之上。 话说回来,她之所以要趁着星洁不在的时候拉自己出来,特地跑到鬼屋来查看情况,该不会是早早就想好了要尝试这种做法? “清月,你……” 徐向阳忍不住叫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他撇过头去,发现她不在自己身边。 他有些惊讶,连忙转过头去。 少年还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把班长大人落下了。 可是,荒芜的园圃里空无一人。芳草萋萋,暖风悠悠,却见不到那位女孩巧笑倩兮的身影。 “清月……?” 徐向阳的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别打开那扇门!” “清月!” 他大叫了一声,可是周围依旧无人回应,只有风声在耳畔盘旋环绕。 不对劲! 脊背的衣料被一瞬间涌出来的大量冷汗浸透。 徐向阳眉头紧锁,才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刚才还和自己手拉手并肩往前走的女孩,能跑到哪里去? 虽说班长大人总喜欢拿自己和星洁开玩笑,但只要是在该严肃的场合,她只会表现得比谁都要认真。 这次试探无功而返,清月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才对……! 他的视线环顾四周,通灵能力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扩张。 哪里?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寻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耗费他太长时间。 徐向阳注意到了鞋底下传来的异动。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很快落在了脚底下方的土壤。 荒草遍地无人打理的草圃,土壤本该湿润而充满生机;但此时此刻,他脚下的泥土却呈现出死气沉沉的黑色。 而在这浑浊的乌黑土壤下方,却又有着无数程度细微、宛如活物般的颤抖,看上去十分恶心,就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那底下钻来钻去、生机勃勃地蠕动似的…… 徐向阳捧住自己的额头,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眨眼间,乌黑色的地面像是海水退潮一般,从他的脚边离开,漫过草甸,穿过台阶,直到缩入门扉背后,消失不见。 在整个过程中,它的行动是完全静默的、没有发出半点响动,安静到令人心里发毛。 徐向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凝望着那扇再次紧紧闭拢的木门。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安宁街41号内部的超自然力量本该被拘束在那扇门背后,宋耀同学之所以不愿意出门,想来就是出于这一缘由…… ——但是,鬼屋竟然还会“扩张”自己的范围,这种事情他可没听孟正说起过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眼下好像不是思考背后原因的时候。 他站在道路岔口处,静静注视着这栋静静矗立着在那里的老屋。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头蹲伏在路边的怪兽,随时随地会张开血盆大嘴,将引诱人们过来嚼碎、并吞入漆黑无底洞般的腹中。 这份想象,如今变作了现实。 它竟然真的是一头有着生命的怪物,能在无声无息间地吞吃人类…… 徐向阳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最主要是因为他们俩的手刚刚没有牵在一起。要是他能一直紧握着班长大人的小手,他肯定能更早一步发现异常,再加上清月的能力,想要挣脱并不困难。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到处寻找班长大人的踪影。 徐向阳微微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看似恢复正常的平静草圃,踏上木制阶梯,来到那扇近乎坍圮的木门前。 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如今的班长大人已经觉醒了灵媒的力量,徐向阳其实不是特别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只不过,她很可能已经被卷入到鬼屋之中亦是事实…… 所以,徐向阳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他从口袋里捏紧了一块橡皮,朝着某位应该还在教室里的少女发去信号,随后狠狠一脚踹在了面前的门上。 果然还是纹丝不动,牢固程度与摇摇欲坠的腐朽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这说明鬼屋的力量正在顺利运作当中。 徐向阳举起手,将手掌贴在门上。 现在的他已经能回忆起来了,当时的自己之所以能打开那扇门,无非是在强烈的情绪驱使下,大脑无意识间发动了通灵能力。 人类的意识与另一个世界紧密相连,人的情绪、人的意志,亦会得到远境的回应。 徐向阳超乎寻常的通灵能力,让本来被远境之力关死的木门无法再阻挡他的去路。 他闭上眼睛,意识的触角迅速向门内延伸,且不出意料被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壁所阻挡。 比上次好像还要牢固的感觉…… 没有问题。 因为他早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开……给我打开!” 徐向阳沉声喝道。 他听见了“咔哒”一声,毫无疑问,那是门被打开的回响。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刹那间见到的却并非鬼屋内部的景象—— 不知为何,在徐向阳面前,整栋房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宛如宇宙般黑暗广袤的无垠世界。 在黯淡深黑的“宇宙”中央,是无数扇大小不一、形制各不相同,漂浮着的“门”。 铁门,铜门,木门,防盗门,锈蚀的铁栅栏门,布满铜钉的沉重大门……有的属于废弃已久的古老城堡,有的属于历经风雨的中式四合院,有的属于高层公寓楼—— 徐向阳愣了一下,原本准备迈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 漂浮在黑暗世界中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每一扇门都紧紧闭拢。 徐向阳的目光又往下移动。 唯有他面前的那扇门无风自动,露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毫无疑问,那是通往安宁街41号内部的门。 徐向阳一咬牙,将眼前的景象尽数抛诸脑后,他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推门而入。 * 李青莲又做了那个梦。 一个始终对她纠缠不清、徘徊不去的噩梦。 梦里的李青莲更年轻,还只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没有披上警服。 尽管家里人都希望自己未来能去机关单位工作,可是李青莲却不这样想,她希望能过上更自由的生活。 为了逃避父母们的追问纠缠,每当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就会离开中都市,跑到住在三线小城市的某个远房亲戚家里度过假期。 说是“远房亲戚”,其实主要是指血缘上的疏远,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却颇为亲密。 那是一个平凡幸福的三口之家,而这家人的孩子,叫作徐向阳。 李青莲每到假期都会来探望这一家子,和小向阳的关系也很好,不是亲生姐弟却胜似亲生。 她很喜欢这个乖巧听话的男孩,经常带着他到处玩耍。当小向阳的父母忙于工作没办法照顾自家小孩的时候,李青莲就会自高奋勇,以姐姐的身份陪伴在这位男孩身边。 某一天,姐弟俩正在家里休息。 一直到过了热腾腾的中午后,太阳才稍微收敛了一点热度,却仍旧慷慨过头。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吹不散暖烘烘的氛围,就算什么都不做,单纯只是坐在椅子上休憩,没过一会儿都会变得汗流浃背,活动的力气伴随着汗水流逝干净。 让人提不起劲的下午,如果不是身为人类的自尊心在作祟,恐怕绝大部分人都会向往像只小狗那样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打滚休息的日子。 闲极无聊的李青莲找上了正在另一间卧室里认真看书的徐向阳。 “今天要不要来玩捉迷藏?” 李青莲抚摸着自己的马尾,俯下身来笑眯眯地问道。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男孩蹙起眉,像个小大人似地拒绝了。 可是,李青莲却看出了他瞳孔中的期待,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你就当陪姐姐玩,好不好?” “谁来抓,谁来藏?” “石头剪子布吧。” 拿下了划拳胜利的李青莲慢悠悠地走出客厅门口,站在庭院里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灿烂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她赶紧走到树荫下。 这栋房子内栽种着两个高大茂盛的橘子树,每到夏天,全家人常常拉住躺椅在树荫下面乘凉,包括被繁茂枝叶覆盖着的院落,在盛夏时节都有拥有难得的清凉。 院落的一角,还有一栋与主楼紧挨着的二层小楼。楼房没有一层,只有中间的水泥楼梯,往上走二楼是徐向阳父亲的书房和客人住的偏厢,往下走则是地下贮藏室。 虽说是“捉迷藏”,但家中别的地方实在太热,她压根不愿意躲,最后不知不觉就到这个地方来。 李青莲沿着楼梯往下走,贮藏门上的锁挂在那儿,阶梯两边堆满了半人高的杂物。 她随手从旁边拿了张报纸垫在屁股下面,又抽了本脏兮兮的书拿出来翻阅。 李青莲坐下休息一会儿后,小向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莲姐,我抓到你了!” 他一指李青莲,大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家姐姐正坐在楼梯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翻着放在膝盖上的旧书,见自己来了便放下手,态度懒洋洋地朝自己挥了挥。 徐向阳脸上的兴奋慢慢淡去,有点不满地抱怨道: “……你根本就没想和我玩吧。” “哈哈,小阳,你快过来。” 李青莲对他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说道。 “给你看样好东西。” 徐向阳走下楼梯,来到她身边,只见姐姐正指向头道,“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说不定会挨我老爸的骂……” “放心,出了事我会担责任的。” “我,我有点不舒服……” 向阳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李青莲的好奇心反倒是愈发旺盛起来了。 这扇门背后,究竟有什么呢? 如果真是很重要的东西的话,徐叔叔他们应该会上锁吧?所以…… ——别打开呀! 那一瞬间,李青莲好似福临心至,意识到一旦打开那扇门,一切都会变得无可挽回。 她在心里无比焦虑地高声喊叫着,想要阻止自己,可梦中的她却根本不听话,一边笑着调侃着自己的弟弟是个胆小鬼,一边将手伸向那扇涂漆剥落的红色木门—— “别打开……别打开那扇门!” …… 李青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充当睡衣的吊带背心彻底湿透了,长发散乱的女人一手捧着自己的额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环顾四周。 厚厚的帘布在风中微微摇曳,阳光穿过玻璃窗户,些微光亮在地板和床铺上洒下一长串金色的光斑。 午后时分,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只有女人自己的粗重喘息声在耳畔回荡。 ……漫长到令人怀念的夏天,又一次来临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知所谓。” 她主动将拉着少年的手掌松开,对方像是如释重负般小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往前走。 而跟在他身后的竺清月从后方看去,分明能看见男孩的耳垂正微微泛红。 看来自己的魅力并没有对方身上失效,向阳同学这会儿正在心跳不已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面露微笑的同时,竺清月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晶莹如玉的手掌。 嗯,主动牵起男孩子的手,对她来说同样是第一次体验…… 咦?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注意到,自己脚下正在传来一阵古怪的震动。 被荒芜杂草覆盖的泥土,一瞬间变成深沉的黑色,明明不是沼泽,站在上面却有种往内侧凹陷的下沉感,地表之下有无数正在起起伏伏的微小波浪,像是有无数毛毛虫正在辛勤翻垦土地似的。 竺清月有点嫌恶地蹙起眉毛。 徐向阳的背影就在前方不远处,明明距离他很近、近到只有往前迈出几步便能赶上,可是位于两人之间的空间,却正在她的视野中变得模糊和扭曲起来,宛如竖起了一面厚厚的毛玻璃。 女孩轻轻一挥手,看不见“丝线”朝着远处延伸,受她操纵的怪物晃晃悠悠地自远处荡过来,一头人面蜘蛛从天而降。 但当这头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邪灵真正落到这片黑沉沉的泥土上时,却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嘶吼,试图挣扎离开;它的数根瘦长的节肢插入地表,像是不慎踩入泥沼或是流沙,身躯慢慢往下沉去。 竺清月微一挑眉。 就算是那位鬼屋老人,都没有能力做到这种事。 这种力量似乎比寻常的邪灵来得更为强大…… 不,不仅仅是邪灵作祟,她想。 她没有察觉到具有威胁性的超自然个体靠近的感觉,这种对周遭环境的影响,更像是某种环境上的剧烈变化。 就像是从现实世界一步跨出,来到了另一片荒芜的土地之上。 ……原来如此,竺清月心生恍然,这便是踏入鬼屋覆盖范围之内的感觉啊。 班长大人仰起头。 就连落在她脸上的天光都受到了影响,变得晦暗淡薄。此时此刻,好似黄昏日落,视野中的一草一木,历历在目的景观,全都被覆盖上了一层阴沉的滤镜。 在那片模糊的视界里,她和徐向阳之间的壁垒变得愈加厚实和坚固…… 她张了张嘴,却忍住没有喊出声。 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挥动翅膀般微微颤动,当少女轻轻眨动眼睛时,她发现面前的世界已然改天换地。 泥土不见了,花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屋内风景。 不知从何处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很近,好像就在她的耳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是墙壁中有老鼠在啃食残渣、又或者是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响动。 ……我已经到了屋内啊。 竺清月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刚才的自己做了无用功。 向阳要是注意到我不见了,肯定会毫不犹豫闯进来的,所以无论有没有喊他、引起他的注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鬼屋居然还会范围扩张……孟正没告诉向阳这回事,是不是说明这幢房子在鬼屋中都算很特殊的类型? “派遣的灵媒小队折戟沉沙,就是因为这种特殊性的存在吗?” 被她用“线”牵引而来的人面蜘蛛刚从黑沉沉的土壤里拔出瘦长的节肢,这会儿又倒挂金钩地趴在门檐上,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似地甩动着自己攀附在墙壁上的四肢。 就算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故,竺清月的心情却依然平静。 鬼屋老人没有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就说明这栋屋子里的邪灵仍旧没有把握胜过自己,包括宋耀刚才在屋门前的言行举止,都是明证。 简而言之,他们是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拖入这个地方,利用鬼屋的未知特性来对付她。 ——而换个角度来看,这就说明对方已经无路可退了。 鬼屋就是邪灵的大本营,是超自然威胁的源头。它把自己“邀请”入内,是打算来一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这却给了她掀桌的机会,正好符合自己想要赶尽杀绝、彻底解决这起事件的做法。 虽然有星洁在会更轻松点,不过有她和向阳在,一定有办法解决藏匿在这种地方不敢出来的胆小鬼们。 在这种情况下,该感到害怕和担心的是对方,而不是自己…… 女孩清澈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与其说班长大人是充满自信,不如说她是意志如铁,不论外界情况如何,都改变不了这姑娘的想法。 当然,这和谨慎小心并不矛盾冲突,所以班长大人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鬼屋老人本身不是“线”的对手,所以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搞明白“鬼屋”这种远境与现实交叠产生的奇特空间的内部机制,将未知变为已知。 很快,女孩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奇怪,和他们说得好像不一样啊?” 她心想。 星洁和向阳两个人都闯入过鬼屋,亦做出过相应的形容,因此竺清月对这栋房子里的内部景象不是完全没有了解。 根据他们的说法,在安宁街41号内部,应该是一个肮脏,阴暗,陈旧,是栋一眼看上去便知废弃已久的屋子;家具摆设,角角落落,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蛛网。 可是,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却很明显是一间经常有人在打扫清理的客厅。尽管光线还很暗淡,看不清具体情况……竺清月注意到墙壁上的开关,尝试着按了一下。 结果,门口附近的灯居然真的亮了,将周围环境的晦暗尽数驱散。 映入眼帘的这个房间,地板锃光瓦亮,沙发上的枕头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花瓶,墙上的挂历,椅子下的足球,机械时钟内发条走动的声音静静回荡,营造出了一种既干净整洁又不失温馨的家庭氛围。 虽然客厅内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居住,但是起码与“被废弃的鬼屋”给人的印象挂不上钩。 竺清月继续往前走,人面蜘蛛则“咔嚓咔嚓”地在天花板上移动。 厨房,卫生间,书房,内部装潢和家具应有尽有,“五脏俱全”。 竺清月经过楼梯旁边,朝上头看了一眼,但没有继续往上走。 就以一楼的状况,没有任何异样之处,感受不到危险的迹象,更没有别人在,她已经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女孩绕了一圈,毫无发现,只好重新回到客厅。 房屋静悄悄的,灯已经全部打开了,将整个房间照得窗明几净,到处都变得亮亮堂堂,只是因为没有人声而显得寂寥,却和“阴森吓人”的氛围沾不上边。 ——哎,真奇怪。 这时,竺清月发现了第二件怪事。 她的举动向来从容不迫、有所计划。之所以要放慢步伐,一方面是为了更专注于搜寻线索,一方面是打算等徐向阳进来之后,两人一同商定计划,才好再深入探索鬼屋。 她体感这会儿距离自己被卷入屋内,起码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是…… 女孩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门口。 徐向阳还是没有进来。 他没发现自己失踪了?还是压根没打算进来? 不,这两种都不可能。 竺清月对那个男生充满信心,无论是对方的个性还是能力。 她对星洁提到过的自己对向阳怀有的情感,可不是随口说说。于她而言,能为人所不为者,才是值得尊敬的对象。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还在有条不紊地转动着,发出有规律的响动,但是和自己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完全对不上号…… “咚。” 竺清月正在低头思考这其中的问题所在,突然听见楼梯上方传来人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见到穿着体恤衫,看上去单薄又瘦弱的宋耀正站在楼梯越兴奋,他为这一天的到来准备了很长时间、在心中反复思考了无数遍,一直想象着那位自己一直仰慕着的少女会做出什么反应。她是那么温柔善良,对谁都很友善,脸上永远带着鼓舞人心的笑容。但正因为女孩像女神般完美,才更让他心怀期待,当这样的她面临道德困境时,又会露出怎样悲伤的表情呢?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安排好的陷阱—— 可就在这当头,他却听见了一声恍若幻觉般的叹息。 “唉。” 站在楼下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宋耀还以为她要纠结一会儿才会答应,结果却只见到她朱唇轻启,低声说道。 “——不知所谓。”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正想说话,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嗬嗬……”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抓挠自己的喉咙。 宋耀的眼球往外凸出,喉咙上浮现出一道、两道、三道深深的凹痕,脖颈上的肌肉迅速充血,青紫,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割伤似的,鲜血慢慢流淌下来。 无形的“线”紧紧箍住了他的喉咙,且下手极为狠辣,简直像是要将他的脖子一口气切断似的。 “你……你难道不想知道……”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再也张不开口,整个人都被脖颈上的“线”慢慢提到了空中,无处借力的双脚到处乱蹬。 “宋耀同学,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是在和你商量吧?” 站在楼下的竺清月再度抬起头来,她的瞳孔依然像宋耀记忆中的那般清亮明媚,不过……里面流淌的不再是过去那春日溪流般温柔到令人心醉的光,而是像山中古井般森冷幽深、只会让人觉得恐怖的眼神。 “你敢不回答,我现在就杀了你!”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一样的她 竺清月伸出来的手对着楼梯上双脚离地的那个倒霉蛋,手指微微蜷曲,再度用力。 “咳……咳咳!” 被无形之线提到空中的宋耀双手抓着喉咙,像是想要将女孩施加的束缚解开,结果当然是在做无用功,不过是在脖子上又增添了几道被自己的指甲抓开的伤口。 没一会儿功夫,他的喉咙就被自己的双手抓挠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拼命蹬着双腿挣扎的宋耀,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了仍然悬空浮在周围的那四个来自官方机构的灵媒小队,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大吼: “快……快住手!还有别人在这里!我死了,这群人也会跟着一起死!你是想杀了他们吗?!” “这对我而言连选择题都算不上。” 女孩清朗的声音在宽敞的客厅内回荡,语气不可思议的平静。 “就让这群人一起陪你掉脑袋吧。” 宋耀本就凸出的眼球这会儿更是遍布血丝,他惊恐地发现,那几具漂浮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体,脖子上同样出现了如同吊索般的深深勒痕! 他终于从前所未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脑总算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打算把自己和这群人一起杀死! 所谓的“道德困境”,对于下定决心的女孩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宋耀当然知道竺清月觉醒了能力的事实,鬼屋老人就是在她的力量下败退,而他之所以要留下这群人,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当作筹码和人质的…… 他还期待着竺清月要是答应下来,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就能有机会使用到这些人——比如将熟人和陌生人的性命放在需要选择的天平两边,想要看看女孩会做出何种反应。 结果,宋耀都还没来得及使出这些个坏心眼呢,班长大人便毫不犹豫地将他和这群家伙一起宣告了死刑。 这还真的是他认识的竺清月吗?!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和自己记忆的她完全不一样! 在宋耀心目中,竺清月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任谁都没办法将她与“杀了你”这种充满威胁性的台词、还有毫不留情的残酷手段联系起来。 不止是她,学校里的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即使是对于现在的五班学生而言,竺清月除了交到了两个别班的朋友以外,她的言行举止在表面上与过去并没有任何改变。 偶尔会出现一点小小的波澜,比方说被传出和人早恋的谣言之类的,但每次都能被她完美地解决,不会伤害到他人的情感。与班长大人交流,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即使她一直处在众星捧月的地位里,也不会看轻任何人。 事实上,整个十五中里,也只有徐向阳从她本人口中听说过,这位大家眼中的完美女孩已经决心当个坏孩子这回事。 不受拘束、无所忌讳,不将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这就是现在的她。 ……更何况,这是关系到还有性命安全的事情,竺清月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和这家伙玩过家家游戏。 “喂,还不肯说吗?” 女孩有些苦恼。 “我是不是以前对你有点太好了呀,难道真的认为我不会对熟人下手吗?” 我脖子被你掐着,整个人都快窒息了你叫我怎么说啊! 宋耀觉得自己的两个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只能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脖子示意对方。 “啊,对喔,你现在发不出声。” 竺清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才注意到这回事。 “那你就点一下头好不好?” 宋耀拼尽全身力气得用力点点头,听话得就像条哈巴狗。 “嗯,乖,现在这样就好。”她笑眯眯地提醒道,“你可不要反悔哦?耍我的后果很严重,你不会想尝试的。” 竺清月牵引着“线”的手指正要松开。 而就在这时,他们全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清月,你在这里吗?” 男生试探般的询问,熟悉的嗓音。 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 向阳他果然不会出问题。 她刚才还准备松开的手指,在宋耀绝望的眼神注视下,又一次慢慢合拢。 自己即将与徐向阳会和,在不需要宋耀提供情报的情况下,好像就没有手下留情的意义了。 不过…… 竺清月听见那个呼喊自己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得不断靠近,态度略显迟疑。 要是真的在那个男生面前果断地把一群人的脑袋割断,他一来就见到人头滚了一地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血淋淋了? 而且,除了宋耀以外的那四个人,他们是官方派遣的灵媒小队,到这种屋子里来是和自己一眼想要解决问题的。 刚才宋耀打算拿这群人当挡箭盘和人质的时候姑且不论,而现如今局势的主动权已经在自己手上了,确实不应该对无辜者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少女的手指微微一动,那群人脖子上的线很快放松下来。 但是,她没有完全松开。竺清月不想让宋耀注意到自己有放手的打算,因为人一旦被逼到绝路上,很有可能会做出缺乏理智的行为。 既然决定救人,那在打算的时候自然得考虑周到,她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出现。 当然,宋耀同学脖子上的“线”只会变得越来越紧,她可不想让罪魁祸首得到喘息的机会。 ……的确能从对方那里感受到“阻碍”。 那是一种同样无形无质的灵性力量,和徐向阳在全力施展通灵能力对抗鬼屋老人是的那种感觉相似。 灵媒小队的成员们在宋耀的操纵下,从屋子内破墙而出、并悬浮在空中,这一切都需要超自然能力的帮助。 是这栋屋子在帮助他吧?竺清月猜测道。 不过,无论是鬼屋还是邪灵,目前看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从女孩手指上延伸出来的丝线,正在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在宋耀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就像一根逐渐收缩的吊绳。 说起来,就是这家伙利用鬼屋力量杀害了郭子轩同学、让他在双方都很熟悉的那间教室里上吊而死。 虽然竺清月没有一定要为谁报仇的想法,但制造这一惨案的杀人凶手,结局最后落得这种死法,也算死得其所吧。 就在这个瞬间—— 女孩纤细的眉毛再度拧起。 灵媒的通灵能力令班长大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个体的出现。 这回是确确实实的邪灵……而且,还很熟悉。 二楼走廊边上的窗帘无风自动,晦暗的气流卷起一阵风暴,在客厅内肆虐,沙发被刮倒,桌椅被卷上天空;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竺清月旁边守候着主人的人面蜘蛛,立即朝着面前的小型龙卷风扑了上去,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但很明显能看出,人面蜘蛛正在这种对抗局面中落入下风,因为它的身躯正在被一点点朝后方推动。 无论它如何龇牙利嘴、发出尖利的咆哮声,都难以阻止这种后退的趋势,它那瘦长的四肢深深插入天花板内,伴随着慢慢倒退的动作,留下四道长长的划痕,水泥粉簌簌掉落。 竺清月抬头,望向站在二楼窗户边上慢慢出现的瘦削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中山装的老人,他浑身上下被笼罩在一层像是老旧照片般的模糊而阴冷的氛围,使得邪灵的躯体看上去轮廓不清。 对此,竺清月早有预料,倒不是很吃惊,毕竟她和对方不是第一次碰面了。 不过,这与对方之前出现在现实世界里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还是有点不同的。 现在的鬼屋老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常年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普通老爷爷,正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态度悠闲地在走廊上遛弯散步。 从宋耀陷入困境后他才出现的情况来看,还可能是正准备叫孙子回去吃饭…… 唯有那张在本该是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窟窿的沧桑脸庞,诉说着他并非人类的事实。 * 徐向阳鼓起勇气,推开那扇坍圮的木门,踏入鬼屋之内。 双眼眨动,眼前的奇观飞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闭塞的屋内风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朝着看不见尽头的前方延伸。 “刚才那场面,究竟是……” 他喘了口气,不免陷入到深深的困惑之中。 对安宁街41号那扇打不开的门实施通灵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无数扇悬浮在黑暗世界里的门。 虽然因为班长大人被卷入屋内,让他觉得时间极为紧迫,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但是那副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如今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安宁街41号的门亦在其中,它是唯一一扇被打开的门,而且就在自己面前,所以会不会……其它那些门,全都是属于全球各地不同鬼屋的门? 不过,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明明他通灵的对象只有一扇。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所有鬼屋都存在某种特定的联系? 考虑到鬼屋现象是由于远境和现实世界的交叠才产生的,这种说法似乎没有问题…… 徐向阳一边思考,一边开始环顾周围的环境,很快,他就不再有心思去考虑刚才的事情。 “这……” 站在门口附近,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的徐向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地方和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他闯入屋内救人的时候行动匆忙,此地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那种封闭好久的废旧老屋,到处都是蛛网和快烂掉的家具,甚至还被灰尘呛到咳嗽。 但是现在,入眼所及之处是干净的走廊、整理好的鞋柜上摆满了鞋子,以及看不出有任何腐朽迹象的房间门。 不是内部环境做了整理和清扫这般简单,而是氛围完全不同了,从一间废弃的旧屋,变回了一栋有人居住、充满生活气息的宅邸。 他转身一看,甚至发现就连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都恢复原状了,变得完好无损。 而且,木门原来是这栋房子的第二道门,真正的外门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之所以他没见到,估计是在废弃后被人拆掉了。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简直像是……时间倒流似的。” ——“鬼屋内的物理规律、自然现象,都和人类的常识大相径庭。” 孟正曾经的提醒,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是这个意思吗……? 徐向阳深吸一口气,再度朝前迈步。 他发现自己进来的位置也很奇怪,隐约记得正门进来后,应该直接就是客厅和厨房,不过现在他身处的地方却是卧室附近。 这里不该是二楼吗? 似乎是建筑物内的空间都出现了错乱。 他越走越觉得前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正在变得愈加浓厚,连路过附近的房间门都快看不清了,走廊像是无穷无尽般往前眼神。 徐向阳意识到不对劲,立马站住脚。 他闭上眼睛,通灵能力迅速扩张。不再使用肉眼,而是使用“心之眼”去感受周围。 遮挡住视野的乌云尽皆散去,然后他便“看见”和“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声音—— 有人正在说话和交谈,而且听上去颇为激烈。 ——“清月?” 他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在哪里吗?” * 当徐向阳终于离开走廊之后,便见到班长大人正安静得站在客厅中央,神态悠闲。 听见他的脚步声靠近后,她立刻扭过头来。似乎是因为等待时间太久了,女孩的表情有些不满,看见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怨: “你来太迟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和女朋友约好在休息日的街头见面结果被指责迟到一样啊…… “呃。”徐向阳挠挠头,“我是马上就进来了啊。” 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从竺清月消失再到相遇,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 “是吗。” 竺清月若有所思。 “所以,现在是个啥情况?” 徐向阳左看看右看看,见到了龇牙咧嘴人面蜘蛛,见到了楼梯上双脚浮空一脸痛苦的宋耀同学,见到了四个漂浮在空中的人,和位于二楼的鬼屋老人那张熟悉的老脸。 ……场面看上去还挺热闹的。 “那,你既然来了,就先帮帮我吧~” 这时,班长大人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她亲亲热热地抓住了男生的胳膊,一张俏脸笑容可掬,似乎完全没有将周围的紧张氛围放在心上。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个拥抱 徐向阳瞥了一眼抓住自己的胳膊轻轻晃悠的女孩,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衣料包裹下隆起的胸脯曲线变得尤其突出和明显,而他的手臂更是差一点点就能碰到那份软绵绵的触感…… 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好不好嘛~” 清月摇晃手臂的幅度变得大了些,她还刻意让语调变得低回婉转,声音好似掺了蜜糖般甜到人发腻。 他突然想起林星洁过去就像这样对自己撒过娇……难道这便是女孩子的天赋吗? “等、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我又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徐向阳很快选择举起双手,放弃抵抗。 “这倒是,谅你也不敢。” 竺清月看上去对他的反应还挺满意的,有点小得意地轻哼一声。 “是啊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可没胆子反抗清月大小姐的命令。” 徐向阳有些无奈。 他可不做不到像班长大人那样对现状浑不在意。被俘虏的灵媒小队,漂浮在空中受制于人的宋耀同学,和正在压制人面蜘蛛的鬼屋老人……眼下的局面是陷入僵持,但邪灵的能力诡变多端,谁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呢? 更何况,他们俩如今还深入鬼屋,正处于对方的地盘上。 “有事情就尽管吩咐吧,我们得抓紧时间。” 听到这里,短发女生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珠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主意。但她并没有立即宣之于口,只是笑着说道: “要拜托向阳你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先处理眼前的问题吧。” 竺清月的一手还紧紧抓着少年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指向上空。 “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彻底控制住宋耀同学,现在看来还是存在一定阻碍……” 徐向阳望着双脚乱蹬努力挣扎着的那个男生,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我看他好像很狼狈啊。” 他忍不住说道。 “但是我感觉得到,自己的‘线’确实正在慢慢脱离控制。”女孩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点,“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让他逃脱桎梏。” “我该怎么做?” 一不做二不休,你干脆从厨房间拿把刀过来冲上去给他胸口来上一下就行了,竺清月心想。 当然,这个念头只能是在少女心里想想,不可能真的说出来。别说向阳不可能杀人,她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手上沾血。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如何做到的。找到源头,就能加以反制。”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 宋同学那副痛苦的表情不似作伪,而鬼屋老人同样被人面蜘蛛拦住了。虽然看上去很快就能突破阻碍,但是这头邪灵如今没办法支援的状况,亦是他们亲眼所见。 理论上没有人或鬼能帮到他。 “宋耀他是个灵媒,对吧?” “嗯,我相信他控制的就是鬼屋老人——他的爷爷宋德寿死后化作的邪灵。” 孟正曾经提到过的令灵媒诞生的第二种途径:在其遭遇超自然因素刺激觉醒时,那种“因素”反过来有可能被他所控制。 宋耀和鬼屋老人生前既然拥有这种亲密的血缘关系,大概率就是这种情况。 “可是现在,邪灵和他明明是处于被分割开来的状态。而且,我还亲眼见过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让那四个人浮在空中。人类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对吧?” “嗯。” 孟正提到过,人的大脑是有极限的,因此不可能与邪灵相提并论。 通灵能力的确能被当作是一种超能力,它可以窥探,可以预知,可以读取残留信息,可以远程感知……但是论对物质世界的干涉能力,在目前世界范围内最著名的通灵实验中展现出来的,也不过是移动水碗这种程度。 徐向阳的通灵能力似乎要比寻常灵媒更强大,但迄今为止,他还是做不到像《星球大战》里那样将人直接提到空中。 就算是灵媒,都只能通过邪灵来间接干涉。 “我个人猜测的一种可能性,是他所具备的这份额外的力量,其实源自于这栋屋子。鬼屋是远境的一部分,对不对?所以,它应该和房子主人的意识息息相关。本来我还能加以压制,但自从宋德寿出现后,这种鬼屋之力变得更庞大了。” 班长大人小声说道。 “我觉得这就是孟正告诉我们鬼屋很危险的真正理由,这栋屋子本身就具备‘生命’,它就像是一头听命于房屋主人的怪物。” “也就是说,这种鬼屋本身具备的力量,同时受到宋耀和宋德寿一人一鬼的影响和控制?一开始是只有宋耀在,这种力量相对较弱;但是当宋德寿跟着出现之后,它甚至可以反抗你的能力……” 他们两人一边旁若无人地商讨着这种可能性,徐向阳一边望向鬼屋老人。 虽然邪灵的模样还是那般吓人,但毕竟不是头一回见,徐向阳都已经快习惯了。 “那你没有试着用‘线’来直接操纵宋德寿吗?你上次就是这样驱散它的吧。” “这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做到。” 竺清月微微一笑。 “要靠你了。” “好。” 短暂的交流结束后,徐向阳立刻准备动手, 他集中注意力,朝着四面八方的精神触角汇拢成一根主轴,向着鬼屋老人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孟正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与远境的联系和交流非常、非常危险,一步踏错便将坠入万丈深渊。” ——“一旦深入其中,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是被邪灵附身,在中途被人强行中止都算是运气好的……” 徐向阳只犹豫了一瞬,延伸而出的精神体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 当他全神贯注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他眼中的世界不止是肉眼所见的现实,还有与另一个世界的重叠,就像是将两张刚洗好的底片合拢,泛着红色的重影交叠在一起; 他发现鬼屋的内部环境和现实世界果然有所区别:不止是空气变得异常粘稠,阴森腐朽的气息早已吞没了附近这片区域,像是丛生的藤蔓、或是深海中的藻类,大团大团地郁积在各个角落。 而徐向阳的意识则像一把尖刀,长驱直入,将重叠在一起的相位捅穿,朝着森森鬼气最浓郁的方向一点点往内深入。 尽管他很清楚,他的意识一旦真的“触碰”到邪灵,像上回对杨老师通灵那样进入他人的心灵世界,事态很有可能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他还是没有要留手的意思…… “——!!” 难以言语的古怪响动震荡着整座客厅。 鬼屋老人察觉到了徐向阳意识的入侵,像是在表达愤怒,但那张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却依旧带着僵硬微笑,就像佩戴着一张惊悚的面具。 “看来有戏。” 竺清月注意到了一人一鬼间激烈的意识对抗,她分出心神,一方面继续控制宋耀脖子上的“吊绳”,另一方面,无形的线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鬼屋老人的头顶…… 其实,无论是鬼屋老人还是宋耀,对她来说都没有深仇大恨,而班长大人之所以要以身涉险闯入巢穴,无非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威胁到了她的生活。 竺清月满足于现如今的生活,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满意,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为了根除威胁,消灭邪灵是最重要的;人嘛……处不处理都无所谓,她又不是杀人狂。 爱恨情仇,那都是对于彼此间关系密切的人们来说的。而对于她而言,除去两位朋友以外,剩下的都是些不值得上心的陌路人。 总而言之,局势看起来正在朝着有利于他们二人的方向发展。 由于竺清月被分散了注意力,没能一鼓作气把整个脑袋切下来,但宋耀还是活人,被长时间举到空中、呼吸不畅,男生的脸色很快变得像纸张般惨白,伤口处呈现出青紫色。 血液长时间难以及时供应到宋耀的头部,说不定他会就这样窒息而死…… 鬼屋老人再度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声,不知道是因为灵媒被袭击产生的本能,还是因为它仍然保留着生前作为宋耀爷爷时的记忆。 邪灵真的还拥有人类的情感吗? 起码从它现在的模样——伴随着它非人的嚎叫声,那张苍老面孔上的两颗漆黑窟窿里,正不断向外散逸出深灰色气流的状况来看,已经看不出半点属于人类的迹象。 哼,叫什么叫,不就是孙子要死在自己面前了吗?竺清月有些恶意地想道,谁让你不是我和向阳两人的对手呢,这就是弱者的下场呀! 不过,情况发展却出乎了她的预料。 从鬼屋老人眼眶位置散发出来的滚滚浊烟,竟团团包裹住了邪灵的身体,以它自己为中心,巨大的云团飞速转动、成型,最后猛地扩散开来,晦暗的气流朝着房屋的四面八方延伸,像一根根洞窟里的钟乳石柱和墙梁紧紧黏在了一起。 “这是要干啥?” 竺清月蹙起纤眉。 “我不知道……” 徐向阳喃喃。 在异状出现兆头的时候,他便果断收回向外延伸的意识体,屏住呼吸,生怕出现意外;但是,还是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间朝他袭来。 在那一瞬间,徐向阳还以为是自己遭遇了攻击,但结果并不是—— 正在旋转和移动的,是他们脚下的地板。 墙壁上悬挂着的装饰物纷纷掉落。 整栋屋子就像是变成了一枚魔方,在巨人的手掌“喀喀喀”地转动,房间、墙壁、天花板,则全都成了组成魔方的一个个小模块。 当房间变成了好似惊涛骇浪的大海上航行的一枚小船,地板亦像是船上的甲板那般大幅度倾斜; 沙发和桌椅在重力作用下自行移动,与地板间摩擦发出尖利的响声,最后接二连三狠狠撞在了大门和墙壁上; 花瓶、玻璃杯和茶碗等等易碎品“哗啦啦”一口气全摔在地上成了一团粉碎,不会碎的诸如水壶足球等杂物,则是伴随着整个房间倾斜角度的改变,在地上转来转去。 一个原本干净整洁的家,转瞬间变得一片浪迹。 竺清月的手指微动,准备叫人面蜘蛛过来保护两人。 灵媒是人类,有其脆弱性,本体是血肉之躯就是他们的弱点。 但是,强大的灵媒们可以选择让邪灵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再配上通灵能力——一种可以被称为上“第六感”的超能力,在没有遇见强大超自然威胁的时候,他们完全有能力在各类人为和自然灾害中保护自己,连一般的热武器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像竺清月就更方便了,因为她不止能召唤一种邪灵,所以就算让邪灵暂时离开自己身边都没关系;同理而言还有林星洁,小安是杀手锏,她只需要召唤出与巨鲸伴生的浊流就足以阻挡普通的邪灵。 保险起见…… 班长大人正想让人面蜘蛛过来,给两人当当肉垫什么的,却突然发现徐向阳正朝自己扑过来。 “咦?”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她看见了男孩眼中的不安和担忧。 他奋不顾身得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保护自己。 女孩抬起的手指慢慢放下,她很干脆地放弃了刚才的打算,没有半点抵抗的意思,让扑过来的徐向阳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 这种时候的徐向阳当然不会去在意男女之防,他揽住班长大人柔软的腰身,两个人伴随着惯性“骨碌碌”地撞开一道门,滚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徐向阳一头撞上床板,有些吃痛得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但他第一时间没有检查自己的伤口,而是担心地望向怀中的女孩。 ……看上去毫发无损,只是因为女孩将脑袋深深埋入他的怀抱中,所以才见不到她的表情。 他就这样抱着她,始终没有松开手。直到数个呼吸之后,房间外那天翻地覆似的抖动总算消停了点。 徐向阳总算有机会能冷静思考现状。结果,来自怀中女孩柔软发丝上的淡淡香味第一时间涌入了鼻腔,又让他有点冷静不下来了。 他很努力地将奇怪的念头抛出脑海,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班长大人的肩膀。 “你,你没事吧?” 怀中的女孩先是用小拇指捋了捋散乱的刘海,这才用双手支撑着他的胸口,抬起头来。 近在咫尺的两人亲密相拥,那是连彼此的鼻息都会交织在一起的距离,从徐向阳的角度自上往下看,清月那张完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艳丽,她的双颊正透着盈盈的粉色,明媚的瞳孔中眼波流转,轻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是怎么了? 如果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的话,倒也罢了。 他们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可是在说话交流、言行举止的时候,还是会注重交往的分寸和尺度,男女有别,这是异性之间最基本的交往准则。 所以,两人靠得很近不是问题,两人抱在一起也不是问题,因为事急从权,刚才那种情况是迫不得已的,他是为了保护清月,没有人会责怪。 但—— 咦? 徐向阳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关键在于,他刚才看见的可不止是“这些”。 他亲眼见到,班长大人刚才从自己的怀里抬起脸的时候,还刻意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对他的怀抱、对他身上的味道有所留恋。 这……这样做有点奇怪吧? 徐向阳没有来得及细想,女孩只是撑住了自己的胸口,将俏脸抬起,笑眯眯地自下而上看着他,却没有真正离开他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将放在女孩腰身上的手拿开来,隔着衣料传入掌心的那份柔软而具有弹性的触感,此时却如烧红的热铁般烫人。 “清……清月……” 徐向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发抖,不免为他过于丢人的反应而感到懊恼。 刚才这句话,是在浑然未觉的情况下从自己嘴巴中吐露出来的,像是在轻声细语地对谁解释、又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然将他此刻的复杂情绪暴露得一干二净。 ……真奇怪。 对他而言,这是接踵而至的第二件怪事。 清月的做法当然有些古怪,可是自己真的有必要如此慌张吗? 班长大人却对他的错愕视若不见,她的双手又一次贴在了他的胸口上,这回是以此借力,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衣角和裤子,像是要掸去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徐向阳,对他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语气中有止不住的笑意。 “别老坐在那儿了,起来吧?” “……嗯。” 徐向阳晃了晃脑袋,将混乱的思绪暂且放在一边,握住了竺清月的纤手。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又一次,又一次传来了整栋房子都在激烈摇晃的巨响,仍然是一场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房间内的重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大幅度变动、他们就像是去往了另一颗星球,上下颠倒,左右循环,空间的变换令人眼花缭乱,措手不及。 在面前的竺清月摔倒之前,徐向阳下意识地再度张开双臂。 于是,两人又一次滚到了一起。 “……奇怪。” 怀中女孩轻声嘟囔了一句。 他们所在整个房间都倾斜了60度以上。 徐向阳不得不用一只手抓住床旁边的窗帘,避免自己和清月的身体往下滑落——而房间里的家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零散的小件噼里啪啦从翻倒的柜子里涌出,滚落一地;像床铺之类的大件家具则是在刺耳摩擦声的伴奏下,慢慢滑向墙的另一头。 他的另一只手则不得不抱住班长大人的腰,而即便如此,两个人的身体还是在一个劲地往下滑,徐向阳不得不用脚死死蹬住地面,才勉强阻止往下坠落的趋势。 清月的身体就算再轻盈,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想要单手将她支撑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没有办法,小声说了一句“抱歉”后,将手臂从腋下穿过去,将女孩的肩膀提起,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掌不可避免地擦过软绵绵的侧乳,才能从脊背处环绕过来。 竺清月没有回答,很配合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同时还用双腿缠住了他的腰,将一整具火热的娇躯都压了上来。 咦,徐向阳心想,这一幕,这一幕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梦境里的内容,美女蛇一边跳舞一边缠绕上来的景象。 因为两边的胳膊同时都需要用力,徐向阳喘了口气,才咬着牙反问道。 “哪里奇怪?”他说,“像我们现在这样?” “嗯,我是在想,坏家伙们干嘛不趁这个机会袭击我们呢?” 竺清月将自己的脸紧贴在少年的胸口上,低笑了一声。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这样抱在一起,确实有点怪怪的……” “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徐向阳不抱希望地问道。 “至于刚才那个问题……其实考虑了也没有意义,那家伙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整栋楼房看起来都处在他的掌控之中。你现在还能控制得了局面吗?” “我的线还在呢,”竺清月的一只手从他的肩膀上放下,手指在空中灵活地绕动着,小幅度地画了个圈作为示意,“遗憾的是,其中一根线是一件被鬼屋老人趁机甩脱,但宋耀的脖子上还挂着。他逃不了的。”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还掌握着主动权,真不愧是班长大人……不过话说到这里,徐向阳很快注意到了一点。 “线……?对了,你的线可不可以用在我们身上?。” 女孩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的确值得尝试。” 竺清月的手指轻轻一动。 徐向阳忽然觉得肩膀上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肌肉酸痛的手臂不再受力。就像有人把自己从原地提起来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 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彻底站稳脚跟。 明明脚下的地板正在像商场里的自动扶梯那样移动着,可是却很神奇地影响不到他的身体平衡。 徐向阳活动了一下手臂,看向班长大人。她和自己一样,站在倾斜60度……不,现在是快倾斜到90度的地面上。 “我将线作为了支撑我们俩的稳定器。” 竺清月对他解释道。 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早这样做不就好了?” “呵呵,不好意思啦,”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回答,“我是直到刚才才注意到还有这种用法。” 这时,一头人面蜘蛛窸窸窣窣地从倒转的门口里爬进来。 徐向阳抬手指了指它。 “其实也可以让这家伙来载着我们行动。” “向阳难道希望自己能抱着它的身体行动吗?我才不要,太恶心人了。” 班长大人的回答直截了当。 蜘蛛邪灵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对自己的嫌弃,腹部上那张扭曲人脸的表情变得更为哀怨了。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的确,邪灵的样貌都很狰狞丑恶,看惯了可能还好些,但是要直接触碰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林星洁上次说有机会的话可以带着他让小安承载着一起去飞行,被他拒绝了,可能就是出于这种考虑。他实在不想用手去触碰那几根蠕动的触须…… 想到这里,徐向阳突然又记起了另一件事。 竺清月和自己不一样,她只能是灵媒。 但是,她操纵的邪灵,难道就是她口中的无数根只有一人能看见的“线”吗? 徐向阳觉得,更有可能的答案是,这些无形之线,都是从某位邪灵身上延伸出来的。 而从“线”近乎万能的作用、甚至能操纵其它邪灵的恐怖效果来看,似乎能想见其本体规模的强势与庞大…… “出去看看?” 清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好。” 两人朝着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房屋的抖动正在慢慢平复下来,他们不借用清月的线一样能站稳脚步,而脚下的地面亦恢复了平坦——只不过,是不知道翻转了几个一百八十度才实现的。 那“轰隆隆”的声音渐行渐远,让人不禁联想起火车驶过山洞隧道的回响。 这番变故之后,房屋内肯定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即使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当他走出房间门之后,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自鬼屋老人体内释放出来的浊烟,在慢慢沉降后,竟然变成了一缕缕的絮状物。深灰色混杂着暗色的物质,像菌丝般蔓延开来,肆意生长,看上去就像是沾上了某种霉菌。 霉菌在天花板、墙角乃至家具之间黏连,以至于整间客厅都被染上了一层晦暗的颜色,视野变得暗淡且模糊不清。 “变得更像是一座鬼屋了啊,简直比之前见过的废屋时期的样子还要像。”他想。 “鬼屋老人呢?” 徐向阳开始环顾四周。 那四个原本漂浮在空中的陌生人,这会儿全都摔在了地上,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有宋耀还呆在原来的走廊上。就和班长大人说得那样,他脖子上的“吊绳”没有消失,仍然晃晃悠悠地挂在那儿。 宋耀发现了他们两个的到来,发出了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你们已经……没办法逃出这里了。” 他的声音虚弱,却又透着一股疯狂的味道。 “爷爷他……做出了选择,他将自己和这栋屋子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你们就消灭不了他了,而房子本身也会变得坚不可摧。” 居然还有这种事啊。 徐向阳有些吃惊。 他知道邪灵和鬼屋之间存在密不可分联系,不如说前者就是在后者中诞生的,只不过没想到还能融合在一起…… 怪不得能拥有那种仿佛可以将整座屋子当作橡皮泥般肆意揉捏的掌控力。 “是吗。” 班长大人却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来。 “——那,这和你现在就要死在这里有关系吗?” 宋耀的声音一下子卡壳了。 不需要和鬼屋或者邪灵的力量对抗后,竺清月的“线”便能长驱直入,一下子收紧了他脖子上的“绞绳”。 “救……救救我……” 这位受害者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点点气息虚弱的声音。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后的墙壁猛然间裂开,像是一张属于怪兽的血盆大嘴正在张开,碎裂的木板则像一枚枚层次不齐却又尖锐无比的牙齿。 水泥块、管道和墙灰构成的巨大“舌头”从这张嘴巴里伸出来,将宋耀的身体整个包裹住,随后迅速往内部吞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走廊上很快便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污渍。 “哇哦。” 竺清月感慨了一声,微微闭起双眼,随后又立马睁开。 “线还在脖子上……但是距离很远,不,不是远,更像是信号被阻隔了,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呢,是被保护起来了吗?” 她转过身来,对着徐向阳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 “对不起呀,向阳,看来一时半会儿确实杀不了他。” “和我道歉干啥。” 徐向阳有点无奈。 “再说,杀人又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他叹了口气。 “就算宋同学死了,鬼屋老人就会消失吗?如果是之前,我还觉得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值得尝试……” 徐向阳望向被宛如地毯般的厚厚霉菌覆盖侵染的房间,忍不住摇摇头。 “现在看来很难了。我们现在首先该做的是,是想办法逃离这栋屋子。”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她又问道。 “你在进来之前,和星洁联系过了吧?” “嗯,当然。” “没有受到阻碍?这栋鬼屋好像有扩张自己范围的能力……” “没有。若是联络受到干扰的话,我应该能感觉到。” “如果是这样,她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是啊。” 星洁可是说过“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其它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这种话,他对她有着百分之百的信赖。 “那行,我们随便找个安全地方休息一下吧。” 竺清月姿态优美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走。 徐向阳望着女孩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衣服有点皱巴巴的。 这在向来干净整洁,连刘海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打理得一丝不苟——按照星洁的说法就是像瓷娃娃般精致到不真实的班长大人身上,实在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他这才回想起来,是刚才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为了防止怀里的女孩子滑下去,动作有点激烈,清月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揉得乱七八糟了…… 徐向阳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他有点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这是怎么了? 她……又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日 ——我到底怎么了? 竺清月为了不让徐向阳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一直刻意走在他前面。她忍不住去用手指按揉着自己的眉心,脑海里盘旋的始终是这一个相同的念头。 在宋耀消失后,很快就连躺在地上的那四个灵媒小队成员不知不觉间被地板“吞吃”下去,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根据女孩的提议,他们准备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处,于是这会儿正一前一后走在二楼的长廊上。 女孩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有一点点奇怪,脸上的笑容都在慢慢收敛起来。 那副柳眉微蹙、正陷入烦恼之中的模样,若是让学校里暗恋着她的那些男生们看见了,大概会觉得心疼不已。 首先勾引……嗯,刚才对向阳的那种做法确实能称得上勾引了吧?竺清月对这方面的事情不算了解,不过从正常人的社会认知来看,她的做法应该明显超过了“朋友”的标准。 但重要的不是他人的想法,而是向阳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惊讶,这点她还是能察觉到的。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存在超乎想象问题,说不定这会儿正纠结于“清月她究竟怎么了?”之类的问题之中。 于是对于她而言,这就相当于事情真的演变成“我到底怎么了?”这种程度的严重问题了。 只能说,幸好星洁不在他们身边,不然有可能会演变成相当不得了的事态。 但不可否认的是,刚才她还挺开心的。能和向阳他拉近关系,看见他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表情,真的是一件令人兴致勃勃的事情…… 问题在于,我明明前两天还在想办法让向阳认清内心的情感,赶紧去和星洁告白;现在却又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他会如何看待这样的我呢? 少女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仔细想想,距离向阳所说的那个一星期的约定只剩下一天了。 假如他这会儿已经决定和星洁表白了,自己这种做法可不太上道呀。 变成在两人情感里横插一脚的第三者可不好,这样做是同时对不起两位朋友。 换而言之,就是要主动和男生保持距离才行,星洁那边倒是无所谓…… “找到了吗?” 在空无一人的鬼屋里走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竺清月此时正在为两人交流的尺度而困扰,暂时没心情开玩笑,气氛变得略显沉闷,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徐向阳走上来,笑着问道。 “要不还是回到客厅去,想想该如何出去的办法吧?” “我想再看看。” 竺清月随口回答。 她决定立刻执行刚才的想法,刻意换上了一副相对平淡的语调,在对方靠近自己肩膀的时候,还装作下意识地做出了退让的动作。 如此一来,与刚才相比,她的态度明显变得冷淡下来了。 普通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如果是向阳的话—— “……哦。” 徐向阳果然注意到了她的“抗拒”,他放慢脚步落到后面,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说话了。 趁着前面正好走到一个转角,竺清月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男生。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为她的反应惊讶,看上去……像是有点受伤。 向阳…… 她发现自己又开始在感到后悔了。 与此同时,竟然还有一点点心慌意乱的感觉。 ……呵呵。 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后,竺清月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掌轻掩的唇角却在不受克制地向上翘起。 是的,就连这种不太好的感觉本身,都让人感到兴致勃勃。 真有意思。 ——“你喜欢他,喜欢她,喜欢他们。但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是对朋友的喜欢吗?还是说,是顽劣的孩童对玩具的喜欢、主人对宠物的喜欢?” 那天晚上的扪心自问,又一次浮现在竺清月的脑海。 当她第一次意识到、且不得不去直面潜意识中的自我怀疑的时候,这个尖锐的问题着实让班长大人心情混乱、很是烦恼了一阵。 而现在的她已经想明白了,只觉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向阳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林星洁还是徐向阳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那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未来会变得如何,终究还是要看自己如何做。 她想搞明白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对自己来说,刚才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有那么重要吗? 虽说他和星洁现在还没有成为真正的情侣…… 不同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交错。 很快,就有一派占据了上风。 女孩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如果要说哪里有问题的话,是一直犹犹豫豫,不愿意做出决定的向阳本人有问题,她可没有错!她是不会道歉的。 最起码,在徐向阳对林星洁告白的日子真正来临前是如此。 而那一天马上就会到来。 所以结论是: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觉得开心就好,她根本用不着去考虑如何选择。 剩下一天时间。 不过短短一日而已,一眨眼就会过去—— * 在屋子里到处逛来逛去的少年少女们,很快注意到了一个事实: 想要在这鬼地方寻找到一处所谓“能落脚的安全地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宋耀同学的爷爷——那位鬼屋老人,好像真的和这栋屋子融为一体了,从其体内释放出来的烟气所构筑成的类似于菌丝的组织四处绵延,入侵到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将这里变作了一个怪物的巢穴…… 或者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森林。 为寻找出路增添难度的,还有他们脚下的道路。他们踏入二楼后,很快就走入了某条廊道。 这条走廊很深、很深,途中蜿蜒曲折环绕,越往内深入,不知通往何处的岔道就越会频繁出现,像是一整个枝繁叶茂的大树分出来的枝杈,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岛迷宫都不过如此。 楼梯旁的电灯没有失去功能,还是能打开照明,也不知道这栋屋子内的电力是从哪儿来的;但灯光却永远照不亮前方的道路尽头。 “好奇怪,这栋屋子本来有这样大吗?” 向前走了一会儿后,徐向阳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开口了。 “就算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地下室,这里都是被挖掘出来的地下空间,现在这情况还是太离谱了……” 更何况,安宁街41号原本只是一栋用来提供给三口之家居住的普通宅邸,不可能有机会修建规模如此庞大的地下设施。 “说的没错。” 班长大人语气轻快地回答道。 她停下脚步,和自己并肩行走,又恢复了那副亲亲热热的态度,搞得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算我从来没来过这里,都能体会到这一点。” 刚才在外面看的时候,矗立在这块区域之上的只有一栋两层小楼。 而光是他们走过的这条走廊,长度就远超预计。从这一层面估计,鬼屋整体起码有一整座宫殿那般大。 这显然不合常理。 “向阳,你没有察觉到问题吗?” 竺清月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胳膊,笑呵呵地问道。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经过的路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一号(人面蜘蛛)正跟着我们,一直在沿路检查状况。” 徐向阳没办法表现得像她那样放松,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他一路上都在不断地使用通灵能力检查,但除去远境特有的阴森氛围、以及两个世界叠加在一起的景象,偶尔会令他的视界出现混乱以外,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徐向阳在刚刚进入这栋楼房的时候,就遇见走廊无穷无尽、走不到头的异状,后来是利用自身能力破局,这才及时赶到班长大人身边。 但仔细回想一下,就算抛开幻觉的影响,那条长廊依旧长度惊人。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栋屋子的内部面积……很可能就是这般宽广。 “我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啊。” 听到他的解释后,班长大人如此感慨道。 说得没错。只有这句话,才能解释他们现如今遇见的情况。 鬼屋已经变成了一头庞然巨兽,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蜿蜒漫长的小肠,而怪兽的肚子里则很可能还藏着一个真正的无底洞,谁都不知道那里会有多深。 …… 再往前走了很久,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片没有被灰色菌丝覆盖的地方。 “这个房间是刻意空出来的吗?” 徐向阳望着眼前这扇微微敞开的门,谨慎地没有走进去。 既然是在一栋鬼屋里冒险,免不了疑神疑鬼。毕竟他们一路上遇见的房间,要不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觉;要不就是附近的墙壁和门内都覆盖着厚厚的菌毯,一看就知道是陷阱。 眼前猛然间出现这样一扇看上去很正常的门,反而更让人起疑心。 班长大人晃了晃手,人面蜘蛛很快就爬进去,试探了一圈情况。女孩朝自己摇了摇头,说明里面没有危险。 徐向阳利用通灵能力得出的是同样的结果。 他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房间内部的环境同样干净整洁,看上去就是那种“没有人使用但平日里经常有人清扫”的客房氛围。 “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床上的被铺叠得整整齐齐,徐向阳还在检查房间内部情况的时候,竺清月已经坐了上去,态度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不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女孩的坐姿依旧给人一种端庄淑女的印象,双腿规规矩地并拢在一起。 “感觉过去相当长时间了啊。” 她的双手支撑着身体下方软绵绵的床铺,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泡散发出来的昏黄光亮,轻声发出感慨。 “星洁怎么还没来呢?会不会是已经进来了,我们没遇见?” 徐向阳正打开卫生间的门往里面瞧,听闻此言后,陷入一阵默然。 假如星洁是真的在接到徐向阳的信号,便第一时间赶来的话,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该抵达目的地了。 作为灵媒的星洁一样有着通灵能力,所以在徐向阳主动传达信息后,她就能反过来察觉到人在哪里。 他想了想,关上房门回答道。 “如果她真的进来了,却又没有找到我们俩的话,肯定会选择大闹一通……我们不会错过的。” “这倒也是。” 竺清月轻笑了一下,随后她坐直身子,朝他晃动了一下戴着腕表的手臂。 “向阳,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嗯?” 徐向阳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听话地走到坐在床边的女孩面前。 “你还记得我们出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她问道。 “我们那时候正在上下午第二节体育课,所以是两点半左右?” 徐向阳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嗯。”班长大人点点头,“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在进到这栋屋子以后,就注意到我手表上的指针,和一楼客厅那边的挂钟指示的数字不一样。” “我本来还以为是这栋房子里的钟坏了,毕竟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了嘛。又或者是我的手表坏了。现在想想,可能二者都没有坏。” 这时候,徐向阳已经看清了表盘上面的指针。上面显示的时间是…… “两点四十分。” 竺清月小声说道,她的瞳孔在暗淡的光晕中闪烁着略显神秘的光亮。 “从我们离开学校后,难道只过去了十几分钟时间吗?” “你的意思是……” 徐向阳心中一动。联系到鬼屋空间内的巨大改变,一个可怕的想法顺理成章地浮上脑海,这让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如果我的手表没有出问题的话,那出问题的就只能是时间了。” 女孩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微风,却又好似一声闷雷在耳畔炸响,令人心惊不已。 鬼屋是现实世界和远境的交叠; 而远境,则是与人们的精神世界紧密相连,与现实世界相邻却又不尽相同的另一个世界—— 现在的他,终于能实实在在地理解,所谓“另一个世界”的意思了: 不止是物理现象和规律迥异,不止是内部的空间得到了扩张这般简单;甚至连鬼屋内部的时间流动,都有可能和现实世界不同…… “如果真的是这样,” 竺清月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 “我们俩可能得在这鬼地方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了,向阳。” “——因为在这栋屋子里,就连短短的一日,都会变得十分漫长。” 章节目录 请假条 之前写的相对轻松的时候没有及时攒出稿子,结果遇见需要小心处理的情节,一旦卡文了就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摸得鱼现在都会还回来啊,唉。 抱歉了,各位读者朋友们,请假一天,等这波剧情写完了我一定要准备上十章八章存稿……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睡上一觉 “有两种可能性。” 班长大人朝他举起两根手指,乍一看还以为是对自己比出了个“耶!”的手势。 “一种是现实世界和鬼屋内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另一种是两边的时间就不是平行的,不存在关联。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等出去后压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如果是前者的话倒还好说,如果能找到稳定的规律且得出比率的话,就能推测出相应的时间了;但要是后者的话……问题就很严重了,这意味着一切都是随机的。” “难不成我们在离开鬼屋后,还能前往未来或是回到过去?” 到这会儿,徐向阳勉强还算能接受女孩天马行空般的猜想,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呢。” 竺清月没有否认。 徐向阳却忍不住摇了摇头。要是时间机器这么容易就造出来的话,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当然,我是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就算两边的世界的时间流速彼此没有关联,我们依然是从现实踏入鬼屋;我们俩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在那边的世界,时间还是会继续向前流逝,所以在我与你出去之后,应该会身处于进来时间点的“未来”,但中间的间隔时间可能连一秒都不用……” 不会那么夸张吧。 徐向阳很想反驳,可是,鬼屋的机制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是一个未被打开过的黑匣子,在真正离开鬼屋覆盖的范围以前得不到结果,这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总而言之,就是星洁未必能及时赶到,帮助我们逃出去,对吧?” 徐向阳叹了口气,有些困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其实林星洁都用不着进来,试着用小安冲撞一下屋子外面,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再坚不可摧、插翅难逃的牢笼,都挡不住里应外合。 “对。以结论而言,我们暂时得自己想办法离开这儿了。” 话说到一半,竺清月就忍不住用手掌捂住嘴巴,打起了个哈欠。 “不过,我有点累了,现在正想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和向阳你一起去找离开这栋鬼屋的线索吧,好不好呀?” “嗯,好啊。” 徐向阳下意识点了点头。一位就算是满脸困乎乎还是会让人觉得可爱的女孩,面对她的请求,任何人都难以说出“不”字来吧。 “那我睡了,晚安。……呼。” 直到他亲眼看着对方的眼皮一点点变得沉重、最后耷拉下来,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往旁边软绵绵的床铺倒了下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枕头里,徐向阳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清月?” 徐向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 没有回应。 她看上去是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能入睡啊。徐向阳觉得很吃惊,但这种镇定自若的感觉,倒是符合班长大人一贯给予人的印象。 班长大人紧闭着双眼,浓密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着,将双手交叠放在脸旁边,娇小的身躯蜷缩起来,就像一只在夏日午后躲到屋檐阴影底下乘凉的猫儿。 但这里可不是那么安详宁谧的地方,而是一栋鬼屋内部的核心区域。其内部机制运作神秘莫测,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速与被开拓到不可思议大小的内部空间,简直让人一头雾水,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起什么变化。 如果真的是像上回那样很容易就能闯出去的话,他们在路上前进的时候就能想到破局的方法。 事实就是,他们俩进来的那扇大门早就消失不见了,一路上就没有看到其它通往外界的窗或是门;而在内部,无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都不像是用暴力能摧毁的,至少以蜘蛛邪灵的强度做不到。 和邪灵彻底融为一体的鬼屋,从那份能肆意改造房屋内部结构的力量、还有遍布各个角落的神秘菌丝状物质来看,确实颇为棘手。 唯有他们发现的这个房间,目前为止倒是没有被远境力量入侵的痕迹。 不过,原因呢? 徐向阳坐在椅子上,一边思考着以上问题,一边静静注视着那位以慵懒姿态入睡的女孩。 他原来是想守在床边等她醒来,却很快发觉自己都慢慢变得困倦起来了。 教学日的下午,本就是很容易让人打瞌睡的时间,教室里在上课时候昏昏欲睡的年轻人们随处可见,无论讲台上的老师们如何拍打黑板都用处寥寥,再加上才又经过数次激烈的争斗,这就和刚刚经历过一场重要的考试一样,两人的精力消耗颇大。 对了,还有—— 与班长大人两个人呆在一起鬼屋里,而且可能要耗费上比一天还要长的时间? 对他而言,这才是亟需解决的最大难题。 一天、一天……他近乎本能地对这个节点感到在意。一系列接踵而至的事态令他忽略了某个问题。 没有耗费太长时间,徐向阳便在回忆中寻到了答案。 “对啊,我答应过星洁她——” 徐向阳扶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还需要认清自己的情感,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现在,却根本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班长大人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徐向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避免吵醒正在休憩的女孩,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燃起焦躁的火苗。 说是要等醒了再探索鬼屋、寻找出去的线索,可要是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找到,他们又该如何做?回到这个房间,继续休息,等待下一轮冒险吗? 那,吃饭呢?睡觉呢?洗澡呢?上厕所呢? 依照他以往的经验,想要和异性同处一个房间,保持互不冒犯的和平处境,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 床上传来小小的、细微的呜咽。 注意到响动的徐向阳回过神来,又一次望向以侧卧的姿势躺在床上的女孩。 柔顺的头发洒落下来,遮盖住了女孩半张精致的脸颊,小巧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恬静又美好。 班长大人要是现在正在做梦的话,想必是个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的美梦。 徐向阳往前探出身子,似乎是想要凑近一点欣赏她的脸。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着床上的女孩伸了过去,差一点就要触碰到竺清月的脸颊。 不过,他还是在碰到之前反应过来,及时收住了手。 徐向阳定了定神,手掌越过她的脸庞,动作小心翼翼将旁边的被子摊开来,遮盖住女孩的肩膀。 人在睡着以后,就算穿着衣服,还是容易着凉。 徐向阳又坐了回去。 周围很安静。没有人或怪物来打扰他们。 要说这栋鬼屋哪里还有优点的话,就是这份寂静了。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不可能长时间保持戒备心理,感到松懈是不可避免的。 眼皮微微颤动,渐渐开始变得有千钧之重。 人面蜘蛛正倒挂在天花板的角落里。 邪灵当然不用睡觉,它正在遵循主人下达地命令,兢兢业业地围绕着房间巡逻。 它这副样子称得上诡异吓人,一般人见到了肯定睡不着,但徐向阳却早已看惯。人面蜘蛛行走发出的细碎响动,反而成了一种催眠的隐约,他还是挡不住倦意袭来,一时间哈欠连连。 很难相信,几个月前的自己还只是个普通人,现在却能在这种地方睡着了。人的习惯真是可怕。 不过仔细想想,还是在没有觉醒灵媒能力之前,就能与入侵家中的怪物隔着一张床板、在床上装作睡着的班长大人更可怕一点…… “哈。” 徐向阳困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睡吧,睡吧。 他不再抵抗,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深深的倦意将自己的意识拖拽到深沉的梦境之中去。 ……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向阳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痒痒的,眉头一皱,意识慢慢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白皙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吓得他整个人下意识往后仰躺,结果却忘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即将摔倒—— 面前的女孩手指轻轻一动,及时在他摔下去之前出手,椅子在一股无形力量的依托下,又慢慢回到四脚着地的位置。 似乎是对徐向阳展现出的狼狈模样感到很有趣,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她又重新坐到床边。 ……她刚才是拿啥在挠我痒痒? “感觉如何?” 把自己吵醒的罪魁祸首,这会儿却以一副平静的姿态开口询问。 “什么?” 徐向阳正觉得惊魂未定呢。 “在鬼屋里的第一觉。” 这话的意思是,难道会有第二觉、第三觉吗……? 就像能看穿他心底的想法似的,班长大人继续说道: “要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就要考虑在这栋屋子呆上好几天了。” 果然如此。 他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腮帮子,说道: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水源,事物,安全,都是问题。” “起码安全问题是可以保证的,二号我没能带进来,不过有一号在,房间附近还有我提前设置好的线,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触发警报。” 班长大人的行为方式就是这样,看上去很大胆,却又不失慎重的考虑。 而且……虽说不是头一回了,徐向阳还是忍不住想要感慨:她的能力未免太全能了。 “觉得不舒服吗?” 他摸了摸自己肌肉略显僵硬的脖子,叹了口气。 “还行。” “趴在课桌上睡觉,要是太久就会让人觉得脖子难受;只能坐在椅子上的话情况会变得更糟糕。就算是偷懒,保证良好的睡姿还是很重要的。” 班长大人说。 “‘趴在课桌上睡觉’……我还以为只有星洁会有这种经验。”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呵呵,其实你可以上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边的床垫。 “和我睡在一起吧,我不会在意的。” 还是算了吧,那对我的脖子可能有点帮助,但对心脏会很不好。 更何况,清月大小姐要是有起床气……哪天没忍住第一时间动手,他就死定了。 “时间紧张,没有必要。” “竟然不想爬上我的床,你这点理由可不充分啊。” 女孩的笑容变得略显促狭,朝他眨了眨眼。 “能和像我一样漂亮的女孩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明明是很难得的机会吧?” “当然不……” 徐向阳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心脏却猛地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 “——我觉得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咳嗽了一声,强行扭转了话题。 “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这栋屋子,究竟是如何出现的?总不可能是宋耀特意帮我们准备的安全屋吧,那家伙可没有这么好心。” “嗯……” 女孩拿手指点了点嘴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鬼屋内部的空间变得如此广袤,存在些许漏洞或是弱点,这很正常。只要我们俩都确认安全就没事了。” “就是这个。” 徐向阳抚了抚手。 “假设这个房间是天然产生的安全地带、没有被鬼屋的力量覆盖到,要是能搞明白背后缘由的话,不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的确。” 竺清月想了想,缓缓点头。 “真不愧是你,很敏锐。” “总之,先从检查这座房间开始。” 徐向阳难得地打起了精神。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开始在房间内踱步,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这里,就相当于我们的大本营,要首先保证附近的安全。然后再去考虑别的事情,比如离开鬼屋的路线。” “就像是一场冒险的开端,对吧?” 竺清月跟着从床上站起,背着双手,迈着轻巧的步伐和他肩并肩站在门前。 “冒险……嗯,可以这样说。” 徐向阳看着她笑意浓烈的侧脸,突然间想要临阵脱逃。 他果然还是搞不懂班长大人如此兴致勃勃的理由。 虽然竺清月平常就是这副作派,就算闯入敌人的大本营都会表现得悠闲自在,这算是预料之中;但是现在的她还是让徐向阳隐隐觉得不对劲。 不止是“从容不迫”那般简单。 ——清月她难不成……是在感到高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熟悉的脸 徐向阳和竺清月一同走出了那个被当作探险的安全屋。 两人一路走来的路上,发现这条长到不可思议的走廊上分布的房间远远不止一个。 艺高人胆大的班长大人起初还饶有趣味地一扇一扇推开进去检查,在徐向阳无奈的目光注视下四处乱转。 女孩表现出的态度放松得就像是那个周末三人一起在新开业的商场逛街,随意找到一家琳琅满目的店铺就进去打量一番,而且,他打从心底里清楚对方真的是怀着相似的心情在探索这栋危机四伏的房子…… 不过,竺清月还是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做法。 因为无非是司空见惯的盥洗室、卧室和杂物间的陈列,内部的装潢摆设大同小异,根本没有花费心思去检查的意义。 里面没有隐藏任何线索,也不会有可怕的邪灵蹦出来吓人。 看似诡异的菌丝状物质到处都有,它黏糊糊得覆盖着桌椅床铺和道路边上,走近了瞧就会发现这种灰色物质还会像有生命般鼓动着,让人看得寒毛直竖。 但是这玩意儿的存在同样没有对两人造成任何阻碍,只是样子有点恶心。 徐向阳起初还觉得有点奇怪,鬼屋主人难道就对到处闲逛的他们俩没有任何想法吗?以宋德寿对这栋屋子的掌控能力来看,他应该能把握己方的动向。 这样下去,他们俩就真的跟旅游没有俩样了。 “——没有意义吧。” 班长大人的说法可谓是一针见血。 的确,如果是正面交锋的话,鬼屋中最强大的邪灵都不是她的对手,其它小喽啰就更没有前来送死的必要了。 或许,将他们俩困在这里,就已经是鬼屋主人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努力,鬼屋老人和宋耀同学应该会感到很不甘心,但事实就是如此。 至于那种会附身人体的怪虫,甚至都不是人面蜘蛛的对手。就算是邪灵之间,也是有森严的食物链等级制度的,怪虫很明显就是人面蜘蛛的食物。 “对了,仔细想想,这家伙不就是从这个巢穴之中诞生的吗?” 徐向阳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一直陪伴在两人身边的邪灵。 “说不定,它会知道些什么?”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蜘蛛邪灵倒挂下来的下腹部,镶嵌其上的那张人脸正在不断蠕动着,搞不懂是在表达不安还是兴奋。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 就算它真的知道,也不可能回应徐向阳的问题,不过有可能会自己爬向出口…… “邪灵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 竺清月回答道。 徐向阳又看了一会儿那张人脸,发现对方并没有动静,只好认可班长大人的说法。 …… 在徐向阳看来,首先要做的不是找到出路,而是想办法解决食物和水的问题。 相较之下,水源问题比食物更重要。 “人没东西吃的话能坚持七天,但是没有水喝,但这边已经是相当深入的地方。 刚才那个房间里的灯同样可以被打开,人工铺设的电线和自然水管道,总不可能延伸到如此深的地方。 鬼屋的内部结构和运作模式,真是个谜团。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无法理解的地方,比如说大部分房间里没有灰尘——除非是那种刻意被保留为肮脏且无人进入氛围的杂物间。 像他们发现的那个安全屋,干净整洁到看上去就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不过,这倒是可以用比较符合常理猜测来解释,例如现实世界的尘埃无法入侵到远境里之类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考虑,鬼屋的维护和修缮还挺方便的。鬼屋老人那种随意将房屋改造,让所有门窗都一口气消失的能力,恐怕比工程队还管用。 咦?难不成住在鬼屋里,居然比现实中的正常屋子还要方便?倒是很适合不爱打扫的懒惰人士啊。 徐向阳满脑子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她指了指前方走廊。 还是和来时的路一样,尽管有昏黄的灯光指引,却根本无法照亮路的尽头。 “继续向前?” “干脆去找人吧?” 徐向阳灵光一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人?” “嗯。那四个被屋子吃掉的人,他们是官方部门派进来的灵媒小队吧?比起宋耀,鬼屋对于他们的防备应该相对较弱,我们可以选择先与他们会和。” “算是卖人情吗。” 班长大人笑了起来。 “能救人总是好事,人多力量大嘛。而且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到点情报。” “明明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漫无目标的探索更没有意义。” 他叹了口气。 “起码我不觉得,光靠我们两条腿就能走到这栋鬼屋的尽头。” 一栋屋子很小;可如果在那扇门背后的,是一个世界呢? “我明白了。” 女孩点点头,看上去很有自信。 “……你难道有找到他们的办法?” 班长大人微笑着朝他举起了手指。 “忘记了吗?就连宋耀同学脖子上的绞绳,现在都还被我抓在手里,那四个人就更加没有能力反抗了。” 挣脱了线的、只有如今与鬼屋融为一体的宋德寿——说它是挣脱都不确切,实际上是在被施加束缚前努力摆脱了被控制的命运。 “行吧,那我们过去瞧瞧。” 问题又被三两下解决了。真是毫无危机感和难度的冒险,徐向阳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 他们在走廊上慢悠悠走了好久,一路上畅通无阻,只有喉咙正在变得越来越干燥。 “那么久还没到,难道是鬼屋的幻觉?” 他觉得自己脚下的路蜿蜒曲折,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绕了好几个大圈子。 “我手上还握着线呢,不至于迷失方向。” 竺清月的表现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不过偶尔还是会注意到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嘴唇的动作。 “你这样只会越舔越干。” 徐向阳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提建议。 “你骗人。” “真的。你想想,喝自己的口水怎么可能解渴呢?” “那难道喝别人的就可以了?” 女孩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就像刚刚讲了个好笑话。 “我想是的。” 他认真点头。 真要到了缺水的时候,别说口水了,就算是别人的尿也得强迫自己喝下去吧。少年回想着曾经在科普读物上讲到过的探险家在沙漠中如何求生的残酷故事。他打从心底祈求着事情不要发展到那种地步,同时随口回答道。 “哎,你这反应真没意思。”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竺清月却有点不高兴地将头转过去了。 ……还是和往常一样,搞不懂她的想法。徐向阳有点困惑地心想,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有意思”呢? 就在这时,他的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表情严肃起来,抬起手阻止同伴继续往前。 “等等。” 徐向阳眯起眼睛。 “我在前面感觉到了邪灵的气息……很淡,不止一个,不是鬼屋老人,和怪虫与人面蜘蛛都不一样。” 他的回答很迅速,一边通过通灵能力检查具体情况,一边提醒同伴,而且会尽量在最短的词句内描述清楚状况。这算是数次锻炼和战斗下来的成果。 “就在附近?” 班长大人小声问道。 “好像走了。” 继续往前,当看到那扇没有被菌丝覆盖的房门,他们就明白,这是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这可不算是鬼打墙吧?毕竟我们要找的人真的来过这里。” 竺清月的“线”牵引他们来到此处,而徐向阳又在近处感受到了气息,答案不言而喻。 “……嗯,但还是排除不了被刻意引导的可能性。” 徐向阳依旧眉头紧锁。 “灵媒小队的成员全都……” 班长大人的声音又变得轻了些。 “是啊。” 很遗憾,那群人很可能已经不是活人了。 但他们为何会朝这个房间来? 是在宋德寿的控制下,准备埋伏袭击我们?然后看到我们不在又走了? 不。 徐向阳摇摇头。 鬼屋主人没道理会犯这种错误,我们又没办法潜行。 “过去看看?” 竺清月做了个手势,瞳孔里流露出期待的情绪。 “你不是可以让我们……” 徐向阳竖起手指,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悄悄点头。 没错,他的通灵能力足以让自己在邪灵眼皮底下遮蔽存在感,顺便还能带着其他人行动。 之前就已经尝试过一次,对鬼屋主人这种高等邪灵能起到多少效果还很难说;但是,仍然有可能会成为寻找到脱身线索的倚靠。 在关键时刻再使用比较好,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既然不准备鬼鬼祟祟,就只能大摇大摆,徐向阳顺着残留的气息走入房间,在床附近的一块地板旁边停下。 “是在这附近消失的。” 他做出判断。 竺清月走到他身边,突然间蹲了下来,吓了他一跳。 “你、你在干嘛?” “既然是如此宽阔的屋子,有密室和密道也很正常。” 她歪着头打量着那块地板,随后伸出手,仔细触碰着附近的缝隙。 “真的有?” 徐向阳有点吃惊。 “……没,我又不是侦探。看不出来。” 竺清月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那你还蹲在那儿干啥,站起来吧。” 他没好气地抓着女孩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班长大人没有反抗的意思,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了徐向阳身上,一只手却伸向了地面。 “——那就用更加简单粗暴点的办法吧。” 她说。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地板从当中裂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撕裂;四分五裂的木板碎屑四处飞溅,裂缝随之越张越大,如同地底巨兽张开的嘴巴,大半块支撑着房间的地面都被掀飞了。 “喂,喂!你这是……!” 徐向阳惊得差点没蹦起来。 “啊,发现了。” 竺清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避免他摔下去,一边指着下方裸露出来的地下空洞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神,站在裂口边沿小心翼翼地往下面一瞧,果然在水泥缝隙见到了令人在意的东西:那是数个倚靠在一起的登山背包,还有好几大袋天蓝色的防水布料遮挡起来的包裹。 见到这一幕,徐向阳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难道,这个房间—— “很可能是那群灵媒小队成员的落脚点。”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个背包用“线”勾了上来,扔到旁边没有被破坏的地板上。 拉链拉开后,里面的东西全都洒落一地。 他们俩暂时没有心情去分辨,开始寻找起有没有能证明这些物品主人的身份证件。 不到十分钟后,几张工作证便摆在了少年少女面前。 “三男一女,一共四人,看样子是没跑了……” 竺清月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同伴,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其中一张工作证上的照片猛瞧。 “怎么了?” “……清月。” 徐向阳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用一副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 “你觉不觉得这个人长得有点眼熟?” 女孩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联想到了谁。她抬起头,正好与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蜘蛛邪灵垂落下来的人脸面对面。 “……是很像。” 班长大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清月啊,清月 ……是同一个人。 经过反复比较后,徐向阳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他注视着倒挂在天花板上,和往日无甚区别的蜘蛛邪灵,一时间默然无语。 即使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回到了生前的场所,这头怪物依旧浑然未觉。 清月说,“邪灵都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在行动的”。可能像鬼屋老人那样的人型邪灵不在其内,但是像怪虫或是人面蜘蛛的确是以一种原始的动物或是昆虫般的本能行动的。 在它们身上只能看到捕猎者的邪恶或是遇见天敌的恐惧,除此以外没有显示出任何属于智慧生物的知性。 肥硕的青黑色腹部上镶嵌的那张人脸,上面的表情已经彻底扭曲了,只是看上去“像是人类”,实际上早已变成一幅永远只能在哀嚎中痛苦的图案。 正因为如此,他一开始才不敢确认。 但是,从变形凝固的五官上,还是能依稀看出曾经作为人类的痕迹。 蜘蛛邪灵身上作为“人”的要素,比鬼屋老人更加稀缺和淡薄,因为除了这张人脸以外,剩下的部分都是状如蜘蛛、彻底变形和异化的躯体。 这意味着什么? 依照孟正的说辞,像人类死后被远境力量感染、继续盘桓人间的邪灵,被称作“人型邪灵”,那……眼前这头人面蜘蛛呢? 它更像是没有能成为人型邪灵的倒霉蛋,是将人类死去后剩下的残渣与鬼屋内的怪物结合在一起得到的结果。 难以沟通,无可救药。 这个结局比变成鬼屋老人那样还要凄惨。 又或者说,这位前任小队成员现如今的下场,原本就是鬼屋老人搞得鬼吗? 徐向阳当然不可能会将四处游荡伤人的鬼魂当作活人看,但是对于正常人而言,对待怪物和对待披着人皮的怪物,态度还是会变得有所不同。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他因为常常和班长大人呆在一起的缘故,总是和人面蜘蛛见上面,偶尔会看到清月大小姐像是欺负人般使唤着这头怪物,那副狰狞的模样在他眼中慢慢变得滑稽可亲; 可是,当他发现,蜘蛛邪灵的来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是一位在鬼屋中的牺牲者之后,心情又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到底是谁做的?还是……这栋屋子本身?” 徐向阳想着想着,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那张脸上表情的变化幅度极为夸张,令它看上去很像是在表达愤怒还是哀伤;但事实上,它的本质类似真正蜘蛛上的迷彩花纹,不曾包含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出现在那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脸,而只是一张面具罢了,他对自己说道。 人面蜘蛛是被附身的杨老师体内钻出来的;换而言之,在校园入侵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伴们早就死了。 “这就意味着孟正的说法并不准确。事实上,他们在意识到安宁街41号是鬼屋后,立马派遣了这支灵媒小队进去。” 他对班长大人说道。 所以才会全军覆没吗?如果在鬼屋老人真正登场前,就能明白安宁街41号是足以培育出a级邪灵的地方,或许就不会如此莽撞了吧。 …… 刚才被竺清月大肆破坏后,房间的地板中央破了个大洞;但是现在,地面居然又被勉强拼凑了回去,而且只要站在上面就会发现脚底的支撑结构很结实,不会塌下去。 这当然是班长大人用手中的线重新缝补回去的 正如徐向阳曾经感慨的那样,她的能力简直是万能,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此时,两人并肩坐在床边,一起对着放了一地的包裹、以及人面蜘蛛发呆。 虽然是在同一张床上,但少年少女都正襟危坐,姿势规规矩矩的,不会产生任何暧昧的想法。 班长大人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她似乎注意到了他内心的压抑情绪,轻声说道。 “来想点好事吧。” 她指着堆放在一起,属于灵媒小队的行李。 “至少,我们得到了他们留下来的馈赠。” 登山背包、以及被塑料布遮挡着的包裹里,装着的都是食物,清水,各种求生道具,甚至还有一台无线电设备。 徐向阳还尝试着捣鼓了一下。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果然如此,通讯设备在鬼屋里没有任何用处,信号根本发不出去,只有“沙沙”的声响。 他干脆就打开了设备让它放在那儿。反正电池储备很充裕,说不定偶然间还能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信号呢。 “会不会正是因为他们选择将这个房间当作落脚点,它才会没有被远境力量入侵?这群人或许已经找到了弱点。” 竺清月猜测道。 ……有可能。 小队的成员都是灵媒,就算单个人不是a级邪灵的对手,联合起来还是有机会找到对抗侵蚀或者钻漏洞的方法的。而且,他们理应比自己和班长大人都更熟悉鬼屋的内部机制。 孟正说队伍里的成员们都是精英,这句话想来不是谎言。可即使是这样一群人,到最后还是死得不明不白。 其中一人已经变成了邪灵,剩下三个呢? 还有被宋耀推出来当作挡箭牌的四个人影,如果不是活人的话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他们的尸体? 一想到这些暂时找不到答案的残酷问题,徐向阳的心情略微沉重,但到目前为止,这趟鬼屋冒险的结果上其实还算不错,起码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安全的食物与水源,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这次是运气好。要是没办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鬼屋主人就算不用动手都能赢。幸好有专业人士先一步进来了,准备得比我们妥当。” 在食物和水源两个难题当中,想要填饱肚子相对而言更为困难。因为别说在冰箱或是房间里找到储藏起来的食物,这一路上连老鼠蟑螂都没见到,连“在万不得已情况下的蛋白质来源”这个选项都不存在。 至于水……要是真的没办法,就只能使用水龙头流淌出来的脏水了。 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他们俩稍微整理了一下,队伍里的成员一共四人,准备了五天份的食物和清水,分配给两人算是绰绰有余。 “是好事。” 徐向阳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后递给班长大人,随后自己扭开一瓶,“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燥。 “但是,还有隐患。东西留这儿,人没了,只能说明这栋屋子里确实有危险;而且是在他们还没有用光这些资源之前,就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危险。” “还有可能是他们在离开此处探索鬼屋途中遇见了邪灵,结果一次性全灭,谁都没能回来。”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猜测。 “行啦行啦,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其实有我们俩在,这些都不会是问题吧?本来最重要的还是食物和水,以及寻找出去的道路……” 她小口小口咬着真空包装里的压缩饼干,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就像是正在啃啮食物的仓鼠,语气十分轻快。 “现在后顾之忧解决啦,我们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等等。” 徐向阳才刚撕开饼干包装,听见这句话后忍不住吐槽道: “你不是才睡过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到休息时间了?” “哎~” 竺清月拍了拍手,掸去饼干碎屑,又用湿巾擦了擦嘴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之前是午睡。后来我们出去转了一趟,回到这个房间说明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刚才那顿则是晚餐,那再接下去,不就是休息时间吗?我们又没有作业可做。” “……” 因为鬼屋内的时间流逝难以测算,所以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全看他们自己安排。 话虽如此,班长大人的态度未免太过悠闲了点,像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就不怕变成小胖猪吗? “我懂了。向阳你是想要看电视,对吧?既然有电源,说不定真的能看。” 她似乎搞错了他眼神中的意思。 “还是说要看碟片呢?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要不去那边的柜子里找找看?” “不不不,这些我都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早点想办法出去啊!”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你难道就不想吗?” “呵呵。” 看到徐向阳焦虑的表情,竺清月却笑出了声。 “向阳,你觉得我像是急着要出去的样子吗?” “……呃。” 对方表现出的态度如此坦然,反而让徐向阳噎住了。 女孩朝自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了一下。 “你难道忘记了吗?” “什么?” “——我早就说过,拉着你一起来,就是为了逃课啊。” 徐向阳瞪着女孩的脸,没有回答,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还有,这是难得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得好好抓紧才行。” 班长大人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她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真实情绪。 是的,这话她在路上的时候就说过。 可那种玩笑般的话语,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认真起来?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 “我是知道的,上次运动会的时候,你不是和星洁一起偷偷出去玩了吗?” 这时候,竺清月又冷不丁地抛出一个令他感到措手不及的话题。 她嘟着小嘴抱怨道: “你们都没来问过我。难道以为我没发现吗?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 徐向阳望着女孩白皙无暇的侧脸,听着她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音,思绪却在慢慢远离。 班长大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算徐向阳是个毫无经验的纯情少年,都能感觉出来,班长大人现在说的这些话,听上去根本就是一个女孩子正在大吃飞醋。 可问题就在于,女生应该只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吃醋…… 那,清月她难道是喜欢自己吗? 他不是第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在最初关系变得要好起来的时候,类似的念头就会偶尔从脑海里一闪而逝。 当然,现在的徐向阳已经能对那时候自己的天真想法一笑了之了。严肃点讲,那不过是青春期躁动驱使下产生的妄想,这便是他自省后得到的结论。 现在呢? 自从两人成为朋友后,关系一日比一日更密切。如果是换成别的男生的话,哪怕只是察觉到了“班长大人有可能是在吃醋”这种可能性,都会觉得喜出望外吧。 徐向阳却不一样,他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开心……呃,坦白地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的,但他更清楚的是,这一切根本不正常。 自从班长大人进入鬼屋以来,她一系列言行举止都令他感到疑惑不解,比起对班长大人没来由的亲近暗自窃喜,内心的困惑占据了上风。 一直以来,竺清月都是那个让人觉得琢磨不透的女孩。星洁曾经说过,彼此间存在某种看不见的隔阂——那正是清月对待他们的态度,一种看似亲热,却又没有真正敞开心扉的感觉。 当然,他们三人的确是很要好的朋友,清月在校内很受欢迎,但她和他们俩的关系无疑是最亲密的,这点毋庸置疑;而他和星洁除了彼此以外,也没有比班长大人更熟络的同龄人了 可要是放在三个人组成的人际关系三角里,一旦将她和他、她和星洁的关系,拿来与他与星洁的关系比较,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就会尤其明显。 但徐向阳并没有急躁。因为他相信,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人在一起的次数增加,这种略微怪异和僵硬的关系,一定会得到改变。 “没关系的,我们都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无数次可以一同尝试的机会……慢慢来,才会比较快。” 他曾经这样说过。 而事实正如徐向阳所预料的那样,改变的契机甚至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就是运动会结束的那一天。 虽说以结果而言,那次是被班长大人逼到了绝路上,搞得他狼狈不堪;不过,徐向阳却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份宝贵的收获。 那是一点点明悟,和一点点欣慰。 他发现,自己开始能理解清月的想法和她的愿望了。 竺清月希望身边的两位朋友能在一起,希望徐向阳和林星洁能从好友成为情侣,希望他和她的联系变得更为深入、彼此间的情感变得更为坚固。 虽然有擅自主张的嫌疑,可女孩展现出的那种热情却绝非作伪。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这种真挚的情感,是没办法掩饰的。 ——这不就是竺清月将他和星洁当作重要之人的明证吗? 虽说这股汹涌的热情有时候会让当事人觉得难以承受,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可能有点危险,但在徐向阳的内心深处,还是为她的亲近觉得很高兴。 可是…… 若真是这样,她现在这种表现又算什么? 自从徐向阳在如何对待星洁情感的问题上陷入迷茫之后;他对清月的想法和看法,也再度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 无法理解。 他望着身在咫尺的女孩,却觉得她的心距离自己很遥远,远得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清月啊,清月,你那么聪明、那么善解人意,你那双仿佛能看穿别人心底秘密的眼睛,难道就看不出我此时此刻的迷茫吗? 你就不能对我说出真心话吗?哪怕只有一回。 我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什么结论思考不出来了啊…… 我是真的、真的搞不懂你的想法。 “——喂,我说向阳呀,今晚我们俩要不要睡一张床?” 班长大人的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垫,又一次对他发出了邀请。 女孩的语气看起来还是在开玩笑,柳眉微微上挑,双颊却泛着害羞似的红晕。眉目如画的她在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更有种动人心魄的妩媚风情。 清月啊,清月,现在的我,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你才好呢? 徐向阳的喉咙又一次开始发干。 面对班长大人的邀请,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说了这样一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对不起,清月。” “嗯?” 女孩歪了歪头,表达疑惑。 “关于我和星洁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决定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她的第一次吵架 “嗯~” 听到他有点莫名其妙的这句回答,班长大人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她低下脑袋,像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徐向阳在一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盯着女孩的脸,眼睛一眨不眨。 他在害怕。 竺清月曾经展现出的那种希望他和星洁成为恋人的迫切热情,令他下意识退缩了,却又让他察觉到了彼此间的亲近。 但是现在,他却变得没办法再信任自己的判断。他真的能明白清月的所思所想吗?她真的在意他和星洁的关系吗? 所以,这句话相当于一种试探。 他害怕,假如清月这时候继续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的话,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准确地说,是他不知道是否该继续相信她的话。 幸好,班长大人看上去还是挺在意这回事的。 “说起来,你和星洁约好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你真的还没有做出决定?” “嗯。” “真是不行呀你。” 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 “我觉得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 “是啊。” “只要对她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吧?其实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害怕犯错,反正星洁她会原谅你的。” “……是啊。” 徐向阳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现在对我说这个,是想问什么呢?” 浅色瞳孔中的眼波轻盈流转,她与自己双目对视的同时,话题又被抛了回来。 其实,他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会如此纠结,和面前这个女孩同样有关系。 自从进入鬼屋以来,竺清月对他表现出了不必往日更甚的亲近:以前她还只是在言语上开开玩笑、调戏自己,现在则是对肢体上的亲密触碰毫不避讳。 这种改变令他措手不及。而更让徐向阳心情郁闷的是,是他自己的意志,竟然真的会因为班长大人的攻势而动摇。 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与难以抑制的冲动; 甚至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变得更亲密—— 和林星洁住在一起的心动,与抱着班长大人在地上打滚的心动,这中间真的有区别吗? 他真的喜欢星洁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对方长的好看? 所以,就算对象换成班长大人,他还是会神魂颠倒,不知不觉间沉迷其中。 “你总不会还想继续拖延下去吧。” 竺清月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略显鄙夷,就像在说“你真是个胆小鬼”。 不过,她还是决定要为朋友出谋划策。 “如果真的不想说,那就得考虑别的说法了。你都说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星洁她现在肯定挂念着这件事。到时候你放她鸽子,她就算嘴上不怪你,也还是会将这件事憋在心里,这可不是好事。” 听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那你不怪我吗?” “你不愿意回答,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班长大人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奈。 “归根结底是你和她的事情,我只是提供建议,总不能强迫你去做……说到底呀,这全部是你的错嘛。” 清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将身体凑过来。 徐向阳快习惯班长大人的突然袭击了,一时间还在浮想联翩她会做出哪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结果,少女却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有点咬牙切齿地戳了戳坐在自己身边的男生的脸。 “因为你一直像这样,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就不能再当机立断一点吗?就像,就像当时救我那时候一样……我还以为你本来就是这样果断的人,现在想来,压根是我看走眼了!” 女孩拿手指戳着他的脸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越说越起劲,手指越戳越用力。 “不不不,其实我都已经做好打算了啊!” 受到这样的指责,就连徐向阳都忍不住要反驳了,他捂着自己的脸,从床上跳起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女孩。 “嗯?” 竺清月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 “是的是的,我早就想好了!”徐向阳大喊,“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对星洁告白了!” 这不是谎言,也绝非一时冲动下说出的气话。 如果今天下午没有被班长大人硬拽出去、如果没有发生被鬼屋关在里面出不去的意外,他到了约定的时间一定会这样做。 “……是吗。” 女孩眨了眨眼,脸上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不是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 “才不是。” 徐向阳的肩膀垂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我能打定主意,其实还是因为你那天的话。我认为你说的对,就算我的告白被拒绝了,我和星洁的关系都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我们还是会继续呆在一起……有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为什么不先试试看呢?” 徐向阳向来认为,想要让别人敞开心扉,首先自己要足够真诚。所以这会儿,他正凝视着短发女生那双澄澈美丽的双眼,说得也都是心里话。 “哼~胆小鬼的想法。” 竺清月的嘴角微微一勾。 “是胆小鬼也没关系,我从来没和别人谈恋爱,谨慎不是坏事。”徐向阳反驳道,“以前的我觉得早恋会影响我的学习。但是……星洁不一样,我相信她,相信我自己。” 其实这是经验之谈,少年默默想道。 他和林星洁目前实质上是处于同居状态,且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以上。 异性同居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在高中阶段,再黏糊的男女朋友都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既然如此,就算他告白后,两人顺顺利利地成为恋人,也不过是在两人的现有关系上增添几个形容词,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当然,即使是“习惯”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就在被班长大人剖析出内心的情感的那一日,他回到家后整个人的心态就不对了。 明明林星洁还是那个林星洁,做出的是很寻常的举动,他早就看惯了,本该波澜不惊才对;但那天晚上的自己,却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女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欲望,甚至还做了一场春梦。 由于这件事,他多少觉得有点心虚,可是—— 不会有问题的,徐向阳想,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用担心会走错路。 “你说‘本来’,就是说你现在又改主意了?” “嗯。” “原因呢?” “当然是因为你。”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 “因为我?” 他看着女生变得认真起来的脸,忍不住撇过头。 “呃,比方说……我和星洁在一起之后,就很难有三个人一起出来玩的机会了。” “这是我的事情,你在那儿瞎担心什么?” 班长大人的言辞像刀锋般犀利。 “当然有关系!我本来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是,今天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忍不住会这样想!” 徐向阳不想退让。 她和她是不一样的。 无论他是想朝前迈出一步、还是继续维持现有的状态,星洁都不会选择离开; 可是,清月就不同了。与班长大人的关系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处理不好,一旦爆发,他和她就只会剩下渐行渐远的结局。 他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干脆趁早问个明白。 徐向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两人间的氛围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一边沉默不语,一边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班长大人的回应,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过了好久,他听见坐在床上的女生叹了口气。 “——向阳,我说你啊,难道是打算和我吵架吗?” 竺清月从床上站起来。 她的笑容还是很温柔,可是瞳孔里的眼神却一点都不友善。 “我……” 徐向阳的回答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喂,你转过头来看我。” 女生命令道。 竺清月将手抚摸上了男生的脸颊,微微一用力,把徐向阳的脸旁扳到正面,逼迫他的视线无法再游走,只能与她对视。 这不是她第一回这样做。 上次是因为星洁,这次,则是为了他们彼此间的关系。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女孩比徐向阳矮了半个头,可她身上的气势却完全不弱下风。 “是、是啊!就算要吵架也无所谓!” 被那双锐利的目光在超近距离盯着看,徐向阳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他可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退缩。 “你一直说我在逃避事实,其实真正不坦率的人是你!否则干嘛要做那种事?” “老是把‘这种事那种事’挂在嘴边,你倒是说清楚点,我究竟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在旁人听起来却又充满压迫感。 “那当然是——” 特意倒在我怀里啊,老是将身体凑上来啊,老是说些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调侃,甚至还躺在我怀里闻味道啊……诸如此类的小动作。 还有,像现在这样,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湿润的鼻息与呼吸交织在一起,明明是在吵架,却依然有种调情般的暧昧氛围。 这根本就不是朋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 “说不上来?” 女孩明媚的瞳孔微微眯起。 “让我来猜猜看,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刚才鬼屋内结构变动的时候,我们不小心搂抱在一起的事情吧?还是说我开的玩笑?” 没等他回应,她便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以你现在的心态,确实不适合当星洁的男朋友。只不过是意外和玩笑,就让你那么在意,以后岂不是会被别的女孩子钻空子,只要靠近你、态度柔和地对你说说话,你连魂都会被人家勾走吧!” 意外?玩笑? 不对,才不是。这种话根本就是在糊弄人。 “就算我的意志不够坚定,那你呢?” “……什么?” 那张本就已经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此时却又靠近了一点,湿润的瞳孔表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庞。 一次,每一次都像这样——她的身体又一次像情人般贴上来了,让人如何能不产生别的想法? 徐向阳面红耳赤地倒退一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沉声反问: “你是认真的吗?我觉得你根本是在自己骗自己,还拿这一套来骗我。” “你讲清楚。” 女孩冷笑。 “我……”他咽了口唾沫,“简单来说,我觉得你的真实想法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好啊,原来你比我更了解自己。那你说说看,我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 不留情面的逼问。 “……” “又在犹豫?不止是对星洁犹豫,现在对我还要犹豫吗?” 三言两语间,徐向阳又一次被逼上“绝路”,他终于还是自暴自弃般说出了那句话: “——我觉得你是在嫉妒……” 完了。 徐向阳在开口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根据他看电视台播放的各类情感大剧的经验,除非女生能表现出旁人都能看得出的娇羞,否则尴尬的就轮到自己了,是那种连在电视机屏幕前的观众都会忍不住扣起脚趾的尴尬。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班长大人没有一脸娇羞,但也没有露出惊讶或是嘲笑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答道: “我确实很喜欢你,向阳,就像喜欢星洁那样喜欢。但我知道,这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和星洁她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会嫉妒。” 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 还是和往常一样,澄澈到让人看不出真假。 徐向阳一时间沮丧起来。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却还是没能窥见对方的真心。 如果是对林星洁告白的话,她无论会不会答应,自己一定会得到诚恳的回应。 就算吃惊、就算当时会害羞到说不出话,在冷静下来后,她一定会认真思考回答,星洁就是这种坦率的女孩。 但是班长大人不一样…… 唉。 清月啊,清月。我到底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你? 不,他还不能放弃。谁让自己的朋友是这种个性呢。 徐向阳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最后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决定结束这场与好朋友间发生的第一次争吵。 它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说: “我知道了。那就算我自作多情吧。” “……我明白,这不能怪你。” 竺清月的眼神和语气一同缓和下来。 “抱歉,有时候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朋友相处,特别还是和男生,所以可能会有点戏弄过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我知道了。” 他点头。 “那就好。” 女孩对着徐向阳粲然一笑,将手从他的脸上放下,像舞蹈落幕那样优雅地转了一圈,自他怀中离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才不会脱! 在那之后,呆在房间里的两人,有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 虽然不是太激烈的争吵,不过他与清月大小姐像这样发生正面冲突,还是头一回。 班长大人待人处事的态度手腕向来柔和,从来没见过她对谁急眼;徐向阳更不是那种容易钻牛角尖的执拗性格。 但这一次,徐向阳有想要问清楚的事情;而竺清月也没有选择避重就轻,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他对“发生吵架”这件事本身倒是没有太过懊恼,朋友间有矛盾很正常。事实上,以前他和星洁就有过不止一次争执,毕竟让未成年少年少女住在同一栋房子里,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 问题在于,每次与星洁争吵完,他们都能相互体谅,结果是关系更进一步、对彼此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一点;但是与清月的谈话结束后,他却还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唉,其实这样就够了吧? 徐向阳心想。 竺清月对自己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恋爱,更不会嫉妒他和星洁的关系——她本人这样说了,那就是真的。他还继续想东想西,只会让人觉得是自作多情。反正…… 反正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这样? 吵完架后,两人间的气氛稍显尴尬。 就像是一对日常冷战的夫妻一样,闲下来后各做各的,谁都不理谁。 竺清月坐在床上,拿出手提袋里的纸张,当成日记本记录下今天一日的行程;徐向阳在房间内踱步转圈,低头沉思,像个散步的哲学家,眉头一会儿紧紧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他不是诗人,只是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他只是内心堆积的烦闷难以发泄的罢了。 除了感情问题,还有逃离鬼屋……嗯,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没办法像班长大人那样悠闲。 一段时间后,他真的走到电视机前开始摆弄起来。遗憾的是,屏幕打开后,只有一片雪花,没有信号输入,柜子里也没能找到碟片。 ……真无聊。 他偷偷瞥了坐在床上正在认真写字的班长大人。 在那之后,竺清月的眼神就再没有看向他,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这让徐向阳有点不太适应。 如果是以前的话,女孩这会儿应该会亲亲热热地缠着自己聊天。甭管他能不能招架得住,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百无聊赖。 他暗自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门旁。 “——我决定了!”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女生清亮的声音。 “啊?” 徐向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看她。 “你决定什么了?” “我要洗澡。” 端坐在床上的班长大人一脸严肃地对他说。 “……现在?这里?” “当然。”女孩点头,“我每天都要洗澡的,一天不洗浑身难受。” “呃……” “不行了不行了,我忍不住了,你别劝我。” 她拍了拍光滑的脸蛋,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 清月可是个行动派。这话一说完,她就放下纸笔,从床上站起,快步径直朝着盥洗室走去。 “喂,等等……” 徐向阳还没得及叫住她,只能眼睁睁望着班长大人的背影消失在盥洗室门后。 你倒是考虑一下和你呆在同一个房间的男生的感受啊! 徐向阳的脑海里此刻浮现出的场景,是从运动会回来后的那天晚上,沐浴完毕后很快来到他身边的林星洁。少女的脸蛋如出水芙蓉,浑身都散发着水汽,黑色长发和衬衫湿漉漉的,紧贴着肌肤的衣料勾勒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轮廓…… 被关拢的门又被打开了,竺清月的小脸从里面探出来,神情认真地说道: “你可不要误会了啊,向阳,我不打算用洗澡的声音来勾引你,我是真的很想洗,和你没有关系!” “行行行,我知道,你洗你的去吧!” 徐向阳听见这话后只觉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朝她挥了挥手。 “你也放心,我不会偷听偷看的。” “哼~” 竺清月轻哼一声,就再次关上了门。 在听见浴室里的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后,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个房间,好让自己不受影响,让脑袋有充分冷静的时间。 别看他刚才说得很潇洒,但不管清月她的言行举止是不是故意的,徐向阳对自己的意志力基本上已经没信心了…… 不过几分钟后,他便见到女孩低垂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从浴室里走出来。 见到徐向阳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她沮丧地回答道: “里面太脏了。” “……” “我还以为其他房间里的脏水是受到鬼屋的影响,结果却是自来水管道本来就很脏。真不知道住在这种地方,宋耀同学是怎么习惯的。” “这里是栋早已废弃的屋子,不会有人来清洗和整理的。” 对徐向阳而言,则是虚惊一场。 还好,班长大人还没有任性到要用宝贵的饮用水来清洗身体的地步。 “今天洗不了澡,看来我只能休息了啊。” 有点失落的竺清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床边。 她在床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摆出淑女姿态,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主动对他搭话: “向阳,从今往后,你就不能靠近距离我一米范围以内的地方了。” “……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我在引诱你吗,这不是正好杜绝。”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真正的理由,“而且,我今天没有洗过澡,不想和别人靠得太近。” “……” 刚刚还和班长大人面对面拥抱的徐向阳对天发誓,从竺清月的身体上、头发上,她除了香喷喷的味道以外,什么都没嗅见。 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嘛……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将椅子拉到床边,在她面前坐下。 “既然我们俩都很闲,不如来聊会儿天吧。” “好呀。”竺清月微微颔首,“我对向阳你平常的生活还是挺感兴趣的。” 她并没有抗拒和自己的交流,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以班长大人的器量,定然不会把刚才那种事情放在心上……就算有话说不出口,他们还是朋友。 “还有星洁,她是你邻居吧?我好羡慕你们俩,像我,家附近别说朋友了,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班长大人的双眼闪闪发亮。 “你们俩住的那么近,平常肯定经常出去一起玩吧?快和我分享一下。” “我的日常生活……” 徐向阳想了想,回答道。 “就是做作业啊。偶尔会到街上买东西,买完就回来了。休息日主要还是念书。” 竺清月撇撇嘴。 “你不相信?” “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刚刚问了个蠢问题。” 女生小声叹气。 “说的是啊,像我和你这样的学生,平常除了学习还能做什么。星洁呢?” “她现在和我们一样了。”徐向阳回答道,“当然,是在我的强迫之下。以前的话,她大概过着比在家里学习更无聊的生活。” “我听说,她有段时间甚至不敢回家。” “是的。那时候的她,假如放学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老妈和老妈的男人不在,星洁就会把早早自己锁在房间里;要是有人在,那就得办法偷偷摸摸溜进去,如果实在躲不过去……就只能暂时离家出走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有一座“秘密基地”,那里是一栋筒子楼的天台。 天台门锁坏了很久,都没有人来修理,可以直接推门进入;楼里住的人不多,多半是退休的老人,是个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天台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听说本来是租给一个外地女孩的,那个人搬走之后,只留下一个贴满海报的废弃房间。 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这个房间就是她曾经用来休息藏身的地方。 在夜风呼啸的天台上,孤单伶仃的女孩在四面漏风的房间里度过一整个漫长夜晚,和天桥底下住在纸板箱里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还好那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要不然哪一天就得精神崩溃。在与徐向阳认识之前,她本来已经做好了离家出走,前往别的城市辍学打工的决定。 “嗯,我就不继续问了。”竺清月望向他的瞳孔里闪烁着温柔的微光,如同湖面上荡漾的圈圈涟漪,她轻声说道,“因为你,她的生活已经改变了,这样就很好。” 被班长大人用过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徐向阳的脸不由得红起来,他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别光说我,来讲讲你的事情吧。” “我?我和你一样,除了学习,就是照顾我的母亲。虽然学校里有聊得来的人,但在课后基本上就没机会和他们交流了。” “交流小组呢?” “对了,那个课后小组能算是例外,虽说还是局限在校内。在高二五班里,小组成员们相对而言是我最熟悉的同学。” “嗯,能看的出来。” 接下来,徐向阳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那宋耀呢?连我都看的出来,他应该是在暗恋你。” “好像是的。”短发女生的葱葱玉指正轻点着自己的唇边,神情颇为苦恼,“可我实际上都没和他聊过几句话,也根本没想到他会喜欢上我。不过是对他的态度比其他学生好上那么一点点……” “因为他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啊。”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很容易把你对他的好当作是爱情来临的幻觉。” “你干嘛这么老气横秋的。” 竺清月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对了,你突然问起他,该不会是在嫉妒……” “才不是。” 徐向阳否认得斩钉截铁。 “呵呵。” 班长大人的言行比起以前确实收敛了,比方说她在调侃了自己一句后,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继续说道。 “其实没什么值得讲的。这个男生在班上一直都属于那种沉默寡言,很内向的类型。那时候史晖不是还在班里嘛,宋耀经常受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们欺负。” 十五中是普通高中,绝大部分学生还是专注于学习,像史晖还是靠着体育特长进来的。所以,每个班上明他并非完全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思,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想好好帮助他,还替他准备了补习资料。” 她晃了晃手中的纸张。 “喏,就是这个。当然,学习小组里的每个成员我都会帮忙整理,他并不特殊。” “我听王岳说,他够来是被郭子轩赶走的?”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女孩眨了眨眼,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看她的反应好像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吧。郭同学他……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大家都看的出来,在学校小组里,我对宋耀同学要比他人更上心。” 她用两根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指腹中间只留下一点点空隙。 “其实也就多这么一点而已。对他的生活经历和家庭背景都谈不上了解。” 徐向阳不由点头。 其实光听她刚才聊起宋耀同学时那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就能猜到。 “还有问题吗?” “……没了。”他挠挠头,“反正简单来说就是‘你不知道’,对吧?” “对。” 徐向阳正低头沉思间,竺清月用手捂住嘴巴,小小打了个哈欠。 “没别的话题好聊了吗?那我真的要上床休息了哦。” 女孩对自己说话的同时,一边脱下了秋季校服的外套,一边又弯下腰准备去脱鞋子。 徐向阳无意间见到了这一幕,顿时惊觉。见到她一副准备宽衣解带的模样,忙不迭将头转了回去。 背后传来了衣料摩擦的暧昧响动。 “等等。” 窸窸窣窣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他听见班长大人略微羞恼的声音。 “向阳,你给我转过脑袋来。”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我是让你不要躲着。干嘛啦,你难道以为我要脱给你看吗?想得太美了,我根本不打算脱衣服睡觉。” “这、这样啊……” 他有点尴尬地转过身,只见竺清月很不满地瞪了自己一眼,随后她低下头将鞋带解开,露出包裹在白色棉袜里的小脚。 望着女孩褪下袜子后裸露出的细嫩又白净的脚踝,美妙的足部曲线和淡色的趾甲,徐向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心中想道,班长大人的洁癖未免对她自己太严苛了点,她身上哪里有什么异味……明明连脚都是香香的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睡前运动 “虽然房间看上去很干净,但谁知道会不会有细菌呢?那种酒店宾馆里据说每天都消毒的床单被套,我都会很担心,所以从来不敢出去旅游……” 竺清月的话语,让她的洁癖个性在徐向阳面前显露无遗。 女孩将鞋袜都脱下来后,像是松了口气,将脚放了上来。 素净的被子上躺着一双洁白的小脚,十根脚趾头可爱地蜷曲着。 竺清月注意到了某人视线,柳眉微蹙。 “你在看哪里?” ——就是这个。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要真的老老实实回答,班长大人肯定会嘲笑自己,看到女孩子光着脚的场面就会心神荡漾,果然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但是,他发现自己就是这样意志力薄弱的人,这会儿心脏正在怦怦直跳呢。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竟然还浮现出了星洁坐在自己身边赤裸着双足的景象,这就更令他感到羞愧了。 她说以后会注意和自己的距离……这样算是注意吗?和他一样的同龄男生,会因为看见女孩子脱鞋子的场景就心跳不已吗?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吗? “我没看。” 得不到答案的徐向阳呼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骗人。明明刚才就有在偷看人家。” 竺清月有点气鼓鼓的,但她好像不是因为被人盯着身体部位看而感到不满,而是…… “果然是有味道吗?”女孩嘟囔嘟囔的声音里充满忧伤,“我就说过要洗澡的嘛。” 班长大人的手掌抓着脚踝,好像是正在犹豫要不要抬起来闻。不过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了,她在自己这个男生面前做不出来。 “没有没有,真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徐向阳连忙摆了摆手,想要避免这场误会。 “我只闻见了香味。我刚才还在想,你平常洗脚的时候都有在用香皂吗?感觉……味道很香。” 这点确实出乎意料,毕竟女孩一直穿着鞋子和棉袜,又是炎炎夏日,人体本身就很容易出汗,再漂亮的女孩子都会有难堪的时候,他本来还觉得肯定会有味道呢,最起码他是没法大大咧咧地在班长大人面前脱下鞋子的。 竺清月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脸蛋微红,小声嘀咕了一句。 “……变态。” 这可不能怪我吧!我只是想解释清楚好让你安心而已! 班长大人将双脚收进了被窝里。 沉默半响后,她又拍了拍身边的床垫。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公平起见,我只会睡一半,你要不要上来是你的事。” 末了,她还强调一句: “我是不想欺负你,你可别又说我在引诱你。” “行行行,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每次都特地和我强调。” “是你先提起来的。如果你没有误会的话……” 徐向阳有些头疼地捧住自己的额头,再次觉得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是个错误的选择。 “算啦,我不想当个八婆。”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中止了这个话题。 “你还不睡?” “……等会儿吧。” 他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竺清月点点头,不再理会他。 她将双腿伸直,身体微微后仰,同时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个有点奇怪的姿势,随后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望着上方的天花板。 紧接着,竺清月将手抬起,身体紧绷着、小心翼翼地慢慢躺下,等后脑勺垂落下来的头发才刚沾到背后的枕头,她又立马直起身来。 如此不断重复这种仰卧起坐的动作,好像是在锻炼身体…… “这、这又是在做什么?” 徐向阳在旁边看得一阵发愣,忍不住询问道。 “健身操。” 竺清月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做着不同的动作,一会儿抓着自己纤细的手臂,将它扳向另一边的肩膀;一会儿又转动脑袋,反复活动着脖颈周围的肌肉。 “你……每天都要做这种事吗?” 徐向阳有点惊奇。 “当然啦。”班长大人“嘿咻嘿咻”热情洋溢地做着床上运动,“你以为女孩子保持身材很容易吗?” “现在谈这个还太早吧。” 这种不解风情的回答,其结果自然是被女孩恶狠狠地瞪了。 “你懂什么,正因为是青春期,才更需要注重身体的保养,否则等年纪大了,再想纠正过来就难了!说不定会留下终身缺憾。” 徐向阳有点尴尬地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的身材够好了。” 这种不要钱的讨好话是个人都可以随便讲,反正拍大小姐的马屁肯定没坏处,别人都没这个机会呢。 而且,他态度其实挺诚恳的。 说班长大人的像瓷娃娃可不是吹嘘。她的肌肤像陶瓷般柔滑发亮,就算在面面相对的距离看都见不到瑕疵;再加上她本人一直在精心维护和保养,这位女孩在旁人眼中有种无与伦比的精致感,就像随时随地都能发光似的。 而作为一个自我要求严格、甚至于有点强迫症的的完美女生,她的身材同样控制得很好,再样式保守的宽松校服下,依然能看得出腰细腿长,刚才惊鸿一瞥的裸露在空气里的双足,就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但是,竺清月却似乎犹有不满意。 特别是在遇见了能和她相提并论的竞争对手,一位有着同等级样貌的纯天然美少女之后。 “你有没有见到过星洁的小腹?” 竺清月一脸严肃,将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看没看到马甲线?” “……那是啥?” “就是肌和腹外斜肌间之间的肌肉线条,”女孩的嘴巴里蹦出了好几个专业词汇,隔着衣料通过手指的方向进行指示,“差不多……是从这里到这里的位置。” 听见这个问题后,徐向阳的第一反应,就感觉这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呃……” “有没有?” 对方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两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的,在竞争心理的驱使下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 “好、好像是有吧。” 徐向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不过他当然没忘记小声加上一句“是意外,我是不小心看见的……” “看吧。” 竺清月没有理睬他的“狡辩”,只是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星洁的身材就很完美。哪里像我,这里软乎乎的,一摸就知道不怎么锻炼的类型。虽然还算不上赘肉,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止是学习,对于控制身材,她同样制定过缜密且详细的锻炼计划,撩起来如数家珍。 “每天临睡前,我一定喝一杯温牛奶,然后再像现在这样做一会儿健身操。不能太累,维持好标准运动量,如此一来,上了床就会很快睡着,一觉到天亮,决不把疲劳和压力留到第二天。” “健康稳定的作息习惯,不止是对身体有好处,有助于保证良好的精神状态,提升学习工作的效率……” 从十几年前开始,中央电视台每天早晚都会播放一个叫作“惠兰瑜伽”的节目,可谓家喻户晓。瑜伽这项运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在国内广为人知的。 女孩一边在床上做着和电视节目里很类似的动作,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可惜这里没有牛奶。不过,哈啊,健身操还是要继续做的。” 徐向阳本来只是在努力克制想要偷瞄女孩的冲动,因为她在床上做运动舒展身体时,自然而然会将身材曲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衣根本挡不住这等美好风景……而这会儿,一听对成绩有帮助,他顿时便来劲了。 班长大人的话,他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锻炼对人的健康很有好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种事他当然都知道。 只是平常的课业负担太沉重,稍一松懈就有可能被人甩在身后,菜啊找不到休息的空隙;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把体育课翘掉,上学前和放学后的课余时间都被挤满了,现在还要加上替星洁辅导功课……完全抽不出空闲。 不过,像这样偶尔做做健身操、放松一下身体,倒是不坏。 现在是向班长大人讨教她是如何维持年纪第一的学习秘诀的最好时机。 “我来试试看吧!” 徐向阳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啊。” 竺清月在床上打了个滚,很大方地给他让出了能用来躺的地方。 于是,少年少女并肩躺在了床上,开始了临睡前的床上运动。 他在跟着她默默做了一会儿动作,短发女生转过脸来,小声提议道: “帮我按着肩膀吧。” “好啊。” 这个动作确实需要有人按住才能做得完整到位,而且两人的衣服都穿得很整齐,不必担心有暧昧状况发生,所以徐向阳不会故作姿态。 做完一轮后,她又说道: “轮到我来帮你了。” “好。” 徐向阳乖乖躺下,等着竺清月趴到自己身上。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浑身出了薄汗后,这一轮床上运动才云消雨歇。 和他一同并肩躺在床上的女孩香汗淋漓,转过头去便能看见她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她的额头、脸颊和脖颈上沾着的汗水,在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晕,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触手可及…… 徐向阳只觉得又累又兴奋,趴在床上不动了。 哪怕被班长大人用力拍着背后,用鄙夷的语气说着“向阳你还真没用啊”“这么快就不行了?”“不再来一轮吗?”之类的话,他都没有要爬起来的打算。 * 当徐向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瞳孔的是一片深沉漆黑的天花板。 他是被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吵醒的。 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在落针可闻的寂静房间内,却像是如泣如诉的细小哀鸣,始终盘旋在他的耳畔。 被子还算宽大,足够两个人盖。 他和竺清月都是穿着校服和衣入睡的,不会有肌肤之亲。 他本来还打算干脆在地板上将就一晚上避避嫌的,结果因为临睡前跟着班长大人做了一套健身操,闹腾了一会儿,很快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在决定下床之前,就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所以,就以结果而言,他还是和清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徐向阳的睡相挺安稳的,睡着的时候啥样,这会儿醒来还是啥样; 而班长大人就不一样了。 他扭过头去,发现身畔的女孩背对着自己,娇躯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枕头正睡得香甜。 她的双腿紧紧缠绕着枕头,像是小女孩抱着大玩偶,憨态可掬;而这种感觉一旦放在向来成熟的班长大人身上,就更显可爱了。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从床上下来之前,像午睡时那样动作轻柔地将被子盖上,遮住她的肩膀,避免着凉。 然后,徐向阳才将注意力放到那个古怪的声音上。 环顾四周,房间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 他首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 我们俩睡着的时候,灯有没有关? 平常的休息习惯暂且不论,在鬼屋里,清月她没有道理去关灯。 “沙……沙沙……” 细碎的、却又令人无法忽视的噪音。 徐向阳穿上鞋子。 他试着拉了一下床头的灯绳。 没有反应。 停电了? 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他的鞋子碰到了一个乌黑沉重的仪器。 徐向阳低头一看,顿时恍然。 ……对了,就是灵媒小队留下来的那台通讯设备,他在按下开关后就没有理,怪不得会有声音。 徐向阳将耳朵凑近。 起初,从喇叭里传来的只是杂乱不清的噪音,过了一会儿,竟然隐约听见了模糊的人声。 他心中惊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趴到仪器旁边努力分辨。 那个声音几乎要被嘈杂的背景音所吞没,但是说话的人却十分执著,一直重复着相同的话语,片刻没有停息。 “……有人……有人在吗?”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侧耳旁听了许久,他勉强能听出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和焦虑的情绪。 是谁? 徐向阳皱起眉头。 是屋外的人,还是鬼屋内的人? 他决定尝试一下。 用手摸索着按下了上面的通话按钮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谁?你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后,他蹲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徐向阳又重复了几遍。 等到他说道第三遍“你在哪里?”的时候—— “呵呵……呵呵哈哈哈……” 模糊的呼喊,在那一霎那间变成了诡异的笑声,背景噪音尽数消失,通讯设备内传来的女人声音清晰可闻,就像…… 就像是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内部响起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钓鱼” 当那个诡异笑声在房间里响起时,徐向阳顿时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发动了自己的通灵能力。 意识的覆盖范围迅速扩张,就像蝙蝠的回声,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毫无收获。 “啪。” 与此同时,身旁黑沉沉的电子通讯设备发出一声短促的“刺溜——”,大概是发生了电流短路之类的故障,上面闪烁着的光芒依次暗了下去。 邪灵的力量和远境对现实的干涉,除了物理层面的效果,其中还有一种附带效果是能影响到现代人类社会的电子仪器。 其中的具体原理不明,但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三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或许是现代科技难以对抗以鬼屋和邪灵为代表的超自然力量的重要理由,它命中了电气工业和信息时代的弱点,就像是打到了蛇的七寸。 这台通讯设备受到徐向阳一瞬间爆发的通灵能力的影响,直接停止了工作。 徐向阳暗叫一声不好,敲了两下,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彻底失灵了。 他收回手,眉头紧皱。 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究竟是……? 徐向阳本来让这台类似于收音机的通讯设备放在那儿,就是希望能捕捉到来自外界的信号。 虽说理论上鬼屋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但他以前就听说过,收音机经常会捕捉到一些奇怪的音声内容,比如本来放得好好的频道内容出现了不明的干扰,还有不属于频道本身的人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类似的事故还挺常见的。 这是因为现代社会的空气中,时时刻刻都有无数不同频率的无线电波在来回穿梭。如果把这些全都接收下来,音频信号就会像处于闹市之中一样,声音混杂在一起,结果是什么都听不清。而收音机除去接收的功能之外,自然还会有把所需的信号(电台)挑选出来、并把不要的信号“滤掉”,以免产生干扰的功能设计。 但这种过滤并不是万全和随时随地都能起效的,总归会有漏网之鱼。 徐向阳本来没有对这种事情抱太大希望,因为概率太过随机,结果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问题在于,从刚才诡异状况来看,这注定不是一场偶然,而是某种受操纵的威胁…… 不过,意义何在呢? 只是为了吓唬自己? “吱呀——” 他正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阵轻不可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向阳头皮一麻,猛地将脑袋转过去。 房间的门,无风自动地打开了。 他凝神望去,门外没有人,走廊上一片静悄悄,连风声都听不见。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世界,一切都没有具体的形态,却又像是影影绰绰地隐藏着看不清样貌的邪恶。 徐向阳之所以会回应收音机里的声音,当然是因为他觉得回答了无所谓。 这会儿班长大人就在他身边。假如对方想要找上门来,那就让它找,他们俩可不怕这个。 无论是为了出去、还是为了消灭根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情报。如果能做到刺激到鬼屋或是邪灵的行为,他很乐意去做,普通人避之不及的恶灵索命,对他们而言反而相当于线索找上门。 竺清月早就尝试过对周围的家具、墙壁和天花板实施破坏,遗憾的是,鬼屋空间与远境联通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内部环境太过宽广,就算累得半死都不见得能对鬼屋整体造成影响。 徐向阳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人进门,也没有察觉到有东西靠近的气息。 房间的门是整栋屋子的一小部分,在它被打开后,就像是有人对着门内的人发出邀请,希望他们能出来继续冒险。 ……这是不让睡了? 徐向阳尝试着打哈欠,发现没有打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很放松,头脑清醒,没有倦意。 对了,徐向阳想到,因为鬼屋内分不出昼夜,说不定他们两人已经睡很久了。 他慢慢走到门口,双手扒着门沿,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走廊两侧张望。 果真是空无一人。 “——喂。” 但就在这时,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女声。 徐向阳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往身后看,才发现向自己搭话的是班长大人。 她用手揉着眼睛,然后又拿下来挡住了嘴巴。少女的肩膀松懈地垂落下来,额前的刘海有几根头发顽皮地翘起,嘴巴微微噘着,似乎是在向自己表达不满。 在徐向阳、或者说在所有人的眼里,竺清月永远是姿态端庄的模样,少女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神采奕奕,绝不会让人看到她的弱点。 他恐怕是第一个能看见班长大人这副毫无防备模样的同龄人。 “你不会想要现在出门吧?” 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倦意,打哈欠时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没有拦着你的意思,不过一个人擅自行动可不行啊。” “我只是看看情况罢了。” 徐向阳耸耸肩,将身后的门顺手关上,对她说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 “是故意的?”班长大人问道,“只是闹出动静,示意我们存在问题,却又不肯主动现身。” “好像是这样。”他点点头,“应该是故意想要吸引我们出去吧。”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俩想要离开鬼屋,而鬼屋则是想害死他们。 鬼屋是一座囚笼,它坚固无比,却难以伤害被关在里面的人。如果要对两人下手,只能选择派遣邪灵、但问题就在于,纵然是这栋屋子内最强大的怪物,都不是班长大人的对手。 而竺清月虽然对鬼屋内的邪灵有着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可是在没搞清楚具体机制前,他们又拿这栋房子没办法,因为这里相当于另一个世界。 双方之间就这样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当然,相对于暂时解决了后顾之忧的他们俩来说,鬼屋老人方面注定需要更加小心。 在尝试各种伤害他们的办法的同时,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在他们面前显露真身,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布下诱饵。 而徐向阳和竺清月若是想得到情报,就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就算前方是陷阱,他们都要选择踏过去。 “真不爽……”竺清月的声音略显低沉,“像这种打扰我睡觉的人,不可饶恕。” 女孩刚从修身养性的精致睡眠里被吵醒,一脸怒气。 徐向阳之前还担心过班长大人会不会有起床气,现在看来这还真不是自己杞人忧天。 “这样很好。既然那家伙想让我们出去,那就如他所愿吧。” “嗯。” 女生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去收拾一下。接下来还得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 竺清月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被睡相糟蹋的头发。 徐向阳则在房间里准备好了两人份的手提袋。里面放了压缩饼干和几瓶矿泉水。其它都没有必要随身携带,他们选择轻装上阵。 “出去吧。” 将仪容整理完毕的女孩和他并肩站在门前,脸上露出了与往日无异的柔和平静的微笑,她轻轻颔首。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用眼神示意,就这样离开了门。 他刚刚查看走廊内情况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来时一路上指引方向的灯光,这会儿已然尽数熄灭,甚至是连灯盏和灯泡本身都消失了。 消失的不止是灯,他们很快就注意到,就连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的房间都消失了,只剩下粗砺的青石墙壁,往前往后漫漫延伸,如同一条笔直的线条消失在晦暗的视野里。 徐向阳将手掌贴在粗糙的墙面上。收回手来后摩挲了一会儿手指,发现指腹上一片湿漉漉。 这里就是那种会有蜗牛爬来爬去的那种阴暗又潮湿的地方,有的地方还长起了青苔。 这条走廊,变得更像是一个经历过漫长岁月风霜,留下了大量历史痕迹的密室和囚笼,只不过是长条形的。 站在道路中央,无论是向前看和向后看都看不见尽头,他们两人就像位于深海的中央,一个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地方……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竟然注意到有一阵泛着波光的幽澜从墙壁上流淌而过,转瞬即逝,好似从水面倒映下来的微光。 这便是鬼屋的真面目……现实与远境交叠之处的景象吗? 徐向阳感到很吃惊。 “看来对方这次是认真想要对付我们。” “那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班长大人的话音未落,她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徐向阳的语气颇为急促。 “看那边!” 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却出现了一面油漆剥落的墙壁。一个人影正站在墙壁边上,他身边还有一个柜子,上面很有生活气息地摆放着装饰品、照片和散乱的,一盏灯放在柜子上,黯淡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庞。 男人身上穿着厚重的橙黄色冲锋衣,十分惹眼。进入鬼屋的灵媒小队成员们全都穿着这种相同款式的衣服,这大概是他们进行探索工作时的制服吧。 这位本该已经死去的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侧过来的脸庞血肉模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角;他的视线正看向左手边的走廊,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神情呆滞。 竺清月眉头轻挑。 “装神弄鬼。” 她二话不说,轻轻挥手,自她指尖延伸而出的无形之线即将落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但是,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鬼屋的内部建筑结构却又一次展现出了如同活物般的诡异生命力,它像是蠕动着自己的腔道似的让墙体软泥般隆起,那个人影就这样被墙壁吸入,消失在柜子后面。 人影消失后,墙壁又变回了原本坚实的状态。 竺清月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爽。她手一挥,像撕开一张薄纸那样轻易地撕裂了柜子和墙体,墙面直接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内部的钢筋水泥与生锈的铁管 但是,那个人影确实已经看不到了。 “这……” 竺清月眨了眨眼,转过头来问道: “向阳,你有办法吗?” “你的线呢?” 徐向阳反问。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线是还在,但人却没有再动了。看来出了点意料之外的问题。” “为什么?” 徐向阳有些疑惑。明明连被鬼屋保护起来的宋耀都没能摆脱班长大人的控制…… “我有个猜测需要验证。向阳,你真的想知道吗?” “啊?为啥不呢。” “我明白了。” 竺清月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见到她手上的动作,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忍不住想要出声阻止。 “你先等等……” “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已经动手了,那姿态就像是在岸边钓鱼的渔夫察觉到猎物上钩,于是动作利索地收回手中的鱼竿—— “退后一点!” 竺清月抓着他的手臂,两人快速往后倒退。 一个黑漆漆的物体在“线”的牵引下,从墙壁上的破洞里穿梭而过,速度很快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的一声重重摔在他们面前,如同一条死在沙滩上的鱼。 最可怕的是,这团物体还在散发着异常强烈的恶臭;与此同时,伴随着它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响动,它的表皮绽开裂缝,包裹在其中的内容物全部溅了开来。 这就好像是一枚装满腐烂体液的袋子,里面的汁液摔破后尽数喷涌而出,在地板与两旁的墙壁上溅开了漆黑腐臭的花朵。 “我靠!” 像徐向阳这样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是很少会爆粗口的,但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没忍住。 虽然他在班长大人的提醒下及时撤退,没有被恶心的汁液溅到身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脸色苍白,捏住鼻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是……” 徐向阳忍不住转头看向身畔的女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心中已有了猜测。 “真是这样啊。” 竺清月抿起薄薄的嘴唇,表情看不出喜怒,目光清冷。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静静躺在地板上的那团“袋子”。在污浊的颜色覆盖下,露出了一角橙黄色的衣料,与刚才那个消失男人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孵化,尸变 “……是,是灵媒小队其中一员的尸体吗?” 恶劣的臭味让人不敢接近,徐向阳注视着地上的那滩被腥臭液体侵染的漆黑湿痕,眼睁睁地看着它的面积一点点扩散、变得越来越大。 “嗯。” 竺清月微微颔首。 得到肯定答复的徐向阳,顿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下意识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超自然归超自然,鬼魂也好、怪物也罢,他看到现在总算能有点习惯了;但是现实中的死人却还真是头回见。 他本来只有在通灵中见到过杀人的场景,但那是黑白颜色的模糊画面,就和看电影似的,与一具尸体从远处飞过来重重砸落到地上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完全是两码事。 前所未有的真切现实感,所带来的是更为强烈的刺激。 原来人死后……是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目睹真正的死者,没想到会是这般惨不忍睹,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彻底看不出人形了,肢体膨大成团,连肌肉内脏都腐烂成了液体。 他忍不住又转过头去,凝视着竺清月那张白玉般的脸颊,她的澄澈瞳孔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些微光亮,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看不出情绪起伏。 这个时候,徐向阳是真的开始佩服起班长大人的心态了:一个高中女生在亲眼目睹这等惨象后还能保持镇定自若的态度,果真非常人也。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她会害怕的东西吗? “怎么……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徐向阳喃喃自语。 “大概是烂了很久吧。” 竺清月眯起眼睛,轻声回答。 “……有一段时间了。” “是、是吗。” “对,我对这方面做过了解。” 班长大人的声音轻柔悦耳,但从那张樱桃小嘴里述说出来的内容却异常可怕。 “烂到这种程度的死者,一般不是被火化了就是正呆在棺材里。尸体腐败的开端,通常是在人死后经过一昼夜以上,死者的躯体会在细菌的作用下,出现腹部膨胀,腐败绿斑、腐败水泡的迹象,且开始膨胀变形的过程。在整个过程中,会散发臭味、生虫之类的就不用说了。” “你、你的确可以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徐向阳的手心出汗,声音有点虚弱。 “哎,我还没说到关键呢。” 见他这副样子,课后知识过于渊博的短发女生反倒表现得兴致勃勃。 “像这样高度腐败的尸体,由于其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全身上下特别是腹部和脸部会肿胀起来,眼球突出,就像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这被称为巨人观……” 徐向阳压根没能听完她的话,他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那团膨大的尸体,他的鼻子闻着腐烂的恶臭,他的耳朵里听着残酷的解说,肚子内一阵翻江倒海。 他承受不了这股恶心感,直接跑到了旁边,弯下腰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可能是因为食物都消化完了,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口水和眼泪。 班长大人走到他身边,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没有嫌弃他的一脸狼狈相,温柔地递来餐巾纸。 徐向阳擦了擦嘴巴,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他忍不住转过身询问道。 “你怎么那么了解这种事?” 竺清月似乎愣了一下。 “……当然是靠看书啊,还能从哪里了解。我偶尔会看看这方面的课外书。” 一般人的课外书会选择这种……关于法医方面的知识性书籍吗?他还以为别人都会选择拿当闲书呢,像星洁和自己都喜欢科幻,小时候还喜欢乱七八糟的“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 “怎么说,我还以为你亲眼见识过呢。” 徐向阳吐槽道。 就连他那位当刑警的姐姐,也不见得能如此平静地看待这一切,毕竟这可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呵呵。” 竺清月笑而不答。 “我是希望向阳你能早点接受真相,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每个人的结局都不是成为一摊烂泥,化作尘埃,归于大地……”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高中生在说什么鬼话。” 和班长大人聊了几句之后,徐向阳总算有点冷静下来了,他擦点额头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泪,轻轻吐出一口气。少年觉得刚才自己的表现有点丢人,于是故作轻松地说笑。 ……只不过,他还是不太敢把视线投向那边正静静躺在那儿的一具腐尸。 “你讨厌,不要随便打断人家的生活感悟。” 竺清月有点不满地鼓起脸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们都不是普通人,以后说不定会不止一次碰见这种事情……你现在能冷静一点了吗?肚子难受的时候,还是呕吐出来会比较舒服。” “是冷静了一点。”徐向阳又叹了口气,“但你说的话我可真不爱听。” 什么叫“以后会经常碰见”啊,这话太不吉利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重新回到眼前的正事上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视而不见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想想其中可能蕴藏的情报。 如果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人有一位警察或是法医之类的人,光是一具尸体就能搞明白很多事情,但他们俩显然不行。 “那,依照你从书上看来的结论,你觉得这具尸体在这边放多久了?” 徐向阳问道。 “看它这副样子……” 竺清月和他不一样,她态度平静地注视着那团包裹在橙色冲锋衣里的“烂泥”,观察了一会儿后,谨慎地回答道: “尸体各部位的软组织腐烂液化成半流动液体,毛发、指甲都看不见了,这已经尸体腐败的最后一个阶段了,再往下就是彻底损毁,直至仅存白骨。” “就算是在地面上直接曝光的尸体、再加上夏天的炎热的气温,想要达到这个阶段,起码也要经过一到一个半月的时间。” “唔。” 徐向阳抚摸着下巴。 “时间倒是对得上。” 人面蜘蛛曾经是灵媒小队中的受害者,这说明他的死去远在附身者入侵校园之前,很可能是在确认鬼屋后不久,就派这支小队进入安宁街41号。 算算时间,的确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不过,问题在于,宋耀控制着这支小队与你对峙的时候,还没有烂到这种程度吧?” “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竺清月回答道,“刚才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那个人,恐怕是邪灵;而在这里的,则是他早已腐烂的尸体。” “那他这样做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 鬼屋的控制者刻意让邪灵在他们面前露一面,又忙不迭地立刻让它离开,生怕被班长大人再度操纵,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了。 “总之,我确实失去了它们的控制。” 竺清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只有再次和死者们面对面,我才有抓住它们的机会。” 四个人的尸体,都被宋耀用来当成了挡箭牌。 所以,竺清月的线当时只是控制了他们的身体;一旦它们金蝉脱壳一样选择抛弃尸体后,内里的邪灵便随之逃离了“线”的控制。 ……除了早就离开鬼屋的人面蜘蛛。 徐向阳沉默不语。 他越来越感觉,所谓的鬼屋就像是一个巢穴,闯入其中的牺牲者们的肉体与灵魂,都变成了孵化邪灵的温床,等到成熟了便有怪物破膛而出。 “在没有‘线’联系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就让我来吧。” 徐向阳说。 搜寻邪灵,这是有着强大通灵能力的他所擅长的领域。 …… 等到两人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徐向阳又犹豫了一下。 虽然这样说死者有点不太好,但躺在地上的腐尸真的太瘆人了;看到被踩烂的蟑螂尸体或是一坨狗屎,大家会想办法绕过去;但是一具腐烂膨胀、看了只会做噩梦的尸体,他只会想着要赶紧离开。 “我们换个方向吧。” “好。” 班长大人从善如流。 不过,他还没朝着后方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女孩冷静的声音。 “先等等。”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徐向阳转过身来,疑惑地问道。 “有。” 竺清月点点头,指了指那团蜷缩在橙黄色布料内污浊的腐尸。 “——它好像动起来了哦?” * ……她没有说错。 腐尸真的在蠕动。 徐向阳起初还以为是暗淡光线照上去产生的错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确实没看错。 “呀啊——!”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音整个走形了。 他现在的感觉,好像像是小时候在家里的角落看到了有cd光盘那么大的蜘蛛…… 现在的徐向阳当然要比小时候的自己坚强勇敢,但一具呈现巨人观样貌的腐烂尸体,可比昆虫和节肢动物要可怕多了。 “你怎么叫得像个女孩子一样呀,向阳。” 竺清月反倒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少年臊得面红耳赤。 其实硬要说他刚才的表现得多怯懦,倒也未必,正常人看见尸变的场面——而且还是一具快烂成糨糊的腐尸,肯定会觉得心里发怵。 只是,身边的班长大人的表现实在太过淡定了些,他身为她的好友、又是男孩子,本该在女孩面前表现出无所畏惧的一面,然而事实却是他在这种时候被比下去了,这时候自然会觉得颜面无光。 他紧咬牙关,干脆努力强迫自己面对活动起来的腐尸,目光直直地瞪着前方。 橙色衣料包裹着的尸体微微抽搐着,肌肉器官都被细菌侵蚀,混杂着发酵的体液宛如烂泥,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正在起泡的小小沼泽。 ……是邪灵。 尸体自然是不会动弹的,真正让它有活动迹象的,是被巨人观包裹着的邪灵。 在少年少女的注视下,腐尸从最开始的抽搐和蠕动、直到真的开始慢慢运动,似乎是想要靠近他们。 它失去了肌肉和筋腱的支撑,没办法真正站起来行走,而是像软体动物般匍匐着前进,在地上拖拽的躯壳留下一道散发着恶臭的深黑色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徐向阳发现空气中的味道真在变得越来越浓郁…… 呸,真不知道那混蛋是怎么想的,搞这种把戏,除了恶心人还能有什么用! 徐向阳恼羞成怒,没等竺清月先动手,他决定自己先来。 上次成功对付灵媒的经验,让他觉得自己虽然不能像灵媒那样正面抵抗邪灵,却可以钻空子。 他其实不是真的战胜了对方,而是利用能力让邪灵失去了控制。原因就是那个叫蒋磊的男生,没能有意识地抵抗自己的通灵入侵,所以受他控制的邪灵一被刺激就失控了; 而与之相比,鬼屋老人的抵抗能力就很强,每次想要通灵对方的时候,都会让场面陷入僵持。 换句话说,他其实没必要真的进入心灵世界,只要像上次那样一瞬间的通灵,然后立刻收回意识触角,这种尝试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当然,能对邪灵造成多少伤害,自然也是未知数。 不过,他现在只想出口恶气。 躲在这团腐尸里的邪灵……应该没有那么强吧? 看着巨人观慢慢靠近,场面诡异可怖到让人无法直视,他的胃部又开始一次翻涌起来。 他觉得压缩饼干是白带出来了,起码有一段时间吃不下饭。 有没有起到效果不清楚,恶心是真的恶心。对方利用的尸体,还是这栋鬼屋的牺牲者,这就更令人感到愤怒了。 “……!” 徐向阳闭上眼睛,随后又立刻睁开眼睛。 腐尸里传来了沉闷的回响,油腻的表皮离开,同时溅出大蓬大蓬漆黑的体液。 藏匿于巨人观中的怪物果真受到了刺激,发出了凄厉的嚎叫,从里面破膛而出。 ——它的真身就像是一条白花花的蛆虫放大了数十倍,肥胖臃肿的身躯下半段还连在腐尸的胸腔上,而上端则是冲着两人张开蠕动的口器。 竺清月的手指微微一动,想要扑过来的巨虫邪灵连带着尸体一起被抛向了远处。 “好、好像是类似于幼虫之类的东西……” 徐向阳一边捂着肚子,强忍住又要呕吐的冲动,一边冒着冷汗,说出了刚才通灵后得到的结果。 “力量大概是目前从这栋屋子里跑出来的邪灵中最为弱小的。” “原来如此。” 班长大人回答道。 “看来的确是整支灵媒小队都被邪灵附身了,只是不同人,孵化出了不同个体。” 徐向阳沉默片刻,忍不住又说道。 “算是得到情报了。那个,清月……” 女孩瞥了他一眼。徐向阳觉得她此时的目光不知为何……有种长辈般居高临下的宠溺感。 只听女孩笑着回答道。 “我知道。” 她一下子攥紧手掌。 前方不远处又一次传来凄厉的嚎叫,声音很快戛然而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面 竺清月轻轻拍了拍手。 “嗯,这样就ok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 不过,班长大人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松地放过他。她调侃道: “向阳,你不是说要寻找线索吗?就这样把它直接处理掉了,情报不就没了?” “不是,难道你真的想在那种怪物……还有腐烂的尸体上找吗?” 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景象,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除了突然间蹦出来的蛆虫邪灵,徐向阳甚至都没有靠近观察过腐尸。理由很简单:他不愿意。 除了恐惧,还有恶心,光闻见味道就受不了。 徐向阳起初还担心旁边的班长大人把一切看在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身为男孩子太娇气了;但是,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他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一方面是我觉得它们不会心甘情愿地交给我们情报,另一方面……”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是完全没有找到线索。” “哦?” “一个十分简单的推理题。” 徐向阳竖起手指。 “灵媒小队一共四个成员,也就是说,会有四个被孵化的邪灵。而人面蜘蛛在你手上,所以鬼屋里还剩下三头邪灵、四具尸体。” “刚才那个幼虫邪灵是屋子内隐藏的三分之一。换而言之,这栋屋子里除了宋德寿以外,还剩下两个为虎作伥的邪灵。” “而且,既然已知出现的半数邪灵都是呈现出虫类和节肢动物的形态,那么可以推测,剩下两头估计……” “看来向阳还是有努力思考过的。” 女孩笑了起来。 “不过,万一邪灵不止有四个呢?死在这栋屋子里的人的数量可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而且,你难道忘记我们本就不止一次遇见过虫怪?” “……邪灵和邪灵之间是存在区别的。” 徐向阳皱起眉头,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了一直默默跟随他们的人面蜘蛛身上。 竺清月的眼神同样望向那张扭曲的人面,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是说,灵媒死后受到远境力量感染变成的邪灵,会比一般的邪灵更危险?” “对。孟正对我说过,邪灵分为两种,一种是另一个世界的原生生物,另一种则是人死后意识受到感染所产生的,它们被称为人型邪灵。” “宋德寿很明确比这栋屋子里的其它邪灵都要来得强大,而你的‘二号’(蜘蛛邪灵)虽然比不上宋德寿,却能将其他虫怪看作是食物。” “说不定,这就是它们身上存在的特殊性。灵媒小队的成员生前都不是一般人,所以才更好被利用吧?” “有证据吗?” “我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那好,我们就去看看,验证一下吧。” 说罢,竺清月没有等待他的回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拖拽着满脸写着不情愿的男生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结果还是免不了被强迫着去检查。 徐向阳有些无可奈何地跟在竺清月后面,直到路过那具摔得稀巴烂的腐烂尸体——这一次是真的只剩下一团湿乎乎的烂肉了,最后来到被女孩干脆利落杀死的蛆虫怪物面前。 邪灵和尸体的连结处已经断开了,大半截臃肿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地上,狰狞的口器张开,一动不动。周围散落着些许粘稠体液四处喷洒的痕迹,不知道是来自于腐尸还是邪灵内部。 徐向阳将手放在额头上,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这一幕还是有点惨不忍赌。 “过来。” 竺清月轻声说,她朝身后招了招手。 人面蜘蛛窸窸窣窣地从天花板上爬过来,落在地面上后,伸出瘦长的节肢,将死去的同类躯体翻了个面。 “啊……” 徐向阳瞪大眼睛。 而班长大人则像是在庆祝胜利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背,声音中透着愉快的笑意。 “看来你猜的没错。” 被翻过来的蛆虫邪灵朝他们露出白花花的腹部,肥胖的躯体两侧是一排与硕大的体型相比、明显萎缩的附足,密密麻麻地生长在两侧。 不过,这并非问题的关键。 ——就在邪灵的腹部位置,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伤痕或是记号。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是一张隐约间状似人脸的轮廓。 即使本体已经死亡了,人脸记号却依旧像是活物般扭曲蠕动着,在邪灵躯壳上若隐若现。 人面蜘蛛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同类的存在,它腹部上的哀嚎人面变得更为扭曲,发出了不安的鸣叫。 徐向阳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拿出几张一寸照片。 这是从灵媒小队留下来的行李中得到的。他将相关证件里的照片取出来,和饮用水与应急食物放在一起,因为这些都是徐向阳认为在这次行动中会需要的东西。 他面容严肃地将一寸照摊开放在手心,与蛆虫怪物腹部上的人脸相互比照。 “……是的,这个人就是其中一员。” 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沉重地回答道。 看来,灵媒小队的成员们已经全都被转化为这种长着人脸的怪物了。 和寻常的附身虫怪相比,它们的力量要更为强大,却又不如鬼屋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保留人型、而是与异形融为一体的缘故。 “如此一来,由人死后转化而来的特殊邪灵,不算宋德寿,这栋屋子里还剩两个,一男一女两位死者,对吗?” “是的。” 徐向阳将剩下两张照片放在口袋里。 “我们要做的,就是先行处理掉他们。” 普通的虫怪不足为惧,但由灵媒死后转化而来的邪灵,说不定会具备某些特殊的能力,相对而言更为危险。 而对于鬼屋老人来说,它们则是最有力的工具,所以才会派遣特殊邪灵来试探他们。消灭它们,就等于剪除了宋德寿的羽翼。 这样一来,鬼屋老人迟早会不得不出来,亲自面对他们俩。 “我们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过其它邪灵的攻击,宋德寿很可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普通的虫怪再来多少个都是送菜,于是宋德寿选择将自己和鬼屋融为一体,把杀死两位入侵者的希望寄托死去的灵媒小队身上。 “这是不是说明,剩下两位邪灵中的确有比较厉害的类型,被宋德寿认为是足以对付我们俩?” 竺清月毫无畏惧地笑了起来。 少女脸上那自信从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让徐向阳联想起了某位在赛场上飞奔驰骋,英姿飒爽的长发女孩。 当时见到林星洁那副姿态的时候,他心中浮现出来的激动情绪,就和此时此刻颇为相仿……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脸蛋有点红,将手放在嘴巴边上,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时,竺清月又问道。 “我有个问题。为何这群邪灵的形象都是虫和节肢动物呢?像这样在一栋鬼屋里集中出现相似的类型,总该有理由吧。” “邪灵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生态环境应该不能与现实世界相提并论。” “可它们真的很像啊,我们已经见过了蜈蚣、蜘蛛和蛆虫,之后又会见到什么呢。” 短发女生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完全没有一般女性见到虫类时的厌恶反应。 徐向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在他心中,却是有着相同的疑问: 是啊,为啥都是虫呢? 不止是因为对现状疑惑。更是因为…… 之后大概会出现长相更为丑恶的虫怪吧。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表情多少有点难看。 “向阳,你害怕虫子吗?” 她抓住自己的胳膊,又将一张俏脸贴过来了,清澈的目光中透着好奇。 “我……我称不上害怕,就是觉得恶心,不想靠近而已。” 徐向阳下意识地从女孩的脸上移开视线。 “看来让你陪我到这个屋子里来是失算了啊,早知道让星洁陪我一起来。” “她不是正在补作业吗?”徐向阳说,“更何况,她一样讨厌虫子,不如说像你这样无所谓的人才比较稀缺。” “我也不是没所谓啦。” 竺清月笑了笑,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你说它是幼虫,有理由吗?” “一方面是因为它的力量,比较弱小。” 徐向阳指了指前面。 “另一方面,我能感觉得到,它们二者之间存在某种模糊浅薄的联系。” 从不知何时起,人面蜘蛛已经朝着躺在地上的蛆虫尸体扑了上去,正在被竺清月杀死的邪灵遗骸上大快朵颐。 如果这头幼虫能成长,变成哪一种呢?蜈蚣,蜘蛛,还是别的? 这一切如今已经不得而知。 …… 清理掉第二头特殊邪灵后,徐向阳和竺清月继续向前走。 不用担心找不到路,因为这栋鬼屋受宋德寿控制,而对方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自己。 所以,它肯定会把自己剩下的两个“得力助手”送上门来。 徐向阳需要做的不过是提高警惕,在对方袭来之前做好准备。 就像动物在捕猎时会散发出信息素一样,邪灵所散发出来的恶意,逃不过他的感知。 至于鬼屋老人如此着急想要动手的理由,徐向阳多少能猜得到。 无非是因为因为宋耀同学——它的孙子,这会儿还被班长大人的线所控制。 它要是不想办法杀死竺清月的话,宋耀脖子上的绞绳就不会被解开,就像是一把死神的镰刀悬挂在人的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取走性命。 徐向阳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地拿出照片看看,将剩下一男一女的样貌记在心里; 而竺清月则步履轻盈地走在前方不远处。他听见前方从女孩口中传出的哼唱声,悦耳的歌声在安静的长廊上回荡。 班长大人的声音自然称得上婉转动听,只是他听不出什么曲子。 ……她倒是兴致很高昂嘛。 徐向阳心想。 他快要对班长大人淡定过头的态度免疫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徐向阳还是挺高兴的。 特别是在身处险境的时候,谁都希望能有这样一位无比可靠的朋友待在身边吧? 要是这会儿陪在身边的是那种遇见点事就只知道惨叫的女生,他可就惨了。因为徐向阳发觉自己的胆子可能也没那么大…… 只要她别闹得太过头就好。不过,徐向阳相信竺清月的自制能力。 前方没有道路了,是一个转折。 徐向阳一边沉思,一边走过墙角。这时,他突然间愣了一下。 听不见歌声了。 徐向阳抬起头望向前方。 咦? 不知为何,一直走在前面的女孩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连忙往四周看了一圈,结果还是没看见人。 徐向阳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又来这招? 不过,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是邪灵作祟吗?他明明完全没察觉到有异类的气息靠近。 “啪!” 徐向阳蹙起眉头,正准备回头的时候,肩膀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 他惊得缩起脖子,只见到竺清月正站在他的背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躲在门旁边了吗? “你别吓唬人啊!” 她却笑得很开心。 徐向阳笑不起来,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 刚才还担心会不会闹过头……现在的班长大人是不是太放飞自我了一点? 她虽然一直都很爱拿自己开玩笑,不过稳重个性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在说笑的时候都不会让人觉得轻浮,也不会随随便便做出像刚才那种没意义的无聊事情。 “要当心。” 徐向阳警告道。 “对方已经试探了我们好几次,这不是无缘无故的,说不定就是在考虑如何对付我们的方法。” 女孩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放心吧,没问题的,交给我好了。” 一招鲜吃遍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话是这样说,但提高警惕还是有必要的。 “——我会保护你的。” 她这样说道。 如果是以往的竺清月说出这种话,他大概会觉得怦然心动吧,但是徐向阳这会儿仅仅是默不作声。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是徐向阳走在前面,竺清月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女孩注视着前方那位少年的背影,两边的唇角向上翘起,嘴巴如月牙般裂开一道弯缝,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章节目录 请假条 拉了拉了。 实在抱歉,本月第二张。加上这个月每天更新时间都不稳定,能体会读者朋友们的心情,希望下手轻点…… 因为在书评区里提过,所以这里也不怕剧透地说一句,这段二入鬼屋的剧情涉及到清月心态的转变与向阳的心结,这种细微的情感把握确实有点焦头烂额,生怕哪里出错了到时候还得改,就算是有大纲还是写得瞻前顾后。 不管如何全勤还是会保证的,毕竟现在稿费有三分之一都靠补贴和激励……就是写完这段后一定要弄存稿了,不能再像现在这么狼狈。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拜托你别那么过分 竺清月将双臂张开,在昏暗的长廊上慢悠悠地行走。 一路上的电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走廊上却不是完全黑暗。一种像是阳光透过海面折射出来的幽蓝微芒构成的光圈,在墙壁上晃来晃去,一闪即逝。 脚下的木制长廊历经岁月风霜的洗礼,木板上的年轮一圈圈生长,颜色有深有浅,还有腐坏的痕迹,有的地方干脆断裂了,一脚踩上去就有可能往下塌陷。 她像个幼稚的孩童似的,在心底给自己定下了必须跳过那些颜色较为暗淡的木板的规矩,有时候需要大跨步向前迈过,有时候则需要轻盈地跳跃。 女孩就这样一边摇摇摆摆地向前走着,一边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在她床边唱过的摇篮曲。 词都忘光了,只剩下一个旋律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所以女孩总是会在无意识间哼唱起来,特别是在心情愉快的时候。 ……是的,现在的她真的很高兴。 竺清月知道,自己和向阳的关系正在慢慢变得亲密起来;而这种关系所带来的变化之一,就是她对于向阳的事情变得更为了解。 这就是两个人像这样单独相处的好处吧?她的想法果然没有错。虽然进入鬼屋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却能加深彼此间的感情,仔细想想就根本不亏…… 不不不,应该说是大赚特赚才对。 最好能和星洁也来上那么一回,她想。 明明之前说好要保持距离,却还是忍不住喜欢调戏对方,因为对方的反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在竺清月眼中,徐向阳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证明了一件事: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表现得很勇敢的男孩。 在令人恐惧的对象面前,他会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感到害怕,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软弱。 可是,向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不如说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当她回想起这位少年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画面时,那份记忆才会显得愈加珍贵。 不是天生缺乏恐惧感的天才,不是身经百战、意志坚逾钢铁的战士,而是身为一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就算手脚都在不停发抖的时候,却依旧会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竺清月对于自身个性中异于常人的一面非常清楚,所以才会对徐向阳青睐有加。他和自己截然不同,作为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年,更加平凡、也更加了不起。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或者说知识:那就是平日表现得冷静坚强的男孩子,有时候暴露出自身脆弱的一面,反而会激起女孩子的母性,更容易提升好感。 最起码,竺清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中招了。她发现自己变得更喜欢向阳了。 ……真是个狡猾的男生。 竺清月一想到这件事,那双漂亮的瞳孔就变得亮晶晶的,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在这栋鬼屋里,她真正见到了过去从来没在徐向阳身上见过的一面。 这是理所当然的。每个同龄人都是这样,学校里是一副模样,家里又是一副模样,对待老师、同学的态度,对待朋友的态度,和对待兄弟姐妹与家长的态度,都会有所不同。 等到学生们长大了,进入社会参与工作了,就会变成上班时候一张脸、下班回家另一张脸。 很正常,每个人都会佩戴面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戴面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想要不受伤,就需要伪装,哪怕是在亲朋好友面前。 竺清月学会佩戴面具的时候比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早,伪装自己的技巧亦更为精湛;但是在两位好朋友面前,她还是希望能慢慢摘下来。 所以……虽然这样说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她当然也希望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对自己敞开心扉。 实际上,她已经做到了。 星洁会和她商量因为长时间没有与向阳更进一步而产生的忧虑,对未来的担忧和想要改变自己的冲动都来源于此——虽然可能连星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而向阳就不用说了。关于他准备认真思考对星洁情感的事情,还有……他甚至愿意将“他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嫉妒”这种事情都说出口。 竺清月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这一点,不过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反倒是觉得很高兴。 不过,能有这种成果毕竟还是两人独处的环境使然。以后还想要有像现在这样见到他不掩饰的一面的机会,就只有将关系更进一步,成为“能时常到他家里去串门的青梅竹马”那种程度的关系才可以吧? 不是没有机会。 她觉得自己变得更喜欢向阳了;那对方呢?他不可能没有受到这份氛围的影响。 这时,竺清月又想起了另一个知识。 在有关爱情的心理学理论中,有一个著名的术语,叫作“吊桥效应”。 这是指当一个人身处危险之中——比方说提心吊胆地经过一座位于悬崖上的吊桥的时候,会因为害怕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而如果这个时候,这个人又正好和另一位异性在一起,那么就很可能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本质是一种心理层面的错误归因。 这招对自己来说没有特别大的用处,可怕的邪灵或是险恶的敌人,她都能以波澜不惊的心态去对待;但是对向阳来说就不一样了。 竺清月心想:她表现得越可靠,向阳是否会变得越喜欢自己呢? 唔……虽说角色好像有点搞反了。 她有时候晚上做梦,还会想起那天附身者入侵学校、星洁为了救他们乘坐着小安闯入教室里的那一幕: 教室好似遭遇了地震般颠簸,走廊里的窗户一齐破碎,一道亮晶晶的瀑布当空横贯;课桌椅全都被撞飞,文具书籍散乱一地。长发女孩在月光的沐浴下,笑嘻嘻地朝躲在角落里的两人伸出手。 那种英姿飒爽的美,给予人的印象无比深刻。 星洁的潇洒姿态,她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种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除此以外,还有她从两人口中听说过的,当星洁在鬼屋里遭遇危机,被向阳抓着手逃出去的时候;还有,还有她亲眼看见向阳冲上去将准备袭击自己的附身者扑倒的时候…… 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们俩能有办法把人家弄得心跳不已,未免太赖皮了点,有机会的话她当然很想试试! 竺清月一时间陷入了对过去与未来的无限遐想之中,想得有点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短发女生脸上浮现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 ……有点不对劲。 即使是在沉思的时候,她还是会关注身后那位少年的动静。 可是现在,竺清月却听不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了。 更重要的区别,是氛围: 两个人走和一个人性都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哪怕彼此间没有对话,只是默默想着目的地前行,那种和同伴身处在同一片氛围中的安心感,都是无可取代的。 竺清月转过脸去看,发现那个男生果然已经不在了。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点,阴森森的寒意隔着衣料渗透进来。 ——又是这样! 竺清月小声叹着气。 早知道就应该和向阳手拉手一起走的! 因为向阳之前说了,自己如果表现得太过亲密,容易让他产生误会,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听了认为有道理,觉得以后确实应该注意,所以…… 但,但是!牵手这种程度没有问题吧!这是为了两人不被分开,星洁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能理解的。 竺清月心念电转间,又想到了别的问题。 不过,假如这是邪灵搞得鬼,向阳他难道真的会没有察觉到吗? 还没等她内心浮现的这个疑惑持续太长时间,脚步声便又一次响起。 徐向阳的身影从走廊的转角处出现。 他朝自己挥了挥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还以为这里有扇门能开呢,结果不行。” 竺清月紧绷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她笑着说道: “真是的,下次到别的地方去,记得要先和我说哦?” * 等两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对她提议道: “我累了。能坐在这儿休息一下吗?” “可以啊。” 竺清月点点头。她环顾四周,走廊上一片静悄悄,有些奇怪地说道。 “说起来,我们确实一直都没有撞见宋德寿派过来的邪灵呢。它们到哪里去了?该不会迷路了吧。” 鬼屋老人太沉得住气,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她想,是时候该利用宋耀同学的小命威胁一波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管地上干不干净,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低下脑袋,双手环膝。 竺清月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笼罩的氛围略显阴沉,于是问道: “向阳,怎么了?你心情不好?还是说饿了,我这边有吃的……” “清月,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徐向阳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可他问出来的问题却犹如石破天惊。 竺清月愣了一下,忍不住摇摇头。 “你到现在还说这个呀。” 我很喜欢你,但是这和男女之情无关—— “我觉得,这句话你应该对星洁说。” 她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也带上了点认真的意味。 对竺清月来说,像现在这样,能维持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 星洁想要更进一步,她当然会选择支持,这就是身为朋友的义务。 “……星洁啊。” 徐向阳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可是,要是我真有了女朋友,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这二者有关系吗?” 竺清月惊奇地瞪大眼睛。 “当然有。” 坐在地上的男生似乎皱起了眉头。 “我如果有女朋友了,肯定不能继续和别的女孩子保持太亲密的联系了吧?要不然别人会怎么看?” “为何要关心其他人的看法?”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我觉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这个,你实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他们想什么、说什么,对我们任何有影响吗?随便让他们嚷嚷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这种事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竺清月一边反问对方,一边心想,需要一锤定音,让向阳他下定决心才行。 于是,她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激烈高昂起来。 “你难道忘记了吗?我可是在当着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面说了‘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早恋’这种话哦?” 竺清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对方,目光锐利如剑,又一次试图逼迫他做出决定。 “还有其他男生,他们见到你和我、还有星洁关系那么好,肯定会觉得嫉妒啊,但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别的男生我还是正眼都不想瞧上一下,连靠近我和星洁的机会都没有……别人再嫉妒,又拿你什么办法呢?真的有必要去考虑这群人的看法吗?” 似乎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徐向阳张大嘴巴,有一段时间都没能开口说话。 “……这,这不止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如何看待我们的问题,这是常识的问题,就算以后走到社会上……”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竺清月的回答依然斩钉截铁。 “真的不一样吗?” 意料之外的是,徐向阳却同样态度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她说。 “——是对你来说不一样吧。” “而我和星洁……恐怕都不会这样想。” 而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特别是在人前、而且还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 “……向阳,你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 竺清月盯着他,却见到对方撇开脸,似乎是不愿意和自己对视。 这也难怪。 她在没有笑的时候,那张漂亮端正的脸只会让人觉得害怕,这是以前就有的经验。 而与此同时,女孩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居然开始怦怦直跳。 比遇见任何邪灵或是怪物的时候都要来得快,甚至和怪物隔着床板睡觉的那两个晚上,都不曾如此紧张。 在这种情况下体验所谓“心动”的感觉,可真让人不舒服…… 徐向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经过长久的、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停顿后,他轻声回答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喜欢星洁,就该对她告白。” “这没有错,我支持你。” “归根结底,我爱上的女生是她,不是别的什么人;而身为恋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忠诚。” “……” “所以,我们到时候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当然,以后还可以继续当朋友,但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不对。我还是说实话吧,清月,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就不要在私下里见面了。我不是讨厌你,但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将关系维持在普通朋友……” 竺清月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她只将话听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 爱上?什么爱上? 喜欢,到底喜欢谁? ——以后不想和我见面? 拜托,拜托你别那么过分。 真是鬼话连篇。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衣襟下的饱满轮廓一时间激烈地起伏着。 “我说你啊……” 那双清澈明亮的浅色瞳孔中,似有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就算是假的,顶着向阳的脸对我说这种话,也太叫人生气了吧?” 说话的同时,她猛地朝前伸出手来。 伴随着女孩的动作,前方的空气里登时浮现出一个模糊而庞大的怪兽轮廓,同时还有响彻整栋鬼屋、凄厉到不似人类的惨叫—— 那是一只样貌近似于飞蛾的巨大怪物,它正在扑扇着毛茸茸的翅膀奋力挣扎着,臃肿的躯体将整条走廊都快填满了; 而在它的腹部位置,生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光是在一起,还不够 “喂,要来休息一下吗?” 两人并肩行走在长廊上。过了一会儿,竺清月突然对他这样说道。 徐向阳自然不会反对。 “说起来,我们一直都没有撞见宋德寿派过来的邪灵。它们到哪里去了?” 环顾四周后,映入眼帘的是千篇一律到令人看了就心生厌烦的屋内景象;走廊上始终一片静悄悄,视野中的景物都像是被一层薄薄的轻纱覆盖着,染上了昏沉晦暗的光泽。 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就算是再枯燥无聊的电子游戏,都不可能设计出这样的迷宫。因为最起码玩家能在路上碰见怪物;可是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就只有他和竺清月两人。 前方的道路永无止境。 他们其实是在等待对方主动袭击,送上门来,可要是对方始终不出现…… 鬼屋老人太沉得住气了,他想,可能还需要班长大人出手,将宋耀同学的性命当作诱饵…… 思考的同时,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总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竺清月没有回答。 她用手抓着裙摆,慢慢坐上了楼梯扶手,双脚还继续支撑着地面。 徐向阳看着坐在扶手上的女孩轻轻摇晃着小腿,扭过头看向走廊的另一侧。 那副安静的神情,让现在的她和往常给人的印象有所不同,在昏暗的光线笼罩下,只露出半张侧脸的短发女生,看上去竟被一种忧郁的氛围笼罩。 徐向阳静静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一直盯着女孩子不放、还发了好久的呆……有点不太好。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般问道: “清月,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没事。” 她回答。眼睛还是没有往这边转过来。 “那就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向阳觉得自己现在的口吻就像是一位正在为挑食的女儿感到头疼、苦口婆心劝诱孩子吃饭的父亲。 “没饿。” 班长大人的回答依然简短。 “……那行。” 竺清月很安静。就算是在休息,都没有要和他开口聊天的意思,甚至可以说表现得有点冷淡。 和之前比起来就更明显了。 不过,这正合他意。徐向阳想,看来是自己的劝说生效了。 他不愿意再去揣测班长大人的一言一行中究竟藏有什么样的深意,不想再因为她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就心神不宁,那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徐向阳没管地上干不干净,直接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拆开包装袋,扭开矿泉水的瓶盖,开始默默地吃了起来。 小口小口咀嚼着饼干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他真的这样想吗? 班长大人亲热过头的行为,固然会让人头疼不已,有时候甚至会哭笑不得;可是在他的心底深处,难道就没有因为能和她拉近关系而产生的雀跃感? 当她选择对自己冷淡疏离的时候,他真的不会有半分不习惯、甚至觉得遗憾?这是否又是在欺骗自己呢? 坦诚一点…… 坦诚一点。 不止是对星洁,他对清月也应该—— 这个念头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让他的手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他听见沉默了好久的班长大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徐向阳。” “嗯?” 他抬起头。 “进入这栋鬼屋的灵媒小队,现在看来是全都死了,没有幸存者,对吧?” “……嗯。” 他没想到竺清月会率先提起这个话题,他还以为班长大人根本不会将其他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这个问题上,徐向阳与她不一样。 一旦想起有不止一人牺牲在这栋屋子里,他的心情就不免沉重起来。 而且,他们的结局还不是那种像是英雄般的壮烈牺牲,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支小队的成员们无声无息地被夺去性命,死在了这栋与世隔绝的阴暗宅邸里; 在他们死后,尸体都没有机会好好安葬,而是被鬼屋老人当作养料充分利用,成为了用来寄宿与孵化邪灵的工具。 过往的一切——人生,家人,记忆,所有珍贵的东西,在死后就会全都化为泡影。恐怕在进入这栋屋子以前,他们之中谁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是葬身于潮湿黑暗的世界里,肉体和意识的残渣和邪灵杂糅在一起,变成没有知性的怪物,在鬼屋里永无止境地徘徊…… 可能是因为徐向阳是个感性的、会与他人经历共情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他遭遇的事情还不够多,所以目前还没办法对降临在他人身上的厄运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这段时间里,他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思考,心情就不可避免变得糟糕。 “我们以后要参与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吗?” 竺清月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其中蕴藏的情感。 “未来会变得如何呢。” “……这个就不用担心了。”徐向阳摇摇头,“我想,你和星洁,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林星洁和竺清月在觉醒后所拥有的力量,在通灵者的世界中都非同小可,绝不是寻常的超能力—— 可能这个想法在过去,还只是一种他出于直觉的揣测,但伴随着三人对超自然世界了解的深入,认识的邪灵和灵媒数量都有所提升,它已经慢慢变成一种确信了。 林星洁能汲取人心恐惧制造类似于邪灵的怪物,而其中最为强大的那头——被称为“小安”的漆黑巨鲸,拥有着强大破坏力和惊人气势,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能正面与之抗衡的邪灵; 竺清月则是能强行操纵复数邪灵、甚至能将其他灵媒控制的邪灵夺为己用,十分霸道。徐向阳还考虑过,如果非要在两位女孩子的能力中选择一位暴露的话,可能还是推星洁出去好点。班长大人的能力实在有点可怕过头了,一旦曝光出去感觉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毕竟,任何灵媒都不希望自己的能力会被他人轻易夺走吧。 另外,这种控制能力的真面目是掌握在女孩手中的“线”,这种丝线除了操纵邪灵以外,还能直接干涉到现实,可谓全能。 做一个对比的话,就是鬼屋老人能轻松覆灭一支孟正口中的“具备丰富经验的精英小队”;而面对班长大人,它却根本不敢正面出手,选择避让后只通过迂回的方式用鬼屋内生存的其它邪灵加以试探、利用鬼屋的特殊条件将其困住,实际上是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但徐向阳并不担心。在这份强大力量的帮助下,他们一定能找到破局之策。 简而言之,他对两位女孩的能力充满信心。这种信任在他人眼里可能称得上盲目;但对于一直陪伴在她们俩身边、在最近的距离默默注视着星月二人,看着女孩儿们像真正的超人那般在超自然的世界中发光发热的徐向阳来说,却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是的,“超人”。 他觉得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女孩们所具备的力量、和她们战斗时的身姿。 抬手间大地震颤、空气轰鸣,看似狰狞恐怖的怪物们便像稻草般哗啦啦地倒下去,或是像提线玩偶般被肆意地操弄—— 如此强大、强大到令人着迷。 纵然有一天,这世上的灵能力者与灵媒变得多如繁星,他都不觉得会有多少人能像她们这样潇洒。 “以你和星洁的能力,就算单打独斗都够夸张了;如果能联合起来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你们俩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的口吻十分坚定。 “是啊,如果只是我和星洁的话……” 竺清月的话头顿了一下,语气幽幽说道: “——可是,向阳你又该怎么办?” 徐向阳愣住了。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的脑袋突然闷了一下,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 而班长大人的尖锐话语却并没有因此停止。 “我听你说了那些关于超自然的常识后就发现了。向阳只是通灵者吧?如果不是灵媒的话,可能连像他们这样的队伍都进不去。”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额头上流淌着冷汗,嘴唇也变得干巴巴。 “……可能是这样。但规矩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和他人不一样,他们会知道这一点的。” “嗯,我觉得一般的灵媒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女孩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的脸上和往日一样带着淡淡的、柔和的笑,只是从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却锋利地像一把刀,戳破了自欺欺人的幻象,正中内心那始终盘桓在少年过往思绪底下的隐忧。 “——但是,和我和星洁相比,差得实在有点远。你不这样觉得吗?”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徐向阳盯着对方。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只听到声音沙哑。 “对不起,我的话可能让你有点不舒服了。” 竺清月叹了口气。 “我只是……只是在责怪自己罢了。” “什么?” “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你就不该进到这栋屋子里来……不,是我不该把你卷入到这种危险之中。” “我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全,向阳。”女孩的眉眼低垂,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对方想用邪灵搞特殊袭击的话,我当然无所谓,但万一你要是出什么事的话……” “你是说,要是换成星洁,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忧心忡忡了,是吗?” 徐向阳苦笑。 竺清月没有回答,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依旧说明了答案。 “我是想要保护你,向阳。”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沁入心底,让人忍不住去相信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但正因为如此—— 徐向阳低下脑袋,陷入异常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都没能回答。 “清月,有一天……或许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但你真的会对我说出这种话吗?” 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慢开口。语气像是在轻声喃喃,不像是对人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对方笑了起来。 “奇怪的问题,我现在不就是在说这个问题吗?” “不不不,你不该说这种话,你不会说。因为你很擅长了解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又把我当作朋友……” 徐向阳用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声叹息。 “但是,这不妨碍我会这样想。” 所以,终究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没关系,真正的问题在他身上。 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自己的死矫情,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他眼中的女孩儿们越耀眼,在他心底投下的暗影就越会越加扩大。 真是个大白痴!他真想这样痛骂自己。 如果要说哪里还算幸运的话,那就是他早早察觉到了这一点。 徐向阳一直在有意回避去考虑这方面的话题,这种思考方式实在是太过于习惯性,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隐患。 直到与孟正的那场谈话为止。 徐向阳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他的确很感谢对方,不止是因为他教授了自己关于超自然世界的知识,还让他察觉到了某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他必须放下这个年纪敏感又骄傲的自尊心,坦率地去面对。 相比起班长大人要求他诚实地去对待星洁的情感,徐向阳甚至认为这件事才更重要。 “——清月,我……我很喜欢你。” 他说。 这种话,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说的出口的。 有些话一直憋在心底,却又耻于开口。 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不是真人的假象,可谓最完美的倾诉对象。 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害臊,下意识加快了语速。 “当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我听星洁说过,你将我当作是值得尊敬的对象。我听在到这件事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因为说这话的人,本来应该是我,我才是一直把你当成是学习和追赶的目标。” “以前是为了成绩,现在的话,则是为了……” 面前的“竺清月”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徐向阳没有再去听、去看。 他没有察觉到邪灵的气息,恐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仅仅是个幻象。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只顾着说自己的话。 “我觉得我很幸运,能认识你和星洁。对于从来没有交到过朋友的我来说,有你们陪伴的日子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我渐渐觉得,光是像现在这样三个人在一起,还不够。我还不满足。我想要让彼此间的距离变得更近。和你,和星洁……” “我希望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们身边。” 不止是男女之情,不止是恋爱。和她们的关系,一定要比那些更为重要—— 少年的脑海里曾经模模糊糊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每当他想要去触碰的时候,却又轻飘飘地从手指缝里溜走了。 而这一次,他会试着去抓在手里。 “所以,我决定要试试看。可能会有点危险,但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 在那之后,徐向阳一直碎碎叨叨地说着话。不知道过去多久,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坐在扶手上的班长大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下意识扭过头去,发现竺清月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她双手环胸,倚靠着墙壁,静静俯瞰着自己。 少女的面庞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好烫。” 徐向阳惊讶地张大嘴巴,头脑一片混乱。 那个刚刚还坐在扶手上,摇晃着双腿的女孩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身影竟出现在不远处,正静静俯瞰着自己。当然,其中原因绝不是她走下来后又走到了这边…… 而是因为虚假的幻象消失,真正的竺清月出现了。 他头脑混乱的理由,自然也不可能是在好奇她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改变位置——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见到班长大人,下意识间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几乎是不假思索。 要是她早就来了,刚才只不过是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打断,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自以为没办法对当事人说出口,才会忍不住一股脑全部倾诉给幻象、一直憋在心底的话……其实全都已经被正主听去了? 徐向阳觉得眼前一阵发昏,他忍不住捂住像是感冒般发烫的额头。 这……这未免太尴尬了点,比当年林星洁在同学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冷冷抛下一句“别管闲事”都要尴尬。 “嗯,怎么了?” 因为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他看不清班长大人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倒是很自然。 “我是刚到啊,解决完一头会制造幻觉的怪物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结果就看到你一个人在这边对着空气嘟嘟囔囔……有发生什么吗?” “没、没什么!” 徐向阳干咳一声。 “没什么你还一副这种表情?”女孩的语气颇为狐疑,“你该不会是中招了吧?” “中招?是指幻象吗?” 徐向阳摇摇头。 “那倒没有。我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察觉到邪灵的味道或是危险,所以没放在心上,但很快还是发现不太对劲。” 主要是一种氛围上的差异。其实,那个虚假的“她”不但长相与真正的班长大人一模一样,语气习惯亦和他心目中的清月很像,也知道一些只有他们俩知道的事情——比如是孟正告诉他们关于通灵者与灵媒的常识。 但是,该怎么说呢…… 他虽然有时候会搞不懂班长大人的想法,最近也因为自身定位的事情而苦恼,但忧虑归忧虑,他并不认为女孩真的还会对自己说出那种话。 当然,最有力的证据还是通过能力得到的结果。 “幻象散发出来的气味,和邪灵或是人类都不一样,准确地说是‘没有气息’,就像是塑料或是金属一样,所以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我也一样,发现自己的线失去了效果,是个空空荡荡的幻影,所以就……” 说到这儿,竺清月的话头停顿了一下。 她在幻觉中看到的人是徐向阳,这就意味着自己会主动对他使用“线”,这就有试图操纵自己好友的嫌疑——意识到这点后,她便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率先问道: “你看到了谁的幻觉?我吗?” “呃……是的。” 徐向阳点点头。 “那你刚才呆在这里念念叨叨,就是一直在对我说话?” 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 “你说了什么?难道是说‘喜欢我’,对我告白吗?“ 徐向阳心中一惊。但他很快听出了女孩口吻中的调笑意味,态度冷静地没有搭腔。 “我猜对了?” “……怎么可能。” 他果断否认。 “哼哼,幸好星洁不在这儿呢。要是她听见了,你之后的告白肯定会失败,因为她只会觉得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班长大人的调侃,让徐向阳有点尴尬。他只好强行转移了话题。 “不过,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首先,它是将我们两人分开了,对吧?但我没有察觉到有邪灵靠近的迹象。” “既然宋德寿能完全掌握和操纵鬼屋的内部建筑结构的话,这种事情就并不困难。” 她分析道。 “首先是调换了我们俩的位置,至于具体的做法,有可能是把我们脚下的地板直接进行移动,或者是当我们俩在一前一后经过某个转角的时候调换空间,前面那个人和后面那个人已经被分割到了两个地方。” “——本来这种情况,要是我们手拉着手就能注意到了。” “是、是啊。”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瞳孔在黑暗的世界里闪闪发亮,让他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宋德寿在杀死灵媒小队后所转化后的邪灵里,确实有能力特殊的类型,比方说这个能制造幻觉的。” 鬼屋老人不希望与竺清月正面对抗,于是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通过制造幻觉进行心理战术,看上去是个好选择。 ……假如徐向阳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大概也会这样想。 “这头邪灵的能力,可能是在某个范围制造幻觉,所以它直接把我们俩分开来,并依次送到了被幻觉覆盖的范围内。” “为了不与你发生正面冲突,宋德寿还真是煞费苦心。” 徐向阳叹了口气。 “情况如何?你看见对方的真身了吧?” 问话的同时,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照片。 “是不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竺清月没有凑过来,只是瞥了一眼,便很确定地说道。 “是这边这个男的。” “嗯。” 徐向阳将最后一张女性成员的照片塞入口袋。 “至于外型,大概有点像飞蛾的感觉……” 竺清月拿手比划了一下。 她回想着当时的景象:臃肿肥胖的身躯拼命扭动着,毛茸茸的翅膀在张开后,几乎将整条走廊都挤得满满当当。 “果然还是虫子。” 徐向阳若有所思。 “你没有……试着操控它?” 能制造幻觉的特殊邪灵,他觉得可能比原先那头人面蜘蛛还要更有用。 “我试倒是试过了。” 班长大人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有热情。 “你想看看吗?” 听见这话,他顿时想起不久前,班长大人用钓鱼的姿势将一具腐尸从鬼屋深处拖拽上来的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对方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算了,你看到就懂了。” 只见面前的短发女生手轻轻一挥,灰扑扑的包裹般的事物便从天而降,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溅起一阵尘埃。 徐向阳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对着地面定睛一看,发现躺在那儿的是像毛线球般的灰色怪物。从头颅上的触角来看确实很像蛾子,只是两边的翅膀似蝉翼般轻薄,将干瘪的躯体包裹起来,腹部上的人脸亦随之缩成了一团,感觉就像是脱水晒干过似的。 “这是……变成标本了?” 徐向阳惊奇地问道。 “是啊,明明我看到的时候还是胖乎乎的样子。” 班长大人的语气颇为遗憾。 “但是等我将它抓住后,才发现这家伙的身体变得干巴巴的。虽然是还活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为了制造幻觉,它好像把自己的身体都掏空了。” “另外,这家伙压根不会飞。我在准备控制它的时候,邪灵第一时间想要逃跑,然后,应该是为了制造有利于让它逃跑的条件,当时鬼屋的屋了好一会儿彼此间的关系和过往。 比方说,少年时常会因为她靠得太近而烦恼不已……之类的。 这种事情她当然清楚。 事实上,竺清月一直都以看徐向阳被自己突然袭击时候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为乐,这是因为她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有趣。 但奇怪的是,当她亲耳听到男生承认自己对他的强烈吸引力后,感到害羞的反而变成她这边了, 就像是如果要让她对徐向阳说“喜欢”的话,一百遍都能平静地说出口,可是换成由他来对自己说,她只听到一句便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果然,假货和真货就是没办法相提并论…… 不,应该说是我心中的‘徐向阳’,和真的向阳差得太远了。 竺清月隐约猜到了幻觉的机制,如果是邪灵操纵和伪装出来的话,它不可能会知道徐向阳和自己曾经聊过的内容。 这就意味着,纵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虚假的徐向阳,但对她来说却依然是真实的一部分、折射了她对这位好友的看法。 这就是为何幻觉会让自己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是因为它说中了某些隐秘的心事。 但…… 真正的徐向阳,却是一个超乎自己想象的男孩子。 竺清月一直以来的隐忧,是假如两位好友真的成为恋人了,说不定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放开自己的手。 所以,幻觉中的徐向阳才会对她说出那些话。 可是,真正的他却压根不会这样想。 向阳他从来没有要远离自己的意思;正相反,他希望三人变得更亲近,希望他们能拥有比寻常的友情和爱情更上一层楼的关系——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变得像羽毛般柔软。 还有、还有。 原来向阳他和自己一样,有着难以说出口的苦恼。 从竺清月的角度来看,当然会觉得那种想法不过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但即使是这样的他,果然还是很可爱…… 不用担心,向阳。 她看不见他的背影,却在心中对他轻声说。 我会做到的。 我会改变这一切,建立起全新的关系。 为你,为她,为我。为了我们——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抓住他的手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被竺清月捕获的那只大蛾子,它的身上同样浮现出人面花纹,那正是牺牲的死者与怪物融合后诞生的象征。 徐向阳盯着手中的照片,心中想道: “接下来,我们又会遇见什么呢?” 四个灵媒队员,一个是幼虫还未成长起来,一个变作人面蜘蛛,一个则是巨大的飞蛾。 先不去考虑“为何都是虫子”的问题,就以目前来看,这群邪灵所展现出来的威胁度都不算很高。 能够制造幻觉的飞蛾邪灵,已经算是徐向阳到目前为止碰见过的稀有类型。毕竟,除了他的两位朋友以外,拥有特殊能力的邪灵就很罕见。 但是那种无法伤害到敌人幻觉能力还是过于鸡肋了,在正面战斗中派不上用场。 直面幻觉的经历,对徐向阳来说倒是挺让人开心的。这相当于给予了他一次直面内心忧虑的机会,让他能与自己最害怕的东西面对面交谈。 其结果,就是促使他下定了某个决心。 而看班长大人的反应,她大概同样没有放在心上吧。 …… 一前一后,两人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回到了曾经作为灵媒小队驻扎地点的安全屋门口。 考虑到鬼屋的内部建筑环境都受宋德寿的控制,他们能如此快地从原地点赶回来,就说明对方已经放弃用拓展或改变空间这种方式来拖慢他们的脚步了。 “哈啊。” 竺清月一踏入屋子内,就又坐到床上去了,神情看上去安详放松,连过去一贯坚持的淑女仪态都没能继续保持。 徐向阳在她面前坐下。 “几点了?” 他问道。 女孩抬起手腕,朝他晃了一下手表。 “不清楚。指针几乎没有在转动,不知道是坏掉了还是‘时间流动’本身的问题。” “这地方根本没有能显示准确时间的钟表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 身处鬼屋之内,渐渐有种不知昼夜的感觉。他觉得在这个鬼地方待久了,人的生物钟肯定会彻底错乱。 “从体感来说,自从我们被困在鬼屋内,最起码过去了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了吧?” 竺清月的手指轻点着嘴唇边沿,认认真真地分析道。 “你既然在门外就通知了星洁,那她不管作业有多少没完成,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该赶到了。” “不不不,她在接到我消息后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吧。”徐向阳吐槽道,“只可能是因为两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是啊,需要重申了一遍‘想要出去,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的结论吗?” 竺清月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笑容满面地拍了拍手边的被单。 “是不是又得休息了?来上床嘛,我们继续做运动,锻炼一下身体,好不好呀?” 不知为何,他觉得班长大人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又一次变得热情起来了。 这种忽冷忽热的感觉还真是…… 叫人欲罢不能。 而且,班长大人不知为何还摆出了一个像是宣传广告的模特般的姿势,一只手撑着床铺,双腿并拢放到床上,额前的刘海向一侧倾斜,挡住了小半边脸,剩下的脸颊被昏暗的光线增添了几分暧昧的氛围,她像只猫儿般慵懒,还朝自己勾了勾手。 徐向阳的目光从她美妙的身体曲线上一扫而过,他努力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 “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 见到徐向阳没有上钩,她干脆不支撑自己的身体了,整个人倒在床上,将小脸埋入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地反问。 “当然是关于灵媒小队剩下的最后那位成员的事情。” 徐向阳说。 “我之前就提过,我是被电台里传来的声音惊醒的。” “嗯。你还说她最开始是在求救对吧?” “是的,但当我尝试回复的时候,从对面传来的声音就变成了诡异的笑声。”他回答道,“最重要的是,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所以,向阳你觉得对方就是剩下的那个人?” “很有可能。” 徐向阳一脸严肃。 “就算你的猜测都是对的,向阳……” 竺清月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滚——这个动作让她看上去更像是正在休憩撒娇的猫咪了——她打了个呵欠,又问道: “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徐向阳起身走到黑色仪器旁边,笑着说道: “你忘记我的能力了吗?” ——通灵。 这是灵媒,乃至通灵者中最常见的能力。 最基础的通灵,其实就是所谓的“观测“到远境与邪灵本身的能力,换种传统的说法就是“阴阳眼”。 而通灵能力一旦变得更为强大,就能做到接近于超能力的事情: 比如通过人身上遗留的物品、以及身体的一部分,回溯对方曾经做过的事情,感知到对方所在的位置,还能传达简短的情绪。 以上这些,徐向阳自然全部都能做到。而且,他的能力要比那些世界闻名的超能力实验中的人更强…… 他走到那台黑沉沉的仪器旁边,蹲下来开始摆弄起它。 “对了,这到底是什么?” 竺清月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是特制的通讯设备吧。” 徐向阳摇摇头。 “虽然搞不懂其他用途,但最基础的收发信息的功能还是有的,就像是传呼机一样。” “欸,还有那么大的传呼机啊。那还需要作为中枢的寻呼台吧?” “只是说原理有点像啦。” 他按下按钮后,这台仪器的喇叭出又一次传出了“沙沙”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听出了那个女声: “……有人……有人在吗?”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之前就是这样?”她问。 “对。”他点头,“如出一辙。我甚至怀疑根本不是活人在回复我,而是一盘早已录制好的磁带。”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对方还是不肯露面。” 竺清月笑了起来。 “看来,她是准备将装神弄鬼贯彻到底了。向阳,你打算如何做?” “当然是把她揪出来。” 徐向阳将手放在这台通讯仪器上。 “你要不要来喊一句?” 在准备开口前,他转过头来对班长大人问道。 “好啊,我试试看。” 等到他按下按钮,竺清月将脸凑到喇叭旁边,故意压低了声音,用恐吓般的低沉嗓音说道: “你别心急,我们现在就来找你啰~” 大约十几秒钟后,机械般翻来覆去重复着那句话的女人声音突兀消失了,随之响起的是阴森的笑声,嘈杂的背影在那一霎那消失,女人古怪而沙哑的嗓音在房间内清晰地回荡着。 “呵呵呵呵……” “就是现在!” 徐向阳闭上眼睛,猛地一拍设备。 他释放出意识的触角,如往日那般对准这台传出女声的仪器发动通灵能力。 他的意识顿时脱离肉体,轻飘飘地在房间内回荡,眼前的所有景物全都被覆盖上了一层黑白颜色,看上去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既然不同…… 一条条白色的、像波浪般剧烈起伏,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线条,在他的视野里狂躁地跳动着。 当徐向阳努力想要与之靠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更准确地说是意识体,被一下子拉长了,变得蜿蜿蜒蜒,窄化、瘦长,甚至能穿过微小的空洞与没有完全打开的门缝。 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就好像他的意识已经成为了在空气里到处乱窜的电磁波的一部分。 徐向阳的目光望向那些嗖嗖乱飞、轨迹看似混乱的白色线条,它们先是不约而同地集束链接到了那台通讯设备上,然后又猛地扩散开来。 但是,仍然存在一个方向、一个具体的源头…… 这些由邪灵释放出来的信号,其实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只不过因为中途会经过鬼屋内的每个角落,到处传播,所以才会显得混乱。 他让自己的意识变作的线条,小心翼翼地搭上了白色的线。 尽管可以说是第一次尝试,但他却有种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 而事实确实如此。 线与线相交,就像是两根管道连通到了一起,中间的流体一下子交汇融合到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乘坐上了一辆朝高速行驶的轿车,玻璃窗上映照出来的周围景象让人印象深刻——那是无数模糊的色块,被飞快地朝后方抛去。 等到这眼花缭乱的奇景过去,徐向阳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另一个房间。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是一个女人。 她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橙黄色的冲锋衣,黑发湿漉漉地垂落在肩膀上。 女人的脸色苍白,手里正握着一台看上去是的步话机装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虽然这一幕看上去有点诡异,但更让徐向阳诧异的是,她居然还是人类的模样。 没有与怪物融为一体,五官体型甚至看上去就和生前一般无二…… 她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惨白一片的脸上露出异常狰狞的神态,嘴巴猛地张大,就像漆黑的“洞穴”慢慢张开,周围的无数冷气被卷入其中,宛如一个漩涡。 对方没有维持自己的样貌,直接暴露出了非人异类的真面目! 空气中漂浮着的无数白色线条,打着旋儿被女人张得大大的嘴巴吸食和吞噬。 察觉到自己就像一张薄纸那样被吸了过去,整个人的意识体都变得轻飘飘的,徐向阳暗叫不好,直接中断了通灵。 * 徐向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纯无暇的可爱脸蛋,和刚才见到的那张狰狞鬼脸形成鲜明反差。 班长大人的脸凑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与清澈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下意识往后仰去,忍不住问道。 “你、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竺清月放下本来正捏着刘海的手指,语气轻快,“只是看看你嘛。” 徐向阳决定不往下深究,干咳一声后,说起了正题。 “……最后一个牺牲者,果然有点特殊。” “怎么了?” “我看到她的样子了。她还保留着人类的长相,而非怪物。” “唔,”女孩若有所思,“这是不是说明,她比另外几个同类都要来得‘高级’?” “有可能。” 徐向阳回答。 虽然只是猜测,但鬼屋老人确实保留了绝大部分人类的样貌。换句话说,那个女的很可能和宋德寿一样,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型邪灵。 “无所谓啦。是高是低,一试便知,我们直接冲过去,把她干掉就行了。” 竺清月将手放在嘴唇边上,小幅度打了个哈欠。 “向阳,你应该已经定好位了吧。” “嗯。” 徐向阳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不用休息一下?” “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嘛。这样才能安心休息。” 说到最后,班长大人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而且这床我睡不惯。” 听说有起床气的人往往会很认床,看来是真的。 …… 想要早点通关这场“鬼屋游戏”的两人,在休息一会儿后,决定再度出发。 徐向阳才刚打开房门,就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地板像工厂里的流水线,朝着视野尽头高速移动; 墙壁与天花板的结构亦在不断地变换着,一会儿有门和窗户,一会儿又空空如也,有时候是刷好漆的白色墙壁,有时候是木质结构,有时候是暴露出内侧铁管的灰色水泥…… 无数墙灰和木屑簌簌抖落,烟尘弥漫。 整栋屋子像是变成了一块橡皮泥,在巨人灵活的手指中被肆意揉捏和塑型。 隐约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好似巨兽低沉的嘶吼。 ……真是见到了让人惊诧的景象啊。 其实竺清月有在猜测中描述过类似的场景,这也确实是与鬼屋融为一体的高等邪灵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徐向阳还是忍不住惊叹。 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人,是难以想象这种奇妙景象的。 这一回,竺清月没有再询问徐向阳的意见,而是主动抓住了他的手。女孩的纤纤玉指灵活地穿过少年的指缝,最后变成十指相扣牢牢牵在一起的样子,她笑呵呵地对他说: “——我们走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浴室里…… 第二次出门探索,他们表现得更为谨慎。 为了避免鬼屋老人使坏,比如在他们准备再次回来的时候,将房间隐藏到找不到的地方、或是想办法耗干他们的体力之类的情况,他们将必备的矿泉水和储存食物,以及能随身携带的药物等等,都放在背包里装走。 至于通讯设备这种太过沉重,他们没办法挪动,只能留在原地。 “这种体验……还真是奇妙。” 徐向阳和竺清月一同站到地板整块都会移动的走廊上面,于是,他们脚下的木板真的像是某种载具那般开始稳定移动,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商场里的自动扶梯上。 鬼屋内的面积太过宽广,或许居住在里面的人们确实需要这种方式移动呢,就像是地铁、自行车或是公交车一样……一种全新的轨道交通?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朝这个思路往下思考,这地方虽然名义上被称为鬼屋,却和他印象中诡异阴森的氛围完全搭不上边了。 从种种神奇的功能上来看,更像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未来建筑。 “怎么了?” 竺清月正在好奇地左顾右盼,听见了他的笑声后开口询问。 徐向阳把自己的想法分享了一下,班长大人同样露出微笑。 “在这里发生的,的确都是些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她想了想,又说道: “你不觉得光是‘与外界时间不同步’这点,就能做很多文章吗?” “比如?” “真要讲的话,我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来啦。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科学家们都在研究鬼屋现象,各国政府都在关注,如果真的能充分利用这种特性,岂不是会破坏目前的世界平衡?” “有可能不是每栋鬼屋都有这种特性,”徐向阳猜测道,“又或者,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限制吧。” 两人聊天的时候,他们脚下像滑板般飞速穿梭的木板,它的移动速度正在慢慢停滞。 这条走廊将他们送到了位于终点的房间。 “看样子,就算我不通灵……” “不对,”班长大人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想,要是没有你发现那个女鬼的话,它大概不会主动这样做。” 他点点头,推开面前的门。 映入眼帘的房间内部面积颇为宽敞,有小沙发和几把椅子,中央放着一张红木大床,应该是属于一家人里的夫妻居住的主卧。 前方还有一堵落地窗。只是,玻璃折射出来的却是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理所当然看不见窗外的风景。 “你在通灵中看到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竺清月踏入房间,脚下的柔软地毯吸收了周围的噪音,让整个房间都落针可闻。位于天花板中央、床铺上方的圆弧灯罩,散发着洋溢温馨氛围的淡黄色光芒。 卧室内空无一人。 “……没错。” 徐向阳跟着走入,他在房间内转了好几圈,在椅子旁边停住脚步。 椅子上放着一台步话机。他低头一看,发现椅脚边沿有滴落后渗透成圈的水渍痕迹。 徐向阳将椅子上的步话机拿起来,放在灯光底下转动一圈,在侧面看到了湿漉漉的指痕,像是一个刚沐浴出来,身子没擦干的人用手抓过后留下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通灵中看到的景象。 “……那个女人的头发和衣服好像都是湿漉漉的,像是掉入河里又爬上来的感觉。” 徐向阳喃喃。 “所以,这是她留下来的?” 竺清月饶有兴致地用手压了压床垫,似乎是在试验柔软程度与弹力,与原来那个安全屋内的小床做对比。她听到徐向阳的声音后,转过头来问道。 “那她现在人……不,是鬼在哪儿?” “这就只有鬼知道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表情困惑。 “有点奇怪。既然是宋德寿主动把我们送到这里的,说明它对最后的手下有充分自信,应该会让对方在这里迎接我们才对。” “咦,那她现在不出现,难道是准备继续和我们捉迷藏吗?” 竺清月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爽。 “太不痛快了。” “是啊。” “只能靠你了。”女孩一边说着话,一边干脆爬上了红木大床,“我可不擅长这个。” “你不说我也……” 徐向阳的话说到一半,就只见到背对着自己的竺清月以跪坐的姿势,在床上原地蹦哒了两下,嘴角微微抽搐。 “清月,你这是干啥?” “我在试床啊。”班长大人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不先试试,怎么能知道舒不舒服?目前来看是比原来那个房间里的床要柔软和有弹性一点,更像我家的床。当然,还是要等待会儿真正睡上去,才能得出最后结论。” “不是,你难道准备在这里住下?” 徐向阳嘴巴微张。 “有问题吗?邪灵又不在,不会有人蹦出来说是我们强占了它们的房间。” “……可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膈应吗?” “卫生情况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检查过了。” 竺清月笑呵呵地回答。 “你别说,这屋子里的床是真的干净,连点灰尘都没有。” ——但,这里是鬼屋啊。 说不定那张床上就死过人……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走到床边,忍不住用手指试了试。 的确,比之前那张要柔软。他们家里用的还都是木板床呢,这种席梦思床只在大商场里见到过,感觉躺上去会很舒服…… 做睡前运动的时候会很方便吧。 而且,还是和班长大人一起躺。 宽敞到可以让两个人滚来滚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竺清月一样,在床上坐下来了。 这张提供给夫妻两人睡觉的大床,足以容纳下他们,而不像安全屋里那张拥挤,只能勉强容纳并排睡下两人,一旦同床的班长大人睡相不好,他就会遭殃…… “哎,对了,我去看看浴室!” 困意一时浮上心头。这会儿,班长大人略显兴奋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女孩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着浴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徐向阳觉得,她注定会再次落得失望的结局。 这里是鬼屋,又不是真的旅馆。安全屋的情况就已经很明朗了,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倒是没问题,绝不可能用来洗澡。 不过,男孩子会习惯夏天浑身出汗、衣服沾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但女孩子肯定接受不了长时间这样…… 我待会儿还要不要出去?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就看到竺清月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情况如何?” “你觉得呢?” 她说。女孩脸上的表情还是那副柔和的笑,让人看不出真实想法。 “这、这有什么好问的……” 徐向阳只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可他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有奖励哦,你要答对了,我们俩就一起洗。” 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 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结果就被靠近的班长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来吧~” 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从床上拽起。 女孩的声音中透着笑意,迈着轻快的步伐,态度强硬地拉着他踏入浴室。 徐向阳被拉得脚下步伐踉踉跄跄,脑袋浑浑噩噩,完全没想过要反抗。 ……我真的要反抗吗? 直到他跟在班长大人背后走到浴室内,到处张贴着白色瓷砖的空间给予人的清冷氛围,才让他有点冷静下来。 除了淋浴用的龙头和盥洗盆以外,内侧贴着墙壁的地方摆放着大浴缸,用一块不透明的淡黄色塑料帘布挡着。 “做好准备哦?” 竺清月这么说着,将手伸向帘布。 “呃,什么准备?” “当然是心别跳太快的准备……类似的景象,你不是前不久才遇见过嘛。” 听到这话后,徐向阳顿时有种呼吸骤停的感觉。 “好了吧?” 她说。 “……嗯。” “唰。” 帘布被她一把拽开。 …… “呕——” 徐向阳用手扶着墙,不断地干呕,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对不起啊,向阳。” 她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脊背,这一切就像是过去的场景复刻。 “我本来还以为在见过那具腐尸后……” 竺清月的表情有点尴尬,看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手扶墙的徐向阳摇摇头,朝她举起一只手。 “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问题。不过……” 他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可不是看到一回两回就能冷静下来的。” 徐向阳其实没有看清楚。才不过一眼的功夫,只看到了像乱麻般纠结在一团的漆黑头发,浑浊不堪的水面,以及被泡到浮肿的白色表皮,就像一整块吸了水膨胀起来的海绵。 但光是这一眼,已经足以让他明白浸泡在浴缸里的是什么。 和腐尸所在的环境不同,但在惨不忍睹程度上可谓不相上下。 徐向阳摇晃了一下脑袋,好不容易将刚才的画面甩出脑海,冷静下来后擦了擦狼狈的脸,低声说道。 “那就是最后一位牺牲者的尸体吗?” 考虑到人型邪灵那好似是刚从水里冒出头的样貌,她生前说不定真的是死在浴缸里。 “这就不知道了。” 竺清月摇摇头。 “尸体被泡成那副样子,不可能再分辨出相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把她从浴缸里捞上……好啦好啦,别这样看我,人家只是开玩笑嘛。” 徐向阳没有再理睬鼓起脸颊的班长大人。 他的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最后落到了前方的地板上。 在那边靠近门口的地板上,有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脚趾头朝着大床的方向,在深色的地毯上显得尤其鲜明。 徐向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这个微小的细节,却仿佛描述了浴室里的人死后,灵魂仍在此地徘徊不去的景象。 但在那之后,邪灵却再没有出现过。 * 休憩时间。 房间内的灯熄灭了,营造出宁谧夜晚的氛围。 安睡良久,徐向阳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再度睁开眼睛。 他被一阵细碎嘈杂的声音惊醒,还以为又是昨天的收音机正在沙沙作响,等到他从床上坐起身,才意识到他已经换了个房间。 徐向阳拉下旁边的灯绳,暗黄色的光芒未能驱散整个房间中的所有黑暗。 坐在床上的他朝前方望去,发现卫生间的门微微敞开着,里面透出点淡白色的、清冷的光。 一串湿漉漉的痕迹,自门缝的角落向外延伸。脚印有深有浅,一直延伸到靠近床脚旁边的位置,像是有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后,一路走到了床边,然后…… 徐向阳瞪大眼睛,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飞。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一下脑袋,赶紧又收了回来。 ——真的在! 一个身上穿着白色睡袍,头发像海藻般披在肩上的女人,就背对着自己蹲在床边! 我这算是体验了一把班长大人的相同待遇吧? 徐向阳苦笑了一下,他一只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却摸了个空;他转过头来一看,发现身旁空空如也。 清月……不在? 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正好。” 徐向阳却没有感到慌张,反倒是笑了起来。 他施施然地下床、穿上鞋子,甚至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 等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蹲在床脚的女鬼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另一侧,以蹲伏在地上的姿势,正面朝向他。 湿漉漉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面庞,只有两道阴森怨毒的视线从浓密的头发缝隙里死死地盯向他。 ——你瞅啥? 徐向阳心想,我连泡在浴缸里的肿胀女尸都见过了,你这种相貌平平无奇的女鬼,根本一点都不可怕了! 他早已下定决心。 而眼前这个邪灵,正是践行这一决心的最好选择。 湿漉漉的女鬼猛地张开嘴巴,脸庞的变形幅度近乎骨骼扭曲;凄厉的吼声不似在空气中传播,反倒像是在他的脑海里炸响。 漆黑的孔洞猛然张开,女鬼好似野兽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徐向阳夷然自若,坚定不移地注视对方,准备通灵。 可就在这一霎那,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僵硬,如石膏雕塑般不能动弹。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自己变成了一具被牵住线的木偶……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房间的门被一把推开,竺清月的身影大踏步而入。 她朝着自己的方向,张开了手掌—— “……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和她的第二次吵架(?) 女鬼看似正准备扑向徐向阳,但从门外快速爬行到天花板上的人面蜘蛛已经从天而降,将它整个压倒在身下。 站在门口竺清月悄悄松了口气。 她看样子是刚刚才从外面奔赴而回,光洁的额头上沾着汗水,瞳孔亮晶晶地注视着室内。 徐向阳的身体像是雕塑般站在原地,只能怔怔地盯着她看,喉咙里说不出话。 “真是的,我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 班长大人态度诚恳地道歉了。 “抱歉,向阳,我是刚才醒来的时候,听见门外有动静才冲出去的,没想到是调虎离山。邪灵能做出这种行动,就算是依靠本能在行动,也不容小觑。”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只觉得身上微微一松。 “还有别的邪灵?” 他能开口说话后,便立即询问道。 “嗯。” 班长大人点点头。 如果是一般情况,竺清月还不至于放着睡在房间里的徐向阳不管,自己一个人贸贸然冲出去。 无非是因为她确切察觉到了邪灵靠近房间的踪迹,才决定主动出手。 按照之前的分析,这本来该是灵媒小队中仅剩下的那一个成员、同时也是这栋屋子里的最后一个有威胁的目标才对…… “是谁?” “可能是宋德寿吧。” 她猜想道。 “虽说它在我们面前与鬼屋融为一体,但这种状态未必是不能脱离的。” 徐向阳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被人面蜘蛛压制的女鬼,又问道: “原来,你还在我身上牵了线吗?”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竺清月回答得很快。看来是早就想过他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也不想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却被分开来,结果找不到彼此吧?” 女孩朝他伸出手来,语气中带着愉快的笑意。 “要是我们俩能一直手拉手的话,倒是没关系。不过那样做的话很麻烦……我可不想和你分开来。” 说到最后,这姑娘又将语调刻意轻轻压低,于是那清脆婉转的声音中,更平添了几分许娇柔妩媚。 “啊,这倒是没关系。” 徐向阳点点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如果是在过去,光是这般言语上的调侃,就足以让这位纯情少年闹个红脸。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但是,现在的他,神情中比往日多了几分认真,所以回答的方式也很直白。 “……” 竺清月一时间没有回答。 “特别是在鬼屋里。但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什么,是指什么呢?” 徐向阳倒是没有指责她过于露骨的装傻,但也没有让同伴打哈哈糊弄过去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和胸口。 “像刚才那样,用能力把我绑起来,不让我动。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你手中的傀儡一样。”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班长大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理由。 女孩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整个人大部分都被阴影笼罩着,所以徐向阳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我本来是打算让你赶紧躲开的,这样就不会被女鬼伤到了。没想到它那么弱,被一号轻松压制了,我刚才的行动确实有点没必要。” “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徐向阳说。 “你知道的。” 竺清月当然知道。 徐向阳陪伴在两位女孩身边,看着她们在超自然的世界里大显身手,明白她们的能力是何等可怕;反过来说亦是如此,在徐向阳身边的竺清月,对他的能力同样有很深的了解。 虽然他没办法像灵媒那样,让受自身控制的邪灵与其他邪灵正面抗衡;但是他本人的通灵能力却足以直接干涉邪灵,让它们不至于一口气就伤到人……甚至有可能直接驱赶走。 但她在仓促之下,还是决定这样做,因为—— “这种程度的怪物,向阳你用不着太认真吧?交给我就行了。” 她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地回答,口吻一如既往的柔和与真切。 “清月……”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突然觉得,你可能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善于把握人心。” 廊檐阴影覆盖住了站在门口的短发女生的大半张面庞,下方没有被遮挡的樱色嘴唇,却在这一刻抿紧成薄薄一线。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因为你对我撒谎啊,而且还是那种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的谎言。” 他挠了挠头,又问道: “是有别的理由吧?” 徐向阳的语气与其说是咄咄逼人,不如说是锲而不舍。 …… 别的理由?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竺清月想。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任喜欢的人去做那种已经被证实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我听见了你想说的话,听到了你对我和她的感情,听到了一直徘徊在你心中的烦恼…… 更听到了你想要做的事情,知道其中隐藏着“有去无回”的危险。 眼睁睁地看着你深入危险?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我会保护你,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站在门口的女孩注视着房间里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无法照亮门口的角落,廊檐落下来的阴影让他们好像身处在两个世界。 那不止是你的愿望,更是我的。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 可是,话到她嘴边,却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 对于竺清月来说,徐向阳在无意间说出的话,不止是正合心意这般简单;它更像是一种指引,让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友情不值得信任、甚至连对爱情都有所疑虑。因为在班长大人看来,就算是成为夫妻,曾经的关系像蜜里调油的热恋男女,还是有可能貌合神离、相隔一方,就像仇人那般老死不相往来 因此,她和向阳、和星洁之间的联系,绝不是那种浅薄庸俗的关系,而是被某种更具备超越性、更加牢固且坚不可摧的……“线”,连在一起的。 虽说这听起来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三人而言,还有点遥远,也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但是竺清月一如既往地充满对己身的信心,和一往无前的决心,她相信自己能亲手将其实现。 竺清月并不知道徐向阳在幻象中见到的“假竺清月”对他讲过的话;但是,那种话本来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 人类的情感往往是很脆弱的,不懂得时时维系,便随时有可能断裂;为了一句话就反目成仇的所谓朋友不在少数。 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竺清月的心情却多少有些焦虑。 …… 被人面蜘蛛压住住行动以后,那个躲在床头旁的女鬼暂时不得动弹,却还是一脸凶狠地对着两个人类龇牙咧嘴。 这家伙长得人模人样,不似怪物,看上去却不像是那种很有知性的类型。 徐向阳并没有害怕。见班长大人好像不打算回答自己,于是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邪灵身上。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后,突然将脸贴近了那个鬼。 看到这一幕,竺清月的手指再度微微一动,但她还是强忍住了。 “嗯……” 大概是因为在鬼屋里拓展了见识,徐向阳的胆量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他甚至伸出手,撩起了女人的头发。 如果是过去的他,就算知道她伤害不了自己,也绝对不敢做这种事。 海藻般的乱发撩开了,露出的是一张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的脸。 他才看一眼,便摇了摇头。 不过保险起见,徐向阳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照片,仔细对比了起来。 无论是五官还是相貌,都与灵媒小队中的最后一位成员完全不像。 身上的衣服亦有所不同。这个女人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单薄的裙子,看起来更像是睡衣; 而那个他通过通灵察觉到的邪灵,身上穿着的是橙黄色的冲锋衣,和她的同伴们一样。显然那是灵媒小队的制服。 徐向阳觉得邪灵大概是没有换装这种便利的功能的,应该会保留死前的样貌,鬼屋老人不就是天天中山装吗? 总之,这个女鬼看起来是不属于灵媒小队牺牲者的邪灵,除了身上显得湿漉漉以外,没有共同点。 如此看来,浴室里的那具被泡烂的尸体…… “你是谁?”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即将触及这个鬼屋最核心的秘密。 鬼屋老人将死在安宁街41号的灵媒小队成员们都当作工具来利用,那眼前这个女鬼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的力量并不强大,连人面蜘蛛都能轻松压制她,绝不可能摆脱高等邪灵鬼屋老人的控制,可是看上去又是人型邪灵…… 宋德寿一定知道她的存在,却什么都没有做。 女鬼只顾着张大黑黝黝的嘴巴,浑身散发着令人凉飕飕的寒气,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想要从对方身上直到答案,也很简单。 他想。 只要用自己的能力,一试便知。 这一次,可不只是为了践行自己的做法,更是为了让他和清月能离开这里。 “我觉得,这个女鬼身上很可能藏着某些秘密。” 他转过头,对站在门口的竺清月说道。 “如果能将这个秘密找出来的话,说不定就知道该如何出去了。” 班长大人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并没有回复他的意思。 徐向阳也不在意,他站起身后,先是走到浴室内检查了一遍,随后又突然朝着女鬼走去,同时伸出手掌,全神贯注,准备发动通灵—— “啪。” 他的身体僵住了,整个人直直地往旁边摔倒。 而且因为他走动的动作太快,身体僵直,整个人就这样面朝地板倒了下去,直接摔了个狗啃屎,姿势相当狼狈。 当然在此之前,女鬼就已经被人面蜘蛛拖走了。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虽说少年摔倒的样子有点滑稽,可这会儿房间里的两人,却都没有要笑出来的意思。 “你、你没事吧……?” 竺清月急匆匆地从门口快步走来,伸出双手,简直像是整个人都拥抱了上来。 “啊,没事。” 徐向阳不是很疼。在快要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他身上的束缚就消失了,本能做出来的抵挡动作已经能让他避免摔得头破血流的结局。 被女孩扶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抗拒。只是等两人站好后,他的手臂轻轻一动,甩开了她的手。 徐向阳转过头来,眼神非常认真。 “清月,你是不是知道……” “是,我知道!” 竺清月打断了他的话,大声说道。 “你是不是想要和上次那样,通过通灵入侵对方的心灵世界?那样做太危险了,你不是已经对被附身过的杨老师尝试过了吗?何况还是对邪灵!” “……但这就是我下定决心要尝试的事情。” 徐向阳倒是没有否认其中的危险性,只怕就算摇头对方也不会相信。 但上回的经历给予他的不止是惊吓,同时亦是几乎已经成功的经验。 这是他能做到的……不,是唯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既然两边都说开了,竺清月不再犹豫,再度抓住了好朋友的胳膊。 女孩的胳膊力量柔弱,可那十根纤细的指头上却在无意识间加大力气,令徐向阳不自觉地拧起眉毛。 “——但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近在咫尺的少女吐气如兰,语气又轻又柔,可在那柔软的语言包裹底下,却是意志如铁。 徐向阳有点恍惚。 ……那当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如说,他的这位朋友向来都是这种个性。 对谁都很友善,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般的表面之下,是喜欢戏弄朋友的小恶魔,更是他见过的最我行我素的人。 两次被竺清月用线控制、两次体会了被当作人偶般身不由己的感觉,徐向阳本来都有点生气了,他想要发出质问:不希望归不希望,把我像刚才那样捆起来,又把人当成什么了? 可是,在见到她那双在灯光照耀下愈发熠熠生辉、仿佛能说话的漂亮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有点意兴索然。 我不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做吗? 徐向阳一点儿都不怀疑竺清月对自己的感情,但她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一定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于是,他很干脆地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 竺清月毫不掩饰地面露欣喜,迎上来的却是少年有些失望和落寞的眼神。 “说起来,你刚才在外面遇见别的邪灵了吗?我去看看情况,追查一下它的踪迹……” 他岔开了话题,笑着说道。 “你总不至于这都要阻止吧?如果真发现什么,我会通知你的。” ……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向阳你是被……那个女鬼吵醒的吧?” 站在门口的徐向阳朝她摆了摆手,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竺清月望着门前那条空荡荡的走廊,好一会儿没动作。 她一转身,却发现那个女鬼像是融化了般消失在房间内。人面蜘蛛貌似焦躁地朝她嘶吼着。 竺清月也不在意。 她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来,随意地用脚踢了踢自己的宠物,喃喃自语。 “难不成我还没来得及跨出第一步,就失败了吗……?” 不通人性的人面蜘蛛无法回答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围绕着它的主人原地打转。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所以—— 在那之后,就再没有发生其它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徐向阳在外面转了一圈,确实察觉到了有邪灵活动过的迹象,但对方非常谨慎……或者说,离开的速度非常快,就像是单纯为了在他们门前经过。 竺清月之前认为,新的邪灵有可能是本来与鬼屋融为一体的宋德寿又重新脱离,恢复了单独行动的状态;不过,他却不这样想。 在房间里出现又消失的身穿睡衣的女邪灵不是他在通灵中见到的那位;换而言之,引诱竺清月从房间里离开的邪灵,才更有可能是灵媒小队的最后一位女性成员。 对方始终没有要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意思,那个睡衣女鬼亦没有再次出现过。 另外,还有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浴室里的那具腐烂的尸体,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仔细想来,当时他们确实没有嗅见强烈的恶臭,本来还以为是味道已经挥发干净,没想到真正原因是浴缸里的尸体和竺清月从屋子里强行拽出来的那具腐尸不同,不是真实存在的。 考虑到鬼屋老人不可能好心到为闯入者处理尸体,徐向阳很怀疑那具泡在浴缸里的尸体并非牺牲者,而是属于睡衣女鬼的。 换而言之,那个女鬼诞生的时间,比灵媒小队牺牲的时间更早,如今可能只剩下一具骸骨了。 当然,以上都只是猜测。但在徐向阳看来,那位女性队员毕竟是官方所派遣的小队里的专业人士,很难想象她会在身处鬼屋环境的时候,选择去浴室洗澡……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班长大人那样,有着无论面对何种事态都波澜不惊的心态、以及足以令她维持这种冷静的强大能力。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选择继续使用这里的浴缸。现在没有,不代表过去真的没有浸泡过尸体。这已经不单单是洁癖这种程度的心理障碍,就算是竺清月都不可能觉得无所谓。 …… 最后,徐向阳和竺清月干脆选择在这个卧室里住了下来。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像过去那样聊天和行动,好像谁都没有在意之前的那场争吵……不如说,那真的算是争吵吗? 徐向阳觉得竺清月没有做错,她自己大概也这样想。 说到底,这不是一个谁对谁错的问题。 在那之后的班长大人,她的神态举止看上去亦和往日无甚区别。 总是巧笑倩兮着的女孩,一如既往地喜欢亲亲热热地牵住他的手、或是搂住他的胳膊,起初免不了会让人觉得害臊,但渐渐的,徐向阳开始有点习惯了。 毕竟是被迫呆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关系,比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要更亲密,这不是很正常吗? 一起在床上做健身运动的时候免不了磕磕蹭蹭;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间倚靠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景象都不止一回两回,连用枕头当作床上三八线挡在两人之间都没用。 班长大人的睡相,看来是真的不太好。 这段时间里,每次觉得心火难耐,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徐向阳就会努力去回忆与林星洁住在一起的时候,发生过的那些同样让人脸红心跳的意外: 比如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结果遇见和自己一样起夜,只有上半身穿着单薄体恤,下半身露出两条大长腿的她;或者是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倒杯水,却正好撞到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她……诸如此类的经历。 虽然两人对彼此的生活空间都很注意,但最开始的时候总归会有磨合期,甚至有好几次因为这种“意外”而发生争吵。 林星洁在一般情况下都很听他的话,两人不太可能会吵架,除了这种时候……他能猜到,星洁的那十分生气里,为了掩饰害羞的情绪倒是占了八分。 考虑到两边的结果都是让人心神荡漾,他反而是觉得这会儿的自己更容易冷静下来。 这并不是说现在的自己更有定力,两位女孩对自己的吸引力也分不出高下,只是,他和星洁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姐姐又经常不在家,所以自从竺清月逼迫自己正视情感、当他意识到内心深处的欲望以后,这种冲动来得更为汹涌澎湃,难以阻挡。 至于眼下,他作为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面对众人仰慕的完美女孩的亲近,不可能会没有起色心的时候,可问题在于—— 这里是鬼屋。 一旦想到自己待在别人……不对,是别的鬼家里,他就浑身难受。 鬼屋老人竟然还和屋子融合在一起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被那家伙看在眼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会去做些什么。 班长大人是否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选择大胆地撩拨与靠近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 总之,如果一定要说出哪里有发生变化的话,大概就是在发生了这次争执后,两人的心态反而显得不那么焦虑了。 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出去,他们俩干脆就先安心住下来。 徐向阳甚至觉得,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位姑娘,有可能是已经将这段在鬼屋里度过的时光,当作是紧张刺激的学习生涯里难得的悠闲假期。 平静安详的生活,往往转瞬即逝。 在不知不觉间,徐向阳甚至觉得自己快习惯鬼屋里度过的日子。 体感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 徐向阳独自一人在昏暗的走廊上漫步前行。 他的脚步声在宛如深海般的寂静世界里回荡,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如果是放在之前,竺清月肯定会不由分说地跟上来,不会让自己单独行动。 现在的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这位好友对自己有着强烈过盛的保护欲。 自从进入鬼屋之后,竺清月就总是喜欢缠在自己身边,很大程度上亦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而这会儿,她却选择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到他准备出去也没有阻止。 这看上去是说明班长大人对自己妥协了,但事实却正好恰好相反。 徐向阳很清楚,自己现在身上定然有缠绕着那姑娘的丝线,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动,就能把自己变成傀儡,操纵他的行动。 她以前还会在意自己的想法,克制着不要这样做,更不希望自己发现。因为班长大人同样清楚,这不是一个讨喜的行为。 但是现在,女孩却已经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做法,只要看到徐向阳离开视线,就会动手。 竺清月当然不会明说,但自从鬼屋之行开始,两人间逐渐加深的默契和对彼此想法的了解,却足以让徐向阳猜到这一点。 班长大人这样做,这既是为了保护他,亦是为了向他证明: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做出退让。 …… 他的目的地是前往两人原本驻足的房间。 离开前,他们所感受到的那种源于鬼屋深层次震动,早就停息了,走廊与走廊上的一排排房间都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没有经过太长时间,便回到了那个安全屋的门口。 徐向阳推开门,径直走到那台漆黑的通讯设备面前。 上回,他便是通过这台仪器,寻找到了正在向周围不断发出求救信号的女鬼的位置。 只是,在锁定并到达地点之后,她却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 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理由要躲着自己,他都决定再尝试一次。 ……反正班长大人愿意放他出门,就说明她对在自己身上施加的保护措施很有自信吧?不然为了贯彻她保护好友的决心,说不定把他四肢都绑起来囚禁在房间里…… 徐向阳摇摇头,将有些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他蹲下身,正聚精会神捣鼓那玩意儿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徐向阳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准备起身去看看情况,那轻微的响动便迅速一路靠近。 一双穿着雨靴的双脚,就停在他面前。 浑浊的水滴一滴滴地自来客身上洒落,此人身后的地面跟着一连串涟漪般大小不一的圆珠状湿痕;而等对方站住脚后,从身上一刻不停流淌下来的水珠更是在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潭水。 徐向阳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明黄色的厚重制服。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女鬼,都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只是用那双灰暗无神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她没有像上回被他利用通灵发现时那样,对自己展露出狰狞的恶鬼面目,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 在如此近的距离和一位邪灵面对面,要是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徐向阳,心态终归是与往日不同了。 “咳……之前为了锁定你的位置,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见对方不准备开口,徐向阳便率先出声。他先是很有礼貌地先道歉,见女鬼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又再度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这次,女鬼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 徐向阳回到房间后,竺清月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 “来尝尝吧。” 短发女生将铁碗递过来,一张俏脸上笑容灿烂。 徐向阳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上班劳累了一天回家的丈夫,看到准备好一桌丰盛饭菜的妻子来到家门口迎接…… 但那只是错觉。 竺清月手中端着的,只是一碗面汤而已。 就算是万能的班长大人,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变出美味佳肴来。 吃了将近一周的方便食品,徐向阳的嘴巴早就彻底厌烦这种枯燥的味道了。 而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无论感受多少遍都不会厌倦的话,那就是此时此刻女孩脸上绽放的微笑。 徐向阳接过碗,就着班长大人的如花笑靥,一口气将寡淡的面汤喝完。 竺清月接过他手中的碗,准备去清洗。 但在此之前,徐向阳却率先一步叫住了她。 “清月,下次再见到邪灵的时候,我要对她实施通灵。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永远出不去。” 竺清月的轻盈步伐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你还在说这件事啊……” “这是我们俩之间,注定要解决的矛盾。”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强调。 “我没有放弃的打算,清月。” 短发姑娘眨了眨眼睛,轻声回答: “我也没有哦,向阳。” “我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想法。” “那我就会阻止你。” 竺清月的声音柔和而坚定,说明她的决心不容置喙。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出声调侃: “只是,我没想到向阳你会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如此坚决……和坦率。要是在星洁的事情上,你也能表现得那么当机立断的话就好了。” “这两件事不一样。” 徐向阳摇摇头。 “我和你是在很重要的问题上出现了观点分歧,这是需要第一时间解决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就算告白失败,他还是能和星洁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但要是和清月之间的矛盾,如果不能及时解决的话,后果有可能会相当严重。 再深厚的情感,都经不起价值观摩擦产生的损耗,若是不能求同存异,两人间的关系很容易裂隙,甚至……会就此疏远。 朋友间的分离,这才是他绝对要避免的结局。 “啊!” 听见这话后,竺清月小声惊呼了一下,她捂住了自己红通通的脸蛋,瞪大一双清亮的眸子。 “——你、你是想说,你觉得和我之间的事情,比和星洁的事情更重要?” “不,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这出乎意料的反击让徐向阳有点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 “呵呵。” 竺清月放下手,笑而不语。一会儿后,她才轻声说道: “就算向阳你这样讨好我,我还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正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所以才不会放手,你明白吗?” 就算是已经习惯彼此间的相处、更下定决心要维持这种亲密关系,面前这位可爱姑娘那饱含着滚烫情感、毫不掩饰的炙热话语,还是让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徐向阳扶住自己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认输。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为你好。” 女孩话语中蕴藏的坚强意志毫不动摇。 徐向阳摇摇头。 这样继续争辩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班长大人不会改变主意,他也不会。 所以,他决定说出刚才想到的解决方案—— “那就……让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会努力让你哭出来” “……一决胜负?” “是啊,通过比赛的方式。” “哦?” 女孩抬起眼眸,瞳孔中泛着笑意。 “就像我们之前约定好要在成绩上分出胜负一样,这次是来决定我们俩谁对谁错。” 徐向阳说。 如他所料,在听到这句话后,竺清月果然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情。 “具体内容呢?” 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可是只要她愿意听,计划实质上等同于成功。 “谁能率先找出离开这栋鬼屋的方法,谁就是胜者。以后要如何做,就得听谁的。” 徐向阳给出了简洁明了的回答。 班长大人在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答应你的理由。我只是想要保证你的安全而已,这对谁都没有坏处……” “——那就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对吧?” 他打断了她的话头。 “这次比赛的结果本身,就是一种证明,证明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我胜过你,你就需要反思自己的做法、决定是否要用全新的目光来看待我。” 徐向阳表情严肃地将话说到一半,随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 “更何况,就算不提这些正经的理由,我也相信你会答应的。” “是吗?” “你不相信我,却相信自己。” 徐向阳充满自信地说道。 “——我想,‘竺清月’这个人,是不会拒绝任何挑战的,对吧?” 短发女生沉默片刻后,轻轻笑了起来。 “不对,我只是不擅长拒绝你而已。” 徐向阳眉头轻挑。 “真的吗?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班长大人叹了口气,“我真的是付出很大的努力,才下定决心要做让你讨厌的行动。” “这我倒是不怀疑……” 徐向阳挠挠头。 “不过,我并不认为你‘不擅长’。” 无论这姑娘内心深处如何看待他的提案,她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自己的挑战。 他看的出来,班长大人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这份自信不是没来由的—— “线”的能力不止在于威力,更象征着万能。 如果是竺清月解决不了的难题,其他人大概率完成不了。不管是否出于正面对抗的战场,一般的灵媒或是通灵者,就算结成团队行动,都很难达到她的高度。 这是因为班长大人本来就能轻易操纵复数的邪灵,人数优势在她面前变得缺乏意义。 徐向阳深知她的强大之处,却仍然心怀战而胜之的信心。 ……是不得不有。 徐向阳举起手,将拳头伸过去。 竺清月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这是约定。” 他解释道。 “上次和星洁约定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做的。” “好。” 听闻此言,竺清月不再犹豫,举起手轻轻地和他碰了一下拳。 两人就像是约定了决斗场合和时间的侠客。 “我是不会输的。” 她说。 “所以,到时候你要是输了,可别耍赖,以后要乖乖听我话哦。” “我一向说到做到。” 他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回答。 有些事情不是靠口头说说就能取信于人的,关键在于付出的行动。 “真是神采奕奕呀。” 竺清月望向他的瞳孔,比过去更加闪闪发亮。 虽说一开始的时候,这姑娘还表现得欲拒还迎,但她本人应该是很喜欢这个方案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副表情,和上回在月考中输给我的时候不太一样。” “考试成绩比不过别人,我只是会觉得不甘心而已。”徐向阳的脑海里灵光一闪,说出了刚刚才想到的酷酷台词,“但与朋友之间赌上约定的战斗,才是绝不能输的。” “呵呵,向阳你说了很帅气的话呢,表情也很酷,我果然很喜欢你。” 女孩好像很满足似地笑了起来。不再掩饰自己的做法与心情的班长大人,用好似动画片里的邪恶组织女反派会说的台词给予回应: “但我同样喜欢你上回月考输给我的时候,流露出的不甘心的表情。我很期待这次比赛的结果哦,向阳,这一次,我会努力让你哭出来的。” * 徐向阳准备了一下随身携带的食物和行李之后,起身再度离开房间。 竺清月没有跟随他的步伐。 当然,这是因为他身上这会儿还被女孩用线条牵着,不论自己走到哪儿去,只要她察觉到不对劲,他就会立刻动弹不得,甚至有可能被拽回来…… 既然是胜负,两边自然都要全力以赴,他不可能去请求班长大人让她松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就算她能答应他,恐怕也会想着“你的决心只有这种程度吗?”而感到失望,那样决出胜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定要得出能令女孩心服口服的结果。 而选择堂堂正正利用双方的能力进行对决,其结果就是,就算他真的运气很好,发现了有可能让两人离开鬼屋的线索,但在幕后利用“线”操纵着自己的班长大人完全有机会提前抢过来。 如果是星洁的话,可能会觉得“这是作弊”不会选择这样做,清月的话就不一定了。 认真起来的班长大人很可怕,徐向阳相信她会不择手段地让自己认同其做法。 从这个角度来看,比赛还没开始太久,徐向阳就已经彻底落入下风。 ……没办法,是他主动选择成为班长大人的敌人和对手。 女孩在作为同伴时有多可靠,反过来说,站在她的对立面就有多糟糕。 他现在所要承受的,正是诸如鬼屋老人等等过往敌人们都深有体会的——在实力层面上的悬殊差距,所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 话虽如此,徐向阳并非是在没有考虑到这些的前提下,就贸贸然地对竺清月提出挑战。 本来深陷苦恼之中的他,在房间里遇见灵媒小队的最后一位牺牲者之后,突然间有了某种猜测,才决定赌上一把。 不止是为了解决他和竺清月之间的矛盾,亦是为了能早日离开这栋鬼屋。 “游戏也好、挑战也罢,就是要高难度才有意思。我可是从没认识你的时候开始,就擅自将你当成是竞争对手了啊,清月。” 徐向阳喃喃自语。 竺清月最后的那段话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哭。反倒是她……徐向阳努力在脑海里遐想了一下女孩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样子,只可惜没有成功。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就算他真的能得到胜利,清月她也不至于为此哭泣。 不过,要是能看到因为输给自己而垂头丧气的她,倒也不错…… 他开始期待起来了。 …… 徐向阳又一次走回了那个安全屋。 他站在门口,谨慎地朝里头望去。 果不其然,那位穿着橙黄色冲锋衣的女鬼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维持着徐向阳离开时的姿势。 徐向阳往里走了几步。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去触碰被从女鬼身上流淌下来的水珠渗透的地板,结果指腹触碰后得到的反馈,却是一整块干燥的木板。 于是,徐向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邪灵的气味,所以竺清月就算发现了这里的异状,她的线是不会产生效果的。 女鬼并不实际存在,只是一个幻影而已,是通过这台通讯设备记录下的幻影,就和女浴缸里浸泡的那具尸体一样…… 徐向阳又站起身,走到对方跟前,和她面对面。 女鬼的瞳孔没有焦距,灰暗瞳孔中射出的虚无的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 这家伙看上去拥有知性——因为当徐向阳询问她“是否有话对我说”的时候,冲锋衣女鬼的确点了点头……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而已。 更有可能的答案是,幻影并不具备智慧,只是被留下的些许性格和意识的碎片,就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一台提到关键词后就会回应的机械装置。 “哼哼。” 徐向阳扬起嘴角。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唰唰唰”将他刚才在这个房间里见到的所有景象,和自己的推测,全都写了下来。 写完后,徐向阳还放在灯光下欣赏了一会儿。 我还真是有绅士风度,他想。 不错,这张纸条是他准备留给竺清月的。 既然是要与她光明正大地对决,那就贯彻到底。 ——真正的关键在于,在一般情况下,人和邪灵是无法交流的。 就算知道女鬼不会伤害自己,其中定然存在某种特殊的理由,可是如果没办法与之沟通的话,这种发现就没有意义。 但是,徐向阳是例外。 “带我过去吧。” 他放下笔,对着面前的幻影说道。 “刺——刺啦——” 明明没有人按下播放键,这台通讯设备却自动开始传出声音。 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响起,女鬼的幻影“哗啦啦”抖动着,像是被风一刮就走的纸片,躯体泛起了波澜,随后彻底消失。 徐向阳不再犹豫,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在周围的空气中去捕捉那无数穿梭的白色线条…… …… 遵循通灵后得到的结果,在无数千篇一律的房间里寻找到了目标。在那里,他再度遇见了身穿淡黄色冲锋衣的女鬼。 只不过,这回是邪灵的真身。 徐向阳推开门,一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 “放心,我那个同伴没有跟来。只要你不准备伤害我,她就不会发现你。” 女鬼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徐向阳不知道她能否听懂自己的话。只是,对方不能开口回答,他却能将来龙去脉猜到个大概。 对方之所以要趁着两人睡着的时候,从房间前面快速经过,就是为了给予他们提醒:这栋屋子剩下的邪灵,还不止她一个! 而要如此拐弯抹角、却还是不愿意和他们直接见面,理由同样很简单:是为了躲避竺清月。 依照班长大人的性格,在她发现邪灵的时候,肯定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 这种做法当然没有错,可要是对方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传达信息的话,那就有点尴尬了。 女鬼一直都有在暗中关注他们的动向,对于他们的做法和性格有所了解,所以才会逃避—— 在踏入这栋屋子以前,以上想法都是他的揣测;而在踏入屋子后,就变为了确信。 因为,这是他头回遇见邪灵在见到活人后,却没有扑过来,而是选择继续呆在原地。 女鬼扭曲苍白的面容上,黑洞洞的嘴巴慢慢张大: “……救……救救我……” 沙哑阴森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 他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比如对方为何能保持相对理性,也没有像她的同伴那样变成怪物;比如她知不知道该如何从这栋屋子里出去的办法等等。 这些问题只需他稍稍一抬手,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二话不说就用通灵强上的话,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辛苦了,”他说,“我的朋友的确是麻烦人物。你一直在此地徘徊,就是为了传递消息给那些有机会离开或是破坏这栋鬼屋的人吗?” “救……救救我……” 徐向阳叹了口气,朝着只会满脸痛苦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的女鬼抬起手,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你……是不会反抗我的,对吧?” 他用慎重的语气询问。 如果上次在杨老师身上,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尝试不算的话,这还是徐向阳首次认真动手,全力以赴。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讨厌被朋友用“保护你的名义”加以控制,却不代表他不会小心翼翼。冒险是一回事,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一个对自己没有展露恶意的邪灵,又是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胸口正微微发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竺清月阻止,当他真的要出手的时候,甚至比以前更加的紧张—— ……和兴奋。 来吧,就让我来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个地步! 意识的触角猛然扩张。 没有发生当他试图通灵鬼屋老人时那样的激烈对抗,当徐向阳的意识触及到女鬼的刹那,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对方的“世界”—— * 徐向阳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停靠在马路边沿的越野车上。 侧头看去,车窗映照出无边无际的漆黑深夜,往下滑落的大滴大滴水珠,和女人微微发白的脸。 阴雨绵绵。 “怎么了,英秀,还在犯傻呢?” 和她同座,理着寸头,样貌看上去颇为精神的年轻男人笑着向她搭话。 “我们马上就要进鬼屋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将对讲机塞入冲锋衣的上衣口袋,转过头来对着车上的三位队员说道: “准备行动。”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空亡之门 “……”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眼镜男人没有说话,示意他们戴好装备,钱英秀和她身边的同伴点头答应,动作利索地将脚边的背包举起来,用束带系在腰间。 越野车厚厚的外壁阻挡住了阴郁雨水的侵袭,听不见来自外界的声音,唯有水滴不断拍打在车厢是一位退役军人。 阿平穿过马路,朝着鬼屋前进。 无止尽的雨声在耳畔回响。 钱英秀凝望着道路尽头,屋外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着整座围墙;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内侧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外表似乎是一栋废弃已久的楼房,不过根据调查资料的显示,这里目前很有可能居住着活人,以及……包括一位甲种邪灵在内的复数远境生物。 “这房子……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头活着的生物”——这个念头在她脑海浮现的那一刻,钱英秀心中一惊,赶紧聚精会神地瞪着楼房。 雨水哗啦啦地下着,夜色笼罩下的鬼屋安静肃穆,没有任何异状。 钱英秀忍不住用指尖掐了掐掌心。 “有情况?” 队长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走过来问道。 “……没有。”女人小声说,“但是,我有点不舒服。” “别小看自己的直觉。听说感知系灵媒的第六感相较于常人更为准确,有极个别者甚至能察觉到将来的危机……” “我还远远没有到达那个水准。” 钱英秀摇头否认。 “我只是在想,一个能孕育出甲种邪灵的鬼屋,要对付起来可不容易。这儿的人手又很不足,本来这种任务是分配给别人的,现在却只能派我们小组过来做。” 所谓的地区官方机构,一般就是指每座城市都有负责特殊环境调查与特别行动的分队,每一支队伍都是相对完善的团体,能独立处理地区内发生的种种超自然威胁,包括揪出隐藏在人群里的附身者和定期清理新诞生的鬼屋。 只有在遇见较为棘手的敌人,比方说能独立行动的高等邪灵、利用灵媒能力进行犯罪活动的团体、乃至有可能造成大规模混乱的超自然事件,才会出现不同地区的支队在总部支援领导下进行联合行动的案例。 事实上,各地区支队地的位是相对独立的,为了能更完善地处理事务,分队内部会有包括提供后勤支援、前期调查、与民间志愿者和其它官方部门交流、媒体管制等等负责不同任务的小组,方便分工合作。 有的小组成员主要由通灵者构成,有的小组里甚至还有普通人,比如经验丰富的刑警等等。 但在一个支队中占据核心地位的,无疑是钱英秀等人所在的行动小组,此类小组的内部成员基本都是灵媒,还包括侦查系和擅长正面战斗的成员。 锦江市支队一共有三个有正式编号的行动小组,他们的任务比一般小组更为危险,都是执行清剿鬼屋或是消灭附身者,而不是这种前期的调查任务……尽管它确实很重要。 对于安宁街41号这种威胁度较高的鬼屋,一般的处理方法是以监视和控制为主,清剿计划则会相对押后,重要的是保证内部的超自然威胁不至于泄露出去,影响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维护社会稳定才是他们第一要务。当然,如果是那种已经变成邪灵巢穴的鬼屋,则需要尽快处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但不论最后选择哪种应对策略,第一步都是环境调查。 “别太放在心上。”队长笑着安慰道,“调查任务更安全,这是好事,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能立刻撤退。” “这不正好说明鬼屋的危险性吗?毕竟孙指导都跟来了……” 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那个戴眼镜的男子,在锦江市特别行动支队里担任指导员一职,是上级指派下来的,平常不会跟小组一起行动,除非是为了执行机密任务。 “走吧。” 队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孙指导朝他们走过来,他们暂时中断了这场谈话。 …… 三人穿过马路,来到鬼屋门前。 队伍中负责与总部进行通讯联络的阿平正戴着大号耳机,蹲在像是音箱的通讯设备前,见到他们来就做了个“ok”的手势。 “好,事不宜迟。” 队长下达命令。 “准备好进入了吗?全员戴上面罩。” 鬼屋内的环境危机四伏,就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有可能隐藏着足以杀人的恶意。 她以前就亲眼见识过,被人从鬼屋里抬出来的队员自嘴巴里长出了像是蘑菇般的增生物,人是气若游丝地活着,实际上已经是受远境力量感染的牺牲品,最后在无比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医务人员解剖尸体后发现他的内脏都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菌丝缠绕着,原因就是吸入了过量蕴藏有某种类孢子物质的鬼屋内部的空气。 不过,如果队伍里能足够强大的感知系灵媒,无论潜藏多深的危险都能被提前发现……但是,正如钱英秀自己所言,她离那个水平还很遥远。 戴上防护面罩,互相帮忙检查工作制服的口子有没有扎紧,之后,四人用手势进行最后的确认。 “刺……刺啦……” 早已配备好的耳机里传来细碎的电流声。 孙指导用力推了一下那扇看似坍圮的门,发现它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当然,谁都清楚鬼屋的门不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推开,除非是鬼屋主人打算“邀请”外人入内——比方说引诱普通人入内,制造受其操纵的附身者。 钱英秀见到队长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玻璃罐,走到门前。 不用凑近看,她就知道罐子里装着什么。 ——那是某扇门的碎片。 听说是发生在八十年代的某起影响深远的世界级鬼屋事件中得到的物品,能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鬼屋发生共鸣。 这扇代号为“空亡”的鬼屋之门的主体,被保管在某个实验室内,其中一部分则被加工成了可被人们所利用的特殊道具。 钱英秀以前就见过,其实只有非常细碎的一小片木屑,可是那份能力却是货真价实的。 人们利用“空亡之门”的碎片,可以强行打开鬼屋之门,亦可以通过放置于现实世界的其它碎片之间的共鸣,找到通往现实世界的道路,及时撤离。 在没有发现这扇门前,想要处理鬼屋现象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进入”和“离开”这两件事。 因为鬼屋内部环境与现实世界隔绝,要是掌控鬼屋的邪灵不想让人入内,外人要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就算进去了,结局一样是有去无回。 只有力量特殊或是强大到足以穿越远境隔阂、乃至本身能和个别鬼屋发生共鸣的人,才能打开鬼屋的门,而这两种人在世界范围内都寥寥无几。 “吱啦——” 门被打开了,露出内部幽深晦暗的风景。 四人迈开步伐,依次鱼贯而入。 * “听说这栋鬼屋是在最近才出现的,但是根据记录,在几年前就有凶宅的传闻了?” 耳机里传来阿平的声音。 每个人都打开了手电筒,四道明晃晃的光柱在黑漆漆的天花板与墙壁之间来回晃动。 “是的,你看这栋屋子外表看上去的样子就知道,它已经荒废很久了。” 钱英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同时回答道。 手电筒光偶尔从她脚边闪过的时候,能看见像是蝌蚪般的黑影在四人周围的地板上游动。 这股异状没有引起队员们的关注,因为这便是受钱英秀本人所控制的邪灵。 相比起其他灵媒,感知系灵媒还有一点特长,那就是能长时间有效工作,这是因为控制邪灵所造成的损耗,往往与干涉现实环境或人类意识的强度息息相关。 “宋德寿,他的儿子宋敬,儿媳妇戚秋芳,孙子宋耀,这里本来是一家四口居住的地方。” “后来,宋耀和戚秋芳都死了,宋德寿和他的孙子就搬回了老家居住,一直到高中的时候,才又重新搬回来。” “我们派人去他老家调查过,自从高中以来,爷孙俩就和他们以前的亲朋好友都疏远了,所以,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何时开始住进了这栋屋子。” “至于宋德寿是如何变成邪灵的,这个叫宋耀的男生是否就是其中关键,目前还不得而知。” “如果那个宋耀真是灵媒的话……” 阿平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迟疑。 “我们抓住人后,起码要让他在青少年管教所里呆上几年。” “他可是杀了人……还不止一个!” 说话的人瞥了他一眼,本来还有点愤愤不平的阿平下意识闭上了嘴。 孙指导的声音有些冷淡: “你们都清楚,想要彻底清除鬼屋的话,最起码要消灭作为‘主人’的控制者,以及驱逐其它作为‘节点’的邪灵。” “当然,大家都看过计划书了,这次的任务不是清剿,而是环境调查。要是真的遇见宋德寿了,在不得已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选择撤退的时机需要当机立断,必须将保证成员的性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其实就是撞见了就赶紧逃跑的意思。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成员,队长和孙指导在乙级灵媒中也算得上战斗力强大的那类,以他们几个人的实力,短时间内足以和高等邪灵抗衡。 而之所以要定下规矩,一方面是出于任务要求;另一方面,在鬼屋环境下,邪灵还可能拥有某些更加不可思议的能力,不容小觑。 “如果遇见其它邪灵呢?“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孙指导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能将内部的‘节点’拔除,不但能削弱鬼屋整体的力量,等到之后有总部派来的精英人员加入,就能直捣黄龙了。” “英秀,你有收获吗?” 走在最前面队长转过头来问道。 “……发现了。”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 “你们往前看!” 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像幽灵般在他们前方的走廊上无声无息地走过。 如果说宋德寿是鬼屋主人,那根据他们的经验,这栋屋子除它以外的人型邪灵……大概率就是节点! “那么快就出现了?” 阿平的声音中带着惊讶。 “走,快跟上!” 四人果断朝那个方向迈开步伐。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压倒性劣势 他们追随着那位身穿白色睡衣女人的脚步,一路来到一间卧室门前。 队长做了个让他们止步戒备的手势,毋须命令,钱英秀主动让脚下的蝌蚪状邪灵通过门缝底下的空隙往里面钻去。 “……没有异常。” 她回答道。 孙指导一脚将门板踹开。 卧室内的空间相当宽敞,明明没有人,却还明晃晃地亮着灯。队员们对此见怪不怪,鬼屋内并不是真的存在电力,而是因为处于现实与远境交界处上,内部的风景还保留了原样。 他们走入房间,开始检查起内部环境。 “这里就是宋敬和戚秋芳夫妇的房间吧?” 队长举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张合照,发现身穿婚服的夫妇俩。 “浴室里有可疑物品吗?别忘记床底。” “没有。” 众人检查了一圈,将开关和灯泡之类的都拆下来看过了,结果是一无所获。 “早知道我就直接动手了……” 阿平的语气颇为遗憾。 如果他们在发现那个女鬼踪迹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直接召唤邪灵发动攻势,说不定能有机会将对方留下来。 “不,谨慎一点行动是正确的。” 队长摇摇头,又问道: “现在时间呢?” “……指南针和时钟都失灵了。”钱英秀看了一眼腕表,回答道,“根据这上面显示,我们进入鬼屋大约已有半小时时间。” 无论是钟摆的有规则摆动,还是基于石英晶体有规则振动而制造的现代钟表,在鬼屋内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因素失效。 使用原子钟或许可以得到更精确且不受干涉的答案,不过除非是为了研究,前往鬼屋进行调查活动的时候不会特地携带。而在这种封闭环境下,长久没有时间感的刺激,人的生物钟很容易发生混淆,这可能对任务本身造成负面影响。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佩戴有特制腕表,是与人的心跳相连、依据跳动次数计算过程时间的装置,和机械设备相比不算精准,但能最大程度地避免鬼屋对人体时间感官的影响 当然,若是鬼屋环境连人的生理状况都能干涉,心跳钟同样会失灵;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准时”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开始准备今晚的扎营地吧。” 领头的男人大手一挥,很快决定好了接下来的目标。 想要在鬼屋长时间生存,就像是在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暗荒野上跋涉旅行。 每个人的精力有限,为了防止被邪灵突然袭击,他们需要轮流值班,并且找到一个合适的“扎营地”…… “好嘞。” 阿平应了一声。 他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台四四方方的电子设备,拉长上面的天线,开始聚精会神地记录检测。 钱英秀瞥了一眼,在液晶屏幕上看见的是呈现出红绿黄的强烈色彩,如有生命般交织活动在一起的画面,有点像是实时天气图像,又像是某种红外显示设备。 远境的力量会影响到电子仪器设备,具体缘由众说纷纭,但这种现象的存在本身是超自然世界的常识; 而根据这一现象,身处鬼屋内的人们,就能通过电磁波反向锁定远境力量相对薄弱的地区,那里就是行动小队最合适的“扎营地”。 …… 来到新的房间后,他们放下行李和设备,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样子倒确实有点野游的味道,看上去就差点起一堆篝火、围着火焰手拉手跳舞了。 不过,肩负任务的他们显然没办法如此放松。虽然房间里摆了张床,但谁都没有悠闲到躺到那上面去,更不会有孤男寡女的粉红氛围。 就算是钱英秀这个唯一的女性队员,在这方面同样没有特殊待遇。 第一个夜晚,大家都是在地板上和衣而睡的,他们身上的冲锋衣足够厚实和温暖,兜帽下有充气式的小枕头,能当作睡袋的替代品。 当然,距离入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除去集思广益讨论情况以外,每个队员都有着自己的任务要完成,但讨论现状没有消耗他们太长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继续依照计划执行。 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表现得很沉默,除非有交流的必要,否则彼此间不会发生对话。 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仍顾着自己低头,默默吃着方便食品。 钱英秀囫囵吞枣般将压缩饼干吞入肚子。味道称不上好,只能说是适合充饥。 她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背后倚靠着背包,视线在每个同伴藏匿于帽檐下方的脸上依次扫视而过。 孙指导暂且不论,她和阿平还有队长的关系都很要好,毕竟他们一起经历过十几次任务。 这和普通的同事可不一样,是并肩奋斗在第一线的战友情,彼此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没有任务的时候经常私下里碰面聚会,是过命的交情。 不过,就算是这样信赖深厚的人们,每次进入鬼屋后,队伍内的气氛很快就会变得压抑起来。 一方面是担心他们的交谈会被邪灵注意到,一方面,鬼屋内的气氛从来都是如此沉重……重到让人张不了口、甚至喘不过气。 女人望着黑漆漆的窗户,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鬼屋是现实与远境的交界处,如果说寻常的屋子望出去的是人世间的风景,那要是人站在里头,从鬼屋的窗户往外瞧,又会看见什么呢? 另一个世界——“远境”的真正样貌,会就此浮现在眼中吗? 钱英秀心中这样想着,这会儿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实际上,她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但每次尝试都失败了。 鬼屋里的人见不到屋外的风景,亦推不开那扇看似脆弱的玻璃窗户。无论是窗户还是门,在鬼屋的世界里都有着象征意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 “我要休息了。” 钱英秀觉得有些乏了,于是对男人们说道。队员们早已经决定好值班顺序,她在同伴们的守望下,很快安心地沉沉睡去。 * 钱英秀是被一阵湿润的凉意惊醒的,侵入骨髓的寒冷自身体下方往上渗透。 她睁开眼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飘飘的漂浮感…… 女人惊慌失措地想要爬起来,却不防撑着地板的手往旁边一滑,又摔了回去。 剧烈的痛楚自后脑勺处传来,让钱英秀终于清醒过来。 她连忙打开手电筒,往旁边一照,发现她的同伴们全都不见了,地板变得湿漉漉的,在光柱照射中闪烁着微芒。 怎么会…… 钱秀英愕然。 在有人值班的前提下,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她的同伴们总不至于连把她叫醒的功夫都没有吧?而且,若状况真的如此危急,她怎么还会……没事呢?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的确没有承受外伤的痕迹。不过就在这时,钱秀英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像一块黑板上的磁铁,在地板上慢慢滑动—— 不是有人在抓住她的脚拖动,而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顺着重力方向的运动。 钱秀英慌忙之下,下意识地往旁边扒拉了两下,却因为地面太过湿滑,没能止住往下坠落的趋势。 ——是房间。 整个房间的方向都在颠倒,所以她的身体才会往地板倾斜的方向滑去。 那只要撞到一侧的墙壁,她的身体自然会因为支撑物而停住…… 然而当钱秀英的视线望着脚下瞥去的时候,只觉得头皮一炸,差点连呼吸都停止了。 ——根本没有墙壁! 木板的尽头……是一片漆黑的虚空! 再往下滑落,她就要从房间的地板上滑落悬崖,掉到看不见的深渊里面去了。 止不住的恐惧涌上心头,钱秀英连忙抓住旁边的床柱。床的重量更大,虽然同样在慢慢往下滑,但是暂时还是能为她提供支撑。 “出来!” 受她控制的漆黑的蝌蚪状邪灵猛地蹦哒出来,尾巴一卷,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同时瘦长的身躯像橡皮泥般变形、伸长,另一头卷住了远处的门槛。 凭借着自身邪灵如同绳索般扣住手腕,她又用另一只手扣住门缝,再加上房间并没有真的倾斜超过九十度,钱秀英总算能相对稳定地固定自身位置,松了口气。 她往下一看,整张床已经有一小半移过地板边沿,看着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跌落深渊; 钱秀英不敢大意,毕竟这会儿她的双脚仍然在空中无处支撑,只能随着房间的震动轻轻晃荡着。 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考眼下的处境。 这种情况……大概就是鬼屋主人的力量彰显,能对屋内的环境进行肆意改造。这说明她已经被宋德寿盯上了。 钱秀英打开放在脖子旁边的通讯装置,试图联系她的同伴。 “喂,喂?你们在吗?有人在吗?”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耳机里传来了队长的声音。 “会和……我们在走廊上……房间随时有可能塌陷……秀英……出来,快出来……” 中间的杂音让对方的话语听起来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男人的声音还算沉稳,只是语气里还是能听出掩不住的焦躁。 钱秀英不再犹豫,让蝌蚪状黑影的身体一收一放,就像一根自动弹起的绳索,将她拽到了门旁边。 在身体失去平衡、难以借力的情况下,她还是拼命一脚踹开了门,“骨碌碌”狼狈地滚了出去。 等钱秀英再度想要爬起身的时候,面前的视野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她的脚又重新站在了平坦的地面之上,这反而让她有点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她看见自家队长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朝自己挥了挥手。 “快过来!” 钱秀英看到了阿平与孙指导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朝着三位同伴的方向走去。 “刚才那个房间……好像不是我们原来所在的位置。” 她大声说道。 “嗯,我们知道。”孙指导一脸严肃地回答,“大家都掉到不同的房间里去了,通讯中断了一会儿,好在没有人受伤和掉队。” “是宋德寿吗?” 对方颔首。 “它盯上我们了,但是还没有出现,我们现在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怪不得没有人来得及通知她,想必异变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好!” 钱秀英加快步伐,准备和同伴们会和。 然而—— “轰!” 她和三人间的墙壁猛地从当中破开一个大洞,钢筋水泥的碎片四处飞溅,通道内弥漫起了滚滚烟尘。 一个身穿中山服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看上去就像是它打穿了墙壁走出来,这一幕简直像是武打片里的场景。 而当老人出现的那一霎那…… 狭窄的走廊上,不知何时起风了。 不是寻常的风,而是阴森森的、晦暗的风。 宛如旋风般刮过每个人的身上,那风仿佛能刮去人的皮肤、侵蚀人的血肉、腐化人的骨髓。 灵媒小队的成员们第一时间各自释放出了自身的邪灵抵挡鬼屋老人的力量,但还是全都被压制在下风,一个个往后踉跄着倒退。 老人所在的位置,无论是道路还是墙壁,都在慢慢褪去色彩、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光线穿过这片空间后,就出现了扭曲。 作为感知系灵媒,最不擅长正面对抗的钱秀英抱住了自己的额头,面容扭曲地尖叫起来。她的邪灵并未能完全阻挡住鬼屋老人浑身缭绕的晦暗气场,大脑直接受到了侵蚀…… “是宋德寿!” “快、快动手!” …… 思维模糊间,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同伴们焦虑的呼喊声。 钱秀英浑浑噩噩间抬起头,女人的瞳孔表面,反射着一支从天而降的覆盖着漆黑羽毛的翅膀,她认出那是属于队长的邪灵。 当这支翅膀蜷缩起来、将人包裹在内时,对物理世界的干涉强度达到了就算是承受火箭弹的冲击、翅膀内侧的灵媒都能在爆炸与冲击波中毫发无损的程度,曾经不止一次庇护她和同伴们在可怕的邪灵面前逃出生天。 是队长吗?他过来保护我了? 然而,钱秀英很快便惊恐地发现,那支翅膀没能守护住任何人,因为邪灵才刚刚现出原貌,就被鬼屋老人一把拽住它的翅膀,硬生生撕扯了下来,片片羽毛自空中凋零……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胜利的契机 才刚刚被队长召唤出来,就被鬼屋老人撕扯掉一边翅膀的邪灵,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哀嚎。 但邪灵与人类不同,受到重伤后激发了它天生的凶性,邪灵宛如野兽般猛然张开内核,朝根根羽毛似利箭朝着宋德寿直射而出。 可是,当无数尖锐如利刃的羽毛入侵到宋德寿周围缭绕的晦暗气流的范围之内,速度却一下子缓慢了下来……不,更准确地说,是被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灰色,羽毛自根部开始全都变得干枯,失去了原本凶狠的力道。 宋德寿再一次举起手。 它的手僵硬,青紫,布满老人斑,然而这只青筋暴露的干枯手掌却有着摧拉枯朽般的力量,当鬼屋老人似慢实快地走到队长面前,竟然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撕下邪灵的第二枚翅膀…… 在对抗中落于下风是一回事,可是连身躯都像是破烂玩偶般被轻松扯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说明二者间存在压倒性的差距。 ——受人控制的乙种邪灵和能独立于鬼屋行动的甲种邪灵,差距就真的那么大么! 钱英秀是头一回和这个级别的邪灵打交道,但她听说队长和孙指导都有在前线作战的经历。难怪仅仅是一次调查任务,孙指导就强调见到面就要逃,位于鬼屋内的甲种邪灵确实不是他们……不,应该说不是一支灵媒小队能对付得了的。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女人的瞳孔猛然收缩,她眼睁睁地中山装老人抓起那个失去自身邪灵护佑的高大男人的脖子,将其举到空中,随后狠狠地往旁边的墙壁砸去。 血肉之躯在邪灵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整个人像倒栽葱似的、大半身躯没入墙壁里,再无声息。 不……等等! 混杂着愤怒与悲伤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忍不住张开嘴巴,想要呼喊; 可是,当钱秀英在看到那双没有眼球、只剩下两枚黑洞洞窟窿的“眼睛”时,内心的所有情绪却又在一瞬间里不翼而飞……哪怕宋德寿其实并没有将目光朝她的方向投过来。 恐惧攫取了她的心脏。 雪上加霜的是,女人的精神状况本来就很不好,剧烈的痛楚,就像是烧热的铁钳一把插入了脑回里,女人的瞳孔登时变得赤红,努力克制着惨叫声,原地蹲了下来。 灵媒与邪灵正面对抗所带来的最大威胁之一,就是一旦不小心,人类的意识就有可能被侵蚀,特别是在面对高等邪灵的时候。 因为钱秀英自身邪灵的对抗能力较弱,她在一个照面内便陷入不慎中招的状况,脑袋深处时不时有剧痛传来。 大脑受到污染的通灵者,往往需要长时间的静养,服用镇定药物,还可能专门心理医生的开导。如果无视种种负面情况,让污染持续恶化下去,最后变成植物人,失去对邪灵的控制,甚至堕落为附身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的钱秀英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更何况,相比起直面鬼屋老人袭击的三人,她的处境已经是最好的了,起码身体完好无损。 “队长!!” 远方传来了阿平愤怒的吼叫。 因为队长倒下得太快,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才总算跟上了动作,但本来“一起动手”的状况,变成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为了救出同伴而奋不顾身。 一根、两根、三根,瘦长而苍白的手臂,缠绕上了中山装老人的身躯。 最后,一共有七八根不同的胳膊,有的抓住手腕、有的试图扼住脖子、有的扯住脚步,手臂有的粗有的细,不属于同一个人,而共同点则是全都苍白而冰冷,上面还有点点淤青和瘢痕,像是属于尸体的一部分…… 阿平的邪灵让鬼屋老人暂时停止了行动,但是—— 同样不过数秒种的时间。 这些长满尸斑的怪手要是出现在普通人身上,那无疑是鬼片里的惊悚场景;但这回,手臂试图抓住的不是人类,而是……比他们更凶恶更残忍的鬼魂! 鬼屋老人发出了咆哮。 扩散的晦暗瘴气充斥着整条走廊,邪灵身躯上原本紧紧箍住的怪手,全都在这声嚎叫之后,无力地滑落下来。 ……没有用。 她近乎绝望地想。 实力的差距实在太悬殊了,连反击计划或是逃跑都做不到,在正面遭遇敌人的一瞬间里,他们就全都被击败了。 看上去,所有的挣扎都都变得毫无意义…… 女人听见耳机里传来的吼声、痛骂声,最后都变成了惨叫和哀鸣,渐渐变得了无声息。 钱英秀躲在墙壁后面蜷缩起身体。 她不确定能否这样做能否躲开宋德寿的注视……不,是绝对躲不开才对,那可是掌握了整栋屋子的邪灵…… 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后,耳机里传来队长极为虚弱的声音。 “秀英,你……你先离开这里……趁他没注意到你!” 没有……发现我? 钱英秀愣了一下。 随后她才意识到,在轻松解决了灵媒小队中负责正面战斗的成员后,鬼屋老人竟然真的没有朝这边走过来。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向前方,与那个浑身是血倚靠着墙壁,看似已经陷入昏迷的眼镜男目光交汇。 ……是这样啊。 那是孙指导操纵的能制造幻觉的邪灵。 由于涉及到意识干涉的层面,效果十分危险,支队里的其他人、包括他们小组,对孙指导的疏远忌惮的态度,也多半源自于其灵媒能力。 而且,这种能力对邪灵同样有效。 孙指导没有试着用这份能力去战斗,而是将希望赌在了队伍里唯一的幸存者身上。 “去……找回来……” 队长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吐出了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这才继续说道。 “刚才……碎片被那个疑似节点的鬼魂抢走了……咳咳……拿回来……我们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队长的声音沙哑而轻微,却像是为她的身体打入了一针强心剂,钱秀英整个人一下子又有了动力,恢复了身为职业人士的冷静。 女人没有问“为什么是我?”这种愚蠢的问题,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一言不发地默默起身,屏住呼吸朝着走廊的另一头摸索着前进。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其他成员们的方向,因为随时有可能被发现。 另外三人之所以不惜性命也要为她创造机会,除去保护同伴、保护唯一的女性的理由,更是以内作为感知系灵媒的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为了不辜负这份信赖,她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向前。 …… 漆黑的蝌蚪缠绕在女人的手臂上,不安地扭动着面目模糊的脑袋。 她知道,这是因为它正畏惧着这栋鬼屋的掌控者的靠近,那个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自己,然后骤然出现。 从鬼屋老人刚才的登场方式来看,钱英秀觉得自己就算能提前感知到它的靠近,也根本来不及逃跑。 在刚才队员们各自掉入不同的错乱房间的过程中,队长手中装着“空亡之门”碎片的玻璃罐被那个他们曾经见过一面的白衣女鬼夺走。对方显然是故意这样做的,甚至那一阵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是为了断绝他们的后路…… 她需要找回来。 想要在一栋内部空间明显被扩张,光一条走廊上就有望不到头的数十、甚至上百个房间的鬼屋里找到那么一件小玩意儿,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她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 灵媒的通灵能力普遍比一般通灵者更强,而感知系灵媒是其中的佼佼者,想要寻找与远境力量息息相关的特殊物品,不是一件难事。 “……找到了。” 她在一扇门前驻足。 并且,钱秀英很快就注意到,这里正是那个他们为了追上白衣女鬼曾经调查过的夫妻卧室。 女人按照胳膊上邪灵脑袋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在房间内原地踱步数圈,最后走入浴室。 和之前检查的时候不同,浴缸里盛满浑浊不清的水,且水量到了满溢的临界点,水面与边沿持平,像是一面因为生锈而照不出人脸的铜镜那般维持静态。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感知到这座房间里有任何属于邪灵的气息。 抢走碎片的女鬼,似乎是把东西随手扔在这儿就走了……又或者说是在鬼屋老人袭击他们的时候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不论原因为何,她都需要尽快找回碎片,将她的同伴们带离这个鬼地方。 “……在水下?” 把手伸进这样一缸脏水里,显然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但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钱英秀一咬牙,将手伸入水面开始摸索起来。 被搅动的水面剧烈晃动着,不断“噗噗”地溢出,洒在瓷砖地面上,打湿了她的衣服。 女人的手指很快触碰到了一个尖尖、小小的硬块,她心中一喜,正准备取出——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迟暮老人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 是鬼屋老人正在靠近这里! 钱英秀的呼吸停滞了。 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缠绕在手腕上的蝌蚪状黑影亦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女人想象着那个没有眼睛的可怕鬼魂,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徘徊游荡,心脏怦怦直跳。 她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当时鬼屋老人破墙而出的画面,渐渐的,这个画面变成了邪灵冲破浴室的门墙,将自己的脑袋一把抓住的场景……并且,这个本该只是想象出来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一场清醒的噩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那般漫长,终于,那个迟缓的脚步声慢慢远离了走廊。 钱秀英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的手指捏住了碎片,正打算取出。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捏得太过用力,指腹微微一疼,好像流血了。 只是一个小伤口,不碍事—— 然而,这竟然就是女人生前最后一个完整的想法。 静止的水面突然间像被加热似的,汩汩冒起了气泡。 浴缸猛然溅起了一大蓬肮脏的水花,一只苍白的、腐烂的、膨大的手臂,从浑浊的水面底下钻出,随后狠狠攥住了她的头发。 “不……” 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被浸泡浮肿、像是巨人般的肿胀手臂,便将她的脑袋一把拽向水面。 “唔唔唔!……咕咚……” 脏水刺激着她的眼球、涌入了她的口腔。 从头发、脑袋、脖子,再到手臂,躯体,双脚,手臂上缠绕的邪灵无力挣扎着,浑浊的水面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东西,浴缸宛如活物般张开了贪婪的嘴巴,最后,钱秀英整个人都被吞入其中—— *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像是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似得呼吸着,起了一身白毛汗。 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慌乱的情绪,甚至如同溺水般双手在空气中划拉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 原因无他,实在是通灵回忆里的最后一个场景太可怕了…… 他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注视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冲锋衣女性。 “原来是这样,你们遭遇了这种事情吗……” 有了成为当事人的经历,徐向阳能感受得到极为灵媒小队成员的沉稳干练,可是他们的经验和智慧,却在这次行动中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差距实在太过悬殊。而两相比较起来,似乎能证明他的想法:回忆中如此强大的鬼屋老人在班长大人面前却不得不依靠与鬼屋融为一体来抗衡。 竺清月的能力在灵媒的世界确实是特别的、具有某种超越性的强大。 不过,亲眼看到牺牲者们的凄惨遭遇后,他当然高兴不起来。 徐向阳与“钱英秀”的鬼魂四目相对。 他不知道邪灵是否具有知性,还是说仅仅是死前留下的些许记忆碎片的集合,但是…… “谢谢你。” 徐向阳诚恳地向女鬼道谢。 通过通灵回忆,他不但了解到了更多关于鬼屋的消息,同时亦将如何逃脱的线索成功抓入手中。 与班长大人间的这场竞争,是他的胜利。 ——是时候,去结束这场鬼屋之行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会嫉妒的她 竺清月微笑着注视着那个男生离开自己,走上长廊,在自己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她清楚对方是去寻找情报了。 向阳他说不定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一些通过他的通灵能力才能触发的线索,所以才会自信满满地和自己立下赌约吧。 竺清月觉得很有意思,正如向阳所说,这就像是他们两个会在学习展开竞争一样,的确是个好提案,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当然,不论过程如何,胜利都终将属于她…… …… ……开玩笑的。 这种事情,真的有意思吗? 当徐向阳离开走廊后,女孩脸上残留的笑意慢慢消失,最后变得面无表情。 ——不愉快,不愉快。 事实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变得异常烦闷,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的烦躁感。 竺清月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如玉的手掌上是细腻的纹路,十根纤长的指头在昏黄的灯光中散发着荧荧微光。 只要这根手指轻轻一动,就能一口气将向阳带回自己身边—— 但是,既然做了约定,就不能不守信用。 她很清楚,自己的做法已经让徐向阳感到不舒服了。 幸运的是,那个男生很好心地认为这是朋友间在性格上的磨合问题,只要得出共识即可,结果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关系,所以才会有了这次比赛。 可要是她再独断专行下去的话,向阳他说不定真的会选择离开自己…… 所以,她才会答应这个条件。 赌约是否公平,根本就无所谓。 “只要我能得到胜利不就好了吗?” 竺清月想,决定不去理睬。 然而,她的情绪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好转。 如此烦闷和压抑的心情,就需要找人发泄。 正好,竺清月有一个很合适的目标,而且顺便还能从对方口中问出情报,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输了。 “不需要特地去寻找离开的方法。” 班长大人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浮现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冰冷。 “——只要将这栋鬼屋彻底毁灭,我和向阳自然就能出去。” *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竺清月又一次回到了大堂。 宋德寿似乎已经彻底放弃用内部空间的改变来阻挡他们去路的想法,距离恢复了正常。 这间位于鬼屋正门的客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物……主要是没有见到向阳的身影,看来他发现的线索不在这个地方。 这就好。 接下来,她会表现得有一点点跋扈,女孩不希望让自己的好朋友看到自己糟糕和恶劣的一面。 如果说惩罚甚至杀死某个坏人就能让他们俩从鬼屋里脱身,向阳不会表示反对; 可是,仅仅是为了发泄烦闷而虐待旁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不必要的暴力,像他那样的好孩子,看见了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竺清月伸出手掌,无形的丝线自她的指尖放射而出,线的另一头则是另一个人的性命。 锐利的丝线如枷锁般锁住了此人的脖颈,只要手指轻轻一动,就能切断那家伙的喉咙。 少女隐约能察觉到,对方目前所在的距离非常之远,远到很难想象两人正处于同一间屋子里;且从方向来看,宋耀同学这会儿应该被深埋于地下。 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宋德寿可谓煞费苦心,已然用尽了全力。 遗憾的是,这点距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给我滚上来!” 竺清月的手指猛地握紧成拳。 她的线只要缠上目标,就不可能被切断,对受害者而言,那是永远无法挣脱的束缚。 自遥远的地底传来一连串闷响,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宋耀的身体在丝线的牵引下身不由己地往地面飞来,层层堆叠的地板阻挡不住,一路上都被人体尽数撞烂的回响。 再这样下去,被钓上来的宋耀同学怕是要被撞成傻子……不,等他真的上来后,说不定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了。 不过,那个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 宋德寿显然意识到了相同的事情,它无法抗拒班长大人的能力,只好利用对鬼屋的掌控能力,将从地底通往地面这一路上的建筑障碍全都撤销,避免它的孙子真的被撞死或是变成废人…… 即使如此,从地底飞上来的人,依然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到达终点。 客厅一楼的木制地板像张开嘴巴似的自动破开了一个大洞,宋耀的身影从中飞出、死鱼般摔落在地上。 他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地俯面趴着,静静的一动不动,像是具尸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用楼梯作为支撑坐起来,翻过身来后,与居高临下的竺清月面面相觑。 “总算肯出来了啊,要是你能早点老老实实从老鼠洞里爬出来,就不用吃苦头了。” 竺清月微微一笑。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女孩肆意跋扈的行为,宋耀没有生气,没有对着她破口大骂,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求饶。 他的眼神中,甚至不存在因刚才那种与被当作皮球般踢来踢去无异的屈辱而产生的愤怒……或是哀求。 宋耀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神态平静,看不出喜怒。 这是……被我痛扁了一顿以后,顿悟成佛了? 班长大人心想。当然,她对这家伙的心态并不感兴趣,笑着问道: “怎么了,宋耀同学,不准备继续挣扎了吗?” “我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对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回答,“结果是,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连爷爷他都只能依靠这栋屋子,才能勉强把你困在这里。” “是我搞错了,没想到你和之前那些闯入这栋屋子里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明明他们看起来才是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却比不过一个女高中生……” “咳……咳咳。” 宋耀捂着嘴巴,不知道是因为灰尘还是堵在喉咙的血液,咳嗽了好几声后,他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对吗?” 竺清月脸上的微笑一如往常。 “你如果再和我讲这些无聊的废话,我就把你扔下去再撞几个来回。你很清楚我把你从老鼠洞里拽出来的理由。” “是的,我知道,你想离开这栋屋子……” “是我和他,我和向阳两个人。”女孩纠正道,“如果你实话实说,我可以不去管你和你爷爷的死活。” 沉默片刻后,宋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说的,这样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但是在此之前,班长……竺清月,我想有很重要的话想说,是我过去想说却没有对你说出口的话……” “如果是告白的话,就请免开尊口。男生的告白我只想让从一个人嘴里听说,而我现在已经听到了。” 宋耀的脸色微微一白,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 “我是喜欢你,从见面的一开始就是,不想知道理由吗?” “喜欢我的男生从小学开始就排队站了……” 竺清月有点无语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她还以为对方已经不再执迷不悟了,没想到还是在自作多情。 “真不缺你一个。” “我是觉得……我们很像。” 宋耀却没有注意到班长大人的表情,他甚至没有看向她,只顾自己一个人说。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和我是一类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家庭氛围大概不是很好,要么是父母间的关系很紧张,要么是亲子间……总之,就是从小缺爱的类型。” 竺清月的眉毛轻轻挑起,没有回应。 “我的父母呢,他们俩从我小时候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一天不在争吵。” 男生低着脑袋,盯着面前的地板,好似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回忆。 “冷暴力,互相辱骂,甚至大打出手,每天晚上我在床上都要翻来覆去好久才能睡着,因为从他们卧室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是很吵;每周我都要记得买碗碟,不然家里连做好的饭菜都没地方盛。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脚下。 “就在这栋屋子里,度过了我的童年,我慢慢成长为一个平庸的、不起眼的人。” “直到有一天,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们全都死了。” 宋耀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因为我本人的事情没什么可讲的,所以这几乎就是我对过往人生的全部总结。班长,你听完了后有何感想?” “嗯……大概还挺可怜的?” 竺清月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但很遗憾,你是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渣。你杀了人,不止一个。要说可怜的话,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郭子轩一样境遇不幸,还有辛辛苦苦独自一人把儿子抚养大,得到的回报却是自己孩子上吊后冷冰冰的尸体……” 女孩的眼神变得异常冷漠。 “自从我拜访郭子轩的妈妈之后,你的性命就已经变得不值一提了。” 她似乎是感到不耐烦了,又一次举起手,对准坐在地上的男生。 但宋耀却没有害怕,他的眼睛一直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这会儿却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得很突然。 “竺清月,你和我……果然很像。” “……” “你不在意我的死活,又怎么会去在意郭子轩的事情呢?在班长你眼里,我和他其实都是一类人,就和班上的其他男生……不,是所有学生和老师一样,都是根本不值得关注的对象,我有说错吗?” 大概是害怕竺清月在中途翻脸,他加快了语速说道: “所以,你根本是在说谎,你现在心情很不好,甚至想要杀我,和其他人压根就没有关系——” “我其实一直都在听你们俩的对话,那个和你一起进入这栋房子、叫作徐向阳的男生,我知道他还有别的关系要好的女生,结果你们俩现在又选择分道扬镳……” “所以我才说,你和我一样。” 宋耀在说话的同时,一边还在那儿摇头叹息,目光中甚至带上了怜悯。 而竺清月则对他的话语表现得无动于衷。 “愚蠢的挑拨。我们三人间的关系,不是你能揣测的。” “我连那个女生是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去……唔!” 宋耀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卡住了,脖子上浮现出一道道鲜明的勒痕,且痕迹加深的速度要远比之前来得快,可见女孩内心对他的厌烦。 “废话连篇。告诉我,该如何从这里出去,不,是如何让这栋屋子消失?” “呵……呵呵……要是……要是我说出来,不是等于自掘坟墓吗……” “你不说,现在就得死。” 竺清月漠然道,手指再度施加力道。 “你的爷爷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等……等一下!” 或许是因为差点就死过一次,这回宋耀同学表现得很冷静,仿佛置生死于度外,甚至还敢出言激怒班长大人;可是,当他真的再度面临被一点点掐碎颈骨的剧烈痛楚与死亡的恐惧时,这个男生还是忍不住求生本能作祟,满脸眼泪鼻涕地出声求饶。 * 竺清月快步往回走。 不出她所料,宋耀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总而言之,想要消灭鬼屋,就要驱除作为鬼屋的核心——即宋德寿。 这点不难想到。关键在于,现如今的宋德寿已经同鬼屋融为一体,很难被杀死。 徐向阳提出的“用击败它的属下的方式逼迫它出来”的想法,在大方向上没错,只是因为缺乏了重要信息才有所偏离。 ——原来,鬼屋从最开始就不止有宋德寿一位死者被转化为邪灵。 那群灵媒小队的牺牲者,是宋德寿刻意转化而来作为打手的,就算全死了,对它和鬼屋而言都不痛不痒; 但是,在安宁街41号被鬼屋现象初次侵蚀后,那个与宋德寿在同一时间内被转化为邪灵、这栋房子内原先就存在的死者,地位却大不相同。 这头邪灵被称为“节点”,同样是支撑着这栋鬼屋的重要力量。 而邪灵生前的身份不言自明: “……是宋耀的母亲。” 那个穿着睡衣,不属于灵媒小队一员的女鬼,正是她要寻找的目标。 “杀了她,再将宋德寿逼出来,把这栋房子毁了,一切都很轻松。” 如此一来,她和向阳就都能回去了,回到正常的人世间,回到那个有她的母亲、她认识的人们,她的另一位好朋友所在的地方。 只要等回去以后…… 竺清月抿紧唇瓣。 ——回去以后,她还能和徐向阳维持现在这种,是因为恰好被关在鬼屋里,才突飞猛进的亲密关系吗? 向阳他还要向星洁告白,不出意外的话,两人会就此成为恋人。 现在的竺清月恍然发觉,不要说被他们俩排斥和疏远,就算是回去以后,三人关系继续维持现状,她恐怕都会觉得难以满足。 她所想要的是徐向阳口中的“光是在一起还不满足”,是爱情或者友情这种浅薄庸俗的关系难以比拟,某种更具备超越性、更加牢固且坚不可摧的情感。 竺清月对自己能否构筑起这一切拥有信心,可是真的要实现这种关系,是否意味着在这个过程中她要做出牺牲,做出选择,做出退让,以及…… 对此时此刻“放手”? 渐渐的,她好像能看清内心深处盘桓的那个念头了—— 人的欲望是一个无底洞。这并不可怕,因为只要合上盖子、不去看它就没问题。 女孩却深知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在她内心深处涌动的欲望,不是一条需要去填平的沟壑,而是一头永远得不到餍足的怪兽。 …… ——“我觉得你是在嫉妒。” ——“我确实很喜欢你,向阳,就像喜欢星洁那样喜欢。但我知道,这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和星洁她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会嫉妒。” 她想,这是为了向阳、为了星洁,为了我们三人的未来,所以才不会有别的想法。 绝对不会。 …… …… 绝对不会……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超级任性又超级麻烦的坏女孩 ——“谢谢你。” 徐向阳态度诚恳地对她说。 穿着冲锋衣的女鬼却不曾回应他。 她的目光虚无,没有焦距,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张口来上一句“救救我……” 看上去似乎缺乏真正的理性。 只有像上次那样令它感受到威胁,才会触动起警报和反抗的机制。 仅仅只是生前意识的残留吗?原来,女鬼和它制造的幻影其实无甚区别。 徐向阳有些失落,但他又本能地觉得:幸好只是残留。 同样是人型邪灵,种类亦有所不同 如果是像鬼屋老人那样拥有相对完整的知性的类型,身为邪灵的它说不定就会帮助自己了吧? 正因为眼前的女鬼是死者生前留下的碎片组成的渣滓,才不会主动伤害人,反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钱英秀临死前的欲望行动。 “救救我……” 这是钱秀英被拖入浴缸的那一瞬间,想要说出口却被堵在嗓子眼的最后一句话; 混杂着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生的渴望,以及临终前的信念: 将她与她的队员们的消息传递出去,以及…… 离开这栋鬼屋。 “我会离开的。” 徐向阳的手抬起,不小心蹭到了女鬼的衣角——但是,血肉之躯却并没有感受到邪灵,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空荡荡。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关于你们的事情,你们在这栋屋子里的经历,我会传递出去的,放心吧。” 徐向阳说话的同时,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她的表情。然而冲锋衣女鬼还是原来那副神态,没有丝毫改变。 他固然感到遗憾,但做出决定的徐向阳,已经决定不去在意。 少年站起身,笑着朝女鬼挥手告别,转身之后,他再没有回头。 只留下人型邪灵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继续孤独徘徊,眼神呆滞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 得到了确切的线索之后,徐向阳踏上归程。 和班长大人的赌约,他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空亡之门”的碎片,只要拿到这件道具,就能找到离开鬼屋的路径。 而依照通灵回忆里的内容,那个碎片现如今应该还留在那间卧室的浴缸里,即睡衣女鬼戚秋芳生前死去的地方。 无论是戚秋芳的尸体、还是灵媒小队中女队员的尸体,都早已被这栋屋子所吞没了,他需要谨慎对待的只有邪灵本身。 在归途中,徐向阳意外发现了一个惊喜: 他在无意识间使用通灵能力进行观察周围和定位的时候,突然发现范围变得更广了,能“看见”的景观似乎变得更为清晰。 反复确认了数次后,徐向阳终于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通灵能力好像变得更强了一点点…… 入侵邪灵的心灵世界,这种看似冒险的举动,竟然还有这种收获。 徐向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不是很好吗? 有了变强的理由和方法,他的信心变得更加充分了。 这份轻松愉快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徐向阳抵达目的地为止。 那间本来属于宋耀同学父母的卧室,这一周以来都被他们俩鸠占鹊巢。 他最开始在浴室里瞥见了竺清月的背影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徐向阳甚至还觉得在自己回来之前,班长大人就一直呆在房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喂,你还没有放弃要在这里洗澡的念头吗?” 徐向阳见到她跪坐在浴缸前,以为她又洁癖发作了,不禁有点无奈。 实际上,他们看到的那具被泡烂的尸体的确是幻影,只是样子可怕而已;更重要的是他们尝试过,这个房间里是有清水的! 这点不难理解,毕竟还有宋耀这个活人在居住,所以在这栋鬼屋的某些重要房间内,是由干净的自然水供应的。 换而言之,如果班长大人真想要放水洗澡,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这个浴缸过去是真的泡过死人的,一般人过不去这个心理上的坎儿; 而且,现在的徐向阳已经很清楚,这个浴缸还是鬼屋与那个睡衣女鬼的联结点,就更要阻止她的尝试了。 要不然,待会儿竺清月她洗到一半的时候,女鬼突然从浴缸里蹦出来咋办? 就算是完美无缺、近乎超人的班长大人,在正乐呵呵泡澡的私密场合下突然受到这种惊吓,说不定都会惊慌失措吧? 他又不禁联想起不久前在和竺清月告别的时候,女孩对自己发出的挑战书——想来事情若真发展到了那一步,该哭出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了。 念头至此,徐向阳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好想看到清月被吓哭的样子”这种恶魔般充满诱惑力的想法,不过,少年内心中正直的一面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很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万一这会儿竺清月已经开始泡澡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闯进去阻止。 “你先等等,清月,正好,我已经发现离开这里的线索了,原来这个浴缸就是关键……” 然而,等徐向阳即将走到女孩身后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浴缸里果真放满了清水,水波荡漾间泛起的却不是清澈见底的颜色,而是一层淡淡的粉。 竺清月的皓腕垂落在水中,晶莹的肌肤被切开了一道口子,一缕缕血丝自伤口中溢出,漂上水面—— “你、你在做什么?” 徐向阳被吓到差点心脏骤停。 割……割腕?! 为什么?! 是……是因为太过悲伤或是由于郁闷?着是我的缘故吗?是我让她伤心了吗?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难道……是为了立下赌约前,两人间发生的那次争吵? 徐向阳突然间有种前所未有的后悔情绪,早知道他就不说那种话了!就算结果是被她绑起来,哪里都去不了,自己暂且忍忍就过去了嘛!不应该正面和她发生冲突—— ……不不不,不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想,区区这一程度的矛盾,应该还不至于让清月选择干出自杀这种事吧?他的朋友何曾脆弱到了那种地步…… 在那一瞬间,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纷乱的念头,压根冷静不下来; 但与之相对的,他的动作却很干脆利落。在看到竺清月割腕的惊人一幕后,徐向阳只呆滞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孩旁边,准备把她的手拉出来。 倚靠在浴缸旁边的竺清月,她的脑袋微微侧到一旁,长长的睫毛在玉颊上投落阴影,遮挡住了眼眸,那副安静的姿态就像是沉沉地睡去了,如同一尊美丽的玉石雕像。 不过,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肩膀的时候,女孩却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徐向阳的脸后,露出平静的笑容。 “向阳,你来了。” 徐向阳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你没事?” 他蹙起眉头,突然间又有了新的猜测。 “难道是中了幻觉吗?” 可是,能制造幻觉的邪灵已经被捕获了,而且以竺清月的心性和能耐,他不觉得所谓的幻觉能起到效果。 “呃……不是啦,你可能误会了,是我要这样做的。” 班长大人像是终于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很不对劲,她抬起头,和徐向阳充满焦虑紧张情绪的眼神对视,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会回来,不小心吓到你了,抱歉啊。” “……你自己要做的?为什么?” 徐向阳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他的思维像是一锅煮开了的糨糊搞不清状况,心头则涌上一阵说不清的烦闷。 “放心,我没事的。”她出声安慰道,“只是一个尝试而已。而且,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个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被我的线所覆盖。只要到达一定时间、我的意识陷入昏沉、或是失血导致我的身体出现不可避免的虚弱现象,放血过程就会中止。除此以外,还有一号和三号都在盯着我看呢。” 女孩说得头头是道。徐向阳愣了一下,他转过头一看,发现人面蜘蛛和巨大飞蛾,正从房间里的阴影鬼鬼祟祟地钻出脑袋。 至于清月所说的线,他看不见,但想来这里确实已经变成天罗地网了。 不要说是发生意外,就算是浴缸里再度钻出女鬼、甚至鬼屋老人亲自到来,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但是…… “尝试?你要尝试什么?!别开玩笑了!” 少年内心浮现的烦闷感变成了燃料,不经意间在心头点起一团熊熊大火。 徐向阳出离地愤怒了。 就算是被她用线束缚住身体、当作牵线玩偶般玩弄的时候,他都仅仅是觉得不舒服,而没有生气。 因为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就像生来就被命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日复一日的相处、又有着共同语言,在短时间内便积累起了深厚的感情基础。 就算偶尔会存在观念上的分歧,只要能坦率地去面对,别当作看不见,及时求同存异,就不会伤害到彼此间的关系。 可是现在—— “其实定期放血对人的身体健康是有好处的,就像是参与献血活动那样……” 竺清月小声说,可当她见到徐向阳泛着通红的瞳孔朝自己瞪过来的时候,女孩的神情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动摇,下意识低垂着眼帘。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没有其它办法嘛,想要尽快解决问题,离开这栋鬼屋的话,就只能做这种尝试……” “说清楚。” 徐向阳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 “你知道戚秋芳这个名字吗?” “……就是我们偶然撞见过的那个睡衣女鬼吧?” 班长大人微微颔首。 “看来向阳你确实有所收获。她是宋耀的母亲,是在这栋房屋内有着特殊地位的邪灵。因为戚秋芳和宋德寿,都是在鬼屋现象最开始侵蚀这栋屋子的时候演变成了邪灵。” “我知道。官方称呼这类邪灵为‘节点’。如果想消除这栋鬼屋的话,不止要破坏宋德寿这个核心,还要拔除节点。” 他在通灵回忆里,从灵媒小队的成员们口中听说过这个术语。 “是啊。所以,我想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个睡衣女鬼的下落。但结果不出意料,她和宋德寿有着相似的能力,能与这栋屋子融为一体……” 她叹了口气。 “还是相同的问题,我若是想要解决这类邪灵,其实并不困难。关键在于我们发现不了宋德寿的踪迹,很难把它从角角落落里揪出来,戚秋芳亦是如此。” “我已经尝试过了,那家伙就算不如鬼屋老人那样拥有知性,但起码拥有像野兽那样懂得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根本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与班长大人那双清亮的瞳孔互相对视。 “所以,我想办法问出了一个可能有作用的法子。” 竺清月说。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如何死的吗?她就是死在这间浴室里,通过割腕自杀的方式,当时血水灌满了整个浴缸。而人型邪灵的行动模式,无疑会受到死者生前执念的影响……我已经确认过了,有个闯入者就是这么死的。” “就算是这样——” 徐向阳忍不住开口。 “没办法呀,向阳,毕竟我做都做了。” 见到少年的愤怒貌似有缓和下来的迹象,班长大人也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镇定自若的态度。 她微微眯起眼睛,将脑袋轻轻枕在手臂上,一副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慵懒表情。当然,在见到徐向阳仍旧是眉头紧蹙、难以释怀的样子后,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放心吧,我有经验的,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 ……啊? 她刚才说了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瞪大眼睛。 竺清月好像觉得自己说漏嘴了,苍白的脸颊浮起些微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刚才的话你就当作没听见!那是很久以前了,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做蠢事的嘛。” …… 徐向阳捧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大家眼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清月大小姐,居然曾经尝试过割腕—— 真是……荒谬。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又隐隐浮起一种明悟。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的这位好朋友,是一位个性非常、非常、非常麻烦的姑娘。 在她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宁愿和怪物隔着床板睡上两晚,都不愿意对有能力且坟墓愿意帮助她的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说出真相。 如果说到此为止的话,那还仅仅是“性格别扭”的程度,林星洁同样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时期:不愿意对任何人打开心扉,像刺猬般蜷缩起身体、将深深的刺对着外界,孤僻到宁愿一个人撞破南墙都不回头。 但是现在,至少在两位好友面前,她已经做回了坦率而真实的自己。 竺清月却不一样,伴随着他们间的关系越来越深入和亲密,她潜藏的真实个性简直像是剥洋葱那般一层又一层地展露出来: 喜欢捉弄朋友的小恶魔,一时突发奇想便会去努力撺掇两位好朋友成为恋人,十足的自我主义,以及强烈到让人难以接受的控制欲;而此时此刻的徐向阳,又在她身上发现了新的一面,那就是一种微妙的……自毁冲动。或许,她那个时候不肯主动向自己和星洁求助的理由,亦与之相关。 真难办啊…… 他的眉头蹙成一团化不开。 作为一直陪伴在女孩身边的亲身经历者,徐向阳内心深处时常会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其中既有着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了解她的欣喜,同时又有总是被她出乎意料的言行惊到说不出话、就像是切洋葱时被刺激到流泪的那种辛辣感觉。 如果说曾经的林星洁是把自己伪装成坏孩子的话,那班长大人就是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真正意义上的坏孩子。 这一切,都像她自己说得那样…… “——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当个坏孩子。” 如今的徐向阳,真的很希望能穿越时间,回去痛揍一顿说出“我支持你”这种话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可完全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班长大人的伪装实在是太具备迷惑性……不,更准确地说,那个完美的班长大人同样是竺清月的一部分,只是谁都不了解,她的性格远远不止于此。 面对这样一个超级任性又超级麻烦的坏女孩,他究竟该如何做呢? “我说你啊,做这种事前,起码要和我先商量一……” 话说到一半,徐向阳便叹了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种柔和的话语对她是起不了作用的。 徐向阳更清楚,自己决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奇怪的念头浮上徐向阳的心头。 我该不会是受到她的影响,脑子也变得不正常起来了吧? 徐向阳自嘲地心想,却又毫不犹豫将其牢牢抓住,并很快下定决定。 “而且,就算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应该是我这个男生来做。” 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瞥见了盥洗台上的那把小刀,顺手就把它拿了起来。 “不,不要……!” 竺清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后,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可她才刚开口,徐向阳就直接动手了。 为了避免被阻止,少年咬紧牙关,干脆利落地用刀刃在手腕上用力一划。 他的手掌登时变得鲜血淋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向他低头、屈服,在那之后…… “你……你在干嘛啊!” 竺清月瞪大眼睛,她连忙将本来一直泡在浴缸里的手抽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明明我一个人就够了……” 女孩的纤纤玉指环绕着手腕,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伤口。 她看着从男孩的手掌被涌出来的鲜血浸染,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闷闷的痛楚,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纤细的柳眉不自觉蹙成一团。 徐向阳俯瞰着竺清月的脸,觉得自己的做法大概是起效了。 哼,吓到了吧?吓到了就乖乖听的我话!可徐向阳没能得意太久,他刚想开口对竺清月说话,却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话语全都堵在喉咙里没能出来,且思绪都被剧烈的痛楚所打乱。 少年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 好痛,好痛,好痛……! 徐向阳不是战士,不是杀手,不是天才,和班长大人不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 别说拿自己的手腕开刀这种残忍的事情,就连指甲上长出根肉刺、去医院打枚针这种生活中的小事,都会让他龇牙咧嘴好一段时间。 因为对竺清月所作所为的不满和愤怒,他刚才一时间热血上头下了狠手,这会儿却只能咬牙切齿,勉强保持住意志清醒,没有腿一软直接倒下去…… 我,我是不是下手有点太狠了? 因为要防止班长大人用线阻止自己的行动,所以徐向阳在打定主意后,就毫不犹豫地切下去了。他知道,假如一次没成功就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力气用得还不小…… 徐向阳瞥了一眼被淋漓鲜血染红的手腕,只觉得视野模糊,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顿时不敢再去看。 “我去拿医疗箱过来。” 竺清月检查了一下伤口,立马站起身,急匆匆地朝着浴室外跑去。 幸好灵媒小队留下来的行李里面,还包括食物药物等应急用品。 徐向阳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冒险。 但女孩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就被他挪动脚步挡了下来。 ……这才不是结束。 他可不是平白无故割自己一刀,更不可能是只为了引出那个女鬼就做出如此牺牲,徐向阳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纠正清月那种扭曲又恶劣的性格! 就算是现在,他仍然下决心要贯彻自己的做法…… 不,正因为已经吃到前所未有的苦头,如果最后还是没能把清月的心态扭转过来,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徐向阳一边“嘶嘶”地吸着凉气,一边阻止道: “你先等等。” 竺清月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伤口分明很疼,徐向阳却还是努力勾起嘴角,这使得他露出的笑容看上去略显狰狞。 “别那么着急啊。” “你在说什么……” “没办法呀,清月,毕竟我做都做了……”徐向阳努力装出风淡云轻的表情,用她说过的话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别浪费了啊。”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直接将手伸入了池子里,一缕缕浓厚的血丝顺着水流往上流动,本来淡红色的水面上,顿时翻涌上来一层鲜明的红色。 此时此刻,从少年手腕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与少女体内的血液在水中交融。 “等等……!你的切口太深了,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的!” 他觉得头有点晕,干脆顺势坐了下来,只听见竺清月急切的声音从头得太重,生怕他又干出傻事。 “……” 见他没有回答,竺清月又开始嘀嘀咕咕了。 “真是太任性了、太任性了!受不了你。要不是你是我的朋友,要不是我很喜欢你,要不是……要不是为了星洁,我肯定会把你丢下不管!” “你还有脸说我?” 徐向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过他才刚开口,就感觉自己的伤口像是被扯到了似的,又一次痛得龇牙咧嘴。 总之,不论过去的状况如何,刚才清月大小姐确实是对自己道歉了。 当然,他不觉得这样就能让女孩彻底回心转意,毕竟他是拿这姑娘对自己的情感当赌注,逼迫她做出了选择。 但徐向阳的做法确实给予了她精神层面上的刺激,想来是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 而且,虽然清月她总是把“喜欢自己”挂在嘴边,但她真的在他面前选择低头,还是头一回,算是取得了阶段性成功。 不过徐向阳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自豪感,毕竟这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这种事可不会做第二回了,不然他都没有立场去指责竺清月。 这时,徐向阳不再掩饰自己的疼痛,喃喃道: “真的、真的……好痛啊。” 竺清月抬起头来看着他,竟然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一丝溢出的泪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向阳你真笨啊,就算你要……你真的要做这种事,起码得和我商量一下啊。这次是运气好,你刚才那么大力气,万一真不小心割到动脉怎么办啊?真是的……” “这种话由我来说才对吧?” 徐向阳摇摇头。 “说到底,要不是你瞒着我自个干出这种危险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这么冲动。” “我有把握的,这对我来说并不危险。” 竺清月的语气里带着怨念。 “而且,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徐向阳没有回答。 当他开始回忆刚才的经历后,他发现班长大人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 在钱英秀人生的最后关头,她就是因为被戚秋芳的鬼魂拽入水中杀死,现在想来,其中理由很可能是她当时把手放入了浴缸、结果手指被碎片戳破流血,吸引邪灵前来…… 所以仔细想想,这是个不幸的意外,本来睡衣女鬼是不在场的;如果没有这个意外,钱英秀说不定能将碎片取走,与她的同伴们一起离开。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听班长大人刚才说,割腕自杀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当然,绝大部分死法都很痛苦,但割腕来得尤其漫长,失血过多会让人在临死前感受五脏六腑一点点冷下来的感觉 但最重要的是,割腕没有那么容易死。割得太浅,只是静脉部分的话,人的伤口会自我愈合,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有把握。 而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通过这种方式自杀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泡在水里,就像泡澡的时候打个盹,从此长眠不醒。 至于“人型邪灵会受到生前记忆的影响”,徐向阳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向阳,你老实说,我做错了吗?” “嗯,你做错了。”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而面前的姑娘则又一次很不满地鼓起脸颊,轻哼了一声将头扭转过去。 …… 不过,在伤口包扎完毕后,班长大人还是选择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床头,共享这安详静谧的一刻。 安静了很久,率先主动开口的是竺清月,她轻声问道。 “说起来,向阳,关于我们那个赌约……你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吗?” “嗯。” 徐向阳点点头。 “有种叫‘空亡门’的东西,能打开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鬼屋的门,还能反过来通过共鸣找到出去的路,是官方机构手中保管的特殊物品……” 他老老实实地将所有已知情报全都说出来了。 “那个碎片,就在宋耀同学死去的母亲,浴缸里的女鬼的手中。” 徐向阳的话头一顿,反问道: “你呢?” “只要消灭这栋鬼屋,我们就能出去了吧?”竺清月回答道,“所以,我们先将这个被称为节点的女鬼干掉,鬼屋的力量就会被大幅削弱,到那时候,宋德寿不得不出来和我正面交战了。” “真不愧是你。”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看来,我们俩的目的算是重合了。” “嗯。那,如果非要一个结果的话,到底算谁输、算谁赢呢?” “那个女鬼还没出来吧,碎片也没弄到手……” 徐向阳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好像是浴缸里的水一蓬又一蓬地全部洒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起身朝着浴室的方向跑去。 浴缸里盛得满满当当的水,像是正在被加热那般急切地沸腾着,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看啊,向阳。” 徐向阳听见她轻声说话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和你的血……现在混在一起了。” 夹杂着两个人血液的水,在浴缸里荡漾,洒落在地板上、墙壁上,四处都泛着淡淡的嫣红。 听起来还真有点怪浪漫的。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徐向阳表情一时间变得很古怪,他忍不住抓了抓头发,怀疑自己的思路是否被女孩带歪了。 “哗啦!” 潜伏在浴缸水下的鬼怪终于忍不住了,一只巨大而臃肿的苍白手臂攀住了边沿,尸体的肌肤绽开一道道裂缝,露出里面死灰色的皮肉。 浴缸里的水变成了一个漩涡,就像底下的塞子被拔掉了,水位急速下降,好像被人一股脑喝了下去,露出海藻般乱糟糟的黑发…… 邪灵甚至没敢探出脑袋,更不用说像对付钱英秀那样把站在浴室里的两人扯入浴缸。 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没能逃离班长大人的“五指山”。 浴缸里的鬼怪才刚刚浮现,便惨叫着被无形之线从那里面拖拽了出来。 徐向阳往后倒退两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邪灵像条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美人鱼似地无力趴在瓷砖地板上。 “要消灭她吗?” 班长大人侧过身来问道。 “……嗯。” 徐向阳回过神来,点头回应。 “她属于没法交流的那一类,对我们来说没有价值。” 更何况,这个鬼魂还杀了人,是将那支灵媒小队最后的希望覆灭的凶手。 徐向阳不会说非要替他们报仇,但…… 这是力所能及之事。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竺清月喃喃自语,将手掌一点点握紧。 邪灵腐烂臃肿的身躯上浮现出了无数道鲜明的勒痕,白花花的烂肉被一股脑地挤出来;它不得不惨叫着变回那副睡衣女鬼的模样,试图挣脱,然而丝线依旧死死地缠绕着,如附骨之蛆,不曾给目标留下丝毫空隙。 数个呼吸后,它在两人面前烟消云散。 徐向阳眼尖地看到一枚细小之物掉落下来。 他走上前,将其捡起。 “这就是‘空亡之门’的碎片吗?的确有股特殊的气息……”竺清月走到他身边,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以前见过。” 徐向阳回答得很坦率。尽管这种感觉十分模糊和遥远,但确实存在。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徐向阳摇摇头。 “不过……” 他将木屑握在手里,用通灵能力将其激发。年轻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是穿越层层迷雾,看见了那个闪烁光芒的终点。 “我确实见到了离开鬼屋的路。” “看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是啊。” 徐向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 “既然如此……” 竺清月轻声说。 “不能再耽搁了。在我们出去以前,来做最后的总结吧。” “什么总结?”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手脚变得像雕塑般僵硬。 “当然是……关于我,关于你,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竺清月动作轻柔地抓着他的手,牵着像木偶般行动的少年走到床边,然后一把将动弹不得的他推到床上。 “这次谈话,将会决定‘徐向阳’,‘竺清月’,乃至‘林星洁’这三个人的未来……” 女孩姿态优雅地脱下鞋子,以跪坐的姿势慢慢爬到床上,最后干脆坐到他的肚子上,举高临下地俯瞰着被压在身下的少年。 “我不会撒谎,不会再避开话题,所以……还请你坦诚以待。” 头顶落下来的灯光昏黄黯淡,带着些许暧昧的味道,感受着温软的触感与气息自身上传来,徐向阳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女孩顺手将发带解下,扔到一边的床铺上,额前剪裁精致的刘海罕见地散乱开来,乱发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章节目录 请假条 今晚不用等。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所以…… “这一次的鬼屋之行,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竺清月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在昏暗的房间内静静回荡。 “多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心情也时常跟着起伏不定。唯一清楚的是,我们间存在的分歧和要面临的问题,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到头来却一个都没能解决,这如何能叫人不迷茫?” 的确是这样。 徐向阳对此深有同感。 最开始是在进入这栋屋子的时候,他觉得清月的状况有点不对劲,所以他开始考虑女孩是否是因为告白的事情心生不安,结果是被班长大人干脆利落地否认了; 随后,清月又展现出了强烈的控制欲——其实关于这点,他倒是以前就若有所觉,班长大人的温和只停留于表面上,她本质上是个非常自我的人。 ……只不过,他没想到女孩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露骨。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个性算很温和的了,就算女孩子有任性的地方,他都愿意包容,但还是接受不了被人当作牵线玩偶来玩弄; 到最后,他竟然还发现了女孩身上存在着自毁倾向,而与这件事相比,以上两个性格问题都变得不重要了——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才是最让身为朋友的他感到担忧和生气的。 这才过去了几天呀。 “看来,觉得头疼的不止是我。“ 被女孩压在身下的徐向阳不自觉地想要点头,却发现自己还是动弹不得。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你的关系是变得更亲近了吧?对彼此的了解也更深入了吧?进展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快到我都有点措手不及,可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有点搞不明白……说不定,说不定还是维持像过去那样的生活比较好。” “但是,我认为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停滞不前的关系就像是一潭死水,对我们三人的未来不会有好处。”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总结。把我们之间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一口气全部解决……” 光听她的话倒是挺正经的。可是—— 徐向阳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会儿,他再度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下子又生气起来。 “清月,你说让我们彼此坦诚相对,结果却把我捆起来!这、这副样子哪里能称得上——” “呵呵,坦诚……” 坐在他身上的少女,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 “向阳,现在的我,毫无疑问就是最诚实的我喔。换句话说,就是我早就想要这样做了。” 她的手指摩挲着少年的脸颊,语气里中带着深深的笑意,却又洋溢着危险的气息。 “像这样把你绑起来,一动不动,就像是个可爱的玩具似的,我想怎样摆弄就怎么摆弄,你反抗不了我……” 徐向阳有点无语。 他翻了个白眼,不准备继续挣扎了,连痛骂对方一顿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你想做就做吧,反正就像你说的,我反抗不了你。” “啊,别误会。”听到这种自暴自弃的回答,竺清月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这种欲望不止是针对你的,其实我对星洁动过类似的念头。” “所以,你没对她动手,反而把我绑起来,果然是因为我比较好欺负吧?” 徐向阳有点没好气地抱怨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她反问道。 “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愣了一下。 “我确实是想做,不过当时是被轻松挣脱了,没办法嘛。” 班长大人的手指从脸颊慢慢移动到了脖颈。徐向阳觉得有点痒痒的,拼命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露出异样,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他突然联想到了那些电影里掳走女主角的淫贼色魔,在男主角前来救场前,他们都会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这么摸来摸去…… “而且,果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虽然我一直以来都把你们俩都看作是地位对等的朋友,但男生和女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直到最近,我才对这个事实有了实感。” 这话是啥意思? 班长大人却貌似暂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她又说道: “算了,从头开始吧。问题需要一个个解决,先从我身上开始。对现在的你来说,最看不惯我的地方是哪里?被我像这样绑起来?还是……” “当然是刚才的事情,我不希望……不对,是不准你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虽然被绑得不能动弹,但徐向阳的回答还是很硬气。 竺清月微笑着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比起自己的遭遇,你更在意人家的事情。” 女孩将脑袋一点点压低,直到徐向阳的视野里除了那张明媚脸庞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喜欢你,就越不想放开你……” 徐向阳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轻盈的发丝落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打喷嚏的冲动,神经高度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你既然选择了这个回答,我又说好了要坦诚回答……” 竺清月幽幽地叹了口气,突然又直起身,从他的身体上挪开双腿。 徐向阳只能听见从耳畔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身下的床铺则传来一阵轻微的下坠感。 他意识到,班长大人已经躺了下来,和自己并排睡在一起。 ……啊,就这样?你把我绑住,然后什么都不做? 那你好歹把我解开呀! 徐向阳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我确实尝试过割腕。”少女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了,向阳,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起过我家里人的事情吧?” “没有。上次去你家拜访,只是在门口呆了一会儿。” 话虽如此,徐向阳其实隐约能感觉到过“班长大人家庭背景恐怕会很复杂”的一些迹象,只是从来都没有开口问过。 就像星洁知道他的监护人不是父母,却从来不会问他的父母到哪里去了一样。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属于同病相怜的少年少女间的默契。 他与林星洁和竺清月,之所以会互相吸引、成为关系亲近的伙伴,是否与这种相似性有关呢?至少,徐向阳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 “我现在是和我妈一起住,我们两个人。妈妈生了重病,日常生活中一般都是我来照顾她。所以不可能请别人到家里来做客。” “那你的父亲是……” 徐向阳的声音有点迟疑。 “他还在哦。不过,是在另一座城市。” 他看不见她,只能凭借印象,想象着清月一边说着话,一边玩弄自己头发的样子。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俩在感情上出现了问题,到最后关系彻底破裂,可以说是陌路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会当作看不见彼此。” “后来,爸爸因为工作缘故要调离本地,他干脆就从家里搬走了。只是,一直到现在,两人还是拖着没有离婚。” “可能我的父亲是出于形象上的考虑,毕竟他在机关单位担任要职,曝光出去不好听;也可能是因为母亲她坚持……总之,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想和爸爸联系就只能通过电话了。有时候去邮局拿汇款的时候,能在单子上看到他的签名,这好像就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 “当然啦,我觉得自己还是比星洁要更幸运一点,起码我家在经济条件上没有问题,我爸爸……那个男人在这方面还是很慷慨的,哪怕他一个月、甚至隔近半年时间才会给家里打一次电话。” 徐向阳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像样的安慰来。 “其实,小学那时候的我,不是像现在这样,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我的同学们几乎都不爱和我玩……他们说,我的脸很吓人。” “一定是那群家伙瞎了狗眼。” 徐向阳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可不是在刻意讨好,看到班长大人的美人脸还能说出这种话,绝对都是些昧着良心的家伙,十五中的集体男生都可以和他一起作证。 竺清月忍俊不禁。 “不,我不是说长相好看难看的问题,而是……”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徐向阳吃了一惊,感觉对方将手抬起,慢慢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的指腹触碰到了柔软的肌肤与湿润的唇瓣。 “这里。” “牙齿?” 徐向阳猜测道。 “你以前是不是牙齿长得比较歪,带了一段时间的矫正器,所以被人嘲笑?” 这种事在大人眼里很可笑,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哪怕有一点点与众不同之处,就会起哄给人取绰号的群体。 竺清月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动听。 “真是的,你别在人家说这种严肃话题的时候逗我笑……是笑容啦,笑容。以前的我,脸上是没有笑的,所以同龄人都有点害怕我。” 徐向阳恍然。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当他和竺清月在教室里躲避附身者追击的时候,脑海里确实有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与林星洁那张略带点婴儿肥的清纯脸蛋不同,班长大人有着一张大人般艳丽的脸,如果没有那副充满亲和力的柔和笑容的话,竺清月将会是一个让人难以接近的冷美人。 现在看来,这种“冷”的程度,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然后,一直到我锻炼出最完美的笑容为止,还经历了一段时间。有人会说你笑得那么假,就跟戴了面具似得瘆人。” “再加上初中以后,妈妈的病情始终没有得到好转……那段时间,我的精神压力确实有点大,所以有做过这种尝试。” “我不是想自杀,我的理性还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只不过,当我将刀片切入肌肤、感到疼痛的时候,心中淤积的苦闷和压抑,好像能顺着血液一起流走。” “现在想想,用这种伤害自己的做法来排解压力,是有点太幼稚了。但那时候的我毕竟还不太成熟嘛。” 听这班长大人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在述说过往,徐向阳不可避免感到心情复杂。 因为这种无力感是如此真切,无论到了哪个岁数,成长中的阴暗回忆却始终如影随形。 ——就算成为了超能力者,就能改变过去吗? 竺清月的父母情感破裂,还有林星洁母亲的事情,都是身为孩子的姑娘们难以面对的。 大人们可能有难言之隐、有种种无法说出口的苦衷;但不论如何,他们对孩子所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难以磨灭的。 对于两位强大的少女灵媒来说,想要对付普通人非常容易,血肉之躯在异界怪物面前脆弱不堪; 可作为操纵怪物的人类,她们却都拥有着纤细而敏感的情感。对自己的家人们,她们可能有过恨意、有过哀伤、有过怒其不争,可终究不会粗暴地处理自己的家庭问题。 所以,就算是星洁,她能做的仅仅只是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剩下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只要没太过分,她都不想管,一直以来都当作看不见。 某种意义上,这当然是一种逃避。但徐向阳自觉没有这个立场去指导她,正相反,他觉得星洁的选择没有错。 而且,对于这个年代的年轻人们来说,光是保护好自己就已经不容易了。 徐向阳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就有过被社会青年勒索的经历,这种事情在附近地区被称为“克米”。 在他上过的学校里,周围的学生们当中,完全没有受过校园暴力威胁或是被“克米”过的人,反倒是一件稀罕事。 所以,如今能觉醒能力,便已是难得的幸运…… “——不过呢,我早就克服这种事了。” 竺清月的话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中。 “你的指责没错。我不过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才会这样做。事实上,进入这栋屋子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对我而言是种难得的体验,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那为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开口。 他其实有着相同的困惑。 班长大人固然有难以相处的一面,但是她对两位朋友的重视不是假的,所以在过去的相处中,她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内心峥嵘的一面用柔和的言语包裹起来。 哪怕是在逼迫自己的时候,都不会叫人觉得讨厌。没办法,她的性格、她的头脑,就是能做到这种事。 可是这一切,自从两人一起被关入这栋鬼屋后,就发生了改变。 竺清月的所作所为,逐渐偏离了他对她一贯的看法……从刚才她自曝“难以自控”的事实来看,甚至可能偏离了她为自己设下的准则。 “为什么?” 女孩反问了一句,随后便笑着回答道。 “果然是因为我很不爽。非常、非常的不爽。” “不爽?” 徐向阳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是啊。” 竺清月将双腿并拢,换了个更加淑女点的姿势,不过还是坐在了他的肚子上。 “我是个坏孩子,我想要控制你,我总是会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明明知道你会讨厌,却还是忍不住……到这里为止,还算有所预料。我不至于因为一直装成好孩子、结果连自己都信了。” “我在别人面前可以伪装自己,在你面前却做不到。在你身边的我,是更真实的我。比起考虑接受能力,我觉得这种‘真实’更为重要。” “……你的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叫‘任性’。”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真是一针见血的看法。” 竺清月微微叹息着。 “没办法嘛。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能包容这种任性的人。” “可即便如此,在最近我的脑海中产生的那些情绪、那些念头里,仍然有着对我来说都很难接受的部分。那就是……” “——嫉妒。” 她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徐向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你、你不是说……” “那是我在自欺欺人。” 班长大人干脆利落的回答直接把他的质问堵在了嘴里。 “你说对了,向阳。对于你和星洁之间关系可能会发生的转变,我……其实打从心底无法接受。” “不止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你们抛下这么简单,看到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想:我恐怕永远都没办法像你们那样对彼此毫无保留。”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难以忍受。” “我不是被抛下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能和你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男孩和女孩的目光在这一刻深深交汇,他和她的情感、真心,尽皆显露无遗。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率先提出来的,在你听起来或许很不讲理……可是,你能现在就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要是你回答‘是’的话,我就帮你解开线,以后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还有别的……让你难以忍受的缺点,我都会努力去改正,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所以……” 从唇齿间吐出的湿热气流吹拂着少年的耳朵,竺清月看着他的耳朵慢慢变红,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手掌正扶着他的胸口,结实的胸膛里传来“咚咚咚”的回响,那声音沿着她的小手,一直蔓延到她的身体深处…… 女孩轻启朱唇,语气认真到不愿意让对方听出一点犹疑。 “——向阳,从这栋屋子里出去以后,你先不要向星洁告白,好不好?” ……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竺清月还以为自己听不到答复了,尽管她知道身下的男生不是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退缩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若有所悟:其实是自己不希望听见回答吗……? 但沉默良久后,徐向阳终究还是开口了。 他认真地与她对视,语气平静而坚决。 “——我不要。”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约定后的咬 “无论我会不会对星洁告白,”徐向阳沉声回答道,“理由都不会是因为你。” “我确实有担心过假如我和星洁在一起了,你的心态会不会受到影响,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至于告白这件事本身,我只会考虑自己的想法、以及她的心情。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受到他人的干涉,哪怕这个人是你。” 嗯,这话会不会太重了?他在开口的瞬间有过犹豫,只是说出后已然是覆水难收。 更何况,徐向阳确实是这样思考的,那就该老老实实回答…… 毕竟,是她说要对彼此坦诚。 竺清月沉默片刻后,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衣领,把动弹不得的他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 “——我生气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好似睫毛都要碰到一起;他听见女孩一字一顿地说: “你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我、反抗我,不顺我的心意,现在还像这样拒绝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嘴上挂着“生气”,女孩的声音中亦确实能听得出怒意;可在那之下,却仍潜藏着一丝动人心魄的柔媚。 班长大人干脆不坐着了,她随手放开徐向阳的衣领,任他摔下去,然后从床上站起来,举高临下地瞪着他。 “刚才是我在剖析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现在该轮到你了,向阳!说我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己还不是很别扭得很,老是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竺清月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提起包裹在棉袜的纤足,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 “我要是告诉星洁,你一直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强,比不上我们,就开始觉得自卑,还想去尝试那种很危险的事情,她会怎么想?她肯定会嘲笑你,说不定会生气到想要痛扁你一顿!” 说话的同时,班长大人的脚还在他肚子上转来转去,她大概是觉得直接跺下去有点舍不得,所以就只好用这种方式施加“惩罚”。 “……” 徐向阳惊讶地张大嘴巴,连肚子被女孩子连续踢了好几脚的屈辱都没有心情去理睬。 “那时候我说的话,你竟然听见了?” “对啊,我听得一清二楚。” 竺清月有些得意地扬起脑袋,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一下。 这…… 徐向阳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当时讲的内容完全是自言自语的絮叨,里面有些很明显是没法对着当事人的面说出口的。 不过,他见到班长大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又有点搞不懂自己是否应该表现出害臊。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就是因为听到了你的这种想法,觉得太愚蠢了,所以才会忍不住使用自己的能力。” “这难道还是我的错嘛……” “当然!” 对于干脆选择不讲理的班长大人,他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好将自己的考虑全盘托出。 包括刚才已经成功对死去的灵媒小队成员钱英秀发动了通灵,还发现在那之后,自身能力有出现上涨的迹象……虽然幅度相当微弱,对他而言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可是,还是不能避免危险性,不是吗?” 竺清月用冷眼瞥了瞥他,随即又抬高眸子。 “在这个问题上,星洁的态度和我是绝对一致的。不信,出去后你可以去问她。” “……” 徐向阳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而且比起我,星洁的做法肯定要粗暴许多。你要是一意孤行,说不定会被她打断双腿,扔到房间里关起来。这样想想,还是我的能力更温和吧?起码不用担心身体受到损伤。” “……” 徐向阳继续无言以对。 是啊,他之所以能和班长大人谈论未来、讨论是否需要改变自身的性格来迎合对方之类的话题,说到底是因为他们两人愿意在这方面进行交流 两人的头脑和个性相互匹配,可以小心翼翼试探需要保持的距离,衡量包容与任性间的差距,再一点点靠近彼此。 虽说中间会有烦恼,但这正是与心思敏感复杂的朋友交往的乐趣所在,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游戏。 当然,像亲眼目睹清月割腕这种事,给予他的刺激就太强烈了,超越了“试探”的限度,所以徐向阳会感到尤其生气。 然而,他身边的两位女孩子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相同的方法无法在另一位少女身上起效。 要是换成林星洁,她就算干出和清月一样的事来,也不会和你唧唧歪歪地辩经。想做就去做了,这姑娘现在就是这般坦率,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呀。 “可是,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啊——” 徐向阳只能这样解释。他自己都觉得说法有点苍白无力,特别是与两位少女情真意切的关心相比起来。 她们俩过于浓烈的情感表达,让人觉得负担沉重,根本不敢辜负。 ……他也不可能辜负,但如果就这样放弃,他又会觉得很不甘心。 “老实说,我会努力学习,初衷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变得更‘特别’。” 徐向阳回忆着过去和姐姐搬来这座城市后的那段日子 他之所以下定决心要努力念书,除了“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为姐姐分忧”这种朴素的愿望以外,还有一个能被当作是契机的刺激因素,那就是在数次转校申请中的碰壁经历。 徐向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平庸性。因为他是孤身一人,能客观地比较人和人的差距,所以这种感觉会尤其深刻。 当然,假如在那之后的十五中学生生涯,徐向阳开始与那些和自己相似,出身普通、性格普通,可能拥有特长、但在大家眼里仍显得平凡的学生们交朋友,他说不定还不至于产生如此强烈的、想要“改变”自己的渴望; 关键在于,不知道是接踵而至的偶然还是命中注定,他之后交到的两个朋友,同样非常特别,在同龄人们当中可谓鹤立鸡群。 “我想变成特别的人……尤其是对于你和星洁来说。” “哼,别扯上我们俩。” 竺清月冷笑一声。 “就算是旁人都能看的出来,你对我们俩来说已经够‘特别’的了。有见过别的男生和我们俩关系要好吗?你的这种‘视而不见’,才是真的不要脸。” 徐向阳无言以对。 他的内心深处很清楚,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心上的槛,是因为—— “不过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 在被徐向阳拒绝之后,班长大人的言辞就变得异常尖锐,且一针见血。 “跟你说件事吧。” 竺清月不再继续踹他。她开始在床上走来走去,一边说道。 “要说自卑的话,我能感觉得到星洁她同样有这种心态。她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找我单独聊天,我看出来了。” “为什么?” 徐向阳皱起眉。他倒是不怀疑班长大人对他人感情的判断。 “难道是觉得学习成绩和我们俩有差距?但是,这种事情靠努力就行了啊,她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种事情和与生俱来的超能力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将来的世界,很有可能就是属于灵媒和通灵者的世界。我相信你和星洁,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想要成为“特别之人”的焦虑,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他们三人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高中生,星洁甚至和他住在一起,关系自然很亲密:可是,以后呢? “这你就不懂啦。” 竺清月摇摇头。 “对她而言,不幸的家庭,还有成为大家眼中的不良少女的经历,自己的过去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抹消得一干二净的……” “我觉得,星洁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人。” “那是以前,她没办法,只能当作看不见。星洁很坚强,她不会把别人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但如果可以的话,有谁愿意被老师和同学们另眼相看呢?——当然,要我说,她会感到不安的最重要的理由,还是由于你。” 女孩踹了踹他的腿。 “不良少女与好学生的搭配,有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另有想法的。” 徐向阳摇摇头。 “这怎么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班主任就曾经要求林星洁别来打扰自己。虽说是出于好意,现在又有成绩作为担保,老师也没有继续拦着他们。 这份过往,本该就此一笑了之;可是人们的念头,却不会就此顺顺利利地扭转。 “所以说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很矫情。” 班长大人故作感慨。 “你现在能理解我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吗?” “这可不是矫情,会产生这种念头很正常啊!我和星洁又没有让它影响到正常生活。” 徐向阳有点不服气地反驳道: “你难道就没有迷茫过吗?” “我?当然不会。” 竺清月轻哼一声。 “只有我看不起别人的时候,哪里轮得着自己看不起自己。” 徐向阳被噎了一下。 她倒是有这个资格说这种话,毕竟是公认的完美超人。 他想了想,又质疑道: “不对吧?明明你刚才还说觉得自己与我和星洁没能站上同一条起跑线呢……” “那是两码事!” 女孩打断了他的话头。 “再说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与其说是自卑,不如说是——”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是什么?” 竺清月转了几圈后,又坐了下来。然后她长长地叹息着,整个人往后躺倒,换了个姿势把徐向阳的腹部和胸口当作枕头。 “……是害怕。” 从胸膛和腹部传来的重压,让徐向阳有点心神不宁,他默不作声地听着。 “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觉得有一天我会不会变得不像是自己呢,又觉得说不定那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再冷静下来想想,又哪来什么真的假的呢。” “……我有个办法,向阳。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我的控制欲,我忍不住想要伤害自己的冲动,乃至我的嫉妒心,全都能通过这个方法一口气解决,起码不会影响到别人。” “真的吗?” “嗯。只是,需要你的帮忙。” “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转过脑袋的竺清月恶狠狠瞪了一眼。 “你那么快忘记拒绝我的事情了?” “……” 徐向阳又一次无言以对。 “我很不甘心啊。” 她又将脸转了回去。 “一个连为我拒绝对别的女孩子告白都不愿意的男生,真的可靠吗?感觉我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卑微了。” 从这个角度看,能发现女孩不自觉抿紧了唇角,看上去不太愉快。 徐向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回他倒是没有劝说,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态。 竺清月将手放在嘴边,“嗯——”烦恼了好一阵后…… “算啦!反正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对象了。” 做出决定,少女又一次翻身压住了他,用冰凉凉的手掌轻轻贴着男孩的脖颈两侧。 “我决定把我得不出的答案……托付给你,从今往后,我会听你的话。” ——“你来命令我吧,什么都可以。” 当他从竺清月的口中听见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后,意识突然恍惚了一瞬。 “什么……都可以?” 徐向阳喃喃重复了一遍。 近在咫尺地看,他情不自禁地再一次赞叹起班长大人那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眸子。 通透清澈,宛如琉璃。 好像自己心中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全都被映照得一干二净。 这自然令徐向阳羞愧不已。 “当然。” 竺清月回答得很果断。 “但是,假如你做了错事,哪怕只有一次,这个承诺就会立即取消,而且……我还会狠狠地报复你,别奢望能再像之前那样用我对你的情感作为赌注来阻止我。” 那双能看到自己内心所有秘密的美丽瞳孔,正在极近的距离熠熠生辉。 “——向阳,你愿意吗?” “——当然。” 这一次,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们来约定吧?碰拳的那种。” “用星洁教你的动作?”竺清月笑着问道,“那个还挺帅的。” “对吧!” 徐向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他也很喜欢这个手势,有种侠客般的潇洒。 “那就赶快把我身上的……” 谁知,班长大人却冷哼一声,严词拒绝。 “我不要!” “啊?” 要、要反悔了? “这是我们俩做约定,明白吗?” 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我们俩”这三个字。 “当然要换种方式来。” “行行行,都是你说了算。” 徐向阳无奈地眨了眨眼。 不过,只要能立下这个对他们二人而言都很重要的约定,剩下的问题都是细枝末节。 “要怎么做?拉勾吗?” “也可以,不过有点孩子气……” 竺清月眼帘低垂,像是陷入了一阵思考。 不过,根据徐向阳的经验,这会儿班长大人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了。所以,他决定默不作声,等待她的“表演”。 “让我想想,要给你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才行……” 女孩说话的同时,突然伸出手,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领。 “……?!” 徐向阳吓了一大跳。 他还没回过神来,自己衣领上的纽扣,就被她一把拽掉了。 “喂、喂,等等!你到底想——” 竺清月弯下腰,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 红润的唇瓣里吐出的温热气息、从脸颊两侧垂落下来的柔顺发丝在赤裸的肌肤上搔来搔去,让人心痒难耐。 “清月,你……” 相比起上次的暧昧,这回他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危机的来临,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可还没喊到一半,就变成了痛苦的叫声: “呜哇!” 这一刻,对徐向阳而言,吃惊的念头完全盖过了突如其来的疼痛。 ——她竟然……咬了自己! 而且是毫不留情的咬,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自己这会儿肩膀上肯定流血了! “你喊什么?才这点痛就忍不了了?刚才拿刀切自将手腕的时候不是很勇吗,而且还拿‘不准伤害自己’这种话来教训我?” 数个呼吸后,竺清月从他的身上抬起头,双颊绯红,唇齿间吐出的言辞依然锋利如刀。 双目交汇的那一瞬间,女孩那张布满红晕的俏脸,让徐向阳不禁看得呆了一下,所有困惑和质问一下子烟飞云散。。 ……他还是头回看见害羞的她。 不愧是班长大人,徐向阳心想,连害羞的样子都与众不同。 别的女孩子害羞会下意识地选择退让,而此时趴在他身上的姑娘,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炽烈,丝毫没有要退避的意思。 只有一张白皙无暇的俏脸,不知何时变得艳若红霞。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束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竺清月又一次俯下身,仿佛是想要将那个烙印变得更深、深到无法磨灭的地步。 徐向阳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挣扎或是推开,反而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这份痛楚。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忠诚的朋友 “……好疼。” 徐向阳虽然有在很努力地绷住呼吸,但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嘶嘶”地倒吸着冷气。 今天,大概是他人生中承受伤害最严重的时期,不但手上绑了绷带,肩膀上还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咬痕,可谓遍体鳞伤。 他已经开始在考虑回去以后,该如何和星洁解释自己身上的两个伤口了……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是炎炎夏日,总是穿着短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抬头不见低头见,根本瞒不过去嘛。 “这是报复。” 竺清月再度从他身上抬起头,如同刚刚吸了人血饱餐一顿的吸血鬼那样,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感到如此屈辱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某个人而不得不退让到这一步。相比之下,这点咬伤……只是你付出的一点小小代价而已,很值得,对吧?” 女孩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刚刚用牙齿留下的新鲜伤口,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威胁。 “疼疼疼!” 徐向阳又一次忍不住痛叫了起来,不过当他看到那双明媚瞳孔中微微闪烁的可怕光芒,还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道: “是……是的,就是这样,清月大小姐,您能给予我这样的机会,我实在是很感激……” “那你在叹什么气?” 就算他表现得如此卑微服软,班长大人却还是不依不饶。 “从今以后,你就得到了一个百依百顺的听话女人,她长相漂亮,头脑出众,受人欢迎,还有厉害的超能力,要是能有这样的机会,别人都该抢破头了!” 这……听起来,倒是没错,可是—— 徐向阳注视着女孩愤愤不平的神情,知道她还在生气,表情不禁有些微妙。 竺清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从起初人人仰慕的温柔班长,渐渐熟络起来以后变成了小恶魔般喜欢捉弄人的班长,到现在则是盛气凌人的大小姐班长——但哪怕是最开始的她,都和“百依百顺”这个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要用咬的啊?”徐向阳还是有点无法理解班长大人的做法,鼓起勇气吐槽道,“你难道是狗吗?” 女孩的回应却让人大跌眼镜。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狗,已经被你拴上了项圈。”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羞涩的红晕已然消逝得无影无踪。 洁白的牙齿,漆黑如点墨的瞳孔,完美的容貌被灯光所辉映,女孩宛如一尊玉石雕刻而成的神女像,语气高高在上。 “接下来,你想要把我当成奴隶,工具,狗,或是朋友,都随你的便。” …… 如果是放在以前,徐向阳从来没想过,会从班长大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即使是现在,他对这位姑娘的性格有所了解,这会儿却还是吃惊到说不出话……或者说,是彻底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 班长大人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惊人。 对清月大小姐而言,会和某个人立下这种约定,会因为与某人的情感选择退让,收起自己身上的刺,甚至强迫自己去约束性格,言语和行为……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而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它问题都显得不重要。 “前三者能和朋友这个词相提并论吗?” 徐向阳回过神来后,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你还把我看作朋友,那我毫无疑问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呵呵,觉得高兴吗?” “听见这种话,比起感到高兴,不如说是心里沉甸甸,压力大过头了。” 他可没忘记班长大人提出的条件。 “能让班长大人听自己的话”……正如她自己所言,恐怕是所有男生拒绝不了的请求。 可是,只要自己做错一件事,她就会立即恢复本性——不,应该说是更加变本加厉吧? 到那时候,就再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他可能还会心存幻想;但班长大人放出的狠话,依照这姑娘的性格,她一定会去亲手实现。 因此,这是个非常危险的约定,只要自己将来踏错一步,就会追悔莫及。 但是,徐向阳还是选择果断答应。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女孩的别扭性格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若是无法制止她的行为,在自己面前逐渐暴露本性的她,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伤害自己、伤害他人,她有这个意愿,亦有这份能力。 能有加以约束的机会,徐向阳自然不想错过。 “看来你还算清醒,没有被我的美色冲昏头脑,那就好。” 最后,班长大人用一句听起来不像是玩笑的玩笑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的手指再度触碰到了他肩膀上的伤口,少女的指甲尖在新鲜的齿痕上微微用力下按。没流淌干净的鲜血,从那里面渗透出来。 “来,向阳,你准备好了吗?去迎接属于我们俩的全新关系……和全新的生活吧。” * 在那之后,竺清月顺利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简而言之,就是进入鬼屋以前的她。 镇定自若,游刃有余,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温柔的笑容;而不像刚才那样,说话有时显得傲慢而锋利,言语举止间都涌动着激烈的情感。 “碎片拿到了,节点则被我消灭。” 拿好要携带的行李,整装待发的徐向阳和竺清月站在房间门口,做着最后的确认。 “是先逃出去,还是干脆将宋德寿的邪灵消灭,将整栋屋子连根拔起……你打算用哪种做法?” 她将双手背在后面,身体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前倾,一张俏脸笑容灿烂,无论语气和神态,看上去都很乖巧顺从。 不过,徐向阳却不会中这个陷阱。 所谓的“命令”,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用到。仗着约定就乱加指挥,要是让女孩心生厌烦,被甩掉的就是自己了。 “你觉得呢?” “你难道猜不到我的想法?”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反问道。 “好吧。” 徐向阳摊开双手,耸耸肩。 “就让我们冲入巢穴中心,把那个邪灵揪出来,痛扁它一顿!” “好呀!” 竺清月将拳头举在胸前,发出小小的欢呼声,表示支持。 “还有,清月,这次……你就不要拦我了。” 徐向阳有些迟疑,但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 “你不想让我拦,我就不会做。” 班长大人放下手,笑容和煦。 “你自己别做错事就好。” …… 当他们走出房间的那一瞬间,两人脚下的地板猛然塌陷下去。 不止如此,入眼所及之处,包括天花板、墙壁和地板,尽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漆黑虚空——又或者说深不见底的晦暗海洋。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徐向阳勉强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门檐没掉下去,但踏出去的双脚却有大半是悬空的。 他的额头上流淌下一滴冷汗,勉强露出笑容。 这种时候……他当然只能靠班长大人了。 幸好,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不做准备,这姑娘的性格暂且不论,在能力和头脑方面是无可挑剔的。只要愿意成为伙伴,那她就是最可靠的依仗。 “来,抓住我的手。” 竺清月果真是早有预料,她不像徐向阳那般狼狈,而是漂浮在虚空之上,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 见到徐向阳即将坠落,少女姿态优雅、不慌不忙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徐向阳脚下最后残留的水泥地面正在慢慢分崩离析,而班长大人却不肯再往前一点主动抓住他,她像是为了欣赏徐向阳在悬崖边上即将滑落时那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对着他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 没办法,徐向阳只好努力将手臂伸直,努力踮起了脚尖,才被她一把拉住。 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虽然女孩和他约定好了以后会听自己的话,可在一般情况下,感觉还是他自己乖乖听班长大人话的机会比较多;非要说哪边更像狗的话,可能…… 呃,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继续讲了。 ——可说到底,这又能有什么所谓呢? 徐向阳将少女冰凉柔软的小手牢牢抓入手心,心下释然。 “走了!” 无形的丝线成为牵引两人跨越漆黑深渊的翅膀,并在他们脚下结成不至于坠落悬崖的网。 少年少女腾云驾雾似地飞起,穿过一个又一个无底的大洞,不远处总算能看见建筑物的痕迹了,只不过它们全都是矗立于深渊边上的危房。 徐向阳在建筑群上空掠过,他往下俯瞰,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 “这就是鬼屋的全貌……” 还真是稀奇的景象。 当他还是“身在此山中”的状况的时候,虽然能察觉到鬼屋内部的面积之宽广,可最深的体验不过是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复杂的迷宫之中;但当徐向阳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的时候,这种繁密的结构就变得非常直观,为他带来不小的视觉冲击力。 层层叠叠的房间,像是一个个火柴盒,分布在广袤的深渊两侧,朝着视野看不见的尽头蔓延,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这让徐向阳不禁联想起了电视上看到过的西藏布达拉宫的风景:在巍峨雄伟的山脉上,无数大小不一的房屋和宫殿,沿着水平高度不同的脊线建造排列,越到高处,白雾缭绕,雪峰皑皑,星罗密布,蔚为壮观。 眼前的景象就与之相近,只是背景的雪山被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所取代,每个房间内都空无一人,只有家具整齐排放着,就像一个个玩具小屋,在气势磅礴中又带着些许诡异的气氛。 这便是远境与现实交界处才会产生的奇景…… “真有意思。” 竺清月笑着说道。 “这样的景观,在现实世界都很罕见吧?” “嗯。” 徐向阳赞同地点点头。 “要不……以后再来?” 她提议道。 “就当成是旅行好了,越是漫无目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越是能发现旅途上的惊喜。” “那可不行。”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可能无聊到拿鬼屋当旅游景点的地步。 “呵呵。” 竺清月笑而不语。 ……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被看不到尽头的无数房间所包围着的,位于正中央核心处的客厅却只有一个。 这里是徐向阳和竺清月进来的地方,亦是鬼屋与外界的交汇点。 他们两人像超人般从而天降,稳稳落地,溅起一片小小的土尘。 ……同时,这里就是决战的场所。 落地后,徐向阳发现鬼屋老人就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没有眼球的深陷眼窝里闪烁着黑幽幽的光,令人胆寒。 这副形象不论再怎么诡异,大家也都看惯了。事到如今,就连徐向阳都能以一副平常心去看待。 “动手吧。” 竺清月不曾有片刻犹豫,直接对它发动了能力。 鬼屋老人周围萦绕着晦暗色的烟气构筑成“领域”,但从少女指尖放射而出的线却仍然在坚决的、不可阻挡的气势往内伸入。 “好像比之前还弱了点……”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那个老人便像泡沫般消失了。 “原来如此,不是真身吗?” 徐向阳眨了眨眼。 “你看周围。” 他们说话的时候,从走廊、门口、各个房间内,全都走出了相同的诡异身影。 中山装老人们用一双双黑窟窿注视着他们。 见到这种状况,徐向阳反而笑了起来。 “看来,就算是高等邪灵,在选择与鬼屋融为一体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离出来的。” 鬼屋老人的幻影只是用来拖延时间,当它们被班长大人用丝线一个个轻松击倒之后,前方的景象再度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他们此刻面对的,不再是原本那栋寻常可见的房间,屋门变成了“嘴巴”,上面廊檐边上的窗户则是“眼睛”,既保留着建筑物的样貌,同时又在细微处扭曲,细细看去,分明是构成了一张苍老耄耋的脸! 坚固矗立的房屋,从地底里连根拔起,像是肢体畸形的巨人,将原本埋藏在大地里的身躯舒展开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鬼屋老人”出现在他们俩面前。 “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愉快的笑意,朝着以鬼屋为躯体的巨人伸出手掌。 “作为阻挡在我和向阳面前的最后敌人,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宋德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追上来的她 林星洁正在午后盛烈的阳光下飞奔。 数分钟前的时候,她还在安静的教室里半梦半醒地打瞌睡。 林星洁在接到来自那个男生的灵界通讯后,本来由于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油墨小字而昏昏欲睡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所惊醒,醒来后便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只留下一丁点模糊的印象。 在梦中,她好像是被人抛弃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人…… 的确是场很可怕的梦,因为这是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而幸福生活的她最担心的事情。 幸好,梦只是梦而已。 林星洁定了定神,恢复冷静。 “这……向阳不是在学校吗?难道是——” 少女很快就发现,危险不在校内,而来自那栋鬼屋,这件事本身就不同寻常。 她一时间又变得心急如焚,丢下完成了大半的作业,在同班同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一跃而起,从教室里飞奔而出。 她首先是去隔壁班寻找竺清月,却发现对方并不在教室内。 林星洁在路上拉住了几个从体育课回到五班的人,从他们口中得到了班长不在馆内和操场上的消息。 “……对了,向阳不可能一个人贸贸然就跑到鬼屋那边去。所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行动吗?” 得出结论的林星洁不再犹豫,她离开教学楼,飞奔着穿过整个操场,轻车熟路地利用墙角边垂落下来的树木跳出学校的门墙。 借助树荫的阻隔,目光四下逡巡,确定了一下周围没有别人后,她召唤出了旁人看不见的浊流,直接利用能力跃上了对面的居民楼。 深夜时分倒还好说,就算有人看到黑影从头明问题所在,就连总部那边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如果能把安宁街41号的烫手山芋扔给自己,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这种想法,正是他的机会所在,以“避免危险和控制伤亡”为理由,孟正将其他人都暂时支开,由自己来监视。 “原来如此。” 玛丽小姐点点头。 “不过,你确定这次能得到答案吗?辛格·坎那现在就在龙婆的随行成员当中,不如……” 她口中的辛格·坎那是一位印度人,自称是有着古老传承的瑜伽师。不过,他的真正本事在于其独特的灵媒能力:那就是能在现实中,观测到另一个世界的“庞然之神”的投影。 有他在场,只要能当面见到那个疑似神媒的目标,就能判断出真伪。 “龙婆的目标太大了,那个咖喱佬想在人眼皮底下溜出来并不容易。” 孟正却摇了摇头。 “不如由我们这边提出证据,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更加重视。” “所以,你想通过一栋危险度较高的鬼屋来激发神媒的能力显现?” 金发女人摇了摇头。 “鬼屋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未必是一回事,你巨鲸想等到何时?” “呵呵,你的质疑很有道理,毕竟万一里面的人已经度过了很长时间,这种做法就没有意义……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他很肯定地说道: “我看到进去的是两个人,其中还包括那个我见过几次面的男生。既然神媒有可能是这个男孩的友人或是恋人,她为了保护他,一定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全力出手。到那时,我们很容易能观测到结论。” “进去的那个就是……” “未必,有可能是还没赶到。” “看来你很有信心。” 玛丽小姐叹了口气。 对方的做法与其说是寻找神媒,倒不如说是为“已经能确认神媒身份”的目标寻找佐证。 这些年共事下来,玛丽知道孟正是个思维缜密、行事谨慎的男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之所以会在此事上如此肯定,难道是他的手上掌握着某种学会不了解的情报渠道吗……? 虽说是“合作伙伴”,之前又当过一段时间的同事,但孟正的确选择正式脱离学会,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放心,不会太久的。” 孟正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安慰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玛丽定了定神,回答道。 “万一你看错人了……这栋屋子的事件到最后还是无法解决呢?没有进入过的你会不会被怀疑?” “无所谓,我可从来没保证过要有多少收获。更何况,房子本身又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长腿跑掉,留下来说不定还能有下一次测验的机会。” 他笑了起来。 “反正,那位周队长本来就不相信我会尽全力——” “等等!” 女人脸色一变。 她的邪灵——一团白色的肉袋子扑到了车窗上,像食肉植物般张开口器,发出尖锐的嚎叫声作为提醒。 与此同时,两人的心头都被笼罩上了一阵沉闷的情绪,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天地晦暗一片时的景象。 “这种沉重的压迫感……是那天在商场天台的感觉,又来了!” 两人都来不及下车,但他们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望远镜,用肉眼就能观测到的漆黑色的巨大鲸鱼,从一片盛烈的阳光中凭空跃出,摇晃着尾巴一头撞向鬼屋的惊人场景。 怪物与房屋火星撞地球般的碰撞,看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 “唔……!” 玛丽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浪潮。 巨型的鲸鱼状邪灵与鬼屋相撞,两者的力量碰撞在远境中掀起了惊天狂澜,无声的尖啸席卷了人们的意识。 如果是普通人路过,可能只是“脑袋有点发晕”的程度,可要是大脑长时间与远境相连、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过久的通灵者…… 再加上状况突如其来,没有防备的灵媒自然会受到恶劣影响。 与此同时,孟正手上拿着的记录仪器发出“刺啦”的声响,冒起了闪亮的电火花,直接短路失灵;周围数公里内的电器都在这次碰撞的余波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男人的头脑深处同样传来一阵阵刺痛,但他的嘴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玛丽,你看见了吗?” 鬼屋没有因此而消失,可他们全都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房屋上方的阴冷氛围,像是被一股飓风刮走,暂时消退;屋子周身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说明受到了剧烈的外部冲击…… 这还只是第一次冲撞,巨鲸已经调整头颅,继续下冲。 “这是……” 玛丽小姐一脸难以置信。 “哈哈哈,你看见了吗!那种能让远境和现实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都为之动摇的力量!” 孟正大笑起来。 “除去神媒,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轻易做到这种事情吗?” 说话的同时,他的瞳孔牢牢注视着鬼屋的上空。 玛丽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在屋顶的上方发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模糊身影。 由于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她看不清对方的具体面貌,只知道似乎是一位有着飒爽长发的年轻女孩。 少女身上穿着的这个国家最常见的夏季校服,上面是白衬衫,下面是黑长裤,却依然看得出卓然的气质。 玛丽忍不住又转过头去观察孟正,发现男人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狂热,瞳孔中焕发出惊人的神采。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玛丽。现在的她,还未曾发掘出真正的力量……”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亲眼目睹了长年以来都崇拜着的神明,降临人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伫立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庞然怪物:那是以鬼屋构筑起躯干和四肢的巨人,单论体型,或许要比小安还要庞大。 当然,由水泥玻璃等建筑材料不可能完全符合人的四肢与躯干的结构,这头巨人有的地方看上去完全是畸形的,这让它的样貌看上去更为可怖。 和鬼屋融为一体后,宋德寿操纵的晦暗气流范围亦变得更为广阔,萦绕在巨体周身的阴暗力量的规模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将它上次在补习学校旁的巷子内登场时的情景,描述成“在一片空地上掀起了一阵飓风“还算一种相对夸张的描述;那现在的鬼屋老人,看上去就是真的于所在之处,掀起了一场阴森的风暴—— 天花板和墙壁全都变成了巨人身体的一部分,只剩下周围的残垣断壁和脚下的水泥地面,以及位于深渊边上的黑暗世界。 风暴骤然而至,气势汹汹,像是要将他们整个人都刮上天。 徐向阳眯起眼睛,发动了通灵能力。 晦暗的气流不但具备物理性的破坏效果,更重要的是对人思维的侵害,他自然是早就注意到这一点。 只不过,邪灵这招在别人眼里,可能最具威胁性的;但徐向阳却能轻松地与之对抗,所以他们俩都没有放在心上。 巨人也知道这奈何他们不得,于是它俯下身,伸出被钢筋混泥土和瓷砖地面构筑成的手掌,上面还七零八落插着一堆家具,向他们抓来—— 这回则是被班长大人挡了下来,女孩同样表现得很轻松。 “你不会觉得体型变大了就是变强了吧?” 竺清月的手掌微微一扬,就像把某样东西轻轻巧巧地抛了出去。 其结果就是面前的房屋巨人仿佛脚底一滑,庞然身躯往后仰倒,发出“轰隆隆”的回响,整个地面都在因此而剧烈颤抖着。 那本来能给予人沉重压迫感的可怖样貌,在这略显滑稽的一次跌倒中损失了不小的威严。 那张苍老的老人脸庞张开如同嘴巴的裂缝,一股黑烟从里面喷吐出来。 徐向阳有点想笑。他忍住了这个冲动,绷紧脸装出严肃的表情。 鬼屋老人现在的样子,严格来说还不如人类形态来得狰狞可怖,只不过是气质诡异。 但是,人们天生就对庞大的东西充满恐惧,任何东西一旦放大十倍、百倍,那便是毋庸置疑的恐怖之源;甚至有人在见到了那些高耸庞大的建筑物和自然景观时,都会下意识两股战战,何况是一头能活动的巨人呢? 然而,这份恐惧心理,如今已经被班长大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让他能以安稳的心态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鬼屋老人见到一时间无可奈何,于是怒吼一声,周身盘旋环绕的阴暗气流再度扩张,如同触手般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接下来又是非同寻常的大场面,不亚于刚才邪灵与鬼屋融为一体变身为巨人的场景。 它就像变成了一块巨型磁铁,释放出澎湃的吸引力,一时间虚空中漂浮着的无数房间全都被拉了过来,飞到两人脑袋上。 看似岌岌可危的砖瓦屋檐,随时有可能随着重力坠落下来。 事实上,已经有房间里的桌椅“哗啦啦”地跌出门口落下来,有的坠入悬崖,有的则是落到地上,尘埃四起。 在风暴之后,袭来的是骤雨—— 每一栋建筑物都是一滴沉重的雨水,足以轻易地压烂站在地面上的血肉之躯。 ……不得不说这一幕还是很夸张的,有种恐龙纪录片里,每到最后都会播放一段假想中的陨石流星雨撞地球的感觉。 徐向阳不禁感慨,不知道要是其他人面对这种场景,该如何做呢?只能想办法先把鬼屋老人解决了吧。 “清月,你……坚不坚持得住?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心躲起来?” 他有点担心地问道。 这段时间体型又一次膨胀成长的小安,大概能撞碎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房屋,它的身躯不会畏惧这种程度的坠落伤害;而班长大人的线同样能轻易操控这个重量的物体。 所以才说俩姑娘是货真价实的超人……不过,想要维持这份对现实世界的强大干涉能力,不是没有代价的。 被鬼屋老人召唤而来的房屋,不知道有多少间,要是它们一刻不歇地尽数落下来,就算需要保护的范围不算宽广,却依然有可能让身旁姑娘的体力消耗过大。 “不必了。” 班长大人摇摇头,神态自信而从容。 “我在知道他能操纵鬼屋内部环境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做好准备。” 她往前踏出一步。 由窗户和门扉构成的苍老脸庞发出咆哮,第一个房间朝着他们坠落,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别再那儿耀武扬威啦,你不会以为这几天时间里,我一点事情都没做,只顾着和朋友聊天玩耍吧?” 女孩对着怪物露出毫无惧色的笑容。 “凡是我走过的地方,早已全都留下了线——” 她抬起手,掌心对准天空,五根指头并拢到一起。 “现在,就是把它们全都收回来的时候了。” 女孩话音未落,坠落下来的房屋中有一半倏忽间反向朝着上空飞去、有的则是像有生命般将旁边的屋子撞到一旁,两栋楼房一起粉身碎骨,化作残骸散落一地,有的还直接抛向了面前的巨人 鬼屋老人不得不移动手臂,保护自己,一时间,它的身躯被砸得砖瓦纷飞,水泥四溅。 …… 看到班长大人大展神威的样子,一旁的徐向阳既是吃惊、又感到惭愧不已。 说实话,虽然中途有探索鬼屋、撞见了不止一头邪灵,并以此为证据寻找灵媒小队成员们的下落,探索鬼屋的缘起等等,但他在这段时间里,的确是将绝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解决与班长大人的矛盾上,而忽视了其它事。 清月她果然要比自己更适合啊…… “如果只有这种程度,你的第二次‘生命’该到此结束了!” 一根根无形之线交错纵横,分布在空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轻而易举地将覆盖着鬼屋老人体表的各式结构撕裂、扯落。 巨人嘶吼着跪倒在地,它的身躯一寸寸碎裂,脱落,最后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砖瓦屋墙的结构就像是一枚枚拼图,本来是粘贴在上面,而现在则是一枚枚脱落下来,一切又恢复原状。 那个遍布着漆黑深渊的世界消失了,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客厅里。 徐向阳往前头定睛一看,巨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宋德寿的脸镶嵌在墙壁上,宛如一面凸起的浮雕;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水泥浇筑进了墙里面,只留下一张扭曲嚎叫的鬼脸,正在生动表演着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看来的确是技止于此了。” 竺清月微微摇头,不知道是在失望还是高兴。 鬼屋老人嘶吼着,想要从黏连着的墙壁中脱离,但是正如徐向阳猜测的那样,主动选择与鬼屋融为一体的邪灵,自身在鬼屋范围内的力量虽然能大大增强,却难以再度脱身,在局势落于下风的时候,没办像前两次那样逃跑。 换而言之,是对方亲自截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回是真的要结束了。” 徐向阳心想。 伴随着宋德寿力量的衰弱,鬼屋的气息亦在慢慢衰减。 他握紧手中的碎片,即使没有发动通灵,都能感觉得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扇本来和空间融为一体难以分离的门,此刻正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你敢走?!”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怨毒的声音,在他们背后阴森森地响起来。 徐向阳转头一看,发现二楼上站着的,竟然是许久未见面的宋耀同学。 这家伙一副刚从地洞里钻出来的灰尘扑扑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唯有手中紧紧攥着一把菜刀闪烁着寒芒。 这个男生的面孔狰狞而扭曲,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漆黑气流。 “你要是敢走……敢跨出这个家门半步,我就一刀捅死你!” 他以一副要把嗓子喊破的气势狠狠威胁着。 徐向阳忍不住蹙起眉头。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威胁有多么吓人,而是因为他嘶吼时发出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宋耀本人…… 虽然还是个男性的声音,年纪却明显大了不少,更接近于中年人,好似有另一个人披着他的皮囊、在肉体内侧对他们说话。 而且,这家伙明明是握着刀瞪着他们,可是视线却很虚无、没有焦点,口中碎碎叨叨,翻来覆去嘟囔的就是那几句逻辑破碎、混乱颠倒的话,大体都“我要杀了你”“不准走”“你别想丢下这个家”之类的。 “是被邪灵附身了?” 班长大人同样注意到了他。女孩手中收拢的线正紧紧缠绕着被困在墙里的宋德寿,这会儿又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哎,怎么,他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女孩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又发现了好玩的事情,第一步就是先主动拉起了徐向阳的手,亲亲热热地靠拢过来…… “你还是别刺激他比较好吧?我看宋耀同学的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 徐向阳有些无奈。 “呵呵,有什么关系嘛。” 竺清月却将整个人贴得更近了。 两人正在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时候,握着刀的男生终于动了,他的眼球表面布满血丝、一片赤红,就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从楼梯上一跃而下,朝着两人狂奔而来。 徐向阳倒是看不出他是否真的被班长大人的行动刺激到了,因为这家伙的面部表情本来就已经够扭曲。 宋耀脖子上被套着的“项圈”至今没有解开,在他起步的一瞬间便收到最紧。 以丝线能提起一整栋建筑物的力道,足以将人的脖颈当作毛巾那样拧成麻花,这个时候常人的脖颈就该被硬生生绞断了,但他却竟然还能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喔?” 班长大人眉头轻挑,小手扬起。 更多的线纷纷落下。数个呼吸后,宋耀的步伐还是停了下来。 但是,他身上寄宿着的邪灵之力却并没有因此消散,黑雾奋力挣扎着,爬上他的手臂和大腿,一点点覆盖全身,最后延伸到刀刃之上—— 它正在试图挣脱线的束缚。 如果说邪灵会遵循生前逻辑行动,而此时此刻附身在宋耀同学身上的这个邪灵,又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杀意…… 这是否说明这家伙曾经杀过人? 与此同时,墙内侧的宋德寿意识到自己暂时无法挣脱鬼屋的束缚、即使出去了不过落得被竺清月抓住的下场。 于是,这位邪灵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它张开嘴巴,喷出一口漆黑的云雾,那云雾渐渐变成了隐约的人型轮廓,似乎是打算支援宋耀同学。 那张镶嵌在墙壁内的面庞,则是暗淡了下去。 徐向阳微微叹了口气。 “清月。” 两人目光交会的一瞬,他们便全都明白了彼此的所思所想。 “我来……解决它!” 但他还是堂堂正正将这句话说出口,随后闭上双眼。 现在的鬼屋老人,已经没有余力抵抗他的意识入侵了。 旁观着这一切发生的竺清月的手指下意识微微抬起,又克制地放下了。 要遵循“约定”,她想。 * 徐向阳和竺清月,这两个人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其实并无不同,只是手段有所区别;而之所以会在约定,则是为了同时给他与她一个机会。 因为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所以到底谁是正确的,目前还难以下结论。 但不管是为了照顾他人的想法而下意识地屈服、还是因为某个男生产生嫉妒心,于竺清月而言都属于“破天荒”的新奇体验;因此,她愿意暂时退让一步,相信这个为自己的人生带来改变的少年,将全部情感和信赖都托付给他。 在鬼屋内独自相处的这一周时间里,少年少女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为了追逐情感与人际关系中的主动权而发生的战争,他们不得不去面对彼此间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分歧,并且在认清内心的想法后做出诚实的答复。 结果是,竺清月意识到了过去有意无意间忽略掉的某些真实情感;她发现与向阳间的情感,已经动摇了自己做出的决定,所以才主动选择认输。 这场无形交锋的发生与落幕,可能徐向阳自己都没有清晰地察觉到,但他最终还是凭借直觉与果断的行动,将一线胜机抓入手心:女孩以为她足够冷静、对于想要实现三人间全新关系的决心足够坚定,但是在看到少年主动割破手腕的时候,还是在恍惚间失去了分寸。 当然,即便是这般来之不易的胜利,为徐向阳带来的机会也不过一次。如果他失败了,就得按照竺清月的做法来,这便是约定的内容。 虽说可能会伤害到向阳和星洁两个人的情感,以及一点点、一点点的人格独立,但依照她的计划来行事,才是让三人一同得到幸福生活的最好方法—— 即使是现在,女孩都不曾放弃这个念头。 …… 别让我失望啊,向阳。 鬼屋老人被通灵入侵后,失去了支援的余力。不远处被邪灵附体的宋耀独自一人自然不可能是班长大人的对手,他的双手双脚正慢慢朝着不同的方向旋转,发出“嘎嘣嘎嘣”的残酷声响;但她的注意力却已经没有放在无关紧要者的身上了。 竺清月面露微笑,伸出手温柔地支撑着男孩的脊背,避免他倒下。 ……不,不对,从满足个人欲望的角度上来考虑,应该说是请务必要让我感到失望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那个暴风雨夜 徐向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张桌子前。 桌子上摆放着一堆吃剩了小半的残羹冷炙。鸡肉,红烧鱼,菜汤,都在头在鸿程舞厅门口看见你和一女的拉拉扯扯……” 争吵。 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喋喋不休的争吵。 只要他们两人呆在一起,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一定会吵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宋耀一脸麻木,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只是加快了往嘴里扒拉的速度。 这时,徐向阳感觉始终一言不发的“自己”站了起来,迈着有点蹒跚的步伐,慢慢走到男孩身边,将他拉了起来。 爷孙俩默默离开了客厅。 就像是油锅上爆起的一点火星,他们身后的争吵声一下子变得高昂激烈,很快就变成推搡桌椅、瓷碗在地上摔碎的响动。 直到身后的门合拢,这令人无比煎熬的声音才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男孩低着脑袋,他小小年纪,脊背却显得佝偻。 他听见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青筋暴露的苍老手掌,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头发…… 徐向阳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脱离,随后又沉浸到另一幕不同却又相似的场景中:爆发激烈争吵的夫妻,和沉默的男孩与老人。 很快又是第三枚、第四枚记忆的碎片…… 一幕幕场景在徐向阳眼前飞速掠过,历历在目,清晰可见可见,这个家庭的内幕一点点被掀开,最终在一个昏暗的雨夜定格。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和雨水“噼里啪啦”在窗户上胡乱拍打的声音。 这天晚上的印象尤其鲜活,就好像徐向阳当时真的在场一样。 看来对于宋德寿爷孙俩来说,这是个令人记忆犹新的夜晚。 “这个家,我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他听见女人的尖叫,鞋子和地面相互敲击的声音匆匆远离,朝着门口而去,手里还拉着旅行箱,却在即将离开前,被醉醺醺的男人所阻止。 “你敢?!” 男人怒吼的声音,让整栋房屋都摇晃起来,就像正在遭受一场强地震。 墙角的男孩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不准走,要是你敢踏出这扇门半步,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啊!你敢……你敢的话就来啊!” “你……你等着……” 男人踉踉跄跄地跑了回去,女人的手放在旅行箱上,看了看被狂风骤雨所覆盖的昏沉世界,又看了看蹲在墙角的孩子,面露犹豫。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真的从厨房里提着闪闪发亮的刀走出来了。 “你……你这是要干嘛?!” 女人声色俱厉。 “你逃不了的……”浑身酒气的男人嘟嘟囔囔,“别想丢下我们……”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猛然加速,闷着头冲了过来。 “呀——?!” “砰!” 人体和旅行箱一同摔倒的声音,在地板上挣扎搏斗的声音,以及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就像是这栋房屋外铺天盖地的暴雨,那令人不安的残忍声音转瞬即逝,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尽皆戛然而止。 一切的一切,都被常年笼罩着这个家庭的不安与恐惧氛围所激发的突然暴力画上休止符,最终回归过往的沉默世界。 “别看,别看那边……” 走出房间的老人用爬满皱纹,如同老藤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怀里的孩子,听着他从惊慌失措的号啕大哭到低低呜咽,最后昏沉地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背后终于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浑身沾着血的女人双目无神地站了起来,只留下一具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属于一个安安静静、不复暴躁的男人。 “妈妈……妈妈身上脏了,去洗个澡。” 她声音沙哑地对自己孩子说道,随后踩着晃晃悠悠的步伐,前往卧室。 这便是女人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徐向阳的意识触碰到了最后一个记忆碎片。 那是一老一少,站在这栋三层小楼门前的场景。 背着书包的宋耀盯着这栋楼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留恋的表情,之后和宋德寿两人大手拉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里无疑承载了宋耀童年的全部记忆,但那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全都丢弃掉都无所谓。 但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不得不回来;更糟糕的是,那时这栋屋子已经被远境所吞没。 于是,从孩子成长为少年的宋耀被彻底留在了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场永无止尽的噩梦轮回。 这回,一直陪伴着他的宋德寿本人同样蜕变成了邪灵,掌控了这栋鬼屋的一切。从此以后,那对死去的夫妻,同样受它操纵…… ——等等。 本来思维已经彻底沉浸于一百集大型家庭连续剧里的徐向阳,本能地联想到了一件事,他猛地皱起眉头,清醒过来。 如果说,鬼屋现象还能算是偶然的话,那宋德寿是如何蜕变为邪灵的呢? 在刚才他所见到的通灵回忆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情节…… 这很不寻常。 再怎么说,人临死前的回忆都该是最记忆犹新的…… 难道是在和宋耀住进鬼屋之后,被里面那对邪灵化的夫妻杀害了?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依照孟正的说法,能脱离鬼屋独立行动的宋德寿,在邪灵中都属于高等的那一种。他的死绝对不同寻常。 大概是一口气接收了大量信息的缘故,徐向阳这时候已经觉得脑壳有点发疼了,但他还是强忍住这股疼痛,在漫如烟海的记忆碎片中翻来覆去地寻找。 终于,他在意识的角落中发现了一枚不同寻常的碎片,这显然是因为宋德寿不愿意回忆,于是才将它埋藏起来…… 当徐向阳将自身的意识投入其中的时候,第一时间听到的是老人痛苦的呜咽声。 徐向阳惊奇地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画面是一片朦胧的黑暗,而黑暗中又夹杂着令人心惊的浓郁鲜红。 那红色会流动、会滴淌,是老人此时此刻全身上下钻心刻骨的苦痛来源。 徐向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这副景象,难道是……宋德寿的眼球被挖去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同样在隐隐作痛! 在通灵状态下,通灵者与目标是能感同身受的;联系越紧密,这种感觉就越清晰。 随后,徐向阳还听见了某种瘦长的活物在脸上窸窸窣窣爬动的,视野中的黑暗进一步扩大,随之而来的是眼眶附近痒痒的感觉,和流淌出来的血液与浆体被挤压重来的汩汩声。 不……不会吧? 徐向阳有了一个令他赶到毛骨悚然的念头: 他亲眼见过虫怪是如何附到人身体上的:竟然是直接沿着嘴巴爬进去,钻到人的体内,这副景象堪称噩梦。 但他没想到,这还远远还不是最令人作呕的桥段。徐向阳通过宋德寿本人的视野,虽然看不到清晰的画面,却能想象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老人的眼球被挖走后,某种虫类正慢慢爬入他的眼眶之内,从那个孔洞里钻进他的脑壳,侵占他的躯壳…… 怪不得邪灵化的宋德寿一直是以“无眼老人”的诡异形象出现,原来他在临死前遭遇了这种残忍的事! “抱歉,抱歉。”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响起。 徐向阳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还有别人? 那这家伙大概率就是凶手了!是他让宋德寿转变成邪灵的! 这个时候,徐向阳自然是看不见人的,所以他努力想要把对方的声音记下来。 可是,大概是因为宋德寿的脑袋里已经钻入了虫子的缘故,他的耳畔充斥着“嗡嗡”的仿佛蚊虫鸣叫的嘈杂声音,还混杂着血液倒灌、冲击着耳膜的回荡,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同样变得模糊而遥远—— “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它会突然……” 男人似乎是在对他解释,口吻听上去是道歉,可这人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夹杂着些微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对人使用这种‘蛊’,没想到会这小家伙有从人的眼珠吃起的坏习惯。” “不过,请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是一定会完成的。这种亟待孵化的邪灵幼体极其珍贵,那位‘龙婆’的手上都只有一枚。居然会被用在这种地方,谁都想不到吧?她要是知道了,我肯定会被做成虫奴……呵呵,我愿意相信这是一笔物超所值的提前投资。” “它能让人在死后转化为高等邪灵,还有在鬼屋内部孵化和制造其它蛊虫的能力,不过合适的母体就得你自己找了。你不是想保护你的孙子,将他从鬼屋里救出来吗?那就暂且忍忍吧。” 老人痛苦的声音,从起初努力克制着的呜咽,到后来忍不住疼痛而发出的哀嚎,再到体内的生机逐渐断绝后,又变成虚弱轻微的呻吟。 徐向阳能感受到的痛苦亦变得越来越强烈,在那个男人不再开口说话后,他立即中断了对这枚记忆碎片的读取。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后,徐向阳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安宁街41号的客厅。 周围的世界被涂抹上了一层晦暗不清的色彩,就像身处于一张老照片里。 徐向阳转过头来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班长大人张开双臂搂在怀中。 这还不算完。由于竺清月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场面,她显然是觉得无聊了,将徐向阳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但班长大人替他膝枕的时候,可没有星洁那样的小心翼翼与温柔。女孩兴致盎然,像对待一件玩具般肆意摆弄着少年的身体:一会儿搓搓头发,一会儿揉揉脸蛋,一会儿摸摸胸,一会儿掐住鼻子,把他的脸揉成各种挤眉弄眼的鬼脸…… 他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只好当作没看见班长大人的调皮行为。 徐向阳调整自己的情绪,将脑袋重新转回来,随后便看见穿着中山装的老人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与自己对视。 他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最后了。 这场心灵世界的对决,终于来到了终局。 徐向阳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该放手了,宋德寿先生。你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子一辈子都被关在这栋屋子里,永远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吧?”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朝他走来。宋德寿的身边再度席卷起了阵阵阴风。 徐向阳眨眨眼,笑着回答道: “这里是心灵的世界,这就意味着……我和你一样,能做到一切。” 他的话音未落,少年周围同样被骤然升起的风暴所包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孩 竺清月的手指正沿着怀里男生的耳垂往下移动,随后又开始摩挲着脖子侧面的肌肤。 她的这种动作怎么看都是在占便宜,可女孩心中没有半点做贼心虚,反而是光明正大地做着骚扰的举动。 哼哼,谁让他在自己面前失去意识了呢!这完全是他本人粗心大意的错。 就在这时,竺清月突然放下了手,若有所觉地向前看去。 对面门廊上方,原本像浮雕般镶嵌在那里,表情痛苦而扭曲的老人面庞,这时竟慢慢平复下来,变得平缓、柔和,宋德寿的面部轮廓,亦在慢慢涣散、淡化和消失; 与此同时,竺清月发现附近的地面和四周的墙壁正在传来激烈的震动。 时不时有灰尘和水泥碎块从脑袋上簌簌抖落,且抖动的幅度和烈度都在迅速上升,整座房屋很快便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缘,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 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像是树木生长出来的枝杈,从脚下的木质地板一直爬到墙壁,最后再爬升到天花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竺清月又抬起头,她发现头道: “你、你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拼命……” “——我成功了。”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头。他突然伸出手,抓住女孩另一只空闲下来的手腕,两个人的手掌以一种略显古怪的姿势交叠在了一起。 他侧过身来,静静注视着她。 竺清月被少年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所吸引,他的瞳孔表面正倒映着她的模样。 徐向阳嘴角上扬的幅度变得更大了些,露出疲惫却灿烂的笑容。 “……是的,你成功了。” 最后,竺清月轻轻点头。她半跪在地上,握住男孩的双手。 少女就像春日来临时生长在花圃中央的那朵芳华,脸上绽放出温柔而美丽的笑。 四目交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 “你是……怎么做到的?很辛苦吗?” 眼看着距离鬼屋完全崩塌还有段时间,竺清月询问道。她对于发生在心灵世界的具体过程还是挺感兴趣的。 “辛苦的话,是有点。” 徐向阳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我在成功入侵后,首先是读取了它的回忆,在那之后就被对方的意识体拦住了。” “还好,战斗都是在意识世界中进行的,依照前几次的经验,我的通灵能力在质量上足以和它对抗的。要说哪里不足,主要是因为对方是怪物,我却从来没有尝试过和人对抗……所以,我就有样学样,它想要如何杀了我,我就尽力去模仿。” 鬼屋老人惯常使用的手段,比如在周身制造晦暗的立场和气流等等,徐向阳全都在意识的世界里成功复制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惊险刺激、让他兴奋不已的尝试,毕竟徐向阳只是个通灵者,在现实世界里,他是没办法像邪灵或是灵媒那样用超能力大显身手的。 除此以外,他还尽力模仿了清月和星洁的能力,制造“线”、召唤漆黑的巨鲸,乃至其它各式各样他曾经见过的邪灵。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他本人超常的通灵能力。 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慢慢学会了如何去把握自己的能力定位。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如五花八门的灵媒能力能看作是一般意义上的超能力的话,他本人则可以被看做是“心灵感应”的超能力者。 当然,这个说法严格意义上并不成立,这是因为灵媒能力不是源于身体内的基因,而是另一个世界,本身就与人的意识还有心灵息息相关。 但是,他的确能做到某些其他灵媒难以实现的事情…… 这就是“特别”。 他的实验成功了,过往的顾虑便随之烟消云散。 “最后,我和它之间的意识交锋变得就像上回那样,进入来回拉锯的僵持状态。我当时想:这样下去结果很难说,谁输谁赢都在一线之间,可对方是没有人性的怪物,而我的意志力却未必有那么坚强……我很担心,害怕自己一不留神间就会输掉。” “听起来很危险。” 竺清月一边认真地侧耳倾听,一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施加力道。 徐向阳反过来攥紧她的小手,笑着说道: “是很危险。” “那你……” “最后还是得靠对话。” …… ——“你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子一辈子都被关在这栋屋子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吧?” 他在发现宋德寿与心灵世界出现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鬼屋老人没有表现出受到影响的迹象,直接选择了动手。但即便是在一人一鬼的意识体之间的交锋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徐向阳依旧没有放弃,不断地向对方传递有着类似涵义的信号。 邪灵宋德寿的脸上永远是一副僵硬的笑容,显然和人的定义相去甚远;但在和宋耀同学有关的事情上,它的确会表现出貌似拥有人性的一面。 这可能和宋德寿死前的执念有关。宋德寿成为邪灵的动机就是为了保护孙子;他的死法亦不正常,不是受到鬼屋力量的侵蚀,而是被一种名为“蛊”的邪灵幼体改造而成。 不论理由为何,鬼屋老人已经是徐向阳知道的知性最强的人型邪灵,他通过通灵看到的那些回忆……就是明证。 所以,徐向阳始终没有放弃。 一直到最后关头,他终于从邪灵宋德寿那里收到了回应: “它大概是觉得不可能战胜我们俩吧?就算我输了,还有你在。” 他说。 “总之,在我们俩快要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宋德寿选择了放弃。他希望我们能把宋耀同学带出这栋鬼屋,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你答应了?” 竺清月认真思考了一下,小声说道。 “也不是不行。没有宋德寿在,他做不了什么了,那家伙的结局如何,于我个人而言是无所谓的。” “是啊,我答应他了。但……” 徐向阳沉声说道。 “我撒谎了。我是骗他的,我压根就不打算放过。” “……” 竺清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在通灵过程中,我见到了属于这对爷孙俩的过去的记忆。宋耀同学他的确有着很不幸的童年。” 徐向阳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父母永远都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相互辱骂和大打出手。在某个夜晚,宋耀亲眼看见他的父亲拿着刀威胁准备离家出走的母亲,却在争斗中被母亲失手杀死。而女方则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某种意义上说,宋耀和他们属于同一类人,只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而其中的区别可能在于:有没有找到值得信赖同伴、有没有误入歧途。 但……产生共情是一回事,如何抉择是另一回事。 “他杀了好几个人,我不打算原谅他,因为能不能原谅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样更好。” 竺清月点点头,她试探般问道: “可你看上去还不是很痛快。” 徐向阳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是啊,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容易就能撒谎的。可是,在看到宋德寿的表情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时的景象。 当他做出肯定的答复后,鬼屋老人那张像面具般的死人面庞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这份释然,这恐怕正是成为邪灵的宋德寿仅存下来的最后一点人性体现。 “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我正处于意识体的状态中,在那种情况下还想撒谎骗人,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首先得欺骗自己的心……” 他没忍住翻涌上来的倦意,打了个哈欠。 “还好,我最后还是做到了。就是有点累。” “累了吗?是啊,你努力战斗过了,现在肯定会觉得累。” 女孩歪着头,笑眯眯地朝他张开双臂。 “来,不要紧,躺到我怀里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向阳看着眉眼里带着温柔,注视着自己的表情神似“正在给婴儿车里的孩子唱摇篮曲的年轻老妈”的班长大人,不免感到迟疑。但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止不住上下打架了。 在刚刚结束通灵之战的时候,徐向阳的精力就已经近乎枯竭了,这会儿是强打起精神和女孩汇报情况。 “清月,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她这话还没说完,徐向阳的眼皮已经闭上了,摇摇晃晃地朝短发姑娘倒了下来。 “——辛苦了。” 竺清月轻柔地拥抱住入睡的他。 直到用手背感受到少年均匀的鼻息,她才放下心来。 “其实,你真的没有那么必要拼命……” 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她的手指抚摸着他不自觉皱在一团的眉毛,想要让它舒展开来。 她从向阳的述说中听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他在心灵世界中面临的考验,一定没有他话语间所表现得那般轻松。 竺清月一边思考着,抚摸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生的头发,一边不自觉地哼起了母亲曾经给他唱过的歌谣。 女孩低吟浅唱的悦耳歌声,在两人周围静静徘徊。 这一周以来,他们在鬼屋内一同度过的时光,像淙淙流水,在女孩的心中流淌而过。 “我想变成特别的人,尤其是对你们来说。” 当竺清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脸上露出的表情令她记忆犹新。 可是。 可是呀…… 少女的手指往下移动,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抚过。 在犹豫了一瞬后。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来。 …… 鬼屋崩塌的趋势愈演愈烈,廊檐墙壁间的空隙变得愈加分明。 通透的天光毫不吝啬地洒遍鬼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像云像雾,像旭日初升时的朝霞又像夕阳西沉时的暮霭,明晃晃的巨大光柱斜斜地照射下来,安静地笼罩着门前一坐一躺的两位年轻人。 少女浅樱色的唇瓣轻吻在少年的额头。 竺清月的亲吻就像一枚柔软的花瓣,被来自屋外的清风吹起,正好飘落在徐向阳的身上。 有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件,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最特别的,谁都取代不了。 她俯下身,附在他的耳畔悄声说: “——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等刀竺清月直起身的时候,她听见一个世界分崩离析的声音,和仿佛来自缘故海洋深处的悠远长鸣。 那声音十分熟悉。 竺清月再次抬起头,她看到一片庞然的漆黑阴影,从扩张的屋顶缝隙间缓缓游过,隐约能看见下方拂动如林的触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夏雨知时节 记得py!!! “……原来如此,是星洁到了啊。” 竺清月用小拇指的指尖将垂落到脸庞一侧的乱发拢到耳后,雪白的侧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本来还在奇怪,鬼屋的崩塌速度好像正在越变越快,原来不止是宋德寿被消灭的功劳,还有来自外界的冲撞与破坏。 才从鬼屋里脱身,就能看到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好友,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不过…… 女孩刚刚出于一时冲动做出的“小动作”,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面对朋友。 这个时候,天空上盘旋的那头巨大鲸鱼,已经将庞大的头颅挤入屋檐内侧,怪兽下颔的触须像被风吹过的林海般飘动着,对着地上的两人张开血盆大嘴。 虽然她清楚林星洁大概率是没能注意到底下发生的事情,但两边一联系起来,就有种像是在对方眼皮底下做坏事的感觉。 ……尽管是“一时冲动”,但刚才那个吻,的确是她顺从心意后做出的行为,她没有后悔的意思。 竺清月下意识地又搓了搓躺在她膝盖上的男孩的头发,呼吸变得微微急促。 她将手抬起,贴在胸口上,发现自己的心跳亦在加快。 怎么说呢,有种怪怪的兴奋感…… 竺清月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动作轻柔地将睡着的徐向阳放到一边,自己从地上坐起,朝着门外缓步走去。 …… 才刚踏出门槛,竺清月就看到林星洁姿态潇洒地从天而降,黑长直发在她的身后凛凛飘扬,女孩的脸上写满焦虑与不安。 看到班长大人的身影出现,这姑娘的眸子一亮,朝她飞奔而来。 竺清月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她清了清嗓子后,微笑着注视着朝自己靠近的女孩,准备开口。 她知道,林星洁在注意到徐向阳不在自己身边后,第一时间肯定会询问关于他的事情,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 但—— “清月!” 林星洁的动作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长发姑娘冲过来后,直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将竺清月抱在怀里,话语间透着激动。 “——你没事吧?” 竺清月愣了一下。 她的鼻尖萦绕着女孩青丝间洗发水的味道,和阳光蒸腾后白衬衫上的清香。 真好闻,竺清月想。 她回忆起补习课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怪不得徐向阳在享受眼前这位姑娘提供的膝枕服务的时候,脸上会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 如果那时候躺在星洁怀中的人是自己,她大概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沉迷其中。 此外,从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上传来的香味,感觉有点熟悉,像是、像是…… 对,没错。竺清月记起来了,她用得好像和向阳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 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她的脖子上传来一阵粘腻感,是那双紧紧箍着自己手臂上沾着的汗水。 星洁身上薄薄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显然是,这场漫长的鬼屋之行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可能她才刚刚打了个盹,一切便已经悄然发生了。 要是这种“错位”现象持续的再长一点,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笑着回答道。 * “所以,鬼屋老人被消灭了,是吗?” 林星洁的神态中夹杂着高兴与遗憾。 “这不是大好事吗?值得庆祝,虽然我没能来得及赶上,不能暴揍那家伙一通,确实有点遗憾。另外……” 她注视着班长大人的脸,语气里仍有不可思议。 “——你们俩真的在这栋房子里过了一周时间?” “不错。” 竺清月没有撒谎的意思,这种事情瞒不了谁。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乃至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和改变,她都不可能主动开口。 “真神奇……” 星洁看上去也好像只是在抒发感慨,班长大人尽量乐观地想。 “那么,上吊死亡的郭子轩,还有杨老师被附身,这些坏事到底是谁做的?” “是宋耀。他是住在这栋屋子里唯一的活人。” 竺清月猜测道。 “我相信,他在成为灵媒后,首先做的事情肯定和我们第一次觉醒能力那时候一样:就是迫不及待地尝试对自身的能力进行各种实验。” 林星洁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而这个时候,恰巧碰上了杨老师前来做家访。” 他是宋耀曾经的班主任,就像竺清月曾经为宋耀准备过学习资料,高二五班的任课老师们当时都答应过相似的事情。 在别人都撒手不管的情况下,唯有他还记得这位退学的孩子。杨老师无疑是个负责任的教育者,只可惜…… 有过童年创伤阴影,到了高中又不幸住进一栋鬼屋里的宋耀,那时候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而如此情绪不安定的未成年人一旦拥有了超乎想象的强大能力,结果可想而知。 “然后,他就被受宋德寿操纵的虫怪附身了。就这样,宋耀利用杨老师开始了实验。起初是找那些流氓混混下手,在成功以后,他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准备计划入侵学校。” 当时,前去报警的王岳同学在回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个人影;以及附身者行动的时候,前往保安室将电源总闸关上的人,都是宋耀。 “算了,这种事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是啊。” 两位女孩并肩走入鬼屋,林星洁很快就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徐向阳,连忙跑过去将少年的身体扶起来,又望向班长大人。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道呢,睡够了就会醒了吧。”竺清月说,“他是因为通灵能力使用过度而陷入了沉睡,这种状况就和你召唤小安出来以后,会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需要休息一样。” “……原来如此。” 林星洁抓着男生的胳膊,有点吃力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她抓住徐向阳的一只手,将它背在脖子上。班长大人适时地走上前来,抬起了男生的另一条胳膊。 俩姑娘一同支撑着徐向阳的体重,离开了这栋鬼屋。 当三人再度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们背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那声音像夏日闷雷般骤然间发生,随后又迅速远离,渐渐听不清晰,就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竺清月忍不住转过头去。 门背后那个黑漆漆的世界消失了,矗立在那儿的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旧楼,四处洋溢着荒芜颓败的气息。 只是,它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始终被一股阴森的氛围笼罩,仅仅是一栋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老式住宅楼。 那个内部广袤无比,排列着无数房间,如同一座巨大迷宫的鬼屋;那个她与她心目中最特别的人一起度过了难忘一周的地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逝了。 未来,它可能还会无数次地在她的梦中出现,但那也不过是一份回忆罢了。 陷入沉思的竺清月,突然觉得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连她自己都不免感到吃惊。 不至于不至于,我有这么多愁善感吗? 能和向阳在一起的机会,明明未来还有很多…… 直到她听见身旁的林星洁小声说了一句: “下雨了。” 原来,竺清月刚才听见的声音不止象征着鬼屋崩塌,还有来自苍穹深远处的真正的雷声,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夏雨。 女孩的眼眸眯得细长,她抬头望向天空,自天心飘落的几滴水花被风刮起,溅落在廊檐和瓦片上。 她和星洁两人一起努力,又把向阳拉到了遮蔽风雨的地方。 在那之后不久,从天而降的雨水慢慢开始密集起来,在屋檐棱角间编织起一片连绵的银线。 荒芜的庭院,茂盛的草叶在风雨中摇曳,笼上了一层朦胧细腻的水光。 躺在草甸里的废弃轮胎和自行车湿漉漉的,草丛下的深色土壤被雨水浸透,看上去变得更柔软了。 这场雨下得很及时,将炎炎酷暑中道路上和屋舍间积累的尘土洗净;可以想见,雨后的空气亦会变得澄澈清爽,就像透过一块被反复擦拭过的玻璃去看世界。 徐向阳没有醒过来。两位女孩聊了几句后,在门前坐下。她们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这个位于旧城区一隅的雨中天地,静静等待突如其来的骤雨离去。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不代表她们的心在远离。 少女们坐在廊檐下方,偶尔用手掌轻轻拍着膝盖,就像伴随着雨点的节奏摇摆,欣赏雨景的同时,她们的肩膀不知不觉间靠拢到了一起;而沉睡的少年则呼吸平稳地躺在两人脚边,脑袋后面则细心地用校服外套垫了一层。 就这样,安宁街41号的秘密永久地被埋藏在年轻人们的心底,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一同逝去,湿润的雨水偶尔还是会被风吹到三位年轻人的脸上,那是一个冰冰凉凉的招呼,就好像在对他们说…… 夏天真的来了。 * 徐向阳睁开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好在他的意识确实醒转了。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有人问道: “醒了吗?” 徐向阳转过头一看,是有段时间没见到的林星洁。 不知道为何,光是看到那张清秀可爱的脸蛋,他本来躁动不安的心便一下子沉静下来。 “你身体没事吧?” 他也没有说“好久不见”之类的话,只是用力点头,露出十分开心的笑。 “嗯!”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林星洁抚了抚长发,又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浅浅微笑的班长大人,问道: “你还有没有要处理的事情?” 徐向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说宋耀?是啊,我们要如何处理他呢……对了,在邪灵消失后,灵媒的大脑会受到严重创伤,所以我们只要把他丢在这儿就行吧?之后会有人来管的。” 他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我们一直都没有看见政府部门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我和清月不至于被卷入其中。” “是、是这样啊?” “对,我们本来只是打算来打听一下情报的,真要消灭鬼屋肯定得准备充分啊,起码得叫上你。没想到,这边不仅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俩还被直接关进去了!” “呵呵。” 长发姑娘的心情似乎有点放松下来了,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真是好懂。 竺清月在旁边笑呵呵地旁观这两人对话。这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对两位好友说道: “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你们俩先聊会儿吧。” * 竺清月走入屋子。 由于小安那一撞,这栋危房已然是四处漏风,墙壁和天花板上随处可见大道大道的裂缝。 雨势不算大,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却早积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潭”。 她穿过厅堂,走上楼梯。 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不堪重负的声响。 不一会儿,竺清月就发现了目标。 “班长,你……” 一路小心翼翼地从地底爬到墙角边,即使被淋成落汤鸡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宋耀,此刻却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果然,你没有受到邪灵消失的影响。” 居高临下的女孩笑了起来。 “你的爷爷虽然会听从你的指示,还会保护你,但你并没有成为灵媒,而是……不,你说不定连通灵者都不是,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我猜得对么?” 宋耀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深深地低下,小声哀求道: “班长,我、我保证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请你……” “唉。” 竺清月一句话都没有听,只是微微叹息着。 “我果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啊。” 小声念叨着这句话的同时,她对着地上的人抬起手。 章节目录 请假条 家里蹲作者偶尔遇上了这段时间里最忙的一天,今晚赶不出来了,抱歉。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一起干坏事吧!” 少女没有理睬脚边这个人的求饶,而是直接发动了自己的能力—— 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丝线从天而降,混杂在铺天盖地的冰冷雨水中,好像变成了那无数连接天地的银色丝线中的一根。 线的一头通往她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头则落在宋耀同学的脑袋上。 这是一场试验,竺清月想。 就和向阳他需要尝试自己的能力,才能解决自个的心病一样,哪怕这样做会很危险、在竺清月旗帜鲜明地表达反对、甚至不惜动手阻止后,他还是如此坚持。 所以,女孩其实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但支持和理解是两码事,就好像,假如她把自己现在的打算说出口,徐向阳未必会支持…… 不,情况可能比那样更糟糕。 这场试验的结果若是被人知晓,要是失败还好说;假如成功了,她的存在一定会引起人的忌惮。 就算知道两位朋友不是这样的人,竺清月还是不愿意冒这种风险。 而当她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瞬间,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叹息道: ——“我果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啊。” 没有任何改变。 只不过由于(几乎是被强迫地)和向阳他立下了约定,将来才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到两位朋友…… 但她还是她。 就算在面对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刺收起来,对待别人的态度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与向阳的做法相比,这次尝试中竺清月本人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不算与徐向阳对她下过的“以后不准伤害自己”的命令相违背。 只是,这次试验的真相却可能让人感到无法接受…… “啊……啊啊……” 当线没入宋耀同学的头发中消失、仿佛深入他的颅骨内侧的时候,男生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躺在地上的身体使劲弓起,蜷缩和佝偻着,就像是一具被火烤红的大虾,额头和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宋耀双眼翻白,口水鼻涕眼泪一同流了出来,表情扭曲,整张脸变得一塌糊涂。 竺清月默不作声地旁观着,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怜悯。 她正在静静地思考、在辨认: 那是痛苦吗?还是说…… 数个呼吸后,他的身体终于平复下来。 宋耀慢慢直起身体,神态恢复了正常,甚至比刚才在泥潭里打滚、卑微求饶的时候还要更像一个正常人。 只不过,他的神态变得看上去却变得有点怪怪的,虽说从那双有神的瞳孔里,仍看得出他是个有意识的活人,而非会呼吸的雕塑,但…… 宋耀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班长大人,如同等待输入指令的机器人,精神气质和过去截然不同,就像是换了个人。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果真如此。” 直到此时,竺清月终于能得到结论了。 “原来,不止是对邪灵能起效……” 她抬起手,望着自己晶莹如玉的手掌,心想: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的人拥有这种可怕的能力呢?” 竺清月不相信世上有神或是命运,但在这一瞬间,她还是有种错愕感,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显得荒唐。 “难道是人生的考验吗?只要能熬过去,我就能获得某种成长和收获吗?”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 “还好,不是没有希望通过。……嗯,只要选择作弊的话。” 如果有人会对自己本身而感到畏惧的话,那就干脆把自己交给某个人吧—— 竺清月歪着脑袋打量面前的宋耀,正思考接下去该如何处理他,她突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是鞋子趟过水潭溅起的小小水声。 女孩转过身来,发现徐向阳就站在她背后。 “你刚才……” 少年的声音有点迟疑。 “看见了?” 竺清月微微抬起脸,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语气里中蕴藏的情绪却有点怪怪的。 “嗯。现在想说不看见都来不及了吧。” 徐向阳瞥了一眼在她身后的宋耀同学。 虽然看不见具体过程,但无非是眼前这位“坏女孩”又在搞什么新花样了吧? 他的身体曾经被班长大人释放出来的无形之线绑住,只能像人偶那般被操纵者行动。这种无能为力、身不由己的感觉十分讨厌,但现在的宋耀所经历的,分明比那种事情更可怕。 “是吗~” 竺清月踏着优雅的碎步靠近,鞋子踩起了小小的水花,她将双手放在背后,轻车熟路地入侵到徐向阳的社交距离内。 如果是以前的话,徐向阳可能会觉得害臊、难以直视,下意识想要避开;但是经过这一周时间,他已经习惯这种亲密相处,倒是没有退让,而是眯起眼睛,一脸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女孩。 屋檐落下来的阴影遮挡住了竺清月的脸颊,相互注视的两人默不作声,背景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天花板缝隙流淌下来的水滴溅落在脚边小小的水潭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回响。 “你怎么过来了?” 率先开口的人是班长大人。 “不准备和星洁多聊聊吗?明明好久不见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 徐向阳很老实地回答。 “我发现,宋耀同学未必就是灵媒。毕竟我们只看到了鬼屋老人的独自行动,以邪灵化的宋德寿展现出的行动逻辑,说不定它是在自发保护孙子。”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小声嘟囔: “向阳啊,你这个人要是能再笨点就好了。” 徐向阳耸耸肩,没有回应。 “那,你现在想要如何呢?” 轻声细语地说这话,近在咫尺的女孩嘴唇微翘,她那双清澈瞳孔在昏暗视野中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晦暗,看不出分明。 “你不要用这种表情说话,我觉得……有点吓人。”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坦率地表达自己有在害怕。 不过,和以往不同,现在的他心态已经很平稳了,不会因为班长大人的态度患得患失,亦不会因为揣摩不透这个像猫儿般的女孩的真正心思而苦恼。 原因自然是—— “清月,你答应要听我话的,还记得吗?” “哼~” 听见这话后,班长大人有点不快地撇过脸。 “不用你来讲。我其实才是打算要提醒你,记得及时使用这种权力,看来你还没有忘记。”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徐向阳觉得,就算对方哪一天反悔了,他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约定和它诞生的前因后果,以及和某位超级任性超级麻烦……同时又超级可爱超级有趣的姑娘在鬼屋内单独相处的经历。 “那就好。” 竺清月转过身去。 “我先提前说明,刚才做的不算是危险的事情,我还是有在乖乖听你话的好孩子,所以不算违反约定。” “不是危险的事情,” 徐向阳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视线游移不定,但他最后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那……是坏事吗?” “如果我回答是呢,你要阻止我吗?” 竺清月轻声反问: “当然,只要你开口的话,我就会答应。” 这下,徐向阳的表情变得更犹豫了,试探性地再度问道: “呃,难道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事情吗?” 不远处的女孩没有回答。 她纤弱苗条的身影站在被雨水浸透,氛围阴冷的坍圮废屋中,看上去有点孤单。 “那个,清月,我的意思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很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要真是坏事的话,我们一起干吧。你可以不用瞒着我。” 背对着徐向阳的女孩眨了眨眼。 本来不愿意被他注意到的忧郁神情,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笑话,转瞬间一扫而空。 “嘿嘿嘿,真的可以吗?”又一次转身并凑过来的班长大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我要是说了实话,你可别被吓到啊?” “不会。真的不会。” 徐向阳的语气干巴巴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我快习惯了,没那么容易受惊吓。” 更何况…… 他瞥了一眼宋耀。 看这家伙的样子,徐向阳基本上已经猜到这姑娘干了啥。 虽然确实很可怕,但—— 班长大人本来就够可怕了,不是吗?如果朝这个方向考虑,他觉得自己就能接受了。 话说回来,就算自己不接受,又能拿她怎么办呢,正所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既然不打算放弃和竺清月之间的关系,那他就没有别的选择……呃,这种说法好像有点怪怪的,他既不是班长大人的儿子也不是她家里的狗,那就是“脏糠之妻不下堂”?……感觉好像更怪了啊。 班长大人自然想象不到他如此丰富的内心戏码——可能会料到徐向阳正在做心理斗争,但就算是她,都猜不到会是这种胡思乱想——女孩只是很满足似地、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这就是说,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啰?” 竺清月朝他做了个招手的姿势。 “来,你把脑袋低下来,我悄悄告诉你。” 徐向阳从善如流地垂下头颅,而班长大人则抓着他的肩膀,将嘴唇贴了上去,轻声细语伴随着唇齿间的热气吐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靠越近的两人一触即离。 另一位长发女孩从门的那一头冲了进来。 “喂!你这么久没出来,难不成是想逃避问题吗?有什么不能和我直接说的吗?” 林星洁一边大踏步走向两人,一边大声嚷嚷;等她走到徐向阳旁边,立刻拿起男生那只绑着绷带的手开始念念叨叨。 “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忍着没有问就是想亲耳听你说,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过了一会儿,女孩才注意到正站在一旁昏暗角落里的班长大人,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咦,原来你们两个都呆在这儿?真的有东西落下了?要不要我帮忙找?” 这时,徐向阳正好抬起头,和竺清月的眼神对上了,两个人不由同时露出苦笑。 “小事,都是小事罢了。”他回答道,“清月她心中有数的,对吧?” “嗯,那当然。” 竺清月轻轻颔首,笑着劝说道: “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这地方已经是危房了,感觉很快就会塌下来。” …… 在两人离开后,竺清月的小拇指一勾,将深深埋在对方脑袋里的丝线收回。 宋耀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其实,也未必真的‘无药可救’嘛。” 处理完后事的女孩心情颇为愉快,迈着轻盈的步伐跟上走在前方的朋友们。 * 正所谓“女人的脸、六月的天”,曾经的纯情少年徐向阳,最近也在某位好友的熏陶下,开始慢慢懂得这个道理。 而这句话反过来同样成立:夏日的风雨,总是这般来去匆匆。 云收雨歇后,灿烂的太阳再度笼罩大地,只是这回,漫长的午后过去,照射下来的阳光被空气中残留的水汽剥离了些许热意,有变得温和的趋势。 于是,愿意出门的人又多了起来。 三人组在离开废屋、回到学校的路上,不止一次看见了街角巷尾有兴奋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跑出来,到处踩水玩,将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这样随处可见的日常风景,有时候却会让人心生感触,特别是对于刚从鬼屋里出来的徐向阳而言,更是有种“我终于回到人间”的实感。 在回到学校后,徐向阳第一时间向老师请假,就说路上不小心被车蹭了、手受了伤,结果自然是顺利得到了许可。 班主任看到他走进办公室时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差点就在办公室里打“120”。 其实,比起手上伤口的疼痛,徐向阳之所以想早点回去,还是由于一整周都没时间好好休息的缘故;除此以外,回到学校的一路上,都让他有种时间上的颠倒错乱感,需要适应一会儿。 林星洁二话不说就跟着请了假,和他一起回家。对于这位前不良少女来说,在擅自离校前能和老师说一声都算是长足的进步了,谁都不会拦着。 等回到家里,徐向阳本来还想偷偷溜回自己房间,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再出来,结果却被莲姐一把逮住了。 一大一小俩姑娘将他按在桌子边上,极为严肃地审讯了好长一段时间——由于其中还有一位在职刑警,说成是“审讯”可真是一点没夸张——对于自己手上的伤,徐向阳绞尽脑汁才勉强想出借口糊弄过去。 但是,她手上的伤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李青莲可不会让他随便处理,所以徐向阳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休憩时间,而是回到家后没多久又被拖去了医院。 等到检查完伤口配好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医院离开,他回过神来已是深夜。 正当徐向阳站在墙前翻日历,暗自感慨幸好明天就是星期六,总算有时间能放松的时候,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就在这天夜里,他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电话。 “想必用不着我来提醒,明天对你和星洁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竺清月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提议道。 “所以,出来和我见一面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改变形象的班长大人 虽说班长大人的深夜电话来得突如其然,但正在度过一个煎熬夜晚的徐向阳,在拿起话筒、听见竺清月声音的那一刻,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被家里的两位同居人关心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这件事的起因本来就是自己干了蠢事,他又不可能将理论上是罪魁祸首的班长大人供出来……所以,徐向阳最后还是乖乖接受了教育环节。 好在班长大人当时的处理很及时,手法亦很漂亮,他手上的伤口有点深,但血已经早早止住了,伤势不算严重。 回到家里后,莲姐对他叮嘱了几句,打着呵欠又回房休息了。 今天徐向阳这个伤号是没办法帮两人做饭了。刚从医院回来,谁都没有心情下厨,于是他们选择在回来的路上从路边小摊那里带回几个小炒和冷菜,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就当晚餐应付过去。 接到电话的时候,徐向阳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他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小心翼翼地重新将拆下来的绷带绑回去,一边望着电视机屏幕发呆。 另外两位同居人这会儿都呆在自己的卧室,小小的客厅被寂静的夜色所笼罩,正好给予了他独自一人默默思考的时间。 ——林星洁所关心的事情,除去他手上的伤势以外,还有别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从鬼屋回来的一路上,在学校里的短暂停留,还有回到家中以后、在医院里的时候…… 她总是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等徐向阳一旦注意到又会立刻把头转过去;女孩的脸上始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星洁在意的是鬼屋的事情? 不,不对…… 或者说,是不完全对。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都没有隐瞒鬼屋和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 他站在林星洁的立场上代入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件事不止是“不可思议”,更会给人一种不安感,哪怕她并不清楚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虽如此,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女孩来说,这种忧虑终究是无根浮萍,林星洁担忧的是自此之后大家的想法和立场是否会改变。 换而言之,女孩真正在意的,是发生时间更早的那件事:一件在鬼屋内呆了一周有余的徐向阳差点就要抛诸脑后的问题;一个她忐忑不安始终在等待的消息。 而知道这个约定的人,不止是徐向阳和林星洁—— 徐向阳接到了电话后,起初还觉得挺高兴的,但班长大人的话很快就让他轻松不起来了。 “明天对你和星洁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所以出来和我见一面吧?” 等一下,被“所以”连接起来的这两句话之间有逻辑联系吗? 徐向阳忍住了吐槽的冲动,他想了想,意识到班长大人大概是注意到了他内心的纠结。 他们在鬼屋里面的时候不是没有聊起过这个话题,而且还是在两人间的矛盾激化到最着悄悄话。 于是车辆在颠簸摇晃的时候,难免会有磕磕碰碰,比如他的手臂不小心擦到女孩的胸口之类的…… 另外,几乎每个上车的乘客,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对年轻人吸引。对于他人的热情关注,徐向阳还是没办法像身边的同伴那样视若无睹。 他很清楚,自己完全是沾了班长大人的光。 过了几站路,两人下车以后,徐向阳还是搞不清楚竺清月的方向。 他们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道路行走,然后偶尔会被班长大人拽到街道旁的店铺里去。 有时候是因为她在橱窗里看见了漂亮衣服,有时则是闻见沁人心脾的芳香。 在走出花店以后,竺清月顺手买了朵花束,徐向阳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不过,毕竟是和班长大人在一起,他肯定不会觉得厌烦,心态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等到晌午将近,气温又热了起来,两人随便找了家有空调风扇的面店坐下。 上回和班长大人单独吃饭,是在补课的时候,徐向阳还印象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点了韭菜馅的饺子…… 那时候的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而现如今在人际交往方面有所成长的徐向阳,回想起这件事,还是有点小小的尴尬。 除了食物以外,环境同样是问题。 街边小店总是不容易太注重细节卫生,泛黄的墙壁和海报,看上去有种脏兮兮的印象;餐桌用得太久,露出底下光秃秃的木头表面,无论是桌子还是椅子都有种油腻腻的感觉。 住在旧城区小巷里的徐向阳对类似的地方习以为常,可这里的氛围,怎么看都和家在市内著名高档公寓的清月大小姐格格不入。 不过,班长大人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 她一边对着面碗小口吹着气,一边“哗啦呼啦”喝着热气腾腾的面汤,不小心吃得满嘴是油。 徐向阳看得忍俊不禁,抽了张面巾纸递过去。 …… 午餐过后,两人再度回到街道上。 烈日炎炎,他们俩倒是没有继续受苦,一路顺着茂密浓郁的树荫底下走,很快便到达目的地。 从时间上来看,这一路他们走得看似随意,却仍然在班长大人的掌控之中。 只是,少女在停下脚步后为他所指出的地方,让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紧紧闭拢的自动伸缩门,徐向阳在旁边的墙壁上看到一块悬挂在那儿的鎏金牌子,表面布满金漆剥落的痕迹。 “学校。” 站在他身边的竺清月轻声回答。 “我曾经就读过的小学。”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卫室的方向。 “我们进去看看吧。” “不是,等等,干嘛我们俩高中生要到人家小学去逛啊,太奇怪了吧?” 今天是周六,倒是没有学生家长在……但还是有点怪怪的。 “来嘛来嘛,快点过来。” 竺清月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跟着她一起走到廊檐下方的阴影处。 “我来这里,是打算和你分享属于我的过去。” 等一起走到只有两人面对面的地方,女孩将身体靠过来,动作温柔地为他抚平衣领上的褶皱,随后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声说道: “其实没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 班长大人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那双笑意盈盈的浅色眸子在盛烈的阳光中愈显澄澈通透,熠熠生辉,像一杯盛在玻璃杯中的美酒。 “——只给你一个人看。”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属于她的过去 ……一个人? 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奇怪的信号,徐向阳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真的没关系吗?呃,待会儿我会见到的事情,是不是有哪些需要保密呢?希望你能说得直白点,我不是很懂。” ——“只给你一个人看。” 从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孩口中吐露如此暧昧的话语,徐向阳当然是深受触动;但这仅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说这话的不是旁人,而是竺清月。 自从与班长大人结交以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向来都很明确——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换句话说,就是把他与星洁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徐向阳从来不觉得这样做有哪里不对,反而很喜欢这种关系定位,因为相处起来很舒服。 只不过,自从鬼屋之行以来,两人间的关系确实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但他没想到,这种转变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徐向阳的记忆里,班长大人用上这种只针对自己的说法,好像还是头一回,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 竺清月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对方会表现得如此认真。 女孩心念一转,很快便想清楚徐向阳这种态度的缘由,有点忍不住想笑。 “向阳,你是想岔了,真的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三个人一起来,不是吗?等你知道了关于我的过去,还可以转述给星洁听嘛。” 不过—— 竺清月觉得这是好事。 无论是她眼中的“向阳”和“星洁”,还是对方眼中的“星洁”和“清月”,本来就该有所不同。 她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而她更是进一步地认为,向阳的想法,同样需要做出改变。 于是,女孩的瞳孔一转,眉眼弯弯地向他补充说明道: “向阳,你可能注意到了。和星洁相比,我确实可以给你一点‘特殊待遇’哦?毕竟你是男生嘛。” 竺清月丢下这句话后,就装作不理睬他,走到一旁敲了敲窗户向里面的人问好,同时以眼角余光往旁边瞥去,用他紧张兮兮的表情偷偷取乐。 …… 等到门卫放他们进来,走入校内,两人顺着教学楼拐到里侧的时候,徐向阳才突然回过味来: 班长大人这是打算回来探望老师的吧? 只是,他搞不懂为啥还要拖着自己过来。 而且,虽然走在前面不远处带路的女孩步履坚定、目标明确,可是从方向上来看,却不像是在朝办公室走。 他们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往里面前行。 和十五中相比,这所小学的规模很明显要小,房屋变得更低矮、道路变得更狭窄,就像是将一所高中按照比例缩小了似的。 可能这种想法只是徐向阳的个人偏见,不过就以他个人的升学经历,他所呆过的学校规模,仿佛与里面的学生们的成长阶段成正相关,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依次提升。 这样想来,大学的校园自然是最广阔的,那是他未来会去的地方。 “清月,你不是去找老师的?” 徐向阳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班长大人,低声问道: “还是说要去见小学同学?” “都会见。”竺清月微微一笑,回答道,“不过,要先按照重要性高低的顺序来见面。” “今天不是周六吗?” “听说是为了调休的补课。要是平常时候,我们都得上课,也没空过来吧。” 这条道路的尽头,位于背阴处,是一栋被高大的樟树挡在后面的房屋,悬挂在上头的写有“图书室”毛笔字的招牌还是木制的,看上去有点年头了。 等到班长大人推开门走进去后,跟在后面的他才发现内部的面积比想象中要宽广。 林立的书架,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桌椅,此时空无一人,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图书室内没有开空调,只有头是家长又未免太年轻了。 “你们有事吗?是来找谁?” “我是来看望您的,江老师。” 班长大人很有礼貌地露出微笑。 “你是……” 江老师疑惑地将自己鼻梁上的镜片往上推,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我是竺清月。您还记得我吗?” 她并不在意,双手交握放在下方,看上去就像是个完美的大家闺秀。 江老师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变成恍然,老人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露出高兴的笑容。 “……清月,真的是你啊。女大十八变,现在都出落得那么漂亮了……” 她的话头顿了顿。 “不过,你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只是……” 江老师看了看面前这位笑靥灿烂的短发姑娘,又看了看并肩站在一起的徐向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呵呵,谢谢您的夸奖。” 竺清月从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放在桌上。 “这是礼物。我是来看望您的,没有提前通知,希望没有打扰。” “没有没有,有学生还能记得我,我就很高兴了。” 江老师开了个玩笑,但看她的表情,的确是感到十分欣慰。 “清月,你现在是参加工作了?” “没呢,我现在还是高中生。” “哦哦,不好意思,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记不清时间了……” “没关系。” 这时,徐向阳在旁边开口。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坐在这个图书室内的桌子边看书,同时能就欣赏到窗外树木垂落下来的枝叶。 此时是盛夏时节,自然是一片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样子;若是到了秋天,是否能看到满树金黄?冬天光秃秃的样子说不定会别有乐趣。 “这地方你以前经常来?” 他问道。 “是的。” 竺清月微微颔首,而回答的人是江老师。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就属她来的最勤快,别的小孩子都不爱看书,只有她,在图书室里一泡就是一个下午。” “……确实很符合清月的作风。” 徐向阳忍不住开始想象起一间偌大的图书室里,独自一人的小女孩一边翻开认真阅读、一边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脚的模样,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你们俩聊,我随便转转。” …… 久未相见的师生两人正在柜台那边说话的时候,徐向阳则是在书架之间晃悠。 他的手指从上面摆放的书脊上依次滑过。 没有灰尘覆盖,书架和书籍都很干净,且都分门别类地排好了。 虽然图书室里只有一个人在管理,但看得出平时的打扫和维护都很认真。 类似这种公共图书室,里面的书籍主要依靠各界人士的援助,其实是向附近社区居民开放的,和学校的主要教学区还隔着一道门。 所以就算没有调休,平常周末都会开着门。但看这门庭冷落的样子,知道此地的人显然并不多。 徐向阳一直很喜欢看书,家里最宝贵的地方,就是那一大堆从老家带过来的闲书。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附近,同样有这样一间图书室。小时候的徐向阳,天天都会乐此不彼地跑到那儿看书。特别是在夏天,还能顺便蹭蹭空调,每次一泡就是一个下午,是他童年的“乐园”。 对于清月来说,这间图书室说不定有着相同的地位…… 一想到这里,徐向阳就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好像更深入了,心灵间的距离正在变近。 与此同时,他还在思考关于班长大人的过去: 从江老师的年纪来看,她应该是早就退休、或者从一开始就是管理图书室的校工。 这种担任闲职的老师,在学生生活中的地位,很明显是不如任课老师的。 然而,她却将拜访此人放在第一位。依照清月的说法,这意味着此人对班长大人而言,才是小学生涯里最重要的老师…… 他回响起竺清月在鬼屋里,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时候,我的同学们几乎都不爱和我玩。” “一直到我锻炼出最完美的笑容为止,有人会说我笑得好假,就跟戴了面具似得瘆人。” 徐向阳的心情不免沉重。 他又联想到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林星洁主动与自己分享过去的经历,两人初次交心,他最后更是听到落泪的夜晚。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徐向阳苦笑起来。 但他没有后悔。 正相反,他对于昨天自己能爽快答应与清月一起出门而做出的决定,感到颇为庆幸。 想要迫切看见真实的她,想要共同分享和她的秘密—— 这一切,已经不再是出于身为朋友的好心怜悯和同情;正像他和竺清月的关系,也绝不仅仅只是停留在普通的“朋友”上。 在徐向阳看来,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种了解是一种义务—— 他不得不去做。 …… 约半小时后,竺清月朝着正站在书架间随意翻书的徐向阳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要离开了。 他点点头,和班长大人一起与江老师告别,两人并肩离开图书室。 “你好像聊得很开心。” “呵呵。” 班长大人捂嘴轻笑。 “虽说很久不见了,江老师她还是和我原来印象中的没有区别,身体健康,生活平稳。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江老师……”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她和你关系那么要好,是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唔,没有吧。” 竺清月回忆了一下,回答道。 “无非是我泡在图书室里的时候,她算是唯一能陪着我的人;而我对她来说则是校内最眼熟的学生,一来一回,关系渐渐就熟络起来了。不过,这不算什么特殊待遇,江老师是出于职责,才一直呆在那个地方的。” 如此一来,这个人就成了班长大人在小学生涯里最看重的老师了吗? 徐向阳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叹息,又问道: “那接下来去哪里?” “办公室。” 她指了个方向。 “我和同学们约好先去看老师,然后再碰个面。不知道教我的那几位还在不在呢。” “好,我们走吧。” 看到他率先往前走,身畔的女孩很惊奇似地眨了眨眼。 “咦,你怎么一下子就积极起来了?” “也没有别的事情,反正来都来了,对不对?”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解释,还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 当然,真正的理由并非如此。 他只是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居然还会去考虑“为啥要把我拉来”这种问题,实在是很愚蠢。 清月她需要的,不过是让他陪在身边而已—— 这种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心愿,又哪里值得他推三阻四呢? “你想明白了呀?那就好。” 竺清月笑呵呵地说。 她突发奇想似地走上旁边的小小石阶,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沿着这条勉强只能踩上一只鞋子的狭窄“道路”,一边摇摇晃晃地和他并排行走,一边扭过头来,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 “今天……至少在太阳落山前,你的时间是属于我的。向阳,乖乖认命吧。” * 走入教学楼,路过一间间教室,看到里面摇头晃脑的孩子们,徐向阳有种“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感觉,心中颇为怀念。 等到了办公室门前,他看到已经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那儿了,有的穿着其他高中的校服,有的则是一副休闲打扮。 他们注意到了走过来的两人,目光纷纷投来的同时,一个个都面露惊奇之色。 毋须多言,这群人目光的焦点自然是徐向阳身边的女孩。 “竺清月,你是竺清月吗……?” 一位个字高挑的女生向他们靠拢,语气迟疑地搭话。 章节目录 全网呼叫本书运营官@执风入! 如题,执风入童鞋你要是看到了,请尽快联系我,或者至少先加个书群…… 昨天有人要申请角色助理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本书运营官在上个群爆破了后,好像没加新群…… 我急急忙忙翻了一下好友列表,但还是不确定有没有加他的qq,再加上这位同学最后一次发章说是三个月前,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追更本书、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在用,私信又用不了,于是我就成了一个连自家运营官都没办法联系上的写手…… 总之,要是见到了请加裙联系,下次更新前没吭声的话就当你放弃了,抱歉。 《侵入人间》全网呼叫本书运营官@执风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家中的她 眼前这个高个子女生头发有烫染过,打扮亦不像是个学生,是很懂化妆打扮、注重时尚的那一类女生,在同龄人中称得上显眼。 但是,和他身边的班长大人一比较起来,就有种黯然失色、相形见绌的感觉了。 这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吧,徐向阳心想,不,应该说比那个程度更深,因为两人只是装扮风格有点相似,对方无论是在底子还是在技巧上却都被比下去了,在他人眼中高下分明。 “我是。” 竺清月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好久不见了,‘班长’。” 她显然同样认出了搭话的女生。 徐向阳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小小吃了一惊。 当然,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指的是对方在小学时期担任了班长的职务。 只不过,在徐向阳心中,竺清月已经是班长的代名词,他的心中容不下别的班长了,所以才会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他肯定认识不止一个班长,然而清月却是他印象中最深的那一位;或者说,“班长”一词不再是对清月的描述,而是反过来,该用竺清月来形容班长的感觉。 “……嗯。” 那个女生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她又看了看站在短发姑娘旁边的徐向阳,和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都没想到你会来。” “为什么?” 竺清月笑容不改,轻声细语地反问道。 “是你们主动打电话过来邀请的,不是吗?” “是、是啊……” 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尴尬。 “只是前几次……嗯,不过你能来参加聚会,大家都很高兴,毕竟我们这些老同学之间,也有好几年没碰面了。” …… 不久后,有几个老师抱着从教室里回来了,看到堵在门口的年轻人们,就笑着招呼他们进来,其中有人则是这群学生曾经的授课老师,很快认出来了拜访者的身份。 这些早就从这座学校毕业的学生们纷纷问好后,依次走入办公室。徐向阳有注意到,就连老师都忍不住多瞧了班长大人几眼。 …… 数分钟后,聚集在办公室里的高中生们,有的把椅子拉过来,有的在旁边围站着,师生间开始聊起了话题,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像这种时候,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冷场的,毕竟谁会讨厌久别重逢的戏码呢? 何况还有班长大人在。以她的手段,只要愿意搭个腔,场面就不可能冷下来。 竺清月在小学时期与同班同学的关系并不要好——关于这点,她显然不是在说谎,刚才走廊上,众人认出来以后,个个面露惊奇、却没有上前攀谈的尴尬景象就是明证。 但是,距离小学毕业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何况竺清月如今的神态举止,都和他们记忆中有天壤之别。 看女孩现在光彩照人的模样,说话轻声细语,脸上笑意温柔,任何人都不可能讨厌得起来,这群前同学们自然也不会再提起。 他们聊起了各自在初中和高中的生活,时不时回忆往昔,最后又谈到了高考。 大家的年龄段都一致,上了高中后,目前都处在高二下半学期的节点上,明年就是最后期限,那个决定未来人生的重大考试即将到来。 不得不说,在聊起这种学生们都有共鸣的话题的时候,气氛还是挺其乐融融的。 徐向阳虽然不是本校毕业的,但是身为有共同话题的高中生,很快就和几个人聊熟了。 不过,因为班长大人的缘故,他脸上保持笑容,私下里却还是在对这群人心存芥蒂。 在这个过程中,有不止一个学生过来看望,看来他们确实是打电话约好过。中途有的人加入,有的人暂且离开;而最开始等在外面的那几个人已经全都回到了走廊上,与许久未见的同学们谈话聊天。 徐向阳和竺清月走出门,就听见他们几个在那儿叽叽喳喳。 “真吵闹。别人都还在上课呢。” 身边的班长大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反感。 看着一脸不愉快的她,徐向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清月,你这次答应前来,该不会是和这群人有关吧?” “嗯?为什么这样问?”竺清月歪了歪头,“我在来之前,又不知道会碰见谁。” “我还以为……”徐向阳欲言又止,“你看,你今天打扮得那么漂亮。” 他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要是在小学时期被人孤立和欺负的人是他,带着班长大人去参加同学聚会,感觉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但是现在,却是他陪着班长大人来到这里…… 徐向阳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体恤衫和中裤的休闲打扮,只能说是干净整洁,肯定与帅气的距离有点远。 他有点后悔了。 不过,最重要的问题是,她真的需要吗? 只有在“某种层面”上存在不足的人,才需要依靠别人来撑腰;但……班长大人毋庸置疑是完美的。 要是他说出自己刚刚的想法,只会得到竺清月的哂笑吧。 “那有什么意义,就算长得再帅,都配不上我呢——” 想必她会这样回答。 “老实说,我确实看他们不爽,不过还不至于无聊到需要从他们身上寻找成就感。况且……我只要像现在这样,露出他们过去从来没见到过的笑容就好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现在的我过得很开心,生活很幸福。” 女孩的眉眼笑成了一轮弯弯的月牙。 “要是真的有人对我有坏心眼,光是看到这样的我,就足以叫人妒忌了吧?” “没错。” 徐向阳不自觉地点点头。 “另外——” 班长大人抬起一根葱葱玉指,戳到了他的额头上。她一脸笑眯眯的,眼神却很有压迫感。 “你刚才那句话,让我有点生气哦?”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什么叫‘我打扮得那么漂亮’啊,我难道会为了这群无关紧要的家伙打扮吗?” 女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手指再度用力,狠狠戳了两下。 “你这呆子。” 徐向阳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但班长大人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指甲虽然不至于锋利,但尖尖的形状戳人还是挺疼的。 “别戳了别戳了,我知道错了!” 徐向阳痛得差点叫出声。 “是吗?你真的知道了?” 女孩眯起眼睛,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那你告诉我,我是为了谁?” …… ……啊? 这种事情不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真的……真的要自己说出口吗? 徐向阳的目光下意识瞥向走廊另一头聚拢的那几个人。 “你不说?” 班长大人又朝他靠近了一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第一次为了别人梳妆打扮,结果却被误解,我现在真的很伤心……” “是……为了我,为了我行吧!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徐向阳连忙举起双手投降。 他们俩本来就一直被受人暗中关注,这会儿他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却足以将他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噗。” 班长大人捂住自己的嘴巴,然而却还是没忍住,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走廊上。 ……看样子,她是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过了一会儿,那个前班长女同学走到他们跟前,她看了看竺清月的脸,试探性地询问道: “待会儿我们准备去唱k,你们要来吗?” 竺清月没有回应,只是将探询的视线望向徐向阳。 他想了想,没犹豫太久便做出了回答。 * 被惊醒的林星洁睁开眼睛,猛地坐直身子。 她每次起迟,原因无非是在做乱七八糟的梦,今天亦不例外。所以这会儿纵然醒来,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少女茫然的视线从书桌到放在旁边的书包,再到挂在衣橱上的几件衣物,最后落在摆放于床跟前的那架大镜子。 镜面重视地映照出坐在床上的长发姑娘: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往一旁翘起几根,眸子半闭半睁,颇为困顿,仔细一瞧还能瞧见隐隐浮现的黑眼圈,显然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她将身后的枕头拿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将脸埋在柔软的棉花里。。 “向阳……向阳。” 不知为何,刚刚睡醒,意识还有点浑浑噩噩的林星洁,下意识地呼喊起那位少年的名字,而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缘由,喊了两声后才回过神来。 还好,自己的声音并不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头脑清醒过来后的林星洁有点害臊,连忙将枕头丢掉,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时间很晚,该起来了,她心想。 可是,明明嘴上说着说是要起来,等真正决定下床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不知不觉间女孩又躺了回去,她的目光落在头,徐向阳的那份独立自主,可能是最令她感到神往的地方。 一个人在厨房间忙活了大半小时后,她终于将饭菜端上了桌。 依照经验,莲姐还要有段时间才肯起来,林星洁独自一人在桌旁慢吞吞地吃饭,偶尔听见点动静,便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那扇房门。 然而,林星洁始终都没见到他推门进入的身影。 收拾完碗筷后,将菜用罩子罩住,自己则坐在桌子前,用手支撑着下巴发呆。 头顶的挂钟发出机械运转的轻响。房间越安静,这个令人烦躁的声音就越响亮。 就这样,少女偶尔坐在沙发上发呆,偶尔在客厅内来回踱步沉思,偶尔拿本书随手翻上几页…… 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专心致志,因为她的心思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还不回来吗?” 每隔一段时间,林星洁就忍不住抬头看向挂钟。 “还在忙吗?到底在忙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要紧事的话,他肯定会通过通灵联系自己;既然她没收到信号,就说明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她还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来。 焦虑似火舌,舔舐着心灵,这种难熬的情感并不激烈,却难以被排遣和剿灭。 “忙,都忙……” 女孩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自言自语中透着不满的怨气。 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林星洁终于接到了来自徐向阳的电话。 “我下午赶不回来了,应该会在晚饭前回来。” 电话对面的男生,语气听起来有点局促。 林星洁忍不住蹙起纤眉。 不是说好……是今天吗? 明明说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说”……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这一周以来,她一直都在为此感到烦恼和不安。 她没有记错时间,向阳他更不该忘记那个约定。 可这样下去,就要拖到晚上了。难不成是在逃避什么吗?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话筒对面传来的声音,除去那个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少年以外,还有另一个很熟悉的嗓音,只是有点模糊,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放心,我们马上就会见面的。” 他安慰般说道。 “……嗯,我知道。” …… 电话被挂断了。 握着话筒的林星洁站在摆放话机的柜台前,有一会儿没有动静。 拉拢起来的窗帘遮挡住盛烈的阳光,光线昏暗的房间内,那个长发散落的苗条背影,像是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索。 等女孩放下话筒后,她小声叹了口气。那张抬起来的小脸上,一双瞳孔闪闪发亮,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至于孤单 “——不必了。” 面对班长大人过去同学的邀请,徐向阳没有考虑太久,便做出了回应。 “你们玩得开心。” 他笑着说道。 “哦……嗯,知道了。” 这个女生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竺清月,见她脸上带着笑,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只好点了点头,默默离开。 徐向阳敏锐地察觉到,女生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失落,不禁开始考虑起对方的真实意图。 难道两个人之间曾经有发生过什么吗? …… 在那之后,两人和留下来的老师同学们告别,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前的那条走廊。 “我还以为你会接受邀请。” 班长大人将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地在瓷砖铺成的通道上漫步。 “是对卡拉ok没兴趣吗?以前有去过?真好啊,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没有。” 徐向阳摇摇头。 “但我很清楚,我是为了你才过来的。既然你都直说了他们的事情压根不重要,那就没有和这群人继续交流下去的意义。” “做得很对哦,向阳。”班长大人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带你来,又不是为了凑他们的热闹。” “嗯。”他的话头微微一顿,态度迟疑地问道,“不过,这样一来,确实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结束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没什么不对的。”她说,“我的过去就是这般乏善可陈,这原本就是我想让你看见的东西。” 徐向阳点点头,又问道。 “那接下来呢?” “嗯……”女孩想了想,“那,要在我的母校到处逛逛吗?” “时间会很长吗?” “放心,不会太久。” …… 半小时后,在他们逛了一圈学校,即将离开校门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转头一看,是不久前才和他们聊过天的那位“班长”同学。 她从教学楼了一句。 “你是后悔了吗?” 亲眼见证这奇妙的一幕,徐向阳觉得这位当事人的心情应该会很尴尬,所以对方在说话的时候,明显是当作没看见自己;但身为旁观者的他,心情却变得异常愉快。 “没有答应她的邀请……” “那倒没有。” 班长大人摇摇头。 “她邀请我去参加聚会,无非是有话要对我说。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另外……”她强调,“我对过去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在意。” 他微微颔首,又问道: “既然如此,这张‘你不在意’的照片能让我看一下吗?”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已经将手神了过去。 但班长大人的步伐轻盈,像是蝴蝶般蹁跹,原地小小转了一圈便轻易躲了过去。 她一边将照片攥在掌心里,一边回答道: “不过,要是她那时候就能主动对我开口说这种话,我们俩应该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吧。”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她就很有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对自己的过去和犯下的错误。” 徐向阳一开始见到对方,还因为这人是班长大人的“班长”身份而本能地产生了排斥感,甚至猜测这家伙是不是就是当年班上排挤竺清月的主力。他现在想来还有点小惭愧。 “那也迟了呀。”女孩摇了摇头,“有些事,在那个时间点,做或者不做将会决定一切。而一旦时机过去,就算事后补救再及时都可能毫无意义。” 班长大人笑眯眯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表情很是“和蔼”。 “而且仔细想想,要是我和她成了朋友,那等到认识你和星洁的时候,关系肯定就不如现在这样亲密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和那个人做朋友比较好。” “呜呜,清月大小姐您能这样说,小的真是太感动了……” 徐向阳一本正经的点头,同时趁其不备,突然伸出手去,将女孩手中捏着的合照抢了过来。 “啊……!” 措手不及的班长大人睁大眼睛,很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用力瞪着他。 “呵呵。” 徐向阳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连忙抓紧照片转过身去,避免被抢走。 就算是厉害又万能的超能力者,竺清月身为女孩子的力气还是比不过他,这也是徐向阳为数不多能胜过班长大人的地方。 但要是对方利用惯常的手法,将身体贴过来,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后再抢走……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抗得了,所以得抓紧时间看。 他手中是一张标准的毕业照,前头有老师坐着,后面一排排学生往上站。 几乎不需要努力辨认,他第一眼就认出了班长大人在哪里: 第二排女生当中最鹤立鸡群的那个梳着娃娃头,面无表情的小女孩。 即使是一张照片,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好惹的氛围。 “哦,小时候的清月果然还是很漂亮。” 徐向阳的眼睛微微一亮。 “有点……有点像星洁以前的样子,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话是这样说,他很清楚两者间存在的区别: 星洁的冷漠只是伪装,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渴望着得到他人的信赖;而那时候的班长大人,恐怕是真的目中无人吧。 “好了啦,你看够了没!” 短发少女脸颊微红,伸出手去想要将照片抢回来,但徐向阳却动作敏捷地抬起手臂,成功躲过这次突袭。 “你之前不是说过,可以把你的事情转述给星洁吗?” 徐向阳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难得有让班长大人吃瘪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我决定了!我要把这张照片交给星洁,苏一暂时就由我来保管吧。” 听到这句话,竺清月的漂亮瞳孔倏然间瞪得更大,露出一副“你怎么敢!”的表情。 不过,她很快忍不住,轻掩嘴唇自顾自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她呀,还以为向阳你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那是你的错觉。” “是吗?明明今天就是约定的最后期限,你还跑出来和我玩。” 竺清月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正在仔细打量徐向阳的表情,以考量他的真实想法。 “星洁对我来说可是最重要的朋友,她的事情一直放在心上……只可惜,我帮不了她的忙。” 她摊开手,露出无奈的表情。 “毕竟是你说的,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关于这件事的主意,对吧?” “当然。”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得毫不犹豫。 “那,你答应和我一起出来,是另有目的吗?需要我的建议?” 徐向阳摇摇头。 “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帮我。无论结局如何,我只希望做我能做到的事情,总之……最好能让星洁开心一点。” 竺清月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 那个女生和徐向阳与竺清月两人告别以后,先是到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妆容和头发,最后干脆上了个洗手间。 做完这件事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十几分钟后,女生才姗姗回到教学楼,走上楼梯,在走廊上看到了自己的同伴们。 她正准备招呼他们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样貌陌生的女孩正站在那儿。 对于这个人,她内心深处浮现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的显眼,甚至是令人惊讶的程度,就像不久前看到竺清月时候的感觉一样。 罕见的黑长直发,漂亮且柔顺,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的面色很冷淡,身材高挑,看上去是那种很不好接近的类型。 这个女孩正双手抱胸,与围在办公室前的同学们说着什么。 ……这个人应该不是回来探望老师的学生吧?她心想。 如果当时的年级里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话,大家肯定会有印象。 竺清月那时候就是如此,虽然在班上没有朋友,但其实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很深刻。 这会儿功夫,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看上去都像是被这个骤然登场的长发姑娘的气势所压倒,正在老老实实回答她的提问。 得到答复的女孩微微颔首,之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黑长直女生大踏步走在长廊上,正好与上楼的她擦肩而过,却没有看自己一眼。 …… 被忽视的女生从身后注视着这位女孩优美的脊背曲线,目送着她风风火火地离开教学楼。 女生走到同学们那里,忍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向他们问道: “刚才那人是谁?”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摇头。 “不认识。” “好像不是我们那一届的。” “那她是来干啥的?” “是来找人的。” 有人回答道。 “好像是竺清月的熟人,来问她的去向的。” “……这样啊。” 女生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对了,班长,你邀请到竺清月了吗?” 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没有。” 她摇头。 “你不是一直在说要见面吗?”有个男生说道,“我们也很想和她搞好关系啊。” “你只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吧。” 几个女同学那边传来嘲笑声。 “别瞎讲,以前是大家关系不好,所以聊不起来,现在的竺清月不是已经变得很开朗了吗?” 那个男生的脸蛋涨得通红,努力解释了一通后又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她。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 女生再一次摇头。 …… 在她的心底深处,有种隐约的感觉:自己和那个叫“竺清月”的女孩子,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女生回忆起了小学时候的竺清月。 学习和样貌都很出众,没有朋友,一个人总是独来独往,对他人的冷淡和恶意都不屑一顾,成熟得根本不像一个小孩。 对于这样优秀的同龄人,有的人会妒忌,有的人则会心生仰慕。 她就是后者。 只可惜,过去的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到最后都没能鼓起勇气来主动和竺清月搭话; 而有些感情,一旦错过就会不复存在。从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抓住那个机会的话,之后就再没有结伴同行的可能了。 不过,此刻的她虽然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情绪,却还是释然。 要是没有今天的机会,这件事可能会一直压在她的心底,成为难解的心病;可只要像刚才那样,见上一面、说一声再见,她便心满意足。 距离小学毕业过去了数年时间,她有了关系密切,还打算考同一所大学的朋友,她觉得施恩满足。尽管身边的人们基本上都是和自己一眼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甚至从今往后,她都可能再没有机会像小学时候那样,遇见一个像竺清月那样无比特别和出众的对象…… 不过,这又何妨? 她想起那场短暂的对话。竺清月在说话的时候,视线偶尔会掠过她身边那位男生,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情感,温柔到简直不像话。 这就意味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找到了能陪伴青春的朋友,不再是孤身一人。 还有刚才见到过的长发姑娘,单论存在感可是能和竺清月不相上下,她同样是那两人的朋友吧? 平凡的人有平凡的交际,出色的人与出众的人结识…… 这样就好。 那个曾经给自己的少年时期留下最深印象的人,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好像正随着夏日微醺的暖风慢慢淡去。 伴随着时间流逝,总有一天会成为偶尔翻相册时才会想起的青葱回忆。 幸好,那张照片已经送到了对方的手里。如此一来,回忆往昔时便不至于感到孤单。 想到这里,女生心中那块横亘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她振作起精神,面带微笑地对剩下的同伴们说道。 “好啦,我们走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夏天的冰棍甜甜的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离开校门,躲到路边的树荫底下乘凉,看着公交车于面前来来往往,他们俩在亭子下小声谈话。 当他慢慢将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逼格说出口后,身旁的班长大人微张着红润的小嘴,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真亏你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有问题吗?” “很厉害。这个角度一般人是想不到的,真不愧是您。” 班长大人特地在“您”这个字上强调了读音,听上去感觉更像是在嘲讽。 “……我是认真的。” 徐向阳皱眉。 “我知道。仔细想想,这个想法挺符合你的性格。” 竺清月叹了口气。 “怪不得你会叫我出来,原来是非要我的同意不可。” “那……” 班长大人思忖了片刻。 徐向阳有点紧张地注视着女孩那张白皙无暇的俏脸。 他突然有种奇特且敏锐的感觉:他觉得清月她一开始分明是想拒绝的,但在考虑良久后,她还是选择点头同意。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我之前还在琢磨该如何与星洁拉拢关系呢。不过,还是得由你来开口,我可不会帮你。” “那当然。” 徐向阳松了口气,回答道。 “好吧,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我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发表看法了。” 班长大人抚了抚被热乎乎的夏风吹乱的头发,薄薄的黑色上衣衣料紧贴着女孩的肌肤,勾勒出玲珑优美的身段曲线。 徐向阳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你打算让星洁高兴,具体来说呢?” “我一直有在考虑这件事。最基本的方法,就是做一顿美味的晚餐。” “是啊,星洁好像是有点贪吃……要去哪个饭店吗?我来打电话预定。”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谈到这个,徐向阳倒是充满自信。 “嗯~”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 “那,我们一起去菜市场吧。” …… 附近最大的菜场就在不远处,买完菜再回公交车站,两人将会在那里分别。 午后的阳光又毒又辣,照得人昏昏沉沉,一直到走入菜市场,阴凉的氛围才令人精神一振。 附近居民一般不会挑这个点来买菜,可菜场里还是很热闹,提着大袋小袋的行人们匆匆来往。 肮脏的地面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污水流过瓷砖间的缝隙,淌入水槽;偶尔还能看到几枚被人踩得稀巴烂的白菜叶。 路过的商贩有的在打盹,有的乘凉看报,有的还会向路过的两人有气无力地吆喝几声。 下午的时间还算充裕,他们一边聊天,一边闲逛,在各个摊贩间进行价格和质量的对比,像一对很会斤斤计较、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夫妻。 好在摊贩上的叔叔阿姨们看他们俩如此年轻,觉得他们是帮大人来买菜,态度都挺好。特别是班长大人,有谁会不喜欢像洋娃娃般可爱漂亮的大闺女呢。 他们慢悠悠地走过一家家店铺,看见活鱼在白色塑料泡沫箱里游来游去,插入水面的细长水管“咕咕”冒着气泡;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铁钩上挂着大块鲜红肥厚的猪肉。 还有笼子里装着正在吃饲料的鸡鸭,发出嘈杂的声响。班长大人一看见这种地方,就会拉着他赶紧走远,因为那里的味道一般会很难闻。 徐向阳忍不住去看她身上的衣服,撇了撇嘴。 “你这副打扮,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不怕脏了?” 女孩的打扮时髦又精致,感觉只适合出现在阳光灿烂、人潮涌动的街头,又或者是冷气嗖嗖,窗明几净的大厦里。 竺清月低头,好像是在检查自己的衣服和凉鞋有没有沾上脏水,她笑着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挎包。 “拜托,别搞错了呀。我只是来陪你的,菜还是得你自己拿,我是不会帮你的。” “……那你跟我来干嘛?” “帮你挑啊,免得缺斤短两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别的地点不提,他觉得在买菜做菜之类的家务活上,样样完美的班长大人未必就能胜过自己。 对了,这么说来,竺清月在介绍自己家庭情况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她家里人只有她和母亲,而后者又生了重病,平常还得她来照顾…… 这就意味着班长大人家里的事情,几乎都是由她独自一人来处理吧? 说不定,她才是三人组里最独立自主的那个。 不过,看竺清月正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旁边,生怕被脏水溅到身上的衣服的样子,脸上则是一副“我好后悔跟你进来”的表情……感觉不像是经常会来菜场的人。 她甚至不了解这种地方的环境,不然就不会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情况下,主动提议到里面来。 “我一般是让人送上门的。” 听见他的疑问后,竺清月如此回答道。 “毕竟,我不能长时间把妈妈丢下不管嘛。” 嚯,真不愧是大小姐。徐向阳心想,但出去买个菜而已,能算“长时间”吗?班长大人对自己的母亲会不会有点过度保护的倾向? “那你最近……” 他忍不住问道。 这次休息日两人一起出来玩,还是她先主动提出来的。 “没关系。因为最近,我妈妈的身体状况好转了。” 少女在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开朗的笑,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是这样啊,那太好了,”徐向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这一定是多亏清月平日里的细心照顾吧?” “呵呵,嘴巴真甜。” 竺清月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嘴角往上扬起的弧度却变得愈加明显。 “那么,如此会照顾人的清月大小姐……”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抬了抬绑着绷带的手。 “肯定不会忍心放着我这个伤员不管,让我在这种情况下还提着大袋小袋吧?” 竺清月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不如我把真正会心疼你的人叫过来吧?” “……这大热天的,真亏你讲的出口。”徐向阳叹了口气,他倒是不怀疑星洁在接到电话后,会二话不说你,明明看到那种快泡成烂泥的……呃,总之,我看你不像是胆小鬼啊。” 徐向阳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嘴。 看见腐尸和浴缸里的浮尸——这种话可不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说,要不然让摊贩听见,就该偷偷拨打110了。 “有、有没有心理准备是不一样的啊……” 竺清月微微脸红,但她正抓着少年衣袖的手指,却还是牢牢不放。 …… 买完做饭需要的原材料后,他们准备离开菜场。 中途,恢复状态的班长大人兴致勃勃地绕了一大圈,挑选了一堆菜,并强行塞入了塑料袋,据说都是她自个喜欢吃的。 徐向阳心想“这顿晚饭是我烧给星洁吃的,你来凑啥热闹”,不过到最后,还是随她去了。 “好了。” 竺清月一脸满意地拍了拍手掌。 “东西都买完了。接下来……” “嗯,回去吧。” 听他这样说,班长大人眼珠子一转,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小店。 “在此之前,我们顺便去路边买点雪糕冷饮,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这……” “你看,我陪你走了那么久,早就又累又渴了,身体又热得不行……” 竺清月拿手在嘴巴边上扇了扇风,还像小狗似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以证明自己确实很热,很快又收回唇瓣里。 而站在徐向阳的角度,确实能看见少女修长的脖颈上浮出一层细腻的汗珠…… “我、我知道了。” 徐向阳的心脏怦怦直跳,连忙撇过脸去。 当班长大人每次故意做出类似小动作的时候,那副模样实在是很煽情。他无论看几次都会觉得心神荡漾,下意识就会答应她说的任何话,根本抵抗不了。 …… 就在他们走入冷饮店后不久,一个黑长直发的年轻女孩宛如神兵天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落到了小巷内。 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隐约瞥见站在店里的少年少女的身影,轻吐了口气。 “追上了。” 林星洁快步穿过马路。 * 徐向阳刚从冰柜里拿了一根冰棍,付完钱以后正拆开塑料包装袋,他身旁俏影一闪,同时伴随着一阵香风袭来,班长大人伸出脑袋,直接一口咬住了他手上的冰棍。 他被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常常被这姑娘的突然袭击搞得促手不及的徐向阳,这会儿都忍不住呆在了。 少年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冰棍的木棒,怔怔地看着俯下身的漂亮姑娘像将脑袋探出海面的鲨鱼似的,一大口将冰块咬碎。 “唔。” 竺清月捂着自己的额头。她的小腮帮子被撑得鼓鼓囊囊,嘴角流淌乡下新鲜的水痕,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棒冰化掉后留下的痕迹。 这吃法也太狂野了吧……有必要吗? 徐向阳有点无语地看向对方。 班长大人眉头蹙得紧紧,骤然间吃下那么大块冰,感觉自然十分酸爽。不过,徐向阳却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得意之色。 看来,这是为了报复自己刚才的恶作剧才做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只好将手里还剩半截的棒冰塞到班长大人手里,自己又重新走到冰柜旁。 ——就在这时,他瞥见一头飞扬的青丝,自窗外的视野尽头掠过。 徐向阳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竟然真的是林星洁。 因为当自己和班长大人走出小店门口之后,那位长发姑娘就站在屋檐下等待他们。 她抱着双臂,倚靠着背后的墙壁,眼眸半闭半睁,锋利的视线斜斜地朝两人瞥过来。 热气浮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视野像是被蒸汽覆盖似的微微扭曲,一阵长风吹过街道,拂动小店门口的布帘。 “你们俩不是去唱k了吗?” 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和平日相比,此时林星洁的语气颇有些冷淡。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面面相觑。 “让我想想……”班长大人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你会知道这件事,就说明你是从小学那里过来的,对吧?” “嗯。” 林星洁惜字如金。 徐向阳倒是不好奇她是如何找到那所学校的。 通灵能力是基本,而灵媒的能力又比一般通灵者还要来得强,更别说林星洁这样的特例。 徐向阳能做到的大部分事情,他的两位好朋友其实都能做到,无非是精细度上存在差距。 但…… 他脑海内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么大热天跑出来找人,好担心她会中暑。 为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在开口询问前,徐向阳想了想,撕开自己新买的那根冰棍的包装袋,快步走到长发姑娘身边递过去。 “要吃吗?”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双手抱胸的耍酷pose,松开双臂,乖乖将他手中的冰棍接了过来。 站在不远处的竺清月悄悄嚼碎嘴巴里还没彻底融化的冰块,一边感受着口腔内洋溢的冰凉糖水,一边注视着长发姑娘伸出舌头慢慢舔着冰棒的模样,她脸上洋溢的笑容仿佛是受这两者影响,变得更加甜蜜和妩媚。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个人的心跳KTV 徐向阳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长发姑娘,她正伸出舌头小口小口舔着冰棍,时不时塞入嘴巴里吮吸,像是在白色的棒冰化为糖水前完全舍不得嚼碎。 这种吃法十分节约,以品尝到事物的每一寸味道为优先事项,和简单粗暴一口就是半根的班长大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回想起和林星洁关系变得要好起来的那天晚上,两人去了附近的商业街吃饭,他有幸见到了女孩吃烤串和吃面吃到满嘴是油的模样。 ……这么说来,他与星洁间的喂食关系,大概是从结识之初就奠定了基调。 这姑娘虽然喜爱美食,可是吃东西时候的样子却并不狼吞虎咽,反倒是平日里如同淑女的班长大人比较豪爽。 黑长直发女孩好似小动物般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的样子,十分可爱,让人百看不厌;所以不止是他,清月也很喜欢替她买吃的。 见徐向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少女的神态中有些许不好意思,那张清纯的脸蛋微微浮起红霞。 可她心中的气却还没有消,没有要开口搭话的意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后,开始专心致志地“消灭”手中的冰棍。 等到冰棒吃到只剩一小半的时候,林星洁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看什么看?” “看你好看”——类似的白烂回答,在即将说出口前就被徐向阳咽了回去。 “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徐向阳问得犹豫。 从林星洁还有心情舔冰棒的态度来看,大概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不过,她居然会从家里跑出来,。” 竺清月在背后轻轻推搡着站在自个前头的长发姑娘,半是强迫半是劝诱地让她和一起踏入ktv内。 而作为三人组里唯一的男孩,徐向阳已经撩开塑料帘子,主动朝着柜台的方向走去。 两位女孩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班长大人看上去像个好奇宝宝似地到处张望;林星洁抿紧嘴唇,看似不在意,但她的目光却在经过走廊的服务员和内部陈设之间来回逡巡。 “嗯,到了晚上还有半折啊?” 竺清月瞥见了价目表,笑着对两位朋友提议道: “不如我们——” “不,不行,我们……我还得早回家。” “第一次是尝试,时间不用太长。”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们好。是来订同学聚会的包厢吗?待会儿还会有人会过来?”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比他们大上几岁的青年,他抬起头来很有礼貌地问道。 “不,只是朋友私下里出来玩。”徐向阳摇摇头,“没有别人了。” “……好。” 青年左看看黑长直,右看看短发妹,再将注意力转回到男生身上,眼神中带着愕然,大概是搞不清楚他们是啥关系的缘故。 这倒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只不过ktv里自然有不同人数的包厢选择,也有提供给家庭和情侣的优惠可以推荐……但这种一男两女、还都是高中生的组合,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就开两个小时的包厢好了。” 徐向阳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将定金付给对方。 “每个包厢有一份免费的果盘提供,是否还需要额外的?” 徐向阳转过头,正好同时和身后两位姑娘对上视线。 星和月都没有说话,一起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两双美丽的眼眸,一个明澈清浅,一个黝黑纯净。 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有着令人惊叹的美。 他心中微微一跳。 “……再上一份吧。” 徐向阳转过头来,如此回答道。 * 包厢内的灯没有全部打开,厚厚的窗帘拉拢后,外界的阳光一点儿都透不进来,室内的光线略显幽暗。 冷气打得很足,房间内打扫得干净整洁,叫人松了口气。 一圈软绵绵的沙发围绕着中间的茶几,三人各自落座休息。 班长大人主动倒好了三杯水,又用牙签插上果盘上切好的果肉。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前方有一个小小的高台,和放话筒的架子;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微微焕发光亮的小电视机,桌上还有一张点歌单。 徐向阳坐在沙发中间无事可做;竺清月坐在右侧,正在翻看歌单;林星洁坐在左侧,默默喝着杯子里的水。 班长大人和他靠得更近些,身体还朝自己这边微微倾斜,不过相比起两人独处的时候,她还是有意控制了距离上的亲密感; 林星洁则坐得远点。已经熟知她性情的徐向阳知道,她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在刻意拉远距离,不如说是出于她本人的某些无谓顾虑: 刚才大热天的一路跑来,女孩身上单薄的衣裤都被淋漓的汗水浸透了,星洁她是怕自己嗅见身上的汗味,仅此而已。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放学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路上林星洁会装作无意地保持距离,一定要等到洗漱完毕后,才肯陪他坐在一起看碟片。 徐向阳很想对她说“这种事情压根无所谓”,希望她不要去在意,但是和同龄女孩讨论汗味问题,听上去实在是神经兮兮、还有点变态,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说出那种话……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推门进来,包厢内凝滞片刻的氛围,总算开始流动。 听到服务员问他们歌单,徐向阳便转过头问道: “你们俩有想唱的吗?” 两位女孩都没有回答,可她们的目光却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两双明媚的大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光芒,盯得徐向阳有点头皮发麻。 被迫得到三人组中主动权的他干咳一声,只好拿笔在歌单上随意画了个圈: “那要不,就这个单子上的几首好了。” …… 服务员离开后不久,音响里传来了悠扬的音乐。 徐向阳左顾右盼,见两人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 “这首歌,《站在高岗上》,谁会?我倒是听过几次,你们要是……” “我来吧。”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主动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话筒。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台上,坐到架子前,正对着他们两人,清了清嗓子后开口放声,声音如黄莺啼鸣,清脆婉转。 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 班长大人不愧是完美超人,从她的唱腔中,能听出这位大小姐小时候定然有学过声乐技巧,用“人美歌甜”这个词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然而遗憾的是,他却没有能安心太久。 “我站在高岗上远处望,站着一个有情郎啊喂~” 竺清月越长约投入,她举着话筒站起身,一边唱一边还朝着坐在沙发上的徐向阳伸出手掌,像是在不知不觉间入神地表演起来。 可是,少女的眼神却分明清亮,带着些许调侃般的笑意。 徐向阳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装作没看见。 他听见从林星洁的方向传来的“咔嚓咔嚓”有规律般咬果肉的声音,顿时就有点不太想扭头去看。 徐向阳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切和自己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无论是星洁的态度,还是清月的表现…… 在某一个瞬间,他似是恍然大悟,终于看清了内心的情绪与三人间纠缠不清的关系。但这种开窍却没有带来任何神清气爽的感觉,反而让他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明明开着空调,不知为何,徐向阳的脊背还是涌出了汗水。 是冷汗。 “……有情郎啊~” 女孩的歌声婉转动听,而等待这首歌结束的时间却变成了一种煎熬。 “下一首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班长大人走下小台子,将话筒递给徐向阳,笑呵呵地提醒道。 “轮到你了吧?” “……好。” 这首歌朗朗上口,这个年代就没几个没听过、不会跟着哼两句的,徐向阳自然不例外。 他将话筒放在架子上,学着班长大人的样子轻轻咳嗽一声,开始哼唱。 坐在对面的竺清月则一边摇摆着身体,一边跟着旋律拍手。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徐向阳一边唱,一边觉得歌词竟然和他此刻的心境颇为相符。 “我想了又想,我猜了又猜,女孩们的心事还真奇怪……” 等歌声告一段落后,徐向阳听见一声“好!”,班长大人正很给面子地鼓掌。可他却发现,从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来到了林星洁那一侧。 两位女孩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竺清月亲昵地凑到朋友耳边,小声说道: “你猜猜,向阳他刚才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对面的女孩’,对他而言到底是哪个呢?” “……他看谁都无所谓吧?” 林星洁蹙起眉头回答,还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她不希望徐向阳嗅见自己身上的汗味,自然也不希望竺清月觉得她脏兮兮…… 包厢内的歌声隆隆,声音嘈杂,可是两位女孩的对话,坐在台子上的徐向阳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像屁股生了钉子似地坐在转椅上面,一时间便没了要下来的意思。 “下一首是……呃,伤心太平洋,这、这首我挺喜欢的,还是我来唱吧。” 徐向阳装作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两句,继续硬着头皮往下唱。 “或者背叛才是体贴的,或者逃避比较容易吧——” 他一边唱,一边偷偷瞥见班长大人正趴在长发姑娘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而当他唱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分明能感觉到林星洁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像针扎似的瘆人。 “我,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等他磕磕绊绊唱到后面的时候,声音已经跑掉得不像样了。 “好呀!唱得好!” 班长大人大呼小叫,完全见不着学校里那副大家闺秀的文静。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大概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开心吧? “下一首,下一首该轮到星洁了吧?” 她的双目闪闪发亮,充满期待。 旋律再一次响起。 徐向阳的目光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长发姑娘。 “可以吗?” 林星洁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来。 歌曲同样是这几年在大街小巷流行、可谓脍炙人口的…… 《心太软》。 “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还在想着他吗,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累,明知他不会回来安慰……” “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多余的牺牲他不懂心疼,你应该不会只想做个好人……” “再想也没有用,傻傻等待他也不会回来……” 与班长大人相比,林星洁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也没有机会去ktv或是歌舞厅之类的地方。只是,她的声音中有着一种天然的清澈感,好似山间清泉,缓缓流入人的心底。 这会儿唱起哀伤的情歌,女孩唱得又很是认真和投入,的确颇见感染力。 坐回沙发上的徐向阳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暗自心想是不是要和服务员说一声换份歌单,一边和竺清月一起用力鼓掌叫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和两个女孩谈恋爱……? 等到ktv里的歌单播送过半的时候,徐向阳借口上厕所,从包厢推门出来。 包厢内的环境还是挺好的,没有人在里面抽烟就不至于呼吸困难,只是空间还是有点太逼仄了。直到他来到走廊,才真正呼吸到了流动的新鲜空气。 徐向阳用手扶着墙壁,肩膀垂落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 无论是自己对着话筒唱歌,还是听两位女孩唱歌,在他想来,原本都会是很有趣的经历。 然而,结果却是新鲜感有了,紧张刺激的感觉也有了,就是自己的脑子和胆魄有点不太够用了。 关键不在于林星洁和竺清月身上,而在于自己—— 他抚摸着额头,一时间沉默不语,随后迈步朝着卫生间走去。 徐向阳在盥洗室的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俯下身用手掌捧起冰冷的流水,往脸上轻轻拍打,溅起一片水花。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徐向阳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了那位笑而不语的短发姑娘。 “……清月。” 徐向阳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低声问道: “有事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吧。” 班长大人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刚才在包厢里的时候,你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我和星洁都看出来了,为什么呢?” 虽然是疑问句,可看女孩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分明是早有预料。 徐向阳沉默了。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张湿漉漉的脸庞,眼神中带着些许焦虑和茫然。 这与往常的自己不一样, 单论相貌的话,他自然不如两位好友那般鹤立鸡群;可在他人眼里,至少是位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然而此刻的他,看上去却颇有些无精打采。 “星洁……是在嫉妒吧?” 徐向阳像是正对着镜子说话。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班长大人倏然间睁大眼睛,看来是真的很吃惊。 “你,你……” 竺清月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居然才发现吗!石头脑瓜啊你!” “这可不能完全赖到我头上!” 徐向阳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脑袋。 “你,你知道上次对我承认心怀‘嫉妒’的人,是谁吗?” 女孩眨了眨眼,手指指向自己。 “不就是我吗?” “对啊!可看你后来的表现,哪里看得出是在极度,搞得我都快忘掉这回事了,结果这几天变得连星洁的想法都难以注意到……” “怪我啰!” 班长大人很是不满,“啪啪”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胳膊。 谁都没有开口,盥洗台前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在不知不觉间抿紧的唇瓣微微张开。 “我话说在前头,我是真的很嫉妒,没有说谎。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竺清月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 徐向阳放下手,怔怔地看着面前敛去笑容的短发姑娘。 “所以,我能体会得到……我早就说过,就算星洁还没有树立起明确的恋爱意识,但你总不能否认她对你的好感吧?看到在意的男生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心生嫉妒呢?” 你怎么能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班长大人继续质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之前的想法发生改变了吗?” “不,这是两码事。” 徐向阳迟疑了一下。 “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再这样下去,要是……” 接下来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嗯?” 竺清月侧了侧头,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放心,向阳。我早就说我的愿望了吧?我希望我们三个人能一直在一起。” 她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上,声音既轻缓又柔软,那双明丽的瞳孔内却闪烁着无比认真的光芒。 “是啊,星洁她的确可能会对我有所看法,女人的妒忌心可是很不讲理的;但反过来说,要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完全在我的心理承受范围内。” “……” 徐向阳不说话了。 看到她这副坚决的态度,他觉得自己无论是表示赞同、反对还是怀疑,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 竺清月眨了眨眼,重新恢复一派轻松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回力气用得很轻。 “快点回来吧,不然星洁又要担心你了。” 丢下这句话后,她潇洒地转身离开,顺便从路过的服务员手中接过了果盘,走向包厢。 只留下徐向阳一个人,还在对着面前的镜子发呆。 * 因为家庭变故,一直到上高中以前,徐向阳都没有结交到能称得上挚友的朋友。 转学到锦江市十五中,立下目标后,徐向阳努力让自己扮演一个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学生。他始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算一直当匹独来独往的孤狼,亦无所谓。 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可能真有的有像老僧般古井无波的心境。徐向阳其实很清楚,他打从心底渴望着同龄人的陪伴和友情。 而与林星洁的相遇,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内心深处的那个梦想真的实现了。和两位朋友一起度过的清爽愉快的时光,连被漫无止境的学习折腾到枯燥无味的青春,都变得浪漫起来。 一直到夏天开始的那几个月里,和林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与两位女孩在学校里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亲密交流和对话,甚至周末一起出去玩……他有种自己活在梦里的感觉。 被朋友们包围着的他,固然有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心,却从不曾被他放在心上。 徐向阳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就很好。 要是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更是再好不过。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愿意付出努力。 当然,如今的结果证明,以上这些,不过是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更没有和同龄女孩相处经验的少年一厢情愿的想法,是一个天真到会让人发笑的愿望。 如果真的想要一直携手走下去的话,他们三人间的关系,这才刚刚开了个头而已。 这绝不是说三人间的感情变淡了——班长大人曾经担心过这件事,徐向阳亦有过相同的忧虑——然而事实的发展却与之相反: 日复一日的相处,情感的深入,交往的密切,对彼此的认识更上一层楼,这些潜移默化中的改变让男孩和女孩们的心慢慢靠拢。 终于,他们来到了不得不做出改变的那个阶段。 就像是一架悬浮于高空之中的阶梯,要么不慎摔落深渊,结局自然是粉身碎骨……人的情感就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哪怕是看起来最繁花似锦的时候,却依旧像瓷器般易碎; 要么,就是顺利向上踏出一步。 然而,这架楼梯通往的尽头却是天上,被山涧的雾气所笼罩,谁都看不清楚。 社会舆论,他们的目光,人际关系,超自然的世界,他和她们又各自有着复杂敏感的心思…… 那里可能是天堂,可能是地狱,说不定还不如干脆一点,从梯子上跳下去比较好。 徐向阳看不到未来,他只能将目光放到现在。 是啊,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关系一旦亲密起来,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停留在友情的层面? ——而长时间和两位充满魅力的女孩子呆在一起的他,又怎么会只是把她们当成单纯的朋友……? 脑海内涌现的无数纷乱念头,激烈的情感像洪流般涌入、令心潮起伏,徐向阳的心脏怦怦直跳,用手支撑着洗手台,避免自己的身体慢慢倒下去,一时间更是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好陌生。 有些甜蜜,有些别扭、还掺杂着酸涩和害臊…… 但是,不讨厌。 他又一次拧开水龙头,想要用冷水浇脸冷静一下,可是脸颊还是热得发烫。 徐向阳深吸了好几次,这才抬起头。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 他嘟囔了几句老电影里的台词,自嘲般笑了笑,拍了拍脸,重新抖擞精神。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那个男生,眼眸明亮。 不能说内心的焦虑和迷茫全都一扫而空……至少,现在的自己重拾起了心气。 “回去吧。” …… 徐向阳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前往包厢的走廊上,一边还在思考。 如果依照清月的意思,去和林星洁成为情侣就好了。 要是没有那次鬼屋之行的话,这一切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班长大人为他点明了情感,而那时候的徐向阳,亦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情感。 但是现在…… 就算班长大人嘴上说着“我早有准备”,她难道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吗?明明是她承认自己的妒忌在先。 依照这个思路往下走,竺清月的意思其实是“就算会因为三人的关系改变而受到伤害,她还是会继续坚持下去,让他不用担心”的意思吧? 其实从徐向阳的角度,如果要说两位好友中哪一位最令他感到担心,反倒是看似完美的清月那边更让人放不下心。 理由很简单:如今的林星洁已经能坦率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而班长大人……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她的想法。 幸好,鬼屋之行不是没有收获,他最起码有能力控制清月的行为,避免对方做事出格。 “真麻烦。” 徐向阳挠了挠头发。 他想起以前看到的杂志上煞有其事说过的话:“男女间没有纯洁的友情”。虽然对类似言论不屑一顾,理智上却需要承认不无道理。 “问题是,就算变得不纯洁了又能咋样?” 要是只有一个人的话,还算好解决。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有两个女孩子…… 一个奇怪的念头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要和……两个人谈恋爱吗? …… 徐向阳走到包厢门口,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停下脚步。 不得不说,抖擞精神归抖擞精神,一旦想起林星洁在唱歌时流露的神情,他又有了一种想逃跑的冲动。 但一想到班长大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便挪不开脚步,冲动也只是停留在冲动的层面。 竺清月一个女生,能考虑那么多,甚至愿意为三人间的关系委屈自己、做出牺牲,他堂堂打男人,怎么能畏缩不前呢! “我还真是……居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才开始仔细考虑自己正在面对的情况,和该做的事情。” 他笑了笑,推门而入。 * 徐向阳刚刚走入包厢门口,发现灯光变得更暗,连小电视机屏幕都关闭了。 他突然脚下一晃,好像是地毯被整张抽走了,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往后倒了下去。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摔倒——一股奇特的力量将他支撑起来,既有着水的流动、又有着棉花的柔软,这团“流动的棉花”就这样拖着他的身体,流淌到了沙发边沿。 他四肢不着力,想爬起来却遭遇了失败,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愣住了。 “对不起呀,星洁。”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 “我已经答应过他,不会对他动手的。” “……我知道。” 他听见星洁的声音。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徐向阳的身体下方的支撑消失了,坐在了沙发上。他的脑袋往旁边扭过去,正好看到一头黑长直发的女孩爬了上来,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两人的胳膊肘贴到了一起。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的。但是……我担心你会逃走。” “谁会逃?” 徐向阳摇头。 “我听清月说的。她刚刚在卫生间碰到你,觉得你就是一脸‘好想逃’的表情。” 女孩说。 “可我还有话想问你。我害怕回家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还是等清月在的时候讲比较好。”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刚才确实有过犹豫的念头,但我不会逃。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真的吗?” “我向来说到做到。” “……嗯。” 室内光线昏暗,他从下往上仰视,很难看清楚女孩的具体表情,只能听见林星洁轻轻笑了起来。 她用双手温柔地握住男孩的手掌。 “我知道你是。”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天爱笨小孩 即使隔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徐向阳的手掌依然能体会到那份柔软冰凉的触感。 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景象黯淡无光,肢体接触所带来的感觉,比平时更加深入人心。 他握着少女的手,像是将一整块让人爱不释手的温润青玉握在了掌中,舍不得放开。 只是,包厢里可不止他们两人。班长大人正在一旁看着呢,一想到这里,徐向阳躁动的心慢慢得以平静下来。 “你想问什么?” 他定了定神,开口询问。 “关于我一周前答应过的那件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林星洁却摇了摇头。 “我相信在今天结束前,你会给我一个答案的,所以这件事我不着急。” “是、是吗。” 徐向阳暗道一声“惭愧”。 “我刚才在和星洁聊天,说起了我们俩在鬼屋里的经历,之后还提到了关于你的事情。”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你手上的伤,是你自己切开的,对吧?” 林星洁居高临下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不忿。 “你不会以为昨天就把我糊弄过去了吧?看到你受伤就很让人担心了,结果到现在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我——” 徐向阳张大嘴巴,忍不住望向黑暗中的竺清月, 我是为了你才隐瞒真相的呀! 在林星洁面前果断“出卖”自己的班长大人,对他展露笑颜。 “星洁,你可不要太怪他,向阳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 “……我知道。” 林星洁的回答闷闷的。 “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瞒着我。” “那你不怪我吗?” “向阳是为了阻止你才选择这种做法吧。” 女孩小声说道。 “要是和你一起进鬼屋的人是我,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做法可能不太一样而已。” “哦?你会怎么做?” “我肯定要教训你一顿,打到你听话,乖乖住手为止。” 女孩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班长大人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那我真得谢谢向阳,幸好当时陪着我的人是他。” “另外,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嗯,没错。” 竺清月回答的声音温柔如水。 “我已经答应过向阳,不会将自己的能力用在朋友身上,不会随便做会伤害自己的事情。” 原来如此,徐向阳心想,班长大人将他们两人在鬼屋里的经历讲述给了星洁听。 他已经对林星洁说起过鬼屋老人和宋耀同学的事情,但两位年轻人心里都很清楚,鬼屋之行是个重要的契机,对他们影响最大的绝不是遇见了何种邪灵、或是第一次踏入鬼屋的经验,而是他们能对彼此敞开心胸、相互了解。 他们遇见的苦恼,和不知不觉间暴露出来的性格缺陷,仔细想想,这些的确都要必要和星洁分享。 当然,徐向阳相信那个以咬痕为象征的“我会好好听你的话”的约定,班长大人应该是没有讲出口过。因为这个秘密不属于朋友们,就像他和星洁亦有着独属于两人的约定。 “清月,你以前还尝试过割腕,这是真的吗?” “真的呀。” 班长大人的声音依旧温和。 “呵呵,在你看来,我的性格很麻烦吧?” “我觉得……还好。“ 林星洁的回答有点迟疑,倒是没有听出勉强的意思 “我认为性格上的缺陷,不是不能改变的,只要能克服就好。” 竺清月“嗯嗯”表示赞同地点头,又说道。 “说完我的事情,就该轮到向阳了。”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因为觉得在能力上比不过我们俩,所以产生了自卑的念头,主动去做了很危险的事情:就是通过通灵来入侵邪灵的思维……” “喂,清月!你答应过我不会再——” “我是答应你,但是星洁可没有。只有她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徐向阳决定不和牙尖嘴利的班长姑娘做口舌之争。难得有了证明自己的方法,他可不会再次放弃,在竺清月不阻挠他的情况下,只要劝说林星洁同意即可。 “我的实验已经成功了!就算以前有,呃有过自卑的想法,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宋德寿就是我……”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被施加了力道。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星洁移动着双腿,她将身体贴到离自己很近的位置,近到就算周围很暗、女孩的脸却依然像是一尊从黑暗中浮现的雕像,美丽的五官轮廓清晰可见。 在这距离况下,徐向阳的眼睛对上了林星洁的目光后,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子软弱了下来。 “……我驱散的。” 他看得很清楚,女孩的神情中固然有生气,但更多的是不安和忧虑,而所有这一切都源于对他的强烈情感。 如果对方只是一味表示反对的话,他还能据理力争;可是面对这样的眼神,他突然觉得百般理由,都变得不那么可靠有力了。 “你……有过这种想法?” 林星洁小声问道。 她的声音有点难过,听得徐向阳的情绪都低落下来。 “是的,以前。” 他干巴巴地回答道。 “很无聊的想法,不是吗?”竺清月在旁边笑着说,“向阳他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别人的看法……? “不,清月,不是这样的。” 徐向阳摇摇头。 “今天我陪你去学校的时候,正好撞见你的同学向你道歉。我就在想,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很庆幸,如果清月大小姐你是一个从小就受人欢迎的女孩子,那我可能压根就没有和你成为朋友的机会。” “……还有,你也是一样,星洁。” 这姑娘若不是有着可怜的身世背景、不是被自己的家里人逼到了悬崖边缘,以她的相貌和性格一定能像班长大人那样受众人的簇拥,根本轮不到自己来保护她吧? “实话实说,别人的眼神,还有被人嫉妒的感觉,我心里其实是觉得挺高兴的。” 徐向阳苦笑。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阴暗、有点不太像好学生就是了。 “……啊。” 林星洁有点惊讶地抬起眼眸看他,很快又低了回去。 “没想到你还挺诚实的。” 本来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班长大人笑着说道,她朝沙发上的两人走过来。 这张狭窄的沙发自然是坐不下第三个人了,所以竺清月蹲下身,双手交叠放在沙发扶手上,脑袋轻轻地搁在那儿,从近处观望两位朋友的脸。 “……我一直都很诚实。” 面对那双像猫咪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徐向阳下意识将脑袋扭过去 “所以,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就是我个人的心态问题,只和我们三人有关。” “那要如何解决呢?” 班长大人很配合地问道。 “同意我的做法。” 徐向阳的回答斩钉截铁。 “这就是我寻找到的……最好的办法。” “星洁,你怎么想?” 竺清月的脑袋转向另一侧,小声询问道。 三人的距离变得很近了。 不止是物理层面上的近,这个黑暗的、逼仄的房间,就好像是另一片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小小天地,一个无人能触及、只属于他们的地方,并在此时此刻,赋予了少年少女们将彼此的心靠拢的机会, “……我能理解向阳的想法。” 长久的沉默后,林星洁轻声回答。从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化,徐向阳仿佛能察觉到她内心激烈的情感斗争。 “——因为,我……偶尔也会这样想。” 坐在沙发上的徐向阳与趴在扶手上的竺清月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讶。 “我们三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对于自尊心强烈、心思又敏感的青春期女孩来说,想要承认这种差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在过去,我们不认识彼此、都没有朋友的时候,你们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我……时至今日,都还一直依赖着你们。” “星洁……” 虽然竺清月早就注意到了长发姑娘内心潜藏的不安情绪和自卑感,但是亲耳听见从她口中说出,就是另一码事了。 她抑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情感,猛地扑上去,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 “唔,别……” 林星洁有点不适应地往后仰,想要躲开班长大人的怀抱,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 她扭过头,发现徐向阳的另一只手已经牵了上来,他反过来牢牢地抓住她,滚烫的体温自掌心蔓延开来,瞳孔亮晶晶地注视自己。 男生的手又大又温暖,她一时间挣脱不开,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星洁。你和我不同,我虽然没有朋友,但还有姐姐能保护我、教育我,不像你是孤身一人。” 徐向阳轻声说。 “是啊,最起码,我不用担心自己家里还有别人会伤害到我。” 抱着林星洁的女孩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还有,要说‘自卑’、要说觉得自己‘比不上你们’的话,我也是一样的啊。” “我作为旁观者,看着你们俩那样自然又亲近相处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因为我没办法和别人靠得太近,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坦率,做不到像向阳那样勇敢。” “我只能先逼迫你们认可我这个朋友,如果不能听到你和向阳亲口承认,我就没办法安心下来。这很奇怪对不对?所谓的友情,应该是在相处中自然而然产生的……” 或许这是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的烦恼——这种烦恼甚至和年轻与否无关,关系越是要好,就越容易患得患失。 哪怕是最完美的班长大人,都产生过无谓的念头。 “你居然会这样想……”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放下了顾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短发姑娘的脑袋。 “太笨了啊。” 紧紧搂抱着她肩膀的竺清月抱怨道。 “在我眼里,你们俩的顾虑也一样傻。傻瓜,都是大傻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徐向阳听见班长大人好像小小吸了一下鼻子。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过去,竺清月曾经对他说过的所有诱人的话、妩媚的动作与风情的神态,竟都不如这一刻的怦然心动。 …… 经过安静的、相互倾诉悄悄话的十几分钟后,竺清月率先起身离开沙发,走到门旁边将包厢内的灯打开。 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徐向阳望着施施然走回来的竺清月,有点搞不懂她刚才在抱着林星洁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哭,只是看着如今那张在灯光照耀下明媚艳丽的脸庞,他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 “好啦,你们有别的话要说吗?” 竺清月笑着问道。 “要是心里还有别的顾虑,都趁这个机会,尽情说出来吧。” “那……” 徐向阳想了想,主动举起手。 “我还有件事要对星洁说。” “嗯?” 长发姑娘好奇地抬起头。 “你好像是那种比较会出汗的类型,所以在运动完后,可能会对自己身上的味道有点在意。”徐向阳一脸认真,“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你身上真的一点异味都没有……” 端坐在沙发上的林星洁一动不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有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星、星洁?” “别说了!” 长发姑娘“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我去上个卫生间!” 她扔下这句话,立刻把门丢下离开了房间。 旁边的班长大人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向阳你啊,把刚才我们三个人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全都破坏得一干二净啦。” “咦……” 徐向阳挠了挠头。 我明明只是在实话实说啊……? * “总之,这就是今天最后一首歌了。” 等到林星洁从卫生间回来后,正好有服务员过来,提醒他们时间马上就要结束。 像是主持人那般站在房间中央的竺清月,拍了拍手中的话筒调试音量,笑着对他们说道。 “唱完这首,就回家吧。” 徐向阳和林星洁点点头,两人各自拿上了一个话筒。 “《笨小孩》啊……会唱吗?最后一首就来合唱吧。” “我听过,但是没唱过。” “没关系没关系,跟着我一起唱就可以了。” 班长大人深吸一口气,等待旋律响起后,她第一个开口。 “哦~宁静的小村外,有一个笨小孩……” 徐向阳很快跟上。 “十来岁到城市,不怕那太阳晒……” 林星洁看着歌词,一边跟着朋友们的步调小声歌唱,而等到了高潮部分后,她的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 房间外的天色即将暗下来,包厢内洋溢着年轻人们灌注着不同情感的歌声。 “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 “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管它上山下海……” “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老天爱笨小孩~”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恐怖的拜访者 “那就再见啰。”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朝她的两位好友挥手告别,顺便还不忘记提醒: “对了,在回去以前别忘记把菜带走,晚上要烧顿好吃的哦。” “好。” 徐向阳对她的提醒感到奇怪,但他点点头,目送着迈着轻盈步伐离开ktv门口的短发姑娘离开。 苗条的身影独自一人在视野中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 林星洁一手提着袋子,慢悠悠地从走廊里出来,看见他正拄在门口发呆,上去便是一脚轻轻踹在了少年的小腿上。 “走啦。” “哦……哦,好的。” 徐向阳点点头。他转过头一看,黑长直女孩的嘴唇抿得紧紧,瞳孔中却有着止不住的笑意,看来心情不坏。 两人走向公交车站。 真奇怪,他还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要是心里还有别的顾虑,都趁这个机会,尽情说出来吧。” 竺清月是这样说的。 徐向阳一回想来,就觉得有啥重要的话被他忘记了,心中隐隐有块心病没能去除。 直到他们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这件事: ——忘记告诉班长大人,我和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事情了! 过去,徐向阳是顾虑“高中生同居”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担心竺清月会对他们另有看法,所以才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说出这件事。 他现在倒是不再有顾虑。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坦率啊,不然就变成隐瞒现状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明明他昨天才想到过这件事,准备找个机会坦诚公开的,可能正是觉得这件事不能马虎,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拖延、结果又一次忘而不谈。 等下次遇见她再说,徐向阳心想。 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落日西沉,夜色吞没半边城市,余晖越过小巷上方,巷头大树投落下来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拖得老长,地面还残留着腾腾热气,而临近傍晚、吹在人身上的风,却已经变得凉快起来。 清晨和黄昏,往往是这条小巷一天中人声最鼎沸的时候。下班的成年人们和放学的孩子们全都回了家,呆在家中的人则开始起锅生火做饭,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动和浓烈的饭菜香味自窗户缝隙里流淌出来。 一派喧哗热闹的人间烟火景象。 徐向阳走到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正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门却早一步从内侧打开了。 穿着背心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口,她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支撑着门框,女人刚想对他们俩开口,便忍不住先深深打了个哈欠。 “……姐姐,你刚醒?” 被堵在门口的徐向阳有点无奈地看着对方。 李青莲一手捂着嘴,懒洋洋地回答道。 “是啊。” 接着她露出愉快的笑,看着面前这对手里都提着塑料袋的年轻同居人。 “你们两个一起去买菜了啊?怪不得我醒来后没见着你们。” “不,向阳他是出去玩了。“ 还没等徐向阳回答,身后的林星洁却率先做出了回答,语气十分平静。 “他是和另一个朋友去的,菜也是和她一起买的。我是后来追上后,才见到他们俩。” “……” 徐向阳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咦,原来小阳还有别的好朋友啊。” 李青莲眨了眨眼。她最关心的问题果然是—— “是男是女?” “女的。” “也是高中生?和你们一个班?” “一个年级。我们是一班,她是五班。” “你们是啥时候认识的?” “差不多是两个多月前吧。莲姐你应该见过她,就是那次有坏人闯进十五中,和我们呆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她叫竺清月。就是……其中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林星洁回答得很快,俩人一问一答甚是利落,站在一旁的徐向阳连插上一嘴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如此,是那姑娘啊,我确实有印象。” 李青莲恍然地点点头。 班长大人和林星洁一样,都是初次见面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她还和我聊过几句。对了,当时我不是还准备送她回去吗?结果被工作耽搁了。” “嗯。” 徐向阳点点头,他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时机。 “你走以后,是我们俩送她回去的。” “所以,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关系慢慢变得要好起来了啊。” 李青莲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你刚才是说,小阳今天趁着休息日和那个女生一起出去玩了?” “嗯,而且没有和我讲过,一大早就出门了。我起来的时候也找过他,后来直到通了电话,才知道他去哪儿了。” 林星洁说话时语气淡淡的,但在徐向阳听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等等,那不就是——” 李青莲看了看长发姑娘的脸,一时间欲言又止,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自家弟弟的脸上。 “……你周末和朋友约了出去玩,结果就是一起去买菜?” “是、是啊。” 徐向阳硬着头皮回答。 “有问题吗?” “问题是没有……” “不,不止是买菜。”林星洁在旁边补充道,“后来我们还去唱k了,这是我第一次去,还是挺有意思的。” “呵呵,还是三个人一起去的?” “嗯。” 李青莲眯起眼睛,一边上下打量着徐向阳,一边啧啧称奇,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一直都很乖巧听话的弟弟。 徐向阳被她看得有点难受。 “你,你别老拄在门口,让我进去,我还打算做饭呢。”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缩起肩膀低起脑袋,打算从她旁边挤过去。 李青莲一把抓著了他的衣领,动作粗鲁地将男孩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不过最后还是放他进去了。 可林星洁却没有动。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不用徐向阳招呼,她都会主动到厨房帮他准备晚餐,帮忙切个菜或是下个汤之类的。 但今天的女孩显然没这个意思,她站在门口,自顾自地继续和莲姐聊天,中间都没瞧过他一眼。 他只好把她手中的袋子拿过来,快步走向厨房。 背后传来一大一小两位姑娘聊天的声音,徐向阳听得很清楚,她们俩继续在聊关于班长大人的事情。 …… 不过,林星洁终究还是没有太绝情。 等徐向阳满头大汗地忙到一半的时候,长发姑娘这才慢悠悠地走入厨房,帮他将砧板上切好的碎末倒入锅里。女孩一言不发,嘴里却哼着小调,听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对于徐向阳抛下自己、和班长大人两人一起出去玩的事情,少女心中仍有些许怨气;但在经过了下午的ktv三人聚会后,她的心结也解开了不少。 徐向阳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林星洁有时候唱的是《心太软》,有时候是《笨小孩》。看来这两首歌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 窗外的天色渐渐深了起来。 徐向阳将刚出锅的一盆青椒炒肉放到桌上,正好听见电饭煲“咔哒”一声响,于是便准备招呼莲姐出来吃饭。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徐向阳和端着一碗番茄土豆汤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林星洁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稀奇。 他们家很少会有客人来拜访,这是因为住在这个家中的三人都不是那种交友广泛的类型。 李青莲沉迷于工作,一般通过电话和手机与同事联系;徐向阳又没有别的朋友,再说距离姐弟俩搬到这地方才不过半年时间。如果是林星洁认识的人…… “会不会是……你的妈妈?” 徐向阳试探性地问道。 女孩原本面带微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来做什么?” 见她还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人,徐向阳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边放下碗筷往旁边走,他一边半开玩笑着说道。 “说起来,上次拜访我们家的,应该是宋德寿老先生吧。” 林星洁微微一愣,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是啊,它的确算。” 那是个对两人来说都很重要的夜晚。最后登场的鬼屋老人就像是为了给那一天画上圆满的符号,而结局则是被小安赶跑了。 时至今日,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鬼魂总算重归安宁,回想起来还颇有些怀念。 当然,徐向阳知道此刻站在门外的绝不会是鬼魂,而是活人,这种差别无论是他还是星洁都能轻松分辨。 真要有邪灵打上门来,他们俩就该想办法引开了,毕竟莲姐还在家里。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不轻不重的三下。这位拜访者显得很有礼貌。 ……徐向阳突然有种古怪的、有点熟悉的预感,可他一时间还没有捕捉到这种感觉的来源。 “是谁来了?你们不开门吗?” 李青莲从卧室里走出来,好奇地问道。 “不,我去开就行。” 徐向阳走过去,将门闩取下,把门推开。 在看到拜访者真容的瞬间,他竟然有种呼吸停滞的感觉。 “——嗨,晚上好呀,向阳~” 站在门口的班长女孩巧笑倩兮地朝他招了招手。 *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她。 自从下午分别以后,这姑娘显然是回家换过衣服,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今天白天那套深色吊带纺纱上衣加牛仔短裤的清凉性感的打扮,而是换成了补课那时穿着的小西装制服。 短发女生的下半身是相同颜色的百褶裙与黑色长袜,绑在头发一侧的红色珠绳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才过去大半小时,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小巷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从房梁上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夜色渐浓,在附近巷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全都回家了。不远处的邻家窗户点亮了几盏灯光,隐约的谈笑声中透着温馨。 战在这副图景中央的人,就是他的朋友竺清月。 台阶上的女孩,双手提着袋子放在身前,笔直的双腿贴在一起,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是个文静的大家闺秀;月明星稀的夜晚,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光静静披落在她的身上,照耀着黑发如墨、瞳孔似玉,那张无暇的脸颊愈发白皙胜雪。 徐向阳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古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无疑是对眼前这一幕最贴切的形容。 “怎么啦?你好像在发呆。” 竺清月好奇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微笑着说道: “是没想到我们那么快会见面吧?” “……是、是啊。” 徐向阳干巴巴地回答道。 “怎么样,惊喜吗?”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吧。 “我,我还以为……” 徐向阳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 “果然有客人来?” 李青莲靠近门口,视线越过自家弟弟的肩膀。她看到了竺清月的脸,惊奇地说道。 “咦,这位不就是……” “你好,李警官。” 班长大人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哈哈,原来你们早就约好了啊。” 莲姐大笑着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 “刚才你们俩还打算瞒着我呢,是准备找机会更正式地介绍竺同学?我就说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菜回来。” 不不不,买那么多菜是因为要给星洁—— 等等。 徐向阳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班长大人陪自己逛菜市场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给自己袋子里塞了一堆菜,还说都是她喜欢吃的…… 当时的他还觉得很奇怪,原来是早有预谋吗! “不邀请我进去吗?” 竺清月歪了歪脑袋,笑脸十分可爱。 “哦……嗯,欢迎。” 徐向阳回过神来,连忙拿了双拖鞋递给她。 班长大人一边脱下小皮鞋,一边对着他身后的林星洁打招呼。 “星洁,我来做客啦。” “嗯,欢迎。” 两位女孩的态度都很自然,自然到让人觉得不自然的地步,可是—— 徐向阳正在发呆,而就在此时,趁着林星洁和李青莲一齐转身过去的某个小小空隙,竺清月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 女孩将嘴唇凑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在紧张什么呢?”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徐向阳整个人一时间寒毛直竖,僵在原地。 丢下这句话后,班长大人直起身,自顾自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真赖皮啊……” “这是礼物。” 竺清月将手中的袋子交给李青莲。 “来就来嘛,还送什么礼物。” 话虽如此,莲姐的表情却明显变得更高兴了,笑呵呵地接过袋子。 “是巧克力。” 班长大人对站在桌旁一言不发的林星洁小声说道。 “很甜的那种,你要记得吃哦,不然会坏。” “……嗯。” 长发姑娘轻轻点头。 “你们先招待她,我回房间收拾一下。” 李青莲现在正处于披头散发的状态,的确不适合见客人。她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留下站在客厅里的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这个房间并不宽敞,平常走动的时候还好,此时看起来多少显得有点拥挤。 竺清月瞥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的两碗菜,笑着说道。 “谢谢你,向阳。” “……什么?” 他愣了一下。 “今天晚上,有一部分菜是替我准备的,不是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明白了,我再去做几个就是了。” “冒昧打扰,辛苦你了。” 竺清月嘴上说着“辛苦”,实际上却很主动地拉着长发姑娘的小手,拉着她将电视机打开后,两人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 厨房里的徐向阳将班长大人曾经提到过的“喜欢吃的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准备做几道新菜。 他能听见从沙发那个方向传来的说话声,但是被电视机的声音掩盖住了,听不见具体内容。 起初在门口见到竺清月的时候,他还有点紧张,嗓子眼有种堵的发慌的感觉;不过徐向阳算是有经验,这种事情向来是习惯就好。 他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开始考虑起两位女孩刚才谈话时的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班长大人的这次登门拜访,当然不会是偶然,而是经过精心筹谋过的一次突然袭击。 所以,当她见到林星洁出现在自己家中,肯定不会单纯到觉得是和她一样是客人,甚至…… 徐向阳回想过去,总觉得竺清月其实很早以前就发现真相了。 如此想来,班长大人这会儿正因为他的隐瞒而感到生气吧。可生气归生气,她又能拿自己怎么办呢?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么回事,徐向阳反而冷静下来了。 更何况,就他刚刚观察后得到的结果、以及对这姑娘过去的了解结合起来看,其实班长大人并没有那么生气…… 徐向阳正想松一口气,背后却突然传来女孩子愉快的招呼声。 “嗨~” 他吓得肩膀一缩,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班长大人,眉头不自觉皱起。 “你来干嘛?” “当然是帮忙啦。” 竺清月态度自然地踏入狭窄的空间内。 “你……能帮我做菜?” 徐向阳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 “太小看我了吧。” 女生有点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腰。 “你难道忘记了,家里的活都是我在干,连妈妈都是我在照顾呢。” “不,我的意思是……” 他叹了口气。 “你居然肯主动为我打下手啊。” 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 “没办法呀,星洁她好像还在生你的气,不肯来帮忙,我看你一个人忙活实在太可怜了,说不定要很晚才能做好。为了避免大家一起饿肚子,这种时候只好由本大小姐出手相助……” “——谁说我不肯帮忙?” 林星洁的声音从他们俩身后响起。 站在厨房门口的长发姑娘抱着双臂,一脸不愉快。 …… 之后,年轻人们开始忙碌。 还是那句话,这个家并不大。两个人忙碌的时候还好,三个人同时塞进厨房里,就显得太拥挤了,反而有点手忙脚乱。 还好,三位好友间终究是有默契的;另外不出徐向阳所料,班长大人的手艺果然很高明。 和徐向阳擅长的领域不同,竺清月一旦出手,无论是调味还是火候十分精准,就像是用仪器衡量过似的;由她切成的菜末肉块,规格严整,放在砧板上赏心悦目,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随着锅炉升腾的热气,厨房内的气温亦在升高,年轻人们的衣服都被流淌下来的汗水打湿,不经意间就会瞥见春光乍泄的美妙风景。 在做饭过程中还免不了有诸如擦擦碰碰的身体接触,徐向阳心慌意乱,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做饭,更像是在刀尖上起舞…… “好热。” 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想。 女孩儿们的脖颈上都浮上了一层晶莹的汗水,林星洁在家中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班长大人则早已脱下了外套,展露出优美玲珑的身体曲线,令人一时间浮想联翩。 两位姑娘的身体发育都很健康,有着能让这个年纪的同龄女孩们羡慕的好身材,这点徐向阳曾经在商场的时候就确认过…… 不知是从发丝还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一个如空谷幽兰,一个似盛园玫瑰,萦绕在他的鼻尖,连浓烈的饭菜香味都掩盖不了。 最后受不了这种不得不腻在一个小空间里的状况,第一个落荒而逃的人是林星洁,第二个不得不离开的是徐向阳,唯有班长大人游刃有余,最后一个继续待在厨房里。 * “星洁,你知道清月会来吗?” 离开班长大人的视线后,徐向阳便忍不住问道。 长发姑娘摇了摇头。 “……是吗。”徐向阳叹了口气,“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嗯?” “我们俩同居的事情,还没有和她说过吧?这算是刻意隐瞒了。不过问题在我,拖着拖着就忘记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朝着女孩的方向瞥去,结果却看到林星洁正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你在说什么啊,向阳?” “对呀,他好像误会什么了呢。” 竺清月不知何时已经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汤勺,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那副居高临下的笑容,让徐向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俩的事情,我早就和清月说过了。” 林星洁蹙起纤眉。 “你上次提起这件事以后,我第二天就和她讲了。” …… ……啊? “那、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徐向阳瞠目结舌。 “我早忘了。” 林星洁的回答让他无法接受。 “大概是一个月以前了吧。” “这……你怎么不和我说?” 而少女的反应却比他更惊讶: “有这个必要吗?这又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徐向阳一时无言。 他本来以为班长大人是早就注意到他们俩在同居的事实了,所以才会感到慌张;没想到林星洁早就把真相告诉她了,更没想到的是,班长大人在明知这一点的前提下却没有点破,刻意误导他朝另一个方向思考,根本是以自己慌乱的表现取乐—— “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回去忙了。” 林星洁自顾自地走回厨房。 “噗。” 一直旁观的班长大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见了没,星洁和你完全不一样啊。” ……的确如此。 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自己早该想到的。 星洁可不像他,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不如说会在意到把这件事憋在心理那么久都不和身为朋友的竺清月讲,这才不像是她的作风。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却还……” 徐向阳忍不住嘟囔。 “嗯?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竺清月歪了歪脑袋。 “‘我和你们俩从来就没有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过’……难道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那、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不然呢?” 她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下来。 “——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真是赖皮啊……你说对不对?” 班长大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被从厨房里传来的嘈杂彻底淹没,徐向阳已经听不见了。 尽管如此,他却能猜到对方想说的话。 徐向阳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看着女孩转身离开。 * 等到三人将菜肴全都端上来后,姐姐的房门被推开了。 这位青年女性扎上马尾、换上了外套,看上去干净利落又英姿飒爽,一看就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饭好了吗?我快饿坏了!” 李青莲一边嚷嚷着,一边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 “莲姐,你可是长辈啊。” 徐向阳有点无奈。 “哪有自己一个人游手好闲,让晚辈们准备晚饭的。” “呵呵,术业有专攻嘛。” 莲姐转过头,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我看你们三人一起做菜,不是挺快乐的嘛。” 徐向阳干巴巴地笑了笑,只当作没听见。 …… 圆桌的位置稍微往中间移动了点,好让四个人能一齐坐下吃饭。 李青莲坐在对着房门的椅子上,徐向阳在他对面,而她的左右手两侧,分别是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孩。 她左看看林星洁,右看看竺清月,然后又望向被夹在中间的自家弟弟,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 对于国人而言,吃饭的时间同样是聊天的场合,李青莲一边热心地替几人夹菜,一边询问有关于竺清月的事情。 班长大人自然不会退缩,她的态度礼貌温和,对答如流,不知不觉间这两人成了饭桌氛围的主宰者;而徐向阳和林星洁则在默默吃饭,只有被问到了才会回上几句。 “这样啊,没想到你的成绩那么好,在学校里的排名比小阳还要高。” “呵呵,其实第一和第二之间的差距也没有那么大啦。” 班长大人捂着嘴唇,轻笑着回答道。 “感觉我一不小心就会被他追上呢。” 听这话倒是挺谦虚,可要是配合上少女那副笑意盈盈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炫耀。 “说来惭愧,我的工作很忙,平日没时间照顾他们。”李青莲叹了口气,短短不到半小时的功夫,眼前这位短发女生已经彻底博得了她的信赖,于是她用“一切都托付给你”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还得请你在他们俩的功课上多多留心啊。” “没问题。”班长大人满口答应,“我们都是朋友嘛。”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嘴巴里扒饭,两人的样子如出一辙。 …… 之后,莲姐很热心地主动表示由自己来洗碗,说是要把时间和地方留给年轻人们,让他们能有机会好好聊天。 然后—— “向阳,可以了吧?” 班长大人小声提醒道。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看向星洁,发现女孩正好在同一时刻朝自己看过来。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表现得很安静,那双幽深的瞳孔深处,像是闪烁着萤火般的光亮。 “向阳,一周前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讲,现在可以说了吗?” “再不说,今天就要过去了。”班长大人摇摇头,“不遵守诺言可不行,我是见证者。” “……我知道了。” 徐向阳知道的确是时候了。他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星洁,可以去你的房间聊吗?” “嗯。” 林星洁点头答应。 …… 于是,他们一同走入了少女的闺房。 “味道好香。” 班长大人毫不做作地吸了一下鼻子。 旁边的林星洁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俏丽的脸颊微微泛红。 徐向阳也觉得卧室里的味道很好闻,不过他可不会说出口,免得自己像个变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房间内的摆设布置都突出一个干净整洁,床单布帘颜色素净,没有别的装饰物或是玩具之类的东西。 这个房间原本是属于李青莲的,林星洁孑然一身住进来,就再没有添置过物品,只有几件挂在衣橱边上的衣服能让人看出来这是个属于年轻女孩的卧室。 “你偷偷摸摸瞧什么啦。” 班长大人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平时还没看够?” “别瞎说,平常我可不会随便串门。” 徐向阳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说正事儿吧。” “……好。” 林星洁悄悄看了一眼竺清月。 徐向阳留意到了她的小眼神,立刻解释道: “这件事需要清月旁听,因为和她有关。” 林星洁眨了眨眼睛,没有表示异议。 徐向阳终于开口了,而伴随着他的话语,女孩的一张小脸正在变得越来越苍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潮涌动的他与她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离开……” 林星洁的脸色微微发白。 坐在床上的女孩娇躯如风中扶柳微微颤抖着。 见她这副表现,就知道对方不会简单同意了,而少女那可怜兮兮的神态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看着这样的她,徐向阳自然很不好受,他的胸口闷闷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班长大人已经开始义愤填膺地用恶狠狠的视线瞪着自己了。 ……你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 “为什么要让我搬到清月那边去啊……向阳,你、你是想要赶我走吗?” 林星洁伸出小手,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瞳孔中流露出强烈的哀伤神色。 “你不希望继续我呆在家里?”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只是……只是建议你换个地方住而已。” 徐向阳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一开始让你住进来,是因为你的家庭问题吧?那时候你的朋友只有我一个,我当然有这个义务帮助你。可现在还有清月在——” 他不自觉地望向旁边的班长大人,发现她正抱着胳膊站在那儿,面无表情,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女生和女生住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有种种顾虑了。还有,清月家你不是去过吗?是在市里有名的高档公寓,里面空余的房间有不少,环境比我们这儿好太多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和别人挤一个房间。” 林星洁低着脑袋,长长的黑发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沉默良久后,女孩才小声说道: “是不是因为我是累赘?经济上有压力,莲姐她负担不起?” “那、那倒不至于……” 徐向阳意识到,自从他提出这个方案后,对方已经彻底陷入到某种悲观情绪当中,无论他说什么,星洁都只会往不好的方向考虑。 他只好求助般看向竺清月。 “清月……” 在一旁围观的班长大人放下双臂,轻声说道: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星洁住进我家,我当然是没意见的……” 林星洁抬起头,像是祈求般望向她,两位女孩目光交汇的瞬间,竺清月摇了摇头。 “不过,我是和我妈妈一起住的。虽然她最近身体好转了,但毕竟是带病之躯,星洁未必适合住进来。” “咦——” 徐向阳整个人都惊了。 “等、等一下,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这就是他会和班长大人一起出去的最大理由——如果不是没有和清月达成共识,他做得不都成了无用功吗?! “可现在的问题是,星洁并不想去,不是吗?” 三人中唯一坐着的那个女孩没有回答,她眼帘低垂,那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边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如今的林星洁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飒爽风范,浑身洋溢的青春活力消逝不见,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是被夺走了容身之处的小孩…… 徐向阳现在已经完全不敢看她。 “说实话吧,向阳。”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 “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只是为了让星洁有更好的居住和生活条件吗?” “……不然呢?” “就我来看,她现在的生活就很舒适了,如果没有必要,根本不需做出改变。” “但是,清月你应该很清楚,这样做是不正常的。” “是啊。” 竺清月点点头。 “莲姐可能是我所知的最开明的家长了,因为社会主流是不会认同这种事情的。要是你们俩同居的事情暴露出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学校里的老师们都不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别人的目光与你们又有何干?你们不是已经同居了几个月吗?” “这与别的事情不一样。”徐向阳叹了口气,“我想,就算有开明的人愿意支持早恋,都不可能会支持同居,因为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檐下,真的有可能造成很不好的后果。” “你这种好学生的思维方式还真是顽固。” 班长大人毫不退让。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里。你看星洁在意吗?你又真的在意吗?” “……星洁不会一直寄人篱下的,等我们毕业了,她就能前往别的城市,过上独立的生活。现在这种做法本来就只是一时的需求。”徐向阳低声回答,“相比之下,我相信和女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她来说要好一点,仅此而已。”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女孩的声音清冷,“但这说到底也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凭什么替星洁来决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班长大人锋利如刀的言辞让徐向阳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他忍不住又看向在刚才的激烈争论中始终一言不发的林星洁。 这回,她主动抬起头来,对自己小声开口。 他只听她轻声说道: “向阳,你还记得我们送清月回去的那天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附身者闯入学校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如今仍历历在目,他当然记得。 在送班长大人回家的路上,两人第一次踏入高档住宅区,在感到惊叹的同时—— “你还记得当时的我说了什么吗?” 徐向阳缄默不语。 “就算以前的我对自家那条巷子没有好印象,也肯定不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现在的我,就更这么觉得了。” 那时候的她,注视着笼罩在夜色中拔地而起的大楼,神情中带着骄傲。 ——“这世界上只有自己家种的葡萄,才是最甜的。” ……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总算明白过来,至少有一点是自己想岔了: 要是让别人选择是要住进高档公寓还是旧城区的小巷子,一般人都会选择前者,哪怕能例举出一堆住公寓的坏处,但真正有机会做选择的时候还是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总归会有例外的。 环境如何并不重要,狭窄的房屋,一到下雨天就会积水的青石板路,和别人共用一个卧室……这些都并不重要,比起清江苑,林星洁更喜欢这个小小的家—— 这不是在逞强,她是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所以,这个建议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徐向阳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不,并非如此。 他当然还有别的理由。 想要承认某些事情确实很困难,但他早就做好决心。 徐向阳只是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开口,林星洁的反应就会如此激烈,一时间才会乱了手脚。 “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说。 “……是什么?” “——我发现,这段时间的我,对星洁你产生了……很不好的想法,就是……就是指男女方面的……我害怕再这样下去……” 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紧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房间内很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无人回答。 徐向阳闭上双眼等待了好一会儿,紧张到心脏怦怦直跳;他正在等待女孩儿们给自己下达审判。 然而,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 当他不得已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坐在床上的林星洁紧抿嘴唇,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纠缠在一块儿扭来扭去,清纯的脸蛋红扑扑的,感觉要是用手摸上去说不定会被烫到…… 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刚才她身上笼罩的那种哀伤氛围倒是减弱了不少,女孩望向自己的双眼似清晨的露水般亮晶晶的。 而站在一旁竺清月则是一脸古怪,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你还挺诚实的。” “这就是我的想法。”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说得再清楚一点吧? 可能是今天下午三人在ktv的那场交流带来的契机,让他想要更坦诚地面对她们,这种冲动甚至足以让他暂时放下一切自尊和羞耻心。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脸颊就像是被烧红了似的发烫,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继续说道: “而且,不止是星洁。我,我对班长你也有过那种想法……” 竺清月眨了眨眼,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间里陷入了某种长久而尴尬的寂静之中。 “我才不是你的班长。” 过了许久,女孩的声音才响起来,听起来有些无奈。 * 李青莲收拾完客厅后,一直在桌台上做文书工作。 她当然知道三位年轻人都进到房间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来,但她并不担心。就算真有啥事,总不会是三个人一起吧……更何况,那个叫竺清月的孩子比大人都要成熟稳重,她还以为自家弟弟在同龄人中已经很厉害了,果然是人外有人。 等到工作告一段落后,李青莲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看看情况。 然后,她便惊奇地发现了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弟弟。 这几天,李青莲在家里度过了难得的假期,对她平常没时间去关注的少年少女们日常生活,算是有了了解。 虽说李青莲对于弟弟的性格很放心,但毕竟还是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少年,要是真的擦枪走火、发生点不可挽回的意外,她这个监护人是有责任的。 好在,李青莲能看出两人间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他们俩平日里所做出的最亲密的行为,也不过是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碟片。 夜色深深,点亮了灯光的小小客厅却颇为温暖。沙发上的他们在看喜剧片时放声大笑、看恐怖片瑟瑟发抖,两人的肩膀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间亲密地靠拢到一起…… 那样的场面看上去十分温馨,身为旁观者的李青莲虽然年纪轻轻,却还是忍不住心头升起一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其他时候也是一样,有时候早点起来,就能看到他们挤在厨房里做饭;上学放学的小巷里,背着书包的两人一起行动,少女少女们身影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弟弟和林星洁互动交流的时候,他们言行举止间洋溢的青涩感总是能让她会心一笑,不禁回想起过往的青春岁月。 几天下来,李青莲已经习惯了这幅景象。 这次,自家弟弟带回家的女同学还多了一个,咋结果反而变成他一个人看碟片了呢?难道是俩姑娘被赶出来了? “你一个人?” 徐向阳转过脑袋,那张年轻的脸被电视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光亮照得明灭不定。就算看到了姐姐,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声: “嗯。” ……这显然不同寻常。 李青莲一时间更好奇了,她正待开口再问,卧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竺清月出来以后,径直走向椅子旁,拿起了放在上面的挎包,对李青莲礼貌告别。 “莲姐,我要走了。” 她不叫李警官了,早就换成了和两位朋友一样的称呼。 “这就要走?” 李青莲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都这个点了啊。天色那么晚,你不住下来吗?要不今晚就和我与星洁住一个房间吧,里头还有张小床,可能有点挤就是了。” “不用了,谢谢您。” 竺清月摇摇头,同时她已经迈开步伐走向房门,看上去神色匆匆。 “我妈妈还等在家里,我要早点回去照顾她。” “是吗。” 李青莲用眼神示意自己那位正坐在沙发上,像是陷入发呆状态的弟弟。 “向阳,还不快去送送她……”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行。” 经过徐向阳身前的时候,竺清月停下步伐,她微微俯身,小声说道。 “——向阳,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我相信你永远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吗?” “不用你讲。” 徐向阳回答道。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不会因为你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主意的。” 听到这样硬梆梆的答复,竺清月反而很满足似地笑了起来。女孩挥手告别后,潇洒自若地推门离开。 * 对于这个家而言十分罕见的拜访者,却是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忙人,结果她的到来并没有对三人的作息造成任何影响。 这天晚上,林星洁洗完澡后,早早熄灯上床了。 深夜的房间,就像浸没在如深渊般暗沉的海洋里,满怀心事的少女注视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漫无目的地漂流。 她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从手掌的那一头传来的跳动。 这样下去不行…… 她明明很清楚这一点,却只因为贪恋着“现在”的幸福,才不愿意主动向前踏出一步。 这世界上没有不会改变的东西——更何况是他们,一群时刻都在面临成长和改变,正值青春的年轻人。 如果她总是停滞不前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朋友们抛下吧。 想到这里,林星洁默默起身,披上衣服,穿上拖鞋。 为了不引起莲姐的注意,她将步伐放轻。 她的样子不像是“某一天终于下定决心”,更像是从很早以前就打算要这样做,于是便自然而然地付出行动。 少女来到卧室门前,准备出去。 ——而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林星洁愣了一下,立刻将门打开。 敲门的人当然不会是别人。 徐向阳伫立在卧室门口,客厅里的昏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让人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向阳……” 长发女生的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对方紧紧抓住了。 “我有话要对你讲。” 他说。 不约而同的举动,仿佛象征着此时此刻,两位年轻人的心思终于走到了一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告白 “我有话要对你说,跟我来。” 徐向阳丢下这句话后,就态度强硬地抓着林星洁的手,将她从房间里拽出来。 “要、要到哪里去?” 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们去外面。总不能把姐姐吵醒了。” 林星洁心下赞同,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向门口。 “向阳……” 等徐向阳将门拉开走出去后,林星洁在台阶上站住了脚。 “我是来向你道歉。” 徐向阳转过身来,巷子里的路灯照亮不远处竖立的水龙头与脚下的青石路板,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 “今天晚上我们谈的那些事情,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吧?” “是啊。”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没想到你所谓‘重要的事情’就是说这个,根本就没有意义。你现在还坚持这样想吗?” “决定最后要呆在哪里,是由你来决定的。” 他轻声回答。 “我本来是觉得,如果你不在这里,就不容易顾虑我的意见、受到我的影响,我就能在对等的情况下与你交流,但是没想到这会让你更加感到不安,真的很抱歉。” “……我原谅你了。” “谢谢。” 徐向阳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站在门槛边上的她。 “所以,你这么晚了敲开女孩子的门,罗里吧嗦的就为了说这些?” 林星洁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他说话,突然间觉得有种闷闷的难过,她心中有气,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于是板着脸说道。 “那你说完了就赶紧走吧。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这话刚说出口,女孩就感到后悔了。 毕竟她半夜主动爬起来,可不是为了和他犟嘴的。 不如说,他要是没过来敲门,就该轮到自己去敲开对方的门了! 只不过,被徐向阳拉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要发生些什么,心中小鹿乱撞,夹杂着害羞和紧张,结果却又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道歉”之类的话,实在难受得紧。 我根本就不是想听他说这些啊! 只是现在,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林星洁绷紧脸庞,她放下手臂往回走。心中想道:事到如今,等会儿再去敲他的门就太奇怪了,今晚恐怕是没机会了,自己又要到等到什么时候呢?高中时光还剩下一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不能一直“明日复明日”下去——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流淌而过。 “啪。” 然而,林星洁没来得及走远。 因为她的手已经被身后的男生一把牢牢抓住。 “你——” 林星洁惊讶地转过头来。 她的脸颊浮起绯红。女孩完全来不及反应,那只大大的、热热的手掌,令她的身体在顷刻间失去了力气,被轻轻松松扯了过来。 只听他叹了口气。 “你太没耐心了,星洁。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她从台阶上被踉跄地拉了下来。 林星洁双脚一落地便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她看到有阴影覆盖住了自己的视野,而男孩手掌上的热力,仍在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她整个人一下子慌了起来。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 言情?偶像剧?我在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梦见到这副场景—— “之前说的是我在一周前答应过你的‘很重要的事情’。我考虑了很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这是个宁静祥和的夜晚,灯光很安静,小巷内静悄悄,而面前男生的声音同样沉静。 “我也不希望你离开我,但这是有必要的。” “你、你到现在还……” “——但我真正想对你说的话,从来就不是这个。” “我……” 林星洁定了定神,又升起了点反抗心。 “我不想再听你——” “——我喜欢你,星洁。” 刚才还在挣扎扭动着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摇摇晃晃地抬起脑袋,像喝醉了酒似地双目含光,脸蛋涨红。 “……真的?” “嗯。” 徐向阳点头。 “笨啊你。”她抱怨道,“哪有这样突然袭击的,一点气氛都没有……” “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本来不想在家里和你告白的。” “那是我的错吗?” 林星洁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点发晕,就像是在做梦。 ……不会真的是在做梦吧? 会不会自己已经睡着了,从她决定开始起床那时候起,之后发生的一切就都是自己的梦? 明明路灯与街巷、夜色与房屋,全都一清二楚;可唯有眼前的人,却被笼上了一层迷蒙。 她决心搞清楚这一切。 “你既然决定和我告白,为什么还要……还要在我和清月面前说那种话?还说什么有‘很不好的想法’……” 假如他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告白,为何会特意承认自己“心怀不轨”这点呢?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男生有、有那种心思又不奇怪,但是哪有人在告白前说这个的!这很奇怪啊!” 男生沉默,良久后才开口。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老实告诉我,星洁。” “——你是不是对那种事……我是说男女间的事情,感到厌恶和排斥?” 这一回,林星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久都没能出声。 * 回想起来,这几个月的时光本身就称得上如梦似幻,所以在此以前的事情,她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但是林星洁很清楚,对方的猜测并没有错。 当她步入青春期,对这方面有了朦胧的认知以后,就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常常见到男女间的龌龊而产生反感。 而自从她妈妈找了那个新男友以来,这种心理就愈加变本加厉了。 那段时间,女孩每次陷入对未来生活的悲观之中,每次想象自己未来和某个男人在一起,永远都只能想到令人无比懊恼和痛苦的场景;于是,她的内心深处便愈加排斥和异性的相处。 但是,自从和徐向阳成为朋友以来,林星洁已经很努力将身上的刺收了起来,她自以为将这点隐藏得很好—— 林星洁忍不住用手遮挡住了脸庞,声音微微颤抖着。 “为、为什么你会发现……?你难道就是因为在意这件事,所以才——” “我也不会一直都想当好孩子的啊。” 说到这里,徐向阳不禁有些赧然。 他很清楚,自己对于林星洁而言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朝她伸出手的那个人,于是时至今日,女孩在心理层面对他有着强烈的依赖性。 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想要追求对等的关系,提出让林星洁搬离自家的建议。 感情上的不平等容易造就错误,而他一旦做错,就会令班长大人失望;更重要的是,若是这种错误伤害到了对方,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不过,他可能确实是有点太心急了。 没办法,自己毕竟是男生,内心的冲动和渴望有时候总会变得难以抑制;再加上还有清月,三个人的关系早已在纠缠不清中变得暧昧而微妙…… 他在情感问题上终究是缺乏经验,很害怕自己会忍耐不住,最终伤害到彼此。 所以,他才觉得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 至于徐向阳是如何发现的…… ——“男人和女人做那种事,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林星洁住进这个家的第一天晚上,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仅仅是通过这样一句话,徐向阳就察觉到了她内心潜藏着的反感情绪,并且一直牢记在心里。 “星洁,我不愿意说‘我不会趁人之危’这种话,因为我们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认识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只是,一旦想起对象是你,我就忍不住想要小心、再小心一点。” 不希望她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才需要拿出一万分的谨慎,一点点试探。 …… ——啊。 林星洁放下遮挡着脸庞的手,看着一脸不好意思的他。 有无数的话堵在她喉咙眼里打转,却说不出口。 原来如此。 原来…… “……是这样啊。” 尽管林星洁觉得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生了,可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却再次前所未有地鼓动起来。 就好像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涌上了脑袋,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神魂颠倒。 是啊,我在抱怨什么? 我在怀疑什么? 明明向阳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 永远都在设身处地为她考虑、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答应她“我们俩会走在同一条路上”后,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他细心而敏锐,又具备行动力,绝不会让身边人伤心和后悔。 一直以来被人们有意无意忽略掉的自己,不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吗? 这种事情,她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搞错的人是我。林星洁意识到,只是一味被动地承受他的好心和善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就算目前的自己还不能反过来帮到他,至少…… 至少,我应该表现得更坦率才对。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放心,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林星洁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哽咽。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那种事情,我都……我都很乐意啊。” 压榨出了身体里的全部勇气,女孩说完了这句话后,像是虚脱了似地不得不抓住男生的肩膀支撑住自己,一时间只能听到她喘着粗气的声音。 可是,当徐向阳刚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林星洁立刻用手堵上了。 “接下来,轮到我来说。” 她的瞳孔中透露出这般坚定的意志,认真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向阳一直在为了我而努力……” “只是现在,我比不上清月,更比不上你,我还没有独自一人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恐怕我暂时还做不到你口中的‘对等’,我根本没办法想象从你身边离开后的日子。” “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希望能去尝试和改变自己。我想要更快长大,想要将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和你最重要的人。” “……能陪我一起吗?” 她朝着他伸出手。 徐向阳毫不犹豫地将女孩的纤手牢牢攥住。 “当然,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晶莹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在淡淡的光晕笼罩下似琉璃般光辉流转,可少女的脸上却不止有泪痕,还有大大的笑容,尤其惹人怜爱。 “抱歉,刚才那句话,就让我再说一次吧。” 徐向阳深吸一口气。 他听见耳畔正传来心跳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就像火山迸发、熔岩喷涌。 夜色与小巷都离自己远去了,天地茫茫,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向阳扪心自问: 抛开好学生的外靠,抛开朋友的义务,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我对星洁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我想保护她,我想占有她,我想……得到她。 “我喜欢你。” 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一句话。 “嗯,我也喜欢你。” 柔肠百结,仅剩唯一的念头。 徐向阳微微低头,那双近在咫尺的黝黑清亮的瞳孔,好似天上的星星那般闪闪发亮。 他终于忍耐不住,往前踏前一小步,将她纤瘦的身体紧紧抱住。 林星洁的身体是那么柔软、那么芬芳;那一霎那,他觉得灵魂失去了重力,轻飘飘脱离了肉体,正在飘上高空、飘往九霄云外,直到最后—— 揽天星入怀。 * 暗沉沉的天空下,小巷尽头点亮几盏昏黄的路灯光,像是漂浮在漆黑海洋上的光团。 这对刚刚向彼此袒露胸怀,成为恋人的年轻人们正紧紧相拥,如痴如醉地沉迷在彼此的味道里,连对时间流逝的感觉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徐向阳在怀中女孩的耳边小声说道,“一会儿气温就要下降了,再呆下去容易着凉。” “再呆一会儿嘛。” 林星洁撒娇似地摇晃自己的脑袋,脸颊在他的胸膛上蹭来蹭去。 “好。” 徐向阳有些无奈,站在原地等待,长时间维持相同的姿势有点累,但他还是只能等到女朋友抱满足了为止。 “我还有个问题。” 沉默许久后,女孩小声问道: “向阳,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徐向阳思考了一下,轻声回答道。 “上次运动会的时候,那个作弊的家伙不是邀请你?我那时候忍不住自己的嫉妒,被清月一提醒,才明白过来我对你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要是再往前想想,在你还是不良少女的时候,我就会因为你的事情胸口发闷……那其中同样夹杂着嫉妒的成分吧。” 再往前,再往前又是什么时候? 过往的记忆像是被翻开的胶卷,和她携手度过的每一天,都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掠过。 徐向阳想起和姐姐第一次搬来这条小巷的那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午后。 他搬行李搬得累了,准备坐下休息,听见背后有人招呼自己,于是转过头去。 他看见面前的台阶上,正有一双样式老旧,却洗得很干净的白色球鞋,再往上是浅色的短袜,和白皙光滑的小腿肌肤…… 戴着棒球帽的长发女孩就站在自己身后, 俯瞰着他。 ——“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记忆深海中浮现的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这一幕。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星洁。”他低声说,“我说不定……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我好高兴。” 女孩紧贴着他的胸口,如梦呓般轻声喃喃。 “那作为回报,我要一辈子都喜欢你。”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的鼻子突然一酸,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一辈子,一辈子啊,他想,对于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那实在是太漫长了—— 可当少年低下脑袋,静静嗅着她发丝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时,激动的情绪却忽又安静下来。 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潮水正渐渐停息,汇作在开阔而平坦的大地上,缓缓流淌的大江大河。 千百年前就照耀着这片大地的无数星辰,如今仍不厌倦地长久眷顾在夜空下相拥的有情人。 这样想来,一辈子……或许也没那么长。 章节目录 全网呼叫@竺清月角色助理! 嗨~大噶好,我来给你们整新活了…… 没错正如标题所示,班长大人的角色助理今天突然退群,原因不明,招呼都没打一下。 顺便汇报一下,上回的运营官在那之后还是没联系过我,如今已经换了位可靠的新朋友。 只是没想到角色助理这边又来一出……我觉得您要是不想干了,或是退群乃至弃书都无所谓,起码说一声比较好吧?这样闷声不吭,我着实摸不着头脑。 总之还是一样,在明天更新前没联系我就当您放弃了,抱歉。 《侵入人间》全网呼叫@竺清月角色助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成为恋人后的第一天 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可当他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卧室的门,看到那个将长发束成马尾披在身后,穿着围裙的少女端着碗筷快步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已经将那个梦,切实地抓在了手中。 …… 徐向阳用手扶着门框站在房间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到林星洁哼着愉快的歌谣,拿着热好的豆浆第二次经过桌前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他。 她站住脚,侧过一张面带微笑的俏丽脸庞,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总觉得自己的头脑转动得好迟钝,脸颊还有点发烧,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怎么今天起的那么早?” “呵呵,醒来了就睡不着了,干脆顺便做顿早餐。你起来得正好。” “不会太累吗?” 林星洁微笑着摇摇头。 “放心,我昨天晚上睡得很熟,现在精神很好。” 徐向阳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两人在桌子旁边坐下吃饭。 他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照顾自己了,自从搬到这座城市、姐姐开始忙碌于工作以来,这好像还是头回不用动手便能享受早餐。 “你在做之前,把我叫起来就行了啊。” 徐向阳一边大口将煎蛋咬掉半截,过了一口豆浆,一边还在嘟嘟囔囔说着话。 “今天正好有空,想一个人试试嘛。” 坐在桌子对面的林星洁用手支撑着下巴,有一会儿没有动筷,明眸善睐的少女笑意温柔地注视着男朋友狼吞虎咽的样子。 “怎么样,味道如何?” 她充满期待地问道。 “唔。” 嘴巴都被塞满的徐向阳压根没空回答,筷子都不舍得放下,直接伸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林星洁笑得更开心了。在真正得到恋人的认可后,她才举起自己手边的筷子。 …… “单论手艺,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啦。” 第三个坐到桌子边上的人是李青莲,她同样运筷如飞,将早餐一扫而空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夸奖道。 “就像小阳的手艺是我教的,结果他现在已经把我甩在身后了一样,你很快就能追上小阳了。要论细致,还是女生更擅长。” “哪里那里,还差的远呢。” 林星洁谦虚道。 “我只不过是有两个好老师而已。” “两个?” “嗯。” 长发姑娘回答。 “清月不是昨天晚上来过了吗?做晚饭的时候,她向我们露了一手,厨艺同样很厉害,所以我就在旁边看着,学了一点。” “……原来如此。” 李青莲眨了眨眼,慢慢露出笑容。 “学了两个人的手艺啊,那你可不能输给她。” 林星洁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嗯,不会输的。” * 今天是星期日,在享用过早饭过后,两位高中生理所当然开始了好好学习的一天。 虽说是昨天晚上成为了恋人,不过两人平日里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并没有发生变化。 与班长大人说得一样,就算成为男女朋友,他们俩的关系在明面上好像亦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但是正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明明做的事情都一样,可是做的人,却真的会怀有存在不同微妙之处的情绪……这种心境上的细微差异,不足为外人道也。 徐向阳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他和林星洁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密切。 仔细想想,光是“同居”这个级别,其实已经超过这世界上九成九的学生情侣了吧? 除非是两家本来就有亲密交往的青梅竹马,否则普通情侣肯定没有这种机会。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邀请林星洁入住自己家中,如果从常人来看,是不是果断过头了呢? 正如班长大人所言,因为李青莲是极为罕见的开明家长,他的愿望才能实现; 但是另一方面,回想当初,那时候的他毫无疑问有着极为坚决的想法,并且会不犹豫地付出行动、将其实现。 第一次闯入鬼屋里时的遭遇,从女孩口中了解到她的家庭背景,再然后是在医院里了结仇怨…… 这些因素结合起来,事态一步步发展且伴随着两人的感情深化,促使徐向阳自然而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缺少其中一环,他就不至于如此果断。 在当时的徐向阳看来,就算林星洁觉醒了能保护自己的超能力,不用再担心她受到人身伤害,可一个人的心情与性格,却仍然会受到周围人们的影响。 要是星洁在那种情况下失控,造成的后果只会更严重。而如果真想要避免事态往不好的方向滑落,就必须彻底改变她的处境。 作为女孩唯一的朋友,徐向阳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承担起责任。 毋庸置疑,这就是最正确的做法,他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向阳,你在发呆?” 徐向阳将笔夹在嘴唇和鼻梁中间的地方,正望着窗边盆景中随风摇曳的草叶发呆。这时,原本伏案写作的林星洁将脸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在想什么呢?” 近距离看到那双睫毛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徐向阳下意识地就想后仰,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昔,所以立刻阻止这个冲动,微笑着回答道: “我只是在想……” 他的话头顿了顿,看向桌上的试卷。 “你该好好学习了。我们有段时间没能专心学习,我觉得有点太过懈怠了。” 鬼屋安宁街41号的事情如今已经告一段落。这两天并没有人联系他们,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向阳和两位女孩都商量过这件事,他决定过段时间再去和孟正汇报一下情况。 同时,他已经下定决心,他们的责任就尽到这里为止,剩下的事情应该交由专业人士来处理,但有些事情却是必须要去做的:比如说将那支灵媒小队成员们的信息带离鬼屋。 这是他早就答应过的,更何况那位女性队员钱英秀还为他提供了帮助,虽然她那时候已经沦落为邪灵,失去了自身的意志…… 关于他们的消息,将会和那枚碎片一起交还回去。 “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可,你上回取得了很不错的进步,但不要放松,这次得努力争取更进一步。” “好~” 虽然徐向阳还是一如既往,谈起学习的事情就表情严肃罗里吧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但这回,林星洁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摇头晃脑表示不满,反而一脸愉快地答应下来。 能看出她的心情确实很好。 至于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徐向阳有点无奈叹了口气,不过,当他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笑容如春花般灿烂,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情好的,又何止是她呢? …… 一个上午紧张刺激的学习,在厨房里一起做午饭,下午去附近的商业街买菜。 少年少女们这种纤细敏感的情感变化,同样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要是别人可能注意不到,比如小巷里的其他居民们,他们只是在注意到两人手拉着手离开家的时候纷纷侧目,却没有人会觉得惊讶。毕竟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上学放学的身影,老住户们早就习惯了,私下里早就当作情侣来看待,还有人知道得更深入些,他们了解林星洁原本是另一家的女儿,现在却被隔壁邻居的男生拐回自己家,让人不禁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但作为他们俩的同居人,而且因为职业缘故,观察力尤其敏锐的李青莲,很快就注意到了迹象。 所以,当两人提着塑料袋回来的时候,李青莲主动“发难”,一脸严肃地拦住了他们俩。 “小阳,星洁,你们俩看起来很高兴啊,出门捡到钱了?” “嗯?没有呀。” 面对自家姐姐,徐向阳还是有点小小的心虚。 莲姐是长辈,还不止一次提醒过他要注意照顾女孩子的心情;之前让星洁住进自己家的时候,都是由她去找林女士商量的。 要不是有警察这层身份在,恐怕一般家长是不会如此轻率地同意自家女儿住到别人家里去的;所以,李青莲相当于为他们两人的事情负起了责任,出于对自家弟弟的任性和对星洁的怜爱,她选择以职业和人格作为担保—— 关于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心中的感激之情绝非作伪。 总体而言,徐向阳没有辜负姐姐的信任,这段时间里,女孩确实过得很开心;要单纯是这样倒罢了,可现在的问题,却是自己为了照顾林星洁、照顾来照顾去把她照顾成女朋友了…… 虽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面对姐姐的逼问,他还是有种“手心发汗”的感觉。 “你们想对别人撒谎还成,对我可不行。” 李青莲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往下瞥去,看见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自从那位竺清月同学来过家一趟后,你们俩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劲。与她有关吗?” “不,不是的。” ……看来好像是瞒不过去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两人的目光交汇间,默契地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需要隐瞒吗? ——有这个必要? ——……好像是没有。 他们的确有需要向李青莲隐瞒的事情,不过感情问题显然不在其中。 在很快做出决定后,徐向阳作为两人的代表,说明了两人成为恋人的事实。 而李青莲对此的反应是…… “这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在两位勤劳的好孩子照顾下,这位曾经精明干练、如今却已经逐渐变得好吃懒做起来的女人舔了舔嘴唇。 “你们俩,今晚又准备做大餐了吧?” *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明天又要上课了啊。” 在每天例行的于门口互道晚安的环节,林星洁突然开口说道。 “等到了学校,我们先去见清月,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嗯?” “我们没有瞒着姐姐,更没有理由去瞒最好的朋友。” 她说。 “我想让她第一个知道。” 徐向阳点点头,心想以林星洁那点可怜的人际交往圈,能分享这份喜悦的只有班长大人了。 ……其实自己也差不离吧。 他在班上还没有能炫耀自己交了新女朋友的兄弟;再加上学校整体风气就是反对早恋的,没有大张旗鼓的必要。 就算他们不这么干,同班同学中估计十个里有八个早就把他们俩看成情侣了。 不过—— “我想,清月她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是吗?” “嗯,本来一开始就是她提醒我的。” 说到这里,徐向阳突然心下一动。 “让他和林星洁成为恋人”——班长大人从运动会的时候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打算;且她的这种想法,到现在都不能说已经改变。 因为在昨晚,自己提出那个让林星洁搬到对方家里的建议的时候,竺清月表示了明确反对。 其实那天早上,徐向阳就和班长大人商量过这件事,当时的她不但一口答应,还说过“我很希望能和星洁搞好关系”这种话……从她以往的表现来看,说不定就是为了能背后斫刀、一锤定音。 这相当符合她的作风。徐向阳不得不再度感慨于班长大人的深沉心思。 但是,他更没有忘记,竺清月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构筑起“让三人在一起”的关系;而且自从那次鬼屋之行以来,班长大人亦发现了自己内心存在嫉妒的心情,并且在自己面前坦率承认了。 于是,女孩那份原本单纯的动机,如今却笼罩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光辉—— “……向阳?” 林星洁好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嗯,我知道了。”徐向阳回答,“就这么办。” “那就……晚安?” 林星洁美丽的脸庞轮廓,在暗淡的灯光照耀下,愈加显得线条柔和。 “晚安。” 在徐向阳即将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将手慢慢移到嘴巴边上,然后…… 对着他抛了个飞吻。 徐向阳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长发姑娘已经像是受惊的兔子似地转身逃入屋内。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脑海里的琐碎思绪一下子被抛完九霄云外;剩下来的唯一念头,就是对自家女朋友的赞美之情—— “……好可爱。”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衷心的祝愿…与嫉妒 时值六月份,临近期末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城市即将步入梅雨季节,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气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笼罩在天地间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闷炉。 地面总是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残留着昨日乃至前几日留下来的水痕,偶尔飘起的雨水阴绵绵的,一点儿都不爽利,不但洗不掉空气里的炎热和躁动,落在人身上黏糊糊的,反倒是更添几分烦闷。 换下来的衣服,就算挂出去几天几夜还是晒不掉湿气,想要穿的话就只能用吹风机吹干。 不过,对于某对生活在这条小巷的少年少女来说,每一天都过得阳光灿烂。 “东西都带身上了吧?” 林星洁一脸担心地凑过来,探头探脑地看着正在往书包里塞作业本的徐向阳。 “好啦,又不是小学生出去春游。” 徐向阳整理完毕后就背到身上,一边吐槽道。 “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嘛。” 长发姑娘笑眯眯地说,声音既柔又甜。这两天她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照顾你吧。” 徐向阳叹了口气。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趁着林星洁正在专心致志做作业的时候,李青莲把他逮住,拽进了卧室里,表情严肃地告诫他一番。 对于两人成为男女朋友这件事,李青莲并没有表示反对。还是那句话,她可能是徐向阳认识的最开明的家长。 再说,彼此怀有好感年轻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数个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算是预料之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莲姐没有任何顾虑,真的觉得大家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这事儿就能过去。 “你有想好你们将来的事情吗?” “……将来?” “是啊。你别忘记,星洁的妈妈,林女士可就住在我们隔壁。”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苦笑着回答道。 “我倒是想和人家家长汇报情况,但要是星洁知道这件事,可能还会对我发火。” “这样。” 李青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那就先看你们俩的想法了。高中只剩下一年时间,在那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你不想和星洁她分开吧。” “高考的时候尽量发挥得好点,最好是能考到同一所学校。以星洁现在成绩上的进步速度,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她的脑袋很好,以前只是没办法在学习上花心思。” 徐向阳回答得十分流利。因为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思考过不止一遍、从他还没有下决心和星洁成为恋人开始,就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如果不行的话,就选择同一个城市的学校。目前来看,我的选择余地还是比较大的。我想去天海市,那里适合我们的高校有好几所。” 莲姐笑了起来。 “看来你想得很清楚,那我就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是……你和她关系本来就很亲密,所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 女人探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男生的额头上。 “——你们俩现在还没到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懂吗?” “那种事情”…… 对于这个时代的青少年来说,“性”仍然是一个被神秘的面纱所笼罩,充满禁忌感的词汇; 但这不意味着像徐向阳这样早熟的孩子会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对于这个词产生的好奇和探索冲动,同样是与生俱来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徐向阳下意识地问道。 但他才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感到后悔了。 不出所料,莲姐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真看不出来啊,小阳,难不成你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那方面的事情了?” “才、才没有!” 徐向阳面红耳赤,下意识地大声反驳。房间外正在读书的林星洁都被惊动了,跑过来敲门问“发生什么了?” “没事!” 徐向阳大喊了一声,整个人的肩膀却垂落下来,有点气馁。 因为他知道,李青莲刚才那句话某种意义上是正中要害。 在他们还没成为恋人那时候,徐向阳只是被竺清月提上一嘴,那天晚上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还梦遗了,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小阳啊,你们俩可是高考生,现在谈了恋爱,真的还有心思读书吗?” “放心,绝对不会影响学习的!” 徐向阳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立刻信誓旦旦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总不能让他和星洁的恋情就这样到此结束吧? “你这口气很像是那种死活缠着爸妈要买游戏机结果马上就沉迷的孩子……” “姐姐~姐姐,你要相信我的自制力嘛。” “算了!”李青莲挥了挥手,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一直管着你们。总之……别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说话的同时,女人有力的手已经按在了男孩脑袋上,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 “向阳?” 背上书包的林星洁见他站在门口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女孩伸出手。 “来,我们走吧。” 徐向阳心想,在“那种事情”还不到时候,和女朋友拉拉小手总没问题吧! 至于其他事情,“别趁我不在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方便了,毕竟自家姐姐一年到头都埋在工作上,忙得要死要活,也就最近几天有这么一段时间的假期。 徐向阳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菩提老祖敲了三下脑袋就领悟该半夜三更去翻墙的孙猴子,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长发姑娘的脸蛋微微浮起艳丽的红晕,但她还是主动将手放了上来。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 小巷上空是交错纵横、有高有低的塑料绳,上面悬挂着无数衣物,有男有女,随着风儿微微飘荡,黑压压的一片,乍一看竟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哎,别往那里走。” 手拉着手的两人才刚走到一半,徐向阳就被一把扯了过来。他的脑袋差点撞见湿漉漉的衣服。 “老往女人内衣底下钻,以后会长不高的。” 林星洁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向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都多大人了,还相信这个呀?” 不过他还是乖乖照做了。他们像是在需要躲避的枪林弹雨战场上前行,跳过一个个水坑,绕过一件件悬挂着的衣物。 …… 直到走到学校附近,徐向阳和林星洁才不约而同地将握在一起的手放开。 贴着“杜绝早恋”标语的红色横幅,这段时间还在操场上飘来飘去呢,表现得太过嚣张总是不好。 不过,这样一来,师生们就更看不出来这两人的表现和平日里有啥区别了。 唯有竺清月是例外。 当早自习的时候,班长大人像往日那样,上门“拜访”一班的时候,林星洁便主动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恭喜你们。” 班长大人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徐向阳,神态自若,轻笑着说道。 “这下你得偿所愿了吧?” 她的声音清朗,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于是两位女孩这令人遐想连篇的对话,又一次引起了部分学生们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心。 “我,我没有……” “什么没有呀?星洁,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是自从那次运动会以后,那家伙的脑瓜才算开了窍……”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他说过了!” 林星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班长大人“欺负”到落了个大红脸,赶紧跑回自己座位上了。 * 上午第三节课后。 一个偶然的机会,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抱着作业本送到老师那边后,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并肩在走廊上行走。 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声音喧闹。 “清月……” 徐向阳犹犹豫豫地开口。 “干嘛?” 班长大人脸上表情笑眯眯的,却伸出手对他做出了一个“制止”的pose。 “别叫得那么亲热,向阳,你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就不怕被误会吗?” 他叹了口气。 “……她不会误会的。” “不用回答得那么认真,我当然知道她不会。” 班长大人轻哼一声。 “但你可不要仗着她的信赖乱来。否则,就算她会原谅你,身为朋友的我可不会。” 徐向阳听她的语气、看她的表情,感觉自己越来越迷惑了。他试探性地问道。 “清月,你现在是改变主意了吗?” “什么?” “就是关于你在鬼屋里说过的事情,关于我们三个人的关系——” “我要是回答‘是’呢?” 女孩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轻得像是随时有可能被风刮跑。 “假如我放弃的话,你会怎么想?你又打算怎么做?” 徐向阳沉默片刻。等两人快到班级门口的时候,他才慢慢回答道。 “前天晚上,我向星洁告白了,昨天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姐姐,然后她就和我聊了聊关于我和星洁未来的事情。” “是说高中毕业以后?” “嗯。其实我早就考虑过,之所以帮星洁学习,有一部分就是出于这种私心吧,我不希望和她分开。难得交到了要好的朋友,高中毕业就各奔东西,分在不同的城市见不到面——不管别人如何想,我无法忍受这种事情。” “很好的决心。” 竺清月笑了起来。 “可是,考场上的发挥是很难说的,何况星洁她现在的基础还不牢靠……” “要是真有意外,我已经做好取舍的准备了。” 徐向阳沉声回答。 “取舍?你不是一直以‘上个好大学’为人生目标吗?” “会有办法的。起码要到同一个城市去,总归能找到合适的学校。至于在这个基础上还存在优劣高低,我想那不会是决定性因素。” 竺清月眨了眨眼。 她突然意识到,尽管自己眼中的徐向阳和往日并无不同;可要是和过去相比,这个男生自从遇见星洁和自己以后,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能从一介成绩平平的转校生爬到年级第二的位置,可以想见过程中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又是下了多么坚定的决心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现在,为了林星洁,他却愿意将过去的理想放到第二位…… 当然,改变的人不止是他。两位女孩同样变得很不一样。 拿她自己举例,竺清月从来没想过会自己会和某个人做出那种“言听计从”的约定,简直就像是失心疯了。 ……改变啊、改变。 在大部分时候,它的出现会让人难以接受、惴惴不安;可要是为了值得信赖的人,似乎就能欣然接受。 “你也一样,我也可以为你这样做。” 她听见男生这样说道。 “就算是毕业后,我们三个人还是要在一起。” 竺清月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你的这份决心还是对这星洁说吧,说不定能把她感动到痛哭流涕哦?但我可不需要你,就算真的要做出牺牲,也应该是我来迁就你们俩才对。另外,我们可是超能力者,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徐向阳露出微笑。 “看来你的想法没有改变。” “嗯,当然不会。” 女孩轻声回答。 “和你一样,我希望‘三个人能在一起’,如果不是存在这个共识的话,我就不会答应那种‘不平等条约’了。” “那你刚刚……” 徐向阳挠挠头发。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刚才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是啊。这次确实不能怪你,因为连我自己都有点搞不明白。” 班长大人叹息一声,看来她是真的觉得很苦恼。 “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你们俩能顺利成为恋人的祝福和喜悦之情。我知道这种情绪是真心的。尽管我在来上学前就有预料,但是真的从星洁口中得到确认的时候,还是高兴到想要第一时间紧紧地抱住你们俩——谁都不能阻挠这一天的到来,我曾经这样对自己说。” 说话的同时,少女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上。 “可与此同时,我的‘这里’却又总是徘徊着感觉自己被丢下的焦虑和不安……以及嫉妒,一种简直快要让我发狂的嫉妒……” 这回,竺清月的声音里没有再带上平常的笑意,态度认真到不像是她。 “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同时又发自肺腑地嫉妒你们。这两种情绪听上去矛盾,实际上却真的同时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向阳,你能理解我吗?” 短发女生那双本来清澈明亮的浅色瞳孔中,此刻却四溢弥漫着像雾气般让人看不清晰的东西。 徐向阳与她默默对视,一时间哑口无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假期约会经费的来源竟然是…… 上课铃声还没有响,洋溢着青春蓬勃活力的学生们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放声谈笑。 徐向阳和竺清月都暂时没有各回各教室的打算,两人干脆趴在了栏杆上聊天,任凭微热的夏风吹乱头发,就和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做过那样。 “马上就要暑假了,你有新打算吗?” 班长大人小声问道。 “准备知识总结和复习,将暑假作业完成,然后预习新学期的课程。” 徐向阳回答。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基本上没有新的知识,剩下的都是在建立知识体系的基础上加以巩固的环节。” “没问你这个……” 女孩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无奈。 “我知道你很上进啦,不过不用天天在我面前显摆这一点吧?” “对不起。”徐向阳老老实实地道歉,“可我只能想到这个。” 过去的他并没有多少心思考虑“假期该如何过”这种奢侈的问题,反正到最后,结果肯定还是把自己锁在家中,把时间和精力全都集中在对付叠得山高的试卷作业和课外辅导资料上。 他立下的目标和决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会有人来找他玩,家中只有一个整日忙碌不见人影的姐姐,没有朋友拜访或是邀请他一起出门。 这个夏天……大概会变得有所不同? “明明第一次交到了女朋友,不好好享受一下青春时光,实在太浪费了。”班长大人的手指在空中晃来晃去,“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这样的机会可是很宝贵的。” “那是——” 已经当惯好学生的徐向阳刚准备反驳,突然又觉得有道理。 “早点玩总比晚点去比较好。”他心想,“星洁她也会很高兴吧?”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竺清月笑眯眯地说,“趁着高三开始前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总比高考前神思不属要好。” 女孩的话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充满蛊惑力。徐向阳那原本打算在暑假把自己和星洁关在家里进行突击集训的主意,渐渐产生了动摇。 “还有……” 班长大人的手指慢慢朝着自己的侧颊移动。 “——还有我。” 那张艳丽而妩媚的年轻脸庞浮起红霞,一双瞳孔正焕发出惊人的神采。 “我也很期待能和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哦。” 这句话给予了他致命一击。 已经不需要再固执己见了,徐向阳对自己说道,现在的我能分辨何者更重要,不是吗? “做出决定了?” 善于玩弄人心的恶魔立刻看穿了他的想法。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过段时间还有期末考试呢。” 徐向阳叹了口气,不得不做出提醒。 “哎,那种事情随便糊弄一下就好啦。” 竺清月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要是被学校里的老师们听见他们的骄傲、在未来高考中寄予厚望的女孩,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大概会气到脑溢血吧。 “重要的还是我们暑假要到哪里去玩……呵呵,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跳都有点加快了。” 班长大人的语气中带着些微兴奋感。 “都重要、都重要。” 不过不得不说,被班长大人这样一撺掇,他本来平静的心湖再度起了波澜,同样对暑假、对三人在一起愉快玩耍的时光产生了期待感。 要不要选个好点的地方呢?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到处游山玩水,欣赏人文风光的景点…… 当然,他还是未成年人,想要去别的地方度假的话,需要征得姐姐的同意; 另外,经费开销是个大问题。 李青莲的工资目前能支撑得起抚养两个未成年人的日常生活,再加上这俩年轻人都不是会乱花钱的类型,早早就学会独立生活和掌管生活费的徐向阳,可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精打细算。 但要说特别宽裕就算不上了,度假旅游得算成是额外支出,徐向阳实在是不想再给莲姐添麻烦。 班长大人那边倒是没问题,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富婆,但是,三个人出去玩总不能都让她付钱吧?虽然这姑娘肯定是愿意帮忙的…… 徐向阳这个人,当他一旦决定好某件事,就会毫不迟疑地认真考虑下去。 所以,有时候一旦遇见了有点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问题——比如说现在,他便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脑壳疼。 难道要趁着暑假出去打工吗?这不现实,他们还是未成年人。如果能随随便便就能挣到钱,过去的林星洁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了,而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挣不了多少钱…… 该怎么办呢? * “居然有奖金?!” 本来坐在沙发上还有点昏昏欲睡的徐向阳,一听这句话下意识拍桌而起,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嘛!来得太及时了! 此时,他和孟正又坐到了那家之前约过见面的咖啡厅里。 徐向阳昨天晚上打了电话给他,对方爽快答应下来,并且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讲。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都是些要念的规章和要填的表格,全都无聊得紧,唯一令人精神一振的,就是—— “肯定会有的啊,你已经去过鬼屋里面了,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了吧?” 徐向阳想了想,因为一直呆在班长大人身边,他倒是没有感受过迫在眉睫的危险,反倒是处理感情问题叫人焦头烂额。 但通过通灵回忆里的内容,他终于理解了,那位拿清月和星洁都完全没办法的鬼屋老人,在一般灵媒面前又是何等强势。 “确实很危险。” 他点头赞同。 “对吧?处理一栋能孵育出甲种邪灵的高危鬼屋,即便是对于训练有素的灵媒小队来说,都是需要提着脑袋的危险活,就比如他们……” 孟正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叠档案,忍不住叹了口气。徐向阳亦沉默不语。 这是根据他的所见所闻整理而成的资料,主角们是那支在安宁街41号折戟的灵媒小队成员。 “……我们队伍里的成员,毫无疑问都是很有责任感,愿意为维护社会安定赴汤蹈火的战士。但一线干部们就是再想为人民群众做贡献,我们可不能让英雄们流血又流泪,津贴,功勋,奖金,这些都会有。” 孟正随手从堆在桌上的档案里抽出一张存折,移到徐向阳面前。 “你现在也是这座城市的英雄。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未成年,有些东西早就能领了。当然还请放心,剩下的都会记在你的档案上,不会缺的。” “一,二,三,四,五……有五位数?!” 存折上显示的金额是五万元。 要知道这年头的公职人员或是高级技术工人,每个月职务工资、级别工资或岗位工资等等加起来都不过几百元。就算需要分成三份,对于这个年龄段的高中生们来说都是一笔很难想象的巨款了。 孟正看面前的少年一副高兴的样子,他也有点忍俊不禁。 “还有这枚碎片,你先拿着。” 孟正将徐向阳上交的空亡之门碎片放入一个玻璃盒内,然后推了回来。 “这……可以吗?” 徐向阳瞪大眼睛,惊奇地问道。 在读取孙英秀的记忆后,他知道这玩意儿看似微小,实际上却非常珍贵,有了它,在踏入鬼屋的状况下全身而退的几率就会大大上升,更别说它还是开启部分鬼屋之门的钥匙—— “别在意别在意,我会帮你们……你申请这个权限的。” 孟正大手一挥。 “人才资源是最宝贵的。像你这样能独立攻略鬼屋的人才,放在哪里都会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你既然暂时不愿意接受保护和培训,能多点手段也好。还有,你真没有其他认识的灵媒或是灵能力者?” “呃……” 面对孟正明亮锐利的目光,徐向阳摇摇头。 “我有朋友,但她们都是普通人。” “那行。”孟正似乎也并不在意,“你可得好好珍惜和身边人相处的机会啊。从时间上来说,这可能是你能以‘普通人’身份度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假期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 “你是说高考的事情吧?放心,就算暑假是放松和出去玩的时间,学习不会落下的……” 孟正却摇了摇头。 “不,那都是小事。我的意思是,某种波及范围更广的历史性事件和世界性危机。虽说依照预言会发生在年内,不过根据学者们的推测,等时间到了秋天,恐怕一切就都会显露征兆。” 对方说得云里雾里,徐向阳只好试探性地问道: “您是说……‘世界末日’?” 孟正微微颔首。 徐向阳忍不住露出苦笑。 就算一只脚踏入了超自然的世界,他们目前遇见过的最厉害的敌人,也不过是一栋屋子,和一栋屋子里的老人。所谓“波及世界的重大危机”,他实在是看不出征兆。 “孟叔叔,你还想继续和我说这个话题吗?” “我和身边的同事们聊不上这个。” 对方耸耸肩。 “我也不相信啊……”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有没有感觉又是另一回事。” 男人沉声说道: “你已经看见过门背后的世界了,对吧?现在感觉如何?” “……很神奇。” 徐向阳绞尽脑汁,只能想出这一句干巴巴的形容词。 明明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栋小小的、废弃的屋子,而内侧却是一个无比庞大的迷宫建筑。如果不是亲眼见证,很难想象这一幕的震撼。 “是啊,神奇,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而神奇的另一个侧面,便是‘危险’的同义词,越是广阔的世界,就越存在难以想象的危机。” 孟正张开双臂。 “鬼屋现象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发现,就算是大航海与地理大开拓的时代,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有着这等庞大的利益,其幕后自然隐藏着足以让现实世界倾覆的危险……这一切听起来理所当然,不是吗?” 不得不说,这家伙嘴上的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配合上那充满气势的演说,的确有点说服力的。 但…… 徐向阳忍不住望向窗外, 夏日的阳光灿烂,将窗户照得极为通透、甚至让人眼前发晕,城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鼎沸;而高处的建筑物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一排排玻璃窗户连在一起,安静如湖面。 这就是当代世界的一角——一座欣欣向荣的沿海城市现如今的景象。 它只会变得更美好、更发达、更热闹,他无法想象……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象这座城市倾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受灾难波及的场景。 * “谢谢您的帮忙和提醒。” “要说谢谢的是我们,替大家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麻烦。徐向阳同学,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男生笑着朝他挥手告别,快步离开了咖啡厅门口,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孟正喝了口咖啡,重新将注意力集中桌子上堆放的一叠文件。 徐向阳独自一人——或者说名义上是他一个人将鬼屋处理掉的档案,如今已经写好归类了,但现在却没有传上去; 而实际上,他对当地负责人,即环境调查队长周行健汇报的时候,都没有提到消灭鬼屋的真相。 所以,这算是两手准备,而且还是很容易就会暴露的那种。 孟正认为这样做对谁都好。 因为徐向阳向自己不止一次表达过“想要安稳地度过高考前的学校生活”的意思,他相信这同样是那位隐藏在男生背后的神媒的意思; 而他自己的私心,则是希望年轻人们的生活在今年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前不被打扰。 至于奖金,孟正还不至于贪墨几个未成年人的钱。相关记录也都在档案上,以后都能替徐向阳派上用场…… 正如他所说,对于神媒和她的朋友们而言,这个暑假便是迎来命运注定的审判前,最后一段悠闲平静的时光,不如让他们过得开心点。 “问题在于,公家的钱要转好几个手续,可没那么早就发下来……” 青年抓了抓头发,脸上的痛苦的表情略显狰狞。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得从口袋里往外掏钱,这是我辛辛苦苦在海外干了十几年的积蓄啊……我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习惯成自然的三人组 又是一天黄昏时,李青莲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拿遥控器换台,可换来换去都没找到满意的电视节目。 从厨房方向传来浓烈的饭菜香味,女人微微扬了扬鼻子,眼睛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飘过去。 自从前几天被自家弟弟开玩笑般说了一句“好吃懒做”以后,她就开始对于自己每天到了吃饭时间就眼巴巴地等在沙发上、实际像个懒汉那样一动不动的行为感到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没能很好尽到身为家长的责任……之类的。 但心虚归心虚,结果到了第二天,李青莲还是要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起来后就继续窝在沙发上当发芽土豆,看电视看碟片,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就连个人的清理洗漱都得徐向阳催了好几遍才肯去。 不过,负责烧菜做饭和家务活的俩小孩,显然都不会真的在意莲姐偷懒的事情…… 不如说,他们两人的眼睛里,只剩下彼此了。 这几日里,男孩女孩在一起相处时那副甜甜蜜蜜的样子,看得李青莲牙齿发酸。 本来一直很听话的小阳,现在已经将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女朋友身上,连姐姐都不放在眼里,这让一直看着他从小屁孩成长为高中生的监护人,多多少少感到嫉妒。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是不是答应得太利落了?就算不想当棒打鸳鸯的恶婆婆,还是得承认这两人是在进行不受社会主流认可的高中生早恋,身为监护人弄点考验啥的很正当吧?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李青莲对自己算是有自知之明。她从以前开始就不太会拒绝自家弟弟的请求,幸好徐向阳属于那种早熟的类型,一直以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然肯定会被她的溺爱惯坏。 厨房里人影绰绰,两个人正在那儿忙忙碌碌。 还好,他们俩还没有勇敢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干出啥刺激的事情来。至于偷偷摸摸拉拉小手、凑到耳边说声悄悄话之类的行为,她只能当作没看见。 可要是自己不在家了…… 李青莲有点不敢想。 没想到,自家弟弟会在高中期间就交到女朋友,某单身大龄女青年心中不免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一开始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两个人青涩纯情的相处氛围,或许还是甜蜜感居多;现在等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不再避讳彼此的亲近,内心中的情感则是酸的比例在大幅上升。 “咚咚。” 她正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李青莲愣了一下。 这个家最近确实热闹起来了啊,这才没过几天,又有拜访者上门了。 “姐姐,能帮忙开一下吗?” 厨房里传来徐向阳的声音。 李青莲答应了一声,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向门口。 她打开家门,便看到一位穿着白色长裙、手里提着袋子的漂亮姑娘,在台阶上亭亭玉立。 额前的刘海剪得整整齐齐,无论是五官还是体型都给人一种精致感,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如珍珠的牙齿。 ……原来是她。 说起来,李青莲一开始还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和家里两位年轻人的关系会有点暧昧,就是那种俗称“三角恋”的关系。 毕竟小阳和她一个是年级第二,一个是年级第一,不是同个班关系却很熟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结果没想到,小阳和星洁竟然会如此果断地在一起了。 这么看来,这个叫“竺清月”的女孩,和他们应该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吧? “莲姐,晚上好。” 班长大人说话的同时,将一个包装看起来就很上档次的袋子递到李青莲手中 “做客就来好了,何必还要带礼物呢,太客气了吧。” 李青莲笑呵呵地接过来。 “里面装了啥?” “是蛋糕。” “谢谢。” 女人的眼睛微微一亮。 上次那盒巧克力,最后都是她和林星洁两人一人一半分着吃掉的。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是来帮忙的。” 竺清月一边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往屋子里面走,一边解释她此次前来的理由。 “我们三个要集中精力学习,准备期末考试,所以可能会继续叨扰一段时间。” “嗯,这很好,没关系的,随时都欢迎你来做客。朋友们间就该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李青莲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后叫住她。 “竺清月。” “嗯?” 女孩转过头。 “说来我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不能管着他们俩……” “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竺清月说这话的口吻十分自然,简直就像真的是那两人的家长一样。 “我相信你。” 李青莲点点头。她也是瞧这姑娘是个靠谱的人,才会出言拜托。 “小阳和星洁都是好孩子,他们有自制力,一般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我说不准,他们俩毕竟还年轻,或许……” 李青莲的话没有说完,可竺清月当然听得出她话语中隐藏的涵义。 女孩脸上的笑容更甚。 “放心吧,我会看好他们的。” 竺清月竖起两根手指,对李青莲比了个“耶”的手势。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过于活泼可爱的表现,李青莲的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古怪的感觉,就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只可惜,她眼中的竺清月,仍然是一位文静的乖乖女,性格稳重的大家闺秀,所以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就连精英刑警,都没办法再第一眼看穿这姑娘身上的伪装。 “清月,你来了!” 这个时候,班长大人已经靠近厨房去打招呼了。直到发现她的到来,两个卿卿我我的年轻人们这才慌慌张张地分开来。 * 昏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房间,氛围静谧又温馨。 桌子上是摊开来的试卷和作业本,徐林竺全都围绕在这张课桌旁。 首先是完成学校里布置的作业,这对于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难事,很快就搞定了; 然后就是制定期末复习计划的事情。在此之前…… “我有件事想说。”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等两位女孩都将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他才说出了有关于“世界末日”的事情。 虽然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从理性上来考虑,也确实该把这种消息当作胡说八道抛诸脑后,但终究见孟正煞有其事地讲了两回,徐向阳还是产生了警惕心。 “他有证据吗?” 林星洁蹙起纤眉。 自从上次徐向阳因为那盘录像带而产生幻觉后,她对那位“孟叔叔”似乎产生了反感和戒备心理,根本不愿意和对方打交道,更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要说证据就是那盘录像带,你也知道的……”徐向阳叹了口气,“我上次不是拿回来过吗?的确有点诡异之处,可要说和‘世界末日’的关系,我确实没看出来。” “官方那边会不会有确切的情报?” 竺清月问道。 “从他的态度来看,孟正的同事们似乎都不相信这回事。” 徐向阳摇摇头。 “而且如果确定是今年发生的话,国家早该有准备了吧,比如……” “啊,就是疏散民众,建立地下基地之类的吧?” 林星洁拍了拍手。她好像挺喜欢看科幻和画报的,这点和徐向阳很有共同语言,他放在床底下那堆旧书,早就被女孩全都翻过一遍了。 “对。” 徐向阳微微颔首。 他能想到的“世界末日”,像外星人入侵地球之类的太离谱,无非是大洪水、运行撞地球之类的场面,要是各国政府能提早知道,应该早早就开始准备了才对。 反过来说,连掌控绝大部分地区的人类社会运行权力的国家政府都不知道的事情,徐向阳很难相信它真的存在。 “也就是说,并非是得到确证和得到广泛支持认可的事实,而是流传于通灵者群体中的某个传闻……之类的吧?” 竺清月若有所思。 “那不就和现在流行的末日论是一回事?” “就是说嘛。” 这年头在大街小巷贴的小传单还如牛皮藓般到处都是,徐向阳就见过有的是画着大头外星人图案的单子,上面写着类似于“信xx,得永生”的话,一般都会顺便传播末日谣言;以及那种公园里遇见的老太太把你拉住神神秘秘传教的,普通人对此自然是敬而远之。 “嗯。” 徐向阳点点头。 其实他思考出来的结论和两人其实没有差别,但…… “我知道了,向阳。” 班长大人轻声笑了起来。 “——你是觉得我们俩的能力太过特殊,所以才会担心吧?” 徐向阳看了看她的脸,又和林星洁对视了一会儿,默默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林星洁的表情有点古怪,“你是觉得我或者清月可能会……和世界末日有关?” 房间内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倒也没到那种程度……”徐向阳有点尴尬地想要解释。 “我以前是说过希望让这座城市毁灭之类的话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头,此时此刻,只有女孩无比认真的声音在房间内轻轻回荡。 “现在的我不会这样想了,真的,这座城市有你,有清月,有莲姐,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 听着听着,徐向阳便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和竺清月对望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他连忙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 “算了,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吧。不管世界会不会迎来末日,期末考是肯定要来的,我们得开始准备复习了。” “没错没错,等考完试就能放假啦~”竺清月在一旁符合,“这学期只剩下两周了,好好加油吧。” 话说到这里,徐向阳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家女朋友的脸,有些犹豫地说道。 “……另外关于暑假,我还有个打算。” “嗯?” 林星洁好奇地抬起头,而班长大人则是面露微笑,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会说啥。 “关于奖金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对吧?” 就是孟正给的那五万块钱。对于高中生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安宁街41号理论上是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消灭的,只是小安在最后关头还是掺了一脚;而且考虑到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总不能说把星洁踢出去。 三位好朋友早就有过约定,处理超自然领域的事务,谁都不能瞒着谁,要动手就一起来;会和班长大人一起被关在鬼屋里将近一星期,完全是个意外。 所以,作为报酬的那笔奖金不好直接分配到个人头上,于是干脆拿来当作这个小团体的活动经费了。 某位富婆女高中生就不用说了,星洁的物欲也很低,两位女孩都对这笔奖金的归属表示无所谓。 徐向阳倒是有点别的想法,但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现在想想,来上一场暑期旅行这种能同时为三人提供快乐的活动,似乎是这五万块钱的最好去处。 “这个暑假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从这笔钱里挪出一部分当旅欧费,一起挑个好地方去玩吧?” 徐向阳终于将这个决定说出口。 林星洁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张大了嘴巴。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家男朋友还有这份浪漫心思,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准备离开。 “我去翻翻旅游册!” “你等等!给我回来!” 徐向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兴奋过头的黑长直姑娘重新拽回座位上按住。 “马上就要期末开始了,暑假过后又是高三,好好学习才是放在第一位的,明白吗?” “我懂,我懂。” “你别不放在心上,这件事我还没有决定——” “那怎么行?!你没看见,没看见……清月她那么想去吗?” 林星洁一把抓著了班长大人的衣服,试图拿她当作挡箭盘。 被长发姑娘拉得摇来晃去的竺清月只是一脸笑咪咪的,一句话都不说。 徐向阳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一会儿,却只见到女朋友嘴巴像挂了油瓶似的撅起来。他知道星洁听见了这个消息后,心思恐怕早就不在考试上了。 于是,他只好拿出了之前就已经想好的方案: “和以前一样,先定个目标吧,星洁。只要这次期末考试你能考到一百名以内,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林星洁像变魔术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将水笔盖子打开后挺直脊背、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道: “夜深了,该学习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对恋人的改变 自从那天以后,竺清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上门拜访,三人一起围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和一张摆满试卷的课桌,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曾经的徐向阳做过的最美好的梦,不过是有机会能在课余时间能和朋友们一起聚聚。 他从来不曾想象过这样的景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两位同龄姑娘在一张桌子旁用功念书。 三个人彼此分享这段安静而温馨的时光,耳畔是笔尖和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轻响。他们有时候会为了一两个问题或知识点交流,但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是低着头写字念书,偶尔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抬头便能看到两位同伴认真的侧脸,黑发垂落遮挡住清丽的眼眸…… 只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很幸福。 有句话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形容的就是他现如今的生活吧?从古至今,这都是历朝历代读书人心目中的美好幻想。 而在如今的新时代,这句话已经不仅仅只是象征着陪伴,他们是在同一条道路上,共同奋斗、关系密切的同伴。 不需要某种紧张刺激的契机,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其实才更像是朋友。 当然,在学习完毕后,夜宿友人家同样是其中一环重要的体验,但竺清月还得回家照顾母亲。 在试过几次邀请都被拒绝后,徐向阳不再开口了。结果还是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遗憾。 顺便一提,可能是头回拜访留下来的习惯,班长大人每次都会带着精心准备过的零食上门;而这些食物往往在做作业的中途休息时间,就被分着享用掉。 最后起码有一大半都进了林星洁的肚子里,让徐向阳不免开始担心起自家女朋友的体重…… 徐向阳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他和星洁还没有与班长大人成为朋友的时候,某天晚上,两人聊起了有关于学习上的竞争对手的事情—— “以后肯定会有那种自称要和我做朋友,给我买东西吃、还陪我出去玩,实际上是想引诱我堕落,好让我没法和她竞争的那种心思险恶的坏女生!” ……这算是一语成谶了吧? 不过,清月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和她竞争,林星洁的成绩固然进步明显,但就算她再努力,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追得上班长大人。 竺清月每次都会笑眯眯地欣赏着林星洁吃得满嘴都是渣滓的样子,而徐向阳则在旁边偷偷观察用手支撑着下巴的她——他知道,班长大人只是在享受着这样的乐趣而已,这点与自己如出一辙。 平静的时光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流逝。 放在过去令人厌烦的湿漉漉的梅雨天气,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难熬;双休日和平常的界限不再分明。 中途,因为高考的缘故的假期,十五中还被当作考场,学生们在家复习两天。 在那两天里,徐向阳、竺清月和林星洁三人约定时间,去学校附近闲逛。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再过一年,坐在那里的就是我们了。” 徐向阳站在马路对面,静静眺望着被笼罩在细密雨水中的建筑物。 这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学校,好像都变得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是啊,不会太久的……” 身旁撑着伞的女孩话音未落,刺耳的铃声打响,原本极其安静的学校一下子转向了另一个极端,变得鼎沸哄闹,涌动的人群如潮水般从教学楼里出来,全都挤在了门口处。 校门附近是焦虑不安的家长们,他们还注意到电视台前来采访的车辆停靠在路边。 那是一片无数人脸汇聚成的大海,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面目。 高中三年,甚至再往前数三年、数九年,年轻人们经历无数个枯燥的日日夜夜所坚持的意义,都会在这里彰显。 “感觉这一刻,会比我第一次进入鬼屋,甚至听说世界末日的预言,都要来得激动。” 徐向阳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从规模上看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这种想法会很奇怪吗?” “不会啊。” 和他并肩站在马路垛子边的女朋友笑着回答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 …… 高考的事情算是小插曲,然后,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来到了期末考试的那一天—— 教室门前的走廊上挤满了人,包括楼下的庭院,全都是背着书包或者拿着笔袋的学生。 作为考场的教室暂时被封闭起来,学生们都需要暂时等在外面。 有的正捧着书复习,准备趁着最后一段时间多背诵几遍; 有的则和朋友们谈笑风生,装作对考试毫不在意; 还有的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自暴自弃…… 徐向阳就是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发着呆的那一个。 他往楼下俯瞰,很容易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班长大人。 被分配到一楼考场的她正端坐在树荫底下,双手空空如也,只有两支笔夹在衬衫的口袋处。 看起来她也是发呆的一员,然而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 有的人不拿兵器就上决斗场,观众们都会笑话她这家伙是傻瓜;但有的人不拿兵器登上擂台,却反而能凸显其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赤手空拳更见潇洒…… “别、别掉下去——完了!” 一个女生正在检查笔袋里的工具,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一下子爬到栏杆旁,引起了旁边几个学生的注意。 女生本来放在台子上的准考证,被风一吹便飘飘忽忽地飞起,落到了在两个楼层中间突出的平台上。 这个女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原地乱转。有几个热心的同学打算拿来扫帚帮忙,可惜根本够不到那个地方,谁都没有成功。 “我们赶紧去和老师说吧?看能不能打印新的。” 有人建议道。 虽说这次期末考试同样是几个学校的联考,但程度还是不如高考严肃,总归会有办法……问题是,此时距离考试时间开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了。女生的那张脸庞变得有些苍白。 徐向阳注意到了附近的动静。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是自己认识的同班同学,正准备上前看看能不能帮到忙的时候…… “发生什么了?” 蹲在地上的女生嗅见一阵清香,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询问自己。她惊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柔顺的黑长直发从自己眼前掠过。 是林星洁。 “呃……” 女生呆呆地看着对方。 自从她出现后,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这位十五中的校内风云人物,有名的不良少女,似乎已经变得和过去有所不同,她不再道。 “嗯。” 女朋友小声回了一句。从徐向阳的角度,能看见不止是她的侧颊,就连洁白修长的脖颈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樱红色。 徐向阳抱着她,正好瞧见去别的教室担任监考老师的班主任从两人身边走过。 对方手里拿着还未开封的试卷,转过脸来表情古怪地盯着他们俩。 林星洁因为将脸埋在他肩上的缘故,没有注意到老师的视线;而徐向阳则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朝班主任笑了笑,可是搂着女朋友的双手却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 考场如战场。 就算是像徐向阳这样的优等生,都不免感到紧张。不过等试卷发下来后,他的脑海里就不剩别的情绪,只有题目。 教室内安静又不安静。明明没有人说话,可光是试卷“唰啦啦”翻动和椅子拖拽的响动,在某些人耳里就足够令人烦躁的了。 徐向阳自然不会有这种体验,全神贯注地伏案书写。他运笔如飞,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等剩下最后半小时的时候,开始检查试卷。 …… 铃声再度响起,等监考老师收完卷后,被分配到同个考场的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走出教室门口。 “感觉如何?” 他小声问道。 “还不错。” 林星洁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面露微笑。 “考到的题目我都有复习到。” “那就好。” 说话的同时,他在熙攘涌动的人群中注意到了班长大人,于是伸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三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就和其他随处可见的朋友们一样,一边热火朝天地聊起了第一场语文考试里的题目,一边汇入走向食堂的人群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肚子上的小肉肉 食堂里人潮起伏,喧喧嚷嚷,三个人一起拿着餐盘来到座位上。 没错,不单是放学后在同一个房间做作业,下课的时候腻在一块儿,他们现在连午餐都是一起吃的,关系好到就差一起上厕所了……幸好“男女有别”这种社会常识还是有的。 徐向阳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了一个由不得他不重视的问题: 坐在他左手边的林星洁,长发姑娘的餐盘里盛着满满一叠白米饭,她轻哼着小调拿起手中筷子,一副迫不及待要开动的样子;而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竺清月,她的餐盘里则只有很克制的一勺米。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徐向阳还是忍不住将那句话说出口: “星洁啊,你最近……是不是吃得有点太多了?” 长发姑娘握着筷子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根据徐向阳的观察,女孩早中晚三餐的饭量一如既往,问题是现在又加上了班长大人每次来参加学习会都会带上的零食——而且,往往都是糖果蛋糕甜点之类的。 这年头类似的西点可不是随处可见的日常零食,起码大部分家庭都不会有购买意识,生日的时候定个蛋糕都算是奢侈了。 林星洁更是从来没机会享受过这种大小姐般的待遇,徐向阳确实能理解她很快就在班长大人的糖衣炮弹下沦陷的理由,但问题是…… 这些食物好吃归好吃,那可都是高热量食物啊,天天吃不胖起来才怪。 另外还有个关键因素,那就是林星洁现在过的是每天待在家里好好学习足不出户的日子;女孩在大街小巷奔跑闲逛,像误入钢筋水泥森林的野鹿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对她而言这当然是好事,然而负面影响就是运动量的降低。 这样一天天下去,林星洁会变胖恐怕是预料之中,超能力对消减脂肪可没有帮助。 徐向阳甚至觉得她现在的体重已经上去了,只是那张清纯脸蛋本就带点婴儿肥,目前看来还不是明显。 他想象了一下女朋友变得圆润起来的样子……虽然大概还是很可爱啦,但她自己恐怕会觉得不甘心吧?身为恋人就有在这种时候做出提醒的责任。 “有、有吗?” 林星洁的双颊泛起红晕,她看了看两人的餐盘,又看了看自己,她盛的饭量相比起身为男生的徐向阳不遑多让。 “你不怕变胖吗? 徐向阳说得很直接。 从女孩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惊慌来看,林星洁显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 她的嘴巴还是很硬。 “不会有这种事,你这是杞人忧天。” “真的吗?” 此时开口质疑的人是竺清月。 “当、当然。” 林星洁一本正经,只是她的筷子却捏在手里,没有要往下夹的意思。 “欸……那让我试试看就知道了吧?” 班长大人笑眯眯的,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越过坐在中间的徐向阳,抓了一下长发姑娘的小肚子。 “呀啊——?!” 林星洁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竺清月迅速将手收回,她的手指微微晃动,仿佛在回味刚才的感觉。 “从手感上来看,星洁,你说谎了吧?” 班长大人的话语可谓正中红心。 “你肯定是已经变胖了。向阳可是早就和我形容过你的身材有多健康,身材纤瘦,腹部平坦有肌肉,还有人鱼线,结果我刚才一摸,全都被一层软软的肉包住了。” 猝不及防被战火波及的徐向阳,差点没被嘴里的汤呛到。 “你、你到底对清月说过什么啊?不对,在此之前,你难道偷偷看过我……” 身旁女朋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她的手悄悄放到了他的腰间…… “我没有!” 在林星洁使用那门每个谈了恋爱的女孩子仿佛都能无师自通的手艺教训自己之前,徐向阳立刻开口解释。 “只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毕竟我们俩……对吧?”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不敢表现得太张扬,不然很有可能暴露他和星洁同居的事实,到时候说不定班主任就要找上门来家访了。 “你再胖下去,说不定就要被你的男朋友抛弃了哦?” 班长大人一副唯恐天下的态度,在旁边继续补刀。 “……” 林星洁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不过,徐向阳还是敏锐地听见,在她决定闭上嘴巴之前,的确发出了一声小小的、不成调的悲鸣。 “我才不会。” 徐向阳叹了口气。 “起码现在是看不出你的体型有任何变化的,在我之前有人说你胖了吗?没有吧,大家都不会注意到的,放心好了。再说我们这个年龄段消耗也大,胖不到哪里去。只是,饮食还是要记得控制到适量,要注重营养吸收和平衡,否则会影响身体健康;还有,注重学习是好事,但运动不能落下,除了每天早上的晨跑以外……” 徐向阳说着说着又变成老父亲般语重心长的口吻,在那边碎碎叨叨;而林星洁则是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开始唉声叹气。 在欣赏了一下好朋友苦恼的表情后,竺清月才提出建议: “稍微运动一下就好了吧?以你的身体基础,很快就会减掉的。” 末了,她还拿自己当例子来安慰林星洁。 “而且,星洁你的身材还是比我要好的。女孩子腹部有脂肪很正常呀,我就有,不管怎么做健身操,都很难减下来” “是吗?” 林星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班长大人隐藏在白色衬衫底下的腹部,似乎是在想该不该报刚才被突然袭击的一箭之仇。 “你们要不要来试着揉揉看?” 竺清月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挺起了胸膛,一副“任凭你们怎么摸都无所谓”的表情。 软软的……肚子上的小肉肉…… 徐向阳装作不在意地听着俩姑娘在身边交流,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不自觉想起了他和竺清月两人被关在鬼屋的那一周里,学着班长大人在卧室内的大床上一起做健身操时的场景。 在他们需要互相帮忙伸展身体的时候,自然会压住对方的身体,至少在那时候,他这样做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能是受到气氛的影响吧? 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候他们的行为举止虽然没有逾越界限,可就以异性而言确实有点太亲密了…… 徐向阳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翘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学校食堂,而不是鬼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家女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只能暂且当作没听见。 这个时候,林星洁已经毫不犹豫地上手了,她越过坐在中间的徐向阳,整个人身体俯倒在男生的膝盖上,而双手则是朝着竺清月的腹部伸过去……她很快就开始在那儿大呼小叫起来。 徐向阳情不自禁地用视线偷偷打量,想要看看情况,而他那因为揉不到清月的小肚子而略带遗憾的眼神,和正用手掌轻抚着星洁长发的班长大人那盛满笑意的视线对上了。 他免不了心中一慌,连忙又将头转了回来。 丝毫不讲仪态、对别人的视线惯于熟视无睹的林星洁,这回终于一口气揉满足了,将手收了回来。 重新坐直身体的她,看上去比刚才要放松点。 班长大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完美精致的,对于林星洁来说亦是如此,所以在知道她有着这样的弱点之后,林星洁确实稍微感到了安心。 “放心了吗?” 竺清月笑着说道。 “我刚才说‘你男朋友会因为变胖而抛弃你’,但实际上,向阳他可能更喜欢这种类型也说不定。” “我没有这个意思……” 徐向阳再次叹气。 “总之,减肥还是要减的,但不要太过执着,慢慢控制、慢慢努力就好了。” 林星洁点点头,她似乎是顺势想到了某件事,双眼微微一亮, “我决定了!之前我们不是还没有定好暑假要到哪里去玩吗?” “……你有想法了?” “嗯!最好是能好好运动一下,锻炼身体的地方。” 徐向阳想了想,补充道: “那大概就是……爬山之类的吧?”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一说起暑假旅游的事情,林星洁的语气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至于究竟要去哪里,什么地方适合爬山或者是风景好的野外,他们还没想好,还要等回去翻地图后才能知道——当然,这些都是该放在考试后的事情。 直到旁边座位上的学生们多了起来后,三人才开始冷静下来,默默吃饭。 将餐盘分门别类放好,在回教室的路上时,徐向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竺清月问道。 “清月,我们俩的那个赌约,还有必要继续进行下去吗?” 为了争夺年级第一,朋友间的竞争。 “那当然。“ 班长大人的语气里透着强大的信心。 “我是不会输的。” “话可不能说太满。” 徐向阳呵呵一笑,在态度上丝毫不落下风。 旁边的林星洁眨眨眼,一言不发地看合两人互相放狠话。 这时,吹过走廊的夏风那柔和温暖的氛围顿时一变,气氛肃杀,他们俩就像是在西部荒野上相遇,按着枪套里的左轮,互相慢慢试探和靠近的两位牛仔—— * 等到枪声响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第三日下午,代表最后一门功课的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三人总算能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归途。 将作业和考试的事情全都抛在一边,紧张兮兮地开始在旅游地图上寻找合适的目的地。 另外,徐向阳还得和莲姐商量关于这次暑假旅游的出行计划。 本来他以为存在困难的地方,主要是不好解释那五万块奖金的来源。没想到当徐向阳试探性地和孟正商量了一下这件事情后,对方很好说话,满口答应会帮他们走个手续掩盖一下。 所谓的手续,实际上就是他们三人帮忙处理了隐藏在超市里的邪灵的后续。 那起事件是以“徐向阳等人帮忙发现了通缉嫌疑人”为结论,孟正他们还给学校发去了锦旗,这件事莲姐也是清楚的。 两笔奖金在表面上通过一个名目发下来。当然,上一回的奖金肯定不会有五万这么多,但作为旅游的经费还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孟正的积极帮忙却并没有完全打消姐姐的疑虑。 在姐弟交流此事的过程中,徐向阳发现莲姐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你们……三个未成年人一起出远门?”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颇显迟疑。 徐向阳愣了一下。 李青莲不知道他们三个都是“超能力者”,身为监护人,会为年轻人们的安全感到担忧很正常。 但…… “我还以为姐姐你会马上同意呢。”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讪讪地说道。 因为莲姐总是表现得很开明,所以他还以为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 “那是你在我眼皮底下的时候,我能安心。你想长时间离开家,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李青莲叹了口气。 “总之,你先别着急,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 此外,令徐向阳隐隐感到忧虑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班长大人的态度。 在谈起暑假旅行的时候,竺清月确实表现得很积极,为两人出谋划策,十分热情,可正是因为这种有点怪怪的热情,才让徐向阳产生了疑虑。 班长大人心思幽深,难以捉摸,可无论她的真实想法如何,在表面上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最近几日的表现,显然和她的云淡风轻不符。 等到三人终于选好心仪目的地,准备去超市采购物品的那天,徐向阳终于忍不住向班长大人开口询问: “清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在意的事情?难道是觉得地点不合心意吗?” “不会呀,你们俩喜欢就好。” “别说这种话,这是我们三人的旅行,你的意见也很重要——” 竺清月眨了眨眼,她笑着打断了徐向阳的话。 “向阳,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你和星洁两个人的旅行,我不会去的。” …… ……咦?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偏要为难她 夏日炎炎,天上悬挂着的巨大而炽热的火球,将光芒遍洒大地。 他们又来到了那家刚开业一个月不到的大型商场,商场内依旧热闹,黑压压的人潮涌动,透过头顶由连绵的透明玻璃天窗所构筑成的穹顶,将店铺和走到照得通透发亮。 在一家冷饮店前头的座椅上,林星洁正在店铺里面挑选想吃的冰淇淋,而徐向阳和竺清月则在外面等着。 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你说啥?” “我说,你和星洁两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竺清月的回答始终沉静。 徐向阳却只觉得无法理解。 他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们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学习以外,就是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暑期旅行的计划,一边幻想着这场旅行的美好,一边用这种幻想所带来的快乐调剂现实中枯燥的学习生活—— 换句话说,徐向阳等人是将这场旅行当作了短期内努力后的奖励,就像悬挂在终点线的胡萝卜一样。 这是属于三个人的计划,不止是他和星洁,班长大人同样很热情地参与其中 她……怎么可能不去? 徐向阳蹙起眉头。 难道是在意他和林星洁已经成为情侣,所以不愿意去吗? 这个念头刚浮上他的脑海,但当徐向阳注意到班长大人脸上的神情后,很快就被打消了。 他清楚,要是竺清月真的在意这件事,那她应该一开始就会提出来…… 而面对一脸错愕的徐向阳,女孩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你难道忘记了,我每天还要回家照顾我的母亲吗?” 竺清月的父亲早早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是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的,不幸的是,她的妈妈还生了重病,结果导致班长大人只能独自一人肩负起家庭的责任。 竺清月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的母亲的病具体是什么,只是自女孩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出,那是程度严重到足以影响日常起居、时刻需要人照顾的重症,而且病根深长,导致其盘桓病床近十年。 最近,这位母亲的身体状况终于出现了好转迹象,班长大人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即使如此,她还是每天都会赶回家中照顾母亲。 他和竺清月两人单独相处最长的时间是一周,但那是因为鬼屋内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的缘故。 在那之后,班长大人就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就算他邀请好几次都没有答应。 和现在的他或者星洁相比,竺清月是真正意义上的乖孩子,然而却是不得已才成为的…… 徐向阳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清月。” “嗯?” 班长大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她的瞳孔中流露出些许疑惑。 “你明明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我却完全忘记了,还好几次没头没脑邀请你,”徐向阳叹了口气,“包括这次旅行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要事先问你。” 竺清月一派开朗地笑了起来、顺便还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都说过啦,这次旅行是你们俩的事情,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女孩看着不远处拿着三根棒冰从冷饮店里走出来的长发姑娘,轻声说道: “好好享受与女朋友的第一次假期生活吧!” * “——她是这样说的。” 徐向阳一边复述,一边扭过头去观察林星洁的表情。 “你怎么想?” 女朋友将手中吃剩的棍子瞄准垃圾桶,脚尖轻轻一踮,投掷出手,看着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桶中。 她的一举一动中都透着潇洒,这点最近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相比起过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现在的林星洁更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距离徐向阳对她的第一印象——那种女侠般的飒爽感觉越来越近了。 “我怎么想?” 林星洁转过头来,对他露齿一笑。 “我没有任何想法。” “……是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不过,我起码知道她为何要早早离开了。你们俩刚才的气氛应该不是很好。” 这是自然。 尽管班长大人的态度很坦率,她的理由亦很正当,可徐向阳却仍然难以释怀。 在那之后,竺清月果断与他们俩告辞,离开了商场。 “对我来说,和要好的朋友一起玩,与男朋友出去旅行,这都是我从来没体验过的事情,我都想尝试。” 林星洁很大方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我和你一起旅游过的话,我会觉得这次要带上清月比较好;要是我们仨已经有过一起出远门的话,我会偏向于只有我们两个人。” “而现在,无论哪边对我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体验,所以无论哪种结果我都无所谓,关键在于你的想法。” “我……” 徐向阳的话头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又咽回去了。他摇摇头,微微叹息。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清月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才拒绝,我总不能说不准她这样做吧?” “……你真的这样想?” 林星洁低垂下头颅,似乎是在思考,几秒、十几秒钟过去了,然后—— “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试试?” 女朋友抬起脸,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再去见她一次比较好。这回要好好地邀请她,你的态度是认真还是随便,清月她肯定看的出来。另外,记得态度要强硬点,否则她不一定会跟你走。” “等等,我已经知道她有难处,怎么能——” “有难处又怎么了?我就是叫你去为难她啊。” 长发姑娘抬起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 “既然是好朋友,偶尔为难一下没什么吧?让她为你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吧?清月难道会为了这种事和你翻脸、或是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徐向阳张了张嘴,有种被女朋友的这一连串质问震住的感觉。 答案当然是不会。 就算他再搞不懂清月平日里的想法,这种程度的信赖还是有的。 如果只有徐向阳一个人和竺清月是朋友的话,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产生这种念头,因为这听起来很不讲理…… 不讲理归不讲理,可在林星洁口中说出,却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并且简直像是为他推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总之,你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林星洁的话轻快利落。 “她要是真不愿意,自然会做出取舍……喂,你干嘛这样呆呆地看我?” “我只是在想,”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不愧是你。” 少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扭过头不去看他。 “好,我会努力的。” 徐向阳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振作起精神。 这一次,我偏要为难她。 * “咚咚咚。” 日落西山之时,门被敲响了。 竺清月放下筷子,自餐桌边上起身,望了一眼客厅。 墙壁上悬挂着的钟盘,指出目前时间是下午六点。 她想,难道是送东西的人?一般不是早上来的吗? 如果是保安的话,应该会先用电话通知,看房子里有没有人在。 “……真奇怪。” 今天,竺清月只给自己做了晚餐,因为妈妈已经不需要她做饭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正变得越来越像是个正常人,已经开始能自己做饭了。母亲的体型依然干瘦佝偻,但在日常生活中却看不出是重病躺在床上好几年的人。 除了她还是不愿意和自己女儿以外的人沟通以外。 事实上,就算是在清月面前,她也不怎么说话,几乎是把女儿当成了空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时而翻来覆去、逻辑错乱地念叨着过去的经历,时而和不存在的人说话…… 竺清月回望了一眼,母亲正蜷缩起身体窝在沙发上。在没有开灯的昏暗客厅里,唯有电视屏幕正微微焕发出一处惨白光亮,时不时从那个方向传来一阵笑声。 女孩走到门口,警惕地从猫眼往外瞧了一眼。 …… ……咦? 她轻轻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唇,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 徐向阳敲了两回,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从门的另一侧接近后,便放下了手。 他的表情有点僵硬。 上回有班长大人带路的时候倒还好,一个人走到里面来还真是有点紧张。 从外面看上去流光溢彩的建筑物,到处灯火通明却又空无一人。走上电梯后,又长又空的走廊,唯有自己的脚步声回响。 这一次绝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体验。没有黑暗的恐惧,仅仅是从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让人觉得莫名寂寥。 推门出来的短发女生穿着宽松的卫衣,衣袖宽大,衣摆一直垂落到膝盖,牛仔短裤被遮掩了大半;上身则是会露出白嫩双肩的设计。虽说整体还是居家的样式,看上去却依然性感时髦。 徐向阳光是见到她的脸,就想要长舒一口气。 “嗨,清月……” 而被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打扰休息的班长大人,却没那么好说话。 “电话都不提前打一个,这是来干嘛的?” 她打开门后,手却还放在门把手上,整个人的身体微微前倾,抬起脸瞪着他,一副“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我就马上关门”的冷淡态度。 “你不是主动上我家好几次了嘛,我只是回访一下而已。”徐向阳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朋友间互相串门不是很正常。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是你的问题。要是没有问题,你会像这样主动上门吗?” 竺清月像绕口令般说了一长串。 他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于是又补充道: “因为你离开得太匆忙了,结果我们俩连旅游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买好。” “我的错?” “当然不是。我只是向你汇报一下。” 徐向阳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回答道。 “反正莲姐她现在还没答应,等她松口了,再来准备不迟。” “行,那我知道了。”班长大人的语气还是硬梆梆的,“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关门了。” 竺清月作势要把门拉上。 “哎呀,你别这么冷淡嘛。” 在此之前,徐向阳提前踏出一步,挡住了门。 竺清月盯着面前的男孩。 他的样子和平日里有点不太一样,有点嬉皮笑脸的感觉。 只是,这副故意为之的作派,显然与他的好学生本性并不相符…… 女孩眉头微挑,有点想要发笑,不过她的神态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像这样贸贸然找上门,难道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吗?你还希望我能邀请你进家门,好好招待你?” “呃,等等,等一下,我只是想找你说句话啊,没有提前通知是我的错……真的没得好谈?” 徐向阳没想到班长大人的态度会如此顽固,他在星洁的提示下,“打开新世界大门后”尝试主动向竺清月发起攻势,结果第一轮就失败了,他一时间不免感到动摇—— “当然……如果是别人的话。” 竺清月终于将手从门把手上松开,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还是没有让开们,而是环抱双手放在胸前,肩膀轻轻倚靠在旁边的门板上。 “说吧,你的目的。突然想要来我家做客,总不会是突发奇想吧?” “……我这次不是来拜访,” 徐向阳挠了挠头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而是来见你的。” “理由呢?” 她毫不客气地反问。 “我们每天在学校里都能见面。我们还可以约别的地方,只要你能提前通知我,除非你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这次来……嗯,确实算是‘另有目的’吧。” 徐向阳点点头。 “要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会同意。所以,我才要像这样来见你。”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你已经回答过了。” 即使以竺清月的头脑,想要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耗费了差不多一到两秒的时间; 而就在这一瞬间,徐向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 女孩被拉扯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出两步,穿着拖鞋踉跄走出了家门。 “——只有像这样,你才肯跟我出来吧。” 她听见徐向阳在自己耳边低声说。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九十年代的风情一角 “你、你干什么啊?” 竺清月吃痛,不自觉蹙起纤眉。 “当然是把你拉走。” 女孩摇晃了一下手臂,却发现男生抓得紧紧的,压根挣脱不开。她只好无奈地低声应道: “这又是做什么?” “不明白?当然是把你从家里拽出来。” 徐向阳一脸笑呵呵的表情。 “今天下午,你不是说了不会和我们一起出门吗?我在听到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嗯。” “你假期打算如何度过?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吧。就像你说的,难得有能放松一下的暑假,啥都不做太可惜了。” “……你管我。” 班长大人轻哼了一声。 “你只要把自家女朋友伺候好就行了,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那可不行,我们俩是朋友,不能放着你不管。” 徐向阳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要趁这个时候带你出去一趟?等我和星洁都走了,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你一个人会很寂寞吧。” 竺清月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和那双清亮瞳孔中映照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色彩,让他不安起来。 徐向阳脸上那副镇定自若的嬉笑表情(装出来的)慢慢消失,他开始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补充说明道: “要是我提前打电话过来,我觉得你肯定不会答应,只有像这样亲眼见到清月你,才有机会把你从家里拖出来……我是这样想的。” “你不用强迫自己装出不擅长的样子,向阳。”她小声叹了口气,“不觉得尴尬吗?” “……我才没有。” 徐向阳的脸都红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 不理会某人的嘴硬,班长大人又说道。 “我不是说过,我还要照顾妈妈吗?” “时间来得及。”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回答。他当然不会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前段时间在我家学习的时候,最晚回去的那次是晚上九点半,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们俩还有时间,对吧?” 女孩又是一阵沉默。 “……你先把手放开。” 徐向阳依言照做。 竺清月站在门前,用得到解放的双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随后她抬起头,轻声询问。 “然后呢?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这个嘛。” 徐向阳想了想。 “我还没想好,先走了再说。” “真不负责任啊。”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了半步,好像是准备退回家里关上门。 这可不行。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自己退缩了! “别想走!” 他叫出来的同时,猛一咬牙,再次抓住女孩的手将她拽到身边,然后另一只手干脆将门往里一推! “砰!” 房门合拢。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全都被关在了门外。 房门和墙壁相撞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徐向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脊背后面寒风一起,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一时间热血上头的情绪,转瞬间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甚至有点不太敢去看身边女孩的表情。 强迫归强迫,为难归为难,他还是挺害怕班长大人对自己生气的,就算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都免不了担心。 谁知道,当他鼓起勇气去观察她的时候,却发现这位被关在门外的女孩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嘴角边反而浮现出一丝微笑。 她摇摇头,有点无奈地抱怨道: “你真是太心急了啦,你看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没事,你这样就很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所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徐向阳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福临心至般赶紧回答道。 “万一我没把钥匙呆在身上呢?” “你妈妈不是还在家里吗?” “她可不一定会有这个闲心帮我开门。到时候我就只能流浪街头了。” “不会的,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来做客;还可以叫保安来,我来的时候就问过,他们能帮忙联系锁匠。”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在给我添麻烦。” “我就是要给你添麻烦。” “这是朋友该说的话吗?”竺清月轻笑一声,“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这种任性的性格。” “清月,我知道你要照顾自己的母亲。要是普通朋友,这时候就该体谅你,不可能像这样用强迫的方式来邀请你。但是……” 徐向阳直视对方的双眼。 “我们不是‘普通’的朋友,我不可能对你视而不见。暑假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起码得多陪我们一段时间吧?” “……” 竺清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拉扯了一下徐向阳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你看,我现在还穿着拖鞋。” 徐向阳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粉红色的拖鞋上有两个耳朵装饰物,整个拖鞋前部就像一个兔子脑袋,包裹着女孩穿着棉袜的纤足,看上去颇为可爱。 没想到,班长大人还有这份少女情怀…… 徐向阳的嘴角微微上扬,回答道: “那看来要找个少走路的目的地,走吧!”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往前踏出一步,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竺清月的动向。 当看到身后的女孩主动迈步的时候,他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下来,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这双兔子拖鞋我明明很喜欢的,弄脏了就只能丢掉了……” 班长大人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那顺路买个新拖鞋回去吧。这次我请客。” “不是兔子的就不行。” “行行行,我就算翻遍整个锦江市,也要给你带双兔子拖鞋回来!” * 他们俩离开小区,乘上公交车。城郊附近可没有好玩的地方,所以目的地肯定是他们熟悉的旧城区。 “我们要去哪儿?” 女孩欣赏了一会儿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转过头来问道。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随便。” 来了,徐向阳心想,这可是世界上最让人难以应付的回答。 好在,他已经有了想法。 “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准备带你去我家附近的一个好地方。” “这次是你把我从家里面硬拽出来的,要是地方不够新奇、不够有趣的话,我会生气的哦。” 看见没?这才是女孩子口中“随便”的真正涵义。 “放心,那地方对于深闺大小姐来说,肯定……” “你是打算邀请我去看电影吗?” 班长大人打断了他的话头。 徐向阳一脸惊悚地转过头来看她。 “你、你怎么知道?” 就算早就知道竺清月是个善于揣测人心并加以利用的高手,像这样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被看穿心里的想法,着实有点可怕。 关键是,徐向阳是刚刚才有了这个想法,而且完全是无意思间从脑海里浮现的主意…… 班长大人的超能力真的不是读心术吗? “向阳,你好像很喜欢拉别人一起看碟片啊。” 竺清月笑呵呵地说道。 “于是我就在想,你的课外爱好应该主要是阅读书籍和观赏电影。” 正中靶心。 “所以,除去购买生活用品的商业街和菜场,你一般出门会去的娱乐场所就只剩下这几个选择:图书馆,书店,二手书摊,租碟片的音像店,还有电影院。怎么样,我猜的对不对?” “对对对,真是对极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不过我最常去看电影的地方、以及这次的目的地,准确地来说不是电影院。” …… 两人在旧城区附近的车站下车,徐向阳带着她在蛛网般复杂的小巷里七弯八拐,轻车熟路地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夜幕降临,街道两旁的店铺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居民和路人们纷纷涌入,走入其中只感觉被喧嚣的人声彻底淹没。 周围是沸腾的海洋,被绚烂霓虹交织成的光带包围起来。 宽阔的主道边上的路灯柱同时亮起深黄色,落在行人们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朦胧的光圈。 “这地方……不是游戏房吗?” 竺清月抬起头,望着那张略显陈旧、覆盖有污渍的招牌。 这家店的门口或蹲或站着几个社会青年,全在那儿吞云吐雾,同时还在兴奋地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题。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讨论出招和游戏中角色强弱之类的问题。 徐向阳对女孩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越过门槛。 她跟着他走入门内,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 门内的空间不算狭窄,然而却挤满了人,加上又是夏季,湿热的空气显得尤其沉闷,嘈杂吵闹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外面的闹市街道。 机厅内主要以年轻男性为主,每一台游戏机后面都排着人,将通道挤得满满当当,看不清屏幕。 想要往里走,就不得不从他们身边侧身走过去。 室内湿漉漉的郁积空气里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烟味和其他不太好闻的气味,这般恶劣的环境,让本来并不在意的竺清月都不自觉地蹙起纤眉。 ——他……他该不会是打算带自己来打电动吧? 新奇是够新奇了,但这种环境根本坐不下人。她不算是有洁癖,实在是这个地方不适合任何一个爱干净的女生呆。 徐向阳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一起走过人群,穿过后方的台球桌,再掀开门墙中间的塑料帘布—— 游戏机房和台球桌的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一个有点简陋的、看起来像是售票处的台子,里面空无一人;旁边还有买茶饮的阿嬷坐在那儿打盹,几张桌子边上围着的都是正在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你侬我侬的年轻情侣。 在台子旁边立着一块木板,上面贴着数十年前流行的风月电影的海报,一对男女正在海报上热情地相拥。 售票窗口边上还悬挂着好几个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好片连映,内有包房”,“提供瓜子、饮料、方便面、面包”,“白天一律两元入场”等等字样。 竺清月恍然。 看到这里的景象,就算从来没来过的她都能猜到,此地是一处录像厅。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所谓的录像厅,其实就是小点的电影院,只不过因为价格便宜,准备好一套设备,再去弄几张盗版碟来就能开,于是一段时间里,祖国大江南北都有无数的录像厅如雨后春笋般诞生。 有相当一部分放映厅还有兼任住宿的功能,有些住不起正经旅店的的人就会选择看夜场,花个几块钱就能呆上一整宿。 不过,录像厅真正兴盛的时候是在上个十年的事情了,像徐向阳和竺清月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刚好搭上个尾巴,小时候和大人们上街,或是偷偷跟着邻居家的大哥哥溜出去,或许还有机会见到这一记录了无数人青春岁月的“录像厅盛世”的风情一角。 “现在已经不景气啦,听说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徐向阳从小就爱钻放映厅,这时候说起来便颇有些感慨。 “那些好体面的人的生意,都被环境更好的电影院抢走了,现在家家户户又都有vcd,来录像厅的人越来越缺,所以才要把前面大部分空间都改成游戏厅和台球房。” “不过,这里的老板还是有点门道的。别的录像厅轮映的都是好早以前的片子,还有人干脆把名字一改就把人骗进来看老电影,《泰坦尼克号》都算新的,我都看过七八遍了!但这地方不一样,老板手里收藏了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珍贵录像,还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最新的碟片。只要像我这样的老主顾说一声,他就愿意专门放给大家看……” 徐向阳的滔滔不绝还没结束,他突然意识到,身边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他转头一看,发现竺清月走到小黑板旁边,她双手撑着膝盖,微微俯身看得入神,一边还在念念有词。 徐向阳走到班长大人身边,听见女孩正将上面的电影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偷窥无罪》,《挡不住的疯情》,《欲女诱惑》,《大波传奇》,《性事情趣录之艳妹》……” 这才听到一半,他的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淌个不停。 班长大人转过头来,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向阳,你说的‘老板手里收藏的珍贵录像’,原来就是指这些呀?”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看电影 “别误会了,这些是成人场在放的,不是我们要去看的!” 徐向阳慌慌张张,连忙解释道。 “另外,有些电影名字其实是老板自己编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眼球——” “你看过吗?” 班长大人只用一句话就让徐向阳破功了。 “别说你没尝试过,我所知道的向阳,一直都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男孩子。” “这个嘛……” “而且你刚才还说,你和这里的老板关系很要好。如果是别的高中生来,老板不一定会答应,但是你的话就会肯。”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确实看过!” 徐向阳无奈,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清月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把自己逼上绝路的感觉。还好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的脸皮不像之前那般薄了,就算在大呼小叫的时候被人围观,都不会像之前那样觉得害臊。 “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最开始在发现这个录像厅的时候,确实会感兴趣,和老板混熟了就随便选了。”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坦白从宽。 “后来看了几部后,就觉得不过是那么回事,这种片子一般都有种粗制滥造的感觉,在感官上的刺激远不如这几年的大片。而且,可能是我这个人的心理作用吧,感觉和一群人挤在小房间里,旁边都是男人,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投入不进去。” “哦。所以,你是更喜欢把碟片或者杂志之类的买来,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享受的那种类型吧?” 徐向阳不说话了,权当是默认。 在林星洁没住进来以前,他确实有尝试过。毕竟莲姐一天到晚都不在家,过得比较自由,只要记得事后销毁罪证就可以了。 后来在星洁住进来后,徐向阳渐渐开始觉得做这种事情索然无味…… 在那以后,班长大人没有继续调侃他,开始认真挑选起适合两人看的电影了。 “这个……《河西狮吼》如何?” “哦,好像是爱情喜剧片吧。”徐向阳瞥了一眼,回答道,“应该是情侣包间看的。” “怎么,我们俩不行吗?” 竺清月笑着调侃道。 “只是一起看个电影而已嘛~不会有事的。” “这倒不是关键,主要它是在情侣包间看的,里面的观众全都是男女朋友。”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那副样子看上去像是有了不太好的回忆。 “我们俩进去的话会很尴尬的。里面都是些电影看到一半,情到浓处就会忍不住动手动脚的男女,所以……” “我明白了,就是专门给情侣们提供刺激的地方吧。” 竺清月叹了口气。 “我确实不喜欢。” …… 最后,两人决定去有科幻片和怪兽片轮播的包间。他们看海报,知道其中有一部是讲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末日片。 可能是受到孟正口中所谓的“末日预言”的影响,不仅仅是原本就对这方面的话题感兴趣的徐向阳和林星洁,就连一向理性的班长大人都有点兴致勃勃。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向包房,就看到一个老头正坐在小板凳上,乐呵呵地喝着杯子里的茶水,偶尔有人进来就从他们手中收过票据。 一看到徐向阳靠近,老头很高兴似地笑了起来。 “哎哟,向阳,你有段时间没来了吧?” “嗯,最近都在忙学习。” “是了,你是高考生。要加油啊,替你家里人考个状元回来。” “好。” 徐向阳将票据提给对方。 老头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短发女生。 “这是……你女朋友?” 他一脸惊奇。 “长得真漂亮。” “不是,只是朋友而已。” 在徐向阳开口说话前,竺清月率先一把抓住了身边男生的胳膊,两人手臂贴着手臂站在一起,笑眯眯地说道。 “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 “我有女朋友的。” 徐向阳则是如此回答道。 老头的表情古怪,可能是在想“年轻人真会玩”之类的,到最后都没和徐向阳聊上几句,接过票据后就让他们快点进去。 …… 所谓的“包房”,其实更像是一个帐篷。 灯光比外面还昏暗、隐隐有烟雾缭绕,好在有不止一架电扇正“呼啦啦”地对着里面吹,空气不算呛鼻难闻。 要是午夜场刚过那时候进来,地上到处都能见着垃圾,这回儿倒是还好。 可能是因为建筑物封闭,阳光照不进来的缘故,里面还挺阴凉的。 这会儿已经有几个人坐在折叠式椅子上了,还有的人把几把椅子拼在一块,当作临时床铺,正躺那儿呼呼大睡;屏幕上,正在播放前一部电影的结尾字幕。 徐向阳和竺清月在后排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 “大屏幕的电视机,投影设备,还有音箱……” 班长大人环顾一圈四周后,小声说道。 “感觉完全可以在家里布置上一套。” “那得不少钱呢。” 徐向阳回答。 也就像清月大小姐这样住在面积宽敞的高级公寓楼里的小富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些设备又都不会丢。就算以后不开录像厅了,还可以继续用啊,现在的新婚小夫妻,在搬入新房前都流行买这样一套家具,这样才有面子。” 徐向阳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话题是咋突然扯到结婚上的。 “咦,你快看,居然还有人在这儿睡觉。” 又没过一会儿,她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拉了一下男生的袖子,手指指向前头,声音里透着惊奇。 徐向阳对此自然是见怪不怪。 “这很常见。有的人一天到晚都待在这儿,一呆就是好几天。” “不洗澡不刷牙?那不是整个人都要发臭了?” “没办法,总有人……会无处可去。”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直到新电影开场。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走入包间,还有人醒来后在那边大呼小叫“换片换片了,怎么没人叫我?”,喧哗闹腾了一阵子。 不过当电影剧情开始慢慢进入正轨,大家渐渐都安静下来。 …… 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到外地出差的医生,后来因为他原来居住的那个小镇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病人,不得不赶回去,结果却又得知病人们全都一下子又好了。 本来就是个乌龙事件,但在那之后,这位医生却觉得小镇的氛围有点不太对劲,或者说在他眼里,小镇上的居民们,都变得陌生起来。 尽管他们的言行举止看上去都和平常没两样;试探过后,发现这群人也都能一一说出小镇上的生活细节,然而男主角却总认为他们并非原来的居民。 发展到后来,事情的真相果真如男主角担心的那样:这群小镇上的人其实都被外星人换掉了脑子,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完全被控制住了。 男主角想方设法让剩下没有被控制的正常人相信自己的话,赶紧逃离镇上避免被替换,结果可想而知,大家都觉得把他当成了神经病,外星人之流完全是天方夜谭。 最后,一个又一个幸存者被外星人控制,只剩下男女主角两人准备装成已经被控制的样子,逃离小镇,但结局却是女主角睡了一觉就被替换了,最后只有男主角一个人开车上路…… 这部电影不算新片,没有太恐怖的特效,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外星人是用一种巨大的豆荚把人替换掉的。 徐向阳还早就看过一次,但这回陪着班长大人看,却还是看得紧张到不敢呼吸,特别是看到最后只有男主角一个人上路,整座小镇都沦陷了,外星人的入侵和控制人类的计划却完全没有收到阻碍。虽然电影结束,但可以想见在这个故事中,世界将要面临的是何等绝望的未来。 直到电影放映结束,徐向阳才长出了一口气。 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和讨论声,数人从座位上站起,准备离开包间,屏幕上则马不停蹄地开始播放下一部片子。 “……你好像很喜欢这部电影?” 旁边的女孩轻声问道。 “嗯。” 徐向阳用力点头。 他在影片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小心思去注意班长大人的神态举止,看她是否满意;但等影片渐入佳境的时候,他的心思就完全投入其中了,压根顾不上看别人。 他反问道: “你不喜欢么?” “不,我也觉得很有趣,但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可能和你有点不太一样,所以想听听你的答案。” 竺清月如是回答。 “好。” 徐向阳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因为他还想看看下一部电影是什么;随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像是女孩正在有规律地敲击扶手。 “恐怖片之所以好看,当然是因为吓人。” 徐向阳想了想,尽量认真地回答道。 “不一定局限于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还可以是激发想象的,与人类情感息息相关的。拿这部电影来举例的话,就是这种在不知不觉间被外星人控制,明明失去了自由,所有人却都处于一种茫然未知的状态,以为世界还和平,日子还很安稳,这种事情会让我觉得很恐怖……” “嗯,确实是这样。我能理解。” 他听见手指敲击的声音停了下来,竺清月的声音静静的。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女生的脸被屏幕的光亮照得忽明忽暗,从那上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一片雪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变,可能早就在无形之中发生了,而谁都不知道它的到来……呵呵,这听起来有点刺激。” “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件谁都不知道的事情的话,岂不是相当不存在?所以在我看来,更有趣的地方在于,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且只有这一个人知道,他只能选择被人当做疯子,还是缄默不语。” “即使努力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就算有人愿意相信,结果反而会更悲惨。真是叫人心情沉重的压力。” 包间里的氛围,突然一下子变得安静。 静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止是他们俩没有说话,就连附近的人都没有开口,仿佛是因为大家都听到了他们两人刚刚的对话。 徐向阳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小小偶然,因为前排的人们很快又开始吵闹起来; 可就在那一瞬间——短暂的一瞬间里,他却真的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房间里的这些人,甚至房间外正在游戏厅里热火朝天的人们,乃至街道上的所有行人,整座城市的人,都在那一瞬间闭上了嘴巴。 所以,徐向阳才会感受到这种极为不同寻常,好像连世界都停止运作的安静。 一般来说肯定做不到这种事情,然而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其实都已经变成了被操纵的机器人或者人偶,幕后黑手的一个按钮、一个动作,就让他们停止。 这一切当然都是天方夜谭,是电影中的妄想,可此时此刻,徐向阳脑海里的这个荒诞离奇的想法竟然止不住。 或许是受到刚刚才看过的恐怖片的影响,或许是因为班长大人对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他只能干咳一声,选择转移话题。 “清月你呢?你觉得好看的地方在哪里?” “你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不自由’的恐怖,我看到的却是‘自由’,真正的自由。” 徐向阳一愣。 这片子里谁能说是自由的?就算是最后狼狈逃出小镇的男主角,他的未来也绝不能说是一帆风顺,说不定还是会被外星人控制,或者被当作异想天开的疯子嘲笑,直到全世界都沦陷为止。 “——当然是外星人。” 她用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要是外星人用堂堂正正的方式降临地球,和我们交流,人类肯定会充满戒备心吧?说不定会干脆发动战争。但是像它们这样,只要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和行动,那就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让人类全都成为己方的朋友也不是不可以,这不就是人们所追求的最终极的自由吗?要是能有这样的机会,想必我会忍不住去尝试吧。” 徐向阳张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姐,看部电影而已,谁让你代入外星人视角了? “噗。” 见他脸上呆愣愣的表情,竺清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能不能别随便开这种玩笑。”他还有点惊魂未定,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是真的有点吓人。” “哼哼,谁让你毁了我的拖鞋。陪你走了这么长的路,已经不能穿了。” “不是说好会帮你买一双新的……” “我不要。这双鞋子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回忆。” “等一下,没鞋子你打算怎么回去?” “这个嘛,当然得靠你想办法解决啰,我的好朋友~”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我要大声对你说—— “今天谢谢你。” 两人走出包厢的时候,街道上的人群依旧熙攘。街头广告牌上挂着的小灯泡,和门口立着霓虹灯柱萦绕的光彩交织成幕,在夜色掩映和人头攒动的喧闹场景里,愈发朦胧,好像漂浮在雾气上。 盛夏残留的暑气被风一刮就跑,他们从沉闷的室内走出来,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这种霎那间的心旷神怡,最是能让人心情平静。 “谢谢你能邀请我。” 竺清月深呼吸着,随后将双手负在身后,转过身来,笑容可亲地对他说道。 “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看来真是我小觑你了。” 徐向阳看着这样的她,就知道林星洁的想法没有错。 “要照顾母亲,所以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旅行”——这并不是班长大人真正的想法。 就算她说的理由是真实存在的,女孩心中还是有没能倾诉出口的念头,不愿意对他们明说的想法。 “这绝不是我的主意。” 徐向阳吐了口气,他不想冒功,坦率承认。 “实际上是星洁的提议。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想不出这种不讲理、还很没礼貌的做法。” 是的,“不讲理”、“没礼貌”,可是却一针见血。 徐向阳没办法一眼就看穿班长大人的隐瞒;这是曾经别扭的刺猬女孩,如今却成长为三人组中最坦率的林星洁,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理解这一点后,她让徐向阳主动一点的理由就很明确了: 因为竺清月的真实想法,只有在身为朋友的他主动上门,强迫她、为难她以后,才会展露出来。 “是吗?那只能表扬你执行得不错了。” 看班长大人的神情,她好像不是很意外。 想想也是,这姑娘对他的性格称得上了如指掌。 就像如果没有竺清月在运动会上的那次逼迫的话,自己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和星洁告白一样,他会突然间做出这种行为,清月应该早就能想到背后的缘由—— “不过在我看来,重要的是你真的行动了。” 班长大人的语气中略带笑意,不知道是在鼓励还是在调侃, “就算是别人给予的理由和动机,只要做的人是你,那它就是属于你的。” ……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夏夜笼罩的街道上行走。闹哄哄的氛围与嘈杂的人声,明明都发生在很近的地方,可当他和清月并肩漫步聊天的时候,却只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就像世界被小小地分割出去了一部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 今晚的月色很美,点缀夜空的星辰因此而黯淡,他们一路迎着徐来的清风,缓步前行。 快要抵达街道车站的时候,他们两人准备告别,各回各家。 在说“再见、晚安”之前,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这样做有用吗?” “嗯?” 竺清月将颊边被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这个明明很常见的动作却让他心头微跳,女孩轻轻一歪脑袋,表示疑惑。 “我只是邀请你出来玩了一趟……” 虽然这种鼓起勇气、硬拽着不情愿(起码表面上不情愿)的朋友跑出家门的鲁莽行动,对徐向阳来说是头一回,但这种做法能不能达到星洁的要求、能不能改变班长大人的心思,他实在心中没底。 至少,从竺清月目前的表现里,他看不出自己的行动有有多少成效。 简而言之,她的神态举止能体现出女孩是真的觉得很开心;可是这一路上走来,班长大人却始终没有开口提起正题的意思…… 他正在苦恼是不是要再问一次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轮胎倾轧马路的声音,两道光柱穿过漆黑的夜,落在车站面前的道路上。 “呲——” 响亮的气动刹车声,伸缩门“啪”地一声打开。 “放心吧,向阳。别小看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呀。” 袅袅的清香在他鼻尖一拂而过,只留下一句愉快的保证,女孩从他身边离开,小跑向停靠在路边的公交车。 在车门关拢前,竺清月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地朝他挥手告别。 “是你让我下定决心的,谢谢,也记得替我对星洁说一声‘谢谢’!” 徐向阳默默点头,同样用力地朝她挥手告别。 * 少女嘴角绽放的微笑,一直保留到她回到家中。 “……鞋子忘买了。” 竺清月站在自家的房门前,驻足站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拖鞋。 虽然大部分路程是坐在公交车上,但毕竟是去街巷和游戏厅录像馆这种地方转了一圈,本来干净的兔子拖鞋已经变得脏兮兮了,鞋头的兔子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明明事先说了“我会替你买好鞋子”这种话,结果一聊起来就沉浸其中,记不起东南西北,两个人将这类玩笑话一口气全忘光了。 门是锁着的。但她没有去找保安或是锁匠,手指轻轻一勾,锁钥内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敞开一道缝隙。 “向阳还真是笨啊。他难道真把我当成普通女孩子了吗?区区一扇门而已,用超能力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锁匠。” 竺清月伸手将门缓缓推开,自言自语。 “妈妈,我回来了!” 她一边在鞋柜附近换上一双新的拖鞋,另一只手拎着旧的脏鞋,一边往客厅方向走。 理所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路上都没有开灯,只有远处有电视屏幕的光亮正在跃动;沿着黑暗的走廊向前看去,那里就像一团跳动的篝火,只不过,是惨白、惨淡的火。 要是沿着楼梯往上,会看见一扇扇房门,有的紧紧闭拢,有的敞开;敞开的房间就像一个个会散发飕飕冷气的洞穴,或是一双双漆黑的硕大口腔……她能做的就只有关上,等到白天的时候再进去打扫和整理。 要是有人误入此地,可能会把这里当作是一座黑暗的迷宫,阴冷,暗沉,生人勿近;而对于竺清月而言,这里却是她的家,早已习惯的地方。 和过去相比,那整栋房子都听得见的仿佛出自怪兽之口的粗重喘息,的确是消失了;可是笼罩着整栋房屋的黑暗,却依旧挥之不去。 竺清月才走到厨房附近,就听见沙发那边传来的电视声。 一个脊背佝偻,头发乱糟糟的女人的背影正窝在沙发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声音干枯而沙哑。 这一幕,与她被拽出门前的景象相比,竟是毫无变化。 竺清月将拖鞋扔进垃圾桶里,站在原地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准备好开口的腹稿。 其实,林星洁和徐向阳两人可能看得出她说出“我不想和你们俩一起去旅行”时内心的言不由衷,但却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事情的具体过程。 她母亲的身体,现如今已经恢复到能生活自理的地步,除了不能见人以外,行动已如常人;理论上讲,就算竺清月有一段时间内没法在家,也不会出问题。 至于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她只要提前买回来准备好就行了;每天的菜除了冰箱里放着的,还有每天会有专人送新鲜的蔬菜肉类水果上门。 相比之下,和向阳、星洁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机会,是她发自内心不想错过的机会。 但是,竺清月和母亲提过好几次,但是得到的回应却并不理想。 今天傍晚,徐向阳上门拜访的时候,她一开始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看,就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心情十分不好。 直到男生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强硬一面为止…… “妈妈。” 竺清月收敛心神,从背后叫了她一声。 女人没有回应。她的嘴巴在蠕动、在说话,却不是和自己说。 “我帮你梳梳头发吧。” 女孩叹了口气,搬了张凳子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开始为母亲梳理那头干枯的头发。 “你看看,这才一会儿功夫……就算你不想出去见人,在自己女儿面前也得注意点形象啊。” 竺清月手上的动作,和她的话语一样灵巧而温柔。 但就在这一瞬间——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无视着竺清月的女人,却突然一把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少女的手腕。 干枯的手掌又狠又用力,就像一枚镣铐,在竺清月柔软的肌肤上掐出红印来。 “你还想走?你想抛弃我?就像那个男的一样?” 女人的喉咙干涩,导致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竺清月的母亲像是恢复了理智,那种会和不存在的人对话的浑噩的意识状态,一去不复返——又或者说,那原本就是她的伪装。 竺清月疼得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身体却依然一动不动,没有抵抗。 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变得有所不同。 女孩的确没有挣扎,亦不曾声音柔和地劝说,好让她的妈妈放心。 静默片刻后,竺清月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说实话,妈妈。我要是暑假出门一趟……嗯,大概一周的样子,你会死么?” 直接的、锋利的言辞。 女人没有回答,竺清月只能感受到自己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变得愈加沉重狠厉,对方仿佛是一门心思打算将她的手直接握断似的。 女孩疼得胸口发闷,美丽的脸在一霎那间扭曲,她的嘴唇颤抖着,却还是蹙起纤眉,努力发出声音。 “看……看来是不会啊,我想你也确实不舍得让自己死……” 竺清月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好。” 说话的同时,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将母亲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竺清月的母亲默不作声,没有继续发狠用力,唯有发帘底下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谢谢你,妈妈。” 女孩轻声说道。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个暑假要和我的两位朋友一起出去玩。” “……” “我已经长大了,妈妈。现在的我,和过去变得不一样了。” 竺清月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的双眼开始变得炯炯有神,在黑暗中更显闪闪发光,充满着希冀;女孩挺起胸膛,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不会再继续受你控制了!” 竺清月越说越激动,她抛下沙发上的母亲,手中的头发滑落——她快步走到客厅角落,将灯打开。 白炽灯明亮的光芒,一瞬间充盈了整个宽阔的房间。电视机屏幕不再是整栋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来源。 少女的步伐并未就此停下,她又走入厨房,将厨房里的灯也打开;然后是走廊的灯,楼梯上的灯;沿着楼梯“噔噔噔”往上走,在楼道上飞奔,拉开每一扇紧闭的房门,冲入黑暗的房间为每一盏灯按下按钮…… 形形色色的灯光被一盏盏点亮,如同在屋子内穿梭流淌的一条明河。 竺清月似乎是嫌这样做不够快,跑到一半才想起来还有更好的方法。她干脆奔下楼梯,走到门旁边,将鞋柜上的电闸门打开,一口气“啪啪啪”将开关全都拉下。 终于,整个世界都被浸没在一片灿烂的光明里。 曾经晦暗的房屋,如今像是一盏高举燃烧的火炬。 女孩再一次走到了客厅,这回是大步走到沙发前方,正面与自己的母亲对峙。 她的胸口因刚才的奔跑而剧烈起伏着,青春洋溢的俏丽脸庞上沾着几滴汗珠,精致的刘海成为了微乱的额发。 竺清月将手臂一挥,高声宣告: “我不再会继续受你的束缚!我要像我的朋友那样改变自己……我要过上新生活!” 女孩那激昂的态度,让她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放声歌唱;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蜷缩在沙发上女人的尖锐古怪的嘲笑,那声音简直活像是童话里的老巫婆。 “你做不到的!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你以为所谓的‘朋友’就值得信赖吗?愚蠢,就连家人都不知道!你会被背叛,你会被抛弃……”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也别把向阳和星洁与那个男的混为一谈!” 竺清月在高声驳斥的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前所未有地激烈跳动着。 这一刻,她压抑了许久、许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解放;这一刻,她需要叫骂,需要发泄,可她却从来没试着说过脏话…… 而就在这时,女孩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以往在电视里的家庭肥皂剧里看到过的,那种游手好闲、败尽家财的不孝子对自己母亲的称呼。 “别再对我说谎、别再试着控制我了……” 虽然未必合适,可竺清月还是拼尽全力地将那个词吼出了声。 “——你这个……老太婆!” * 母女间的争吵来得极为激烈、持续的时间却很短暂。被夜色笼罩的屋子内很快恢复了寂静。 一言不发的女孩死死盯着女人,就这样看了好久;等到她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呼吸亦不再急促,竺清月才慢慢走上前,抱住了母亲的肩膀,整个人倚靠在对方的怀里,小声说道: “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真的能照顾自己吧?” 母亲的体温微微发凉。她能感觉得到,女人干枯的手指正在自己的发丝间移动,有一种久违的慈爱…… 是的,妈妈正在抚摸自己的脑袋,动作与往昔一般温柔。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做了,以至于竺清月的意识都恍惚了一瞬。 可不知为何,女人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迈向最好的明日 第二天早上,呆在家中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的徐向阳,迷迷糊糊地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电话。 “我和我妈妈已经说好了。” 话筒对面的女孩声音轻快地说道。 “我会和你们俩一起参加暑假旅行的。” 徐向阳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能放下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母亲那边,她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的,她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那就好。”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说。 “我很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来,清月。” “——有多高兴?” 谁知,电波那头的女生却来了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突然袭击。 “呃……” 徐向阳一下子噎住了。 “总之就是很高兴……不止是我,星洁她肯定也会很高兴。” “呵呵,不逗你了。” 竺清月笑得很开心。 “我们待会儿见吧。” “对啊,其实待会儿也能……” 徐向阳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就是锦江市第十五中学高二下半学期的最后一天,考试成绩单会一起发下来。另外就是布置暑假作业,还有校领导的期末讲话之类的。 “明明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你却这么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徐向阳不甘示弱,想要反击班长大人刚才的调侃,“高兴到不行的人应该是你吧!” “说得没错,我现在确实很开心。” 竺清月的声音中透着清澈无比的笑意、与谁都能听得出来的认真。 “一想到这个暑假不用独自一人呆在家里,又能和你见面、和你说话,我就开心到不得了——” 少女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听她轻声细语说着话的时候,就像有一枚羽毛正在搔动自己的耳廓。 “能有像这样的机会……真好。” 徐向阳的反击,在班长大人的真情表露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这下反而是他闹了个大红脸,手里握着话筒,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 直到睡眼惺忪的同居人摇摇晃晃地从卧室里推门出来,一边抓头发打哈欠,一边走向卫生间,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她,然后又把手中的话筒递给星洁。 *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来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热闹无比的景象了。 同学们兴奋的交谈与大声叫嚷的声音,简直要把教室屋“遵守约定是好事,但你应该叫我一起来找”…… “那可不行。” 班长大人摆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提起手中的拖鞋,灵活地躲开了徐向阳伸过来的手。 “难得向阳你会送我礼物,当然要好好珍惜才行~哎呀,这样一说,我都有点不舍得穿了。” “鞋子买来就是用来穿的。”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女孩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如果主人不使用的话,就失去它的意义了。” “礼尚往来,要不我再送星洁一双?这样就能穿上相配的鞋子了。” 班长大人主动凑上前去,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林星洁的表情很快松动了。 一旁的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你就算要‘礼尚往来’,也该送我礼物吧,送星洁算是怎么回事?” “送你和送你的女朋友有什么区别吗?” 正亲亲热热抱着长发姑娘胳膊的竺清月,对他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还是说,你有什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放心大胆地说吧,我都愿意给你~” 在大庭广众之下,班长大人倒是没用私下里那副容易叫人误会的暧昧口吻,只是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就算女孩的语气再爽朗,他都接不上话。 孙小芳见这三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开始在那儿放闪光弹,清楚自己该离开了,在告别后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里。 很快,三人的话题就重新回到了暑期旅行上。 既然班长大人那边已经搞定了,他们的出游计划也该重回正轨。 “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吧?” “嗯。” 徐向阳点点头。 “只要莲姐那边肯松口就行了。” * 他们回到教室以后,姗姗来迟班主任回班级管理秩序,顺便把成绩单放下来。 自习时间,喇叭里传来校领导讲话的声音,底下则是一片窃窃私语。 ……结果还是输给她了。 徐向阳拿着自己的试卷,轻声叹息。 倒不是太失落,因为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自己的成绩确实一直在稳步提升,不过到达这个层次,想要和后面的同学再拉开差距已经很难了。 大家都是又有天份又肯努力的好学生,处理超自然领域的时间或多或少还是分去了徐向阳的一部分精力,他能保持学校第二已经算是很不容易。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乃至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们,和清月在头脑上的差距就显得愈加鲜明。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旁人追赶不上的天赋,就算再怎么羡慕嫉妒恨都无法改变。 不过,徐向阳没有气馁。 他还年轻、还有冲劲。抛开朋友间的关系不提,正是要战胜这样的对手,才算有意思。 在检查了一下试卷,心中默默复盘了一遍错题和计算了一下分数后,他决定去看看林星洁的情况。 女孩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风景,校服裤下的一双大长腿踩着桌子底下的抽屉边沿,椅子的两只脚顺势悬空,在那边晃呀晃。 看得出她现在是真的很无聊,心思早就放飞到叫霄云外了吧。 “八十四名!这回又进步了啊!” 徐向阳拿起试卷,一方面是故意喊出来让班上的其他同学听到,另一方面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毕竟林星洁的成绩是在自己的帮助下一点点提升的,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然而,对方却好像并不开心的样子。她在发现是徐向阳靠近后,立刻扭过头来瞪着自己,表情相当不爽。 “怎么了?” 徐向阳放下试卷。虽然对女朋友再度生气的缘由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了。 “你刚刚差点把我的事情忘了吧?‘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莲姐肯不肯松口’……明明还有别的问题。” 林星洁有些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难道忘记我们俩的约定了吗?是你说的‘要是期末考试考不到前一百名,就取消旅游’的。” “……” 徐向阳挠了挠头。 原来是为了这种小事啊。他有点不可思议地回答道: “可是,你不是考上了吗?” “这是两码事!” 林星洁又“啪啪”地拍了两下桌子,抱怨的声音大了起来。 “问题是你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不重视的话,我努力学习的价值不就被削弱了吗?” “我可不是不重视。”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是对你怀有充分的信赖,认为你一定能达到我的要求。我之所以说那句话,也只是希望你的态度不要松懈罢了。” “说得倒是很好听……” 林星洁颇有点怀疑地微挑眉头。 “学习知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活动了。” 徐向阳语重心长。 “当然,每个人的学习能力有所不同,有的是因为天赋,有的是因为方法,有的是因为教育环境。但不论如何,你只要付出时间与精力,就一定会有收获,不去别人比,你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是在一点点进步的。”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清楚你付出的努力,你能达到这个成绩,我是预想之中的。“ 林星洁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浮现笑容。 “不错的解释,就算你通过吧。” 就在这时,有人靠近了这个角落。 徐向阳转过头一看,发现是和他们两人关系都不算熟的同班女生。 正在疑惑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姑娘前几天刚被林星洁帮了一把。 是那个差点丢了准考证的姑娘。 “林星洁,我发现你最近的成绩进步得好快啊。” 女同学看上去有点紧张,但还是笑着主动搭话。 哦,总算有人发现了!徐向阳欣喜过望,不枉我如此努力地帮忙。 “是有什么学习上的诀窍吗?” 当然是靠本人的热心指导—— 然而还没等徐向阳开口,长发姑娘便笑意盈盈地推了他一把,示意男生让开。 起初,她们俩的谈话氛围还有点生硬,直到开始讨论起学习上的事情后,俩女生很快就聊起来了。 徐向阳偷偷旁听了一会儿,发现林星洁说得都是自己教给她的方法……虽然他还不至于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却还是有种寂寞的感觉。 唉,这就是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 心中这么想着,见到林星洁能与他和清月以外的同学其乐融融地交流学习上的事情,徐向阳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不禁回想起曾经的她——被众人孤立的女孩,在看似潇洒的特立独行中,却又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和脆弱。 那时候,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才过去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有关于林星洁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 傍晚,他接到了来自姐姐的电话。 “你们放假了?” “嗯,明天就放。”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关于暑假旅行的事情……” “你也太心急了。是等不及要离开姐姐身边了吗?” “当然不是,莲姐你要是愿意和我们一起的话——” “我开玩笑的。”对方叹了口气,“很可惜,工作还是太忙了,我不好跑外地去。你们几个朋友一起去就好。” 徐向阳微微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高兴地喊出声来。 “你同意了?!” “嗯。但是,我有条件。” 李青莲嘱咐道。 “你们不能自己去,要去就得跟团去。我有个同事的亲戚在旅行社工作,熟人相对而言比较靠谱。我把电话给你,你们先看看旅行社的计划,要是有想去的地方,就尽快报团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男朋友让摸不?” 然后,墙上悬挂的日历上被撕下的那一页,眨眼睛便来到了暑假的第三天。 再没有后顾之忧的少年少女们,在“一起去愉快旅行”这一目标的刺激下,很快便利落地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 包括与旅行社的人联系、选定目的地,以及购买旅行用的物品。 “今年不是有个‘黄金周’的说法吗?” 徐向阳拿笔戳着自己的嘴巴,有点苦恼地对又一次聚在家里的两位女孩说道。 “结果,愿意出去玩的人最近就变多了,旅行社那边都有点应接不暇,去热门景点的团队名额一下子被抢光了。” “用不着太热门的地方,没关系的。” 班长大人笑着说道。 “我对旅行的目的地没有要求。” “对!我们追求的又不是去哪里,而是难得一起出门的体验。” 林星洁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 徐向阳很快在单子上画好了圈。 …… 最后,他们选定的目标地点是与锦江市相邻的山阴市。 旅行团会带游客们先到几个有名的景点转悠,统一安排旅馆,会有几天自由活动的时间,还说会给有兴趣的游客们安排爬山,但是不强制。 这点正合他们心意。 头一回出门长途旅行,徐向阳想得不少、准备得有点充分过头了,直到临出门前的那天早上,还在那儿收拾行李和整理背囊。 “应急药物,带了;防虫喷剂,带了;证件,全都带了;钱包,钥匙……既然要去爬山,我们会不会要在山上住?那是不是得带个帐篷?我之前逛商场的时候就说了……” “哎不用买不用买,旅行社那边不是说好了已经帮我们订好酒店了吗?” 扎起马尾的林星洁在狭窄的房间里跑来拍去,收拾洗漱,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还有心思吐槽正在桌边碎碎叨叨杞人忧天的男朋友。 “说不定呢?出门在外,万事都得靠自己……” “帐篷好沉的,要是买回来了你背?” 听见如此有道理的反驳,徐向阳顿时不说话了。 出门旅行是为了放松,还是得轻装上阵;要是背着大包小包上路,那就成折磨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对了,清月呢?” 正准备再度冲向卧室的林星洁,跑到一半突然刹住车,突然对他问道。 “她准备在哪儿和我们俩会和?” “不是昨天说好了在家门口吗?” 这样说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但在徐向阳看来,班长大人对他们俩有种很依赖的感觉。 平常在学校里的时候,竺清月每到下课或是自习课,就会不顾他人的眼光,大大方方地找上门来与两人聊天,而且往往是一聊就是一整节;在别人眼里,她都快从五班班长转职成一班的学生了。 而自从上门拜访那天以来,班长大人就成了他们家里的常客,之前还有个“为了期末复习”的缘由,现在连理由都不用了。 她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积极,都是为了能和他们俩多多呆在一块儿吧?所以这回难得三人一起出门,自然是选择先在家门口会和,再出发去车站。 班长大人虽说表面上云淡风轻,若即若离,实际上却是个很粘人的姑娘,就像是和人类混熟了的猫儿一样……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心中不免产生了“窃喜”的情绪。 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她怎么还没来?” 女朋友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焦躁。 “谁知道呢。”徐向阳望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挂钟,“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你不用担心清月她会迟到。” “我不是担心迟到,我是有事要请教她……” 林星洁的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就变成嘀嘀咕咕了,显然是不希望他听到。 徐向阳并不在意,和闺蜜有小秘密很正常,就算是在情侣间。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生,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星洁,我看你都来来回回忙忙那么久了,怎么连衣服都还没换好啊?” 难得有机会出门,还要和旅行团里的人们见面,就连平常不怎么在意打扮的徐向阳都准备了几套新衣服,换下穿惯了的校服,整个人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要是他一个人出门,可能还会随便点;这次可是和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少女出门,作为同伴的他也不想太丢脸。 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儿都临出门了,林星洁身上穿着的还是平常在家里休息时的衣服:一件足以遮住大腿根部和短裤的大号体恤,乍一看还以为下面啥都没穿…… 这副打扮可不好走出家门。 “我说的‘要找她帮忙’就是指这个啊,我一个人实在是难以做出选择。” 林星洁鼓起腮帮子,看上去有点不满。她张开手臂,突然抱了上来。 “……!” 徐向阳一惊,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立刻回搂过去。 “怎么了?” “嗯~没什么。” 林星洁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从徐向阳的角度往下俯瞰,能看到柔顺的黑长直发,像瀑布似的顺着纤瘦的脊背、苗条的腰线和隆起的臀线往下披洒。 女孩埋在他的怀里,脑袋摇晃着蹭了两下,闷声说道: “就是突然想抱你了。不喜欢吗?” “……当然不会。” 徐向阳一边轻声回答,一边用手掌轻抚着女孩墨色的发丝,柔滑似绸缎的发丝在指缝间流淌。 他微微低头,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阳光、空气与少女身上散发的芬芳一同涌入他的世界,让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处野花开得满山遍野的山坡上,迎接从东方初升的朝阳。 “心动了吗?” 林星洁又问。 “当然。” 自从成为情侣以来,他和林星洁平常牵牵小手之类的动作已经成习惯了,但是像这样拥抱在一起的行为,在生活中并不是太常见。 毕竟在他告白以后,两人很快就迎接期末考试了,一段时间内都沉迷于学习,而没有时间亲热;而和班长大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和星洁表现得太亲热。 不过……她突然问这种问题是做什么? 徐向阳猜测,星洁她难道是觉得不太放心,正在确认自己对她的喜爱程度吗? 毕竟他们俩在成为恋人后,彼此间的关系并没有出现太剧烈的变化——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出现。 徐向阳觉得,这种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光是同居这一条,就已经把年轻情侣们全都甩在脑后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出现质的改变吧。 但既然女友有这个需求,他自然不吝啬表达情感。 “我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啦。” 徐向阳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湿润的嘴唇掠过到女孩耳边的发丝,他能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与可爱的肩窝,修长雪白的脖颈一点点被惹眼的樱色浸染。 “就这点程度就对我神魂颠倒,那可不行。” 林星洁还是不愿意抬起头,看来是真的很害羞;不过从她的声音里,还是能听出兴高采烈的情绪。 “所以,我们要像这样……多抱抱,多让你习惯习惯。” 徐向阳本来都想松手了,但听女朋友这样一说,他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反而将双臂箍得更紧了。 其实若论身体接触,拥抱时同样不能算最亲密的交流方式,感受更多的还是身上的衣料;可是,拥抱时的体验却和牵手时候的温馨完全不一样。 特别是像此时此刻这种,漫长而沉默、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的拥抱。 女孩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明明是个难得清爽的早晨,徐向阳却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徐向阳呼了口气,放下手,朝着门口走去,而他身后的林星洁则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襟和头发。 班长大人正静静地站在台阶上,行李箱被她放在一边,女孩双手交叠的样子,像个乖巧的淑女。 对徐向阳而言,这一幕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不会被轻易骗到。 不过,当他看到竺清月身上那件露出手臂和大片大片领口肌肤的长裙的时候,还是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这次不是那件白色的素净公主裙,而是一条如花卉般鲜艳的长裙,也只有像她这样人比花娇的年轻女孩儿才能驾驭。 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吗? 徐向阳用手遮挡着自己的眼睛,心中想道。 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的女孩,漆黑的齐耳短发笼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更衬托得她雪肌玉肤,闪闪发光。 “向阳,你脸蛋好红。” 竺清月对他展露足以打满分的可爱笑颜。 “天气太热了吗?” “呃,是啊……很热。” 徐向阳擦了擦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 “快进来吧。星洁正在等你呢。” “她等我?” 班长大人跨入门槛,语气里有些好奇。 “是啊,好像是准备听听你的建议。” …… 竺清月和林星洁在那边交头接耳,低声咕哝了几句后,很快就一起进了卧室。 “你现在外面等一下哦,先别进来。” 班长大人才刚丢下这句话,走入房间没几秒钟又把一张笑眯眯的脸蛋从门口伸了出来。 “还是说,你们俩已经到了能互相坦诚相对的地步?那倒是有机会可以欣赏……” “——不行!不准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咬牙切齿的林星洁一把扯了进去,徐向阳的一句“暂时还没有”刚到嘴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十几分钟后,长发姑娘扭扭捏捏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竺清月在后面推搡着她。 “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太合身……” 林星洁有点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似乎是想要用力往下扯。 “放心,这是最近很流行的风格,我是杂志上看来的,和你的气质很搭。” 竺清月笑呵呵地劝慰。 “而且你再仔细瞧瞧,和你平常穿得衣服不是差不多嘛。” “确实差不多……” 女孩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有点不自在。 “就是露的地方多了一点。” 映入徐向阳眼帘的,是一位在班长大人建议下,换了一身全新打扮的林星洁。 仍然是整体呈现出白色调的衬衫,但是用的料子和校服明显不一样,领口处还有素雅的花纹,且隐隐能看得出纹理;下半身长筒牛仔裤,再配合上笔直纤长的双腿和一头黑长发,看起来潇洒利落。 正如竺清月所言,其实与平常的打扮很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女朋友上身的衬衫看起来有点不合身,于是特地在下摆处打了个结,这就导致下面部分根本遮不住,稍微一挺胸一抬头,就会露出女孩健康平坦的小腹曲线。 虽然只有“会露出肚脐眼”这一点小小的改动,却让这姑娘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变得时尚性感起来,不得不说全知全能的班长大人在穿衣打扮方面同样很有想法……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单纯得喜欢。 “这不太好吧。”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提建议。 “怎么?不好看,还是说你觉得太暴露了?” “不,倒是和那个没关系……” 他一脸认真地说: “像这样肚脐眼露在外面,很容易着凉的。”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站在房间前的两位女孩全都齐齐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 林星洁干脆放下手臂,开始去拿行李了。 “等等……” “你不用担心,外面再穿一件短外套就好了,保证好看又使用。” 竺清月一边安慰老父亲心态的某人,一边从后面跟上了林星洁。她忍不住惊叹地伸出手指去戳了戳朋友的小腹。 “这就是向阳形容过的肚子……果然很完美。可恶,我还以为你变胖了!” “那种程度的脂肪,我都不用运动,光靠每天晚上努力学习就能消耗掉。” 林星洁有点小骄傲地抬起下巴,顺手一巴掌拍掉了班长大人的“咸猪手”,轻哼一声。 “还有,只准看,不许摸。” “哎~好人人了啦,让我摸一下嘛~” “不准!说不行就是不行。” 徐向阳看着正在客厅里打闹的俩姑娘,有点犹豫地举手发言: “——那个……男朋友让摸不?” 章节目录 请假条 绷不住了,写到一半发现伏笔埋设的走向有点问题,只能推倒重来……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车上的鬼故事 三个人背着旅行社包、拉着行李箱,坐着公交车前往旅行社。 才刚到达门口,一个之前打过招呼的工作人员就热情地主动迎上前来,替他们带路。 原来,旅行社从后门出去就是一片空地,而一辆大巴车已经静静驻留在那里,旁边还围着一群人,大概就是比他们先到一步的游客们了。 站在中间的是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皮肤黝黑,头上戴着写有旅行社名字的鸭舌帽,看上去很有精神和活力。 他脸上带着很有亲和力的笑容,和聚集在周围的游客们聊天,时不时还要拿出喇叭朝着后门的方向喊一声,让游客们都朝这里集中。 徐向阳在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下,这个旅游团的年龄构成从老头老太,到正直壮年的夫妇,到远离人群的年轻情侣再到正在空地上到处乱跑的小屁孩,可以说非常丰富了。 “是坐大巴啊。” 班长大人将旅行箱放在脚边,干脆把它当成椅子坐了上去。 那个导游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转过头来笑着对她回了一句: “我们的第一站是要先去郊区的景点还是去宾馆,目前还没决定,两个地方还是有点距离的,人来齐了再说。所以需要到时候再和师傅商量。” 上次坐大巴,还是学校集体组织大家一起去运动会的时候。 徐向阳有点担心班长大人是不是会觉得无聊,于是走过去对她说: “你有没有带书?” “嗯?” 竺清月有点困惑地看向他。 “什么意思?” “车上容易无聊,要是你不晕车的话可以带本书打发时间。” 徐向阳说。 “那你带了?”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带了单词本,可以借给你看。” 竺清月有点无语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带了扑克牌!” 林星洁在这时候举手,表情兴奋。 “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玩!” 就在班长大人登门拜访的那一天,当时姐姐还在家里,四个人吃完饭后,既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是为了增进情感,他们玩了一会儿斗地主。 自从那次以后,他的女朋友立刻就喜欢上了打牌——或者说是彻底沉迷其中。 莲姐因为工作缘故不在家,林星洁就整天都想着拉两位好朋友打牌,就连期末考试的复习期间,她都忍不住在休息时间偷偷拉着班长大人商量…… 以至于在那之后,凡是见到她把扑克牌拿出来,都要被徐向阳狠下心来,用尺子拍掌心作为惩戒;这样连续持续了好几天,林星洁总算是戒了牌瘾。 此时是暑假,又是三人一起出门旅行的第一天,他当然不会还管着她。只不过—— “大巴上可不一定有地方给你打牌。” “行啦行啦。” 女孩摇摇头。 “感谢你的关心,不过不需要。因为对我来说,像这样坐着大巴车去旅行,感受着自己一点点离开这座城市的感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有趣吗?” 徐向阳觉得,班长大人这次肯定是想错了。一开始看看窗外风景可能还蛮有趣的,但是坐长久了可就不会这样想,只会觉得枯燥乏味。 “再说,我还是带了路上解闷的玩具的。” 竺清月一边说着,一边从旅行箱里拿出一个像是茶叶罐的铁罐,扭开盖子后在两人眼皮底下一放。 徐向阳微微往下一瞥,便瞧见了躲在里面的阴影中瘫成一团的血肉状怪物。 它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就像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班长大人很快把盖子旋上。这玩意儿好像很怕外界阳光和空气的刺激,只喜欢寄宿在物品里。 原来如此。徐向阳恍然,竺清月出门的时候,篮球肯定是没法带在身边了,于是这个小罐子就是它的新家…… “这东西要怎么玩啊?” 林星洁猜测道。 “感觉可以当作橡皮泥捏来捏去?” 徐向阳也有这个疑惑。他就不说自家女朋友的这个想法同样非常奇怪了。 “不会这样做的,我只是‘看着’而已。” 竺清月笑着解释道。 “就像有些人会养热带鱼一样,观赏这种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是如何活动的,它和我们所知的地球上的其它生命体究竟有何区别;明明普通人看不到,它却能干涉现实,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比如说,你们都知道它很讨厌阳光对吧?所以,我好几次试过它放在阳光底下曝晒,看看它究竟有何反应。然后我发现,它其实并不会死,躯体也不会出现损耗或是蒸发的痕迹,阳光看上去对它并没有杀伤力,只是好像会让它感觉到痛苦、并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活动能力。” “你的想法好厉害!” 林星洁看上去是真心实意的,她甚至露出了崇拜的眼神;而徐向阳的表情则略显古怪。 她这说的……怎么觉得听起来有点吓人呢? 不过会干出这种事儿倒是挺符合班长大人一贯以来的作风,他就不说啥了。 “我一开始看见小安的时候还会觉得害怕,现在想想,我真正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更深入地了解,就像生物课上的解剖那样。这次回去后,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它身上揪几根触须下来。” 求求你放过孩子吧! 徐向阳咳嗽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这是你的‘邪灵二号’吧?这么说,一号和三号现在都……” 林星洁拽了拽他的袖子,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那辆大巴车。 徐向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打量着车后方和车厢底下,好不容易才在阴影角落处发现毛茸茸的巨大翅膀和触足的一角。 看来它们是早就已经攀附上去了。 这一幕要是被别的通灵者注意到了,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仔细想想,大车上那种长时间没有清扫的角落,结出蜘蛛网和有昆虫筑巢,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只不过换成了大号的而已。 硬要说的话,这两位邪灵甚至可以说是这趟旅行的保护神,有它们在,基本就不用担心出行有意外了。 “上车了上车了,人都到齐了!” 在导游的招呼下,游客们陆陆续续走上了被邪灵们簇拥的大巴上。 * “好……好闹腾啊……” 林星洁坐上车后,没有经过太长时间就有点受不了了,本来她还打算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补觉的,但在眼下这种环境根本就不可能睡着。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有点苦恼地晃了晃脑袋;一旁的徐向阳一边用手将女孩的长发撩起来,放在手中慢慢把玩,一边小声安慰。 公共场合有很有精力、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在,大概是人们所能遇见的最常见的可怕事情。 就比如说现在正在狭窄走道上奔跑的这几个、直到车辆驶出城区、开上公路,出于安全考虑,才在司机的提醒下被他们的家长叫回去。 即使如此,这车上还是一片闹哄哄的,压根消停不下来,因为吵闹的不仅仅是小屁孩,车上的大人们全都没有要克制音量的意思。 徐向阳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他都不可能像老僧坐定那般沉迷学习,于是他合上单词本,拱了拱身旁女朋友的肩膀。 “嗯?怎么了?” “我们来打牌吧。” 长发姑娘顿时眼前一亮。 没办法,既然不能阻止,就只能加入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是情侣,两人自然得并肩坐在一起;竺清月则是坐在过道的对面,她旁边是一位难得很安静,正在打盹的老太太。 将一张小折凳张开后,他们就招呼班长大人一块来打牌了。坐在窗户边上的徐向阳有点不方便,于是干脆在走道边上坐下。 “喏,大腿借你靠靠。” 林星洁笑眯眯地朝他伸出大腿,徐向阳没矫情,整个人贴了上去。 班长大人的手肘放在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同样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对满脑子都在想着卿卿我我的情侣。 “对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这时,徐向阳注意到后座有个小屁孩正虎头虎脑地朝这边张望,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 他一边洗牌切牌,一边故作神秘地说道。 * “听说这是一则在首都非常流行的传言,发生在好几十年前的一辆公交车上。” “很有临场感,对吧?毕竟,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它就发生在和我们这辆车差不多的地方……哎呀,清月你别打岔!公交和大巴不是差不多吗?” “总之,事情发生在某个很平常的日子,正值晚秋,又是深夜,天气异常的冷,风也很大,这条路又属于相对偏僻的,此时只有一辆末班车在缓缓行驶。黑桃3在我这儿,我先打。” “由于是末班车,车上人也很少,只有一位年龄偏大的司机和一名年轻的女售票员,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一位年纪老迈的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小伙子。大家都不认识,整辆车都很冷清和沉默。一对艾斯,压上。” “公车刚过某个车站没多久,售票员就看到有两个黑影在向公车招手。车停下来后,两人穿着清朝官服样子的长袍,中间架着一个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对对对,就是我们一起看过的僵尸片里,那种棺材里的老僵尸穿得官服,你应该有印象吧?看上去很阴森的那种。” “大半夜看到这么诡异的人搭车,大家都很害怕,只有售票员则轻松的对车上的乘客说,大家都不要怕,他们可能是在附近拍古装戏的。其他几位乘客觉得有道理,感觉是自己吓唬自己,所以都不说话了。只有那位老太太还在不断扭头,去看那三个人,车继续前进着……哇,星洁你别炸我!我真就剩一张牌了!” “大概又过了三、四站,那对年轻的夫妇下车了。突然,那位老太太站起身子,发疯似地说小伙子偷了她的钱包,拽着他的胳膊说是要跟她在这一站下车,要到前面的派出所理论去。剩下的司机和售票员一时间拿这老人没法子,不知道该怎么劝,小伙子更是莫名其妙,但是被缠着没主意,只好随她下了车……清月,你这顺子明显少一张啊,别以为我没看见。” “咳咳,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这个被人诬陷的小伙子不得不跟着老太太下车,谁知道他们俩刚一到站,小伙子还没来得及跟老奶奶理论,她就紧紧拉住他,颤抖地对他说:我有阴阳眼,后面上来的那几人根本就不是演员,而是真的鬼,这车怕不是开往阴曹地府的,我这是在救你一命啊!” “小伙子以为自己碰上神经病了,于是骂了一声就走了。但等他回去后,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是去报了警。” “第二天,公交车总站的人也去派出所报案,说昨晚末班车上一名司机和女售票员离奇失踪,公车也不见踪影。警察们重视起来,派出所马上派出人手在这段路搜索。” “直到第三天,警方才在距离原地点一百多公里的水库附近找到了失踪的公共汽车,并在公交车内发现三具已严重腐烂的尸体,而售票员和司机则是彻底消失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徐向阳一边打牌,一边讲完了故事,而且特地讲得很慢,将声音压低了说话。 结果到后来,牌没打上几轮,和他对局的俩姑娘全都沉默下来,都没人插话。 另外,那个刚才坐在后排还很精神的那个小鬼头也已经不见,看来是被吓到缩到他家长怀里去了。 没想到从杂志上随便看来的鬼故事竟会如此有效果,徐向阳稍微有点得意。 唯一的问题就是朋友们之间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打牌氛围,被自己破坏了…… 徐向阳正整理手上的牌,无意识间朝着竺清月那边的窗户望去。 班长大人的邻座是一位老太太,她自从坐上这辆车以来,就一直很安静。不是在打瞌睡,就是看着窗外。 但就在这时,这位老人突然间整个人颤抖起来。 “老人家,你怎么了?” 正在发牌的班长大人很快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好心地转过头来问道。 徐向阳和林星洁自然同样注意到了老太太的异样。抖成这个样子,莫不是癫痫发作了……? 然而,老太太在听见竺清月的问话后,却猛地转过头来,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掌抓紧了女孩的手,声音中充斥着恐惧。 “——这辆车……这辆车有问题!我们赶紧下车!”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雨夜路口的白衣女人 徐向阳和林星洁、竺清月三人面面相觑。 呃……能有啥问题?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话是来得确实恰到好处,刚好接在了徐向阳刚刚讲完的那个鬼故事后面,而在这个灵异传闻中,同样有一个看见鬼后把主角一起拉下车的老太太。 只是,鬼故事归鬼故事,他们几个可不是故事里面对厉鬼作祟只能瑟瑟发抖的普通人,而是和真正超自然世界打过交道的超能力者。别说区区鬼魂,连鬼屋都拆过一座。 班长大人将探询的目光望向徐向阳。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有邪灵潜伏在这座大巴上。 于是,女孩露出微笑,轻声劝说道。 “别紧张,老人家,这辆车会顺利开到目的地,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来,深呼吸。” “你……你们不知道……” 老太太瞳孔和表情上透露出的恐惧货真价实,她还在抓着身边年轻少女的手,一边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真的能看见那种东西的,从来都能看见,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对,对了!我要下车,我现在就要下车!” 老人含糊的言辞里还混杂着浓重的方言腔调,让旁人更加难以听懂。 她颤颤巍巍地试图从车位上站起来,似乎是准备叫司机停车,但是班长大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抓住了老人的手臂。 这时候,这两人所在位置的车后座和车前排,都开始有人好奇地往后面张望。 毕竟车上坐着的满满当当都是旅行团里的人,老人的状况很难瞒得住。 “先等等。婆婆,你先冷静一下。” 班长大人的手并没有用力,但是在那轻柔的笑容底下却仿佛有着某种不容置喙的魄力,让身边的老人没能顺利站起来。 “能和我们几个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同时,她的神态举止一如既往能给予人“值得信赖”的观感,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过自己孙女辈的年轻人表现得如此镇定,老人似乎渐渐冷静下来。 “我……想要下去……” “我们现在是在高速公路上,不是随便说下车就能下的,违反交通规则是对大家的生命安全不负责,司机不可能同意。” “况且,大家都是兴致勃勃地准备出来旅游的,应该都不希望被人中途打扰……” 女孩清澈的瞳孔与老人浑浊的瞳孔相互对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后,终于颤抖着说出了实话。 “我刚才看见了……看见有东西在车上。” “车上?大家都在座位上,你说的‘东西’在哪里呢?” “不是……车内。” 老人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上方,似乎是害怕被她口中的“东西”注意到。 “是在车窗外。我看见了,有一条像是死人的胳膊一样青黑的东西,在窗户上掠过……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年轻人们又一次面面相觑。 要是老人的观察力足够敏锐,可能会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中没有怀疑、害怕或是嘲笑,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尴尬。 “——可能是您看错了。” 竺清月小声说道。 “也许,也许只是一只个头有点大的蜘蛛,从窗户边沿爬过去了。” “蜘蛛?这怎么可能?” 竺清月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出手,将面前的窗户一把推开。 “别……!” 老人一声惊呼,窗外的风便已经灌涌了进来。 老太太几乎紧张到要背过气去,生怕那个趴在车现在。 昏沉的世界,琐碎的声音,论坛轧过地面的震颤,车内安静的人们……让他有种确切的、货真价实的“正在路上”的体验。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胳膊不能动了,肩膀还有点酸酸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从不知何时开始,林星洁已经抱着自己的胳膊陷入沉睡。 徐向阳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后,他又将注意力放在邻座的班长大人身上。 竺清月正一手托腮,望着窗外。 这一幕让他不禁联想到前去运动会那天星洁的样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区别在于,那时候的林星洁表现得比往常还要安静,而她则是饶有兴趣。 徐向阳感到惊讶。 因为在班长大人身上,他看见的不是一种只存在于启程的兴奋;那种兴致盎然的感觉,在经过五小时的车程后仍然被对方保持得很好。 旅行对清月来说,竟是如此有趣的事情吗? “你以前没有到外地旅游过?” 他小声问道。 “是啊,从来没有,这还是头一次。” 班长大人没有转头。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钉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之上,声音被轻柔的笑意所浸透。 “像这样看着我生活的城市被一点点抛在脑后,一点点离我远去,有种奔向新世界、逃往天涯海角的感觉……我真的很喜欢。” 徐向阳似懂非懂。 他好像隐隐能有所理解,却又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徐向阳只知道一件事,现在的他很庆幸,庆幸那天他听从了星洁的建议,态度强硬地将班长大人从家里拉了出来,否则就看不到这样的她了。 …… 时间流逝。 黄昏没能来临,因为看不见夕阳西下的景象。头顶的苍穹被连绵的黑云覆盖。 这会儿才五点半,天色已经暗得吓人,就像到了深夜时分。 坐在封闭车内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要是打开窗户就能很明显感觉到:外面的风真的很大,“呼呼呼”毫不留情地拍打着窗户,道路两侧的林间树木一棵棵弯下了腰。 少顷,昏天黑地的世界下起了雨。 雨势介于倾泻而下的滂沱大雨和细碎小雨之间,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朦胧。 徐向阳的手指触碰着冰冷的玻璃,玻璃的另一头是无数滑落的密密水珠。 车厢内里又多了雨刮器的声音,可还是很安静。 路边洼地迅速积起了小小的水潭,轮胎碾过去的时候就会溅起大片水花,像浪花似的拍打在玻璃上。 暗沉沉的山路,一时间看不到尽头。 徐向阳觉得有点困了。在休息前,他对着坐在前排的那个青年喊了一声: “我们还要多久?” 导游的脑袋歪歪斜斜地靠在旁边的座椅上,头也不回,闷声回了一句: “快到了。” “已经过山路了。”司机师傅的腔调带着浓厚的本地方言的味道,“还有半小时就到。” 徐向阳将脸贴着窗户,看到道路两侧慢慢开始出现村落和小镇,知道这里大概是城乡结合部的位置,再往前应该就是城区了。 不远处,能瞧见有一条道路自远方的村落里延伸,自两侧的林子里蜿蜒而出,而村路和公路交界的入口,站着几个白影。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大巴开得更近了些,才发现真的是人。 像是一个母亲拉着俩姐妹的手,三人身上都穿着白飘飘的衣服。 当大巴开到路口附近的时候,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恰巧与站在当中那女人藏于湿漉漉黑发底下的眼睛对上了。 他并不确信这一点,只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 隔着布满水珠的车窗玻璃看不清晰。只是,她们没打伞,又没穿雨衣,恐怕衣服和头发都要被雨水浸得湿透了。 下着这么大的雨…… 徐向阳心里觉得这几个女的好像有点可怜。 当然,他也没办法帮她们。毕竟这一车都是旅行团的人,总不能让司机停车帮忙。 更何况,她们也有可能是在等别人…… 徐向阳正想着,大巴已经“唰”得一声从路口边上开过去,将白衣女人们甩在后面。 他很快就不去想这件事了,只想睡觉。 眼睛半闭半睁间,他看着大巴继续在灰暗的天空下行驶,拍打在车窗和顶棚的雨声淅淅沥沥,雨中的公路漫长而模糊,这辆车载着这群人,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一个又一个隧道,看不到尽头……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村路口。 突然,徐向阳瞪大眼睛,猛地坐直身体,一脸不可思议。 刚才那昏昏沉沉的睡意不翼而飞,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徐向阳连忙将脸贴到窗户上,努力往后瞧。 果然…… 大巴刚刚驶过的路口上,确实站着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就和数分钟前见到过的景象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班长大人与大床房 徐向阳连忙把身边的女孩摇醒。 “喂,你刚才看见了吗?” “呃……什么呀?” 长发姑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把刚才发现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星洁同样精神起来了——当然,她的这种“精神”不像自己,而是一种双眼闪闪发亮的振奋。 “真的吗?” “骗你干啥。” 徐向阳说话的时候,目光瞧向了邻座,正好和竺清月的目光撞上了。 “是邪灵吗?” 班长大人特地将身体倾斜着倚靠过来,小声问道。 “可能。不过就算是,也是气息很微弱的那种,因为在车开过去后,我就感觉不到了。” 他皱起眉头,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 “再等会儿吧。要是真是有人在搞鬼,这种规律性出现的现象应该还会有下一次,到时候再看看是不是真有问题……喂,你们看!” 徐向阳又一次望见,就在前方百米处的路口,站着几个白衣女人的身影。 没有打伞,她们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头发像海藻般湿漉漉。 这一次不是错觉了! “星洁!清月!” 俩姑娘的反应比他的话语更快,漆黑的浊流渗透过窗户和车体,像是一直张开的大手,朝着路口扑涌而去; 与此同时,车厢马上就到城区了吗?要是想去城里的话就捎上一程吧,反正不麻烦。” 有人可能是出于好心这样说道,一时间没有人表示反对。 可很快,那个最开始见了白衣女人的中年男子,却态度激烈地表示了反对。 “别别别,不准停!谁知道站在那儿的是人是鬼!” 此言一出,车厢里又是一阵轰然。 “这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信这个哪?”有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大妈阴阳怪气地嘲笑道。 “就是说啊……” “你们没见着,我可是亲眼见到了!司机师傅,快点开过去就是了,别管她们!” 在中年男子和周围游客们起争执的时候,也有人对她表示支持: “这大晚上披着白衣服冒着暴雨跑到村口吓人,连个伞都不带,都淋成落汤鸡了还站在那儿,你们觉得这几个女人还正常?就算不是闹鬼了,那也是刚跑出来的疯子!” “万一人家大半夜在路口拦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别,打个电话就算了,真让人上来我也有点瘆得慌……” “举手表决吧!我支持先问问。” “要不,咱们先报警?” “报啥警,难得出来旅游一趟,警察一来都得泡汤。别管是人是鬼,不理不就是了?我们这儿二十来人呢,谁怕谁啊!” 游客们各说各话,没一会儿就嚷嚷成一片了。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都冷静!” 导游满头是汗地在那儿劝说团队里的游客们冷静下来,看他一脸苦笑的样子,看样子是头回在带团旅行时碰见这种状况。 司机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巴士行驶的速度倒是明显降了下来,一点点像蜗牛爬似地往前挪动,不敢贸然靠近那个路口。 徐向阳吐了口气,抚了抚身旁自家女朋友的小手,示意她冷静点,别待会儿一冲动,女鬼还没作祟呢,她把整辆车都掀了。 ……结果被林星洁瞪回来了。 看的出来,她还是挺冷静的,那就没问题。 虽然还搞不懂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雨夜拦巴士又有何目的,但徐向阳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她们能带来的威胁,肯定没有某人暴走来得大。 他转头看了看,发现后排的游客们都在看热闹,甚至还有小孩还想往前去凑热闹,结果被家长拦住了。 毕竟这会儿车上人还挺多的,有年轻气盛的小伙,也有正值壮年的男子。可能是出于一种“人多力量大”的心态,就算是在这种鬼天气、在一条无人公路上遇见这种古怪状况,绝大部分人的心态也还算平稳。 要是独自一人开车出来,甭管是人是鬼,肯定早就油门踩到死,等到了目的地都得惊魂未定好久。 至于“鬼神之说”,有的人将信将疑、有的人不屑一顾,除非有某种特别的力量,在下一刻于所有人面前彻底彰显…… 徐向阳防备的就是这个。 而从刚才的试探来看,白衣女人似乎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只不过,对方的登场方式确实是他头一回见。 徐向阳摸不清缘由,所以暂时选择按兵不动。 “轰隆!” 这时,头,这整条开满店铺的街道,大巴驶过的街区,忙碌的市区街头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这些司空见惯的景象,此时此刻都显得很温暖。 从冷清清的雨夜公路回到烟火味十足的城市,游客们的表情都放松了些。 导游第一个下车,紧随其后的游客们裹紧衣服、提着行李,冒大雨陆陆续续跑入酒店。有个小孩还差点一头撞上了自动旋转门。 他们在柜台处分了房卡,就各自散开,往楼上去了。 “清月,你是单人间?” 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心事重重徐向阳这才想起房间分配的问题,连忙对同伴问道。 “不。” 短发女生笑眯眯地朝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房卡。 “我特地订的大床房,就是提供给情侣夫妻住的那种。床大睡起来才舒服嘛~” 她说话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往他手里硬塞了一张房卡。 “服务员给了我两张,这张就拜托你了。” 抛下这句话后,竺清月自顾自地走入即将合拢的电梯间。 徐向阳抓着班长大人房间的房卡,愣在原地。 虽说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住一个房间,把手里多出来的房卡拜托给同行的伙伴,倒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但问题在于,这姑娘的做法无论何时都让人浮想联翩…… “啪。” 他手里的房卡还没捂热,就被另一个人抽走了。 面无表情的女朋友从他身边经过,顺手没收了房卡,走入旁边那架电梯。 “等……我还没上呢!” 电梯门在徐向阳愕然的注视下,缓缓合拢。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洗白白与挠痒痒 游客们在大巴上颠簸了一整天的疲惫、与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所带来的湿寒,结果当他们在干燥、凉快而舒适的酒店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后,就全都抛诸脑后了。 徐向阳在房间里放好行李,稍微洗了把脸休息一会儿,就和林星洁一起下楼了,洗澡之类的他决定放在饭后。 “你们俩是住一间房的?” 在电梯间里,他们遇见了同旅行团的人。 这位留着一头卷毛和小胡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是独自出来旅行的,胸前还挂了个相机。 他见到这对手拉着手的高中生情侣,脸上露出暧昧的神情,挤眉弄眼地问道。 “嗯。” 徐向阳神情平静地点点头。 他们三人一共是两间房,一个是双人间,一个是班长大人为了享受特地买的大床房。 他和星洁都没有特地提出要睡一张床,但要是情侣都不能住在一个房间、还要分开来睡,那就有点太装模作样了。 “厉害,要是我像你这个年纪就有这种胆量就好了,追女孩一点儿都不用慌。” 对方朝他竖了根大拇指,表示钦佩。 “不过你们俩还年轻,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啊。” 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而且还是个两个压根不熟悉的未成年人讲。 徐向阳没有回答,而站在她身旁的林星洁则是撇了撇嘴,就差没翻白眼了。 如果是男朋友有一天和她认真谈论这方面的事情,女孩会觉得羞难自抑;不过如果只是个外人在那边随随便便开这方面的玩笑,她别说脸红,甚至压根不想搭腔。 …… 这家酒店应该算是城区内条件最好的几家,一楼有餐厅,内部装潢豪华。然而不知是否受天气影响,正在吃饭的客人寥寥。 徐向阳和林星洁还是头回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到处张望。两人携手同行,在整个一楼溜达了一圈,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和午餐时候一样,二十来人围了三张桌子。气氛很热闹,不比中午的时候差,就好像这辆巴士与白衣女人们的那场诡异遭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游客中的女人孩子们吃完饭大部分都离开了,剩下几个男人还在那边推杯置盏,围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胡天海地,谈笑吹牛。 徐向阳站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他背后紧贴着立柱,和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却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默默捧着玻璃杯抿着里面的果汁。 班长大人牵着有点不情不愿的林星洁,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在他脸上挥了挥手。 “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瞧他们的反应。”徐向阳拿起杯子,对着坐在餐桌旁的男人们的方向晃了晃,“吃饭的时候居然一个人都没提起公路上发生的事情,我就不信他们憋得住。” “那麻烦了。” 竺清月笑了起来,一只手抓着好朋友的手掌,另一只手则向他挥手告别。 “我和星洁先上楼了哦?” “你们俩早就可以走了,留我一人看着就行。” 徐向阳拿起杯子,正准备把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 “好啊。那我们俩洗白白了在床上等你~” “——噗!” 徐向阳直接把嘴巴里的果汁喷了出来,呛得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他捂着正在往外淌橙汁的鼻孔,一脸狼狈地去找餐巾纸。 而另一边,害他如此狼狈的班长大人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清月,你最近说话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 林星洁的脸上泛起如火烧云般的红霞,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抓住了好友的胳膊。 “有吗?” 竺清月一脸惊奇,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那双漂亮澄澈的大眼睛里盛满无辜。 “你还敢装傻!” 林星洁更生气了。对待女孩子,她倒是没有使用惩罚男朋友时才会使出的扭掐腰间软肉的绝技,而是伸出手腕,以灵活的速度和刁钻的角度,钻入了竺清月的胳肢窝下面…… “哈哈哈哈!” 短发女生顿时爆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在发笑的同时扭动着腰肢,想要躲过长发姑娘的下一轮挠痒痒攻击。 然而这一次,林星洁显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她下手又快又狠、防不胜防,让竺清月整个人的身体都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林星洁干脆乘势将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一边限制着身下女孩的挣扎,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她将五根指头撮起来,放在嘴巴“嚯嚯”地吹着热气,这正是最标准的“挠痒痒”前的准备动作——随后朝着竺清月身上各个敏感部位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快速袭击: 腋下,脖子,耳廓,侧腹……一个没落下。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竺清月似乎是拼命想要忍住笑声、结果很惨烈得失败了。她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很辛苦的表情,看上去比呛到果汁的徐向阳还要狼狈。 不过,在这方面徐向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是男生,就算被人挠痒痒挠到笑出鼻涕的程度,也只会让人觉得“滑稽”和“好笑”; 而竺清月不一样,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一位有责大家闺秀气质的美丽女孩,平常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深入人心。 而此时,很有可能是第一次被同龄人挠痒痒的竺清月,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少女那副云鬓散乱、气息咻咻的模样实在是妩媚惊人,以至于身为旁观者的徐向阳看了几眼后,心脏就变得怦怦直跳,就不敢再看了。 看来,就算是看似完美的班长大人,也是害怕挠痒痒的。 总之,当徐向阳擦着鼻子从不远处走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位女孩纠缠着扭打在一块儿的场景,且自家女朋友明显占据了局势的绝对上风。 他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大部分人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角落里发生的嬉笑打闹,只是偶尔有酒店服务员经过的时候,会用好奇的目光朝这边瞧上一眼。 徐向阳有点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上前阻止。 他觉得女生间的这种嬉笑打闹,是她们间关系很好的象征表现;而在徐向阳的内心深处,更是有种独占眼前这一幕的满足感和虚荣心。 ——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场景,两位女孩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天然风情。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是…… 徐向阳其实还挺乐意看到班长大人在自己面前吃瘪的。 他的女朋友动手与他亲自动手之间,其实没啥区别吧! “我……我投降……我投降行了吧……星洁你快饶了我吧……” 竺清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得不软绵绵地用手拍了拍旁边的桌子。 林星洁正抓着班长大人的胳膊、将她按在身下。这位黑长直发女孩的俏丽脸蛋红扑扑的,呼吸粗重,显然体力同样消耗不小,不过她却挺直脊背、扬起脖子,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打了胜仗凯旋过来的将军。 “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讲话了?” “我才没乱讲……我只是……我只是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班长大人的回答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像是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但听她的反驳,显然心里还是不服。 “哦,是吗?原来还得加上你?” 林星洁眯起眼睛,言辞犀利。 “那当然啦,因为……” 竺清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在故意停顿了几秒钟后—— “我想和你一起洗白白嘛。” 她突然伸出手戳了一下长发姑娘的侧腹,还轻轻搔了两下。 猝不及防的林星洁顿时笑出了声,手上的力气放松了。 班长大人没有错过这个机会,顺势一扭身子,像是条滑溜的泥鳅般从林星洁的束缚中挣脱。 在丢下这句话后,短发女孩留下一连串愉快的笑声朝着电梯间跑去。 “你别跑!站住!” 林星洁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边打闹一边跑远了。 徐向阳目送着两人离开,将餐巾纸扔到一旁。 关于班长大人刚才那句话,就算是早就习惯对方语出惊人的徐向阳,乍一听还是有被惊到。这应该是从竺清月口中吐露的最具破坏性的话语了,真搞不懂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 ……真是如此吗? 徐向阳不禁想起了鬼屋之行临近结束的时候,两人在立下约定时说过的话。 他在“当你的狗”和“在床上洗白白等你”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辨别出到底是哪句话比较夸张。 这样想来,其实说不定还好?或许是因为班长大人是在星洁面前直接说的,所以更让人措手不及。 在徐向阳眼中,清月她很有可能是并不真的知道自己说得那些话的份量…… 也许她知道,只是知道得还不够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是她身边唯一的异性,所以才会在话语间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 “喂。” 徐向阳的沉思被打断,追到一半的林星洁又回来了,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女朋友微微抬起脸,忐忑不安地瞧着他。 “怎么了?” 徐向阳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感觉还是有点发烫。 “打听消息归打听,你不会要喝酒吧?” 林星洁抓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问道。 “怎么可能……” 徐向阳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早恋、虽然和同班女生同居、虽然在没有监管人的情况下和两个同龄女孩一起出去玩,但他知道,自己还是那个传统保守的好学生。 抽烟喝酒这种事才不会干。 “那就好。” 林星洁放松下来。 “我,我去洗澡了,你早点回来哦。”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的态度又变得扭捏起来。 本来很正常的叮嘱,在班长大人那句“洗白白”的发言后,一切都显得奇怪了。 在徐向阳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女孩有些不敢和他对视地低下头,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低着头转身跑远了。 长长的头发在她身后轻轻摇曳,像是尾巴。 …… 徐向阳心情愉快地走回原来的地方。 他听见导游一开始说明天要带团,不能喝酒,结果拗不过旁边起哄劝酒的人,还是喝了两杯,不过浅尝辄止,黝黑的脸上浮现红色后就停下。 “小王,今天我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个……” 酒过半巡后,终于有人迟疑地开口。 说话的是人那个率先发现白衣女鬼的中年男子 只不过,这次再没人反驳他了,大家都保持了沉默,等待导游的回答。 “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导游小王放下酒杯,苦笑着回答道。 “我也是头回撞见这种事,可能我们的司机师傅会知道得多点吧。” “小王,你是山阴市本地人吗?” “嗯,对。” “那总得有个说法吧?” 有人叹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在路口撞见几个白衣女人,然后还突然消失了!一回想起那画面,我晚上都要睡不好觉了。” “别多想了,还有可能是从村子里跑出来的疯子啊。” “那你们说,会不会是被人虐待了?” 胸前挂着相机的卷毛男人一脸神神秘秘。 “我听说,有那种专门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会把女人卖给那些村里的光棍。为了避免女人逃走还给她喂药,把她们脑袋都弄傻,真的很惨。” “啊,有这种事?” “真的啊!有女的受了虐待,承受不住从家里跑出来,路人发现了打电话报警,这才救出来,但这时候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了……” “我们这边应该没有这种事吧?” 小王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但这种做法没有意义,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情况下,游客们的讨论只会变得越来越离谱。 导游开始闷声喝酒了,喝得多了,他的表情也变得有点迷迷糊糊。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青年人声音低沉地开口: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就和你们说说好了,其实就是最近的事情,我们这儿发生了一起案件。” “是凶杀案?” “嗯,都已经登报了。一个丈夫,把他家里的老婆和女儿都杀了。听说他家里人死得很惨,尸体血肉模糊的,就像被野兽啃过了似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电波干扰与成人频道 徐向阳心想终于到戏肉了,不枉我听这群人胡吹大气那么久。 他拿着杯子靠近了些,在他们邻桌边上静静地坐下来。酒桌边的男人们都没有理会他,全都聚精会神地听导游讲述这起发生在最近的惨绝人寰的凶杀案。 “当然,我只是听人这样说起过,具体情况是不了的。但这个男的杀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这件事是真的,都上报纸和电视了,新闻刚出来的那段时间,大家都议论纷纷。” “有记者去采访了这男的身边的朋友同事们,他们都说他平常工作生活中都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对自己的家里人都很好,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情。” “哎,这就不懂了吧。”卷毛男在一旁插嘴,“越是这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啊,心里指不定在想啥,那种变态杀人狂都这样。” “然后呢?” 有人催促道。 “然后就是没抓到啊,不知道怎么搞得,警察派了好多人手都没逮住。” 导游叹了口气。 “有的人说他是躲山上去了,可是看报纸上讲,警察们都组织搜山了,还是没结果。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在逃。……要是有,肯定也到别的城市去了吧?其实这都是俩月前的事情了,在本地倒是闹得轰轰烈烈,可现在也没多少人关注了……” 导游说完这话后,就没再往下讲。他手里握着杯子,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嘴巴里嘟嘟囔囔,显然是陷入半醉半醒的状态了。 “……” 剩下的男人们面面相觑。 被残忍杀害的一妻二女,畏罪潜逃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 这一切未必就和公路上的白衣女人们有关系,可他们还是忍不住要朝这个方向思考。 于是,这场旅行还未开始,已经被笼上了一层阴霾。 从人们心底蔓延上来的寒意,就像窗外呼啸刮过、仿佛永不停息的风雨。 “对了,我们的行程中有没有寺庙?” “那肯定有啊。旅行社不是给我们发过宣传册吗,我记得有个大佛寺,寺内有弥勒佛石像,还有个千佛塔……” “那我们明天早上和导游商量一下,反正都是在市区里开车,就先去寺庙吧,烧柱香拜拜佛什么的,大家心里也能好受点。” 这个意见得到了众人的同意。 徐向阳听得好笑,却又很能体会。如果他现在还是那个平凡的高中生的话,肯定会产生的相同的念头;或者干脆早早躲到床上去瑟瑟发抖。 …… 雨声潇潇,酒店旋转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一排耸立的路灯散发出的昏黄光芒,静静漂浮在黑夜里,照亮了满地枯败的落叶。 夜色已深,明天就是行程开始的第一天,是该休息了。 有女人从楼上走下来,把自己的丈夫接走,剩下的男人们勾肩搭背一起上了电梯。 徐向阳没有喝酒,而是灌了一肚子的果汁。 酒店下面的餐厅早已经打烊,天花板上悬挂着灯都只剩下一半开着,剩下的座位被覆盖在阴影中,。 气氛的热闹与寂寥间的转变,好像都发生在一瞬间。徐向阳和服务员说了一声,让他们把导游带到自己房间,同时记得早上的叫门服务,随后他乘上了电梯。 * 徐向阳回到房间,打开门后发现林星洁不在。 他洗了澡、换上新衣服,敲响了对面房间的门。 “是谁?” 门内传来女朋友的声音。 “我。” 伴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出来开门的人果然是林星洁。 她显然洗过澡,长长的黑发散发着湿气,身上穿着一件短袖体恤,当女孩推开门的时候,圆圆的宽松领口处无意间露出一抹雪白。 徐向阳本来想问“你们俩在干啥”,不过当他看她手上捏得那一把扑克牌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答案了。 “你还真着迷啊。” 徐向阳有点无奈。 “两个人都讷讷个玩到停不下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没别的事可做……” 林星洁的笑容很愉快,看来俩姑娘已经“和解”了。她将门拉开,欢迎男朋友进来。 “你要不要来玩?” 徐向阳点点头。 “好!那我重新去洗牌。” 林星洁有点兴奋,一路小跑回去,将床铺上的扑克牌,以及坐在床上的短发女生手里的牌全都夺了回去。 “哇,这床还真挺大的。” 当他走入门中时,视野就被中间那张洁白的大床彻底占据了。 的确有种非同一般的气势。 徐向阳心想,他走到床边,用手指试了试床垫的弹性,忍不住发出感慨。 “是啊,完全能容纳三个人在一张床。” 竺清月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撑在枕头上,她姿态慵懒地斜躺在床上,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她和星洁一样都洗过澡了,只不过班长大人没有换上衣服,而是披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浴袍。 本来是能挡得严严实实,只是竺清月现在的这个完全放松的姿势却很危险:从徐向阳的角度看过去,浴袍下摆处的缝隙完全敞开,连大腿曲线都能看到,仿佛是在夸耀着自己完美的腿部肌肤似的,在灯光下光辉流转。 徐向阳没有理会竺清月的话,而是很干脆地在床上盘腿坐下来。三个人围成一个三角形,中间则是牌堆。他们一边玩牌一边交谈。 “所以,你从他们那儿听到情况了吗?” 他将刚才听到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这两者有关系?” “不清楚。”徐向阳摇摇头,“就算真是被凶手杀死的女人冤魂不散,我也实在想不出她们要出现在高速公路上的理由。如果是受到远境力量的干涉,变成在原凶杀地点徘徊的邪灵倒是能说得通……” “那他就不该随便说那种话。我猜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游客们肯定都害怕得不得了。” “的确。” 就算三人都并非常人,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也是一头雾水,谈论不出结果。 “不打了!” 竺清月长叹一口气,突然将手中的牌一扔。 “就没有别的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着脑袋倒下去了,还摆出了四仰八叉的豪爽姿势。 “明天就大家一起出去玩了,别急。” “我今晚就想要!对我来说,今天可是个非同一般、很重要的日子。” 躺在床上的竺清月打了个滚,大声嚷嚷。 徐向阳愣了一下,与林星洁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试探性地问道: “难道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啊。” 床上的短发姑娘又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依旧是毫无顾忌的动作,伴随着春光乍泄,浴袍的底端往上翻去,一时间连大腿根部都快遮不住了。 林星洁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先是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用视线逼迫他转过视线,这才伸出手去,帮好朋友拉下浴袍,遮挡住肌肤。 竺清月没动弹,任由她施为,一边小声回答道: “今天是纪念日啊。我第一次离开母亲身边、离开那个家,和朋友们一起出来玩的纪念日,当然希望能过得更加愉快一些。” “就算你这么说……” 一男两女、一个房间、一张大床,能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一时间无人开口,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早知道就带别的东西过来了,比如象棋或者军棋什么的。” 林星洁小声嘀咕,还拍了一下徐向阳的胳膊。 “都是你!不让我带。” “带了……也就那样吧,你看清月的样子,恐怕玩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问题在于,这家伙真的很难应付。” “……这倒是。” 林星洁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一会儿功夫,竺清月已经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了枕头上,这副不雅观的姿势完全看不出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她将脑袋搁在双手上,像河豚般鼓起了脸,似乎是在对两人的讽刺表示无声的不满,然而却没有出声反驳。 “那怎么办?” 林星洁正在很认真地烦恼着。 “我们又不懂玩方面的事情……” 的确。像徐向阳这样的好学生,平常的学习生活绝大部分时间都浸泡在试卷和作业本之间。,只能用枯燥无聊来形容。 “对了!” 不过,林星洁的话还是提醒了他,徐向阳的眼睛微微一亮,拍了拍手。 “星洁,你难道忘记我们平常是做什么放松的吗?” “你是说碟片?可是我在这房间里没看到有vcd……”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服务员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这里的电视不一般,说不定能用来看电影。” 徐向阳指了指上头的方向。 “不知道你们来得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酒店的上方装了很大的卫星锅,能收到国外的频道。就是得看运气,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不能看,这就是所谓的‘隐藏频道’……” “哦,这倒是很有意思嘛!” 本来还懒懒散散的班长大人一下子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双眼发亮。 “我说了,不一定会成功。加上今天下雨,信号可能会有点影响。”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 竺清月摇了摇手指。 “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我们三个人一起做有趣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这能算有趣吗? 徐向阳不再细想,他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并开始尝试着调换频道。 然而,这绝非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翻来覆去都还只是常见的那几个频道。 好不容易看见了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出现的画面,正在用英语对话交谈,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儿,结果画面却卡住了,声音都出不来。 “果然收不到啊。” 他觉得自己快要放弃了。 “要是能爬到,这本身就是个很有趣的过程—— 终于,那个有外国人在频道再次出现了。 这回,屏幕上的金发男女们不再交谈对话,而是走到了一个房间里,开始热烈接吻。 ……爱情片? 徐向阳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男人女人们就开始为彼此脱衣服了,而且不是那种一闪即逝的剪切镜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位女孩的欢呼声听不见了,林星洁和竺清月全都安静下来。 这副房间再度被一阵尴尬的沉默所笼罩。 “这是……成人频道吧?” 过了好一会儿,班长大人喃喃开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起夜 电视屏幕上这对男女们的下体被花花绿绿的马赛克挡住,但是女方那对丰满的胸部却是大大方方露在外面的。 徐向阳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只用眼角余光偷瞄。 “你说得没错,应该就是了……” 听说国外的电视台里,有专门放色情电影的频道,没想到是真的! 他突然回想起来,当时听见柜台那边的服务员们聊天的时候,那几个人的语气和表情中都透着古怪的笑意;而现在,徐向阳终于知道他们为何会露出那种只能用“猥琐”来形容的神态…… 原来他们口中的“隐藏频道”,就是指能收到外国的成人电视台! 徐向阳才刚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而电视里的男女速度比他想象中还快,很快就开始有激烈的喘息声回荡在房间里。 “居然能在电视台上公开播放色情片吗?” 班长大人捧着红润的脸颊,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轻声喃喃。看来,她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疑惑。 “不是,你们俩在这儿感慨啥呢?!” 直到屏幕上的金发男女真的开始运动,本来一直没开口的林星洁都坐不住了,忍不住大声喊道: “向阳,你还不快把频道换掉!” 女朋友的话总算让他清醒过来,徐向阳慌慌张张地开始使用通灵能力,试图让频道改变。 然而,大概是因为心态过于紧张的缘故,他的能力失灵了—— 屏幕上的糟糕场面出现了一晃而过的波纹状抖动,却没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声音变得好大。 电视音量直接被调到了最高,与此同时电视里的女演员正好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喊叫,吓得徐向阳整个人一哆嗦。 有计划和没计划是两码事。 和两位异性一起***,听起来是很暧昧的状况;然而在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尴尬的氛围却占据了压倒性上风。 这一霎那,更是变成了一种惊吓。 徐向阳赶紧试图用能力让这场闹剧画上休止符,但他似乎用力过猛了,能力又一次失控,电视机后面甚至蹦起了电火花。 他不敢再动手了,不然还得赔钱。 长发姑娘捂着耳朵,视线在周围四处乱飘,还张大嘴巴似乎要对他说啥,然而徐向阳的脸上只有茫然。 最后,在关键时刻挽救这一切的是班长大人:竺清月眼疾手快地找到了遥控器,改变频道、调低音量。 “广告回来更精彩……” 直到电视的声音恢复正常,之前被嘈杂掩盖的某个声音才总算能被听见。 ——有人正在敲门。 坐在床上的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徐向阳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作为三人中的代表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一共两人,一人是他们的导游小王,另一位徐向阳记得是旅游团中的一员,可能是来帮忙的。 “晚上好,抱歉打扰你们了。” 导游有些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 “我刚才敲了隔壁的门,结果发现没人。”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位中年妇女,似乎是想要往里面张望,但是被导游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徐先生,你的两位同伴,林星洁小姐和竺清月小姐,现在都在这个房间里吧?” 他回头看了一下,俩姑娘全都躲在后面,完全没有要出来见人的意思,床都没下。 “……是的。”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略显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刚才有点喝醉了,差点睡过头,后来是被服务员叫醒的。”小王朝他道谢,“谢谢你让服务员把我抬上去,” “没事没事。” 徐向阳摆了摆手。 “你有通知?” “是这样的,明天我们的日程可能需要更改,第一站先去城东的大弥勒寺,所以可能需要早一点起来。集合时间预定是早上九点,酒店的早餐供应是八点半结束。” “好,我知道了。” “打扰了,不好意思。” 小王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还把看起来有话想说的女游客拉走了。 对方的态度真的很有礼貌,给他的印象很好。 徐向阳关上门,重新走回房间。 为啥导游道了两次歉、说了两次“打扰你们不好意思? 为啥和他一起的那位阿姨表情怪怪的? 徐向阳回到房间内,看到女朋友和班长大人都在眨巴眨巴眼睛地看着自己,再度长叹了口气。 答案非常简单。 导游说他是先敲了对面的门才过来的,估计是在走廊上的时候,就听见这个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了。也就是说,成人频道里的响动,无论是喘息声还是喊叫……全都传到别人耳里面了! 刚好,他还和两位同行的姑娘呆在一个房间里,这下绝对会被误会吧! 那位大妈的表情,自然就是“你们年轻人真会玩!”的意思了。 “这都是啥事呀……” 徐向阳头疼地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 林星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大概是被人误会了吧。” 竺清月的唇角轻轻翘起,看上去颇为愉悦。 “……其实你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女朋友安慰道。 可是当班长大人说了“还要试试有没有别的频道吗?”之后,她赶紧从床上蹦下来,抓着徐向阳的手准备离开。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和向阳回自己房间了!你……你好好休息。” 丢下这句话后,林星洁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简直就像是在逃离此地。 徐向阳被拉得踉踉跄跄往后走。 他不打算反抗,只来得及转过身来,对竺清月挥手告别。 班长大人将手放在嘴边,很夸张地摆出了个飞吻的姿势,微笑着用口型说了一声“晚安”。 * 半夜的时候,徐向阳醒了。 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隆隆作响,在寂静漆黑的房间内显得尤其刺耳。 他在床上挣扎着——或者说是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后被尿意憋醒。 徐向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来自己大概是晚上的时候果汁喝太多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床,一直摸黑走到房间里的卫生间才打开灯。撒完尿后,徐向阳扑到盥洗台前,将手伸到水龙头下—— “滴答。”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冰冷的水珠扫在他的手上,带来丝丝的清凉感。 徐向阳突然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个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穿着背心的男生。他背后的瓷砖墙壁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没有异样。 于是,他伸出手去关掉水龙头。 “滴答……滴答。” 果然还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响动。 像是有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回响,轻不可闻。 好像不是在房间内,而是在外面……? 徐向阳没有擅自行动。他擦干双手,走到隔壁那张床旁边。 “星洁?醒醒。” 他试探性地推了推把自己紧紧裹在棉被里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有一半在床上铺展开来。 “呜……别弄我啦~向阳……” 女朋友软糯的撒娇音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还以为林星洁已经醒了,结果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呼吸平稳,才知道她只是在说梦话。 徐向阳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小心翼翼地盖住女孩裸露在外面的瘦削肩膀。 让她再睡会儿吧。 徐向阳穿上外套和裤子,从行李里拿出手电筒,慢慢走到门口。 他的手掌碰到了门把手,掌心传来金属的冷硬触感,他慢慢扭动圆柄,轻轻往外推…… 然后,他很快发现门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一种属于生物体的、有弹性的反馈。 ——就在门外。 徐向阳眯起眼睛,往后倒退了两步,起步加速,最后狠狠一脚踹在了门板上。 “哎哟喂!” 门外传来一声惊叫。 他推开房门,打开电筒,俯瞰着那个堵在门口的身影狼狈地倒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向阳低声说。 光柱照出了对方的人脸。他本来觉得可能是小偷,没想到还是认识的人。 此人留着短胡子,一头卷毛,摔倒的时候还没忘记将自己胸口的摄像机保护在怀里。 “你、你别吵,快把手电筒关上……!” 这人没有理会徐向阳的质问,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想要将他的身体拽下来。 徐向阳顺势蹲下。在近距离,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瞳孔中交织着的兴奋与恐惧。 他想了想,没说话,又将手里的电筒抬起来。 “你、你干嘛啊?” 男人猝不及防下被刺目的亮光照了个正着,压抑着声音低吼起来。 “让你冷静一下。” 徐向阳很认真地回答道。 卷毛男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瞪着他,而徐向阳则是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最后选择服软的人是对方。他叹了口气,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 “你说话小声点,别被发现了。” “被谁?” 卷毛男斜睨了他一眼。 “你胆子够大吗?” “还行吧。” “……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只能远远地瞧一眼,避免你被吓到大喊大叫。” …… 之后,卷毛男人和徐向阳两人在走廊上前行。这人本来还想拉着他蹲伏着前进的,结果看这个男生完全没听从的意思,他也只好跟着站起来了。 卷毛男自称姓卫,是一位记者。 “你不是本地的记者?” “对。这次是来山阴市采风的,跟着旅游团的话比较方便……” 这就是公款旅游吧,徐向阳默默吐槽。 走廊里的灯没有完全打开,使得周围的光线暗自朦胧;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灯光无法照亮的地区。 而每次走过这种地方的时候,卫记者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们坐电梯下去?还是走下去?” 等到走出长廊,卫记者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口,又看了看停在一楼的电梯,表情很是为难。 “……我知道了。” 徐向阳点点头,直接按下了电梯按钮。 “你、你干嘛?万一有东西乘着电梯上来……!” 徐向阳没说话,用力拽了他一把。记者先生总算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躲到角落边上,一个能看到电梯上的显示屏的位置。 “当啷。” 屏幕显示的楼层一路顺畅地跳到“三楼”才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 有白炽灯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在地板上投落下微弱的影子。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卫记者长吁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却再次被身边的男生拉住了。 这回,他发现对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目光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直视着电梯的方向。 记者先生愣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明明外面空无一人,电梯门却一直保持着开启的状态,时间长到不正常。 就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等在那里…… 男人的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电梯方向便传来了“嘀嘀嘀”的响动,那是门长期无法闭拢的警报。 卫记者打了个寒战,连忙又蹲了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脖子上的照相机取下来,颤颤巍巍地打开夜视模式。 通过绿色的视野,他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有一个淡淡的、白色的人影,正在电梯门口飘荡—— 记者下意识捂住嘴巴。 这可不是啥灵异照片,而是真真切切地……见鬼了! 他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取下摄像机,递给身边的年轻人。 “你……你用这个就能看到。” 徐向阳却摇头谢绝。 “我看得够清楚了。” 他愣了一下,再一次转过头去。 这回,卫记者瞪到眼球都快掉下来了: 从电梯里流淌出来的微光,像是照亮了一片浮沉,并慢慢勾勒出空气中的轮廓——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长长的黑色头发落下来,遮挡住脸庞的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电梯门口。 女人一手牵着一个同样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童。女童们的长相酷似,明显是双胞胎。 两个小姑娘的肩膀和手臂都遍布着青紫色的伤痕淤痕,脸庞则是一片惨白,一个笑容灿烂,一个哭皱着脸,两双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望向前方的走廊角落。 “滴答……滴答……” 她们俩的脖子像是支撑不起脑袋那般瘦小;一道伤口贯穿颈项,伤口边缘肌肉翻卷,大量鲜血从那地方流淌下来,一直蔓延到指尖,最后再滴落到地板上。 “滴答。” 徐向阳恍然。 原来,那就是他在房间里听到的奇怪响动。 而当他推开门后,发现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换而言之…… 徐向阳在瑟瑟发抖的卷毛男人耳边小声提醒道: “——卫记者,她们应该都是跟着你过来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嘘,安静。” “跟……跟着我?!” 记者先生早已经被吓得一脸惨白,将身体不断往后缩,努力地紧贴着背后的墙壁。 “是啊,在你刚才从那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她们几个应该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吧。”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回答。 所以,他们沿着走廊前进的时候,其实女鬼就安静地跟随在两人后面。 卷毛男人的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的表情。徐向阳正在考虑是不是该早点掐人中抢救。 “所以,你为啥会出现在我房间门口?” 他又问道。 “我……我在一楼撞见她们,发现是大巴半路遇见的白衣女鬼们,所以想着要通知大家,一口气就跑上来了……”对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本来是想随便找人帮忙,进房间里面躲一下的。” “那样做没用。女鬼就是冲着你来的,躲哪里都没用。” 徐向阳说这话时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但本来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卫记者,这时候更是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不应该啊!我和她们又没仇没怨,干嘛非要来找我……不是应该找凶手报仇吗?” 徐向阳见他不像是在说谎,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说不定是因为连她们都找不着凶手的缘故。” 记者先生瞪大眼睛,一脸愕然。 “这,这我有什么可放心的?这不就说明这些女鬼是在滥杀无辜吗?找不到凶手就随便找人索命?哪有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她们说不定是来找你帮忙的。” 徐向阳指了指他挂在胸口处的照相机。 “毕竟,你不是普通游客。” “……是、是这样吗?” 记者先生的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怀疑,但是比刚才要冷静点。 “嗯,我想是的……或者说,你应该希望是。” 徐向阳又望向电梯那个方向。 “你看,她们准备过来了。” “啊……?” 卫记者的声音又一次颤抖起来。 电梯的门已经合拢了。 中间的白衣女鬼拉着两个小姑娘,不知何时起已经从电梯门口离开。 她们静静地伫立在黑暗的走廊上,距离与角落中的两人变得更近了。 “我们俩刚才声音那么大,恐怕早就被发现啦。” 徐向阳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同时还没忘了抓着记者先生的手臂,让双脚软趴趴的他站起来。 “站好了。” …… 徐向阳直视着面前的女鬼,仔细打量着她们。 三人身上都有着很明显的伤口,是那种就连他这种外行都会觉得“这下肯定没命了”的惨烈伤势,在昏暗的环境中,看起来尤其狰狞可怖。 指望身旁的记者先生开口询问,显然是不可能了。他决定自己来。 “有事吗?” 徐向阳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长廊上回荡。 白衣女鬼们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喂,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记者扯了一下徐向阳的袖子。 卷毛男人刚才就注意到,这个男生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冷静和成熟。哪有正常人在半夜被惊醒还撞鬼后,会是这种反应的;而这人现在直接上前和鬼魂搭话的表现,更是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这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勇敢来形容了。 “难道是……你以前就见过鬼?” 卫记者心中那份职业感所带来的强烈好奇心和求知欲,甚至一时间压倒了恐惧。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女鬼们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天生胆子大。” 徐向阳随口敷衍。 他朝着中间那位长发遮脸的女性伸出手,试探性地晃悠了一下;随后又蹲下来,在两个小姑娘面前挥了挥。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身后的记者先生心惊胆颤,血压上升。 在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后,徐向阳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手,直接将白衣女鬼遮盖在脸庞上的头发掀了起来! “这、这是……” 徐向阳下意识倒退了两步,用手遮挡住了眼睛,长长吐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而跟在他身后的记者先生则表现得更为不堪,明明应该是见多识广的成年人,这会儿却完全止不住颤抖,腿一软又重新坐回了地上。 徐向阳本以为长发之下会是和两个小女孩一样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但结果却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事实上,女人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从眼球、鼻子到嘴巴,全被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填满了,像有数条狰狞的蜈蚣般在上面。 女人的下巴掉落一半,露出唇瓣遮挡下的牙床和牙齿;半边耳朵不翼而飞,一只眼球像是被硬生生挖了出来,只剩下干瘪的窟窿。 甚至连头颅都明显瘪下去一块,连带着头破和头盖骨都被削去了。那头长发挡住的不止是脸,说不定还有直接暴露在空气里的脑组织…… 徐向阳的胃部一阵翻涌,不敢再看了,他叹了口气,放下手,让那头长发重新盖了回去。 “呕——” 他听见背后传来的剧烈干呕声。 徐向阳完全能体会到记者先生的心情。 算上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徐向阳还从来没见识过死状如此凄惨的人。 要不是在鬼屋里接连见识过巨人观和被水浸泡到肿胀的死者,他现在大概会跟着一起大吐特吐吧。 ——“一个丈夫把他家里的老婆和女儿都杀了。听说死得很惨,尸体血肉模糊,就像被野兽啃过了似的……” 导游晚上在酒桌旁说过的话,再度在徐向阳脑海中响起。 的确,这种伤势根本不像是人类留下的,也只有“被野兽啃食过”,才能解释眼前的惨状。 …… 卫记者擦了擦眼泪和嘴角边的口水,转过头一看,发现那个男生还搁那儿围着女鬼们转圈。 “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越发觉得这人有点神秘。 就算是见惯了凶案现场的刑警,都未必有他冷静……何况这还是鬼! “她们出现在这里总是有理由的,我只是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徐向阳回答道。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意识到,对方应该是缺乏知性的那类较为低等的人型邪灵。 这栋酒店不是一开始有邪灵徘徊的鬼屋,她们不可能随随便便跑进来,这就意味着要么鬼魂是遵循某种特别的行为逻辑,要么就是被操纵和控制的,只是不清楚到底控制者是高等邪灵还是人类灵媒。 当然,“低等”归“低等”,这并不意味着白衣女鬼们没有威胁。 依照那位死在安宁街41号的女性灵媒的经验,人型邪灵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反应,但一旦接受到某些刺激,就会立刻暴露出凶狠的本性。 “真、真没反应?” 卫记者狐疑起来。他起身后,也不敢靠得太近,和女鬼们隔了一定距离,站在那儿东瞧西瞧。 “这……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啊?我以前见过那种很先进的投影装置,科幻片里不是有吗?就跟真人一样。”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照相机打开。 “不管是人是鬼,这都是大发现。”记者低下头自言自语,“我得全都拍下来……” 决定贯彻职业精神的卫记者蹲下来,将镜头对准白衣女鬼,按下快门。 “咔擦。” 一道刺目的白光在走廊中闪烁。 下一秒,站在中央的白衣女鬼发出了尖利凄厉的吼叫,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而她身旁一哭一笑的两个小女孩,惨白的稚嫩面庞瞬间变得扭曲,被愤怒的表情所覆盖。 照相机的闪光就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原本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女鬼们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当卫记者放下照相机的刹那,一张血肉模糊的凄惨脸庞已经紧紧贴到了他面前! 女鬼朝他张大了嘴巴,缺了半边下巴后,裸露出的牙齿与放大的口腔变得更为可怕,就像能将人的整颗脑袋都咬下来似的。 卷毛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女鬼近在咫尺的面庞,吓到头脑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重重摔倒。 后脑勺磕到地板,激烈的痛楚令记者的视线顿时变得模糊,但他努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还是瞧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两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正分别一边抓着他的一只鞋子,像是要将他拖到什么地方去,或是干脆将他的大腿整条撕扯下来。 四只覆盖着青紫色瘀痕的小手上,一根根指甲变得像刀片般锋利,直接抓破了他的裤脚;她们同样对着跌倒在地上的男人张大了嘴巴,露出怪物般尖锐的牙齿。 ——厉鬼索命。 这个词浮现在记者的脑海里。 本来只该停留于人们的口头流传、只改出现在乡野怪谈与都市传说里的厉鬼索命,此刻却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记者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死法竟会是如此荒唐,他想要放声呼救,却渐渐地连这份余力都消失了…… ——“嘘,安静。”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温和的、却不知为何又十分清晰的声音。 记者涣散的视线越过女鬼们的阻挡,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有那么一会儿,对方闭上了眼睛,随即又很快睁开来。 少年的表情十分冷静,冷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将一根食指放在嘴边,朝这个方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在对我说……? 可是我明明已经被吓到话都不会讲了—— 数个呼吸后,记者才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当女鬼迅速逼近的瞬间,他的身体像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还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死定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重新转回原来的地方,却发现白衣女鬼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甚至……她那张恐怖的血盆大嘴,正在慢慢合拢。 “啪。” 他的双脚重新落回地面。 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孩子样貌的鬼魂,将他的大腿放下了,充满狰狞、愤怒与疯狂的表情,正在慢慢恢复原状。 她们重新回到了白衣女鬼的手边,一人一边牵起了母亲的手。 记者呆呆地看着那个男生朝自己走近,再一次对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男人迟钝的大脑才总算开始重新运作。 “嘘,安静”—— 原来,对方的这句话是对鬼魂们说的; 而更让男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句话之后,女鬼们真的无比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只靠一句话就阻止了厉鬼索命,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 卫记者觉得自己好像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又像是刚被人从溺水的状态中救上来,浑身被汗水浸透,还在努力地做着深呼吸,好让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重新恢复正常。 ……但这一切都并不是梦。 白衣女鬼们正伫立在不远处,就和她们出现时候一样安静。 卫记者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总算勉强能冷静下来了,于是问道: “应该……没事了?” 张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好几天都没能喝上水的沙漠旅人,微弱而沙哑。 “嗯。” 徐向阳点头。 如果说刚才那一下照相机发出的闪光,是刺激到她们的契机,让女鬼们开始行动;那他刚才的通灵,则是令她们强行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没有太深入,只是尝试着触及了一下女鬼的意识,结果邪灵们就停止了动作。 “别再用照相机就行,或是别的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女鬼们之所以会出没在高速公路口,是否就是受到了行驶过的车辆所释放的灯光刺激? 要真是如此,没有像徐向阳等人保驾护航,那些喜欢乱开远光灯的司机遇上她们,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者直直地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的脸上寻找到答案。 “没什么,我让她们安静一下罢了,别把还睡着的人吵醒。” 徐向阳笑着回答道。 “难得是假期出来玩,晚上好好休息、保持精力比较好,明天我们还得早起,说不定还要爬山……” “对了,更重要的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有严重的起床气。因为她觉得睡眠不足对会影响皮肤。”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地下室的巨鼠 “起床气?” “对啊,因为她觉得睡眠对女孩子的皮肤保养很重要,所以十分在意自己的睡眠时间。” 徐向阳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在鬼屋呆的那段时间里,可没少因为班长大人的恶劣脾气吃苦头。 问题要是再严重一点,说不定星洁也有起床气,只不过两人还没住在同一个房间过,所以不确定;想来明天早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记者先生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但我真是这个意思,不骗你。” 徐向阳说得很干脆。 “如果不是害怕我的女朋友和另一位同伴的休息时间被打扰的话,我就不可能出房间管闲事,也不可能帮到你了。” 记者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女鬼们,他在沉默片刻后说道: “……徐同学?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提防。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即使附近就他们俩活人,卫记者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比如邪灵,还有灵媒。” …… ……哦。 见徐向阳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回答,他也没在意,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呃,算是通灵者吧,不过能力很微弱,有时候需要借助工具才能看到。” 他举起手中的照相机示意。 “但是,车上其他人总都是普通人吧?他们能看见邪灵,就说明这件事不同寻常。” “能讲得更具体一点吗?” “嗯,晚上的时候那位导游不是说过了吗?这座城市在两个月前发生过一起惨案。普通市民和一般的警察可能不清楚,但是,本地的特调人员早就已经得出结论了,这不是正常人干的。” “邪灵作祟?还是附身者?” “根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很可能是一个失控的灵媒。”卫记者回答道,“目前能确认的是,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个家庭里的丈夫。因为官方档案上有他的记录,听说山阴市本地的特调科,本来都已经打算吸纳他成为正式成员了。” ——失控? 徐向阳听见了让他很在意的内容。 “灵媒是通过控制邪灵的方式,从而拥有超能力的群体。听起来很美好,我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也羡慕过。”卷毛男人摇摇头,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后来才知道,他们负担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这类人一旦失控,就会反过来被邪灵侵蚀意识……” “等一下,难不成失控这种事情很常见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越强大的灵媒就越容易失控,造成的破坏就越大,所以……” 卫记者笑了起来。 “像徐同学这样厉害的灵媒,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危险吧?” 徐向阳没有立刻回答。 在对方眼里,能轻易将数个邪灵控制住的自己,显然一定是驾驭了更强大邪灵的灵媒,不可能不清楚这类人所需要面临的压力。 “……我还只是高中生而已。” “哦,原来徐同学是还在学习阶段啊。越是年轻有潜力的,大家要求肯定会越严格,别太放在心上。” 卫记者恍然地点点头,很快转移了话题。 “总之,消息的来源我需要保密,我就说给你一个人听,你也别告诉别人。至于我来这里的动机,其实也很简单:涉及到邪灵的案件,虽然不能将全部真相报道出来,但是舆论上还是要给民众一个交代的。” “就像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个丈夫的真实身份是失控灵媒,但起码知道他就是犯案的凶手。这方面也需要媒体配合工作,所以我在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想着说不定能抢到第一手资料做个专题报道,于是就过来了,看看能不能赶上犯人落网的时机。” “我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跟着的旅游团正好碰上了受害者,连落脚的酒店都在闹鬼。我在想,这应该不是偶然……” 他们正在小声对话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三尊雕塑般静止的白衣女鬼们,开始行动了。 一位母亲拉着两位女儿的手,朝着电梯的方向飘去。 伴随着轻微的响动,门又一次在无人的情况下打开了。 眼睁睁看着鬼魂们像人类那样搭载电梯,的确让人心情复杂。 旁边的卫记者猜测道; “我刚才就在想,女鬼们会不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她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或许。” 看来,今天晚上是没法好好休息了。 徐向阳心想,为了守护清月和星洁两位女孩的精致睡眠,他暂时还不能停歇。 * 在目送白衣女鬼们飘入电梯里后,徐向阳和卫记者两人则跟着一起下了楼, 他们根据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判断她们是前往了负一层。 当然,记者是不敢再用电梯了,所以他们俩顺着安全通道,走楼梯前往地下室。 虽说此地面积宽广,高度却很低,像是随时可能会撞到脑袋,所以很容易会给人一种压抑的观感;没有空调和风扇,地下室内郁积的空气阴冷而湿润,又有着夏夜特有的沉闷与粘稠。 绝大部分区域都没有开灯,被一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笼罩。 两人的目光很快落到了入口处,那里闪烁着像萤火般的绿色灯光,大概是配电房之类的地方。 徐向阳看得不是灯光本身,而是在那附近藏匿起来的“某物”。 起初只能看见一团漆黑;但在那阴影的覆盖之下,却有着某种藏不住的凶狠与不详。 就连普通人经过,都有可能会觉得寒毛直竖,对于徐向阳这个感知敏锐的通灵者来说,这股异样的气息自然就更明显了。 “是不是……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东西?” 卫记者反复拿起照相机又放下,始终看不清晰,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询问道。 徐向阳点点头,简短地回答道: “是邪灵。” 记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赶紧躲到立柱后面。 而徐向阳则是毫不畏惧地踏前一步。 “喂,你是谁?” 他的声音堂堂回荡在夜色之中。 半响后。 “——你们能看见我?”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有好几天没睡过觉的疲惫声音,从入口处传来。躲藏起来的卷毛男人表情很明显变得更紧张了。 ……既然对方用了“你们”,其实他就已经不用藏了,不过卫记者暂时还没反应归来这一点。 “是。” 徐向阳抬了抬下巴。 “今天晚上,这栋酒店好像热闹过头了。你又是谁?” 没有回答,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巨影从黑漆漆的入口往外延伸,在昏黄的大盏灯泡下,慢慢露出原貌。 那是看上去一头看上去像汽车般庞大的怪兽,地下室的灯光只够照亮半截身子;它的浑身覆盖着皮毛,有着鲜红色的眼睛,长长的尾巴,看上去就像是…… “老鼠?” ——是一只巨大无朋的老鼠。 像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行动起来,发出的响动是注定掩盖不住的;但这头邪灵的动作却很灵敏,只露了一下身子,随后又无声无息地滑入阴影当中,这回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徐向阳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巨鼠邪灵好像有隐蔽自身的能力,以他远超常人的通灵能力,在这个距离都只能隐约感受到轮廓。 “这、这就是灵媒的超能力吗……” 卫记者喃喃自语,他的情绪十分高昂,充满紧张和兴奋,忍不住又一次捏紧了自己的照相机。 “它好像能隐身。” 徐向阳认真解释道。 “难怪,难怪,这家伙能在追捕下逃这么久……” 徐向阳听见了卫记者的嘟嘟囔囔。看来,他已经把操纵巨鼠的人当作是凶手了。 “既然你们能看见,那就好说了。” 邪灵的身影消失后,从入口处再度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其实,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是不是被几个女鬼盯上了?” “……你有办法?” “有。” 男人回答得很简扼。 “不过,要是这楼里还有你们的同伴的话,可能会很危险。最好能把你们认识的人叫醒,全都来这里一趟就行了。” “不是把酒店里所有人都叫下来吗?” “那样会打草惊蛇,引发混乱的。我只能想办法先行一步解决邪灵,让你去通知,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到底是谁?是特调员吗?” 徐向阳将从卫记者那里听来的词汇活学活用。 “特调员?不……不是,我是……我算是民间志愿者。只是偶然经过此地,发现酒店里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男人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你们快点按照我说得去做,晚点就来不及了,再耽搁下去,不止是你和你们认识的人,这一栋楼的人都性命难保。” “等一下!” 卫记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所以,你认识入侵这栋酒店里的邪灵?” “……算是吧。” 对方含含糊糊地说。 “我知道她们很凶狠,手头上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但我有办法应付。好了,你到底去不去?要是在我动手前,不小心死在女鬼们身上,可没人替你们收尸。” 卫记者打了个寒颤。 在他看来,白衣女鬼们会来到负一楼,明显就是冲着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来的。 换句话说,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残忍杀害妻女的凶手,传闻里那个失控的灵媒—— 就算不是,这种不敢露脸、又不是官方的灵媒,怎么看都很可疑。 而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说要救酒店里的人,他当然不会相信,只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但他还是怕了。 他怕的不是对方口中的“女鬼索命”,而是担心眼前这个灵媒翻脸。 然而,话说到这里,对方的语气分明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答应?那是让别人下来送死! 不答应?那这家伙说不定会马上翻脸…… “我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做出了回应。 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卫记者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哦?那你是准备回去了?别怕,我可以护送你到一楼……” “不。我的意思是,我拒绝。” 卷毛男人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心下惭愧。 “拒绝我?” 黑暗中的男人声音变得沉凝。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很清楚。不是你说会帮我们对付入侵这栋酒店内的女鬼吗?” 徐向阳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你看,现在就是时候了。” 他的话音落下,没过几秒钟,不远处的通道下,一大两小,三个白衣女鬼的身影已经在暗淡的光晕中浮现。 “……不能……” 他听见男人又说了什么,像是一句模糊不清的抱怨。 下一个刹那,一阵狂风呼啸卷起,从地下室的门口往里奔涌倒灌。 天花板垂落下来的一个个灯盏,在风中猛烈摇晃;四周交织的光影登时碎了一地。 记者先生的反应还算迅速,他下意识就趴到地上;徐向阳倒是没有反应,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 巨大的硕鼠在地下室的通道里风驰电掣,就像是在墙壁里钻洞奔行。 前方阻拦在邪灵面前的白衣女鬼们,全都纷纷扑了上去,但巨鼠邪灵像是完全不在意地撞了上去。 二者相撞的刹那,女鬼们的身姿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支离破碎,看来完全不是这位灵媒的对手。 它的动作迅猛而又灵敏,朝着前方的广阔阴影一头冲去—— 地板和墙壁,像是全都从固态变成了液态,巨鼠落入其中,就像落入水中,无声无息。 天花板,墙壁,楼梯……所有没有被灯光照亮的地方,都变成了泳池或是水潭,而这头邪灵则是在这一个个“水面”之间游动,时而冒出脑袋,时而闷头潜入,很快就离开地下室,顺着钢筋混泥土一路往上冲去。 真是有趣的超能力…… 徐向阳默默地注视着它一路远去,心中感概。 但卫记者显然没这份闲情逸致,他一把抓著了男生的胳膊,朝着他大声喊道: “不好!那家伙是冲着楼上的住户去了!你赶紧走!” “……啊?” “你还愣着干啥!”记者见他一副愣了的样子,完全搞不懂这位明明刚才还表现得很机敏的高中生,怎么突然就犯傻了,一时间急得跳脚,“快上去啊!你的女朋友万一受到伤害的话……” “……我的女朋友?” 徐向阳没有动,只是表情变得更怪了。 “轰隆!” 下一刻,两人头顶响起了雷鸣般的巨响,整栋建筑物都随之震颤起来,就像因畏惧而发抖的人。 ……看样子,他不用等到明天,就能知道自家女朋友有没有起床气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清月大小姐的“新玩具” ——“隆隆!” 自从那头邪灵冲上楼层以后,巨大的轰鸣声不止出现了一瞬。 卫记者起初还以为是打雷了,但是很快就有货真价实的闷雷从天空深处滚滚而过,隐约的雷声与此时此刻发生在他们头再熟悉不过的人。 林星洁身上披着一件外套,里面则是单薄的体恤和牛仔短裤,正依靠在只剩下半边门框的房间门口,她反复揉着自己的眉角,一副困到睁不开眼睛,纤弱的身子在那儿摇摇晃晃。 徐向阳连忙走上前去。 见到男朋友朝自己靠近,女孩的表情总算变得放松下来,整个人直接倒了过来。 他及时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哈……向阳,我好像有点冷。” 林星洁小声打了个哈欠。 徐向阳的胸口传来了对方用鼻尖磨蹭自己的感觉,他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蛋,发现这姑娘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他另一只手触碰到的长发,则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湿气。 “嗯……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支撑着她的腰,彼此相拥的男孩女孩像正在跳一支贴面舞,一起离开洞口附近,来到走廊的另一侧。 “这里是你破坏的吗?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徐向阳已经能猜到事情的大概,但他还是需要从星洁口中了解一下具体过程。 “嗯……我刚刚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被惊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这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东西正在迅速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于是我做好准备,直接召唤小安,往从地板里冲出来的那家伙脸上来了一发。”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倒不是同情巨鼠邪灵和它的灵媒,只是单纯代入了一下后觉得好疼。 “夜色太黑了,我没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好像是个老鼠的样子……?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是挺厉害的,被一头撞飞后还没有死掉,还想挣扎,而且不知为何还总能钻来钻去,我就让小安一直跟在它后面,追着它跑。” 说到这里,林星洁有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瓣。 “小安它好像不小心力气用得大了点,把附近的建筑物全都撞碎了……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因为我发现附近几个房间都没人,所以当时就没在意。” 这个嘛…… 徐向阳很难否认这一点。但都认识那么久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林星洁一旦将小安召唤出来,肯定会让周围环境遭殃。他对这份后果早有预料。 只要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就行。徐向阳已经渐渐开始对“破坏公物”这一行为失去愧疚感了…… “不过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们的行李,我都拿出来,好好保管起来了!。” 也许是徐向阳的沉思让女孩感到了些许不安,林星洁扯了扯他的袖子,像是邀功般对他说道,同时指向不远处的走廊尽头。 徐向阳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们的行李箱和包裹,果然全都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 这倒确实是意外之喜。虽然里面没有太贵重的东西,但是想在旅游期间重新购置,还是挺麻烦的。 徐向阳忍不住又摸了摸怀中女孩的脑袋,对她的细心表示鼓励。 “没问题了吧?那该轮到我了。” 被男朋友表扬后,长发姑娘掩饰不了脸上的得意,一脸神气地问道。 “那家伙究竟从哪来的?” 徐向阳自然不会隐瞒,将刚才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包括开门后遇见的女鬼是在高速公路上遇见的,包括地下室后遇见的灵媒,很有可能就是惨案的凶手…… “哦。” 林星洁点点头。 “原来是灵媒干的。我就说嘛,酒店本身好像没问题的样子。” “嗯。” “可我好像没在附近瞧见别人。” “我也没有见到人,只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对了,那个邪灵是被小安消灭了吗?” “它消失是消失了,在消失前也确实受到了重创,但我不确定死活。说不定是被隐藏在一旁的灵媒收走了?” 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没有注意到罪魁祸首的存在,看来我还是不够细心。” “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 徐向阳安慰了一下后,又问道: “你在和对方交手之后,还有别的想法吗?” “没有……” 林星洁的精神头没能持续太久,她用手捂着小嘴,又开始打起呵欠来。 “向阳我现在好困啊,什么都想不到。” 看着嘟嘟囔囔向自己撒娇的女孩,徐向阳忍俊不禁。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还是先休息吧。” “可我没地方睡了啊?” “没关系,等酒店的人到了应该会重新安排……” “那要等到啥时候?我已经困到不行了。” 徐向阳敲了敲掌心。 “醒了,我们干脆去和班长一起睡吧。” 幸好对面的房间没有被小安的大闹一通影响到。 他敲了敲大床房的门,发现门没有关上。 徐向阳一把推开,拉着女朋友的手走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意识到班长大人并不在这里。 她是注意到这边动静了,所以离开了吗? 徐向阳来不及思考,因为这时候的林星洁已经将整个人的体重都压了上来。 女孩的双手正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双星眸半闭半睁,满脸倦意。 徐向阳想让她在大床上躺下来,却发现她完全不肯松手,就像抱住了心爱玩偶的小姑娘。 这个时候,他终于有点理解了。他的女朋友确实有起床气,只不过和清月、还有其他人不太一样:在星洁刚刚睡醒、且还想继续睡的这段时间里,她会变得非常爱粘人。 “好啦好啦,该休息了。” 徐向阳只好像安慰小孩子那样,慢慢安抚着她。 林星洁在召唤小安时会消耗体力,且对现实世界的干涉程度越大,这种消耗就会越剧烈;再加上她本来就很困,所以没过一会儿功夫,女孩的眼睛就渐渐闭上了。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看来是又睡过去了。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臂掰开、放回床上,又将掖了掖被脚。 …… 他没有开灯,在夜色中推门而出,正好看到从安全通道里气喘吁吁跑出来的卫记者。 “这,这是……” 他自然注意到了眼前的惨状,一时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记者先生在发了一会儿呆后,很有职业精神地拿起相机拍照,然后慢慢走到墙洞旁边,朝着“悬崖”往下俯瞰。 脚边的石子纷纷往下掉落,跌入看不清的夜色里,吓得他连忙缩回了脚。 “酒店的人快上来了吧?” 徐向阳问道。 “嗯,我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见到他们了。” 卫记者盯着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生,一副很想开口询问真相的表情。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的义务。他凝望着在夜幕龙找下被拆成废墟、足有二十来米的墙体,耳边传来不止一人的匆忙脚步踏在阶梯上的回响。 这么大的动静,酒店里的人和游客们不可能没有察觉,现在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 …… 这个夜晚,徐向阳就再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女朋友在那儿呼呼大睡,他当然不好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栋本来只能听见风雨声的寂静酒店,很快变得喧闹起来, 不到二十分钟后,警察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警察,以及半夜起来围观的游客们,将一整个楼层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破开的大洞没有任何防护会很危险,而且谁都不能保证在遭受如此破坏后,走廊会不会发生塌方,于是警方很快在附近拉起了警戒带。 徐向阳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站在门旁围观,后来只当作没看见,躺在房间的椅子上假寐休憩。直到有警察敲门询问问题,他才出去应付几句。 到了凌晨四点钟,消失不见了有一段时间的班长大人终于回来了。 她神态自若地穿过窃窃私语人群,对一道道好奇目光视若无睹,抓住徐向阳的手,又将他拉回了房间。 “清月,你这是……?” “当然是去查看情况了。你们是在地下室遇见那家伙的吧?” 徐向阳眼前一亮。 她该不会是正好撞见了逃走的灵媒吧? 与大开大合的林星洁不一样,在这种场合,班长大人的能力显然更适合。 他有点兴奋地向她描述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这头邪灵似乎拥有着能在阴影中游动穿梭的异能,可以实现穿墙移动,速度快而且还不容易被人发现,是很有潜力的培养对象。 “老鼠……我才不要。” 然而,班长大人脸上却露出嫌弃的表情。 “为啥?!” “你不觉得它们很丑很脏吗?” 徐向阳张大嘴巴,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忍不住反问道: “那你手上的一二三号,像蜘蛛蛾子之类的难道就长得很好看吗?” “所以啊,我确实不太喜欢它们,哪有女孩子会养长得那么丑的宠物的。” 竺清月摇了摇头。 “不过毕竟是遇上了,难得能拥有能控制邪灵的能力,自然希望它能有用武之地,所以还是捏着鼻子收下了。” 幸好怪物们不具备人类知性,不然要是它们知道被自家主人如此嫌弃的事实,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班长大人的爱干净程度显然超出了徐向阳的想象,只见她轻哼了一声说道: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老鼠。它们身上携带了大量细菌,还有股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可那是普通的老鼠吧!就只是看起来像老鼠而已,邪灵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命体—— 他不禁有一堆话想吐槽,但在注意到女生的表情后,还是长叹了口气,选择了闭嘴。 “不过,我在转了一圈后,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竺清月姿态优雅地拍了拍手。 “出来,我的四号……嗯,是四号、五号和六号!”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几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在短发姑娘身边浮现。 “看,她们就是我的新宠物!” 班长大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是在给朋友介绍新鲜玩具的小孩。 “都是女性,还喜欢穿白裙子,看起来比昆虫老鼠之类的干净漂亮多了,你说对吧?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面容惨白、浑身淌血的两个小姑娘,以及中间长发披面的诡异女人,脑海里自然而地浮现出他在掀开那头长发后所看见的那张无比狰狞和凄惨、足以把人吓出心脏病的血肉模糊的脸…… 他捧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间苦笑不已。 章节目录 请假条 本月最后一张。主要是腰疼犯了……我顺便趁休息再捋捋。感谢各位新老朋友们的支持。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伴我同行 徐向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清月,你不觉得这几个人很可怜吗?你看她们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几个人经受的死法可不好受,临死前应该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吧。” “是吗?” 竺清月围着白衣女鬼们转了几圈,重点观察了小女孩们身上的伤口,随后将那头长发撩起…… 她发出了“呀!”的一声轻呼,而徐向阳更是提早一步先将脑袋转过去,不忍直视。 “她们之所以会跑到这栋酒店里来,很可能就是为了找杀害自己的凶手复仇,也就是那个灵媒。。” “……哦?” 竺清月眯起眼睛,表情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她的视线上下移动,打量着母女三人。 “是这样吗?” 白衣女鬼们自然是一动不动,不可能给予回应。 但她却好像得到了答案,微微颔首。 “既然你们当了我的宠物……咳,我的伙伴,那你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正所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要是遇见那家伙,我肯定不会放过。” 丢下这句话后,竺清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女鬼们的肩膀,一副黑社会大姐头的做派。 徐向阳抓抓头发。 “所以,你是打算帮她们报仇吗?旅游从明天就要开始了,要不你先呆在酒店里,我去收集情报……” “不,这件事重要,不过也没那么重要。” 竺清月的神态倒是很轻松。 “难得出来一趟,享受假期还是最主要的,而且听你刚才的描述,凶手的灵媒能力好像是很擅长躲藏的类型。他能逃脱追捕,甚至还有余力跑到城市里来抓人质,就说明这家伙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吧。” 徐向阳思忖片刻,赞同地点头。 “好了,我们俩回去吧。” …… 回到房间里后,竺清月第一时间就想跳到那张大床上,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被子里的林星洁。 昏黄的灯光笼罩下,女孩侧身躺在枕头上,手臂露在外面,她的神态宁谧,长长的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微颤动,那头长发像是飘摇的水草般在床垫上铺展开来。 看得出来她睡得很安心,神态甜美,一侧脸颊还浮现出了小小的梨涡。 徐向阳在床边蹲下来,凑近了看她,当他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头柔顺的长发时,还能嗅见发丝间带着幽莲般的芬芳。 “睡得真熟。” 站在一旁的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一双贼手悄悄地伸了过去…… “喂,你可别随便打扰她啊。” 竺清月的手背被他拍了一下。女孩乖乖将手缩了回来,却还是有些不满地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对了,星洁像今晚这样大闹了一场,不会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反正又没伤到人,为了自保与凶手战斗造成的破坏,总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徐向阳摇摇头。 “如果真有问题的话,本地的部门应该会找上门吧。” “我说得就是这个。” 竺清月的话语若有所指。 “向阳,我们这种状态,算不算是在逃避?” “你不是一直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好吗?” “但是,它没办法长时间维持下去。有些事情,是不会随我们的意志而转移。” “那你就该换个角度看待问题。人之所以选择逃避,是因为畏惧,因为害怕。清月,你害怕吗?” “不。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这个女女生此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放在她身上很是稀罕,“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我也一样。” 徐向阳轻声回答。 “——所以,我们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等待。” 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以后,徐向阳听见背后传来女孩的轻笑声。 “谢谢你,就让我和星洁陪你一起等吧。” 班长大人说完这句话后,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语调变得慵懒。 她的小手轻掩着嘴唇,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后爬上了床。 “我睡觉了哦,你随意。” 竺清月抓起被子后,在与同床共枕的长发姑娘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躺下了。 徐向阳坐在床边守候着她们,等听到班长大人那个方向同样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他起身走到床头柜边上,关上了灯。 “啪。” 宁谧的夜色笼罩着房间里的三人。 * 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旅游团肯定是没办法在这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在酒店一楼集合,再度乘上大巴,前往导游连夜预订好的另一家旅馆。 导游招呼着他们上车,这位本来很有精神头的小伙子,此时眼皮底下已经有了黑眼圈,时不时打着哈欠,强撑精神和游客们聊天。 从车上的乘客们的表情来看,昨天晚上没能睡好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到达新旅馆,分配房间、放下行李后,众人再度上车,为了赶上日程计划,马不停蹄地朝着第一个景点跑。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临近市区的小镇。 “这里就是古镇,是我们这次旅行最重要的目的地,里面也分布着很多景点,请大家尽情享受。” 下了车后,导游总算恢复了精神,语气中带着些许本地人的骄傲向他们介绍道。 小镇明明距离市中心不远,却还是很好保留了古朴的风情。 除了中央的主干道以外,小镇的大部分地区都被纵横交错、如同蜘蛛网般的巷道覆盖,地面上全都铺着鹅卵石,或长或短,或宽或窄。 人们行走在青瓦白墙间,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现惊喜,可能走过一个转角处就是新世界,而小巷内却还是被幽寂的所氛围。 青砖路上积起了一片连绵的小小水潭,没走几步路就会出现,在阳光下反射晶莹的光芒。 站在主干道往前方眺望,远山如黛。蜿蜒的山脉轮廓在运气缭绕中隐约可见。 能作为景区开放给全国游客们的古筝,也自然缺不了江南水乡的风情。走在路上随处都可见历经岁月风霜、布满年代痕迹的石桥。 而桥下便是河流,密集的水网覆盖着地下通道,整座小镇就像是支撑在湖泊之上。 桥底下流淌过的水流十分清澈,甚至连河床上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有小孩在水边嬉戏打闹,有妇女们在水边洗衣淘米。 游客里有几个小孩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徐向阳都有点意动。 毕竟正值夏日,他们离开大巴才没多久,走了一段路又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是汗,要是能跳进清凉的水里去去暑气的话…… 当然,徐向阳最后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衣服跳进去吧?他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之后还能爬山,山上要是能遇见溪流湖泊,到那时候再好好玩水。 …… 旅游团的成员们在导游的带领下,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前走。 很快,他们途经的道路护栏旁边的水面,就开始变得幽深起来。 “我们可以坐船。” 导游向他们介绍道。 沿着桥头边的台阶往下走,几乎每个台阶旁边都停靠着以运载游客为生的船。 是那种传统的乌篷船,船头还站着戴着竹斗笠的船夫,简直像是武侠片里的场景。 小小一艘乌篷船显然载不下这许多人,所以旅游团的成员们分了好几艘,一齐出发。 船夫用竹竿用力撑了一下台阶,小船离开岸边,载着游客们自一座座石桥底下钻过,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坐在船上的徐向阳和两位好友坐在穿透,一齐欣赏着两侧岸边慢悠悠往后倒退的民房。绝大部分的屋子都是青白两色,看上去有点年头了。 门前往往是坐在竹凳上边晒太阳边织毛衣的老太太,对着石桌下棋喝茶的老头子,还有拿着风扇到处乱跑的小孩。 其中一个顽皮的孩童看到有游客们经过,一点怕生的意思都没有,鼓起腮帮子,用个浸泡过泡泡水的玩具小圈,用力朝着经过的船只吹气泡。 很快就有一大堆气泡凭空浮现,就像天空变成了看不见的海面、卷起了浪花。 绝大部分慢慢飘上空中,破裂成肉眼看不见的水花,有一小片顺着轻盈的风儿,向乌篷船飞去。 泡泡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像是雨后的彩虹。 ……我小时候也沉迷过的玩具啊。 徐向阳心中感慨,忍不住伸出手指,将其中一枚飘过来的泡泡戳破。 他转头看了看船上坐着的其他。无论是星洁还是清月、还是和他们仨同行的成年人,徐向阳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悠闲。 尽管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氛围却一点儿都不显得沉默尴尬,因为大家都沉浸在感受迎面吹来的清风,或侧耳倾听船桨划破河面的水声的美好体验中。 最后,那个小屁孩是哭丧着脸被小卖部里打盹的大妈拎着袖子撵走的…… 阳光明媚,碧水澄波,小镇风光令人向往,既有人间烟火的热闹,又有安静悠闲的氛围,实在是难得心旷神怡的体验。 一时间让他们忘却了昨日风雨交加的阴沉天气,忘记了从高速公路到酒店的一连串诡异经历。 “感觉和城市里完全不一样啊。” 等船程过半的时候,林星洁小声说道。她的表情看来有点羡慕和神往。 “要是人多点,可能会更热闹……” “人多了,不会破坏眼下的这种环境吗?” 竺清月却摇了摇头。 “是啊。虽然是自私的想法,但我宁愿人能少些,这样下次还能继续过来玩。” “这估计是实现不了了。” 同船的一位游客笑呵呵地说道。 “我们国家的旅游业只会越来越发达。我上次就来过这里,感觉和这次的氛围就明显不一样了。今年不是刚提出‘黄金周’的说法吗?等再过几年,人面手里头有闲钱了,大家放假都跑出去玩,恐怕会变得去哪儿哪儿都是人山人海吧。” “真的啊……” 徐向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这次难得的出行机会。 其实,真正能让这次旅游变得宝贵和无可替代的,主要是因为这是他三年高中生涯里,唯一一次的出门旅行,还是与才刚认识了半年不到的异性好友们一起。 如果将这一段旅行看作是他的人生阶段告一段落的节点,它无疑见证了自己的改变和成长:他不再是那个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头苦读的平凡男生,不再是孤身一人,这个夏天所经历的一切,注定会成为青春岁月里难以磨灭的回忆; 而将这里看作一个全新的的话,在不久后的将来,他毋庸置疑将会迎来人生中巨大的改变:无论是一年后的高考,还是早已变得岌岌可危的超自然与现实世界间的界限。 就算他自己只是一介通灵者,但只要两位女孩在他身边,徐向阳就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现如今的所见所感,不过是风雨欲来的预兆;接下来将会是汹涌而至的时代浪潮。 那一天不会太遥远,徐向阳其实早已经隐隐有了这种预感。 尽力不去和其他人接触,想要保证现有的和平安静的生活状态不被打破——这种做法终究是有极限的。无论是星洁,清月,还是他,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孟正说,暑假很有可能可能就是他们这群年轻人最后的休憩时光。与这种“预言”相比,这段时间去哪里玩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 徐向阳悄悄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身畔长发姑娘的手。 只要能和她……和她们在一起,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他的心一定还会落在原处。 …… 林星洁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唇角微微翘起,纤柔的手指反过来抓住男朋友的手,两人十指紧紧相握。 这时,徐向阳觉得肩膀微微一沉。 他的眼角余光往旁边瞥去,发现是班长大人故意将手臂贴了过来。 这回轮到他吓一跳了。 不过在那之后,竺清月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仅仅是让自己的肩膀倚靠着男生的肩膀,面带微笑地俯视着闪闪发亮的水面。 扑扇翅膀飞掠过树梢的鸟儿啁啾啼鸣,岸边的浓密柳荫倒映在波澜荡漾的河面上,温暖的夏风吹不走少年少女们传递给彼此的炙热体温。 三个人肌肤相亲,站在中央的徐向阳心脏怦怦直跳,只觉得头顶落下来的阳光明亮到刺眼,甚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爱情圣地,暗流涌动 炎炎夏日,天气的闷热远比不上少年内心的火热。 萦绕着他的体温与香味,比眼前的景色更让人沉醉,让徐向阳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是一个无比幸运、无比幸福的人。 到底是因为“人生的头一回”才会觉得有趣呢,还是因为和她们在一起才有趣? 徐向阳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 独自一人出来游玩的大叔游客看见这一幕,露出了吃到苍蝇的表情,又将脑袋转过去了。 船夫似乎听见了他们对小镇景色的赞美,那张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了高兴的表情。他用方言对他们说,如果是在晚上,此地的景色会更漂亮。 因为到那时候,船上和民居都会点上一盏盏红灯笼,从街道的一头明亮到另一头,如同十里红妆。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确实会是很美的景象。 这时,他听见小船上传来惊叹声。 “哇,好漂亮。” 徐向阳抬起头,刚好看见一位穿着红色旗袍的女性,打着油纸伞从岸边走过。 她的相貌可能普普通通,但这样的登场实在是太叫人惊艳了,简直是人们幻想中的从江南水乡中走出的女子,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描绘过的画卷好像成为了现实。 徐向阳看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女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后,才回过神来。 他有点心虚,意识到自己的女朋友就在身边,这种做法显然不太好,被揍了都是活该。 不过,当徐向阳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偷瞄她的时候,这才发现林星洁同样盯着那个方向入神,眼神里带着羡慕。 他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班长大人。竺清月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 乌篷船到岸了。 导游问了一圈下船的游客们,他们都说想要在镇子里再逛了一会儿。 于是,在定了个集合时间后,旅游团的人全都分散开来。 和平常逛街的时候一样,两位女孩拉着他走街串巷,随时都可能踏入任何一间路过的店铺里面,而徐向阳则需要肩负起拎袋子的责任。 他们还吃了本地特产的烤年糕和烤螃蟹,螃蟹小小的,听说都是早上刚抓上来的,所以很新鲜。 虽然要吐壳有点麻烦,但还是很好吃。 在一家服装店旁,徐向阳正站在廊柱下面啃串,俩姑娘则是在里面挑选衣服。 刚才在岸边走过的那个女人似乎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她们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些放在橱窗内的传统服饰上面。 这里的服装店也很有意思,除了普通的流行服饰以外,还提供戏服购买和租借,就是专门给电影电视剧组或者拍照用的衣服。 “喂,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情吧。” 竺清月递给林星洁一张餐巾纸,让她擦掉嘴角边上的油渍,同时一脸神神秘秘地对好友小声说道。 在聊了几句后,俩姑娘很快在那边笑成一团了。 “你们俩要干啥?” 徐向阳有点疑惑地问道。 林星洁看了自家男朋友一眼,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而班长大人就来劲多了,笑眯眯地回答道: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刚才我们不是看见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大家都说好漂亮吗?这次就换成白裙子的吧!” “啊……?” 徐向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啥。 …… 于是,一个新鲜出炉的“白衣女人”在两位女孩的打扮下隆重登场了。 她将常常的头发梳到后面,头上戴着斗笠,脸上则笼罩着朦胧的细纱,至于白裙倒还是原来的,主要是拖不下来…… 当然,女人旁边两位浑身是血、一看就不对劲的小女孩,自然是不能跟在旁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在街道上行走 说起来,她们确实能在普通人面前现身,不知道是能力还是某种特性,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被班长大人用在这种地方: 徐向阳默默地盯着站在人来人往的巷子中央的白衣女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白衣女鬼”。 只是谁都看不出来而已。 阴雨绵绵的深夜,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旁边的白衣女人,就算啥都不用做都能让人寒毛直竖、鬼气森森; 而相同的打扮,若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只会让人觉得仙气飘飘…… 前提是别看见她的脸。 他一开始还以为会被人们察觉到异常,结果发现无论是岸上路过的行人,还是船上的游客们,都把她当成一道单纯的美丽风景线。 最奇妙的是,中途甚至还有人拿着照相机,说希望能合照…… 徐向阳很担心会不会露陷,还好有班长大人在一旁照应。 只不过,他还是无法理解女孩要费这么大功夫来去伪装一个邪灵的理由。 等三人带着白衣女鬼回到隐蔽的院落里后,竺清月和林星洁两人同时爆笑起来。 “噗哈哈哈!” “你刚才看到那个摄影师的表情没?他一脸遗憾的样子真的好好笑……” “是啊,真想见见那人看到真面目后的表情。” “他被吓尿的吧!哈哈哈!” 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徐向阳虽说不是很能理解,但看朋友俩如此高兴,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 “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向阳。” 竺清月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困惑,擦了擦眼泪,笑着解释道。 “另外,让邪灵像这样出现在阳光下、出现在普通人的眼中,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说不定以后的世界就会变成这样,而且还用不着伪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的心中微微一动。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真是难以想象。 …… 很快就到了集合的时间。 下一个目的地是古镇里最有名的景点,一处古代富商修建的私家园林,这地方就不能随便逛了,需要有人来介绍和引导。 导游在售票处那里呆了一会儿后,又走回来对她们说道。 “这地方刚刚推出了情侣票,如果是情侣,买票就能优惠,你们去试试吧。” 游客们中两两一对的男女们全都站了出来,跟在导游后面走向售票处。 徐向阳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先是高兴了一下,因为能省钱总是好事。 他拉起女朋友的小手就想往前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徐向阳突然犹豫起来了。 他忍不住朝身后看去,看到竺清月蹲在不远处的花坛旁边,好像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花卉,但那单薄的身影看上去…… 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短发女生抬起头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似是困惑地歪了歪头: “你看我做什么?快和星洁先进去吧。我和其他人就跟着导游一起进,我们在入口处会和就行。” 听她的语气,倒是与往常并无不同。 徐向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他脚下的步伐却快了不少,最后是拉着长发姑娘朝着售票处的方向一路狂奔。 …… 竺清月看着两位好友买完票后匆匆走入园子内,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尽头,女孩轻声叹了口气,这才起身走向人群。 跟随导游的安排,人们在售票处门口排起了长队。 明明大家都是一个团的,居然还有几个占位和插队的大妈。 不过竺清月并没有出声,甚至没有生气,反正对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短发女生静静地等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手提起背包的肩带,一手作帽檐状挡着刺目的阳光,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澄澈苍穹。 明明是早有预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种浅浅的、漂浮在心间的不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竺清月自嘲地心想。 在与他人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的过程中,人确实会变得越来越软弱啊。 ——“清月。” 这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的目光往下移动,看到徐向阳正笑嘻嘻地朝自己挥手。 “我来接你了!快,我带你去买票。我刚才在旁边看着,发现有好几个不是情侣和夫妻的男女都是一起买票进去的,有的还是刚认识的,售票处那边的人根本就不看脸,也不用证明。” “……所以,你把星洁一个人丢那儿了?” 男生摇了摇头。 “我和她商量过,没关系的。毕竟是能省钱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徐向阳话说到一半,才发现班长大人的表情好像变得有点呆,怔怔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怎么了?他心想,难不成是在害羞? 这么想来,班长大人偶尔的确有像是小女生般的可爱一面…… 谁知对方却捂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拜托,你们俩是不是傻啊?情侣票是半价,但是你又出来一趟,进去还得重新买啊,这一来一去不就根本没便宜了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顿时恍然。 对啊!他想到这个法子后,征得女友的同意就兴冲冲地就跑出来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 徐向阳抓抓头发,有些丧气地回答道。 “反正我走都走出来了,总不能再买原价进去。” “算啦算啦,我又没怪你。”女孩态度很自然地将包递给他,“你傻乎乎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徐向阳难得没有辩驳,这时候的他有种在脑筋急转弯比赛里输掉的挫败感,老老实实地接过来。 竺清月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他看见少女的白裙飞扬蹁跹,如同盛开的花卉;他还听见了她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被风吹往更遥远的地方。 …… 两人是一直排到最后,才买票进入的。 前面景色收敛、难以尽收眼底,当他们走入一个半月形拱门之内,才发现内部是别有洞天: 高大挺拔的树木绿荫森森,一扇扇石拱门将风景分割成一块又一块,假山突兀嶙峋,石玲珑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充满优美的艺术感又不会让人觉得过于规整单调;碧绿的水池里生长着荷花,颜色漂亮的金鱼在荷叶底下悠然游过。 徐向阳和竺清月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照壁旁发现了同行的游客们,导游正在给大家讲解这个地方的历史背景。 “我听说,这个园林是因为一个诗人的爱情故事才变得出名的。” “是的。”导游回答道,“这位诗人和女方都是很有才华的男女,本来都已经在一起了,没想到男方的母亲却不喜欢,她自己有安排,就逼迫他们俩分手。后来,诗人不得不娶了新妻子,女方也改嫁了。” “某一天,诗人无意间来到了女人生活的地方,拜访了她所在的园林,并受到了主人的热情款待。他触景生情,在这里写下了一首很凄美的词。听说后来女方还在下面和了一首,只是如今已经找不到了。” “怪不得说这里是爱情圣地,没想到还有这种故事……”有游客在旁边感慨。 “对,所以才说这里是情侣必来的景点。” 竺清月则是在一旁撇了撇嘴,小声抱怨道。 “什么‘爱情圣地’啊,明明两人最后落得了这种悲惨的结局,根本一点儿都不吉利。” “也不能用‘悲惨’来形容吧。”徐向阳评价道,“只能说有缘无分。” “可那不是发生在古代的事情吗?男人完全可以三妻四妾啊。” 班长大人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 “要是我是那个男人,说什么都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留下来。” 徐向阳听得有点无语。 看科幻片的时候代入外星人,听爱情故事的时候代入男方……清月大小姐还真是不爱走寻常路。 导游的讲解很快就让他觉得无聊了。徐向阳的目光往四处逡巡,发现自家女朋友正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好像正在望着远处的假山发呆。 “向阳,你之前——” 注意到徐向阳的靠近后,林星洁转过头来,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向阳停住脚步,有些惊奇。 以星洁现如今的率直个性,话说到一半不讲下去的情况实在是很罕见,何况还是对自己。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清月的事情。” “清月?她怎么了?” 徐向阳更好奇了。可是从女孩那副平静的神情中,他却看不出任何征兆。 “我自己去问本人好了。”林星洁微微一笑,“这样更方便。”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的,我喜欢他。” 徐向阳的好奇心还是挺强烈的,不过他见星洁好像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便不再往下询问。 就算是情侣,也不代表要毫无保留地对彼此分享任何事。 或许他坚持刨根问底的话,女孩还是愿意告诉他的吧,但对于徐向阳而言,只要能感觉得出星洁没有在勉强自己,这就足够了。 他与星洁重新回到人群中,跟着导游的步伐,一群人在风景优美的江南园林中散步,欣赏着亭台楼阁,芳汀水榭。班长大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但没有说话。 在这一路上,长发姑娘的神态都显得有点沉默。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都看的出来,那并非一种情绪上的低落,而更像是她正在安静地思考某个重要的问题。 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打扰她。 …… 从离开号称“爱情圣地”、在班长大人口中却显得名不副实的园子后之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寺院。 听说这里最著名的景观就是拥有一千多尊雕像的佛殿。他是没数过,不过看着大殿里排得满满当当,涂着金漆的佛菩萨雕像,还是挺壮观的。 等踏入寺庙门口,团里的大爷大妈们全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好像拜佛求平安真的变成了他们此行前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他们买来香在火盆中点燃,就算不是信徒的人,此刻都以充满虔诚的态度拜了起来。 这里的香火鼎盛,殿前的院落里一时间烟雾缭绕,很是呛人。 徐向阳三人则是早早踏入了后殿,一同欣赏千佛殿内的景观。 他的目光在一尊尊雕像间游移,脑袋里却在想:如果这世界上有鬼的话,是不是该有满天神佛了呢? 他又觉得,虽然确实有一部分邪灵是人死去后残留之物的徘徊,但所谓的“鬼屋”、所谓的邪灵作祟,感觉更像是遵循某种物理法则的自然现象,这两者还是不一样的。 徐向阳转过头,看见正陪伴着主人的白衣女鬼们缀在三人后面晃荡,从一无所觉的和尚们身边轻盈地飘过去了。 …… “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下午去爬山吧?” 从寺庙中出来以后,导游询问大家伙的意见。 “哪里的山?” 一听说是在城郊,很快就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我就不去了。” “今天太累了,我在房间里休息吧。 “对对对,刚下过雨,路上又滑,谁还去啊,真不怕出点事……” 结果,只有一帮年轻人愿意上山,剩下的人干脆留在旅馆里不出门了。 他们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旅程的头一天接连发生怪事,直到深夜还闹个不停,今天去求神拜佛也只能算是心理安慰。 其实,在整个旅程的安排里,起码有一天到一天半的时间是在山上——相当于是个夏令营,但人家无论如何都不肯,导游也没办法强迫。 “我们要在山上过夜吗?” “对,山上有野营的地方,我带人去过好几次,条件还挺好的。” 导游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不过你们要不愿意,可以早点下山回旅馆……” “等等,我们就是因为行程中有爬山和野营的活动,才选择这个旅游团的。” 徐向阳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两位女孩的脸色,连忙主动开口提醒。 “嗯,我知道了。” * 车辆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众人下车后,轻装上阵,来到被开辟出来的那条林间道路的。 他们站在山脚下,仰望高处,见到了群山巍峨,林海茂密;再瞧得仔细点,还能见到一缕青烟袅袅直上,没入苍穹。 导游为他们指示了方向: “能看见那边的烟气吗?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在山林里允许生这么大火的,只有专门开辟出来的地点。 …… 昨晚刚下过雨,路面还有点湿漉漉的,踩上去脚会滑,走起来会比平常更吃力;半山腰附近便能看到云气缭绕,像是浓雾笼罩住了森林道: “你不也一样!” …… 两位女孩不约而同地抵达了这个距离目的地不远的偏僻角落。 她们没有提前说好,却很默契地没有沿着铺好的道路往前走,而是在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拐入了林间的路径。 这里是平常爬山的人不会经过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觉得你在这里……好像是在等我?” 竺清月挥了挥手,邪灵在她背后消散,她本人则是笑眯眯地朝她走来。 “看得出来?” 林星洁又将脑袋转回去了。 “因为你表现得实在很明显嘛,从园子那时候就开始了,爬山的过程中还一直偷偷盯着我看。” 短发女生走到她身边,同样倚靠着岩石坐了下来。 班长大人显然没有像星洁那样的心理负担,大咧咧地鞋袜一脱,便将双足浸泡到溪流里。 竺清月很满足地叹息着,声音中有着就连身为女孩的林星洁都会听到面红耳赤的妩媚。 长发姑娘低头望向水面。 两双浸泡在溪水中的素足并排放在一起,在具体细节上自然有所不同,却有着相似的肤若凝脂、白皙似雪;在清澈水流与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更有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两人间的安静持续了一会儿。林星洁突然轻声开口: “清月,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嗯?” “就是……明明是和第一次和男友出来玩,结果却还带上了自己的闺密。” “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竺清月歪过脑袋来看她。 “我听向阳说,是你让他来找我的。” “嗯。我和他都希望你能陪我们一起度假。我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那里不对,只是……在旁人眼里会觉得不可思议。向阳是我的男朋友,但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所以才觉得没法放着不管。” “谢谢。” 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你这种说法可不对。什么叫‘没办法放着不管’,我难道是小孩子吗?” “——在我眼里,你确实很像小孩。”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班长大人突然沉默了。 似乎是为了表达不满,她突然用力踩了一下脚,“啪叽”溅起的水花,将身旁林星洁的裤脚都打湿了。 当然,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似乎更加证明了星洁的话。 “我听向阳说起过,你们俩在鬼屋里的时候,你曾经试图用超能力控制他的行为。这种做法,不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吗?” “你是在怪我?”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林星洁的声音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般轻飘飘的,落在竺清月耳朵里却显得尤其鲜明。 “以前的我大概不会有这种清晰的意识。不过,自从和你成为朋友以来……我其实一直发自内心地羡慕你,嫉妒你。” “现在不这样想了?” “现在的话,更像是一种亲近感。” 竺清月听见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 “我开始注意到,我们两个人果然很像啊,就连不成熟的地方都是。”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后,林星洁侧过脸,静静地望向身边的好友。 刚好在这个时候,竺清月的视线同样转了过来。 两人肩并肩坐在溪水旁,彼此的目光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交汇。 “……” “那我要有话直问了,清月。” “请说。” “你喜欢徐向阳吗?我指的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间的。” “……是的,我喜欢他。” 短发女生没有犹豫太久。 林星洁和竺清月—— 这两位年轻姑娘,不止是好友,还是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的情敌。 这种有些复杂、略显尴尬的关系,就在这个瞬间被平平淡淡地挑破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们是情敌 林星洁没有立刻回应。她似乎是觉得溪水太凉了,随意将一只脚抬了起来,放在地上。 “果然是这样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惊讶。 “早就察觉到了?” “有时候我会发现,你看向阳的眼神,就和我看他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不是对待朋友应有的态度、也不是你嘴上说一句‘我很尊敬他’就能解释清楚的情感。” 林星洁半开玩笑地说道。 “当然,这都是我最近才注意到的。可能是在成为他的女友之后,我在这方面变得更敏感了。” 望着一脸平静的好友,竺清月的心中还留有疑惑。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自从做出“想要三个人在一起”的决定之后,她对此便有所预料。 换而言之,这是自己注定要跨过去的门槛。 只是…… 为何是今天? “星洁,你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长发姑娘用手抱着膝盖,仰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用同样悠悠的语调回答道: “就在刚才,你们俩假扮情侣从门口走过来的时候。检票口那边的人大概都没发现向阳进来过两次,其他人也应该不曾注意到……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 “向阳说,他这样做是经过你的同意的。” “是啊,我确实答应了。我和他一样,觉得既然是三个人一起出来旅行,把你一个人留在门口,心里头就会不舒服。所以……” 林星洁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头。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很要好,甚至希望能这样一直好下去。因为在我眼中,整座学校都没有比你和向阳更适合的朋友了,你们俩的志趣相近,还是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怎么看都很相配;” “可是另一方面,当我看到你们俩走得太近就会觉得不舒服,甚至会产生很不好的念头……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你理解吗?” “当然。” 竺清月忍不住微笑。 “不如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林星洁沉默半响,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在两位好友正式成为男女朋友的第二日,竺清月便曾经和徐向阳说过差不多的话: “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同时又发自肺腑地嫉妒你们。” 星洁口中所谓的“我与你很像”,其中说不定就包括这方面的情感和境遇吧。 只不过,竺清月心想,她比自己走得更前面,站在距离他更近的位置。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过,没想到你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林星洁叹了口气。 “我现在开始觉得,如果你不是我第一个朋友、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重要就好了,这样就能随便和你翻脸。” 她好像生气了。 竺清月看着好友的侧脸,从那上面读出了含而不露的愤怒。 星洁一定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吧,就像她自己说得那样。如果换个人来,她说不定已经大打出手了。 “我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向阳的时候,是在鬼屋的那段日子里。” 竺清月很坦诚地说道。 “但真正喜欢上的过程,或许还要在此之前。” “理由呢?好像就只有被他救过一次吧……其实我那时候就有怀着侥幸心理想过;你可能不会看上他,只是会他当成朋友而非恋爱的对象。毕竟在他人眼里,向阳可能已经足够优秀,但还是远远比不上你的特别。” “这个嘛……” 竺清月眨眨眼。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优秀与否是别人嘴上说说的,但事实上,这个世界没有比他更特别的男孩子了。” 长发姑娘从鼻子发出了一声轻哼。 “看你这副侃侃而谈的样子,在那栋鬼屋里,你和向阳之间果然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嫉妒了?在意吗?” 短发女生一脸笑意盈盈。 “……是有点。” 林星洁撇了撇嘴。 “但是没关系,我和他还很年轻,有充分的时间来培养感情。” 竺清月咂了咂嘴,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胜利者的余裕吗?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点比较奇怪。你在意识到自己喜欢向阳的时候,是在我告白以前吧?那你——” “我之所以愿意替我的情敌加油,当然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恋爱太缺乏挑战性……好啦好啦,别这样瞪我,我只是开玩笑的。” 竺清月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泡了太长时间,都冻得发麻了,她连忙抬上来,一边用手指按着脚背摩活血,一边回答道: “我只是不想打破你们俩的约定而已。那同时还是我和你的约定——运动会上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会让你安心的吗?我觉得,实现这个约定,对于你、对于向阳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吗?” 林星洁挑起一边纤细的眉头。 “当然。” 竺清月回答地毫不客气。 与班长大人对视了一会儿后,林星洁轻轻点头。 “……你说得对,我确实得感谢你。” 不安、不确定、些许自卑感,以及那时候还没有完全没有察觉到的,对另一位好友的嫉妒—— 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烦恼,对于少女而言却是难以独自一人逾越的大山。 但在听到徐向阳的“告白”的瞬间,以上全部都冰消瓦解了。 现在的林星洁,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在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肯定后才能感到安心、极度缺乏自信心的小姑娘。 但是,如果没有徐向阳的告白,就不会有现在的她。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无法绕过那一天。 “对了,说到这里,你想不想听听向阳那天对我告白时说过的话?” “可以吗?我还以为你会当作秘密一辈子珍藏起来呢。” “收藏起来的宝物,总有一天还是要给人看的,那样才有价值。”林星洁说,“倒是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竺清月摇摇头。 “我才没有那么脆弱。” “那就好。” 林星洁将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女孩都还没开口呢,脸颊两侧已经浮起淡淡的红晕了,看来她还在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害羞。 “总之,向阳在告白以前,首先向我确认了一件事,就是关于……呃,我和他那方面的……” 班长大人了然地点头。 “我知道。他那个年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能安分守己,明明嘴上都承认‘对我们俩都有那方面的想法’……难不成他是有色心没色胆的类型?” “对啊,这种事情其实用不着他来开口,稍微留点心就会注意到,向阳他还是偷偷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们俩的。” 毕竟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都是习惯被人盯着看的女孩子,所以对别人的目光相当敏感。 “不过比起别的男人,他的眼神还没有那么讨厌啦,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比如说,比别人更礼貌一点之类的。” 又或者,视线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特殊的是人。 “所以,他说了什么?” “向阳是觉得我可能对男女方面的事情存在抵触,因为我的家庭所带来的影响,所以担心在交往后,他会忍耐不住冲动、伤害到我。” “哎。” 竺清月瞪大眼睛。 “……所以,那是真的吗?” 林星洁微微颔首。 “真厉害。” 短发女生忍不住惊叹。 “你这样一说,我才发现好像是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在此之前,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竺清月自认为算是对别人的情感比较敏锐的类型,可是一旦和徐向阳比起来,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如果说这世界上存在捉迷藏大赛的话,徐向阳一定是世界上最会找人的那一个。不论同伴躲到哪里,不论有没有掉队,都会被他发现。 正因为如此,围绕在这个男生身边的人们,很容易对他产生深厚的信赖感。 “他还说,他希望我能变得更加坚强和独立,总有一天能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现在的你还不够厉害吗?” 竺清月从没想过会是由星洁那边主动提出来,她觉得自己真的有被吓一跳。 “那是两码事。” “其实对一开始的我来说,成不成长无所谓,就算一直腻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两个如此优秀的朋友。若是我始终没有进步,一个人落在后面,会显得很丢脸吧。” 林星洁穿上鞋袜,拍了拍裙子上沾着的灰尘,站起身来,俯瞰着身边的好友。 “好了,听完了以后,有何感想?” “嗯……” 竺清月歪着脑袋,轻笑着回答道: “我好像变得更喜欢他了。” “……是吗。” 此时的林星洁,看上去倒是不那么生气了。 “最后一个问题。清月,你能否继续安安分分当我们俩的朋友?明明我和他都已经是情侣了,明明你和我、和他都是好朋友,你不会还想横插一脚吧?” “我们三人间的关系,不会就这样停止改变的。” 竺清月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她的真实想法。 “真亏你有脸说。” 长发姑娘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又向上微微翘起,露出浅浅的笑。 “不过,我早就该明白,你是个很麻烦的朋友,不止对向阳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我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俩了。” “是啊……” 林星洁朝她伸出手。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林星洁,是你的情敌。虽说从结果上来看,我已经赢了。” “那可未必。” 竺清月抓住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未来会如何,谁能保证呢?” * 徐向阳辛苦跋涉了一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敞开衣怀,任凭清风徐来,驱走暑气。 面前的景色开阔无比,徐向阳一时间只觉得心旷神怡,恨不得高歌一曲。 他极目眺望,能看见山脚下绵延的村庄;而围绕着那一栋栋土木结构的低矮房屋的,是一块块被分割开来的田地,山岙间大小不一的水洼如同破碎的镜面,从头顶流淌下来的溪流像一条宝银色的带子,沿着密林和山崖盘旋而下; 徐向阳的视野继续往前延伸,城市内矗立的一座座高楼大厦,像是幻影般出现在辽阔的天际尽头,看上去就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虽然爬上来的过程真的很辛苦,可是一旦抵达山顶,心中就会装满成就感。 他想,这就是爬山这项运动的最大乐趣所在吧。 吹了一会儿风后,徐向阳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转过头往山上看,不远处的山间道路逶迤,曲折环绕,而野营地的房屋在灌木丛的遮掩中已经隐约可见了。 “她们俩呢?” 徐向阳喃喃自语。 一路上都没见着那俩姑娘的身影,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没想到她们的脚程如此之快,让自己这个男生都甘拜下风。看来回去后是得好好锻炼身体了。 徐向阳一边感慨,一边摇晃着手中的保温瓶,扭开盖子。 里面已经灌满了一大瓶水,是从附近的溪流里盛来的。 可能是因为太渴了,他只觉得自己喝到嘴里的山泉水前所未有的甘洌清爽。 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同时,徐向阳已经忍不住一口气喝光了。 他走到半路,干脆又跑了回去,找到那条溪流再灌了一瓶。 “向阳,你在干什么?” 上头传来女朋友的呼喊声。 徐向阳抬起头,发现对方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 “我在灌水呢,打算带一瓶回去。” 他很热情地招呼星洁,想要和她一同分享。 “这就叫天然矿泉水吧?味道真的不错,你也来尝尝。” “呃……那就不用了,我们还是赶紧到野营地里去集合吧。” 林星洁连忙摆手拒绝。 不知为何,女朋友的神情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慌张…… 徐向阳疑惑地盯着她的脸蛋看了一会儿,觉得会不会是和班长大人间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又问道: “清月呢?” “她就在那里等我们。” 见星洁的态度还算自然,徐向阳便暂时放下了疑虑,点头答应。 “好,走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徐向阳的过去 徐向阳跟着林星洁走了一段上坡的山路,终于抵达了野营地附近。 野营地的地势相对平坦,周围则被浓郁茂密的树林所包围。空旷的平地上,立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尽相同的帐篷,黄红蓝颜色不一。 在距离帐篷群不远的地方,有搭起来的几座棚屋和管理区的负责人呆着的房子,时不时有人在两地来来往往。 管理处有专门租借帐篷的,还提供了烧菜的地方,看上去挺专业。 帐篷所在的地方有一群戴着统一的显眼黄帽子的孩子们最为显眼,从外貌上来看大概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生的年龄段,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游客,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徐向阳走到距离自家旅游团成员们较近的地方,看到班长大人正在整理自己背囊,于是笑着上前打招呼。 “清月,你有没有喝过这里的山泉水?” 他开口就是这一句,顺便还将手里面的保温杯递了过去,毕竟好东西当然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 “……” 班长大人没有理解回答,她从背包里抬起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惊讶和迷茫。 女生的目光落到了身后,看见了正用手捧住自己的脸,一副不忍直视模样的黑长直发女孩,又看了看一脸高兴的徐向阳。 “山泉水?” “对啊,就是那边的溪水。”徐向阳指了指他上来的山路方向,“我看它源头通往的位置,肯定是从山上流下来的纯天然矿泉水。” “这个……向阳,你知道我们俩刚才脱离大队伍是去干嘛了吗?” 班长大人的一手攥拳,放在唇边,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林星洁的脸蛋上悄然浮起两朵红云,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好像是在考虑该不该阻止她。 “原来你们俩脱队了,怪不得一路上见不着。”徐向阳蹙起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去哪儿了?” “去洗脚了。就是那边有个岩石的地方,不知道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你说的溪流就是从那个地方流淌下来的。” 和装作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林星洁不同,坏心眼的班长大人显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她笑意盈盈地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你喝了我们俩的洗脚水。” 徐向阳的笑容僵在了那里,将水杯递过去的那根手臂跟着停住,同时脑子里响起了“任你奸滑似鬼,还不是要喝老娘的洗脚水”这句台词。 他沉默片刻后,大声反驳道: “这话可不对吧!溪水还会流到下面的湖泊呢,难道还能说下面的村民们今天下午用的都是你们俩的洗脚水?别说洗脚,还有人往河里撒尿的,这世上每一条河流都会通往大海,按照你这个说法难道全世界人都在喝别人洒过尿泡过脚的水?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竺清月微微张着嘴唇。 不过,她本来就是和朋友开个玩笑而已,徐向阳的反应如此当真,反倒说明他并不是不在意。 这也难怪,毕竟两人洗脚的地方和他倒水的地方,方位一个上游,一个下游,距离很近,觉得膈应在所难免。 于是她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科普道。 “可是,就算没有我们俩,山里的溪水本身就很不干净。别看它看上去清澈,那是因为地质土壤的原因没有泥沙沉淀,所以颜色还好,但实际上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细菌之类的就不用说了,最主要的是各种寄生虫和虫卵,我以前还见过大量小蝌蚪在溪水里面游的景象呢……” 班长大人每说一句,男生的表情就变得越苍白。 “怎么样,你现在还坚持自己的看法吗?” “哼,要你管。” 徐向阳很不满地冷哼了一声,结果还是立刻转身离开她们,乖乖地去把水倒掉了。 “其实没关系啦,只要烧过就行了,” 等他回来后,第一个开口好声安慰他的还是班长大人,不过事到如今,徐向阳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 爬了一下午的山,等旅游团的人全都抵达山上的野营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听导游的意思,我们会留在这里过一晚?不知道是要睡帐篷,还是睡到屋子里面去。” 徐向阳等人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结果是两者都可以。 不过,要是想要住进里面,就需要另外付一笔钱,而且价格挺贵,毕竟管理处的占地面积本来就不是很大,房间不算充裕。 好处大概就是有空调有床铺有蚊帐,晚上不容易被蚊虫咬。 “难得有出来玩的体验,住在房子里多没劲啊!当然是睡帐篷。” 林星洁的这个说法自然赢得了剩下两个人的同意。 “防蚊防虫的喷雾全都提前准备好了,野营地又是在山上,晚上应该还是挺风凉的……我觉得没问题。” 三人一起到管理处那边,租了三着悄悄话。 徐向阳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走出帐篷,看到隔壁两位女孩正在做相同的事情。 他从管理处拿来了三个折叠小凳,一人一个分好。 “要不……讲讲故事?” 徐向阳撕开易拉罐上的金属环,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可乐,他满足地摸了把嘴,向朋友们提议道。 他们的帐篷位置和旅行团的成员们相隔有点远,所以聊不到一块儿。 智能手机尚未出现,家用电脑亦未普及到家家户户的年头,如果不是到处在外面的酒吧迪厅疯玩的类型,晚上属于年轻人们的娱乐活动无非就是点灯开书,陪家里人搓麻将打牌,看看碟片之类的。 “鬼故事?” 班长大人笑着问道。 “就是你在车上讲的那种?” “不一定要鬼故事啊。有趣的经历,都可以拿出来分享嘛。” “好是好,但我家里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你们都知道嘛,也没啥可以拿来讲的。” 林星洁回答。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已经很是自然。 自从和徐向阳成为情侣以来,女孩真的改变了很多:比方说,虽然在巷子里遇见林女士的时候,星洁的态度还是爱搭不理,不过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那种矛头直指、充满怨怼的情绪了。 “我的话,好像就只有照顾我的妈妈,日子过得可能比你们俩都要无聊。” 竺清月的眼帘低垂,轻声回答。 徐向阳被可乐呛得咳嗽了一下。考虑到她们俩的家庭背景,看来这个话题起得不太好。 “那就说说我们都认识的人吧。比方说,嗯……任课老师?” 一班和五班是锦江市十五中里的两个文科快班,授课老师肯定会有重叠。 “还有我们都认识的同学,比如孙小芳和王岳……” “那是谁?” 长发姑娘眨巴眨巴眼。 “呃,孙小芳就是之前那个传播我谣言的人,你忘记了?还有那个王岳,就是那个胖乎乎的男生。” “喔喔,我想起来了。” “你还不如说宋耀或者史晖……” 徐向阳在一旁叹了口气。 他们三人的圈子实在太小、关系又实在过于密切,很难想象是这个年龄段还相对浮躁的学生们会有的交情——就算是在大人里,都很难寻得着。 他们就像是一个原子核,围绕着一股情感上的向心力,被紧密地聚拢在一起,其中不存在任何人插足的余地。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小团体的成员平日里看见的、听见的,所思所想的往往都是彼此的事情,以至于对其他人的印象都变得淡浅起来。 “对了!” 班长大人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发亮。 “向阳,我其实对莲姐的事情比较感兴趣。能和我说说看吗?” “我也是。” 女朋友同样来了劲,立马接上话头。 听见这话,徐向阳想起来了,他和林星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用莲姐的话题开始的。 那时候,星洁就说很崇拜她。 的确,姐姐是那种看上去独立又有能力,活得很潇洒的女性。 不过…… 莲姐啊。 在提起这个话题后,他的脑海里一时间浮起无数画面:那是小时候爸妈不在的时候,与李青莲呆在一起玩耍的回忆。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和你们俩说起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徐向阳在思忖片刻后,慢慢开口。 两位女孩闻言,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徐向阳的监护人为什么会是李青莲呢?他的父母在哪里?他们又是为何要搬到锦江市来? 虽说她们都不是没起过想深入了解的心思,却没想到徐向阳会在这时提起这个。 “我的父母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天地寂寥,树木萧萧。安静的夜色笼罩着三位年轻人,伴随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徐向阳开始向好友们聊起他的过去,他的语气平静到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 “——因为一场火灾。”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追忆似火年华 ——“我的父母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一场火灾。” 在徐向阳说出这句话后,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寂,周围的声音乍然间安静,营地里他人的谈笑声和篝火燃烧的声音显得尤其模糊,就像是处于另一个远离他们的世界。 俩姑娘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她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生,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星洁和竺清月都有着善解人意的一面。可能与她们各自复杂的家庭背景有关,姑娘们很容易为别人考虑到这方面的为难之处。 其实,在得知徐向阳的监护人是李青莲,发现姐弟两人从来不曾提起关于父母的事情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能隐约猜到事情的轮廓;所以,既然徐向阳本人没有聊起的意思,她们就不会主动开口。 只是没想到,事实竟然真的和所预料的最糟糕的方向一致…… 女孩儿们自觉与常人相比,她们属于生活过得不太幸福的类型:两人都有远离家庭的父亲,以及不太正常、难以相处的母亲。 之前有提到过,三个人之所以会在不知不觉间互相吸引,就有这种原因在内——至少,竺清正月是在林星洁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同病相怜”之后,才会对她的事情感到在意。 就以当下的生活而言,徐向阳无疑是三人当中最幸福的那个。因为莲姐毋庸置疑是个优秀的大人,在尽到责任的同时又愿意放任孩子自由,愿意和未成年人像朋友那般相处。 被成年人给予了充分的爱与保护——这看似不算稀奇,对于星月两人而言却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是徐向阳的家庭背景比想象中还要沉重与悲惨。与他比起来,她们的故事反而有变得算不了什么。 “抱歉,我一直没有说这事儿,不是想瞒着你们,而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徐向阳叹了口气。 “向阳……” 女朋友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混杂着些许不知所措与哀伤的表情。 “你看,你的这种表情就是另一个原因。我早就猜到,一旦我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表情苦恼。 “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其实我在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没办法表现得很伤心,明白吗?更不想让别人为我感到伤心。” 这时,竺清月在旁边轻声开口: “我们之间说话不用顾虑,向阳。因为我们俩都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改变看法……” 班长大人看向他的眼神,像玉石般透着温润柔和的情绪 “不是所有悲伤都是需要用哭泣来表达的,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吧?如果不是已经克服了双亲离去的悲伤,你就不可能是现在的你了。” 在竺清月眼中,徐向阳无疑是个勇敢且坚持自我的人,在他身上偶尔还是能见到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直以来令她既羡慕又尊敬的积极向上的情感——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不知不觉间就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好似阳光般温暖的一面。 如果徐向阳是一个始终沉浸于过去的悲剧中无法自拔的人,就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绪表现,更有可能是会像宋耀同学那样,日复一日变得阴沉和偏激。 “……我没那么厉害啦。” 徐向阳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最主要的还是另外一个原因。其实我对火灾以前的记忆,都比较模糊了。一方面是那时候我的年龄比较小,一方面可能是受到太大的精神冲击的缘故。” “就是说……失忆?” 林星洁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听说,绝大部分人其实记不起孩子时发生的事情的……” “你说得是‘童年失忆症’吧?成年人很难提取四岁之前的情景性记忆,不过向阳刚才说了,火灾是发生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早就度过这个阶段了。” “没那么夸张。” 徐向阳摆了摆手。 “肯定用不上‘失忆’这个词。只是回忆起来有点模糊,而关于火灾本身的细节就更不清楚了,只剩下一点轮廓。” “后来,有人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包括我自己也努力尝试过。但是当我尽力去回想记忆的时候,实在不确定某些记忆到底是真实的事情,还是基于照片或是别人告诉我的言论。” “那,关于这起火灾,是意外还是……” 林星洁的好奇心显然没有到此结束,不过再继续追问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触碰到对方心中的“雷区”。 所以,尽管男朋友的情绪看上去很平静,但她的态度还是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还想听啊。” “不是的,我就……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长发姑娘一下子慌张起来。 徐向阳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不会生气的。不过就像我刚才说得那样,绝大部分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 “其实那场火灾的起因究竟是什么,我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案件在警方那里的最后定性,的确是一起意外失火。但是……怎么说呢,莲姐她好像并不赞同这个结论,所以她在工作之余,一直都在追查这件事的相关线索。” “是的,你猜的对,莲姐以前对这件事情很执着,有段时间就跟着了魔似的,害得我可担心她了。这几年倒是变得正常了点,可能是刑警队的工作太忙了,她的注意力渐渐被分散开来了吧?”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听说那场火灾烧得很彻底,我的家只剩下一片废墟。起火源之类的都被烧干净了,根本找不到线索。” “至于我,我只记得我被救出来以后的事情了,等我有机会回来,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我甚至没能看到我的爸爸妈妈最后一面,只剩下葬礼上的遗照,和……两个小小的盒子。” “……哎,你们俩不要这副表情啊。对我来说,最幸运的是事情就是还有莲姐陪在我身边。” “是的,救我出来的不是消防队,消防队是后面才赶到的。第一个发现火灾现场的是路过的人,莲姐是在报警后不久赶到现场的,她在第一时间就果断冲进来了。” “不过,因为火势实在太过猛烈,她只来得及冲入我的房间,把我抱出来。” “为了救我,莲姐伤得很重,我当时只是窒息昏迷,她则是到现在身上还有烧伤痊愈后留下的疤痕。幸好没有破相,不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对,路人发现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很猛,房子都塌掉了,如果没有莲姐,我现在肯定活不了。” “听说,当时现场不止一个人想要阻止她,因为情况实在太危险了,莲姐这样做十有八九只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可是——” 明明他之前还讲过“不希望两位朋友受到情绪影响”,可说着说着,徐向阳还是无法避免此刻心潮的汹涌起伏。 他曾经不止一次询问过李青莲,问她当时为何要这样做;而姐姐的回答,在那之后便成为了徐向阳牢记在心的人生准则。 “姐姐说,她当时只觉得如果自己不冲进去的话,一定会后悔。” “决不做会让将来的自己感到后悔的选择”——若非一直以来都贯彻着这样的信念,他也不会有机会与两位女孩成为朋友吧。 …… 林星洁认真地倾听着他的讲述,她在不知不觉间和徐向阳坐得更近了,一双亮晶晶的瞳孔全神贯注地集中在身畔男生的脸上。 “在那之后,你和莲姐就搬到锦江市来了?” “嗯。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搬家了,因为我和爸妈居住的那栋原来的屋子已经烧毁,所以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离,只能到莲姐的亲人那边暂住。” 徐向阳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后,一边继续回忆,一边慢慢说道。 “然后,那时候的莲姐还没正式参与工作嘛。等到她拿到了第一笔工资后,就说不希望我再继续寄人篱下了,于是把我带了出来,决定靠自己一个人来抚养我。” “……果然很了不起啊。” 班长大人感慨了一句,随后又问道。 “对了,还没问你老家是哪儿的呢?” “吴城。你们知道的,和锦江市接壤,不过还要小一点。” “是真的吗?”林星洁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我以前就住在那儿!” “真的?你家在哪儿?” 听到这话,徐向阳同样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嗯,应该是在西边的城郊了……”林星洁露出回忆的神色,“其实已经算离开市区、靠近乡下的位置,我记得附近就有村子。” “我家是住在另一头,旁边就是港口,没有村落。看来距离有点远啊。” 模糊归模糊,但徐向阳的记忆是完整无缺的,他很确信自己在火灾以前,都没有离开那座临海的南方小城过。 这时,竺清月突然轻轻抚了抚胸脯,像是松了口气。 “你在干嘛?” 林星洁有点奇怪地看向她。 “我刚刚在想,要是你们俩其实是以前从小就认识的朋友,然后在上了高中后才偶然间重聚,回忆起童年发生的事情后才发现真相……那会不会过于‘命中注定’了点?” 班长大人开着玩笑。 “感觉就像是言情里才会有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听见这话后,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该说班长大人的思维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吗…… 徐向阳想了想,先是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我和星洁当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然就没可能像现在这样成为情侣啊。” 林星洁则没有搭理她,而是反过来一直盯着男朋友的侧脸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了,说起来,我以前就觉得向阳的脸长得有点眼熟,感觉像是很早以前就见过面似的……“ “等等,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竺清月忍不住吐槽道。 “这么说来,”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同样摆出了沉思的神态。 “我对童年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不过我隐约还记得,自己有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是邻居家的,应该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只是后来经历了那次火灾,我不得不仓促搬家,在那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别啊,你们俩怎么越说越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竺清月好像很接受不了似的,捧着额头发出了大大的叹气声;徐向阳和林星洁很少见到她这副无奈的表现,一时间忍俊不禁。 当然,玩笑只是玩笑而已。 他们俩是在那一个春日午后初次相遇的——这对恋人对初次邂逅的时间确认无疑。 “不过,我是真的确实觉得向阳你有种熟悉感。” 林星洁微微一笑。 “可能是我们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后的错觉吧?我听说有的情侣还会越长越像呢。” “其实呢,我有相同的感觉。” 自从聊起这个话题后,班长大人的视线就时常落在徐向阳的脸庞上,似乎是在细细打量着他。 女孩的目光中充满着火热的探询意味,害得徐向阳浑身不自在。 “我在想,主要理由还是普通吧,感觉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感觉……” 和清月大小姐比起来,这世上绝大部分人确实都长得不算显眼。徐向阳有点无奈地回答道: “我真希望你能用‘长得有亲和力’之类的话来形容我。” 林星洁突然将身子倾斜着靠了过来。 “没关系哦,我和清月不一样,觉得你长得很帅。” 女朋友大大方方地将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仰着小脸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向阳最帅了,是全世界第一帅哥。” “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竺清月似乎是在强忍笑意。 “别人看不出来,那是别人没眼光,”长发姑娘洁轻哼了一声,“不是还有我吗?只要有我陪在你身边,大家都不会觉得你很普通的。” “你倒是挺有自信啊。”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 虽然可能真是这么一回事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帐篷外的人影 不知不觉间,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钟,夜色渐深,森林上方的天穹像一块垂落下来的黑天鹅绒帘布,缀着亮闪闪的碎钻般的星辰。 营地里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不知何时起小了下去,只剩下环绕着房屋的幽幽风声。 篝火不复燃烧,黑色焦炭上面只剩下几缕火苗还在顽固地燃烧着,偶尔有碎裂的炭火掉落,溅起一蓬暗淡的灰。 聚集在野营地的人们,这会儿大都进帐篷里休息了。 徐向阳打开手电筒,放在地上,照亮了一小片空间;两位女孩跟着照做,三枚手电筒中放射出的光柱交织成光晕,像是一团明晃晃的、颜色冷淡的、不需要燃烧的篝火,颇有趣味。 在几个玩笑过后,谈话的气氛很明显轻松下来,哪怕他们讨论的是很严肃的话题,涉及到徐向阳的家人、生死和过往。 好朋友间本来就没什么是不可以谈论的。三个人的关系早就超越了“交浅言深”的阶段;更何况,他们又是一群早就习惯于小心翼翼试探彼此,心思敏感的年轻人。 男孩女孩们围着地上的人工“篝火”随意聊了一会儿天,突然有一阵风从营地上空刮过,徐向阳竟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自从进入盛夏以来,这种体验相当罕见,充满自然气息的森林与城市里头果然不一样。 见女朋友和班长大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一下哆嗦,他知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拍拍手提醒道: “好啦,我们该睡了。” “嗯~” 林星洁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来回摆动,似乎有点不情愿。 “不再聊一会儿吗?那么快就睡了啊。” 徐向阳能理解她的心情。这和呆在早就看惯了的家中不一样,陌生环境会带来新鲜的体验: 在夜色茫茫、林涛阵阵的晚上,坐在彻底开放的室外空间里,感觉天地一片寂然辽阔,连心情都变得高远舒畅,在这种情况下和好友们畅所欲言、谈天论地,感觉还是很有趣的。可是…… “你看你,明明眼皮都快打架了。” 徐向阳有点好笑地摸了摸她从肩膀两侧垂落下来的长发。 倒是坐在对面的竺清月挺精神。听说她每天上床时间都很固定,日程安排就像机器人,目的是为了保证充沛的经历应对学习,不像星洁,每次知道第二天要出门玩,就容易兴奋过头。之前运动会的时候就是这样,结果是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睡了一路;再加上昨天又是一阵闹腾…… “快点准备睡觉吧,”班长大人说,“明天还要继续爬山呢,听说山上还有可以参观的寺庙。” “嗯。”徐向阳点头,“另外,我都问过导游了,这座山上是有能玩水的地方的。沿着山路往前,不远处就有一座水库,而在水库的下游有湖有溪流,平常很少有人会去,可以玩个痛快。” “——玩水!” 长发姑娘的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所以,今天晚上要记得好好休息啊。” 她的反应完全在徐向阳的预料之中,他微笑着提醒道。 听见这话后,女孩连忙收起椅子,拉开了身后帐篷的帘门。 “你们都早点睡!记得养精蓄税啊。” 没过一会儿,帐篷里便传来林星洁闷闷的声音。 他和班长大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帐篷开始收拾床铺。 …… 在临睡前,徐向阳去管理处上了个卫生间,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帐篷拉开了道缝隙,从里面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朝他招了招。 “喂,徐向阳……你过来一下。” 女朋友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令人浮想联翩。 他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想法,心中有些许情绪正在不安分地涌动着,就像是刚啄破了蛋壳探出小脑袋的雏鸟。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悄悄靠拢过去,就见到长发姑娘从内侧探出脑袋来,仰起一张小脸,目光中带着期待。 似乎是不想打扰正在另一个帐篷里的班长大人的休息,林星洁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向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徐向阳刚刚的思绪还有点混乱,没能马上反应过来。等他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片刻,这才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晚安?” 林星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晚安。” 她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临睡前互道晚安,这是他们在家里头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今天自然不能落下。 徐向阳叹着气,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自从成为情侣以来,和星洁的亲密触碰已经成了常态,谁都没有抗拒……所以,相比起心怀克制的从前,现在的他更容易对男女之事想入非非。 不过,这应该不是问题。 徐向阳给自己打气,握了握拳头。 以他们两人的感情,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吧? 不用太着急、不用太顾虑,他觉得,只要是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彼此敞开胸怀、任由情绪驱动得出的结果,双方就都能接受。 一切都只要顺其自然即可。 * 半夜,徐向阳倏忽间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夜色,他觉得喉咙有点发干,迷迷糊糊间直起身子后,拿起旁边的水瓶,往喉咙里灌了几口冷水。 天蓝色的帐篷布料遮挡住了外界的光和风,帐篷内昏暗而安静,空气发闷。 这几天都睡得不太熟。 明明晚上的时候他还暗自抱怨过女朋友容易兴奋过头,晚上睡不着导致第二天犯困;现在看来……难不成“容易兴奋过头”的人是自己? 徐向阳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晚临睡前闪过脑海的念头,以及明天得和俩姑娘去附近玩水的预定计划——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好热,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变得更沉闷了;再仔细一听,徐向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粗重起来了。 好热好热。 徐向阳扇了扇风,发现没有用,倒是大脑内萦绕的困意一扫而空。 他正在想是不是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精神,起码该把帐篷帘子拉开,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 就在这时,他微微一怔。 徐向阳的视线慢慢落在帐篷外侧的一个角落,上面紧贴着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他起初还以为是帐篷上原本就有的装饰品,结果仔细辨认了才发现,那的确…… 是一个人影。 他(她)就紧紧地贴在帐篷上,一动不动。 伴随着重量挤压,帐篷的布料微微下沉坠落,凸出一个鲜明的轮廓。 刚才那点纷乱心思被迅速抛出脑海,他不由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材绝对是一个陌生人的样貌,这让徐向阳的情绪略微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好在,他几乎已经要习惯身边接连不断发生的异样了,所以没有乱了手脚,甚至还有心情悄悄扭紧手中的瓶盖,注意不发出声音。 毕竟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就在附近,要说他有多害怕危险,肯定是算不上的。 所以,谁啊这是?大半夜不睡觉,趴在人家帐篷上吓人? 他以前只在恐怖片里看到过这种场景。 徐向阳突然意识到,他到现在还是坐起来的姿势,如果真的有人贴在帐篷外观察里面的境况,他应该已经注意到自己醒过来了。 他想了想,干脆用力清了清嗓子,故意发出重重的咳嗽声。 徐向阳当然能察觉出来,站在那儿的不是鬼魂(邪灵)——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松一口气,但对于徐向阳而言,这反而比闹鬼更麻烦。 也怪他看了那么多恐怖片,脑海里几乎都是“持刀杀人魔闯入营地对一群青少年大开杀戒”的场景…… 对方没有回应。 那个人形的漆黑轮廓,仍然紧紧地贴在帐篷上,仿佛有一双洋溢着邪恶气息的眼睛,正越过不透风的料子往里面窥探;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阻隔,冷冰冰地落到他身上。 他这会儿是不是该大喊大叫,先把星洁和清月吵醒再说? 徐向阳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但就在他准备张口的时候,帐篷上往内侧浮凸的轮廓却在慢慢消失、恢复原位;帐篷外的人影重新挺直了身体,不再趴伏。 徐向阳眯起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从近处传来的响动,似乎两位同伴中有一人醒过来了。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手电筒,干脆按下开关。 明晃晃的光柱穿破蓝色的防雨篷布,在帐篷上照出了这家伙的影子。 对方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就跑,留下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徐向阳拿起手电筒就朝外面爬,可是等他离开帐篷起身以后,发现人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手中的光柱直直没入前方广袤无垠的黑暗里;离开野营地就是莽莽森林,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芒像是投入一片大海的石子,溅不起半点浪花。 ……看来,今晚是真的别想睡好了。 * 第二天早上,徐向阳向同伴们传达了这件事。 “奇怪,我好像没感觉啊。” 竺清月放下手中的背包 “所以,对方是人?” “对。” 他点点头。 “昨天晚上的话,我应该有让受我控制的邪灵们在旁边守夜,结果中途它们并没有发出提醒。” “对啊。” 徐向阳恍然。 “所以,人还是人,却不是普通人。” “这种人为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特意跑到你的帐篷外面?他是认识你吗?” 面对林星洁连珠炮似的一连串提问,他也只能摇摇头。 “我不清楚,因为没看清楚对方的正脸。但是……”徐向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那人像是不怀好意,可不知为何没有动手,见到我醒了就直接跑了。” “说不定是山精野怪呢,还是那种女妖怪。”班长大人在旁边开玩笑,“本来是准备进帐篷里来吸你阳气的,没想到你没睡着,就不好意思了……” 那还真是侥幸,徐向阳心想,要不然自己可能要连同女妖精一起被小安压死了。 “你们在这儿啊。” 这时,导游从远处走过来打招呼,他身后的背景是清晨又一次喧嚣起来的野营地。这回是一群人准备离开了,营地即将迎来下一批客人。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等半小时后我们就出发,山上面还有寺庙和别的营地,这次我们落脚休息后,就直接从另一边下山……” “我们就不去了。” 徐向阳打断了他的话。 “昨天和你说过了吧?我们要去水库附近玩。” “可是……” 导游看上去有点迟疑。大概是因为他们仨看起来都很年轻的缘故,不提他在工作上有这个义务要照看好团里的游客,作为成年人,也不可能放心一群高中生们在山里到处乱逛。 “没关系,小王,你就放心先带别的游客走吧。” 就在这时,一个胸前挂着照相机的卷毛男人走到他们身边,笑呵呵地说道。 “我和他们一起就行了。我也是本地长大的,对这座山很熟悉。” “这……”导游也不好继续坚持,只能点了点头,“好吧。” “谢谢。” 等导游离开后,徐向阳很有礼貌地向他道谢。 “不用客气,你还救过我一命呢,举手之劳而已。” 刚才那一会儿功夫,两位女孩都已经将行李准备好了。徐向阳打开地图,确认了一下水库的位置后,蹙起眉头看向卫记者。 “……您不会真准备和我们一起走吧?” 记者先生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他看得出年轻人脸上那种露骨的排斥,更能理解其中的缘由,毕竟他是那个年龄过来的,同样品尝过青涩的初恋。 “别误会别误会,”他连忙摆了摆手,“就是找个理由帮忙而已。我是有别的地方要去。你们几个要去水库?那和我不同路。” 在卫记者眼中,这个年轻人在那天夜里的表现,无疑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轻描淡写间便制止住了邪灵的能力,让对另一个世界稍有了解的他,觉得对方不仅是实力强大,身上更是神秘气息十足。 不过现在,对方却又很自然地表现出属于青春期男生的一面,这倒是让他有了几分亲近感。 “祝你们玩得愉快。” 说完这句话后,卫记者赶紧离开了,免得这位年轻的超能力者万一真的小心眼,把自己给惦记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情敌间的“战争” “他走了?” 竺清月走到他身边。 “嗯。” 徐向阳一边目送着对方的背影远离,一边回答道。 “他好像有别的地方要去。” “哎,算了,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 “重要的是,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打扰到我们了。。导游说没有人会去那边,还说不放心只有三个人去……这不就意味着我们能独享那边的风景了吗?” “这没到地方呢,你别高兴得太早……” 徐向阳回过神,有些无奈地说。 “——你们俩就别在那儿说悄悄话了!” 他的话还没讲完,便被从不远处传来的女朋友的声音打断。 背着包的林星洁站在前头不远处的山坡上,朝两位朋友用力挥手。 “快过来吧!” 看她一脸兴奋,大概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去玩水了。 * 三人背着行李,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上行走。 尽管路上一个人都没遇见,可是周围的环境着实叫人赏心悦目:蓝天白云,鸟儿清脆的啼鸣回荡在叶片密集、如荫如盖的森林里,参天树木破土而出,就像一个个安静的巨人,明媚的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温热地披洒在爬山者们身上。 一路行走,伴随着如此美景,即使是独自出来旅行,都让人不会觉得寂寞吧,像徐向阳他们这样与同伴们一起行动,无疑会更快乐。 沿着平缓的坡度慢慢往山上爬,穿过这片森林后,很快便抵达目的地。 没有高大树木的遮掩,前方的坡度陡然向下,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谷,两侧是乱石嶙峋的峭壁,横生树木枝杈;重岩叠嶂的谷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水库,有着一望无际的宽广与宛如镜面般的安静,若是从上空往下俯瞰,会觉得这里就像是镶嵌在山峰中央的硕大宝石。 穿越幽幽森林,来到山谷岸边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副绝伦的画卷在拜访者们的眼前缓缓展开。 水库里的水是安静且清澈的,水位很深,却依然能看到光线穿破幽深水面、照出水底铺着的石子的样子;两侧基底都是人工材料堆积而成,充满规整的工业感。 这里没有河水的急躁,更像是湖泊,但湖泊旁则往往有人烟,水库就不一样了,一般不太会有人来这里游玩。 ——正如班长大人说得那样,这里是能供他们独享的风景。 当然,不出意料的是,此处还立着警告牌。 徐向阳跨越栏杆,小心翼翼地立足在濒临水面的边缘上,靠近警示牌。上面写着不允许附近的人在这里洗衣服或是洗澡。 因为水库的水位线较深,附近有没有可供立足的地方,不小心摔下去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危险的地方,就算擅长游泳的人都不愿意冒风险。 唯有像他们这样有超能力傍身的青少年,倒是真的不用害怕溺水。 “我们去更里面的地方吧。” 徐向阳提议道道。 “免得被人发现后,报警可就惨了。” 他们自己是有信心,但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不明真相的路人们只会觉得“又是一群脑子不好使的青少年在作死”,影响不太好。 同伴们都没有反对,于是,三位年轻人沿着这条栏杆外侧的细长通道,慢悠悠地往书库深处里走。 清晨旭日的光芒照得人遍体生暖,越过水面的清风徐来,带来丝丝凉意,一旦不小心失去平衡,就会跌落到近在咫尺的的深水里,这种感觉还是挺刺激的。 徐向阳的一只手拎着书包,放在栏杆内侧,免得待会儿万一真的掉下去了浸透里面的内容物,随身物品也都放在包里;另一只手则同样伸展开来,他的姿势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绳上张开双臂,保持平静。 “其实,你们俩就算是在大楼天台,也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吧?” 他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就算从高空跌落,她们俩都有能力重新飞上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是会害怕……”走在最后面的竺清月的视线低垂,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慎重,“再说,谁有事没事干这种奇怪的事情呀?” 看来,班长大人是那种就算得到了超能力,还是整天窝在家里的类型。 而与之相对的…… “我就是啊。” 林星洁神态自若。 “自从我发现能召唤出小安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尝试过了。我一般是在晚上的时候,选个没人的高楼从那上边跳下来,然后再控制它把自己接住,那种感觉真的很刺激、甚至有点上瘾呢。” 竺清月惊愕地张大嘴巴。 “……真的?” “那还有能假。如果不是早就有过尝试,附身者入侵学校的那天晚上,我就不可能那么快赶到你们身边了。” 当时的林星洁是飞跃整座城市上空、像飞檐走壁的超人般过来的;要是相同的处境换成班长大人来做,可能就只能乖乖跑过来了。 “清月,难不成你会害怕?” “嗯……” 班长大人的视线又不自觉瞟了一眼幽深的水面,嘴里却在说: “我有什么好怕的。” “是吗,那就好。怕这种事情可不行呀,说明你的胆子还需要锻炼。” 林星洁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很随意开地将这个话题盖过去了。 不过实际上,她却悄悄伸出手,趁着班长大人不注意,拉了拉走在最前面的男朋友的袖子。 见徐向阳转过脑袋,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林星洁露出了一个有点不怀好意的表情。 和女友交换了一下眼神,徐向阳顿时明白过来。 不需要开口说话,作为同居人,这种程度的默契还是有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故作平静地说道。 “清月,你把东西给我拿吧。” “嗯?” 身后这位正聚精会神在通道上挪着步伐的短发女生,略显迷茫地抬起头。 “怎么了?” “我怕你累着。” “你倒是挺关心我,” 竺清月有些好笑。 “你女朋家就在这儿,就不怕她吃醋啊?” “我是怕你一不小心摔下去啊,星洁的体力就比你好……哎哟!”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腰间就传来一阵剧痛。恶作剧还没开始呢,徐向阳自个倒是差点手一松摔下去。 徐向阳很不可思议地盯着身后的林星洁,见她鼓着腮帮子,好像在对自己表达不满。 我明明是为了配合你才这样说的啊! “行吧,我确实不想再提着包了。” 班长大人将手里的行李递给徐向阳,然后她双手抓住栏杆,这样就能侧着身子走了,显然比之前要更稳定、更能让她感到心安。 清月都小心成这样了,看来是真的有点怕…… 要是能弄她一个措手不及倒挺好,如果偷袭不成功,那情况就比较尴尬了。 徐向阳倒是想看看,自家女朋友究竟打算怎么做? 只见林星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是想出了主意,她转过身来,一手抓着栏杆,同时停住脚步,挡住了班长大人的去路。 女孩的身体大幅度地倾斜着,看上去颇为肆意潇洒,一头乌黑长发随着湖风飘扬。 “你,你想干嘛?” 竺清月的双手紧紧抓着栏杆,身体蜷缩起来,警惕地瞪着自己的好朋友。 这个姿势看上去略显滑稽,不过正好能说明她对星洁起的坏心思,绝不是没有防备。 ……这也难怪。毕竟要放在平时,竺清月才是脑海里转悠的坏点子最多的那一个,会以己度人很正常。 “——我走累了啊,干脆就在这里开始吧。” 林星洁却像是早有预料,直接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开始?” “对啊,我们不是来玩水的吗?” 长发姑娘笑呵呵地说道。 “一起跳吧。” “跳……” 竺清月看了看脚边波澜不惊的水面,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而地下的颜色却愈显深沉,像是美酒。 “我,我还是再等等吧,找个好点的地方,脱完衣服再下水……” “这可由不得你!” 林星洁二话不说,直接上手。 而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突然想起来:班长大人还有怕痒痒的弱点! 原来她是早有打算。 见俩姑娘在狭窄的小道上一边勉强保持平衡、一边打闹的场景,让徐向阳不禁联想到了武侠里两位绝世高手在悬崖边上大打出手的刺激情节…… 她们俩很快便分出了胜负。在林星洁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经验的熟练攻势之下,竺清月一个没忍住,腋下中招,忍不住大笑的同时进退失据,本来握着栏杆的手泄了力气,亦随之松开…… 班长大人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往旁边坠落。 “噗通!” 短发女生直沉沉地落入水中。 “哈哈哈!” 林星洁恶作剧得手,苗条的身子仰过来靠着栏杆,双手叉腰俯瞰着水面,发出畅快的笑声。 “呸呸呸!” 竺清月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水面,摇头晃脑甩开水花,本来打理得一尘不染的精致刘海,现在却全都被打乱了,像水草般黏在额头上,再美的少女,在这种时候都会显得狼狈。 班长大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表情有点气急败坏。 “哪有你这样的!” 徐向阳本来还只是面露微笑,可看她这副表情,却觉得确实有趣极了,笑声跟着一起大了起来。 因为这副狼狈的样子,放在清月身上着实罕见。 “我怎么了?” 林星洁居高临下,笑容满面,毫不退让。 “这样根本就不叫恶作剧了吧,完全是强迫着把我推下去了!” “哼哼,我就是要强迫你。” 徐向阳见女朋友一副不饶人的态度,突然觉得这俩姑娘好像有种“攻守逆转”的感觉,以前都是清月调侃星洁居多,还常常拿她开玩笑,现在则是后者占据上风的时候也不少。 这是否说明两人的关系正在变得更亲密呢?星洁若不是对班长大人已经敞开心胸,以她的性格是做不出像刚才这种“欺负人”的举动的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对了,星洁,你不介意的话,行李就给我拿吧。”徐向阳突然说道。 “啊?好……” 林星洁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于自家男朋友自然是百分百的完全信任,下意识地就将包递了过去。 徐向阳一只手提不起三个人的包,直接放在了栏杆另一侧的地面上,同时嘴角一勾,直接伸出脚绊了一下林星洁。 长发姑娘失去平衡,“哎哟”一声便仰面摔了下去。 唯一还留在上面的徐向阳,注视着在水里狼狈扑腾的两位女孩,笑得很得意。 “好朋友就要手拉手啊,就清月一个人丢脸可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脚下猛然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道,连拉住栏杆都没用,直接被拖了下去! 徐向阳一头扎入水里,大声抱怨道: “喂!用超能力是犯规的吧!” “谁和你这种卑鄙小人讲规矩!” 林星洁轻哼一声,涌现的浊流又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她才刚出手,背后就传来班长大人阴测测的声音。 “要说卑鄙,你也不遑多让啊。” 话音未落,白森森的影子就在她身旁浮现,看上去真像是光天化日便跑出来索命的水鬼。 林星洁自然不会就此罢手。从不知何时起,水面下方竟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将周围的水流吸入…… 局势一触即发。 这……这算是咋回事啊? 眼看着普普通通的一次玩水竟演变成两位超能力者间的大战了,底气不足的徐向阳自然想划水离开,结果却没料到两人在水中的争斗早已开始。 力量爆发的瞬间,如镜的水面被层层波澜打破,时不时有浪花高高跃起,霎那间拍在旁边的岩壁上。 这个平静的水库,在这一刻好似变成了正在经历暴风雨的大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徐向阳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呛了好几口水,身不由己地被浪头推着往前走。 …… 等他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浪潮推到了水库下游,这里有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 山洞很小,勉强只能挤进两个人。 徐向阳爬上岸,长吁了一口气,望向前方水库波涛不定、白浪滚滚的惊人场景,心中想道:这俩姑娘闹腾起来的样子还真可怕。 就算知道她们是在打闹、和彼此开玩笑,但外人看在眼里却未必是如此。 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看见有一道黑影从水面下方迅速靠近。 他愣了一下,就见到披着一头湿漉漉长发的女孩像个美人鱼般冲天而起,然后…… 顺势将他压在身下。 “星……星洁……?” 徐向阳吃了一惊,只来得及搂住对方的腰身,随后便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 “星洁,你……” “别说话。” 女生的一只纤白小手攥住自己的衣领,抓得很紧、很紧,她将脸死死贴在他的胸口上,不肯让男生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不想……让清月听见。”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与星洁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他和她相拥着躺在湿漉漉的岩石地面上。洞窟很狭窄,勉强只能容纳下两个人,没一会儿,徐向阳觉得周围的气温都升高了,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本就单薄的夏季衬衫,被水浸透后紧贴着肌肤,根本阻挡不了两人在紧紧相拥时,向彼此传递的炙热温度;他的手掌轻轻抚摸过像水草般的长发,女孩身上带着淋漓的水汽。 徐向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瞥,他看到湿漉漉的衣料底下浮现出的内衣轮廓,以及隐隐透出的肉色; 他的手掌拂过长发,最后贴在少女苗条的腰身附近,只觉得掌心传来的肌肤触感柔软惊人;他的视线继续往下,纤瘦的脊背和隆起的臀部,让人会联想到春日化雪后的天山脊线。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对跳下来前没喝上几口水感到后悔;但他只是舒展双臂,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搂着,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就像是在拥抱着一件轻盈易碎的宝物。 一直到林星洁又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得话,他才回过神来。 不想让清月听见……? 这是什么意思? “是情侣间的悄悄话吗?” 徐向阳笑着问道。 “还是说和清月有关系,你不希望她知道?” “都有。” 将脸紧紧贴着他胸口的长发姑娘声音闷闷地回答道。 嗯……? 徐向阳越发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林星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换了个更奇怪的问题。 “向阳,我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说不是的话你会杀了我吗?徐向阳在心里吐槽道。 “除非从对你告白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活在梦里……” 他低笑着回答道。 “——虽然我个人的感觉是差不多啦,如果真的是梦的话,这一定是我做过的最让人无法自拔的美梦了,真希望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怀中的女孩突然没出声了;尽管看不见她的脸,他胸口上传来的那变得更为滚烫的热度,却早就将她此刻的羞涩暴露无遗。 “你……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肉麻的话?不许说!” 他的腰身又被恶狠狠掐了一下。 “和你说正经的呢!” “好好好,正经的。”徐向阳一边调整着自己躺下的姿势,他倚靠着背后的岩壁坐直身体,想让怀中的女孩躺得更舒服点,一边回答道,“你说吧,我都听着。” “我的意思是……我们明明成为了情侣,但是感觉关系好像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和过去不存在本质区别。”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之前就讨论过了吗?” 徐向阳回答道。 “那是因为我们俩早就已经足够亲密了,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情侣,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机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吧。” 而且,有没有成为情侣决不是一个“没有区别”的过程。 至少现在,有些事情就不用偷偷摸摸去做;对于女孩的某些情绪和冲动,不用一直憋在心里,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始尝试。 比方说像是牵手搂抱之类的举动,早已成为生活中的常态,这就是过去难以实现的…… 只不过,这种话他有点不好意思明说。 “但是,还有……还有其它能证明的地方。” 林星洁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努力从他的怀抱中挣脱,抬起脸。 那张清纯可爱的脸蛋上还残留着些许害羞的红润,明亮的目光里却透着坚定的决心。 “我是你的女朋友,这就是说,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她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换句话说,你也是属于我的,谁都抢不走。” 明明发表了听上去很霸气的宣言,女孩的语气下一秒却又变得忐忑。 “……我说得对吗?” 徐向阳眨了眨眼。 这话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肉麻程度完全不比他刚才的灵光一闪来得差。 “对,当然对。”他一边在思考自家女朋友是不是受了什么言情的毒害,一边满口同意,“所谓的情侣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在我们俩交往以后,别的女孩子就不该随便接近你了,是不是?” “我才看不上她们。” 徐向阳这会儿倒是回答得很利落。 “真的?“ “真的。” “……我相信你。” 那双原本蹙起的眉毛放松地舒展开来,可女朋友的质问并没有到此结束。 “——那,清月呢?” “……” 徐向阳张了张嘴。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林星洁在询问“别的女孩子”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把班长大人计算在内;他甚至还觉得对方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因为除了林星洁和竺清月以外,他从来就没有和别的同龄女生关系要好过…… 可是,徐向阳终于明白了——这种对他而言习以为常的观念,对于林星洁这个女朋友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 与竺清月待在鬼屋时发生的那一幕幕,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即使是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与女朋友紧紧相拥的当下,徐向阳本该将所有事情都抛诸脑后,去坦诚地面对林星洁的疑虑,但那份回忆依旧顽强地占据着一地之位、始终无法磨灭。 狭窄的洞窟,长久的沉默。 近在咫尺的两人,让他连退缩或是延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做出回应 林星洁没有逼迫他,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让徐向阳愈发感到愧疚和不安起来。 在考虑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了。 “清月是我无可取代的好朋友。” 徐向阳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对你来说也是,对吗?” “嗯。” 林星洁眼睛一眨不眨地答应,看得出她的认真。 “那就没关系吧?” 徐向阳松了口气。 “她确实说过,希望我们三个人能一直在一起,我就对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希望这种关系能维持下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是无所谓的。” ——这就是说,班长大人是还有别的想法吗? 尽管连徐向阳都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但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心脏却在怦怦直跳。 林星洁抿了抿嘴唇。 “但是,好朋友和恋人,还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徐向阳收敛心神,立刻点头同意。 想归想,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在意的还是和星洁间的关系。似乎是觉得刚才的态度还不足以证明自己,之后又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她直直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确认他的真正想法。 来自女朋友的漫长审视,让气氛变得凝重而紧张。 “——我想证明这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林星洁轻声说道。 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向阳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离开他的怀抱。 在他困惑的注视下,那双清澈的瞳孔中,渐渐流露出止不住的羞涩。 “徐向阳,那天你向我告白的时候,我就说过的吧?就算,就算是那方面的事情……我也是愿意的。” 林星洁的脸颊浮起了宛如落日西沉时天边火烧云般艳丽的色彩,她张开双臂,对他发出了邀请。 “只能和女朋友做、而不能和其他女孩子做的事情,要……要来试试吗?” 那一瞬间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同时,有一股由内而外的热意传遍全身。 …… 洞窟内再度陷入沉默。 这次陷入紧张的轮到林星洁了,她见自己都主动到这个份上了,男朋友却有段时间完全没回应,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解开了裤子上的腰带,并且以麻利的速度脱下裤子。 长发姑娘起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毕竟这个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直到对方利落地将裤子丢到一边,她才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喊道: “你、你在干什么啊?!” “我裤子湿了。” 徐向阳很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发亮的牙齿。 “穿着有点难受。” 他难受当然不是因为裤子湿了,而是那股热意已经让他无法忍耐,近乎于爆炸的边缘。 徐向阳脱下鞋裤,转过身来。 “向,向阳……?” 刚刚还主动发出邀请的女孩,现在则是露出畏缩的表情,忍不住向后退。但是之前就提到过,这个山洞十分狭小,所以林星洁只能靠着背后的岩壁,努力蜷缩起身体。 徐向阳顺便又将外套脱了,扔到一旁,他吐了口气,表情还算冷静地问道: “星洁,我能抱抱你吗?” “呃……” 林星洁看了看他的脸,视线忍不住往下移动。然而,她才往下瞥了一眼,就像触电似地连忙抬起来,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细如蚊讷。 “可,可以……要只是抱抱的话。” 于是,徐向阳跪下来,再次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这一回,换成他将对方压在身下了。 星洁软绵绵的身体正在他的双臂之间微微颤抖着,十分惹人怜爱。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咽了口唾沫,和喉结上下移动的感觉。 ——昨天晚上曾经思考过的事情,再度浮上脑海: 以他和林星洁的感情,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吧? 不用太着急、不用太顾虑。只要是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彼此敞开胸怀、任由情绪驱动得出的结果…… 就是两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果然世事难料啊,没想到居然如此会如此快地成为了现实。 而且还是星洁那边主动提出来的,那我…… 徐向阳一边思考着,一边忍不住用自己的腿轻轻摩擦着女孩修长的腿。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觉得很舒服。 女朋友似乎觉得有点难受,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拒绝的态度没有太过强硬,所以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且没过一会儿,他就不满足于隔着裤子做这种事了。 “星洁。” 他又轻轻喊了一声女朋友的名字,细细打量她。 身下的姑娘脸蛋像喝醉了似的酡红,那双黝黑的瞳孔在近处盯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星洁……你要不要把衣服脱了?把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着凉的。”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星洁的双手正支撑着他的胸口,声音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 “你知道出来玩水,肯定带了换洗衣服吧?所以没关系的。” “……” 最后,女朋友勉强同意把裤子脱下来,因为里面还穿着运动短裤;上衣却始终不肯换,只是微微地敞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初具规模的雪白轮廓。 不过光是这样,徐向阳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此一来,林星洁那双白嫩修长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两个人便能真正得肌肤相亲。 女朋友似乎是觉得紧张,下意识地想要将双腿夹紧,却又因为徐向阳的膝盖和大腿都抵在中间,结果像是勾在了他的腰背上,更显暧昧。 滑嫩肌肤的冰凉触感,令他畅快无比。 徐向阳心中想,这毫无疑问,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你……你别趴我身上乱拱啊……” 那小小的、反抗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山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鼻息咻咻,唇齿间吐露的热气交织在一起,迷蒙了两个人的视野。 徐向阳本能地察觉到,那份清凉柔软的触感非但没有减缓她身体内那膨胀到要爆炸的热意,反而像是燃料,又狠狠添了一把火;而他越是觉得热,就越是想要贪婪地去追逐那份美妙的触感—— “星洁?你在哪里?向阳?徐向阳?”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了另一位同伴的声音。 “啊,她……!” 他听见女朋友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慌乱的小声惊呼。 ——不能……不应该让清月看见他们现在的样子!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在徐向阳的脑海中浮现。 如果他能立刻冷静下来的话,这时候就应该赶紧放开星洁的身体,让一切恢复正常后,再去回应班长大人的话—— 可是他冷静不下来。 反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浮上心头,成为最后的契机,让他将理性彻底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地以激烈的气势持续着之前的动作。 “你们俩在哪里?我把东西拿过来了。” 清月的声音还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盘旋。 “……奇怪,这两人躲哪里去了呢。” 徐向阳听见了她的高声呼喊和后来的自言自语,还听见了从位于身体下方的女孩因为他太过激烈的动作而传来痛苦的闷哼声,但他根本无法停止,直到体内的热意彻底一口气倾泻出去、用力到眼冒金星为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 等徐向阳体内的那股热意彻底宣泄出去后,他那发热的头脑总算恢复了正常工作,跟着冷静下来。 他趴在女朋友的上,喘了一会儿粗气后,突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境地——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突然对人做出这种事情?动作未免太粗暴了,肯定吓到她了…… 星洁又会怎么反应? 身下女孩安安静静,没有动弹,只能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甚至不敢低下头去看她的脸。 好一会儿后,徐向阳才听到女朋友轻声问道: “你完事了?” “……嗯。” 徐向阳怔怔地点头。 林星洁伸出双手,力气微弱地推搡了一把他的胸口。徐向阳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长发姑娘扶着旁边的石壁,站起来后还跺了跺脚,看来是有点脚麻;见到徐向阳又想接近自己,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你、你别过来啊!” 徐向阳立马站住脚,心中却在暗暗焦急和后悔。如果他的一时冲动,让对方对自己产生排斥心理和下意识的畏缩,这问题可就大发了。 “我,我刚才那是——” “先别和我说话!” 林星洁立刻伸出手来阻止,同时还没忘记用凶凶的眼神瞪着徐向阳、阻止他靠近。 “我现在没心情听。” 她的话头顿了顿,这才小声补充道: “……腿和肚子全都沾上你的东西了,我先去洗洗。” 徐向阳愣了一下。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窘迫,不过好像并没有太生气,或是故作冷漠的意思,这让他稍微放松了点,同时视线忍不住朝着她用手捂着的部位看去…… 嗯,确实有点糟糕。 林星洁则反过来瞥了他的下面一眼,叹了口气后。 “还有你自己,也赶紧收拾一下吧。” 丢下这句话后,她就转身朝着洞窟旁边的地方走过去,站到另一头的岸边,蹲下来开始清洗身体。 徐向阳低下头,看到这凄惨的状况,自己都忍不住脸红起来了,赶紧像模像样地学着女生的样子,跑到另一头去换裤子。 然而,他蹲在石阶上洗了一会儿,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洗不干净,黏巴巴的污迹沾在上面,浑浊的斑块彻底脱离不了。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将内裤揉成一团,胡乱塞入裤兜里。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脱掉…… 不对,徐向阳立刻摇了摇头。他要是真的脱掉的话,星洁肯定会觉得害怕、反应亦会过激,到时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说不定直接鸡飞蛋打。 想到这里,徐向阳呆呆地看着前方微微起伏、波纹荡漾的水面,映照出自己那张还残留着兴奋的脸,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一种想入非非的状态里。 他刚刚趴在女朋友身上的时候,是在欲望和冲动的驱使下将一切情绪都抛诸脑后;在结束后的那短短数分钟里,充斥心间的则是焦虑与不安;而到了现在,冷静一会儿,剩下的就只有“做贼心虚”,以及,以及…… 回味无穷。 徐向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努力抑制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然后一巴掌扇在了水面上。 等他重新转回洞窟后,发现星洁已经重新穿上了牛仔裤。 一看到他靠近,黑长直发女孩儿双手环胸,眯起眼睛盯着他看。 徐向阳没有从对方的视线里看出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但还是有点心虚地说道: “刚刚对不起你。” “……” 林星洁摇了摇头,主动拉着他,在岸边坐下来。 “不用道歉。虽然你的做法确实让我吓了一跳,毕竟我那句话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但是,嗯,我还算是能理解吧。” 女朋友的宽宏大量让徐向阳十分感激。 长发姑娘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捧着脸蛋,侧过脸颊回望着他,语气幽幽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对向阳你的了解还是有点不够充分啊,没想到你是那么猴急的人。” “抱歉。” 他除了低着脑袋老老实实道歉以外,也没什么可说的。 “哎,都说了不是在怪你嘛。向阳也是男孩子嘛,有时候总会有热血上头的时候……” 这话倒是挺像是莲姐以前提过的醒。当时的徐向阳还觉得不屑一顾,没想到是一语成谶。 我果然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他又转念一想:既然星洁不是在怪我的话,就是说这种程度没问题……还算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徐向阳又一次开始浮想联翩,他开始盯着女孩光滑白净的侧脸,开始考虑如果自己再提出一次类似的请求,会不会被答应之类的。 “不过,我只是觉得……刚才的你有点怪怪的。” 林星洁显然不清楚自家男朋友脑海里转悠的是啥龌龊念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简直……简直像是一头野兽,在我身上拼命乱拱。”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往上捋,很快就发现她的手臂上有浮起的红印。想来被重新穿上的牛仔裤遮挡住的大腿部位,估计也有类似的痕迹。 那是因为他刚才的动作太过激烈,不小心挤压和碰撞出来的痕迹。 少女的肌肤本就娇嫩,过程中星洁又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只顾默默承受,哪里受得了男生的力气。 他心疼地蹙起眉头。 “……我弄痛你了?” 林星洁摸了摸自己泛着湿气的长发,笑着回答道。 “就是头撞了一下,其它还好。” “——对不起!” 这是他第三次道歉,态度最为诚恳。 “是我说的,就算是那方面的事情都愿意……这句话我不打算收回去。我刚才也没有怎么反抗你吧。” 女朋友黝黑的瞳孔微微一转,目光中蕴藏了点狡黠的意味。 “不过,下次还是希望你换个方式,起码要提前和我说一声要做什么嘛,不然连配合你都做不到。” 配合我……? 徐向阳一听这话,刚才的愧疚又暂时到了在脑后,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往人姑娘的大腿和胸脯上飘。 她的肌肤素净雪白,一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情,竟有种玷污这份无暇的感觉,徐向阳的心中好似再度起了一团火,又一次燎燎地燃烧起来。 “往哪儿看呢?” 林星洁屈起指头,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捂着额头,总算能放松地笑了起来。 “虽然你不介意,但我还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小心让你觉得痛了是一回事,而且……我的做法本来就有点怪怪的。” “对啊,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哦,你刚才的样子有点滑稽,就像是《动物世界》的感觉,”林星洁强忍着笑意,故意模仿电视里的播音腔说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徐向阳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觉得确实很滑稽。 如果在旁人看来,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景象。 他突然想到,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班长大人第一次逼迫自己认清楚对星洁的感情的时候,光是想想成为男女朋友后的生活,他就做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春梦,到第二天早上还梦遗了,不得不在星洁眼皮底下洗内裤。 这件事情就连他两位最亲密的朋友都不知道,毕竟她们两人都是当事人,传出去了实在是很丢脸。 “应该有更正常的做法,你说对不对?” “嗯,我想这只是……一点小歪路而已。” 徐向阳努力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以后还有机会,可以慢慢尝试和探索嘛。” 女孩的脸上又一次浮起淡淡的、象征着害羞的红晕,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于是,徐向阳的胆子更加大了起来,抓着女孩的两只小手,轻轻地捧在手心,嘴上说着没边没际的话。 “我们俩以后要多多交流,才能好好学习、共同进步……” 眼见这家伙是越说越嗨、越说厚颜无耻,林星洁终于忍不住了,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手来,一把捂住了男生的嘴巴。 “你再说,再说就不理你了!你说的事情,我一件都不答应!” “……!” 徐向阳连忙举起双手投降,还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是在装可怜。 看到他这副模样,林星洁一时间有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食髓知味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小小的骄傲感在雀跃着,因为事实证明了她对他的吸引力。 以前的林星洁从来不会不会担心这种事;相反,有时候她还会为此感到苦恼。 而现在,有关于林星洁生命中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女为悦己者容”——她对这句话的态度从开始无法理解、甚至不屑一顾,到现在却慢慢能有所领会。 林星洁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们见的关系是对等和相互的,相遇的过程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变化,徐向阳同样在为了她而主动做出改变。 想到这里,女孩的目光又慢慢柔和下来,她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要和班长大人商量一下,该如何学习穿衣打扮和化妆…… 林星洁突然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她之所以会主动把男朋友拉到这地方来,就是因为昨天那位女孩做出的大胆发言,让自己产生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紧迫感,由不得她不心急。 “你怎么了?” 徐向阳注意到了女朋友神态中的细微变化,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林星洁摇摇头,随口回答道。 “我在想,清月不是才从我们头我喜欢呢?” 徐向阳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说明你缺乏廉耻心!” “廉耻心……” 竺清月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 短发女生那张平日里总蕴藏着温柔、好似狐狸般妩媚的眼睛,这会儿却殊无笑意,与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反差鲜明。 “——徐向阳,你们俩刚才在我眼皮底下做的事情,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竺清月的告白 徐向阳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对方。 班长大人的唇角微微上扬,她的表情明明在笑,却比没有笑的时候还要可怕,眼神里充满冷酷的威慑力。 “呃……” 徐向阳实在搞不懂她生气的理由,不过他想起了自己在星洁身上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称得上绅士,于是略显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确实有点太心急了,还把星洁弄疼了呢。” “……” 竺清月的睫毛扑闪扑闪,脸上那副危险的表情都差点绷不住,十分吃惊地问道: “原、原来你们俩真的做了?” “啊……?” 徐向阳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刚才是在诈我啊!” “这不是当然的吗。”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我刚刚可是一直在找你们俩,到处找都找不着人,喊了好久都没人应……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俩在哪里、又在做什么?还以为是故意把我丢下了呢。” “……” 听见班长大人一脸落寞地说着这种话,徐向阳这下是真的感到有所歉疚了。 他的一时冲动,不止是让星洁差点受伤,还让清月担心,以后确实要注意。 “我还以为……” 徐向阳挠了挠侧颊。 “我还以为你会使用能力来找我们。” “以前我是有把‘线’缠在你身上,所以那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竺清月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自从那天以来,我就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因为答应过要听你的话,不能对你使用能力。你不会已经忘记我们俩之间的约定了吧?” “……当然不会。” 对方在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间,又扔出了一枚充满震撼性的炸弹。 徐向阳不知道是该感慨“我之前居然一直在浑然未觉的状态下过着被坏女孩监视和控制的生活?!”,还是该庆幸“幸好班长大人是个说话算坏的好姑娘”…… “话说回来,你的这个命令不打算收回去吗?” 班长大人正朝他眨眼暗示。 “我是为你好,万一哪天你出了啥事,来不及通知我们,我还能用线联系到你。” “你老是用‘命令’这个词,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其实也不用那么严格,”徐向阳说,“只要能注重隐私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短发女生脸上的落寞一扫而空,一双清澈如水的瞳孔正在焕发前所未有的光亮,于是情不自禁地又开始感到后悔了。 “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重新变得高兴起来的班长大人语气轻快地问道。 “你们俩刚刚是在哪里做坏事?”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指出了方位。 “那边底下有个很小的洞窟。” 竺清月望着那个方向,忍不住惊叹。 “那不就是我经过还喊过的地方吗?你们的胆子还真大啊。……等一下。” 班长大人眯起眼睛,表情又一次变得危险起来。 “所以说,我在上面在反复互换你们的时候,你和星洁还在那儿卿卿我我?这是把我的声音当作对你们俩干事时候的刺激了?” 徐向阳当然听出了女孩语气中的愠怒,他也觉得这样很不好,一时间尴尬到抬不起头。 他不知道星洁是咋想的,但他本人的脑袋里是真的有闪过这个念头,所以—— “嚯。” 徐向阳虽然嘴上没答应,但是以班长大人的眼力,自然是一下就看穿他的真实想法了。 她在啧啧称奇的同时,还特地背着双手围着他打了两圈转,用一副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生,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以前可没看出你有那么厉害啊。” 徐向阳的脸蛋涨得通红,继续无言以对。 “所以,你们俩刚刚是……” 竺清月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后面就传来林星洁的声音。 “——喂。” “啊?!” 徐向阳吓了一跳,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连忙回过头来。 “你怎么还没换好?” 女朋友蹙起纤眉瞪着他。 “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徐向阳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了女孩身上的奇怪的地方。 “等等,你不是也没换吗?” 她身上还是那套湿漉漉的旧衣服,手中的书包拉链敞开着,却没有拿出干净衣服来。 “嗯。” 林星洁点头。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我是为了玩水才来这里的,结果是匆匆忙忙爬上岸,还没玩过瘾呢。所以,我打算再下一次水,衣服就先不换了。时间还来得及吧?” ——对啊。 徐向阳恍然。 星洁在落水后和班长大人闹了一阵,然后就立马主动找上他,中间都没有停留过,确实没有玩闹的时间。 “没关系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一旁竺清月回答道。 “那我去了。” 林星洁甩了甩身后半干的长发,态度潇洒地走向栏杆,她迈开修长的大腿,跨过铁杆,站在岸边一个鱼跃,再度跳入深深地水库中。 她直接将自家男朋友和闺蜜一起丢下来,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双臂在水面上“哗啦哗啦”,开始直接划水游向远方。 “喂,你等一下……” 徐向阳正想跟上她,却又一次被身后的女孩抓住了。 “别急啊徐向阳,我的话都还没问完呢。” 竺清月一脸温和的笑容,手上用的力气可一点儿都不小。 徐向阳略感无奈,只好说道。 “你有话就直接问吧,别拐弯抹角了。” “好。” 清月大小姐不客气了,干脆利落地问道: “那就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没有做到最后吧?” 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在我看来,你就算再猴急,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如果你点头的话,我会很失望。” 徐向阳果断摇头。 清月的看法是一回事,他本人确实没有产生过这个念头。 “嗯,那就好,我相信你还是很珍惜她的。” 竺清月微微颔首,手却还是不肯松开。 “那……到底是停留在哪个阶段?” “啊?” 这是连具体过程都要回答的意思吗? “说说看嘛,和我聊聊不打紧的。” 徐向阳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回答。 这不是他想要故意隐瞒,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和她描述那种不可告人活动过程中的细节?他脸皮再厚都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竺清月突然说道。 “包括星洁身上那些被弄脏的地方,还有……” 她指了指徐向阳的裤子。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刚刚脱下来的短裤一角露在了外面。 “——你是不是有点太邋遢了?” 徐向阳觉得胸口像是中了一箭,一阵发闷。这世上就没有比一个漂亮女生对自己直言“邋遢”,更伤一个青春期男生的心。 他咬咬牙,突然间很想把自己的短裤扔掉,扔到水里去毁尸灭迹,但又觉得这样做同样不太对劲。 “所以,我有了个猜测。” 班长大人顺势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大概是通过摩擦女孩子的身体部位——比如大腿,屁股或者肚子的方式获得了性快感后……” “我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说刚才那句话是往他胸口射箭的话,现在就是拿机枪往他身上乱扫。 徐向阳用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正在发烧的脸,还是去放下来去捂住对方的嘴巴。 “这都是你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月大小姐的表情倒是很认真。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这种事情很严肃的。身为你们俩的朋友,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们,早恋归早恋,生理健康一定要注意,否则,不正当的接触方式,很容易可能伤害到彼此……” “你能别聊这个话题了吗!再聊我就走了!” 徐向阳又一次迈开脚步,这次是落荒而逃,结果还是被牢牢拽住了。 “好好好,不聊了就是了。” 班长大人的口吻就像在安慰发脾气的小孩子,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所以,这次是星洁主动的?” “……对。” 徐向阳甩了甩手,却发现这姑娘根本不肯松开,再用力就可能伤到对方了,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 “她还真厉害。” 竺清月露出感慨的表情,这次完全是出于她的真心实意。 对于班长大人来说,林星洁这两天的行动,无论是主动找她谈话、质问她对徐向阳的情感,还是在挑破情敌关系后立马找上男朋友,让两人的关系顺理成章且脚踏实地更进一步—— 这位好友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早已和过去变得大不一样。 从竺清月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林星洁的性格从封闭冷漠到直率坦诚,是从她和徐向阳认识以来;但是哪怕是在同居之后,星洁在情感方面始终是青涩而内向的。 在那个时候,没有主动朝着恋情的方向发展的意愿,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幸福、很满足”的人不止是徐向阳,林星洁亦是如此,她甚至没能清晰地察觉到内心深处那份不安来源于何处。 而现在的林星洁却变得如此积极和主动。不止是在与男友的关系上,她在班上同样开始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交际圈,而且这是在两位朋友都没有帮忙的情况下由女孩主动付出行动后得到的结果。 林星洁正在慢慢脱离过往阴影的影响,逐渐变得自信大方、变得更加完美。 这一切,都是竺清月亲眼所见。 谈一场恋爱,真的能如此深刻地改变一个人吗? 实在是由不得她不羡慕啊。 “星洁她真的变成和过去不一样了。当时你提出让她搬到我这里来的想法,我还觉得不理解,现在看来,你的想法的确没有错。” “……我的想法?” “你想想,有她那样的漂亮姑娘把你当成救命稻草那样依赖着,一般人都只会希望她越抱越紧啊。” 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 “哪有希望对方放手的道理?” 徐向阳思考了片刻,一脸认真地说道: “我不是希望她离开我,更不会放手。我只是觉得,她值得去拥有更美好、更广阔的未来。” 说到这里,他又摇头。 “不过,那时候的我可能有点太心急了吧。其实只要慢慢来就好。” “好啦好啦,不用那么谦虚。在我看来,你的做法已经成功了。至少在有关于星洁的人生问题上,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可是,她现在好像还是很担心我会跑掉一样……” “哦,你说今天的事情啊。” 竺清月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是因为我。” 徐向阳微微一怔。 “昨天,星洁主动找我谈话了。她问我:‘你喜欢徐向阳吗?我指的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间的’……这就是她的原话,而且没聊几句就开门见山了。” 这、这么直接的吗? 徐向阳吓了一大跳。 还有,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星洁和清月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才会导致两人间的关系出现变化。 但这里的“一些事情”,和他的估计实在差太远了! “你……” 徐向阳忍不住开口,却迟疑到只能说出一个字,便停了下来。 “你是想听我的回答?” 竺清月朝他眨了眨眼。 这时,有一阵风自对面的青山遥遥吹来,它越过水面,带上些许湿润的气息;女孩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但这一次,她没有主动伸手去整理。 徐向阳转头,望着身畔女孩被发丝遮掩的迷蒙双眼,心脏怦怦直跳。 “其实,你早就该猜到我的答案了吧?” 她微微一笑。 “我只是从来没有当星洁的面说而已。既然她主动问了,我也没有要瞒的意思。” “……” “——我喜欢你,徐向阳。” 仿佛是为了强调这句话的认真程度,她还特意用上了星洁的那个问题。 “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在男女关系的意义上……” 少女的语气恬淡温柔。 “想要和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夏日,山间,水库。 温柔的风与温柔的光,一同围绕着岸边的两人,徐向阳的心却像是激荡起伏的大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才是我啊。”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 他的心脏正在在胸腔内部有力地搏动着,热血上涌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不禁联想起了对星洁告白的那一天; 但是,这种感觉又与那时候所感到的紧张情绪不完全一致。 当天的徐向阳,是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并且是由他这边主动发起;另外,徐向阳也不认为星洁会拒绝。 换句话说,这是双方全都有所属意的情况下,顺利成章发生的故事。 而这会儿却是一场突然袭击。 尽管班长大人的态度说得轻描淡写,徐向阳却没办法轻松地去应对。 正因为是亲身经历者,才能意识到言语所拥有的份量: 年轻人们间的一句“我喜欢你”,破坏力不亚于一场飓风、一场海啸,足以重塑人的精神和心理。 这绝非夸大其词。依照徐向阳自己的人生经验,正是自从告白那天之后,他生活的世界、他的所知所感,全都焕然一新。 “你这是……在向我告白?” 徐向阳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是啊。” 班长大人轻轻点头,随后微笑着反问道。 “你干嘛这副惊呆的表情?” 徐向阳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姑娘怎么能在说了这种话之后,还摆出一副没事人的表情? “你是觉得我的态度太轻挑了?” 竺清月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 “这可不能怪我,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说了啊。这回是在星洁主动询问我后给出的答复,可能相对正式点,但是在此之前,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到过我的心情吗?” 徐向阳努力回想了一下, 她好像是有把疑似告白的话挂在嘴上过…… 但是班长大人时常都是那副游离在暧昧间的态度,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是在讽刺,所以他才没有认真对待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这姑娘偶尔会做出惊世骇俗的大胆发言,以至于总是挂在嘴边的“喜欢”都算不了什么,徐向阳听在耳中也不会产生别的想法,只会觉得是在表达友人间的好感——毕竟,她在自己面前声称“喜欢星洁”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反倒是没和她熟络起来的那段时间,徐向阳有时候还会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事实上,与班长大人相处和与星洁那样的姑娘相处,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若是不习惯,很容易被对方戏弄得晕头转向、焦头烂额。 徐向阳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因为和她交流真的很开心,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所以就算有时候会在心里吐槽“真是麻烦的女人”,结果到最后还是变得心甘情愿。 何况,正是由于她总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无论面对哪种话题都显得云淡风轻,从那副外表底下偶然窥见的真心才更会让人觉得很宝贵,就算是气急败坏都会觉得可爱。 “你在发什么呆呀?” 班长大人突然将身子贴了过来,一双睫毛伴随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像蝶翼般微微颤抖着的;徐向阳怀疑那是不是防水的假睫毛,还是说天生就能有那么长吗? “我只是在回忆而已……”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 其实,在与两位好友的日常交流中,清月也在逐渐改变,那种最开始的时候说着要和人交朋友、结果本人却表现得若即若离的姿态,才是让人不适应的,如今的她身上已经不存在这种疏离感。 “那你回忆完了吗?” 竺清月望了一眼水库的尽头,笑呵呵地问道。 “还是说,是要等星洁游痛快了回来以后,你才能想起来?” “不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认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把我当成谈恋爱的对象来看待。” “不喜欢你还天天和你黏在一块儿啊?世上哪里会有这种女生。” 班长大人回答得很自然。 ……的确。 他身边可见不到能和某个女孩子密切到这种程度的其他男生。 或许异性朋友是存在的,但是到了他们俩这种程度还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的话,未免显得自欺欺人。 她又说道: “另外,你还记得学校老师打算让我去做‘禁止早恋’演讲时我的反应吗?” 徐向阳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竺清月拒绝了在誓师大会上做演讲,原因是“我不能保证”。 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和说“我想谈恋爱”没什么区别。后来还专门问了,结果是被班长大人用“讨厌他人限制我”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你是说,你从那时候起就——” “那倒没有。”短发姑娘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变了主意以后,被人说是‘装模作样’罢了。” 徐向阳这才突然意识到,“竺清月主动向一个男生告白”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在其他同校学生眼里是一件多么震惊和可恨的事情。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自己,却只感到了深深的苦恼。 “好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竺清月眉眼弯弯,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在星洁回来以前,我想听到你的答案。”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问道。 “所谓的答复,是指……?” “当然是要不要接受我的告白。” 她拍了拍手,配上那张笑靥如花的圆润脸蛋,实在是很可爱。 “要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两情相悦的话,我们俩以后就能在一起啦,不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作为恋人……” “等等,我再确认一下,你知道自己不是在说梦话吧?” 徐向阳忍不住扶着自己的额头,他完全没办法表现得像她那样轻松,更不可能笑得出来。 “你知道我和星洁正在谈恋爱吗?你还不止一次表达过支持,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你撺掇我去告白的,这些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我当然知道。”竺清月点点头,一双眼眸清澈有神,好像很无辜的样子,“但这与我说的告白有关系吗?”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 他本来都觉得自己早就习惯从对方口中偶尔会蹦出来的荒唐言辞了,然而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只觉得胸口一阵又一阵发闷。 “当然有啊!我和星洁明明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你还问我接不接受告白?难道在你眼里,我和她像是感情破裂准备分手的样子吗?” “不会啊,恰恰相反,我觉得你们俩是好到奸情正热……啊不对,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全天下应该找不到比你们更幸福的情侣了吧?” “你既然知道还这样说……!” “我想知道的仅仅是你的想法而已。” 竺清月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他的胸口。 “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孩子来喜欢,所以,你尽可以抛开恋人的事情来回答我……” “怎么可能抛得开啊!” 徐向阳的声音忍不住又大了起来。 他实在难以理清此刻内心涌现的复杂情绪。 生气,难以理解……更有一部分,是冲着他自己来的。 因为当他听见班长大人亲口承认喜欢自己,想要谈恋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心中那一霎那涌现的喜悦不是作伪。 这就更让徐向阳感到无法接受。 面对男生所表达出的激烈情绪,竺清月的回答却依旧冷静,毫不退让。 “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它是欲望也是冲动,有的喜欢本来就是悖离社会准则的。” 女孩的目光平静到徐向阳觉得心寒。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真实心情而已。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嘲笑你。连最要好的朋友都不愿意说真话,你还能和谁交流呢?”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徐向阳眉头紧锁,没多少犹豫就拒绝了。 “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重要的是,连他自己恐怕都拎不清所谓的“真实心情”。 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又问道: “你不是当着我和星洁的面承认过,对我有那种想法吗?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那时候说的话只是为了证明我有那方面的欲望,而且还很强烈,想要让星洁好好思考再做出选择……” 徐向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干脆放下了无谓的自尊心,无所顾忌地乱说一通。 “而且,我相信你看得出来。如果我说没有对你有任何男女方面的龌龊想法,那肯定是假的。但……但这和这是两码事!” “哪里和哪里?” “当然就是没办法顺着本能乱来的意思!我是人又不是动物,所以你提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很奇怪吗?重要的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 “——真正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是星洁的男朋友,你要我如何回应你!难道是希望我背叛她吗?这样做你就会高兴吗?” 清亮的双眸正沉默着注视着他,她有段时间没有做出回复。 徐向阳被竺清月盯得很不自在,尽管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很认真、说法更没有错,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撇过视线。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风越过水面吹到岸边,这回却不像刚才那么和煦温暖,反而显得阴森森,有种刺骨的冷。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原来是有飘过来的云层遮挡住了阳光。这种依山傍水的地方,一没了太阳,周围环境的气温就会迅速下降。 徐向阳注意到身畔的女孩微微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肩膀,似乎是觉得有点冷了。 他叹了口气,默默将背包里的外套拿出来,披到她身上。 竺清月用手扯了扯衣领,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两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栏杆下方的水面发呆。 “你说过的吧,我们三个人要一直在一起。” 他听见竺清月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在风中。 “你的这种想法已经变了吗?” “我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枚石子,滚落到地上就再也找不见。 “但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要继续维持当下的这种关系,我不清楚你的理解。” 竺清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又是‘现在就很好’这种想法吗?徐向阳,你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半点长进啊。” “不一样的从我向星洁告白的那一天起开始,就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所以……” 他努力用冷静的语气回答道: “——我不会答应你的告白。” 徐向阳没有去看女孩的表情。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在一阵漫长的无言后,听见她忽又笑了起来。 女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 “如果先向你告白的人是我,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吗?说不定,我和你会成为恋人,而你和星洁就只是‘普通好朋友’的关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是吗?那我可真的有点难过了。”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看见了竺清月脸上绽放的粲然笑容,看不见被拒绝后的伤心或是愤怒。 然而,他的心情却因此变得异常沉闷。 “没有比亲手做出让人后悔的选择,更让人伤心的事情了,你说对不对?” 她笑得更开心了,越是这样,徐向阳就越觉得喉头发紧。 “一想到居然会因为你们俩在一起而感到开心,就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竺清月将手掌轻轻贴在了胸口上。 “而且,这种傻瓜般的想法,事到如今都没有消失。” 徐向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刚才的半分气势,反而更像是恳求。 “就不能,就不能像过去那样……” “所以,你的想法还是完全没有变,‘只要维持现有的状态就很幸福’,是吗?” “追求幸福又有什么不对?” “但是徐向阳,我告诉你,我和你、和星洁都不一样。” 女孩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沉稳的魄力,哪怕是面临告白失败的窘境,都不会让人看到她虚弱的一面,一点儿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姑娘。 “我不会甘心一直落后。从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人。” 竺清月将双手放在栏杆上,十根指头紧紧攥着,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程度;她同时侧过头来望向徐向阳,眼神无比热烈、无比真诚。 “哪怕一辈子过得不幸,我也一定会将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 “这才是我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把手借给你用,好不好?” 等林星洁重新回到岸上,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 破水而出的女孩,浑身沐浴在自天心落下来的灿烂光芒的照耀之中。 她将双手攀在岸边,稍微一用力便爬了上来,随后迈开修长的双腿,像矫健的运动员一口气跨过栏杆。 在这个过程中,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林星洁的一头披肩长发上滴滴流落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最后滴落到地面上,积起一片小小的潭水。 等双脚踩在地面上后,她顺手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束起来,另一只手则用力拧干衣角,随后朝着等在岸边的两位好友走去。 徐向阳和竺清月间的气氛略显沉闷。那种告白后男女间分享青涩喜悦的场景,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这并非一场顺利的告白—— 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间原本和谐美好的关系,被竺清月突如其来的行动一口气推倒了悬崖边上,就算彼此间的关系没有真的破裂、也近乎濒临边缘了。 ……至少,在徐向阳看来是如此。 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或者说,这和他的想法无关。 就算不能和清月成为恋人,他也不可能结束与她的关系,徐向阳只是在为两位女孩间关系的未来感到忧虑而已。 从清月刚才的态度来看,她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再加上她早就向星洁坦白了…… 那自家女朋友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她会觉得被背叛吗?会感到生气吗?会就此和清月绝交吗? 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们间一定会出现矛盾,就此不相往来、甚至大打出手都是有可能的,考虑到这两人都是拥有强大超能力的灵媒,后果可能还会更严重。 假如最后的结果是三人关系从圆融完整的三角,分散到徐向阳分别与林星洁是恋人、与清月是好友的两个单边关系,对他来说好像没有区别,可那同样意味着现有关系的破裂。 如果换成别人,被两位异性同时喜欢和争风吃醋,说不定还会暗自觉得高兴;但对于徐向阳来说,他最希望的是保持当下的生活,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窘境时,只能感受到苦闷。 于是,那个曾经有过的念头,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要和两个女孩子谈恋爱吗?” 如果说,那时候只是一时间胡思乱想的话,现在则是成了他需要去思考和面对的问题。 “这种事情究竟要如何面对……” 徐向阳实在想不出不伤害到两人、两全其美的选择。 所以,在两人各自表明态度,且没有退让地摆出立场以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再说过话。 一直到星洁玩完水后,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去迎接。 这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头些什么,可是当她的视线无意间往下移动的时候,脸蛋便微微一红,抛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就径直离开了。 徐向阳目送着她苗条的背影远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发了一会儿愣。 “喂,别傻傻呆在那儿看着了。”竺清月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两下,声音中透着笑意,“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嗯……” 徐向阳下意识点点头。 他也不是对着女朋友的背影犯花痴,只是发现她刚才的表情有点怪怪的。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很清楚理由。 “我,我先去那边。” 徐向阳连借口都没来得及想好,就准备匆匆离开。 “啊。” 班长大人似乎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道。 “星洁是被你吓跑了吧?谁叫你前不久才做了那种事后,现在居然又……” 竺清月望着男生的背影,注意到他的姿势里,分明有种下意识想要微微弓起身体隐藏什么的窘迫感。 她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干脆跑到他跟前,视线大胆地上下扫视,随后啧啧称奇。 “你的精力倒是很旺盛嘛。明明刚刚才……哇,没有穿短裤后,好像变得更明显了。” 徐向阳瞪了他一眼,连忙用双手捂住下面。 “你就承认好了,自己就是个大色狼。” 竺清月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得意。 “你在听到我对你告白的时候,难道就真不觉得高兴吗?‘终于有机会对我做和星洁一样的事情了’——难道就没有产生过这种龌龊的念头?” “我没有!” 徐向阳回答得很干脆。 “包括现在也是,我是因为自己女朋友才觉得兴奋,这很正常!” “……徐向阳,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就没有那方面的吸引力?” 竺清月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将笑容收敛,一双眸子缓缓眯起,看上去很有压迫感。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你知道这有多伤人吗?” “我……我也没有这样说啊……” 他的气势一下子衰弱下来。 “那就是有啰?” 班长大人显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立刻乘胜追击。 受到逼问的徐向阳一句话都回答不出,他知道这种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闭上嘴巴,于是干脆不理会她,转身就走。 “我决定了,我也要下水去玩!” 他身后传来竺清月的高喊。 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让徐向阳很狼狈,他忍不住转过头来: “你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没有时间也得挤出时间!我可是被喜欢的人看不起了啊!” 班长大人在回答的同时,她人已经跑到栏杆边上,在爬到上面去后,做了个跳水的姿势。 配合刚才的台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因为感情问题打算寻短见呢。 “等等……等一下!” 徐向阳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连忙焦急地喊道。 “你的衣服怎么办?你不是已经换好了吗?” “没关系,我准备了两套!” 女孩的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倏忽间消失了。 …… 等到林星洁换完衣服回来后,看到男朋友正抱着两个背包,站在栏杆边望风。 “你在干什么?不是准备走了?” 林星洁好奇地问他。 “清月呢?” 徐向阳一脸无奈,指了指前方。 竺清月的脑袋浮出水面,正静静地观望着岸上,看到她出现后,又掉头埋入水中,开始划水。 林星洁默默地观赏了一会儿她在水中嬉戏的样子。 “你就在旁边看着啊?” “没办法,是她要求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 “她说一定要我在旁边盯着才放心,因为自己不擅长游泳,万一抽筋了或者出啥事,沉下去就不好了。” 林星洁看着班长大人舒展身体的姿势,像花儿盛开又像蝴蝶展翅,标准且充满美感,就像是电视上的花样游泳运动员,忍不住说道: “这叫不擅长吗?” 完美的班长大人果然在游泳姿势上都是完美的。 徐向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我也这样想,不过她又说自己可能有点体力不足,游一会儿就容易累了,所以还是有危险。” “那不是还有邪灵吗?” “她说她不想和邪灵靠得太近,感觉会很恶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花样倒是蛮多的,林星洁心想。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提议道; “我们干脆把她衣服拿走,然后跑掉吧?” 徐向阳愣了一下。 “为什么?” “你肯定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她笑着回答。 “织女是天上的仙女,牛郎是靠拿走她的衣服,织女没办法了,才嫁给他为妻子的。” “喔……” 徐向阳恍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摇摇头。 “算了吧,万一她着凉了可不好。” 林星洁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脸色微微一变,伸出手去,狠狠一把攥住了他的腰。 “不做就不做,你在那儿高兴个什么劲?” 徐向阳痛得差点没叫出声。 看着可爱的女朋友突然翻脸,露出一副凶凶的表情瞪着自己,竟有种河东狮吼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真是前途多舛。 * “喂,导游来叫我们了!” 直到他朝着水面大喊,起初还有点赌气成分、后来就完全是玩性大发的竺清月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水面。她姿态潇洒地越过拉杆,走到他身边大咧咧伸出手。 “把毛巾给我。” 徐向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条大毛巾,心中感慨这姑娘准备得还真充分。 班长大人接过毛巾后,却没有马上去擦头发或是身子,而是将渗透着湿气的柔软身体贴了上来,热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朵上。 “感觉如何?” 徐向阳连忙退让开来,皱着眉头回答道。 “……没感觉。” 竺清月没有逼近,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噗嗤”一声轻笑,充满不屑。 很显然,徐向阳的身体可没有他嘴巴那么立场坚定,几乎是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班长大人后的下一秒就起了反应。 …… 竺清月坐在地上,她的后背倚靠着栏杆,双腿随意地并拢着放在前面,在阳光普照下白得耀眼。 徐向阳催了好几次,对方的表现却依旧懒洋洋的,反倒是招手让他蹲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照做。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问道: “星洁呢?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说在离开前,准备在附近逛一圈。” “嘿,真会找借口。” 班长大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竺清月摇摇头,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徐向阳,你一般是怎么解决自己在那方面的冲动的?” “你还真无聊。” 徐向阳见她又在说这种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忙着学习呢,哪有心思想。” “我觉得不像。别撒谎跟我说你没做过啊,你难道没去录像厅看过黄片?没自己买过黄书黄碟?看完了就没……” “行行行,我说,我说就行了吧!” 他已经放弃抵抗了,干脆自暴自弃。 “一开始不懂事,拿被子硬蹭就会有感觉,后来看书上说的,都是用手的……” 徐向阳越说声音越轻,越说越觉得荒唐,他觉得整座学校里,能会有机会和同龄女生交流打飞机经验的男高中生,可能就只有自己一个了。 这难道也算是青春吗? 班长大人倒是神色如常,一边听一边点头,慢慢将肩膀贴了过来。 “你、你干嘛……” 徐向阳又忍不住往后退缩了一下,他这句有点心虚的疑问才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太对劲。 角色搞反了吧?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竺清月的答复则完全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态度一本正经。 “我已经答应过你会听你的话,在你面前,我只是个柔弱的小女生而已,无法强迫你做什么。所以,我只是提议,接不接受还得看你自己。” 说话的同时,她笑嘻嘻地将手递到面前晃了晃。 “干嘛?” “你看我的手。” 徐向阳真的低头看了。 芊芊玉指像是玉雕,不但白、还流转着盈盈的光,手掌部位放在阳光下,仔细看见到肉色下透着青色的毛细血管;以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如象牙般洁净。 “漂亮不?” “嗯。” “那,我把我的手借给你用,好不好?” 徐向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意识到竺清月话语中的涵义后,呆呆地张嘴发出了一声“……啊?”。 他的表情就像个傻瓜。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破庙 林星洁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才回来,等她走到岸边的时候,发现徐向阳正独自一人靠在栏杆边上,吹着湖风、眺望对岸青山发着呆,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新衣服。 她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没有见到另一位女孩的身影,于是问道: “清月呢?” “已经先走了。” 徐向阳说。 “那我们也走吧?” “嗯。” 他提起背包,随意地挂在肩上,沿着大路准备离开。 望着男友的背影,林星洁的心情有点不平静,忍不住叫了一声。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嗯?” 徐向阳转过头。 “你们俩聊得怎么样?” 徐向阳眨眨眼。他搞不懂对方究竟是在询问哪方面,于是只能粗略地概括了一句。 “……实在不能说好。” 林星洁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显然并不怎么惊讶。 “你是故意的?”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中途突然说要去游泳,还有刚才又跑到别的地方去……” 长发姑娘微微一笑。 “这不是肯定的嘛。不觉得我借口找的很不自然吗?就是为了让你和她有机会单独相处。有些事情,你们俩只有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才能顺顺利利地交流。” “是有点不自然。” 徐向阳回答的态度很老实。 “不过依照你的性格,单纯是因为贪玩也有可能……” 女朋友瞪了他一眼,还好没动手。 “我哪里贪玩过?重要的事情我可是一次都没有错过。上次还是因为在教室里补作业,耽搁了一小会儿,结果才给你们俩呆在一起整整一周时间的机会。” “那次是意外,本来只是打算随便转转的,没想到鬼屋里面的人却不肯放过我们俩,直接动手了。” 徐向阳在回答的同时,心中想道:她果然还是会很在意这件事,虽说她在那之后几乎没有对自己提起过。 哪怕那时候的两个人没能正式成为情侣,但只要是正常的、有了心上人的女生,就不可能不嫉妒。 他笑着问道: “那你还让我和她单独相处啊?”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必要。” 林星洁将双臂抱在胸前,轻声回答。从女孩的表情上看得出她的认真。 “对你来说,对清月来说,对我来说也是。”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 见她认真,徐向阳也没了开玩笑的想法,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这个必要。如果没有这次谈话,我也不会那么快就了解清月的态度。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不过先暴露出来的问题就能先处理,总比事到临头的时候再后悔要好。” “……‘难以接受’?” 林星洁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嘲讽。 “你是在说大话吧。” “……啊?” “要我是男生的话,听到清月对我告白,肯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反而会欣喜若狂。” “但,但是我有女朋友了呀……” “有女朋友也一样啊,有女朋友就不开心了吗?能被她那样出色的女孩子盯上,无疑证明了自己身上的魅力,没有男生会不开心吧。” 徐向阳沉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听不懂女朋友话语的意思,更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 尽管如此,他却很清楚星洁此刻内心一定涌动着某种情感;正是它,让女朋友变得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是嫉妒。 徐向阳有点欣慰、又有点惆怅。 这种复杂古怪的心情,是除了他以外、世上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是只能分享给彼此的特别体验。 他走上前,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女孩儿纤瘦的身躯揽入怀中。 星洁起初还有点抗拒,不过当她的腰间被贴上热热的手掌后,身体很快就软下来了。 徐向阳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话,将刚才和清月对他的告白、他自己的拒绝,以及清月表露决意时的态度,全都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轻笑着补充一句: “不用忍着也没关系的。刚才是你特地为我和她创造能安心交流的机会;现在则是清月离开,剩下我们俩的私人空间……” “我才没有忍。” 林星洁将脸庞轻轻贴在他的胸口上,声音闷闷地回答道。 “我也……不需要别人替我创造机会。” “是是是,我们家星洁最厉害了。” 徐向阳抚摸着着她的柔顺长发,手感还是一样的好,就像在抚摸最上等的丝绸。 他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嘴边不自觉地洋溢起笑容。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很像是调侃,怀中的女孩有点不满地“唔”了一声——但同时亦是他出自真心实意的感慨。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变得成熟起来、变得比他、比班长大人更加可靠的一面。 “好了,再浪费时间下去,清月要等急了吧。” “嗯,我们走。” 等两人分开后,徐向阳拿起背包就准备出发。 “喂。” 但没走出几步远,跟在身后的林星洁却第二次叫住了他。 “嗯?” 徐向阳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头来。 “所以,你们俩刚才真的只是聊了聊,没有做别的事情吧?” 长发姑娘看似不经意的样子,不过有意无意往侧边瞥去的视线,还是能看出她的紧张。 他愣了一下,笑着回答道。 “没有啊,时间又不长,” 林星洁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放下怀疑,表示信任地点了点头。 * 他们俩和竺清月会和后,发现一位中年妇女正站在那儿。 徐向阳想起是那天和导游一起敲门的人,他一开始以为是同行帮忙的游客,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旅行社本地分社的工作人员。 她是来接他们的。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跑这么远。” “没关系没关系。” 对方连忙摆了摆手。 “团里其他人没事吗?会不会耽误他们的行程。” “他们都已经被小王带着提前下山了,目前应该都已经吃好中饭,准备开车回宾馆了吧。” …… “结果还是错过了饭点啊。” 四个人在石制台阶铺成的山路上,慢悠悠地依次走着, 正值中午,气温相当不适宜运动,幸好在山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树木,他们在树荫的遮蔽下往前行走。 然而,此时在森林里盘桓的热,却不是一种阳光灿热的热,而是一种粘腻、闷湿的潮热。这似乎已经预示了之后恶劣气候的到来。 “天阴下来了。” 中年女性望了一眼头不定已经没人在打理,也有可能已经拆掉了。” 徐向阳和两位同伴对望了一眼,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但是,在等待了许久、雨势却完全不见小下去,再加上四面透风的凉亭在遮风挡雨上的效果实在有限,他坐不住了,拍着膝盖站起来说道; “再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走吧。” 于是,他们离开凉亭,打着伞继续前进。 …… 又过了二十分钟后,四人冒着大雨在泥泞的山上一路跋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郭女士口中的“寺庙”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 “已经荒废了啊。” 徐向阳站在快要脱落一半的门匾下面,没有跨过门槛,而是小心翼翼地往里瞅。 班长大人倒是先行走到里面去了,表现得大方又勇敢,然而她还没迈出两步就惊叫了一声,原地蹦哒了一下后跑回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刚才的镇定形象被她自个破坏殆尽。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只老鼠飞快地从脚边跑过去了。 “我还不知道你怕这个。” 徐向阳强忍着笑意。 “呵呵,我只是讨厌超出预料的惊吓。” 竺清月干巴巴地回答道。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总之先进去避避再说。” 大家都接受了这个提议。 …… 破庙里的环境和他们想象中的相差无几:能搬走的桌椅都被拆光了,只剩下几个烂掉的蒲团、一座铜像和石制供桌。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被瓦片覆盖的天花板部分还很牢靠,没有出现破洞,里面的空间不但宽敞,而且很干燥。 “雨夜,深山,破庙……” 徐向阳正从背包里拿出水瓶的时候,突然发现女朋友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位于殿堂中央的青铜佛像发呆,嘴巴里还在嘟嘟囔囔。 “你在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林星洁回过神来,笑着问道,“你说,我们会不会要在这地方呆上一整晚啊?” “希望不会吧。等天色晚下来,要想下山就麻烦了。” 徐向阳摇摇头。 女朋友却笑得有点鬼祟。 “不麻烦不麻烦,我倒是觉得我们眼下的处境好有氛围。” “是吗?” 徐向阳看了看周围,入眼所及之处是阴暗肮脏的地面和墙壁,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角落,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有脏东西呛到喉咙里面去。 他忍不住摇头。 “我只觉得麻烦。” “你需要有一双能发现生活中的美的眼睛。” 林星洁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你不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很像是武侠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吗?” 听她这样一说,徐向阳不自觉想象了一下: 铺天盖地的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好似潜藏着无数险恶的深山密林,已经坍圮了大半的古老庙宇,如果再来点急促的马蹄声在雨声中模糊,分辨不清远近的背景…… 的确是武侠作品中的经典场景。 “我们是进来躲雨第一批人,待会儿说不定还会出现第二批,第三批人。每一批人都有着各不相同的身份背景,且都心怀鬼胎,最后导火线被点燃,众人混战,大打出手……” 林星洁倒是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 “你别乌鸦嘴好吧。” 徐向阳被她的丰富想象力逗笑了。 “我们只是几个高中生,掺和不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就不能盼点好吗?比如,雨马上就停了,我们很快就能下山之类的。” …… 结果,一直到了夜幕降临,雨都没有停。 章节目录 请假条 被一些意外的、且在我看来毫无必要的工作打乱了脚步……抱歉。 《侵入人间》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来客 结果,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 头到一半,很快就明白过来,感慨了一句。 “超能力还真是方便啊。” 明明是出了一趟门,她们俩身上却没有沾上半点水迹,依然干燥整洁。 “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问题,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压根就不会被淋湿。” 林星洁小声回答。 “那下水玩的时候呢?” 一旁的班长大人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游泳玩水就是要衣服湿漉漉的啊,要是用能力隔着,那该有多无聊。” 女朋友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所以说,你们去干嘛了?” 徐向阳问话的时候,目光已经垂落到她的手上。 林星洁一团湿淋淋的玩意儿抬起来,笑着回答。 “去打猎。你看,我在附近的一个湖泊边上发现的。能吃吗?” 他眯起眼睛辨认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不敢确信的语气说道: “好像是野鸭吧,应该没问题……” “哎,肯定没问题啦,又不是鱼,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像这种牲畜挖掉内脏后就是野味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伸出手推了他一把,自顾自地走入庙门内。 “很像是侠客的生活吧?” 跟在后面的林星洁同样满脸笑容,似乎很是期待。 徐向阳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几个生活在城市里的高中生,还学人家古代人野营吃饭,真是闲得慌。 “别看着人家在武侠剧里吃就觉得潇洒,我们待会儿怎么处理啊?” “猎是我们打的,鸭子当然是你来做了。” 女朋友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 这边没油没盐的,恐怕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一定要做得好吃点啊!” “你还敢提要求。” 徐向阳瞪了她一眼。 “要怎么样才算好吃?我平时手艺还不够吗?” “嗯……” 他的本意是嘲讽,谁知她真的低头思考起来了,随后眼睛一亮,努力解释道: “能不能做叫花鸡呀?就是《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给郭靖还有洪七公吃的那种!” “首先这是鸭子,做不了鸡;其次……你想得美。” 这种离谱的要求,徐向阳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哎~就不能试试吗?” 长发女生鼓起腮帮子,抓住了他的手臂,开始撒娇似地努力摇晃起来。 不远处的班长大人,一双透着狡黠的眼珠子正滴溜溜转着,徐向阳猜测她十有八九是在考虑要不要抛过来做相同的撒娇——或者说“胁迫”。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才安静了一会儿功夫,这俩不安分的姑娘就又闹腾起来了,明明随便应付过去就行,饿肚子也不过就一晚上的功夫…… “没有调料,没有火,你叫我怎么做?” “我来生火!” 林星洁自告奋勇地举起手臂,徐向阳都来不及阻止,她就自顾自跑远了。 数分钟后,女孩便拿了一堆柴火回来。 还好,林星洁还算有点生活常识,没有去拿在雨中被淋湿的木柴,而是拿门板做的。 虽然没有工具劈柴,但是只要用超能力破坏一通,想要得到燃料还是很容易的。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好处是起码他们不用学古代人那样钻木取火,因为旁边的班长大人已经适时拿出了打火机。 两人忙活了半天,总算在阴冷的庙堂地面上升起了一团小小的篝火。 竺清月欣喜之余,未经本人同意就直接将徐向阳那个超大保温瓶的盖子当作水杯,放在上面加热。 …… 徐向阳望着手中焉巴巴的野鸭,眉毛皱成一团。 被她这样一说,他心里其实还是有触动。 只不过,他虽然在家中一直负责做菜练出了厨艺,却从来没有过野餐的经验。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初中时看过的武侠,记得书上说,黄蓉的做法是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身,生火烧烤;“待得湿泥干透,剥去干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他走出庙外。 此时大雨倾盆,古庙又位于山间林路上,泥巴倒是不难找,可以说到处都是泥泞水坑。 但是…… 徐向阳看着一片浑浊的泥水,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 他只好哀叹一声,又走了回来,放弃了“叫花鸡”的想法。随便做个烤肉,应该问题不大? 内脏洗剥干净之类的活计对徐向阳而言倒是很轻松,之后就用削尖的木管从一头穿入,放在篝火上烤。 一团明亮的火焰在昏暗的庙堂中央燃烧着,照亮了女孩儿们红通通的脸,她们瞳孔中蕴藏的光亮辨不清是兴奋、还是倒映着的跃动火光。 徐向阳却不抱期待,没有调料的食物,现代人的嘴巴注定适应不了。 …… 夜雨静静地下,风“呼呼”地刮过庙堂,将篝火燃烧的艳光吹乱,火星四散,投在墙壁上的人影轻轻摇曳、或涨或落。 三人抱着膝盖团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星洁偶尔还会伸出手去替挂在木棒上的烤肉转圈,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 徐向阳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很好,渐渐也不在意食物的事情了。 没一会儿功夫,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开来。 “要不要吃吃看?” 竺清月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篝火上的肉,然后不出意料被烫到了,呼呼喊痛,开始啜吸自己的手指。 徐向阳拿出随身带的水果刀,在上面剜了一片递给她。 班长大人小心翼翼地将肉片放进嘴巴里嚼了嚼,一张精致的脸蛋顿时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出声。 “……好难吃。”竺清月吐了吐舌头,“肉又柴、又没味道。” “我就说吧。” 徐向阳叹了口气,还想抱怨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脚被踢了一下。 女朋友正用眼角余光斜斜地盯着他,嘴上没有说,目光里却透着尖锐。 他愣了一下,总算反应得及时,连忙又切了片肉给她。 ……随后就轮到林星洁“呸呸呸”了。 这又是何苦呢?徐向阳憋笑憋得很辛苦,他给自家女朋友还是留了点面子的,没有真的嘲笑出声。 “该怎么办啊,有点可惜啊,明明是第一次打猎的成果……” 竺清月嘀嘀咕咕。 “你们现在没胃口了吧。”徐向阳倒是乐得轻松,“我们今晚早点睡,明天早点起,一大早就能下山。我猜这雨下到半夜就能停……” 就在这时,庙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 “好香的味道。” 一个梳着卷毛的男人用力吸着鼻子,浑身裹挟着湿气踏入庙门。 还是他们认识的人。 卫记者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男人笑着说道: “李大哥,天色晚了,要不我们再这里歇歇脚?” 站在他后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但有些魁梧,头发茂盛而乱糟糟,胡子拉碴,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蓝色工人服像是好久没洗了,旁人乍一看还以为是流浪汉。 见他没开口,记者又笑着劝说道: “总不好去旅馆吧,你看……” 中年男子的瞳孔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惫,简短回答了一个字。 “好。” 卫记者一扭头便看到徐向阳三人,顿时眼前一亮。 “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各位!” 他热情地过来问好。 “你们也是来躲雨的?” “是啊。没想到刚从水库里回来就起了暴雨,从下午一直下到深夜。” 徐向阳反问道。 “您呢?” “一样。去某个地方转了一圈回来,结果赶不上和大部队一起走。” “那这位是……” 他的目光望向那个工人装的男子。 “我在路上遇见的,他是……呃,住在这座附近的,姓李。”卫记者哈哈一笑,“我和这位老哥算是一见如故了。” 李姓男子注意到了年轻人的眼神,挤了挤嘴唇对徐向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他在看到篝火上放着的肉后,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瓶子,声音沙哑地问道。 “要吗?” 徐向阳接过来后一看,发现是个盐罐。 “谢谢。” 他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用刀在烤肉上切了几个口子,撒上盐巴。 “我能吃点吗?” 在经得同意后,卫记者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撕了个腿下来,狼吞虎咽了几口后,朝他们竖起一根大拇指。 “味道还不错!” 徐向阳尝试了一下,撒了盐后果然不一样,虽然滋味还是很朴素,但肉的香味却被激发出来了,至少不想刚才那样难以下咽。 “这一个可能不够吃。我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 中年男子对他们笑了笑,没有理会卫记者的劝阻,直接转身离开了。 …… 十几分钟后,庙门口再度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这次来得不止一两个,而是有风尘仆仆的五六个人,有男有女,还有外国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上都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 徐向阳眯起眼睛,和两位女孩对视了一眼。 在这群人逼近寺庙的那一刻,他们便感受到了邪灵的气息。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翻脸 寒冷的雨夜。 两道手电筒的光柱在黝黑的森林里到处乱转,洒下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光斑,照亮淅淅沥沥的雨水自天心降落的轨迹。 披着雨衣的两人正在林间道路上艰难跋涉,长靴从一趟趟泥潭上踩过,溅起一片泥点。 眼镜镜片上覆盖着的细密水珠让人的视野变得模糊,阴冷的气流隔着厚厚的防雨布料依然能轻松渗透,甚至会让人怀疑到底是雨水、还是从口中吐出的热量化作白汽沾上的。 走在后面的年轻人望着前方男人沉稳的步伐,忍不住心生感慨。 对方可比自己大上俩辈,要是放在别的职业都是该退休的年纪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精力充沛。 “小刘。”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对方突然停下脚步。 “哎,有啥事儿,周队长?” 他连忙回应。 “巡逻地点是从哪里到哪里?” “前面就到了。” “嗯。” 周队长——周行健点了点头,回答道。 “再加把劲儿吧,马上就能下山了。” “行。” 小刘迈开步伐,迅速跟上了前面男人的步伐,笑着说道。 “其实我倒是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倒是周队长您比较辛苦,还得在别的辖区巡逻……” “我们来这儿是有任务的。山阴市的各部门同志都在帮我们的忙,我总不能闲着。” 周行健的话头顿了顿,手电筒的光柱又随意在到处晃了晃。 “我听说有个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跑上山了?” “……是啊,一周前的事情了。”小刘点回答,“山下面都有岗哨,还有让我们这些队员定时上山巡逻,都是为了他。” “没抓到?” “还没呢。” 小刘摇摇头。 “因为没办法组织大规模搜山。避免消息走露是一回事,一方面要注重安全,对方是个危险的杀人犯,万一这人狂性大发,伤到搜救人员就不好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 “是因为他的灵媒能力吧?” “是,听说是屏蔽感知的类型。很罕见,所以难抓到。” 周行健走了一会儿,似乎在湿漉漉的泥地里发现了有人经过的踪迹,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这座山上还有人啊?” “不是同一座山啊,他在另一头。岗哨封起来的山头在那个方向,我们还没走到。” 小刘指了个方向。 “这边是旅游景点,还有村落。” “这……还是很危险吧?不是说这个凶手很擅长潜逃吗?” “那没办法,总不能要求住在附近的人都搬迁走,人也不愿意啊,只能靠我们巡逻聚居点了。” 话说到这里,年轻的灵媒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周队长,你说我们得瞒到啥时候啊。” “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周行健的话头顿了顿,声音稍微压低了点。 “……快了吧。国际上还没有先例,我们只是不好做第一个当螃蟹的。” “嗯,我想通灵者和灵媒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每个城市的鬼屋数量亦在增长,放到台面上是迟早的事情——” “好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见周队长的表情严肃起来,小刘识趣地没有说下去。 “你看前面,有座庙,我们去那儿休息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住嘴了,眼神变得凝重。 “你感觉到了吗?就在那个位置,周老师。” 周行健抬起头,静静的望向山头那座屹立在风雨飘摇中的深夜寺庙,似乎有点点暗淡的昏黄光芒正从那个方向飘散出来。 “……还不止一个。” “我们去看看。” 他迈开步伐的同时回答道。 小刘拿出了对讲机,朝着电波对面讲了几句话后,立刻跟上。 * “喂,你们猜这群人是谁啊?” 林星洁倚靠在自家男朋友身边,小声问道: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一边慢慢嚼着嘴巴里的肉片,一边默默观察着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其实用“不速之客”这个词比较奇怪,因为这是座已经被废弃了一段时间的寺庙,是无主之地,谁都有权利来避风躲雨。 但这群身穿黑风衣的家伙们,真的一看就知道和普通游客们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分子”的氛围。 “一群灵媒跑到这种深山寺庙里来,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巧合。总不可能说就是未来出来旅游?” 班长大人的声音很轻,轻到能被篝火的噼啪声压制、能被拂过梁柱的夜风吹走。 年轻人们的交流一直维持在这个音量上,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希望能有充分时间来观察这群人。 穿着风衣的人们在进入古庙内后,就一言不发地聚拢在一起,坐到了某个角落。 他们全都保持了沉默,就像一群被下了“不能说话”命令的士兵,无论谁都是一言不发。 这群人同样选择就地取材、有模有样地升起一堆篝火,将被淋湿的衣服挂起来。 还好,庙内的面积挺宽敞,和年轻人们之间还隔着大片空地,所以徐向阳能肆意地观察他们,而不用担心被注意到。 “……一共五个人。” 徐向阳用牙齿剃掉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肉丝,随手丢到一旁,视线在这群人的脸庞上一一扫过。 三男两女,年长的有五六十岁,最年轻的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还有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外国人: 他的头发纤细卷曲,身材矮小,鼻子扁平,嘴唇则宽厚,皮肤黝黑,五官中带着南亚人的特征。 这人的年龄看上去已经很大了,但是没有胡须、皱纹不显著,且自从登场以来就从来没有张开过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盲人。 他身上穿着黄色的运动体恤,走了一遭雨夜山路,浑身都变得脏兮兮的,而且因为总是闭着眼睛,还需要别的同伴扶着他走。 “我感受到了两个邪灵的气息,这就说明这群人中起码有两个灵媒。可以想见,剩下的不是灵媒也是通灵者……” 这群人的表现不知道该说是谨慎还是大胆,即使在这种相对安全的状况下都没有将邪灵收回去。 好在相比起他们,徐向阳这边还没有露出马脚,所以这群人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边,道。 “你忘记了吗?我们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 徐向阳提醒道,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老警察身上。 “啊,是医院那个时候和莲姐在一起的……” 女孩恍然大悟。 “在做烧烤?我们有没有份啊?” 年纪轻的那位主动朝他们打了招呼。 “没事没事,坐下来一起吃吧。” 卫记者自然是很热情地伸手招呼。 那位警察也不和他们客气,直接蹲下来用手撕了一片肉塞进嘴巴里,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 “我姓刘,是附近巡逻的。你们都是游客?” “嗯。” “……还有学生。你们家长呢?” “我们跟团出来的。” “你们家里人心还挺大。” “旅行社一直有派人和我们一起。” 徐向阳指了指郭阿姨休息的方向。 他不知道那位阿姨有没有注意到有一大群人进来了,因为她所在的位置与众人间距离隔得有点远,是在佛像后面,而且还早早睡下了。 刘警官的目光在他们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他舔了舔沾上油污的手指,声音低沉。 “那你们今晚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什么怪事?” 徐向阳和朋友们面面相觑,他作为代表回答道: “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就只有现在待在庙里的这些人。有问题吗?” “我只是提醒。你们都要小心点,因为附近山头有个潜逃的犯人,一直没被抓到。” “我好像听别人讲起过。”卫记者在旁边插嘴,“是不是那个把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全都杀掉的……” “对对对,没错,就是他。” 刘警官叹了口气。 “另外,最近山阴市很不安分啊,说不定还有从其它地方,甚至从海外流窜过来的坏人……” 就在这时,刀疤男突然站起身。他没有开口,凌厉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向这边。 庙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刘警官在衣服上胡乱擦掉自己手上的油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高声说道: “大家身上有没有带着身份证件啊?请配合一下工作……” 几乎就在这一霎那,刀疤男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 “条子是冲我们来的!动手!” 他身后的几位同伴同时跃起。 而刘警官则像是早有预料,迅速将脑袋转向那群人,一手下捞,似乎是准备拔枪。 但第一个动手的不是他、更不是那群风衣男人,而是坐在徐向阳身边的那位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 李大哥的面容扭曲而险恶,憨厚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额头青筋暴起,自怀里猛地抽出一把闪闪发亮的砍刀,朝着刘警官的方向砍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她做好准备了吗? 一切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蓝色工装男子从怀中抽刀直劈下来的时候,不但刘警官没来得及反应——因为他的脸还正朝着另一侧,甚至连那群气势汹汹的身穿风衣的男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直到刚才为止,都在默默旁观的周队长及时伸出援手,拽住小刘的胳膊一使劲,让他躲开了这一刀,同时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袭击者的胸口。 这一脚势大力沉,把人直接踢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在地上。 “不好意思,是我莽撞了。” 刘警官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不过他的表情还算冷静。 “我知道你是担心里面的人……动手吧。” 周行健在开口的同时,身体已经阻挡在他们与另一群人对峙的中间。 在场的几位普通人——包括三位年轻人和记者全都被裹挟在一块漆黑到密不透风的布中,布团像是活物般扭动、膨胀和鼓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门口。 小刘在召唤出邪灵的时候,已经拔出配枪,对着另一侧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们喊道: “你们逃不掉的,附近都已经被包围了!” 当两人察觉到这座庙宇内有邪灵的气息、还不止一头的时候,是在呼叫援助后才到附近查看情况。 不过,当时都不知道藏身在庙中的灵媒里有没有擅长感知的类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剩下的人手都选择埋伏在距离不远处的森林。 他们则在人员赶到后,先行上门。有点出人意料的是,庙内这一个两个的,情绪看起来都非常紧张,简直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 “你们是谁?” 小刘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是哪句话中的试探刺激到了对方?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起来是由组织有队伍的灵媒团体,这件事可不一般……难不成这次看似寻常的巡逻,竟正好撞破大事? 刘警官的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敢再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从以刀疤男为首的这支团队的神情举止来看,他们之间不像是一伙的,结果这家伙刚刚却像是发了疯了似地想要对自己动手。 “小刘,我猜这人会不会就是你们一直在追的那个杀人犯?” 周行健的表情还算平静,他推测道。 “你刚才不是提起了那人的事情了吗?这家伙可能以为你是冲着他来的。” “看起来和档案上的样子不像是同一个人……” 刘警官摇摇头。要不然他早就该认出通缉令上的那张脸了。 但就在这时,这个被踹翻后躺在地上的男人,手脚突然像是蜘蛛般翻了过来。 他以诡异的姿势站起来后,伸出青筋暴起的粗壮双手,迅速放在了自己的脸庞上。 “咔嚓……咔哒。” 伴随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的响动,男人的脸庞像是橡皮泥似的在双掌间被肆意揉动,这一幕堪称诡异。 半响后,李大哥才放下手。 “还是这个样子痛快。” 他的脸已经是完全变了个人,极为陌生,唯有声音还是低沉而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 刘警官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就是他。” 小刘和周行健对望了一眼,心中已有了计较。 一般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又不是戴了武侠里的人皮面具或是修炼了啥软骨功。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体部位已经出现了变异,与正常人的体质迥异。 “我听同事说,他是能力失控暴走后杀人的……” “那就难怪了。” 周行健微微颔首。 除去被附身的普通人以外,原本操纵着邪灵的灵媒一旦失控,也会受到邪灵所具备的远境力量所侵染;且这种污染同样难以逆转。 因此,对于每一个灵媒来说,他们都要面临来自自身的重大威胁——他们与附身者在性质上看似泾渭分明,但在某些特定情形下,不过一步之遥。 这位失控的灵媒粗重地喘息着,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双因布满血丝而变成猩红色的眼球,望向两人的目光里流露出浓烈的恶意。 不远处的那群人则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默默地观察着此时的局势。 一座小小的庙宇,场面可谓剑拔弩张、暗流涌动。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庙内的三方势力对峙,气氛安静得好像坟墓。 外界的风雨声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得大了起来。涌入门内的冷飕飕的夜风在庙堂内来回呼啸,听在人耳中充满凄厉感,就像是一支极符合气氛的背景音乐,让此情此情更像是武侠电影中会出现的场景。 一个凶性大发的杀人犯,一支不明来历,还有外国人参与的灵媒团队; 毫无疑问,眼前的众人都是两位特调处成员的敌人——这不是被害妄想,他们早已经在刚才的举动中暴露了恶意。 或许,这时候已经有人反应过来,这两位警察其实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木已成舟,他们不愿意乖乖接受调查,就只能选择敌对。 在人数上占据绝对劣势的周行健等人,貌似是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但事实上,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察觉到了支援人员们的靠近。 而对于剩下的几人来说,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征兆,也几乎是同时喊出了那声“动手!” 漆黑一团的活布“嗖!”的一声从庙内外飞回来,在刘警官的操纵下像一面舒展开来的披风,及时包裹住了两人。 * 在那团黑布状的邪灵裹过来的同时,徐向阳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位同伴的纤手。 比起暧昧,这更接近于一种安抚,他没有从这个举动中感受到恶意,所以试图提醒她们,同时将自身的意识延展开来,作为第二层检测和防御机制。 一眨眼间,他们眼前的视野便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个恍惚间,被篝火的光芒所笼罩的庙堂变成了风雨交织的漆黑森林。 徐向阳释放了通灵能力,在中途便帮助自己和两位同伴调整好姿势、寻找落脚点。 在黑布飞离、站稳脚步后,他拿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打开,观察了一圈四周的状况。 灌木丛的枝叶上沾着的雨珠不断流淌、又不断积累,在灯光下闪烁着一圈朦胧的晕轮。 黑布并没有把他们带到太远的地方,抬起头朝着山上的方向看去,依然能看到寺庙隐约的轮廓。 “嚯,简直就像是魔法一样。” 他身边的竺清月感慨道。 “果然这个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邪灵啊。” 徐向阳瞥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上人家的东西了吧? 从班长大人的表现来看,她在这方面好像还挺有收集癖的…… 幸好,这不过是他的杞人忧天。 在黑布飞走的时候,竺清月并没有对它动手,而是伸手陆续放出了受自己控制的邪灵。 她眼帘低垂,面容专注地活动着手指,好像刚才的感慨仅仅只是感慨而已。 “哎哟喂,这下摔得老子好疼。” 通灵能力没有那么强大,只能被裹着跑的卫记者直接摔了个狗啃泥,这会儿他正扶着腰,浑身湿漉漉地站起来。 林星洁默不作声地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徐向阳侧过脸,发现女孩正静静注视着自己,那双晶亮的眼眸,在四周浓郁的夜色包围下,反而更像是落到地上的星星般闪烁。 他能看明白女朋友的意思。 ——“我们应该做什么?” ……是啊,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徐向阳心想,他们几个好像是被当作普通人丢出来了。 因此,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可以说完全看他们的个人意志。 “……徐同学。” “怎么了?” 卷毛男子朝他们走过来,脸上还黏着几枚叶片,表情中既有着不好意思,又有着浓烈的担忧。 “庙里没事吧?” 徐向阳遥遥回望山出“我想去看看”的时候,想法便一下子落在实处。 在这个三人小团体与外界交流的问题上,如果说班长大人的态度是纯粹的“排斥”的话,那徐向阳的想法则是“复杂”: 他既有着想要维持现有状态、不希望被打扰的念头,同时又清醒地认识到,迎来改变的那一天终究是无法阻止的,而且距离他们目前的生活并不遥远。 所以最终妥协的结果,就变成了由剩下的另一位女孩来决定他们该往何处走;没有哪一样因素,会比林星洁本人的想法更重要。 “星洁。” 他忍不住再一次撇过视线,凝视着女友雪白的侧颊。 ——她做好准备了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洪水猛兽 “我就先不进去了。” 在快要抵达寺庙门口的时候,班长大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脚步放缓,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位突然停下的同伴。 竺清月双手负在身后,步伐轻盈地越过地上积起的水潭,在一棵大树边上站住脚后,朝两位好友露出一个开朗的笑。 “怎么了?” 徐向阳蹙眉。 “那里面现在太热闹啦,还有官方的人。如果我露面,就算什么都不做,时候还是会被有心人记下来的。毕竟是星洁要动手,她每次搞出来的动静都会很大……” 竺清月用手指抚了抚颊边上垂落的头发,神情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不想去。我不太擅长抛头露面的工作。” ——你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吗?徐向阳在心里吐槽道。 虽说他一直有在开玩笑般喊她“清月大小姐”,加上她本人文静娴美的外表,的确容易让不了解的外人产生这种错觉;但徐向阳却很了解,真正的竺清月有着小恶魔般的活泼个性,与人交往时从来都是表现得落落大方,根本不存在“怕生”这样的弱点。 班长大人之所以不肯迈步,恐怕是和她那种刻意疏离的态度有关:出于某种理由,清月始终不愿意暴露在其他灵媒的视野里。 当然,在徐向阳看来,她的那种能力确实不好让别人知道,另一方面……在女孩的心中,是否还存在别的缘由呢? “你不愿意进去?” 林星洁瞥了一眼寺庙的门口,风雨绵绵中,呼喝声与激烈的打斗声,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枪响,烛影斧声、刀光剑影,加了特效的武侠大片不过如此; 再加上偶尔喷发出来的邪灵肢体,惊鸿一瞥间,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异世界怪物在敞开的庙门缝隙中显露狰狞面目的一角…… 这般光怪陆离的景象,如果让普通人见到了,大概会产生“自己是否尚在人间”的困惑吧。 “有什么理由吗?” 相比起徐向阳,林星洁的问题就直接多了。她直视着好友的脸,锐利的目光仿佛想要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蛛丝马迹。 “我只是觉得,在别人面前出风头这种事情,就交给星洁你好了。不喜欢么?” 竺清月捧着脸蛋,不动声色地说道。 “当然,要是你觉得自己做不到的话,就和他一起来拜托我出手,”她指了指身边的男生,“那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长发姑娘抿了抿唇瓣。 要是过去听到这种类似于挑衅的话语,她肯定会二话不说地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不过,现在的林星洁确实有所不同了,她只是轻声回答道: “我明白了。另外,关于这件事,运动会的时候我就和你商量过了,当时是希望由你来做我们三人之中的‘底牌’——所以,现如今也只是将这个提议再继续下去而已。” 竺清月眨了眨眼,笑呵呵地回答道。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徐向阳则有点担忧地说道。 “待会儿要动手的时候,你得克制一点啊。” 就以能力而言,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中,的确是班长大人的“线”更适合应付。召唤小安的威力惊人,但很有可能造成误伤——比如不小心把里面所有人全都压扁之类的。 “没问题。” 女朋友的回答倒是自信满满。 “我一下子就把他们全解决掉。” 这回答我可放心不下来啊——正当徐向阳开始担心林星洁是不是打算让异世界的鲸鱼直接将这座庙压垮的时候,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潮声。 那是来自远境深处潮水涌动的声音,像是浪花拍打在礁岩上,碰撞间有无数水滴飞溅。 在长发姑娘的身边,浮现出一个宽阔深邃的漆黑洞穴,即使是站在近在咫尺位置的徐向阳,都看不到洞穴的另一头通往哪里。 这正是她在召唤浊流时会产生的动静。只是这回,那个洞变得更“大”了些。 庞大的鲸鱼没从内侧有游动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涨潮时分的海浪。 混沌的潮水,从世界的洞穴里蔓延而出。 相比起起过去的小打小闹,这股浪潮汹涌澎湃,掀起的浪头足有七、八米高,气势不亚于一头张开血盆大嘴的巨兽。 它越过森林所有树木的高度,浩浩荡荡地漫过整座山头;黑潮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这栋屹立在风雨中的废弃荒庙吞没…… * “周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 刘警官在百忙间抽出时间打量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周行健,看到老警察的脸色苍白,一副想呕吐的样子,还好他身上没有受伤。 “拖累你了。” “哪儿的话,您刚才那几枪可太关键了。” 这支不知名的灵媒小队中的一人,发动能力后很快一种长满荆棘倒刺的藤蔓状邪灵将寺庙的门封锁。 别说是“负隅顽抗”,对方干脆是打着要将特调员们全都杀人灭口的主意!这群人的凶狠由此可见一斑。 而且,他们的这种自信并非空穴来风:明明前来支援的特调员们在人数上不占下风,甫一交手却落入劣势; 反而是并非灵媒的周行健,他作为通灵者的经历丰富、有配合灵媒同伴战斗的经验,趁着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敏锐地抓住邪灵行动的空隙,开了好几枪、射伤了两人,这才重新扳回局面。 但在那之后,对方立刻盯上了这位老人,体质只是个普通人的周队长自然是险象环生。 好在刘警官的邪灵是擅长保护和躲避的类型,他让邪灵包裹住两人,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球体,在寺庙内蹦来蹦去、跳来跳去,像是个弹球,别人暂时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样一来,身为控制者的刘警官倒还好,他早就适应了;受他保护的“乘客”就比较凄惨,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乘坐碰碰车,一时间撞得头晕眼花、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周行健的额头上沾满冷汗,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片暂时局限于庙内的“战场”。 “全都是擅长战斗的乙级灵媒,这样的人才可不是到处都有啊。” 乙种邪灵的特点是能物理性地干涉现实,但不同邪灵间强度的差距可谓天差地别;以及得到同等灵媒能力评定的人,有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培养和训练,在战场上的表现完全是两码事。 但眼前这支五人小队,不但有四人都是乙等灵媒,且所操纵的邪灵都是擅长战斗的类型,而且看的出来很习惯于处理灵媒间的冲突,反而是本地的几位特调员落入下风。 小队中唯一没有参与战斗的,是那个紧紧闭着眼睛的南亚人,但谁都不敢小觑他,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剩下四人都是为了保护他才聚集于此。 特调员们注意到了这一点。为了防止对方出手,同时要是能挟持此人为人质的话,会让局势变得有利——于是,有人试图突破包围圈。 结果却是被这群家伙像疯了似的打回来。 此外,除去这支凶狠的灵媒团队,还有位疑似杀人狂正在庙宇内游荡。 那头样貌酷肖老鼠的邪灵一样很难对付,它拥有着将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等等障碍物视若无物的能力,周围昏暗的环境更为这种穿梭在黑暗中的能力提供了便利。 “再这样下去,局面不会好转。别说抓住犯人,连自身的安全都未必能保证……” 周行健眉头紧锁,他从口袋里拿出对讲机,开始思考是否要再次呼叫支援。 不过,这些人可能已经是附近能在第一时间调集起来的特调处行动小队的全部成员了,毕竟还有一批人是被调去市中心维护秩序了,山阴市的当地部门甚至还特地借了邻市的人手…… “那家伙要逃了!” 小刘发出一声惊呼。周行健朝着庙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只巨鼠已经快要啃断荆棘、准备离开了。 但眼下这个时候,谁都没有空去阻止它逃跑。 周行健忍住作呕感,咬牙朝着那个方向开了两枪。 “砰!”“砰!” 溅起了两朵似是从人体内迸溅的血花,巨鼠的行动只是微微一顿,随后更疯狂地啃噬起来。 而就在这一刹那—— 他听见了涛声。 周行健微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下一个瞬间,他看见洪水冲破庙门,将巨鼠、庙里的所有人和中央的佛像一齐淹没。 “怎么回事?!” “这……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快、快点游出去!” 难道是雨下得太猛太烈,山洪爆发了? 可事实恰恰相反,被洪水淹过胸口的周行健努力地维持平衡,扭过头一看,才发现庙门外的雨势早已经减弱。 浑浊的潮水自山林的四面八方用来,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破庙直接冲垮,绵绵细雨和自夜空落下的微光一同洒落在他们身上,让人精神不自觉恍惚。 “这水……这水有问题!” 有人这样喊道。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当他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所有人的意识都开始涣散的过程。 混沌之水所带来的感觉十分奇妙,明明肉体和精神全都像是浸入王水中,一点点剥离的同时,有被强烈地腐蚀和消化着;可当人被浸泡在其中时,他们所感受到的体验却又很柔和,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 “快……快看上面……” 周行健听见不远处刘警官虚弱的呼喊。 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抬起头,随后愣愣地看着铺天盖地般的浪潮,朝他们拍打而下。 是某位拥有压倒性力量的邪灵,或是灵媒——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在心头,他的脑袋就变得空白,彻底失去了意识。 * 等周行健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淹没山林的潮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发现本来大闹一场的灵媒们全都躺倒在地上,一个个都在发出呻吟。 众人的肉体并没有像幻觉中的体验那样真的消解,看起来倒是性命无虞。 不过,庙宇内受人的操纵邪灵却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被袭来的潮水所驱散。 消失的不止是邪灵,整个天花板都被掀飞了,这栋空空荡荡的古庙终究还是成了残垣断壁,四处都是被席卷的大浪肆意摧残过的痕迹,证明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周行健勉强仰起身子,他看到佛像底下多了一个人。 铜锈剥落的佛像,本来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此刻当它沐浴在细雨和月光之中,塑像线条轮廓柔和,竟显得宝相庄严。 光晕如轮,静静笼罩着佛像旁边的年轻女子,有着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和曲线优美的背影。 她踩在一头巨鼠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这头怪物是在浪潮之后仅存的邪灵,可是已经虚弱到难以维持存在的地步,庞大的躯体正在忽隐忽现。 清冷的月辉,女孩脚下的“邪灵”终于被照出了真容—— 那是由人与巨鼠混合后诞生的畸形怪物,下半身是怪物的躯体,上面则生长着一颗人头。 人的面容上长满了黑色的毛发,五官亦变得尖锐,看起来既狰狞可怖,又叫人觉得可怜。 这就是失控后的灵媒的下场,不但意识陷入疯狂,连人体都出现了异变。 “你就是那个杀了自己老婆和女儿的犯人吧?” 他听见女孩如此发问,又听见被她踩在脚下的灵媒用虚弱的声音回答道。 “我……我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怪物的身躯,像幻影般濒临消失的边缘。 …… 周行健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准备询问情况。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又有个和长发女孩年龄相符的年轻人走入庙内,正朝着她喊道。 “星洁!” 她低头看着脚下空无一物的地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像是逃走了。我去把他抓回来!” 在扔下这句话后,长发姑娘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了——更准确地说,是一跃便跳上了寺庙废墟的顶端,好似超人。 看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唉,真是心急……” 那个男生摇摇头,一路走到周行健身前,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搀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警官,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 周行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男生,心生疑惑间,又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的姐姐是李青莲。” 对方简洁地回答道。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暴跳如雷的徐向阳 在听到“李青莲”这个名字的时候,周行健总算恍然。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医院里遇见过的那对年轻情侣。 他连忙问道。 “刚才那人是你的……” “是我的女朋友。” 徐向阳轻轻颔首。 “她去追那个犯人了,我想跟过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想走,看样子有点心急。 这时候的周行健暂时没心思去追究对方为何会知道关于杀人犯的事情,他需要询问的是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等等,那个……那个洪水,”他望着周围一片浪迹的废墟,继续问道,“也是你女朋友做的?” “对。”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脸上有着与那张年轻的面庞不相符的沉稳。他又说道: “这里的人都已经失去抵抗能力了,可以交给您吗?” 周行健点头答应。 …… 在那之后,那个年轻人匆匆离开了废墟。 周行健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过一会儿他才重新集中注意力,将躺在地上的特调员们一个个搀扶起来,检查一遍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灵媒们的身体状况、再将它们全部打昏,最后集中着放在一起, 周行健做这种事情已经很熟练了。 对于拥有超能力的灵媒群体而言,普通的镣铐容易被他们挣脱,所以需要特别的控制手段;而想方设法让他们失去意识,就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还缺了一个。” 周行健蹲下来,望着湿漉漉的地面上有人被拖拽过后的痕迹,忍不住叹了口气。 抛开那个逃走的杀人犯不提,在场的敌人一共只有四个。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那个被这支神秘团队的成员们重重保护起来、似乎是南亚人的外国灵媒,消失不见了。 * 巨鼠的移动速度很快,且行动轨迹诡秘莫测,在一个个隆起的土丘和垂落下来的树荫间来回纵越;而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则像是在泥土下方行动,压根看不见踪影。 如果是别人上去跟踪,很容易会错失目标——但林星洁不同,因为她所处的是居高临下的位置。 长发女孩像是传说中的仙人那样凌虚御空,从一棵棵高大的参天树木上飞过,同时她往下俯瞰,整片森林内所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底,失控灵媒的行踪亦无所遁形。 从虚空洞穴中涌出的浊流像是巨大的手掌一点点延伸出去,支撑着她的身体在空中飞掠而过;而若是落在看不见的人眼里,这一幕自然是潇洒自若、惊为天人。 只不过,林星洁本人却没有这种孤芳自赏的想法。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头生长着人类脑袋的黑色大老鼠在林间到处乱窜,等到天上的雨慢慢收敛、直至停歇。 怪物以为没有人在身后追,放松下来,它找了块能遮风挡雨的岩石停下来,开始舔舐身躯上的伤口,像一只惊弓之鸟,一双小瞳孔滴溜溜地转动着,始终戒备着四周的动静,却忘记看天上。 和躯体相比,那颗属于人类的脑袋显然是太小了,“头”和“身”两个部分就像是在顽童手中的橡皮泥,被随意地揉捏到一块儿; 脖颈黏连处覆盖着一层薄膜的粉色肌肉,畸形而虬结地肆意生长,一个个鼓起的肉瘤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与抽搐。 多么恶心、多么狰狞、多么丑恶的面目啊,这让林星洁不由想起最开始遇见的那头怪物——一群野狗在吞食了被附身、又被自己杀死的王娜娜的尸体后,最后畸形地黏在了一起。 但是,她已经从徐向阳口中听说过了,眼前这个人并非受到远境邪灵侵蚀的倒霉蛋,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灵媒。 若是没有所谓的“失控”,他到现在为止应该还是一个人人艳羡的灵媒。 他说不定还有过一段因超能力觉醒而备感幸福的日子:因为可以从普通人的身份中脱离、变得不再平凡,从此以后,将过去看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下,以及探索一个充满新奇的世界…… 就和曾经恍若未觉、为自己拥有能力而庆幸的自己一眼。 一想到这里,林星洁就觉得自己没办法放着这件事不管,假装没看见。 她每一次召唤小安、并让它大肆破坏后带来的脱力和疲惫感,这无疑是自身在某个方面存在“不足”、或是还不够成熟,不堪重负的证明—— 至少,女孩观察过竺清月、也偷偷观察过其他几位遇见过的灵媒,他们身上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以及,最令她感到不安的,还是那个梦,那个来自广袤无垠的黑暗大海的梦。 在梦中,她在岸边行走,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海岸线上,一个人都没有。那种孤独感是如此真实而强烈,逼迫得她快要发疯。 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候,每当她召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来自那片海洋深处的互换就愈加明显。 自从清楚自身的力量以来就存在的隐隐不安,她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还没有适应“超能力者”的身份,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好转。 结果,萦绕心间的忧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在某个刹那仿佛变为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于是,林星洁决心要为自己、为身边的人寻找到答案。 “咚。” 白色球鞋重重踩在湿软的土壤上,溅起几片枯败的落叶。 长发女孩从天而降,躲藏在岩石背后的灵媒吓到仓皇失措,又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到处乱窜——但林星洁仅仅是伸出了一只手,就让涌现的浊流困住了对方。 她轻轻开口: “我有话要问你。” 眼前这个男人的瞳孔中透着惊慌、癫狂和无助。 “——所谓的‘失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人头鼠怪的躯体疯狂扭动挣扎着,但在听到这句话后,又突然间停止。 男人在沉默片刻后,那双快被横生的肌肉挤没的赤红色眼珠子打量着身前的女孩,他竟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我逃了那么久,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像小姑娘你这么年轻、又那么强的灵媒,在这方面遭受的压力肯定比我还要大。” 他的嗓音沙哑,是带着方言腔调的淳朴乡音,让人一听就会产生“这个人老实巴交”的印象,很难想象这种人会干出杀死全家的疯狂事情来。 “你想从我嘴里了解情况?没人和你说,是不是?” 男人咳嗽了几声,像是陷入了一阵冗长的回忆。 林星洁倒也不急,只是安静地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张口,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人生。 “我……我自从工厂倒闭以后,就找不到工作了,每天只能上街打打零工,妻子和两个女儿跟着我受苦,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然后,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一只巨大的老鼠,在我家里窜来窜去,我老婆孩子看不见,请别人来也看不见……” “起初我觉得害怕,以为是撞了什么老鼠精,还花钱请了阴阳先生来看。直到几天后,才有人找上门来,说我是什么‘灵媒’,那头老鼠就是受我控制的怪物,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还说政府会为我提供工作。” “呵呵,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终于能从此翻身,可是没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我不想听废话。” 林星洁的语气冷淡。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失控’的就好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男人抬起爪子捂住了自己被漆黑绒毛覆盖的脸庞,面部表情因痛苦和悔恨而扭曲着。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就这样在我身上发生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开始……一开始我只是想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我要是肯出力气,表现得好,就容易被上头看中,我在工厂干活那时候年年都是模范呢!” “训练我们的教官说,意识思维的频率与邪灵能发挥的能力高低是相辅相成的,所以我就拼命想办法去和它沟通,当时能力提升的时候还受了表扬,很快就拿到了乙等证书,而且还是带绿标能上第一线的那种,马上就要正式参与工作了……” “可就在那一天,所有事情都变了!都变了……” …… “你听见了吗?那就是星洁心中存在的隐忧。” 竺清月轻声对着站在身旁的男生说。 徐向阳在离开破庙后,和等待在附近的班长大人会和,两人再一起追上林星洁的脚步。 那头老鼠的速度很快,但两人的速度同样不慢,特别是还有不止一位邪灵在前面开道保护的情况下。 所以,在对方停下来后没多久,他们俩就赶上了,这会儿正站在与那两人隔着好远一段距离的地方,竺清月依靠飞蛾邪灵为耳目,而徐向阳则利用通灵“窃听”。 “啊?” 直到班长大人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徐向阳这才茫然地抬起头。 “你这人啊,这种时候都要发呆吗?” 短发女生的语气里藏着愠怒。 “不是的,我只是……” 徐向阳苦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注视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友,小声询问道: “你和星洁,总不会都——” “我倒是还好啦。” 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 “不过呢,手头上控制的邪灵多了,它们的所思所想就会流入我的脑子里。尽管只是些杂乱无章的信息流,就像是收音机里偶尔会收到不和谐的刺耳杂音,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嘈杂,叫人心烦。” 徐向阳吃惊地张大嘴巴,在回过神来后,他整个人一下子火冒三丈。 “既然存在这样的负担,那你就不要做啊!……呜呜!” 他的嘴巴被班长大人一把捂住了。 “嘘,别被发现了。” 竺清月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手势,随后她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耳廓。 “你不要太激动啊,只是一点小小的杂音而已,我心中有数的。” “你——” 徐向阳蹙起眉,正准备质问,却又被她打断了。 “我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骗你的。你有权力命令我说实话,所以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他见班长大人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神却很认真,知道她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说谎…… 但他还是觉得难以释怀。 “倒是星洁,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也不明白她真正的处境。”竺清月一脸若有所思。“所以……” “不行!”听到这里,徐向阳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我现在就得去和她谈谈。” “等一下。” 班长大人伸手抓住了准备离开的他的衣角。 “向阳,我事先得和你说清楚。无论成为灵媒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承担什么样的代价,我们俩都甘之若饴、不曾后悔。如果失去它,就等于没有保护自己和朋友的力量,我和星洁都不可能会接受这种事情……你能理解吗?” 徐向阳挑起眉头,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 “——我才不管!” 在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健步如飞,最后干脆变成了狂奔。 竺清月眺望着男生远去的背影,她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唇。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 …… 徐向阳一路跑向那座山坡,等到快要跑到自家女朋友边上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躺在地上那头人鼠杂糅的怪物,这家伙正在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是做错了事,但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更不用说,更不用说……” 站在他面前的林星洁只是默默地聆听着,没有回答,搞不懂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我只是无法控制……没有人能一直做正确的事情,对不对?但像我们这样的人,往往会比一般人更倒霉些,一旦做错,结局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小姑娘,你迟早和我一样,会有这么一天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终于忍不住了,他现在的情绪就像喷发的火山,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暴跳如雷”,直接一个箭步跳到坡上,朝着对方怒喝。 “——放你妈的屁!!”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那一天”与“此时此刻” 生活中的徐向阳,几乎没有说过脏话。 他一直都是好学生,品学兼优的那种,哪怕是在转学后成绩没跟上的那段时间里,他都一直遵循身为未成年人和学生的规矩,从来不需要大人替他操心。 简而言之,就是私底下情绪激动的时候,不小心说个“我操”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好孩子——久而久之,在人前就更不可能开口了。 或许还有周围环境的影响。校内会把脏词肆无忌惮挂在嘴边的人大都是放弃学习的坏胚子,这样的学生他从来敬而远之。 不过,唯有这个瞬间不一样。 在骂出脏话的时候,徐向阳不但没有产生负罪心理,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爽快感受,就像将心中郁垒一口气发泄出去似的。 他大踏步走到林星洁身边,恶狠狠地盯着躺在那儿的老鼠男。 “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 什么叫“迟早变得和我一样”、什么叫“你总会有这样一天”? 听上去完全就是在咒人。而且在徐向阳眼中,这家伙已经变成了会劝诱人自杀的混蛋,他深知对方和自己绝对不是同一类人。 当然,比起对这个人的痛恨,令徐向阳愤愤不平的真正缘由,是他感受到了与两位好友间信赖的缺乏。 “向阳……” 林星洁惊讶地转过脸来。 那双墨玉般的眼眸不知道是因为身处黑夜、还是由于刚才正陷入沉思,其中暗色的部分似乎变得更深沉,这会儿则是被突然登场的某人吓到,瞳孔微微放大。 “你怎么来了?” “我是跟着你们一起过来的。本来是想再等等的,结果听到这人的胡言乱语就忍不住……” 女朋友微微抿起嘴唇,正打算开口回答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肩膀就被徐向阳的双手一把抓住,还用力地晃了两下。 “还有你,你们刚才聊得事情我都听见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唔……” 女孩能感觉到纤弱的肩膀上传来的力气,而且还有种被摇得头昏脑胀的感觉。 “那次医院的时候你答应我什么了?以后要是再遇见这方面的问题,都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 他的话就像是在放连珠炮,片刻没有停歇。 “我,我没有擅自行动啊,我知道你们俩肯定会跟过来的嘛。” “那是为了看你打算如何处理他,而不是……” “等等,我先投降,别晃了别晃了!晃得我头都晕了啦。” 被气势汹汹的男友抓着手臂乱晃一通,长发姑娘说着“投降”,嘴角却浮起了笑意。 “哎呀,你干嘛这么着急啊,我又不是说要瞒着你。我是准备起码要从这家伙口中知道所谓的‘失控’是啥情况,整理好情报后,才好讲给你听啊。” “那……”徐向阳皱起眉头,不自觉地将手松开,“那你要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失控的风险、觉得难以承受的话,不就该早点告诉我吗?” “可我并没有觉得难以承受啊。” 林星洁小声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而且,我身上存在的问题,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每次召唤小安以后,要只是维持存在的话还好,可一旦想要大规模地干涉现实,结束后就会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涣散,每次都需要你扶着走。” “这不是因为小安的破坏力太强的缘故吗?它的体型还在不断增长……” 林星洁摇摇头。 “不止如此。我总觉得,我没有办法如臂驱使地指挥从那个洞穴里游出来的‘生物’,我和那个世界之间还存在某种壁垒——” 女孩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 “又或许就像你说得那样,是它的力量太过凶猛,有时候才会显得不受控制。” 徐向阳扶住自己的额头,等到他自己的心态冷静下来后,才开口继续问道。 “还有吗?” “还有……就是梦了。” 她轻声回答。 “关于我在一片漆黑无光的海岸边上,独自行走的梦。这件事也和你提起过,我在发现自己的能力前的那个晚上,就做过这样的梦,后来还不止一次梦见过相同的场景,不过自从住进你家里后,这样的梦就很少做了。而且,梦只是梦而已。对不对?” “……是啊,梦只是梦。” 徐向阳喃喃自语,眉毛却没有要舒展开来的意思。 “倒是你,向阳,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干嘛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林星洁拿手指头戳了戳男生的额头。 “瞧你那急吼吼的表情,好像生怕我跑掉一样。等等,你该不会还对清月发火了吧?” “我没有——” 徐向阳突然间有点不确定起来,刚才那样忍不住吼了一下算发火吗?见到他激动的样子,班长大人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看来是真的做了哎。你这样显得很‘不成熟’,像清月那样的女孩子,肯定不会喜欢你这种像幼稚小男生的行为。” 虽然言辞犀利,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这、这是事出有因的,因为你们俩没有对我说实话……” “——说反了吧?明明是你不信任我们俩,所以才会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很严重,整个人都变得冲动起来了。” 女友纤白的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徐向阳,我问你,在你眼中,我和她难道都是没有你照看就不行的废人吗?不好意思,事实恰恰相反,自从成为灵媒后,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对于能力危险与否,我从来都是心里有数的……简而言之,就是‘我可以在这方面照顾好自己’,懂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因为就在刚才,班长大人说过意思几乎相同的一段话: ——“向阳,我事先得和你说清楚。无论成为灵媒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承担什么样的代价,我们俩都不曾后悔,你明白吗?” ……他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了,所以他突然有种“脸上发烧”的窘迫感。 徐向阳意识到女友的指责完全没错,真正急躁不安、且没有对俩姑娘展现出信赖的人,是他自己。 “这、这又不是什么脑筋急转弯,有什么‘说反’不‘说反’的……” 徐向阳嘴上不肯服输,心里头却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林星洁似乎是强忍着笑意,她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将软绵绵的胸部贴上来,轻声问道。 “那该轮到我问你这个问题了。徐向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俩?” “……我这可真不算瞒着啊,因为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干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回答道。 “你在发动能力后不久,呆在庙里的那个长相看上去是从印度来的家伙被人救走了。” 林星洁想了想,总算回忆起了南亚人的长相。 “就是被保护起来的那人?” “对。救人者很有本事,且事出突然,连清月都没能及时拦住。”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自从那家伙进来以后,就一直在注视你。” 女孩眨了眨眼,差点以为对方这话是在吃醋的意思,随后才意识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 “等等,他不是一直闭着眼睛的吗……?” “所以,只有我才能感觉得到。” 徐向阳沉声回答。 “他没有用肉眼看,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在窥探你。我的‘通灵’隐约察觉到了一点。” 林星洁的红润唇瓣微微翕张,神情终于动容。 “这就是说——” “是的。”徐向阳的表情显得沉重,“我猜,这群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 一群训练有素、善于战斗的灵媒,其中还有外国人,这样一支团队,大费周折的目标竟然是一个女高中生? “理由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缘由,所以我才会觉得心烦意乱。”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语气中充斥着苦恼。 女孩低眉思考了一会儿,她突然将身体贴得更紧,微微踮起脚尖,湿润的嘴唇贴近他的耳廓。 她的动作亲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没有男女间的暧昧情愫,反而严肃到吓人。 “——会不会……和‘世界末日’有关?” 徐向阳不由瞪大眼睛,他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不过还是努力压抑着音量,小声说道。 “你真的觉得这种事情会和你有联系?!” 在问出这个话题后,他的心脏都在怦怦直跳。 没有任何证据,仅仅是因为一点点莫须有的征兆,就把一个虚无缥缈、荒唐可笑的传闻,与身边这位朝夕相处的邻家女孩联系起来? 恐怕这世界上最会白日做梦的人,都不至于产生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 但是,一种感觉——只要它诞生了,不论它如何微渺和不起眼,若是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就会像根刺那样永远扎在哪里。 “我不知道。” 林星洁用力摇了摇头。 “所以,我只能去做那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能搞懂所谓的‘失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就可以从中汲取经验教训。这样一来,就算真会发生变故,我相信自己也能应付得来。” “……未雨绸缪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你比我想得还要长远点。” “嘿嘿。” 被男友表扬的女孩总是会表现得很单纯,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还笑。” 他的手从脑袋顶上往下移动,抓住她的脸蛋,揉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女朋友柔软滑嫩的脸部肌肤手感实在很好,徐向阳用力搓了个爽,在倍感满足的同时,忍不住说出了很任性的话: “以后就算是小事,也得向我汇报。” “呜呜……”林星洁的一张漂亮脸蛋被捏成滑稽的样子,她嘟着嘴巴抱怨着,“你太霸道了,管得太严。” “是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以前在家里学习的时候不是乖乖的吗?” “人总是会变得嘛,不希望我改变就是你控制欲太强的表现。电视节目上放的那种会家暴妻子的男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这话可谓振振有词。 但考虑到彼此间的实力差距,徐向阳心想,要是真的有家暴,怎么想我才会是受害者。 …… 两人说话玩闹的时候,几乎是完全将在场的另一个人抛诸脑后;等情侣间的气氛缓和下来后,徐向阳这才将话题重新拉回到这个人身上。 他表情严厉地俯瞰着对方。 “我们俩的事情先不管,我对这家伙的看法可没有变。无论他说的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在刻意引导,都是对你都是有害的。” “没关系啦,我又没有在听。”林星洁笑着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拿这家伙怎么办。” 她注视着人头鼠怪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的肉。 “他能对自己的家人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我本来不打算留手的,所以才会一个人追上来。不过,要是真像他说得那样……”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说道。 “你这不还是受到了影响吗?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就二话不说动手了,根本不会考虑‘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你说得对。” 女朋友搓揉着耳畔垂落的发梢,轻叹了口气。 “不过,我总不能一成不变吧。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就能当作不存在的,那样做只是逃避而已……你以前不还夸我身上有侠女风范吗?要是我未来真的想堂堂正正地当个惩奸除恶的潇洒女侠,就必须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林星洁没有正眼瞧他。但从徐向阳的角度看过去,一样能发现她目光里的认真。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一旦做错事了,真的有可能会造成很不好的后果。” ……是啊。 他的女朋友不是普通的柔弱小姑娘,她的手中掌握着毁灭性的暴力。 即使林星洁表现得谨慎克制、从来不滥用能力,但往往是她举手投足间造成的余波,就有可能造成大量伤害。 对于讨厌的坏人,胸怀意气的少女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变成植物人,徐向阳也只会夸她做得好。 可是,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黑白分明。在善恶暧昧的情况下,无法辨别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就很难做出决断。 她也可以选择将敌人打倒后全部交给其他人来处理,但不是每一次战斗都能留手……更重要的是,涉及到人命攸关的问题,从来都不该随意拜托给谁,如果不想被人当作工具,自己就需要维持独立的思考。 ——这才是她心中盘桓思索的问题吗? 徐向阳再一次鲜明地感受到,这位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姑娘,她的思维方式、她的人格与阅历,都在飞快地成长,逐渐变得成熟和出色,直到能远远将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抛在脑后。 再这样下去,他甚至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有一天去往他触及不了的地方…… 如此思考的同时,徐向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掌。 她的柔荑冰凉绵软,依旧是熟悉的美好触感。 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其实要说“无法触及”,现在的两人在能力上已经有了无法逾越的差距,假如灵媒的地位在不久后的世界中变得举足轻重——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种差距会变得更鲜明吧。 然而,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就在这流逝的一分一秒里,她正陪伴在他的身旁,对于徐向阳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他拥有的“现在”是如此宝贵,就连想象中最美好的“未来”都比不上分毫。 “有些东西是会改变,但有的东西就不会。”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道。 “……比如说?” “比如说,我答应过要帮你的忙,就一定会帮到底。” 林星洁闻言,不禁抬起头,回望少年那炽热真诚的眼神。 “我说过‘我们俩要走在同一条路上’,人生的道路很漫长,需要面对的问题可不止学业。” 女孩没有回答,唯有一双瑰丽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她不用开口,他已经心有灵犀般明白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两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某个周末:第一次立下约定,第一次去逛街,第一次吃饭,在那之后,他们间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阴雨绵绵的山林环境,明明与灯红酒绿的城区街道迥然相异,可浮现在脑海里的种种记忆,却全都属于“那一天”—— 那一天,城市喧嚷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霓虹广告和路灯的光芒连绵交织,热闹非凡,可年轻人们的眼中却只看得到彼此。 “那就拜托你了,徐向阳。” “嗯,相信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给阎王爷一个面子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犹豫自己会不会揍错人吧?” 徐向阳总结道。 “是啊。要是做错了,我会很不好受……还有就是要揍到什么程度才是恰当的。如果只是恶作剧,揍一顿消消气就好了;可如果是犯下了天怒人怨大罪的恶人,不小心轻饶了的话,事后自己都会觉得不舒服。” 没错,想要当惩恶扬善的女侠,需要的不止是高明的武功,还有一双能分辨人心善恶的慧眼。 “这就要靠经验和头脑了。要是有人力可供驱使的话,会更方便一点。” 但目前的林星洁只是一位普通的女高中生,还做不到这些事情。 “我暂时欠缺这方面的能力。” 她老老实实地承认。 “所以才说我害怕……”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徐向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你有不足的地方,就由我来补上……喂。”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过头来对躺在那儿一言不发、像是在装死的人头鼠怪命令道。 “你把头抬起来。” 不论有没有苦衷,从徐向阳的角度出发,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杀死自己妻子和女儿的杀人犯,所以态度不是很好。 因为自己的能力失去控制而杀害他人,这个理由听起来好像很无辜,但相比起凶手,他的家人们才是最无辜的吧。 当然,如果这件事还有另外的罪魁祸首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说不定亦能借此机会得知他会失控的真正缘由…… 正在喘息着的男人听到他的话后,不自觉迷茫地抬起头。 “让我来看看吧。” 在两人视线交叉的那一瞬间,徐向阳没有经过对方的允许,直接发动了通灵。 * 当徐向阳的意识重新恢复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极为残忍的景象: 赤膊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浑身上下的皮肤全都青一块紫一块;他正在痛苦地挣扎和扭动着,并不停用手拼命抓挠着喉咙的部位,一直到血肉模糊的程度都恍若未觉; 男人所躺着的地方是一块粗砾的水泥地板,房屋陈旧,,这人的话是真的?” 林星洁望向躺在地上的人头鼠怪。对方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连忙努力求饶: “我,我没有说谎吧?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所以……所以,能不能放过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他抱着脑袋呜咽了起来。一个大男人露出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确实会让人觉得情真意切。 前提是你真的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徐向阳放下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质问: “那天你闯到酒店里去是做什么?是想要抓人当人质吧?” “……我没有成功,不是被你们阻止了。没办法,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办法,谁让警察们追得那么紧!” “为什么不选择束手就擒?你杀了人是事实。” “可,可我不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才……” “你或许觉得自己很无辜,才想要逃脱罪责,”徐向阳严厉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但是更无辜的是被你杀死的家人。”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很爱她们啊……” “是吗。” 直到这时候,徐向阳才觉得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好过了些,嘴角浮起冷笑。 “真遗憾,我全都看见了。关于你是对待自己家人的,我全都一清二楚。” 对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你名正言顺从别人家里娶回来的,而是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你不是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放肆地对待她。你不但动手打过老婆,还打骂过自己的孩子……” 伴随着徐向阳的话语,林星洁的表情慢慢变得不善起来。 似乎是受到了主人心理的影响,岩石周围的浊流不安分地鼓噪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里面那人吞没。 “你……你在说谎,你在骗人!我明明就很爱自己的媳妇,把她当作捧在手里心里的宝贝……” “别恶心我。” 徐向阳摇摇头。 “你心里的想法,自己清楚。” “——他有没有骗人,不如就问问当事人吧?” 伴随着轻声细语,短发女生的身影慢悠悠地出现在山坡的另一头。 灵媒那小小的朱红色瞳孔猛然间收缩了。 女孩的样子很陌生,但伫立在对方身边的“人们”,对他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 在杀人逃窜后的几个月时光里,他每次午夜梦回都会看见的人,那是一个令他感到怀念、懊悔和恐惧的女人。 此时,这位白衣飘飘的死者握着两个小女孩的手,正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生前被杀害时造成的凄惨伤口,如今仍驻留在她们的身上。 常年累月的家暴留下来的淤青,足以将脑袋砍下来的巨大伤口,以及布满野兽撕裂啃咬痕迹的身躯……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灵媒声音颤抖着问道。 他的妻子那头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飘扬而起,毫无保留地向生者展现出狰狞的面貌,瞳孔中充斥着怨毒。 他好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一脸苍白,露出勉强的笑容,同时努力解释道: “不,不不不,我是爱你们的,我真的是爱你们的!那天是因为你又想逃跑,我一时间气昏头,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都失去控制……不要埋怨我,就是因为你一直没有给我生儿子,我妈老是在耳边念叨,所以,所以我才……但我没有离婚,这还不能说明我爱你么?” 徐向阳听见身旁的班长大人发出的咋舌声。 “唔唔……唔啊啊啊啊!!” 在那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听清楚过男人的挣扎和求饶,被惨叫声彻底淹没。 “总算是完成承诺了吧?” 他又听见女孩声音轻轻地念叨了一句。 与此同时,那个“行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吼叫。 尽管音色早已腐败,声音的主人亦早已丧失属于人的理性,年轻人们却依旧能听出声音里透露出来的狂喜。那是大仇得报、心愿满足的人才会拥有的情绪。 “邪灵似乎会根据生前最深刻的意识行动,那在它们完成生前的愿望后,会不会就此散去?” 徐向阳像是在喃喃自语。 “谁知道。” 竺清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就算她们真的要轮回转世或者上天,也得看我肯不肯给阎王爷面子,愿不愿意对这几只好不容易得到的长相还算看得过去的‘宠物’放手。” 等到男生表情惊愕地转过头来,一脸“你在说什么没人性的话呢”表情时,她这才露出愉快的笑容。 “……不过,这回就算我大发慈悲,放她们一码好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相微白 “你们说的全部事情,我都会如实记录和反应的。” 周行健拿着一个笔记本,表情严肃地将年轻人们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所以,庙里那群人的目标是为了她?” 老刑警望向长发姑娘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探询和好奇的味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她,可能是为了和她一样的人……” 作为代表的徐向阳如此回答道。 “好。” 周行健点点头,又问道。 “关于那个老鼠邪灵的灵媒……” “我们追过去看了,结果没想到在中途遇见新的邪灵,样貌是三个白衣女人,领头的是一个成年女性,另两位看上去是小孩子,是它们率先一步攻击了那个人。” 徐向阳脸色不变,神态认真地叙述,好像他们目睹的事实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曾经有过数次与甲种邪灵(鬼屋老人)在心灵世界的对抗的经历,这种对抗的首要前提就是维持意识,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我”的价值会被无限放大,人必须坦诚地面对自我。 但即使是在那种状况中,徐向阳都能强迫自己说谎,那在现实世界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他来说不过是基本功罢了。 自从那天以来,他逐渐有了在姐姐面前都有面不改色撒谎的信心……某种意义上说,这同样算是一种成长。 “所以,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 “好,我知道了。” 周行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们会派人搜索的。” “周警官,后面出现的那几个邪灵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感觉它们好像就是冲着杀人犯来得……” 徐向阳还特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好奇地反问道。 “是受此人影响诞生的新邪灵。真要折在那几位手上,也算是因果报应吧。” 周行健拿笔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笑着回答道。 “我本来不该说这种话的,你们就当作没听见吧。” 徐向阳露出恍然的表情,笑着说了一声“我懂”。 “好了,接下来应该就没啥事了,全都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们还有时间在这座山上呆一会儿,到处看看风景也好。” 以这座成了废墟的破庙作为背景板,苏醒过来的特调员们将这支目前还不明来历的灵媒团伙的成员们捆绑起来,开始忙碌地工作。 搜集证据,联络本部,封锁现场……有好几辆警车才刚刚赶到山脚下,所以这时候还匆匆有人上来。 老警察的表情缓和下来后,脸上的皱纹亦多了几分慈祥的味道。 “你姐姐的工作如何?” 闲聊的开头,是以几人都认识的李青莲为中介。 “您和她不是同事吗?” “呵呵,我在局里挂的是退休人员返聘,你姐姐是现役干部,上回能一起工作算是机缘巧合了,不是每次都能有这个机会的。” 周行健很快将话题导向感兴趣的方向。 “这次旅游就你们俩来?你姐姐肯放心?” “还有一位朋友,她现在人在外面。姐姐她一开始当然不答应,最后费了好大劲才说服的。” “要是你姐知道你是超能力者,可能就没那么操心了。” 在两位年轻人中,周行健更在意的当然是那位发动能力后,一口气便将十几位灵媒解决的长发女孩。不过在整个对话的过程中,她一直没开口说话,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珠子百无聊赖地到处乱转,把交流权完全交给了自己的男友。 过了一会儿,女孩小声说道: “我想去找她玩。” 名为“林星洁”的女孩,她的视线始终牢牢钉在身边的男生身上。 “行,你去吧。” 林星洁站起身,朝着周行健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作为告别,随后像只快乐的花蝴蝶翩跹地离开。 “你刚才说,你们几位已经申请民间志愿者的档案了?”周行健目送少女的背影远去,继续说道,“但以你们的本事,我早该接到消息了,是不是在报告上有所隐瞒?” “这……” “没关系,这很正常。”他很有经验地出声安抚,“我们的政策在这方面还算宽松,加上你们又都是未成年人,不用担心会对你们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 “可是,我们已经帮忙解决了一起鬼屋事件。” 徐向阳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鬼屋?”周行健一愣,“哪里?” “安宁街41号。” “……” 周行健蹙起眉头。 “那地方是你们毁掉的?” “是的,我和……星洁两个人。当时没有看见别人,在鬼屋外和鬼屋内都没有。” “我知道了。” 两位未成年人毁掉一座威胁度甲等的鬼屋,这事儿要传出去,在圈子里都会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这样看来,那个女孩儿是甲等灵媒的事情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了。 不过,周行健这会儿在意的事情反倒不是这件,他眉头紧缩,开始思考孟正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以他的能力和前途,还不至于贪墨俩高中生的功劳才对……这位很有职业素养的老警察脸上没有表露分毫,只是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回去后翻翻档案”。 “对了,这次能和星洁她们一起出来玩,还是多亏了你们那边发的奖金。” 徐向阳说着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对他来说,这笔钱确实是来得恰到好处,要不然,他可就没机会和星月两人一起出来玩了。 对于正在经历这次奇妙暑假的少年来说,光是想象一下没有得到这次机会的可能性,都会有一种深深的遗憾感。 这下,周行健的表情就变得更古怪了。 他是特调处里握有实权的队长,财务方面的管理都等通过他的审批,所以自然清楚,剿灭安宁街41号的奖金还得过几天才能批下来。 …… 之后,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关于通灵者训练和培养的事情,关于徐向阳表明的“希望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将精力放在学生身份上”的态度,周行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对他在成为能力者后、依然愿意好好学习的态度大为赞赏。 “所谓通过训练达到的‘能力’提升,其实主要还是一个熟练度的问题。经验方面需要日积月累,急不来、更不用急。事实上,真正决定一个通灵者是否能发挥自身全部水平的……”周行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是这里。” “体育竞技,还有像你们学生时期经历的种种考试,不管是在哪一领域,心态都是很重要的一环,对吧?” 徐向阳深有同感地点头赞同。 特别是对于他这样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而言,这方面的体验会更为清晰。 在与其他同样知识基础扎实的优秀学生竞争的过程中,心理因素反而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通灵能力就不用说了,几乎完全仰仗于意识层面的运用。所以,它对于一个人心态的要求会更高。而这方面可不是依靠机械性的‘锻炼’就能提升的。通灵者们真正需要打下的坚实基础是一个完整的人格、健全的价值观念,否则不但没办法变强,反而很容易误入歧途、失去对自我和欲望的控制。” “有句话叫‘在万事万物中修行’,在我看来,高考其实就能算是一次很好的磨练。我们国家一直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也是为了培养能承担社会重任的下一代接班人。” 周行健的说法固然有他本人较为保守性格影响下的偏好,不过其实也是国内的主流观点,这既是心理科学方面的基础指引,更是国情、舆论等政治环境的需求。 灵媒的力量毋庸置疑是一把双刃剑,越是强大的灵媒,在失控后对社会安定和人民安全造成的威胁就越大,在这种情况下,教育和环境的引导是极为重要的。 “像你们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不用急着去表现自己,未来的舞台总归是你们的。” 周行健语重心长地说。 “说句心里话,你们真的是我见过最沉稳,最有希望的年轻通灵者了,大家都会寄予厚望……” 徐向阳一边“嗯嗯”点头,心思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和老一辈的通灵者交流,在他原本的预想中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结果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很快就变得跟在国旗下讲话的学校领导一样。 大雨后的夜空清爽宜人,带着湿漉漉味道的微风扑在面上、叫人心情舒畅,如此良辰美景,自然不能白白浪费。 现在的他,满门心思都只剩下要去找班长大人聊天、与自家女朋友卿卿我我,哪还有功夫理睬他人。 尽量耐心地听了十几分钟后,徐向阳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和一脸遗憾的老警官告别了。 总之,从周行健那里得到的反馈,和孟正那里得到的答复相似,这就让徐向阳能安心下来,依照过往的安排往下走。 …… 徐向阳离开破庙,走到附近的树林深处,很快就发现了两位女孩的身影。 只不过,当他站在某棵大树的树荫底下、驻足望去的时候,听不清晰她们间的说话声,却本能地觉得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间的氛围……有点不太对劲。 两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种微妙的严肃感,不像是朋友间随意谈笑的那种愉快气氛。 少年的心登时微微一突。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今天白天在水库那边,和她们俩接连发生的接触、还有印象深刻到想忘都忘不了的对话。 该不会,是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俩姑娘真的像他担忧的那样起了矛盾吧? 这么一想,徐向阳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刚刚抬起的脚又一次放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朝那个方向走。 一贯以来的勇气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心中还有种懵懵懂懂的困惑盘桓,他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如果她们俩真的发生矛盾了,一边是自己的恋人,一边是自己最要好的挚友,他最该做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冲上去阻止。 徐向阳相信他会这样做,而且是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去做; 可是,一想到她们俩起冲突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自己,徐向阳又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丧了气,内心涌现的胆魄与果决不翼而飞。 真奇怪。我还不至于性格大变到这种程度吧?我不可能是因为害怕啊……徐向阳自我剖析了一下,越想越无法理解。 正当他在那儿独自纠结个不停的时候,还是班长大人无意间注意到了他,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朝他用力摆了摆手。 这下没法逃了,徐向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还好,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 “我们忘记了一件事。” 竺清月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 “……什么?” “人数啊。” 林星洁在一旁补充说明。 “今天晚上,去那座庙里可不止是特调员、灵媒小队、杀人犯和我们。” 徐向阳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还有郭阿姨,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一开始就进来了……等等,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所以说啊。”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自从冲突发生以来,就再没见着她人了。” “我记得郭阿姨一开始是在佛像后面睡觉,后来就……”徐向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该不会已经——” “不可能,我没感觉到有人。”林星洁摇了摇头,果断否认,“而且现场不是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吗?” “说得对。我猜郭阿姨是发现情况不对劲,就果断提前离开了。” 班长大人做出结论。 “……希望如此吧。” * 被年轻人们惦记着的“郭阿姨”,正以她那副中年妇女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灵敏速度,在山林间穿行飞奔,就像一只猿猴。 到达某个山谷附近,她随手将手中的男人丢到一旁的树荫下,拿出怀中正在微微振动的手机。 “您好,‘龙婆’,没想到能那么快联系上您。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对面传来男人谨慎的问好。 “算是吧。” 中年妇女回答的声音很平静,一张脸呈青白色,像死人般僵硬。 如果有人在旁边目睹这一切,就会发现她的一只眼球翻白,脑门上则有数条青筋暴起——那青筋并不寻常,竟像是活物般在肌肤底下慢慢抽搐蠕动着,看上去诡异非常……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龙婆 “那就好。” 男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用钦佩的口吻说道。 “我本来最担心的是您的口音会不会露馅,没想到真正的您普通话竟然如此流利。这边被当作客人接待的‘您’的生硬腔调,都是装出来的吧?了不起啊。” 相比起女人在通灵者世界中的地位,“会流利地使用一门语言”显然不是能算得上“了不起”的内容,如果让有心人听来,甚至有种嘲讽的意味。 不过,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倒是十分真诚,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在滇南呆过一段时间……唔。” “郭阿姨”冷淡的声音停了下来,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宛如活物的青筋沿着女人的额头往下,最后延伸攀爬到那颗正在翻白的眼球表面,就像有东西在眼球组织底下、在大脑皮层蠕动翻滚。 “噗。” 下一秒,有东西刺破表皮,探出头来。 原来,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并非是夸张的描述或是形象的形容,真的有虫子在这具人体的脑壳内钻洞,这会儿像是准备钻出来呼吸新鲜氧气。 那是一种细长的、看不出任何器官的虫子,一半还留在人的肌肤底下,另一半则是探出脑袋,在空中扭动着身子,与寄生在鱼内的铁线虫很像。 “郭阿姨”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像是块被抽离生机的朽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下。 女人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大树,这才没有倒下来,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这具身体腐坏得太快了。” 她喃喃自语着,表情看上去有些焦躁和烦恼。 毕竟是为了处理突发性事件,在确认入境行程后不久才匆匆忙忙挑拣出来的对象,准备工作并不是太完善。 所谓的“准备”,最重要的就是防腐工作,为了能让蛊虫顺利寄生和孵化,尸体需要经过特别的处理程序; 然而现在,光是让这具身体不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尸体的气息,以及不被通灵者观察出异状,就已经耗费了大量能量,更何况还需要蛊虫的主人切割意识进行远程操纵。 “您没事吧?” 男人担忧地问道。 “需不需要联系……” “不,不用了。如果你提供的情报没有出错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女人的话头微微一顿,“在我的控制下,这具身体足以坚持到今年冬天。” 即便如此,寄生体的崩坏仍然在不可避免地持续着,所以才需要时刻绕开他人的注意。 “唉,您就是原则性太强了。”男人叹了口气,“其实,用活人不是更好?为何要拘泥于死者呢?” “……你是准备对我的做法指手画脚?” “不不不,岂敢,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让蛊虫寄生活人的效果明显会更好,有鲜活的情绪和意识作为养料和培育基,更会提升孵化出强大邪灵的几率……” “看来你很熟悉啊。” 女人的声音变得愈发冷漠。 “谁和你说的?还是说你亲自尝试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出自我手的蛊虫,每一条我都知道去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放我一马吧,我会当面道歉的。” 对于女人的咄咄逼人,他只好连声告饶。 虽然是用一种嬉皮笑脸的口吻回答,但对男人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屈辱——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在“龙婆”面前,他暂时还没有挺直腰板回答的资本。 “……和你说这些确实是白费工夫。” 一想起对方的嘴脸和过往了解到的斑斑劣迹,女人略显厌恶地蹙起眉,不过在公事方面,她的性格尽职尽责,所以很快就绕过了这个话题。 “事情出了点意外。等我离开的时候,张鲁,时兴文,路光合,章娥,这四个人应该都被当地的特调处成员抓住了。” “……等一下,那个咖喱佬没事吧?” “你说辛格·坎?他是我唯一来得及救出来的。” “哦,那就行。”电话里的男人松了口气,“这家伙的能力在绝大部分场合下都很鸡肋,但在极少数时候又是不可或缺的。” “就以‘样本’而言,辛格·坎是极为珍贵的案例。如果不是你的提议博取了会长的信赖,学会高层恐怕不会允许你就这样轻易将他带到这个国家。” 善于观测和感知的灵媒,在整个灵媒群体中比例相对较少,不过对于曾经的头号无国界远境学术组织来说倒不算稀罕……但辛格·坎的地位,又与寻常的感知系灵媒有所不同。 依照常理而言,灵媒们所能观测到的远境现象,自然是越细微、就越能证明其感知能力的强大,然而这位前印度瑜伽师却正好相反,能力属性可谓“大而化之”: 他几乎感觉不到程度相对轻微的超自然痕迹,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辛格·坎的灵媒能力是“迟钝”的,甚至只有一般通灵者的程度。所以他在寻常的战斗或探查任务里都派不上用场。 但另一方面,就像对于人类的科学史而言,物理世界中最难以被观测的事物有两样:一者是悬浮于外太空的星球,一者是万事万物中的微观粒子,它们正好站在“大”和“小”的两个极端之上——而在远境,亦有着极为相似的现象。 力量过于弱小的邪灵,它们的存在就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就连消失后的痕迹都难以被人观测到;而与之相对应的被称为“佞神”的存在,由于在另一个世界内的体积和存在感过于庞然,将会彻底超出人类大脑的感知范围。 简而言之,就是“自欺欺人”——人类的大脑天生就具备这种功能。如果强行去试图超越这种本能的藩篱,结局很有可能是被烧坏脑子。 此外,尽管佞神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远境掀起惊涛骇浪,但其在现实个人上的力量彰显,无非是其延伸出的小小触角,在真正与之联系的神媒觉醒之前,是很难被察觉的。 可若是被动地等待这股无声无息入侵人间的巨大力量彻底暴露的那一天到来,结果只会是迎来末日来临般的灾难景象…… 能在入侵阶段便观测到“庞然之神”在人间的投影、且不至于当场死亡或是变成傻子;同时还能确定神媒身份的通灵者,观星者学会目前只搜罗到辛格·坎这样一个特例。 “您说得没错。” 男人回答的态度相当恭敬。 “所以,请不用在意,您能救回辛格·坎,就等于将这次行动的损失削减到零了。剩下的那几位都是些为了金钱的打手或是雇佣兵,不值一提;任务的内幕并没有透露给他们,不用担心走漏消息。” “是吗,不用在意啊。那就好,因为你可能还有别的需要‘牺牲’的东西。” 龙婆的语气很平静。 “……” 男人沉默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 “您请讲。” “我把人救走的事情被人注意到了。再加上目标已经和你以外的特调处成员正式接触,想来情报的走漏已成定局。” “无妨,这种程度还在我的预料之中。他们应该还猜不到目标是神媒,从那位女孩现如今的表现来看,可能会被当作很有潜力的甲等灵媒来对待,至于在此之上的事情……” “是啊,她是特例。如果不是会长的坚持,学会内部恐怕也会将你的猜想看作是天方夜谭吧。” 龙婆用手指慢悠悠地将在脸上乱爬、即将脱离体窍的长虫轻轻捏住,然后顺着伤口又塞了回去。 “但是,如果目标愿意接受精密排查的话,还是有暴露的可能。” “所以我一直说了,要趁早,时间才是关键。”男人苦笑了一下,“……幸好等今年夏天过去,事情结果如何就能揭晓。” 龙婆沉默了一下,又说道。 “我这次主动前来,不止是为了和辛格·坎会合。” “我明白。您是希望能在计划开始之前,和目标见上一面吧。感觉如何?” “她和她的朋友们关系要好,而且性格都很不错。人格健全,心理健康,很难和‘神媒’这种凶恶不详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没错。”男人感慨道,“我了解过他们的家庭背景,可能是因为经历的缘故,目标还有她身边的人,比一般同龄人要成熟点,但是又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蓬勃,还有朴素的正义感,实在是叫人羡慕。我看着他们,就感觉回忆起了从前的自己……” “从前的你不是个人渣?” “……是个人渣,不过多少还有点人情味。”男人笑了起来,“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无血无泪。”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恰到好处。” “谢谢夸奖。” 男人的话锋一转。 “另外,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群年轻人说不定能猜出你们这次来的目标。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很可能会将此事汇报给那位周队长。” “所以,你打算如何做?” “……我手上还有专门在亚洲各国境内诱拐未成年灵媒的人贩子团队的联系方式,就暂时把他们当作诱饵丢出去。这可是大功一件,想来我现在的‘同事’们会很开心的。” 男人笑呵呵地回答,似乎对自己的灵机一动十分满意。 “在转移注意力的同时,还能博取到高层信赖,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龙婆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青筋”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在嘲讽自己。 “你和那种犯罪团队有联系?这件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知道你的老师对人才储备方面很看重,还说过‘未来的21世纪是人才的时代’,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法,竟然不惜和下三滥的渣滓们打交道……” “没法子,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 “那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在破坏当‘白手套’的潜规则。一旦曝光出去,会长屁股下的椅子都会坐不稳,不怕事后受到惩罚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相信老师他会理解的。” “再这样下去,你就没有退路……不,是连生路都没有了,会有一群依赖着学会的阴暗面为生的人,想要将你生吞活剥。” “那我就只能选择逃跑。事实上,我已经成功了,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他们敢过来吗?”男人的语气轻描淡写,“我愿意配合是一回事,因为计划是我提出的,我想亲手实现;但他们的手伸不到这里,这才是我回国的最大理由。” “你想当双面间谍?”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 “……你这一生的下场不会太好。” “只要能完成我的愿望,无所谓。”龙婆仿佛能想象出电话对面那个人咧嘴的样子,“我是能为理想牺牲的那种人,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看来,今天真的是你的幸运日。希望是最后一个。” 龙婆用手捂住手机话筒,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印度人终于醒了。 倚靠着背后树木的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干燥的嘴唇蠕动着,两道新鲜的血迹从鼻子里流淌下来,将乱糟糟的胡须染红,还在流个不停。 即使是辛格·坎这样的特殊个体,也不能完全免疫观测神媒后遭受反噬。 龙婆弯下腰,从口袋里拿出装有针剂的密封包装,给瑜伽师来上一针。十几秒钟后,辛格·坎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长长吐了口气。 大胡子印度人一醒来后,就抓着龙婆的裤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情绪看上去十分激动。 “……抱歉,你的英语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龙婆用英语回答后,再度拿起手机。 “——目标‘林星洁’的身份已经可以确认了。毋庸置疑,她就是神媒。” “……” 她听见男人在沉默良久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看你在上次会议上据理力争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对那位研究员的成果十分确信了。” “我是很确信,就像我相信‘世界末日’会到来一样。但——” 男人放声大笑。 “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有一天亲眼目睹神迹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您能想象这种感觉吗?这一切,正是因为我百分之百地相信着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尚未知晓的答案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女人闭上眼睛。 “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位神媒,那是绝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你打算如何做?总不会说要‘以量取胜’吧。” “准确地说,我们要对付的是觉醒之前的神媒。” 男人回答道。 “现如今的林星洁,只是甲等灵媒的程度,她能独立解决鬼屋说明具备某种特性,但就以目前发挥出的力量来看,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而且,未觉醒的神媒身上,总归会有不可忽略的弱点。” “这是已经打算把她当成假想敌了?”龙婆微哂,“你的脑袋果然有问题。就算压制得了她一时,被刺激到失控的神媒只会变得更可怕。” “只是以防万一的策略而已,您既然问了,我就做出回答。而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只需要等待,任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因为神媒要面对的敌人,是她自己。” “有哪个灵媒不是。” “……是啊,就以结果而言,大家其实都一样,每个人都面临着逃不出的怪圈,所以‘世界末日’才是有必要的。” 男人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 “总之,这方面就不需要您来担心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让我自己成为祭品都无所谓。我的理想是唯一的,而生死不在其中。” “行啊,随便你。” 龙婆已经失去了和对方继续交流的兴趣,电波对面的男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半截,女人就已经挂断了手机。 “……妈的,神经病。” 女人的脸上露骨地表现出嫌恶,嘴巴里飙出一句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国骂。 “废话连篇,和这种人打交道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遗憾的是,作为能凭借自身意识就约束异世界怪物的超能力群体,他们在心灵层面上的表现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与邪灵的联系往往会招来悲剧和厄运……结果就是导致那些强大的灵媒们,在心理上或多或少存在偏激的一面。 背后有各国政府引导和保护的官方通灵者还好说,像是她所熟悉的依靠超能力做黑活这行的,各种各样的怪胎更是层出不穷,正常人反而比较罕见。 “辛格·坎,你现在要跟着我离开吗?” 龙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印度佬身上。 对方摇了摇头。 龙女人愣了一下,心想你他妈的脑子难道也出了问题?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不怕被当作间谍抓到牢里面去?然后她才想起来。印度人的摇头并不一定是在代表“否认”。 就比如说像他现在这样,以一种舞蹈动作般的姿态摇晃脑袋,只能说明这家伙现在的情绪十分激动。 要不是女人的视线足够冰冷,她怀疑对方会不会直接起身在原地载歌载舞,就像宝莱坞电影里演的那样。 看着这个印度男人一边像喝醉了似地摇头,一边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世界地图,努力地向她示意。 “好,行吧,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 女人叹了口气,蹲下身来。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那张破旧地图的时候,属于梦。 还是辛格·坎观测了锦江市内有疑似佞神力量活动的痕迹,计划才得已通过。 神媒在觉醒并掌握自身的力量,并和相应地区的国家政府建立起联系之后,一般都会收敛起来,除非发生了最高级别的碰撞……不过这几年国际上暗流涌动——换个词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显然没这样一回事。 所以,这次观测结果要么是佞神主动入侵人间的征兆,要么……就是有野生的神媒诞生了。 而神媒的意义,就在于将庞然之神的恐怖力量转变为某种意义上的可控,就像是将毁灭性的核能量约束起来,从而诞生具有战略威胁的武器,一个国家的地位与此息息相关。 而根据过往既有的历史经验,那毫无疑问是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武器,这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强烈的刺激。 当然,在确认锦江市有佞神活动的迹象后,他们所筛查出来的人选不可能只有一个目标,林星洁不过是排位相对靠前的嫌疑人,而只有当辛格·坎亲眼见过林星洁后,才能确认这一猜想的真实性。 “这不是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吗?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通灵场景再度变幻,来到了风雨交加的夜庙。 地图是辛格·坎的媒介,借由这场通灵,龙婆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其它,那是被神媒那过于耀眼的光芒所笼罩,隐藏在阴影中的东西—— “灵媒?别的邪灵……原来如此,混杂着数头邪灵的气息,这说明神媒身边还有一位特别的灵媒,还有……” 在辛格·坎的灵觉中,她还见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属于少年人的眼睛,清澈、赤诚,又有着坚定的信念。 如果说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那这双眼睛的主人,想来拥有着一颗澄澈宽广的心。 正是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辛格·坎对林星洁的窥探,这份感知能力就算在学会网罗的人才中都堪称翘楚。 “原来如此,你是想说神媒身边的那两位好友不一般,提醒我要好好注意吗?” 龙婆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后,她忽地冷笑一声。 “呵,那关我屁事。” …… 其实与电话那头男人的猜想不同,她并不是为了和辛格·坎会合,顺便和年轻人们见上一面,而是正好相反——她是为了和神媒和她的同伴们见面,才匆匆来到这座城市,回收印度人不过随手为之。 假如一切真的按照计划发展,神媒恐怕会成为学会未来明面上的新领袖,她想来提前见识一下。 所以,无论是在酒店里、还是在庙中,都不是她头一回和年轻人们相遇—— 在旅途的开端,从那辆大巴车上开始,龙婆的“分身”就一直在跟随着他们,暗中默默观察着他们。 是的,那位坐在竺清月身边的老太太,同样是被操纵的“虫奴”。龙婆利用寄生在内的蛊虫,可以为尸体注入近乎人类的活力,不至于被人注意到;而潜伏的蛊虫作为邪灵的气息亦很微弱,很容易被周围的远境力量掩盖过去,可谓完美的伪装。 所以,她早就知道神媒的恋人是一位通灵者;还知道三人组里的另一位姑娘是一位灵媒,虽然还摸不清底细,但看样子是能操纵不止一头邪灵,拥有着相当罕见的特质。 因为龙婆自己就是复数邪灵的操纵者,所以更能感受到那位短发姑娘的不同寻常。 至于那位男生……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应该早已察觉到彼此间的差距。而在这种情况下,一群心思敏感的年轻人还能维持那种亲密无间、毫无芥蒂的联系,不论男生是不是寻常的通灵者,她都觉得那是位不容小觑的人物。 一股坚韧的意志、一种坚定不移的爱,有时候会比力量本身更有帮助,特别是对于天生就立于了一会儿,面露感慨之色。他见到徐向阳的眼角余光正往他身后的地方瞥去,于是跟着转头望去,看见两道年轻的倩影正在那儿忙碌,不由心生感慨:这就是青春哪,在他还是小伙子的时候,也有过在心上人屁股后面追着跑的日子。 卫记者转回脑袋,见徐向阳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就不留你了,和你聊天本来也是为了说声再见。在分别前,就把那个地方当作礼物送给你好了。那里曾经是我那时候一群小屁孩最爱去的地方,昨天我还特地去转悠了一圈,虽然面积缩小了点,可是风景还是没变。” 他有点神神秘秘地说道。 “记得晚上去,那是个很适合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互诉衷肠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夏日风情 在告诉了具体方位,还很细心地在徐向阳手中的地图上画了个圈后,卫记者很快离开了。 徐向阳对于他口中说得那个地方心怀期待,于是立刻找到了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将这个消息告知。 两位女孩自然是欣然答应。反正因为和旅游团分开了,在他们回旅馆的这段时间里,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而徐向阳一直在考虑的则是别的事情: ——啥叫“适合年轻人互诉衷肠”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容易想歪,总感觉这种说法里蕴藏着一股暧昧气息…… 可能真的是他想得比较歪。就算徐向阳嘴上不承认,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就在最近这大半年里,属于这个年龄段男生的骚动的心时刻都在蠢蠢欲动,特别是在和林星洁正式成为情侣以后,这种冲动就变得愈发难以克制了。 “不过,卫记者应该不会介绍我们去太离谱的地方,他所说的意思就是指风景很漂亮的地方吧。但为啥非得晚上去呢?” 他不自觉地又陷入一种想入非非的状态,整个都早上过得有点浑噩,在营地里逛了几圈,收拾完东西后,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中午。 …… 在离开这座山后,他们决定去路边的餐馆解决午餐问题。 这年头,国内的旅游业还方兴未艾,正处于蓬勃发展、摸索道路的阶段,所以没有像日后那般在景区附近遍地开花的农家乐。 不过来山上旅游的游客们,对于附近的餐馆来说确实是一项重要的客源,因此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这边主要提供的还是地方的特色菜。 年轻人们亦因此得以填补遗憾,将没有吃到过的招牌菜肴全都品尝了一遍,从鲜鱼到山鸡再到醉蟹,三人一直吃到肚皮滚圆地躺在沙发上,直不起身、站不起来为止。 这次旅行的钱是那笔奖金里提取出来的,是他们堂堂正正的劳动所得,只是得来的方式相对容易,可以说是一笔意外之喜,所以花起来既没有心疼,更不会有半点心虚。 难得有机会奢侈一顿,他们都不准备白白错过这次享受的机会。 吃饱喝足后,长发姑娘的纤手隔着衣料抚摸自己的肚子,她面对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一副还想要动筷子的表情。 虽然大菜基本上都被年轻人们吃了个精光,但还市剩下了炒菜和肉汤,还有鱼骨架子上的肉。 犹豫再三后,林星洁还是忍住了, 当然,她能靠理智控制自己的食欲,却控制不了其它生理反应。 “嗝……啊。” 这出人意料的声音,在空空当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就连在柜台处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将好奇地目光朝这边投过来。 徐向阳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长发姑娘抓着自己裤子的双手僵在那里,那张清纯脸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噗……哈哈哈哈!” 坐在她身旁的竺清月爆发出一阵大笑。 “星洁你这是在干嘛啊,还有别人在啊,太没礼貌了吧。” “有、有什么办法,忍不住嘛。” 女孩梗着脖子,满脸通红地反驳,一脸很不服气的表情。话是这样说,林星洁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友,见他正笑容满面地端详着自己,那副表情,简直像是慈祥的长辈在看待出糗的孩子…… 她忍不住将脑袋压得更低,俨然一只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而情急之下,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就更慌乱了,真可谓口不择言。 “就像放屁一样,那是说人就能忍得住的吗?” “怎、怎么还拿放屁打比方的,这可是饭桌上啊……”班长大人笑得更开心了,结果这才刚笑到一半,她就忍不住用手捂住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秀眉微蹙。 和胡吃海喝的女朋友相比,清月大小姐在吃饭时候的姿态显然要文雅许多;但优雅归优雅,要真算算吃进班长大人肚子里的东西,却是一点儿都不比星洁来得少,这会儿她一副憋不住笑的辛苦模样,肚皮上的肉自然是被扯疼了。 “你,你别逗我笑啊,我现在笑得停不下来,肚子都笑疼了……” 大小姐任性地开始反过来要求别人。 “谁逗你笑了。”林星洁撇撇嘴,“自己的事情别怪到别人身上。” 她们俩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不知道是否是谈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长发姑娘脸上的不满情绪与残留的红晕渐渐消散,跟着轻笑起来,班长大人更是笑得歪歪斜斜,身体不自觉倚靠在了好友身上,到最后整个人都躺到林星洁怀里去了。 从相互依偎的女孩儿们那边传来的轻声细语,像一支羽毛轻轻搔动着他的耳廓,让徐向阳觉得很是舒服。 此刻,他们身处的环境亦能称得上静谧,可能是因为时间较晚、再加上店开在路边,餐馆里的客人稀稀拉拉,到了下午一点多,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只虎皮斑猫趴在迎客松的叶片底下,在门垫旁慵懒地摇晃着尾巴;店里唯一的服务员来问了几句“要不要添水”,见年轻人们相谈正欢,也就不再打扰,回到了柜台的躺椅上打起了盹。 徐向阳倚靠着背后的椅子,微笑着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她们,他时而又眯起眼睛,扭头望向明亮橱窗外的世界。 天地都被灿烂盛烈的阳光所笼罩,平坦开阔的公路朝着视野尽头两侧延伸,半点阴霾都不曾剩下。 两侧的行道树在暖风中摇晃着枝叶,树影婆娑,遮住了他的眼睑。 于是,徐向阳那放晴的心又被添上了几分午后的倦意,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你想睡吗?” 林星洁敏锐地注意到了男友的困顿,于是将声音压低后问道。 “要睡就睡吧,我们都会在这儿看着你。” 竺清月的唇角弯起美好的弧度,她的笑容温润,望向少年的目光则愈显柔和。 “嗯。” 徐向阳打了个呵欠,也不含糊,直接起身换个地方,趴到了后面的另一张桌子上,决定在这间难得氛围宁静的餐馆里休息一会儿。 直到这个时候,他心中对于晚上的活动充满期待,想着想着,整个人的意识渐渐陷入昏沉。 林星洁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她心想自己应该坐到他身边去,打算替他盖件外套之类的……结果等她才刚刚准备起身,却发现身旁的班长大人已经先行一步站了起来。 唔。 林星洁有些惊讶地望着好友的脸,开始飞快转动脑筋,她觉得眼下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点尴尬。 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而自己的动作相对要慢一点。可毕竟她才是徐向阳的女友,没有在此时选择退让的理由。 女孩正迟疑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了。 竺清月笑容满面地牵起她的手,就像在舞会上邀请某人舞蹈,拉着林星洁一起来到桌子边上,还顺便从旁边桌多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这样一来,两人就都能在男生身边坐下了。 短发姑娘的一系列动作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林星洁心中盘桓的那份迟疑并没能持续太久。当她看到男朋友那张安详的睡颜后,一时间有种被牢牢吸引的感觉,目光根本没办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再被竺清月一牵手,自然而然就坐下来。 长发姑娘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想要靠近点、再靠近点,她看见他安详的神态、悠长的呼吸,和嘴角边上挂着的笑容。 男生的脸在旁人眼中,可能不属于第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但那双浓郁的眉毛和刀刻般的鼻梁与脸庞曲线,仔细看就会觉得英挺。 而现在的徐向阳,又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这副完全卸下防备的表情,是她这个同居人平常都很难有机会见到的。 本来总是精神头十足,双眼熠熠生辉的小伙子,现在则像个乖宝宝似的,闭上眼睛安稳地呼吸着,女孩情不自禁地心生爱怜。 “向阳的睡相……有点可爱哦。”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星洁不自觉地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你看,是不是有点像趴在那边的猫啊?” 竺清月小声说道。她指了指门口方向趴在床垫下晒着阳光浴的猫。 林星洁想了想,摇摇头。 “我觉得更像是狗。有点像是我们家附近巷子里的某户人家的一条大黄狗。” “你倒是没忘记把‘我们家’挂在嘴边。” 林星洁没有理睬她的调侃,继续轻声说下去。 “我每次见到它的时候,它总是懒洋洋地趴在人家的院落门口,从来不对人吼,甚至有的小孩子顽皮,踢它、或是拿小石子扔它,都不会反抗……直到某一天,有个小偷趁着夜里大家都睡着了,翻墙进了那户人家。多亏了它突然像发狂了似地大叫,把旁边的邻居惊醒了及时报警,而且它还很勇敢地扑上去、牢牢地咬住那个盗贼,才让警察及时赶到,当场抓住犯人。”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小偷手头上居然还有人命,是个干过入室抢劫杀人的危险分子。要不是有这条狗在,全家人都性命堪危。” “还有这样的事啊。” 竺清月凝视着趴在那儿的男生的脸,看得有点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 班长大人这么说着,却又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不过,他要是听见我们把他比作狗,肯定会生气的。” “是吗。” 林星洁好像有点困惑。 “我倒是觉得狗狗很可爱啊。要是把人比做猫,好像就没人会生气,为什么狗就不行呢?” “嗯……”竺清月沉思片刻,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一脸认真,“那你觉得我像狗吗?” “这是啥问题啊。” 林星洁被问懵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算了,你说得对,还是别打这种会叫人误会的比喻较好。” “哎,我只是想让你顺便夸奖我可爱嘛。” 班长大人叹了口,神情故作哀伤。 “行行行,你最可爱,行了吧?” “有多可爱?” “你好烦啊,我又不是你男朋友,问我干嘛。” “那你要当当看吗?” “……嘘,你声音轻点,别把他吵醒了。” * 徐向阳一觉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看来午睡确实是个好习惯。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过去不到一小时。徐向阳本来还想要劝俩姑娘也休息一会儿,然而她们两人却是神采奕奕,见他醒了,就赶紧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结账离开,说是“还有别的地方要逛”……那些话自然被咽回肚子里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这座山的附近晃悠。 徐向阳先是被拉着去了城乡结合部的某个集散市场。听说是班长大人和服务员聊天时问来的,兴之所至,三个人便顺路找了过去。 他们在那边悠闲逛了一会儿街,见识了在城市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不过天气实在太热,加上那地方人头攒动,脊背上的汗水都快流成雨,他们赶紧走人。 之后又是爬山,爬的是另一座山,只是山上的风景相差仿佛。和昨天那种来去匆匆、行程安排很有紧迫感的体验不同,这一次是以完全放松的心态来的,他们反而觉得更舒心。 水库是没有再去了,一来是已经有过一次体验,玩水的渴望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二来是虽说阳光很好,但晾晒起来的衣服不可能这么快干,他们可不敢再弄湿身上的唯一一套衣物。 然后,时间终于到达了晚上。 年轻人们依照卫记者在地图上留下的指示,朝着目的地进发。 这地方所在的位置还真有点偏僻,是在一座瀑布附近的山谷内侧,初次走到附近的人们,很容易忽略过去。 他们走过一条狭窄的山腹通道,一路上的视野都被瀑布溅落在石壁上的水雾模糊,而穿过通道后,里面果真别有洞天。 “哇,真的好漂亮。” 当他甫一踏上柔软的草甸,便听见身旁传来女孩的惊呼声。 “这是……” 前方的风景豁然开朗,夺人眼球。 在茂盛翠绿的灌木丛与树林的掩映里,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在飘荡,像是数不清的小小船舸,在夜色的河流中扬帆起航。 那是萤火虫。 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难忘今宵 萤火虫漫天飞舞,景象颇为壮观。 真的好像是夜空中倒悬的银河落到了地上,一口气倾泻流淌开来,将葱郁的森林层层浸染。 “感觉就像走到了童话世界里一样。”班长大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小时候看过的国外绘本里,好像就有这样的场景。” “……是啊。如果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就很难见到这样的场面。”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风景,像是自言自语般回答。 萤火的光芒不止是照亮了周围环境,它还衬托得月色柔和、草木芬芳,本来会让人感到畏惧的浓郁夜色,被笼罩上了一圈淡淡的、朦胧的光晕,让入眼所及之处的景色全都变得温柔起来。 此起彼伏的虫鸣如同一支和谐的奏鸣曲,灌木丛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一条潺潺的溪流沿着山石尽头盘旋焕然,清澈的水波倒影着碎金般的斑斓光彩,不知道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地上的萤火。 就像竺清月说得那样,是像童话那般如梦似幻的景象。 他擦了擦眼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班长大人突然说道。 “你好像总是很悲观。”林星洁反驳道,“只要有山林在,萤火虫就不可能消失,只是城市里的人看不到而已。” “要是有一天,山林都消失了呢?或者是空气不适宜它们生存,因此灭绝的生物不是没有。”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 长发姑娘鼓起腮帮子,好像有点不满。 “干嘛要挑这种时候说这个,真扫兴。” 竺清月轻掩着嘴唇,反倒是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有机会要常来这里看看,免得有一天这样的景色消失了、彻底看不到了,才会觉得遗憾。” …… 他们开始踏过溪流,穿过柔软的草甸。这片空地的面积并不宽阔,到处闲逛了一会儿后,很快就看到了两侧的尽头,都是山崖和峭壁。 “前面还有路吗?” “小心点,小心脚下。” 靠得近点、再近点。 他们拨开茂盛生长的枝叶,层层绿意的遮挡之下,是另一片辽阔的新天地—— “哇,原来这里能直接看到山下。” 徐向阳忍不住惊叹。 这处萤火虫山谷的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走出不算宽敞的密林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无边无际般的夜色。 远处就是山脚下的村庄,大小不一的屋宅在平原上星罗密布地排列着,绝大部分都沉浸在如海洋般涌来的黑夜里,也有几户亮着灯的人家,就像是大号的萤火虫,静静地停在田野上。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寂寥夜空之中,他看到蜿蜒的水流与被分割开来的田地,还看到了电线杆和村中央的黄土路。 村口有一盏暗黄色的灯泡,光芒静静笼罩着旁边的拖拉机。站在山坡上往下俯瞰,只觉得安静肃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却更显氛围清冷。 他们又转了回去。 …… 站在岩石边上的两位女孩正在小声说着话,徐向阳则拿着一根树枝,在溪水里拨来拨去,在水中翻起了一阵泥沙,几只银鳞小鱼在他手边游来游去。 正当他觉得有点无聊的时候,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雷雨来临前天空深处传来的闷响。 徐向阳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发现林星洁正在一脸疑惑地注视着自己? “你听见了吗?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徐向阳摇摇头。 好像是从不算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鞭炮吧。” 竺清月笑着说道。 “最近有什么节日?” 徐向阳想了想,还是摇头。 “七夕节?那还太早了吧,而且哪有人会在七夕放鞭炮的。”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星洁拍了拍自己的裤脚,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下来。 …… 他们穿过密林、越过山坡,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地方。 就在距离村落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大片被红色烟囱围绕起来的地方,房屋建筑都是彩色玻璃搭上去的。 “砰!” 一道闪亮的光束冲上夜空,在一声炸响中,溅开成无数碎银。 是烟花。 “真的是在放烟花……” 林星洁说,她的脸庞被烟花的光芒照亮了一瞬,倏忽间又重归黑暗。 “是在庆祝吧,比方说剪彩和开业之类的。” 徐向阳猜测道。 “看样子是村子附近有工厂落地了。那位记者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告诉我们。” 夏日的烟花又一次升空。 年轻人们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望着烟花在夜空中央灿烂盛开。 其实并不算太好看。起码和春节时那种闹哄哄的贺岁烟花,热闹到一晚上都睡不着,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不但只有孤零零的几朵,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发射一支。 只是,对于徐向阳来说,他看的不是烟花。 他在听,那爆炸的声音仔细去听就会觉得震耳欲聋,于是掩盖了他小小的想法和动作; 他在看,在偷偷看,看得是林星洁,也看了竺清月。 她们像白瓷般的侧脸,和带有各自风情的美丽五官。 无论是她还是她,此刻都没有说话、因而显得安然,表情平静肃穆,像雕塑般静态的美,就好像上天在制造其他人的形象时都是随手捏捏,只有这两人是用小刀一点点精心雕琢出来的。 当这种完美凝固在漆黑的夜色与微微呼啸的风中时,更有种出类拔萃的美感,和平日里那鲜活的印象有所区别,近乎神圣。 和他见过的所有其他人都不同,两位姑娘身上有着某种相似的特质,好似不属于这个人间…… 实际上,过去的她们确实总是和人群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觉;是在和他在一起之后,才慢慢开始有了人情味,会和他人接触。 而作为第一个拥有这样的机会,能触碰到她们的心灵的人,徐向阳觉得自己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辈子一定都是大好人,才有这样的幸运。 当然,这辈子还是。要不然就没有抓住机会的主观能动性…… 不知为何,在胡思乱想间,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在水库那时候,林星洁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肯定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女朋友笑着对自己说。 “织女是天上的仙女,牛郎是靠拿走她的衣服,织女没办法了,才嫁给他为妻子的。” 仙女的衣服,就是将来自天上的仙女拉扯着固定在大地上的线吧?就像风筝一样,只有手中握了线,才能保证继续它能回来,无论到哪里都能回到自己身边。 而它现在,就在自己手中。 唯一有点奇怪、有点让人烦恼的是,仙女有两个,所以那样的线,有两根。 这一瞬,徐向阳的脑海浮现出了无数念头,其中有一半都在互相打架。 有时候,人在遇见难以抉择的问题时,就会这样想: 真希望时间能凝固在这一个刹那,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 现在的徐向阳就有相同的念头,不过,不止是因为烦恼,还有幸福。 当他和她们一起并肩站在山坡上时,女孩子们身上的味道萦绕着他,手臂偶尔碰擦间传来温度和柔软让人心神荡漾。尽管是本该早已经习惯的体验,但心中的幸福却没有因此减弱一分一毫。 过剩的幸福感是他一直放不下心的主要缘由,他的同龄人一般都会渴望着成长、渴望摆脱当下无聊的生活,渴望摆脱成年人的束缚,渴望成为大人……徐向阳不同,他总是希望时间的脚步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种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迷茫,但正如岁月流逝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总该要有做出选择的那一天,且不能太晚。 以社会常识、以他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来看,在有了恋人后,他其实早该和班长大人保持距离了;但是有人会愿意主动放开手中的这根线吗? 徐向阳越发地觉得自己很贪婪、很贪心,可他真的不会这样做。 …… 令他感到遗憾的是,烟火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工厂里聚集起来的一群人就离开了,留下一地碎屑。 夜空再度恢复了平静,白色的烟气在天鹅绒般的漆黑背景中袅袅升起,很快又消失不见。 风渐渐有些凉了,他们重新回到森林,走回萤火闪闪的山谷。 在路上,徐向阳听到竺清月开口问道。 “你怎么不说话?” 是在问自己吗? “你刚刚那副低眉沉默的样子,该不会是在许愿吧?” “是啊。” 回答的人是林星洁。 “我是听说过有对流星许愿的,还有对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许愿的,但是对着烟花……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想到就做了呗。” 女朋友的语气很平淡。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听见这个问题,回过神来的徐向阳忍不住插嘴: “别的我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许下的愿望一旦说给别人听就不灵了’……” “星洁想说就说呗,我可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班长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随后又笑呵呵地看向身边的女孩。 “但是啊,要是她不可能说,就说明有想要瞒着我们实现的愿望,对吧?徐向阳,你身为男友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好奇?你不想知道星洁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要是一般的需求,她可以直接和你或者和我讲啊。” 你这是不叫“强迫”,根本就是“胁迫”,是“道德绑架“,根本就没好到哪里去!徐向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话虽如此,他的心中确实还是升起了……那么一丁点的好奇心。 因为根据徐向阳在平日里与女朋友相处得出来的经验,这姑娘的物欲其实很低。 可能偶尔会有点贪嘴,不过基本上不怎么主动要求,在大部分时候还是靠徐向阳察言观色看出她对什么感兴趣,才主动淘钱包替她买的。 或许是她天性就有着乖孩子的一面,或许是因为和过去的生活相比,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满足、很幸福……总之,他很难想象得出女孩心中的欲求。 ……要不想办法让她说说看?徐向阳的想法在短短的数秒钟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甚至有了想要张嘴附和班长大人的冲动。 毕竟我和她是情侣嘛,他想,在这方面表达一下关心未尝不可。 不过,在徐向阳成功劝说自己改变主意之前,他的女朋友就主动开口回答了。 对于班长大人的追问,林星洁好像并没有觉得窘迫或是害羞的意思,而是轻轻笑了起来。 “我只是在刚才看烟花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那地方传来的声音很响,我却觉得周围好安静,我能感觉到有风吹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我还知道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就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伸手就能碰见……”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很爽快。 “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所以,我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当然,也不用像清月说得那样每年都来这里一趟。那样太夸张了……而且,地方其实无所谓,只要是三个人一起,无论是哪里,随便走走就行啦。” 徐向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 “……会实现的。” “我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女朋友的目光没有看向自己,始终眺望者无垠的夜空。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却好像是见到了他们三人长大后的景象,面露微笑。 “所以,这大概不算是真正的许愿,而是在谈论我们未来的事情。” “说得真好。” 竺清月笑眯眯地朝他们举起手掌。 “那正好,我们在这儿立个约定吧。明年暑假,我们就高考结束,高中毕业了。想来周围的生活会有很大的变动吧……不过,我想这改变不了我们。” 徐向阳没有犹豫,连忙探出手去,和那只白嫩的小手击掌,结果反而被对方瞪了。 “笨啊你,三个人怎么击掌发誓啊?” 一边说着,她将那只手掌摊开来,伸到他们面前。 “——喏,是这样才对。” 月上枝头,清辉遍洒大地,萤火虫漫天飞舞的世外桃源里,年轻人们的手掌合在一起,又像是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害臊,一触即放。 他看到林星洁的脸蛋像喝醉了酒似的浮起微醺的红晕;他见到竺清月的瞳孔正闪闪发亮,不知道反射的是天上的月色还是流萤的光,又或者她眼睛里本就有闪耀如火。 他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夜晚。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想要接吻 两天以后,徐向阳人生中的第一次长途旅行,终于宣告结束了。 这趟旅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因为它为自己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的经历: 第一次和异性出去玩,还是和两个人一起;第一次和好朋友出远门旅行,第一次和女朋友出来旅游…… 当然,仔细想想就会明白,与其说是这场旅行变得特别,不如说是在短短的大半学期内,他周围的人际关系竟然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那个萤火虫之夜后,他们重新回到了旅行团成员们下榻的旅馆。 第二天早上,年轻人们终于能跟着导游一起去别的景点玩,一路欣赏江南水乡特有的“小桥流水人家”的人文景观,沉浸在青山黛水的美好风景,旅行社提前安排好的行程一切都恢复正常。 在那之后,就再没发生过什么意外,连雨都没有再下过一场,天气连续放了好几天晴,盛日光芒笼罩大地,万里无云,苍穹一碧如洗。 天气热归热,但总比淋成落汤鸡要好。 总之,旅程的后半段是平常的“好”,对于常人们而言,还是很值得怀念的。所以等到从旅馆离开的时候,大家都还有些依依不舍。 虽然开了不好个的头,到结局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没等他们细细品味太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逃也似地匆忙上了大巴。 等人到齐后,引擎发动,车辆上路。 大巴内人头攒动,没有大人管着的小屁孩又开始在走道上跑来跑去。徐向阳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再讲一个鬼故事…… 和来时如出一辙的景象。 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徐向阳敏锐地注意到,团里少了好几个人。 一个是那位卫记者。大概是因为工作关系吧? 徐向阳有些遗憾。他对那位记者先生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对方最后告诉他们的那个地方——萤火虫飞舞,宛如仙境的山谷,确实给年轻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留个联系方式,对方走得很匆忙。只是以他的能耐,应该不会局限于一座城市或是一起事件,未来有缘的话,说不定还能再会。 还有一位是旅行社的郭阿姨。他们在回到旅馆遇见导游后,第一时间就提起了这件事。听导游说,郭阿姨身体没有大碍,他不久前才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何被警察找上门了……知道内情的徐向阳倒是不觉得奇怪,只要人没出事就好。 而在上车后,徐向阳才发现第三位失踪者:就是那位疑似通灵者的老太太。 他还是问了导游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太太是来这个地方探亲的,所以到了山阴市后,就自顾自离开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短短一趟旅行,回来后没了三个人……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但还是叫人心情古怪。只不过,除了被卷入到整起事件当中的年轻人们以外,旅行团里的其他人显然并不在意有谁少了。 一路无话。 坐上了回归锦江市的车辆,徐向阳才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这场旅行真的结束了。 屁股底下的座位摇摇晃晃,等到上了高速公路,经过一座座山洞,车厢内又一次安静下来,氛围叫人昏昏沉沉。 身畔的女朋友很自然地将脑袋倚靠到了他的肩膀上,没过多久,又有口水浸透了男生的衣料。 这姑娘如今已经在为人处世方面成长了不少,唯有这副糟糕的睡相,完全没有半点要改善的意思。 徐向阳对此早已习惯。 他看了看邻座的班长大人,发现她正在一如既往用手撑着下巴,观赏着窗外的风景,于是跟着照做了。 玻璃外的视野尽头,巨大的太阳当空燃烧着,为万物带来生机活力的壮美之火;而在那底下,给他留下幽暗阴绵的城市倒影。正在距离最近越来越远…… 大巴在平坦开阔的公路上稳稳行驶,一路朝着家的方向飞驰。 * 小情侣回到家以后,生活很快回到了过去。 当林星洁第一时间打开门后,便忍不住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道:“其实不管外面的风景有多好看,条件有多享受,但真住起来还是家里舒服……” 徐向阳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 …… 从旅行社回来,休息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徐向阳开始准备早餐。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姐姐今天正好在家——她是凌晨回来的。 虽说从作息习惯上,依然远称不上健康,但李青莲愿意在家休息的频率确实要比过去高,这让他倍感欣慰:一直以来的努力劝说并非全然无用。 被锅碗瓢盆的碰撞响动惊醒的姐姐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然后懒洋洋地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女人的视线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她发现自己没有见着那个和自家弟弟形影不离的女孩儿,不由惊奇地问道: “咦,小洁呢?你把她丢在外地了?” “你说的什么鬼话。”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她的话……” 他们昨天晚上才刚到家,结果很快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通知林星洁需要去相关部门那里做检查,包括生理健康和心理测验。 看来,周行健那边是急得很。 徐向阳其实还是头回知道这件事。因为之前都是以他个人的名义为代表和官方部门沟通的,而通灵者方面的条例就很宽松,因为他们就算变坏了,也压根没能力搞啥破坏……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又有种“被看不起”的感觉了。 不过,时代与社会本就在朝着不平等的方向迈进,通灵者与灵媒这一特殊人群的出现,恐怕不会令这种形势收敛,反而会进一步扩大裂隙、构成新的特权阶层。 这是徐向阳以前就翻来覆去思考过的事情,如果是放在过去,他可能会出于自尊心而觉得不舒服,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会有这种顾虑。 林星洁很厉害,受人重视、被人追捧,他只会觉得自豪,抱自家女朋友的大腿好像也没什么可耻的,反而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特别是在想到还有班长大人在故意隐藏自己,徐向阳已经彻底放下,安得自在。 “怎么了?” 李青莲见他发呆,不免更感到好奇。 “没啥。她今天早上和班长……就是竺清月,一起出去玩了。” 徐向阳回答。 这不能算是说谎,因为这次检查,是班长大人陪林星洁一起去的。 “哈哈,有了闺蜜就忘了男朋友吗?” 李青莲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徐向阳总觉得她的笑声中带着幸灾乐祸。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这就是报应啊,小阳。”没个大人样的某位成年女性很快说出了理由,“某人不是一样,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姐姐。” “你这是小肚鸡肠……” “不准说大人的坏话。” 姐姐伸出光着的脚丫,踢了他一下。 “对了,我来采访一下你吧。”李青莲清了清嗓子,故意装出一副播音腔,“这位小同学,女朋友没陪在你身边,现在会不会觉得寂寞啊?” “还好,这不是很正常。” 徐向阳耸耸肩。 “就算是男女朋友,彼此还是会有私人空间的,她不在,我也有一个人可做的事情,反正之前不就这么过来的……” “听起来很成熟。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谈恋爱后肯定是恨不得天天粘在一块儿,两个人当一个人用。” “这就是情侣间正常的相处方式。” 徐向阳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着补充道。 “毕竟这方面莲姐你可没办法教我了,我只能自己摸索,呵呵。” “……” 像个土豆那样瘫在沙发上的成年女性顿时眉头一挑。 她看自家弟弟一副坦率的表情,大概不是故意讽刺自己,应该是完全没有想到那方面。 主要是单位里的某些人和邻居的嚼舌头大妈太烦人了,所以让她有点神经敏感…… 话虽如此,她还是会觉得不爽。 李青莲抓了抓自己的马尾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以后,是不是还得拜托你教教我呗?” “好啊!” 徐向阳一握拳头,很高兴地答应下来了。 “……” 李青莲噎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 “我现在可没这方面的心思。” “嗯,我想也是。” 徐向阳点点头。他的心态很平静,因为这个答案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以姐姐那个工作狂的性格,会有心思找男人才是怪事…… 而且,他还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从徐向阳的立场上来说,甚至还不好阻止。毕竟莲姐是为了追查和父母有关的事件才奋斗至今的,身为儿子的他能说“别去做”吗? 所以,一直以来,徐向阳都只能从侧面劝说对方要注意休息,要调整作息,并且上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反复劝说,打从心底期望她能摆脱这份束缚…… “对了,你们俩有打过啵吗?” 李青莲的话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路。 “啊?” 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打啵。” 李青莲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唔……” 他本来下意识地就想回答“做过比打啵更厉害的事!”,但还是心虚地闭嘴了。 “那就是没有。” 李青莲的心情似乎因此好了点。她从沙发上站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得再接再厉啊!” 丢下这句话后,她便潇洒离开,洗漱去了。 徐向阳站在原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向林星洁告白是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如果要说接触的亲密程度的话,他和星洁间的关系道还不算落后……虽说掺杂着冲动和意外的因素。 不过,接吻与普通的接触还不太一样的,爱情的象征意味更浓烈,那种好莱坞电影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往往就是以接吻为画面。 以他和林星洁的情感,该是时候发展到这一步了吧……? 他握紧拳头,很快做出了决定,心情不免跟着激动起来。 等星洁回来后,马上就和她商量吧! * “感觉如何?” 林星洁是一个人从门口出来的。当她走下台阶的时候,看到竺清月正站在棕榈树下,微笑着朝她招手。 之所以是班长大人跟过来,是因为如果出啥意外的话,全能的她一定能派上用场。 “没问题。” 林星洁微微颔首。 “你回答得很好,别人压根挑不出毛病。” “你看到了?” “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嘛。” 林星洁收敛目光,轻笑着回答道。 “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诚实地说出来了而已。” 竺清月突然觉得,眼前的长发姑娘看起来有种娴静的美感。她想起过去那位总以冷淡面庞示人的不良少女,在此刻的对方身上,已经看不出那时候的影子了。 短发女生的心中升起某种古怪的冲动,一下子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脸蛋。 “你,你干嘛啊?” 林星洁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张俏丽脸蛋被揉成滑稽的模样。 “没什么。” 竺清月笑呵呵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你刚才有点装乖。” “这才不叫装乖,我这是成熟……” 林星洁蹙起纤眉,不过很快就跟着笑了起来,露出往日活力十足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挑,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了好友的胳肢窝底下,施展弱点攻击。 这招可谓是故技重施,不过只要班长大人没能客服“怕痒痒”这个弱点,恐怕每次都会落入下风,一辈子翻不了身…… “哈哈哈!” 竺清月爆发出一阵大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已经有了经验的林星洁一把抓住,轻松制服。 “不……不行……你这样是赖皮!” 清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每……每次说不过我的时候……就,就做这种事……” 林星洁并不理睬,继续进一步发挥优势,直到把班长大人弄得鬓发散乱、花颜失色,不得不开口求饶为止。 这时,正好有一位中年阿姨从门口里出来,一脸惊奇地看着正在打打闹闹的两位女孩。 两人顿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灰溜溜地逃走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哪边更重要? 为林星洁提供心理检测的部门位于市中心,却因为附近房屋的遮挡以及所在街道的位置,而显得十分僻静。不过它距离闹市区并不遥远,走几步路就能到达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班长大人拉着林星洁的手走到一棵枝叶茂盛的行道树下面,又转过身再度望向那栋表面长满了爬山虎,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建筑物。 “外面的招牌是干部疗养所……没想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嗯。” 林星洁微微颔首。 “我走进去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感觉就跟来到了未来世界一样。” “是吗?具体来说是什么情况?” 竺清月听得双眼发亮,看样子是很感兴趣。 “很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布景。”长发姑娘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整体的感觉接近医院,里面的建筑物都是一片纯白,房间对外安装着大大的玻璃窗,走来走去的人全都穿着白大褂。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某些通道里又圆形的阀门,是很厚的合金做的,需要刷卡才能开启进入,就很有地下基地或者宇宙飞船里的感觉。” “哎,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竺清月微微一叹,“我都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派个邪灵跟你一起进去好了。” “那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被当作是坏蛋入侵了吧。” 林星洁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具体过程呢?” “先是去一个房间里,把身上的东西都取掉,然后站到一台巨大的仪器去,说是要‘扫描’。” “就和医院里的ct一样?”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吧。”林星洁摇摇头,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等待报告结果出来。那位周警官说能力测试的话要等下次再做,现在场地没空,然后就带我去做心理测验了。” “内容呢?” “主要是一个女医生问,我回答,中间还玩了沙盘、拼图,以及拿出各种图案的卡片让我描述,然后做了一套题目,就结束了。” “……那就是普通的心理测验啊。” 竺清月好像有点遗憾。 “那你想如何?” “我还以为政府部门会有更加高端的科技,要与民间普及的技术要有二三十年的差距这样……” 班长大人拍了拍手掌。 “看来这种想法不现实。我想,全世界各国对于这方面的研究,应该都处于起步阶段吧。” “我听周警官聊起过,好像说第一次观测到鬼屋现象都不过是在几十年前的事情,而且那时候不像现在这般普及,即使是在学界和各国政府高层,都是以不相信的人占据多数,且一直是以秘密研究的方式进行。” “果然如此。” 俩姑娘间的氛围安静了片刻。在重新回到街道上后,竺清月打破沉默问道。 “接下来呢,你是打算就这样回去吗?” 林星洁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当然。” “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男朋友,准备把我丢在一边了?” 清月大小姐装模作样地长叹了口气。 “你们夫妻俩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林星洁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被逗得脸红,更没有半分羞涩,而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对啊,我一大早就出来了嘛,现在确实想见他。” “……” 竺清月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所以不是也才一早上没见着……你们平时可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彼此的脸早就熟到不能再熟了,不用这么秀恩爱吧?! 见清月大小姐一副无奈的表情,林星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抓住了她的手,态度诚恳地说道: “好啦好啦,我确实很想和她见面,不过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我愿意暂且放放。” “哇,人家好感动哦。” 竺清月立马换上一副满面笑容的表情,顺势张开双手,揽住好友的手臂,整个人贴了上去。 林星洁看了摆出小鸟依人姿态的班长大人一眼,笑着问道: “你现在有想法吗?” “难得出来一趟,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竺清月的语气很兴奋,“这地方我以前还没来过。” “好。” 林星洁爽快地答应下来。 …… 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两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美丽女孩手挽着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走,在一间间店铺里穿梭,路人回头率近乎百分之百。 * 午后的时光一闪而逝。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徐向阳正趴在自家窗前的桌子上,认真伏案做作业。 这可能就是他的优点,就算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真正想要完成的事情上——比如学习,依然没有松懈。 厉害的地方在于,有人说允许学生出去玩了,容易让他们变得心野,这是有道理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轻松刺激的生活后,就很难再专注精力投入到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中。 “早恋会影响成绩”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和恋人卿卿我我渡过的时光显然要比对付作业和试卷有意思太多了,久而久之就会对学习产生厌烦情绪。 不过,对于徐向阳而言却完全没有这回事。只要是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就能很快收拾精神,将脱缰野马般的心思收拢回来,哪怕他刚刚才度过了一次放松又刺激的夏日旅行,哪怕他早上还满脑子该如何和女朋友亲亲…… 这是因为在这位少年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不愿意对重要的事物放手。 等到落在窗台上的光芒从盛烈转向柔和,透入窗内的温度慢慢收敛,盆栽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昏黄,明显是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徐向阳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专心致志地学习一个下午,得到的汇报可能要比懒懒散散分散注意力地学上一周都要来得高。 徐向阳对于今天的效率很满意,揉了揉手腕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电子表,表情微微惊奇。 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她可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正当徐向阳思考是不是要联系一下周警官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巧笑倩兮的美丽脸蛋。 “我把你女朋友送回来啦!” 班长大人对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这个,看她脸蛋红扑扑的样子,不知道是在高兴个啥劲。 他的视线越过竺清月的肩膀,看到了自家女朋友的脸。长发姑娘脸上的笑容倒是很沉静,乍一看徐向阳还以为两人是换了灵魂……不过,他还是能看得出,林星洁的内心情绪同样很愉快。 他不免感到好奇起来。 “进来吧。” 徐向阳将拖鞋递过去。 “我姐在卧室里休息,有段时间没看到了吧。” …… 两位女生明显是去街上逛过一圈了,手里提着大袋小袋,拿到厨房里面去,还有一堆零食则是拎出来后放在沙发上。 竺清月主动系上围裙,拿起菜和鱼,哼着小调走入狭窄的厨房。 徐向阳目送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对着身边的长发姑娘问道: “我看你们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没有特别的原因。”林星洁摸了摸垂落至肩膀边上的长发,“就是下午和她出去逛街,觉得很开心。” “是吗。” 十分普通、无甚可谈的回答,但徐向阳在听到的时候,不知为何却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林星洁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友的放松,表情变得危险起来。 “你在高兴个什么劲啊?” 她的手掌悄悄伸到了男生的腹部边上,一副“你要不能给出满意回答我就要下狠手”的凶恶表情。 “有、有吗?” 徐向阳“啊哈哈”干笑了两声。 “你们俩关系好,我当然开心啦……” 话没说完就被掐了。徐向阳痛到脸都快歪了。 当然,女朋友的神情看上去并没有太生气,她凑近了点,似乎是担心被听到而压低音量: “在水库的时候,清月对我们两人都承认了她喜欢你,而且还是正大光明地承认。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和她就是情敌了,还是撕破脸皮的那种。” 林星洁小声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很开心,而且是那种能将这份顾虑抛诸脑后的开心。这份朋友关系若是可以维系下去,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起码现在的我觉得是一件好事。至于清月……”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影。 “我觉得,她和我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吧。” “好事?”徐向阳忍不住苦笑。该说自家女朋友是心太大呢,还是她对自己交到的第一位同性友人用情很深,所以才愿意忍让。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清月她不像是会随便放弃的样子。” “该怎么劝说她放下对你的情感,确实是个难题,但是现在……还不用着急。”她说。 徐向阳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了,我去帮忙做菜了。” 林星洁转身就走。 …… 和班长大人头回来拜访时候的情况相似,三人一起在厨房里做菜。这回默契要远比上次来得高,在没有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唯一不用劳动的人自然是有口福了。 看莲姐那酒足饭饱后抚摸着肚皮的满足表情就知道了。 收拾完碗筷,聊了一会儿天,四个人围着桌子还玩了一会儿扑克。等到了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莲姐回房间里休息,竺清月说准备离开。 在她出门后,星洁拿好衣服去洗澡了,只留徐向阳一个人独自坐在沙发上。 他听着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又一次开始想入非非,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描绘起少女樱唇的触感,越想越觉得浑身燥热。 徐向阳在思考如何用比较婉转的言辞提出自己的想法时,突然又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他觉得星洁大概率不会拒绝,但要是真的因为害羞拒绝了,情况会不会有点尴尬? 如此忧虑,再加上洗澡的声音,让人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在考虑半响后,徐向阳终于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既然要做,就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要以“假如星洁不答应,就直接抱上去强吻!”的气势去提出这件事。 就算她觉得生气、自己要挨揍,那也,那也……嗯,应该不会太疼吧? 徐向阳站起身,在原地踱步,准备等对方从浴室里出来后,就一鼓作气直接拿下——不说实现内心的愿望,起码要得到许可。 然而,就在这时,门却被再度敲响了。 他们家可没有别的访客啊……徐向阳打开门,不出意料见到了班长大人的身影。 她杀了个回马枪。 “有东西落下了?” “天色这么晚,你就放心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独自回家啊?” 竺清月指了指自己的脸庞,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徐向阳只想翻白眼…… 说真的,你应该是世界上与“柔弱的女孩子”这个词相距最远的人了吧。 “莲姐回房间里。” 他抱起胳膊。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星洁在吗?” 班长大人的目光越过门槛,探头探脑。 “她在洗澡呢。” 徐向阳将手放在胸前,比了个“x”。 “你可不准闯进去啊。” “哎,女孩子都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都没这个机会,怎么轮得到你?”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竺清月那双漂亮的眼珠子微微一转,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就先不管星洁的事情了。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一趟图书馆吧。我想总得抽出点时间好好学习才行。” “你是说你们学校那个?假期开吗?” “那里太小了。” 竺清月摇摇头。 “是刚刚改造完毕的市中心图书馆。听说环境设施都很先进,藏汗牛充栋,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不得不说,徐向阳有点心动。 他非常喜欢,以至于小时候就显得不合群,休息的时候不是选择和同龄人一起玩,而是独自一人泡在图书室里。 所以,是女朋友那鲜艳欲滴、湿润而柔软,像是花瓣般美丽的嘴唇重要,还是和班长大人一起在书籍的海洋里徜徉更重要?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他便用力摇了摇头。 这根本不值得犹豫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桌下风光 ——他当然是选择两边都要。 不过,根据时间安排的不同,总归还是有个先后顺序的安排。 “别的时间不行吗?” “嗯……可能有点困难哦,回去后我还要照顾妈妈。” 班长大人的芊芊玉指轻轻点着下巴。 “主要是中心图书馆是前段时间刚刚开门试营业,所以才会有免费向大众公开的活动,到明后天就截止了。之后可能就要办卡,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开始正式运行……” “我懂了。” 徐向阳点了点头,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我会去的。” 这可不是和班长大人约会,而是和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在图书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想来会是一次很让人高兴的出行吧。 “那就好。” 班长大人的眉眼笑得弯弯,就像月初时天上挂着的弦月。 “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她朝着站在门口的徐向阳摇了摇手,说了一声“拜拜!”后便转身离开,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徐向阳望着短发女孩迈着轻快的步伐,昏黄的路灯光将她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等到清月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被浓郁的夜色所吞没,他才重新关上门。 还没等徐向阳转过身,就听见林星洁在他背后问道: “是谁?清月吗?” “对。” 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女孩浑身冒着湿气,她用白色的大块毛巾包着一头长发,张着双手固定,却仍有几缕发丝顽皮地跳出来、落到肩膀上,白衬衫未能包裹住的遍布水渍的美丽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在灯光下流转着朦胧如玉的光泽。 “她有事吗?东西落下了?” “……不是。”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林星洁。 如果是以前,他的眼神估计会放在女孩那一双笔直的雪白长腿、或是锁骨下的沟壑之类的地方,不过现在,他只会盯着那双嘴唇看。 见自家男朋友这副目不转睛发呆的表情,林星洁搞不懂她此刻内心涌动的情绪中是羞涩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点,不过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自己还是能迷倒这个男生,这让她感到骄傲……只是出于矜持,还是脸红红地啐了一口。 “别老盯着看了,大色狼。” “呃,对不起——” 徐向阳下意识道歉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挺起胸膛,毫无廉耻心地大声反驳道: “不对,这有什么关系?我看看自己的女朋友怎么了?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林星洁顿时无言以对。 改变和成长的不止是自己,徐向阳也变得和她过去印象中的那个保守纯朴的男生有所不同,就是有时候会不知道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 “行吧行吧,那就随便你看。” 林星洁干脆不理睬他,自顾自走到沙发边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动作让她的双腿肌肤大片大片暴露出来,在灯光的笼罩下愈加诱人,女孩的姿势像是个居高临下的女王,徐向阳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摆出这副架势的长发姑娘,脸上不再有羞涩和窘迫,轻哼一声后用骄傲的语气说道: “看够了的话,就赶紧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清月和你说什么了?” “……啊?” “你可别说她就是来对你道声晚安的。故意趁我洗澡不在的时候和你说悄悄话,肯定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林星洁语气平静,将这份在短时间内迅速得出的分析娓娓道来。 徐向阳暗自咋舌,果然不能小看自家女朋友的观察能力。 好在他本来就没打算瞒着。 “我和她约好了,明天要去市中心图书馆。” “……图书馆。” 林星洁一手支撑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里应该会有不少人,又是公共场合,是想干坏事都干不了的地方。” “本来就不会干坏事。” 徐向阳皱起眉头。 “你该对自己的男朋友再多点信任。” “我当然相信你。” 林星洁眨了眨眼。 “如果不相信你的话,早就该禁止你和她来往了。” 沉默片刻后,她换了另一条腿搁在膝盖上面,说道: “行吧,你可以去。像我这么大方的女朋友可难找。” “嗯嗯。” 徐向阳很赞同。 “当然,我得和你们一起去。” *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要早点走吗?” “早点吧,听说开馆时间很早。” 徐向阳才刚将属于对方的鞋子递过去,就听见家里头传出一声闷响。 莲姐自自己的房间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她用手捂着嘴巴打着哈欠、眼皮底下黑眼圈浮现的样子,行动起来像是一头刚从棺材里复活的木乃伊。 “咦,你们俩今天要出门啊?” 女人见到他们整装待发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 “是啊。”徐向阳点点头,“早餐我已经做好,放在桌子上了……” “那中饭呢?” “中饭的话我们估计要在外面吃,你自己解决。” 女人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少年,右看看少女,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你们不打算给我烧啊?” 此言一出,徐向阳就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惯着她了?——当然,这话本不该由晚辈对长辈说,但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确实就是这个。 “你不是自己能做饭吗?”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以前都是你在做啊,我的厨艺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好久没做了嘛。” 李青莲笑得有点尴尬。 “单位里都是吃泡面或者订盒饭,又没有下厨的机会,手艺早就生疏了。” “不对,我看你就是懒吧。” 徐向阳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姐姐留给自己的印象:几乎每次在房间里看到她,都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像颗大号的发芽土豆那样一动不动。 李青莲回到家里的一天行程,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就算是在家休息,也不代表要这种作息习惯是正确的。 以前的徐向阳是担心她会不会压力太大,现在则是担心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原本精明干练的姐姐迟早有一天会被养成废人…… 莲姐却没有理会弟弟的嘲讽,而是十分亲昵地抱住林星洁的脖子,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没空啊,我今天中午就得去单位报道了,再说待会儿我还想睡个回笼觉呢。小洁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林星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不过她还是没能抵抗住莲姐的刻意讨好,声音柔和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我留在家里好了。午饭我会帮着准备的。” “真的啊?太好了!” 没有理睬举起双手欢呼、完全没个大人样的李青莲,徐向阳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没关系吗?” “好啦,我没事。你快去吧。” 林星洁朝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示意他赶快离开。 “别让清月等太久了。” “这……你认真的?” 见女朋友毫不在意地提起情敌的名字,徐向阳心中的疑窦自然不会就此打消,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昨天已经答应过我了。” 她看向自己,瞳孔中流露的是毫无保留的信赖。 “我愿意相信你。” * 从家里出发,公交车坐了四站,问了路边的交警,徐向阳独自一人抵达了约定地点。 “这里就是中心图书馆啊。” 徐向阳抬起头,望着楼顶上插着的五星红旗正在迎风飘扬。这是一栋共有三栋楼挨在一起的建筑物,最高的那栋有五层,外墙呈圆弧状,占地面积颇大,感觉更像是一座规模庞大的体育场。 图书馆的样子造得非常气派,听说是一位海外华侨富翁斥资修建,和这个年代普遍能见到的建筑风格相比,有种更加国际化的感觉。 见到这派头,徐向阳对于班长大人口中“汗牛充栋的藏书量”的期待值更高了几分。 自从搬到这座城市以来,他还一次都没来过这里,他现在甚至在为此感到后悔。 不过,高中阶段的学业的确太忙碌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空余时间。如果说他在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搬到了锦江市,肯定天天跑这儿来…… “早上好。”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愉快的招呼声。 徐向阳转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的花坛边上,手里挽着一个提袋的竺清月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注意到,还有几个经过附近的路人正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她。 漆黑色的纱裙衬托出女孩的玲珑曲线,本就艳丽的脸庞看起来更有种成熟女人的感觉,裙摆下方是黑色裤袜,勾勒出浑圆修长的大腿轮廓;再往下是一双黑得发亮的小皮鞋。 她身上整套打扮的主色调都是如夜的漆黑,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了恐怖电影里的性感美艳的女吸血鬼。 班长大人每次出门都会精心打扮,每一次都会给人以惊艳的感觉,但今天这次绝对是最吸引眼球的。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眉毛却不自觉皱起。 “你这打扮一点儿都不像是学生……” 在他的印象中,其实像黑丝袜之类的打扮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很流行,但是后来却不可避免地被打上“性感”、“风尘”的标签,难怪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而像班长大人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堂而皇之地穿出来,就更令人难以想象了,属于要是被学校里的人见到,绝对会大跌眼镜的程度。 “到现在还说这种话?” 她本人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朝他摇了摇手指。 “告诉你一件事吧,衣服和年龄或者别人的固有观念无关,只看穿衣服的人自身能不能驾驭得住。” 竺清月在说这话的同时,目光向四周逡巡。 “咦,星洁没有来?” “上来就问她啊。”徐向阳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约我来的。” “我当然是约你。但她不可能不跟过来啊……” 竺清月嘟起了嘴巴。她的唇瓣上明显涂了比平日更鲜艳的口红,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诱人的光泽。 “——就不怕男朋友跟我跑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明媚眼眸正牢牢盯着男生看,她的视线里饱含炽热的暧昧。 徐向阳忍不住偏过头去,他有点受不了对方这种将自身的情感展露无遗地极具侵略性和进攻型的态度。不过,就算自己劝了也没用吧……想到这里,他用若有所指的话语作为试探。 “……星洁说,她觉得就算是在与你成为情敌以后,还是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感觉。你不觉得这很厉害吗?这份胸襟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而且,这更说明她真的很重视和你之间的关系。” “呵呵,是啊。我们俩的相性果然很好,简直是天生的朋友。如你所说,就算我们成了情敌,我们间的友情都并未因此断绝。我对此感到很高兴,但——” 竺清月的语气里像是有一半是开玩笑,剩下那一半却很认真。 “男人还是要抢的。” ……你看,果然是这样吧。 徐向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 两人一起走入大门。 馆内的面积如他想象得一般广阔。 他们先去的是最靠近门口的外借室,一排排高大的金属书架一直延伸到顶上,每一层都堆满了书籍。 走入其中的感觉,就好像踏入了书的森林或是宫殿。 室内的客人不算缺,书架中央人来人往,不过会来这儿的人素养好像都不错,愿意遵守规矩,每个人都保持着安静,不得不说话时则都轻声细语。 ……就像星洁说得那样,在这种环境下,班长大人就算真打着什么坏主意,应该也不好意思做吧? “有想看的吗?” “自己挑吧。我在阅读区那边等你。” 简短的交流后,两人暂时分开。 先要去借阅台那里去领一个牌子,挑中某本书后,要先用牌子填补空缺,才能将书拿走。 十几分钟后,徐向阳挑了一本侦探,走到位于阅读区最内侧的那张桌子前,在班长大人对面坐下,将书包里的作业本和杯子一一取出来。 他将放在一边,准备等待会儿作业写累了,休息的时候再看。 而班长大人则是选择了先看书。 徐向阳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忍不住望向正端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这位双手捧着摊开的,聚精会神阅读着的短发姑娘。 灿烂阳光自一侧的玻璃窗户投进来,女孩的黑发雪肌被涂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简直像是古典油画上的缪斯女神那般美到不可方物。 被这静态一幕所带来的巨大美感震慑的他,好不容易才收敛心神,徐向阳嘲笑着自身的意志薄弱。人家只是在安安分分看书而已,产生坏心思的人明明是自己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沉浸于学习之中的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的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擦碰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坐在对面的竺清月不知何时起已经脱掉了小皮鞋,一双包裹在黑丝袜里的丰腴双腿搭在桌子底下,纤足不安分地摇来晃去,其中一只的脚趾正好碰到了他的大腿。 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发现班长大人还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念书,似乎对此浑然未觉。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第三次吵架 倚靠在窗边的黑发姑娘有着迷人的风情,就像是会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清风偶尔拂过她的发丝,金灿灿的光照得那雪肌如玉般半透明;女孩微微低着脑袋,聚精会神读书的样子安静而美好,不自觉会让人联想到诗人笔下的鲜花与,文学少女般的气质叫人心动不已。 所以,徐向阳才会在心中暗自把她比作缪斯——希腊神话中的文学女神。 他相信,那些与竺清月一个班级,总是从后方看着她那永远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的背影的男生们,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产生他一般无二的想法。 虽然向来待人温和,却被认为是高岭之花,就是这份气质使然;而剪裁整齐的黑色刘海,配合上那端正的五官和挺拔的坐姿,更是让少女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贵气,然而—— 徐向阳忍不住又一次往桌下看去,这回却再移不开自觉的眼睛。 明明她在表面上读书的姿态那么正经,在外人眼中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文静典雅的气场;可那双放在桌子底下交叠在一起的修长双腿,却是不安分得很。从皮鞋里伸出来的那只纤足正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包裹在黑色丝袜里的脚趾便顺势在他的小腿上蹭来蹭去…… 如果说刚才那一次亲密接触还有可能是意外,那像她现在这副做派,明显就是故意的。 似乎是觉得徐向阳没有反应的、很好欺负的样子,竺清月的动作越发大胆,干脆把整只脚踢过来。 徐向阳的双手还摆在桌子上写作业,视线却已经牢牢盯着下方,见女孩如此做派,他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抓住了她覆盖着丝料的脚踝,将那只纤足握在手中, 坐在对面的女孩顿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一张漂亮脸蛋上浮起淡淡红晕。徐向阳想要抬头去看她的反应,结果见到的就是面露娇羞的班长大人,他的呼吸不免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奇怪的画面:神情猥琐的男人一边“嘿嘿嘿”笑着对发出娇喘的女人伸出手,一边舔着嘴唇说“你可真是个缠人的小妖精”…… 少年一时间心头火起。 徐向阳本意只是想教训教训清月,让她别做这种恶作剧,可是当他的手真正将女孩的小脚抓在手里的时候,却一时半会儿放不开了。 女孩似乎是想要将脚抽回来,可是又怕疼所以没太用力;而伴随着这个过程中手掌与脚掌间的摩挲,掌心处传来足部软肉与丝料摩擦的感觉,如此真切、如此惊心动魄,像是猫爪轻轻挠着人的心底…… 竺清月再装不了认真读书的样子,她用盖住自己的脸蛋,从喉咙里发出惹人遐想的低吟。 心脏“砰砰”直跳的徐向阳的感官比平时还要敏锐,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突然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才惊醒过来,吓到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连忙将手中的丝袜美足放开。 班长大人将脚收回,重新踏进小皮鞋里;他则是将手闪电般缩回来,做贼心虚般往后看,发现对方只是路过,而且距离这边很远,应该不至于注意到刚才发生在两人桌子底下的那一幕。 徐向阳喘了口粗气,打开放在桌上的水瓶盖子,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凉白开,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当他努力让发热的大脑冷却,再度望向对面女生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重新放下,回到了原本的正襟危坐。 其实,无论是站立坐行,班长大人的姿态给人的印象都很优雅,徐向阳曾经猜测过,她可能小时候久接受过专门的礼仪课训练。 但是……现在的徐向阳,恐怕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再用过去纯那种粹欣赏的目光去注视她了。 不管对方的外在表现如何清纯或是高贵,刚才那暧昧的、甚至近乎猥亵的主动接触实在太过于冲击力,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太刺激了。 徐向阳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在流鼻血。 他和星洁本来还觉得,像图书馆这样的公共场合,班长大人就算有啥坏心思,也会因为有人在没办法实现……现在看来,是他太年轻了。 曾经在脑海里掠过的那些他光是想想就会脸红心跳的龌龊念头,和清月大小姐带来的真实刺激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你刚刚那是……” 他的喉咙很干燥,说出来的话一样干巴巴的。 “明明是你突然耍流氓,抓住了人家的脚,结果却还反过来质问我吗?这就叫倒打一耙吧?” 竺清月打断了他的话头,犀利的言辞令他哑口无言。 其实也不是没有反驳的话,毕竟是对方先主动挑逗的……但身为男生,这个时候再说这种话,总归不厚道。 “好啦,不逗你了。” 班长大人低笑了一声。 “我当然是为了色诱你啦,只是没想到你比我预料中的还沉不住气。” “……” “我之前就在考虑,用手不行的话,说不定是因为你更喜欢脚。所以,徐向阳,你现在感想如何?” “……公共场合脱鞋,很没礼貌。” “没关系。不是我自夸,我的脚就算是在剧烈运动、出了一身汗后,都是香香的呢。” 真的吗——他刚想对此表示惊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少骗人了,你在鬼屋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向阳说,“你当时还担心袜子穿久了没换会发臭。” “……笨蛋,没让你提这个。” 班长大人撇了撇嘴,看上去是真的有点害羞了。 “行吧,这次就算你赢好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徐向阳真的住嘴了。 倒不是因为竺清月的恼羞成怒,而是他突然注意到,两人此刻的对话,非常的…… 不对劲。 在旁人耳里听来,可能要比热恋中的情侣间的对话还要夸张。 两人间的沉默氛围持续了一会儿,班长大人再度开口。 这回,她的语气明显认真起来。 “徐向阳,关于水库那天的事情,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我……” “说实话,你觉得我们刚才的行为,真的是普通朋友该做的吗?我们俩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一般的友情吗?” 竺清月笑容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像刀锋般尖锐。 “你说你不会对不起星洁,那刚才的事情你就不会觉得心虚吗?不会因为背叛女友而愧疚吗?” “我……!”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徐向阳。我和你的关系,从鬼屋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只停留在‘朋友’的层面,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徐向阳心神巨震,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明白竺清月的意思,她说的每一句话很有道理,特别是刚才自己压根没管住自己的手——没能好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情况下,就更显得振聋发聩,令他提不起反驳的心思。 问题是,今天早上女朋友对他说过的话同样历历在目,徐向阳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背叛星洁这种事—— “说起来,你们俩在交往以后,有接吻过吗?” 正当他神思不属的时候,班长大人又抛来了新的攻势。 “……还没有。” 徐向阳的脑袋正在发热中,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下意识老老实实回答了。 “哦~” 竺清月拉长了语调。在片刻的安静后,她的嘴角轻轻勾起,小声说道。 “那,要不要先和我试试看?” “……什么?” “练习啦,练习。” 女孩的声音像勾魂夺魄的魔女般致命,指了指自己如玫瑰般红艳的唇。 徐向阳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反驳道。 “接吻这种事情怎么能和恋人以外的人……我做不到。” 竺清月却轻声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色诱你是一方面,不过一旦真的与我接吻,这其中代表了什么涵义,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真的答应了,我就不会允许你再退缩。” “我做不到。” 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的。从那个时候立下的约定开始,之后还有数次机会,我都想过要用能力强迫你达成自己的愿望。可是,可是——!” 明明从少女的神情上看不出被数次拒绝后的愤怒或失落,但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语气却突然变得尖锐和高昂起来,一下子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竺清月努力压抑着,直到整个人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可是,我全都好好忍住了啊。” 女孩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却牢牢地攥紧成拳,显然是在忍耐某种内心深处某种波涛汹涌的激烈情感。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继续说下去。 “明明是你说的……是你先说的,你说光是像现在这样三个人在一起,还不够,还不满足。希望我们之间能拥有比寻常的友情和爱情更上一层楼的关系……正是因为听见你的心里话,我才能下定决心,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可是现在,你却想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去享受青春吗?” “我没有!” 这回轮到徐向阳情绪激动了,他将牙齿咬得嘎嘣作响,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嗓音,让发泄情绪的大喊变成从喉咙深处传来的低吼。 “我到现在为止仍然这样想!不论我们的未来如何,我们间的关系一定能超越任何阻碍!无论是谁,哪怕是星洁或是莲姐要阻止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都绝对不会同意,任何人都影响不到我们——” “看样子,是我们在这句话的理解上出了分歧啊。” 竺清月的脸上笑意愈发柔和,而在那双握紧的纤纤玉手上,指甲已经深深掐入肉里、淌下新鲜的血痕。 “我以为,我们间会有友情、会有爱情,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建立起全新的关系。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决心都没有,你刚才说的那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徐向阳再一次哑然。 当他意识到女孩那柔弱外表下,真正蕴藏着的是一往无前、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达成目的坚韧意志,徐向阳发现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正在越来越快,直到一阵闷闷的痛楚随之涌了上来,痛到他无法呼吸。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可事实却是他完完全全低估了清月的决意。 听着这般令人痛惜不已的话语,他又怎么可能不动摇? 但是—— “我相信你。” 不管他脑海中的念头如何百转千回,林星洁那洋溢着真诚和热烈,毫无保留地信赖着自己的目光,始终在他的脑海里闪烁。 “清月,我——” * 徐向阳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没能好好完成带来的作业,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他引以为傲的集中力,在这一天好像彻底失去了作用。 “哎,还是别继续呆在这儿了。” 班长大人神态平静地放下,望了一眼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穹,轻叹了口气后,转过头对他说道。 “我看你现在是压根没心思做作业了吧?还是赶紧回家吧。” 徐向阳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了。 …… “我去问问看办理借书卡的手续。” 在柜台处,竺清月与他暂时分别。 在徐向阳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摆放着巨大的柜台,有一群小孩子正聚集在那边吵吵嚷嚷。 他走近一看,是图书馆安装的电脑——说是电脑,其实没有上网功能,只能浏览相关政府部门的网页。不过能玩扫雷和纸牌游戏,吸引了一批跟着大人过来的小孩子。 精力过剩的小朋友们没心思看书,又不好让他们呆在图书室里闹腾,馆里的管理员只好把他们带到大堂了。 望着这群小孩子闹腾的身影,徐向阳便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下意识停住脚步。 数分钟后,竺清月来到他身边。女孩没有说话,陪着他一起注视着那个方向。奇怪的是,她的表现很安静,似乎同样是被这一幕勾起了回忆中的往事。 “问过了?” 徐向阳主动开口。 “嗯。对方说暂时还没有开通借书服务。” “那就走吧?” “下次再来好了。你会陪我吗?” “……嗯。”徐向阳点点头,又说道,“不过,到那时候可能就是三人了。” “那也不错。” 竺清月笑着回答。 …… 等到走出门口,徐向阳才发现,原来暮霭已经染遍天际,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他真的和清月在图书馆里呆了整整一天。 他们在图书馆前的广场分手作别。 两人身后的背景,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街道,和安静到一言不发的棕榈树。 黄昏的黯淡色彩沉沉地压在他们头上,少年少女相互凝望的样子,像是画板上两枚黑色的人形剪影。 “那……再见。” 徐向阳率先从口袋里抽出手,对她摆了摆手。 “再见。” 竺清月回答。 而当徐向阳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背后响起了女孩的呼喊。 “喂,徐向阳。” 他转过头去,发现女孩的面容在阴影的笼罩下看不清晰,唯有一双瞳孔处闪闪发亮。 他听见她说: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事不过三,你明白吗?” 扔下这句话后,竺清月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头也不回地在视野中慢慢远去,纤弱背影被暮色和夕日所笼罩,形只影单的孤独中却又透着一股潇洒,徐向阳心中的滋味复杂难明。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男孩女孩的初吻故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的休憩时光已经进程过半。 如果像假期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每天都有事可做的话倒还好说,在徐向阳一天天无所事事的情况下,时间简直过得飞快…… 当然,用“无所事事”来形容徐向阳现在的状态不算客观,毕竟他呆在家里的时候,时间基本上都用在学习上了,而不是真的游手好闲。 只是,独自一人窝在房间里复习写作业,让他更有种“山中无岁月”的感觉,大半个月就在这般单调规律的生活中一晃而逝。 在这段时间里,倒是林星洁和竺清月一起约好出去玩的次数比较多。 每次做完作业,他去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两位女孩都会掐准时间回家,顺便带来买好的菜和生活用品。 然后就是三个人一起做饭、吃饭,要是姐姐在家那就是四个人——之后,一起收拾碗筷,一起闲聊,一起围在桌子旁边做作业看录像,一直到晚上准备洗澡休息的时候,竺清月才会与他们告别。 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总是让人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然而隐藏在这种关系下方的暗流涌动,却又令徐向阳没办法敞开胸怀去拥抱这种幸福,反倒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阴云般笼罩着年轻人的心头。 自从旅行回来后的那次图书馆见面以来,在某几天里,徐向阳不知不觉间会产生想要躲着竺清月走的想法。 他打从心底感到忧虑。竺清月在告别时说过的“事不过三”的那句话,简直是像一条魔咒,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回绕、挥之不去。 徐向阳生怕哪一天,魔咒真的实现——如果到那时候,他还没办法给出令对方满意的回答,结果很可能会令自己追悔莫及。 在那之后,班长大人虽然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更没有要主动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意思,但每次交谈、与她目光交会的时候,他还是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 在反复尝试了好几次以后,徐向阳才总算扭转了这种不健康的心态,才能坦然地面对清月大小姐日常的拜访。 这个暑假,竺清月的串门频率回到了与期末那段时间相仿、甚至还犹有过之的状态,简直是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只是,过去的班长大人还需要一个“帮星洁辅导功课”的借口,现在却已经不再需要了。 要不是这个家的面积并不宽敞,塞下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已经显得狭窄,徐向阳很怀疑她会不会干脆搬进来住…… 他不清楚班长大人那边是如何考虑的,当他下定决心要面对彼此间的分歧,或是有时趁着星洁不在的时候主动挑起这个话题,反而会被竺清月打哈哈敷衍过去。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欢笑着度过每一天的日常,似乎是想要将这种生活模式,牢牢地印刻在朋友们的心中—— 徐向阳隐约能猜到她的用意,知道清月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试图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林星洁的态度。 ……真的会有用吗? 他对此颇有疑虑。 因为,如果只是三位好朋友维持密切关系的生活,林星洁从来就没有排斥过;而关乎恋情的事情女朋友早就说过自己的真正看法: 在成为恋人后,徐向阳就是属于她的,谁都抢不走——这种基于爱的独占欲很正常,不正常的人是清月才对。 不如说,林星洁已经表现得足够坦率、足够心胸宽阔,亦对他们付出了完全的信赖,是她的两位朋友太过贪婪,对现状不甚满足,还想要更多、更多。 ……或许,清月她付出的努力,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更让徐向阳更觉得难过的是,不止是班长大人,连他自己都还是免不了沉湎在这并不牢固、可能十分短暂的平静的幸福之中。 * 某一日,这对小情侣正面对面地坐在桌子旁边做作业。 今天的阳光还是很明媚,且前两天刚刚下过大雨,空气清新,有屋檐和树荫的遮挡,气温不算太难熬。 徐向阳特地将桌子拉到能晒到阳光的地方,将房门打开,让新鲜的风得以不受阻碍地涌入房间,偶尔还能看见从门前小巷路过的行人们。 男孩和女孩一起埋头学习,中间两人没有对话,房间内的氛围却很让人安心。 空气中的无数微尘被阳光照亮,静静地悬浮着,这一幕就像一枚漂亮的琥珀,将时光凝固在这一刻。 “沙沙沙。”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响动,如果认真去倾听就会觉得悦耳。 认认真真地将错题抄写完毕后,徐向阳觉得喉咙有点渴了。从厨房里拿了两个搪瓷杯出来,倒入热水后放在桌子边上,任它们被风吹凉。 “谢谢。” 林星洁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抬头,继续背单词。 徐向阳却暂时停下了笔,他吹了吹杯子里的水,试了一下发现还是很烫,只能小口小口抿着喝。 一边喝,他一边偷偷打量着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写试卷的林星洁。 一旦没有专注于学习,徐向阳脑袋里的思绪就开始到处乱飘了,飘着飘着,连同视线一起…… 又落到了女孩的嘴唇上面。 徐向阳做了一会儿不那么激烈的心理斗争,很快便得出结论。 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自发了狠,才总算能再一次下定决心,向对方提出请求。 上回是因为他的思路被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的班长大人打断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之后则是因为一直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又连续拖了好几天……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徐向阳的目光渐渐热烈起来,盯着林星洁那张安静清秀的脸蛋猛瞧。 自家女朋友几乎不怎么化妆,所以唇瓣的颜色是纯天然的,自然不如那天在图书馆见到的特意打扮过的班长大人艳丽,而是一种偏粉的色调。 不过,同样很漂亮、很诱人。而且,因为女孩刚喝过水的缘故,沾上了水渍的嘴唇变得湿漉漉的,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色泽。 比起常见的对女人嘴唇性感的描述方式是“烈焰红唇”——少女的嘴唇则更像是春日午后,在公园里落英缤纷的花瓣,小巧可爱,带有一种天然的质朴和纯洁。 再配合上那副干净清纯的脸庞,端坐在对面的林星洁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一尊美丽的神像。 见到这样的她,徐向阳的精神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和过去给人留下的糟糕印象不同,如今的林星洁在学生的天职方面,已经彻底转过弯来,她不再需要自己的督促和陪同,一样能好好学习。 事实上,她距离以前那种要徐向阳手把手教导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在十五中两大王牌优等生的帮助下,林星洁早就锻炼出了自学能力。 徐向阳和班长大人在这方面都很用心、很看重,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这种做法取得的成果十分可观——林星洁在这几次考试成绩上取得的突飞猛进的发展,可不是靠填鸭式的知识教育就能实现的。 所以,林星洁不是在装模作样,她是真的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了,现在的她是一个完全不需要家长担心的乖孩子。 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那……要是他现在开口求吻,算不算是打扰她学习?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他暂时没有心思去顾虑这方面。 年级第二的好学生和前不良女孩交往,结果成绩受到影响的反而是后者。这种话要是说去了,恐怕学校里没人会相信。 以上的种种妄念和思考都是转瞬即逝。在回过神来后,徐向阳故意清了清嗓子,面对着林星洁抬起头后的好奇视线,他一本正经地说: “星洁,我们……我们现在来接吻吧!” 说出来了。 就这么轻易地…… 他突然觉得浑身一轻,有种负担和顾虑全都被一口气抛飞、精神得以彻底释放的感觉。 “……哎?” 长发姑娘瞪大眼睛。 “你不同意?” “……你是不是傻呀?” 回过神来的林星洁,用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无奈表情反问道。 “徐向阳,你还记得那天在水库的事情吗?” 那一天,林星洁受到竺清月所袒露的真心话的刺激,难得展现出了强烈的独占欲,主动找上门来,鼓起勇气对自己的男友说道: ——“只能和女朋友做、而不能和其他女孩子做的事情,要……要来试试吗?” 对于两人而言,那都是一次令人记忆犹新的刺激体验,徐向阳当然不会忘记,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那时候说的事情,其实就是指接吻啦,这才是情侣间的最好证明。” 林星洁想起了后来的失控,双颊因害羞而飞起两朵红晕,忍不住叹了口气。 “结果没想到你是这么心急,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又不好阻止……” 徐向阳干笑了两声,表情尴尬。 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就变得高昂起来,语气振奋地说道: “所以,你这算是答应了,是吗?”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不想答应了。” 林星洁撇了撇嘴,有点不满。 “哪有人会在做作业的时候说这话的,好歹是我们俩的初吻吧?就不能再弄得正式点吗?” “呃……”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 这要怎么样才算正式啊? “还有,不止这一次。你告白的那天也是,明明都在睡觉了,突然就把人家从房间里拉出来……” 女朋友絮絮叨叨的抱怨,徐向阳没能听进去。 他之前已经下过一次决心,难道还要再等下回? “不行!” 他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林星洁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不行。” 徐向阳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了,于是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什么不行?” 女孩吃惊不小。 “我不想再等下了去了。” 徐向阳的表情十分严肃,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场景和时机的事情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我会努力补偿你……但是,我现在就想和你接吻,现在,马上!” 林星洁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过话。过了好一会儿,她微微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女孩没有真的开口答应,徐向阳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失落。从他的角度,能看见从她的玉颈到侧颊浮现的大片红霞。 不拒绝……那不就等于同意吗? 他的喉结上下鼓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在对方真正做出决定前,徐向阳已经率先站起身,先是把门关上,然后再把灯熄灭,甚至还像做贼心虚似的,偷偷摸摸将窗帘都拉拢起来。 太阳光照射不进来后,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 是很适合看电影……以及行暧昧之事的氛围。 等到徐向阳重新走回桌子边上的时候,差点被椅子脚绊倒。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同手同脚在走路,简直像是校运动会上被选中当举旗手那般紧张。 “……我们去沙发上?”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 坐在椅子上的林星洁仍然没用回答。 徐向阳主动牵起那只温软的小手,像是在舞会上邀请女伴跳舞,两人一起走到了沙发边上。 在互相挤挨着坐下来的时候,他听见耳畔传来略显慌乱和急促的呼吸声。 沙发上的两人手拉着手坐在那儿,肩膀磨蹭着肩膀,有段时间,谁都没有动作,没有说话。 徐向阳心想: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该由男方来主动。 于是,他转过身,鼓起勇气抓住了她的肩膀。 肌肤的柔软与温热的体温一齐沿着掌心传过来。 坐在极近的距离看她,女孩的脸蛋像水蜜桃般饱满,借助周围的些微光亮能看见可爱的绒毛,皮肤白皙无暇。 一双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眼帘下方那黝黑的瞳孔,令人不禁会联想起夏日的夜空,深邃而黑暗,在那后方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沿着琼鼻往下,她的嘴唇因紧张而抿得很紧,像是薄薄的一条线。 房间内的温度正在升高。 湿润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小小的沙发像是另成一片天地,外界的声音逐渐远离,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胸腔内侧传来的心跳。 徐向阳的意识像是被卷入了一股深不可见的漩涡之中,他的眼中更是在那一霎那倒映出了鲜明的幻觉: 他觉得女孩的嘴唇,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旦到了苞蕾盛开的时刻,里面那艳丽的花瓣与甜美的果实便会通通展露,等待着他去采摘。 在这种无比热烈、无比真实的幻觉的驱使下,他慢慢地、慢慢地将嘴巴贴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天昏地暗 林星洁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尊石膏做的雕像,只能呆呆地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干脆不动了。 浑身上下好像只有胸口那颗正在怦怦直跳的心脏是活的,且远比平时更加活跃,过度旺盛的血液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肆意奔行,更让女孩的脸颊泛起了胭脂血色。 被他拉起手,两人一起并肩坐到沙发上的时候,有一段沉默的时间,林星洁甚至紧张到不敢呼吸,直到快要窒息晕过去的时候,才不得已放开对鼻孔口腔的控制。 关上门、拉上窗后,狭小寂静的空间内,平日里轻微到根本听不见的鼻息变得慌乱和人粗重起来,在她耳中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当身边的男孩转过脸后,她能感受到有一股热热的气流吹拂到自己的脸上; 当他伸出手来,抓住自己肩膀的时候,她觉得那双大手,又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林星洁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即将准备轻盈起飞的蝴蝶翅膀。她的身体被态度强硬地扳过来,只能睁大眸子望向这边来;她见到徐向阳正认认真真地端详着自己,双眼一眨不眨,目光炯炯有神。 男生的眼神中盛满着炽烈和真诚,还有一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吃下去的冲动欲望,看得她心都快要化了。 几个呼吸后,对方像是终于做出决定,那张脸开始慢慢移动,越靠越近。 林星洁又产生了那种快要窒息般的紧张感,拼了命地想要屏住呼吸;两张脸之间的距离短到以厘米计,可是等到真正贴在一起的过程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男友亲到自己的嘴巴前就直接晕过去…… “——等一下!” 等徐向阳快靠近到额头贴着额头的地方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周围太过寂静的缘故,简直像是空室内炸响的一声惊雷,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鸣。 林星洁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 “我差点忘记了,”徐向阳一脸懊恼,后悔不迭,“我还没来得及刷牙!” ……啊? 林星洁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就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拿起杯子,再从卫生间里拿出牙刷,朝着厨房冲去。 他还没忘记转过身来,朝着女朋友大喊一声“星洁你先等等我!我马上就好,回来以后我们再继续!” 坐在沙发上的林星洁闷声不响,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用纤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 在想了想后,她也有点坐不住了,脸红红地站起来,跑去了盥洗室。 * 等到两人都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牙,将口腔清理干净,确定只有清爽的味道后,才再度回到房间中央。 徐向阳和林星洁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就见到女孩主动坐回了沙发上,似乎是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徐向阳松了口气,意识到对方的想法和自家一样,没有要继续拖延的打算。 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等一等”,便走到门边上,拉下灯绳,把客厅里的灯打开了。 “……” 温馨的淡黄色光亮,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天地,一如往日。 坐在那儿林星洁没有说话,没有出言阻止,但看她一副眼睛睁得大大的可爱模样,显然是在为他的举动感到惊讶和不知所措。 在有灯光照耀的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徐向阳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觉得少女的模样更加生动和活泼起来,于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向阳开口解释道。 “我不想第一次和你接吻的时候被人看见,所以把门窗都关上了。” 女朋友默默点头,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初吻,下意识觉得害羞是一方面,同时还有不希望被别人打扰的意思。 刚才那短短十几秒钟的接触——尽管连嘴唇都没有碰到一起,就让年轻人们都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这种体验可遇而不可得,他们当然不愿意就此受到外界的影响。 “——但是,我想看见你。”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说。 他想要在能看见彼此脸庞神态的地方,与她接吻。 对于他来说,林星洁那种仿佛能活在大脑里的鲜活印象,实在是充满魅力;而只有在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全都尽收眼底的情况下,才能让这份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星洁的脸变得更加娇艳欲滴。 但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 凑得近了,加上灯光明亮,徐向阳能将女孩的脸庞端详得更仔细。他发现她的鼻尖上正挂着晶莹的汗珠,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了。 一方面是因为夏日的天气炎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紧张吧?又或者说,是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某种悸动正在燃烧—— 徐向阳对此深有同感。 他再一次抓住了林星洁瘦弱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 漆黑的瞳孔表面反射着从灯泡上落下来的光亮,像是闪耀的星辰;亦像是真正的星球那样朝着周围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令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唔……!” 两人的嘴唇终于贴在了一起。 一开始并不会觉得舒服,甚至还有种磕到下巴的感觉,牙齿被撞得酸酸的,嘴唇差点破皮。 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所以只是嘴对着嘴的浅尝辄止,算不上真正的亲吻。 需要找准位置,他心想。 接下来,徐向阳的一只手使劲,让两人都身体靠得更近些,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道: “放松点。……把嘴巴张开。” “呜。” 女朋友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似是不愿意抬起。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闷声,像是猫儿的喊叫。 徐向阳觉得这就是“表示同意”的意思了,于是安抚般抚摸着怀中姑娘的长发,再度低下脑袋,进行第二次尝试。 林星洁主动抬起下巴,将嘴唇迎上来。 这一回,徐向阳的动作更加轻柔,避免磕到彼此,所以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少女唇瓣的柔软和湿润。 在互相摩擦了一会儿后,她将嘴唇张开了,露出里面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 就像在海潮褪去后,留在沙滩上的其貌不扬的蚌壳,等着幸运拾起的人去撬开;唯有洗净表面的泥沙、费劲千辛万苦地将壳打开,里面的绝世明珠才会在那一刹那间展露芳华,璀璨夺目。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将那排牙齿舔开来。 他在杂志上看见过,有的人因为初吻的时候太过紧张,差点把恋人的舌头咬下来…… 看到女孩那珍珠般的牙齿,徐向阳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毕竟他也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只靠脑门子发热的一股劲上了。 红润的“蚌肉”在壳里游来游去,像是在玩捉迷藏,不过很快还是被抓住了。 幸好在那之后,一切都畅通无阻,他用手掌捧着恋人的后脑勺,无师自通般吮吸着。 一开始是将她纤瘦的身体抱在怀中,男生双手的手掌自然是贴在后腰部位上;后来则是一只手向上移动,领一只手环着腰身,再后来则是两只手捧着脑袋。 就这样,相同的姿势持续了十几秒钟后,本来乖乖躺在他怀里的林星洁突然发出来“呜呜呜……!”的喊叫,身体拼命扭动挣扎起来,还用一只手用力拍打着男友的后腰,就像是格斗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用地面技缠斗的环节,被压倒在身下的选手精疲力尽,只能选择投降。 本来已经彻底沉醉其中的徐向阳顿时惊醒过来,连忙松开双手,慌慌张张地将嘴巴移开。 “呼。” 林星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水,她将有点散乱的长发往后撩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想把我闷死吗?” 徐向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跳,同时还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仿佛是在回味刚才的甜蜜……结果就被女朋友打了。 等到星洁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后,他迫不及待地再次发出邀请: “我们再来一次。”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有经验了,我们俩一定会更舒服的……” 林星洁撇了撇嘴,不过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于是,男生像是受到了鼓舞,再度俯下身。 这回的接吻时间,明显要比刚才那次长了点。就像徐向阳说得那样,因为双方都有了经验。 身为优等生的那颗聪明小脑瓜,在这种时候一样在全力运转。徐向阳不算是天才,他最擅长的是查漏补缺,事后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下次再犯: 他发现,刚才可能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两人嘴巴碰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下意识地封闭呼吸,导致连鼻子都没办法吸气和呼气了。 而这一回,当两人抱在一起之后,一共吻了数分钟的时间。是在控制呼吸的基础上,再去享受彼此的唇舌交缠。 “噗哈。” 徐向阳发出来像是刚从潜泳状态里脱离的长长叹气声,之后又深呼吸了好几次,低下头简短地问道: “继续?” “嗯。” 林星洁轻轻应了一声,她抬起一张红通通的小脸,瞳孔里泛着湿润的水意,深深地看着自己的恋人,看起来已经从刚才的第二次接吻中感受到了快感和乐趣。 似乎是觉得言语还不够清楚,她用力点了点头。 “那,这回要做得更厉害!” 徐向阳心中喜悦,忍不住又补充说明道。 “……比如说?” “比如,比如时间更长一点……我想,我想尝一尝你的口水。” 一时冲动就把奇怪的话说出去了。 徐向阳的脑袋就像刚煮开的锅,理性的限制早已不复存在,想后悔都来不及。 “啊……” 林星洁眨了眨眼。可能是因为从男友口中说出的令人害臊的台词已经听过好几次,她这回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不会……不会很奇怪吗?” “我们都刷过牙了啊。” 其实在徐向阳小时候,在第一次知道男女接吻的时候会触碰到口水的时候,也是很震惊的——当时的他还以为亲吻只是嘴巴和嘴巴的接触,根本想不到还要把舌头伸进去,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男女双方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舒服。 就算是在长大后,他仍然觉得这种事情听上去都有点怪怪的,有洁癖的人会觉得恶心都不奇怪。 可是,现在的徐向阳已经明白了,这一切都只是在他还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时候都妄念;喜欢一个人,会痴迷到想把对方吃下去的程度,区区口水自然算不了什么。 在真正和女朋友尝试接吻之后,这种念头更是直接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反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而且,我本来以为会没有味道,结果觉得就像是吃饭时的回味,有一点点微甘,其实还……” “够了。” 林星洁还是没忍住,掐了一下他的肚子。 徐向阳有点担心地问道。 “你是觉得不好?那要是你不小心把我的口水吃进去了,不会觉得讨厌吧?” 女孩又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到哪儿去了。我要是觉得讨厌,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和你做这种事了。……放心吧,我有心理准备的。” 说罢,林星洁以一副以身饲虎的凛冽姿态,勇敢朝着他张开双臂,说道: “来吧!” 等到第三次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嘴唇分离的瞬间,甚至发出来“啵”的一声,晶莹剔透的丝线将曾经纠缠在一起过的舌头间黏连。 “我……我去擦擦。” 林星洁发现口水都快流到衣服上了,赶紧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去拿毛巾了。 徐向阳则擦了擦嘴边的湿痕,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尝试,从青涩再到熟练,男孩女孩的初吻就这般浑然忘我地持续了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两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连嘴唇都有点发肿了为止。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在那之后……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做了饭,徐向阳的心思多少有点散乱,连锅里的菜炒糊了都没发现;而林星洁则是在做饭的时候忘了在电饭煲里加水,不得不选择再烧一次。 他们俩是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因为徐向阳突然想起来,这几天晚上班长大人都会登门拜访;而以他们这种彻底沉痴迷于其中的状态,到时候说不定等到清月敲门了,都不一定会注意到。 等那时候再整理现场和清理痕迹,恐怕就来不及了。 两人身上的衣服因为维持太长时间的拥抱而散乱不堪,肩膀和领口到处都是口水流淌下来后沾染的痕迹,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流口水的小孩子,在其午睡醒来后变得一塌糊涂的枕头——简直一片狼藉。 在此之前,谁都没料到不过是一次初吻,竟然会持续那么长时间,徐向阳还以为一个下午的时间定然是绰绰有余了,他甚至还把可能存在的耗费在心理斗争上的时间都算上了。 “清月好像没来。” 在安静地享用了一会儿晚餐后,徐向阳突然说道。 “嗯,她还得照顾自己的妈妈,总不可能每天都来帮忙。” 林星洁一边回答,一边用筷子扒拉着饭碗。她的目光还在凝望着前方,视线飘忽,时而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友的脸庞,时而又像是逃避般望向别的地方,有点神思不属。 徐向阳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望着女孩那双有点发肿的唇瓣,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显得意犹未尽。 就连塞入口中的饭菜的味道都显得黯然失色,所谓的“三月不知肉味”,就是指这种感觉吧。 “那她万一还是会来呢?” “有区别吗?” 徐向阳有点无奈,搞不懂星洁为啥老把这件事放在嘴边。 “我是在想要,在她来之前,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她解释道。 “脏了吗?” “口水的印子倒还好,主要是……你看。” 女朋友表情指了指自己脖子附近的衣领,像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点,还特地从座位珊瑚站起来,将身体微微往前倾倒。 徐向阳定睛一看,发现白衬衫的最上面那颗纽扣不翼而飞,这导致星洁的领口开得比平时要低了点。 单薄的衬衫衣料包裹着少女的胸部,轮廓初具规模;这会儿在领口处露出一道雪白的沟壑,在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愈加显得诱人。 徐向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如果是清月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打扮,他会怀疑是是不是故意色诱;不过,星洁的话…… 现在的她虽然比往日成熟,但在这方面还是很单纯的,不至于无师自通。 但这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兼具青涩与妩媚的风情,正是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年轻姑娘的魅力,才更叫人心神荡漾。 为了避免自己贼溜溜的视线被对方注意到,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问道: “扣子呐?” “被你弄掉了啊。” 林星洁有点不爽地抱怨道 “都怪你的手一直不老实。” 徐向阳这才想起来下午发生的事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虽说是亲了一下午,但他们两人不可能是真的一直黏在一起不放开,那得是活在海里的章鱼。 所以准确来说,是他们俩每隔一段时间准备停下来后,两位年轻人要么继续做作业,要么打开电视,一会儿去翻翻书,一会儿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又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转来转去—— 总之,就是根本冷静不下来。 而冷静不下来的结果,就是到从心底越来越在意房子里的另一个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起,互相拥抱着躺到了沙发上…… 用一个词来概括这种状态,便是“食髓知味”。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亦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抱着女孩的脑袋乱啃一气。 女朋友的口水就算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甘霖雨露,都不可能浇灭他心中的火,只会像火烧浇油那般让这团野火越烧越旺、越来越难以忍耐。 和上次在水库山洞那种像汹涌浪潮般突然而至的欲望有点不太一样,如今是一点点添柴加火,逼近理性的界限。 在这种原始本能的驱使下,徐向阳的动作亦是越来越过分,亲着亲着就上了手——当然,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成功。 林星洁同样沉醉在亲密交流之中,但还不至于堕落到连身上到敏感部位被偷偷摸摸袭击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女孩恼羞成怒之下的后果,就是她的男友差点直接从沙发上像火箭弹射般起飞…… 徐向阳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其实也用不着那么生气嘛。你不一直是说不讨厌和我——” 林星洁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头,有点生气地瞪着对方。 “那是我在表达决心的话,你可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再说了,偷袭肯定是不行的啊,一点都不尊重人家的意愿。” “提前和你汇报就可以?” 徐向阳眼前一亮,打蛇随棍上。 长发姑娘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丢下一句“我讨厌你!”便开始自顾自生起闷气来。 直到她的男友坦率地承认错误,说明自己最近在这方面的确太过激进,不够尊敬她的意愿,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她在自己心中如何如何有魅力云云……这才肯罢休。 …… 吃完饭半个小时后,两人洗好碗筷,坐在沙发上准备休憩。 电视机散发出来的白色光亮笼罩着柜子前的一小片区域,徐向阳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专心致志盯着屏幕的女友,心中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嘴唇皮磨破了,他再继续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一会儿,星洁应该会同意继续尝试吧? 徐向阳一边遐想万千,一边听着碟片机里传出“沙沙”的响动。 自从上次在旅馆无意间发现了通灵能力的精微控制还能调控频道的小秘密以后,他们现在看电视都不用遥控器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咚咚咚”敲响。 熟悉的敲门声。 徐向阳心中一动,走到客厅对角打开灯,拉开门,看到台阶上的班长大人正轻哼着小调,一副轻松愉快的表情。 她正拿着一面镜子,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额前的刘海,见到男生走出来,便放下手,面带微笑、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 “——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徐向阳愣了一下。 “现在这个点?” “当然啦。我就是特意等到天色黑了,才过来邀请你们的。我们出去玩过好几次,但晚上一起散步,还是头一回吧?” “喔……” “现在是假期,不用担心明天上学会迟到。还有,我们三个人都在,也不用害怕会遇见什么危险。” 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 “上次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在星洁跑来学校救我们那时候。不过眼下的心境,和当时肯定不一样了。” 徐向阳表情犹豫,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竺清月用手指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突然将身子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当然不会!” 徐向阳下意识地大声反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那就好。” 班长大人重新直起脊背,姿态优雅。在外人面前,她的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 “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 竺清月摇了摇头。 “我问你,徐向阳,高中生涯还剩下多久?自从我们三个认识以来,又过去了多久呢?等到高考结束以后,我们很有可能就不在这座城市了。”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不想说太伤感的话题,我只是觉得,既然摆在我们面前的期限是固定的,那想办法让有限的时间,变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所以要抓紧机会,尝试以前没尝试过的事情吗?”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棒的理由。徐向阳点头同意。 …… 林星洁自然不会表示反对,只是说要换套衣服再出去,剩下两人在沙发上等她。 浴室的那个方向,又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徐向阳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听见坐在旁边的班长大人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他忍不住好奇心。 “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 竺清月望着浴室的门,门上玻璃被内侧的水雾覆盖,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反倒更有种惹人遐想的感觉。 “你每天晚上都要经历这个吗?” “夏天嘛,肯定天天都要洗啊。” “每晚听着距离自己不到几米远的地方传来这样的声音,都还能保持冷静?你会不会想象自己女朋友光溜溜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梦见吗?” 连珠炮似地发射过来的提问,而且话说得非常直白。 “……我不冷静又能咋的,还能直接闯进去不成。” 徐向阳摇摇头。 “我要是有你那样方便又厉害的能力,倒说不定会尝试一下。” 竺清月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并朝着浴室的方向举起了一只手。 “我试试看……” “你给我等等!” 徐向阳赶紧抓住了班长大人的手,避免她乱来。 他怕自己不赶紧阻止,下一秒整条巷子都要被掀飞了。 “我开玩笑的。要是真被你看见了,我会很不爽。” “……该不爽的人是我好吧?” …… 过了十几分钟后,林星洁才从浴室里姗姗走出。 这一次,女孩的表现没有像过去那样大大咧咧,而是好好擦干了身体、穿戴整齐后才出来的。 “我就是洗个澡而已,你们俩有必要那么多话吗?” 林星洁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一张清秀脸蛋红艳艳的,不知道是浴室里蒸的、还是听到他们俩的话羞的。 “你都听见了?” “是啊。对着我的身体评头论足,跟猪八戒一样。” 竺清月被说成“猪八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强忍着笑意安慰道: “别生气,这说明星洁你很有魅力。” “对对对。” 徐向阳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哼,这种事不用你们来讲。” 话虽如此,长发姑娘的嘴角还是情不自禁地翘起。 不论是来自男朋友的夸奖,还是来自好友兼情敌的赞美,都能让人心花怒放、且不管听几遍,都不会觉得厌烦。 * 徐向阳关上了房门,用钥匙上锁。等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两位女孩已经手挽着手走在小巷中央了。 她们平常在休息的时候出去玩,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估计已经是习惯成自然。 他加快步伐,跟上女孩儿们的身影。 年轻人们慢悠悠地走出巷口,不远处灯红酒绿的都市夜景,站在街灯的光亮底下反而看得不甚清晰,像是隔着肥皂泡去看交织成片的霓虹。 又往前走了几步。离开路灯光后,那条流光溢彩的街道在视觉上却好像变得离他们更远了,只剩下无数模糊而朦胧、时大时小的光斑。 有风穿过整座城市抵达被四通八达的街巷所包围的迷宫中心,却不愿意在此地驻足;它拂过面颊,和煦而温暖,与围绕着他们的夜色一般温柔。 “像这样一起闲逛的感觉还不错。” 徐向阳没有去听她们俩的小声交谈,一边悠闲地东张西望,一边自顾自地感慨道。 “比一般出去玩的时候更轻松。” “对啊。”竺清月搭了一声腔,“过去我们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目的性都太强了。所以很难像现在这么放松。” “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 徐向阳笑了笑。 “我感觉自己和星洁每次都是被你牵着鼻子走。” “真过分。明明我们每次都上严格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举手表决的。“ “那这一次呢?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竺清月思考片刻后,看向手臂紧贴在一起的林星洁。 “要不,就由你来带路吧?” “嗯?” 长发姑娘很是惊奇。 “可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啊……” “我想想亲眼看看你见过的风景,”她说,“和这座城市夜晚时候的样子。” 章节目录 关于第245章、以及关于本书快到百万字的某些感言 大家好,我是发条橙之梦。 上上章,即第二百四十五章“天昏地暗”被连续屏蔽了两次,怀着侥幸心理修改是没有用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删了后半章。 于此通知的同时,刚好趁这个机会,潦草说明一下我的某些创作思路。 一个问题,简而言之,在网络尚未普及,在性作为社会环境乃至学校教育中的一种禁忌避而不谈的保守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恋爱情感,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亲密接触? 其实无所谓别人如何,于我而言,无论是前期的青涩和保守(这部分被部分朋友评价为“没和同居人上床就是没牛子”),还是以暑假为节点,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展开身体方面的探索(这部分则被评价为“过于猥琐,失去了之前青涩的懵懂”),都是在写作计划之内的事情。 以及,为了符合时代氛围营造的懵懂的初恋印象,真正符合纯情的男孩女孩们谈恋爱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单纯迎合——即使有,也希望能是悸动与会心一笑兼而有之的反应,所以才特地设计了相应的桥段: 比如说青春期的男孩子做春梦,第二天早上去洗梦遗的内裤;比方说头脑发热后趴到女友身上乱拱一气……这种不成熟的、冲动的,甚至可以说略显丢脸的细节,恐怕是在别的网文里很难见到的描写,但我认为这正是人物个性的彰显。 不是披着少年皮和未成年姑娘谈恋爱的重生大叔,不是智珠在握系统加身的超人高中生,而是会让人产生亲近感,想要去和他做朋友,毋用仰望、只需平视,真切活在每个人身边的男孩。 之所以要耗费笔墨,单独花上两章去描写他和她初吻的故事,同样是这种意图的体现。 此外,在我眼里,性的方面不需要大张旗鼓宣扬,亦不值得避讳,只要时候到了,水到渠成即可;相信包括主人公们第一次在内的过程,一样会是在不倚靠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实现。 …… 再说回审核。 环境的严苛就不再冗言了,我个人不喜欢那种靠擦边球荤段子吸引订阅的做法,因为本质上在这种网站都没啥好写的。所谓“开车”在我看来连隔靴搔痒都做不到,反而因为经常需要删改,难以维护读者完整的阅读体验……读者的权益,本来该是几方共同维护的。既然有人做不到,那身为作者的我只能从自己想办法做起,所以一直以来都写得尽量克制。 当然,以上都是一家之言。 但即便我这般坚持,总有力有未逮的时候;总有这种写作理念,和另一种写作理念冲突的时候。 前文说得“顺其自然”就是这么回事,我不会故意为了迎合口味就去搞啥擦边球或者福利;但反过讲,那就是有些东西一旦到了要写的时候,就一定要写出来。 还有一点就是,我和群里的书友们讲过不止一次了。第一部的大纲是两年前就写好的,迄今为止的这百万字,没有半点脱离轨道;而既然下了要贯彻大纲到底的决心,很多地方就没办法改动了,这也是我苦恼的来源。 但无论如何,任何人的任何建议和批评都不足以动摇我的写作路径,如果有不满,都等我写完第一部再谈。 以上。本来还想再多分享一点想法,不过现在的我连全勤都保证不了,这种行至中途的感言还是写短点罢,还是要感谢各位,一直包容这样一个任性的创作者到现在。 * 另,欢迎诸位加入本书的读者群。 本来不想说这个,毕竟我连v群都不想开……但既然有245章这种半章都需删掉的例子,我只能找地方暂作留备。 群号简介上就有。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不知羞。” 和煦的晚风温柔地在他们身边回荡。 年轻人们没有走向繁华的闹市街道,而是专门挑着寂静无人的小巷口子往里面钻。 两侧的墙头耸立,头上漆黑的天线交错纵横,中间留下的狭长小路甚至难以容纳两人并肩前行。在这种逼仄的空间里,抬起头来,只能看到呈现铁灰色的一线天空 墙的另一侧是一栋栋两三层楼高的民居楼,屋檐邻得很近,道,“其中最好奇的,就是晚上时候的样子。” “你还有古建筑方面的爱好?” “算不上是爱好吧,只是基本上没来过,自然觉得稀奇。” 竺清月说出了很符合她大小姐身份的发言。 “另外,这片地方再过几年、十几年,说不定就要看不见了。还是那句话,希望别错过机会,在一切结束前,将这里的印象留在我的回忆当中。” “咦,为什么?” “因为要拆迁改造啊。”班长大人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语气理所当然,“从市政府这几年一直以来推行的城区改造计划来看,老城区被推平重建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已经安排在计划上了,就等着日程到来。” “那……” 徐向阳的表情有点茫然。 “我家住的地方也要拆迁?我和星洁难道都要搬家?” 明明才搬到这座城市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却已经能很自然地将那栋小小的房子称呼为“家”了。因为归根结底,家是人在的地方。 可要是那里被拆掉的话…… “不用听她的,清月就是喜欢事事往不好的方向猜测。”自家女友在旁边抱怨道,“之前去那个到处都是萤火虫的山谷的时候她就这样,明明气氛好好的,却突然来一句‘这地方以后随时可能会消失’……” “我这是合理预测。” 班长大人不以为然。 “那座山将来要大力发展旅游业的话,人一多起来,萤火虫肯定会跑光的;至于老城区,拆迁重建是迟早的事情,政府肯定不会允许里市中心区旁边有这么一块不大不小像是牛皮藓的地方,到处都是危房和违章改造,对治安影响也不好。” 这下,林星洁也跟着沉默起来。她并不是不能理解清月说得话,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而已。 “不用那么难过。” 竺清月朝他们俩摇了摇手指。 “你们考虑一下,等到高考完毕,明年的这个时候一旦过去,我们几个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还剩下一年时间。想来周围环境再怎么变化,都影响不到我们。” “等到我们从大学里出来,回到这座城市,说不定就能看到经历天翻地覆的改造、焕然一新的城市,到处都很新奇,陌生中带着熟悉……想象一下那种感觉,不是一样很好玩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你想得未免太远了点。” 他还以为自己是挺能未雨绸缪的类型,最近这段时间能看得出来,星洁在这方面算是不遑多让;但说不定。班长大人才是对未来始终有着张广阔蓝图藏在心间的那个人。 他们逛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重新站在离闹市区街道的入口。 这会儿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哄哄然的人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喧闹的响动像咏过来的海潮般漫过鞋子。 “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回去吧?” 徐向阳问道。 他对班长大人的行事风格已经颇有了解,她嘴上说着“随便出去走走”、“今天就你带路好了”,但能像这样主动把他们俩拉出来,肯定是有别的想法。 “我去过你说的那地方了。” 竺清月没有说话,却抓着身边好友的纤手,说了一句听上去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 “就是那对曾经帮过你一把的老夫妇。” “诶,真的?!”林星洁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地方现在还在吗?” “在呢。我去拜访的时候,他们还说很欢迎你过去,反正那地方一直是空着的,没有人会租,还可以帮你准备一套被褥。” “这……” 林星洁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肩膀附近的落发。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不过,还是得找机会好好感谢他们呀。” 有段时间里,女孩始终没办法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然入睡,有时候还会因为担惊受怕而辗转反侧,所以干脆选择离家出走了。 她一般会在尽量有人且热闹的街道上晃荡到很晚,等到大人们睡下了再回来。不过唯有一次,林星洁出门不久后,天上就突然下起了大雨,没带伞就出门的她,只好在附近随便找了栋居民楼进去躲雨。 而就在那栋居民楼的天台处,她无意间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小屋子,于是干脆就在那个地方休息了一个晚上。 班长大人口中的“那对老夫妻”,就是林星洁在那时候认识的,他们是那栋公寓的管理人。 老夫妻在楼你去不去吧。” 竺清月撇撇嘴。 “他们帮过你女朋友一把,也相当于帮过你,你该不会——”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可不要给我扣‘不懂知恩图报’的帽子啊。” 徐向阳连忙举手投降。 这时候,连自家女朋友都不可能帮他。看星洁的表情,她还是挺想去见上一面的。 班长大人的行事作风向来如此。这种擅作主张的态度本该很招人烦,可她使出的手段却偏偏能戳中人内心的软弱处,让人的态度压根强硬不起来,更不用说拒绝。 依照三人间“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他也只能任由俩姑娘胡来了。 …… 在定下目标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他们在林星洁的带领下朝着目的地的方向前进,中途还在一家超市附近停留了一会儿。 “我去买点礼物吧?两手空空地去见长辈总有点不太好意思。” 林星洁的考虑挺周到。 “呃……” 徐向阳翻了翻口袋,发现没带钱出来。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来,掌心处放着一枚造型可爱的钱包。 果真是准备万全。 林星洁很利索地拿过班长大人的小钱包,转身朝着马路对面的超市走去,剩下两人则站在巷口处等待她。 “我今天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突然开口。 徐向阳心中一惊,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路灯光昏黄黯淡,少女双手环胸,静静倚靠着身后的墙壁,她的大半张面庞都被笼罩在阴影里,有种捉摸不透的味道。 “你不会以为我没注意到吧?” 见徐向阳没有理科回答,对方放下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你们俩的嘴唇皮都磨破啦,看上去很明显的。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天天都缠着星洁,要她和你亲亲?” “才不是。” 徐向阳果断否认。 “我和她还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才……“ “才对彼此献出了初吻?” 竺清月眨了眨眼。她的语气平静到让徐向阳有点搞不懂她是不是在惊讶。 “那还能亲到这个样子,要么是亲得很用力,要么就……虽然不觉得你是很会怜香惜玉的类型,不过还不至于会强迫星洁做会伤害到她的事情。你们尝试了多久?” “……基本上,”徐向阳回答得很老实,“是一整个下午。” “真不知羞。” 班长大人给出了简短的评价。 或许是吧。过去的徐向阳,恐怕想象不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副德行。 可是—— 和喜欢的女孩子亲亲果然很舒服啊! “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竺清月冷笑着说道,“你还有我这个麻烦没解决呢。” “……哪有你这样讲自己的?” “难道不是正好说中了你的心事?” 徐向阳摇摇头。 “你虽然是个麻烦的朋友,也总是喜欢给我和星洁添麻烦……但我从来不觉得和你之间的感情问题是一个麻烦。” 他在认真思考后说出来的话有点像是绕口令,但他相信女孩听得懂。 “哼。” 黑暗中,徐向阳听见班长大人轻哼了一声后,扭过头去不看他。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探访惊魂 林星洁从超市里匆匆回来后,手里提着一个果篮。 “没什么好带的,”她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放在架子后面的保健品我不太懂,就没敢买。” “嗯,这样就行。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 徐向阳负起陪女友逛街时的责任将果篮接到手中,三人再度上路。 …… “就是这里?” 为了避免对方久等,他们加快了脚步。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栋五层楼高的居民楼底下。 这是一栋这个年代到处可见的筒子楼,一条长长的走廊串连着十几户人家,其前身可能是不同单位的办公室或者是单身职工宿舍。 他们穿过楼下的天井,天井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草圃。 如果是白天,站在这个地方往上空望,大抵能瞧见从天空落下来的灿烂阳光。 只是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天空,被四周像铁囚笼般围起来的天台棱角所分割下来的一块,站在里面的人就像是在坐井观天的青蛙。 走到一楼附近,从装潢和老化程度来看,这栋楼的建造时间颇有年代感,有的地方粉刷上去的油漆已经剥落大半,剩下的则是暗黄色的污渍与湿漉漉的痕迹。 左手边的红色木门上还贴着春节的福字,和端午节插在门框上的干枯艾草。只是没有开灯,窗户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不知道是没人在,还是早早睡下了。 走上台阶,向长长的走廊往前后两端延伸,两侧都能通风,稍微驻足停留一段时间,便能听见夜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像这种筒子楼,以前卫生间、厕所或是洗衣房都是公用的,一楼往往只安排一个,如果不特地错开时间,早晚高峰时段还得和人抢卫生间;如果真想好好洗澡,就得到外面的浴场去。 现在有一部分经过改造,这才有了独立厨卫。 “好安静……” 班长大人嘟囔了一句。 正如她所说,夜晚的筒子楼相当寂静。不过,站在楼底下还是能瞧见好几个房间内点着灯;走廊上一片片挂出来晾晒的衣服随风飘荡,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活人。 这里是有大量居民生活着的、像他们居住的那条小巷一般充满生气的地方,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和坟墓无异的烂尾楼。 “你怕了?” 见短发姑娘左顾右盼,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会怕?” 竺清月轻哼一声,双手却紧紧抓着好友的手臂,不愿意松开。 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身为超能力者的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像普通人那样害怕鬼魂之流,但身为人类,那种镌刻在基因层面的对黑夜的恐惧,却很难豁免。 可在他看来,班长大人住着的那个地方才是真的吓人,虽然看上去灯火通明,实际上却半天没人影……住在那种地方,真的不会心慌慌吗? 林星洁倒是对夜晚的黑暗和寂静习以为常,手上拖着一个“累赘”,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或许,他心想,班长大人的这种表现,只是一如既往地想对身边的人撒娇吧。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心思远比成年人还要深沉的女生,徐向阳却总是习惯把清月大小姐往渴望他人关怀的可爱小姑娘方向思考;尽管她的神态举止确实很可爱——哪怕是装出来的可爱,那也是可爱。 徐向阳一边思考,一边默默走在最后,等到俩姑娘都上去了,他还在楼底下摸索,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能拉开的灯绳。 昏黄的光亮静静笼罩着向上盘旋的楼梯,照亮了天花板角落里织起的蛛网。 那对老夫妻住在最高层的五楼,是位于楼梯转角处的第一户人家。 林星洁拿过袋子,走到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是谁?”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推开门,看到长发姑娘的面容后,顿时眼前一亮。 “你来啦?要不要带你到楼上去……” 林星洁摇摇头。 “今天就是来看望你们的,我待会儿会回家的。” “好,好。先进来坐坐吧。” 老太太连忙点头。她打开防盗门,看到女孩身后还跟着两位同龄人。 “你好,我三天前来拜访过。” 班长大人很有礼貌地颔首致意。 “嗯,我记得你,你们俩是朋友吧?” “是的。” 徐向阳也笑着和对方打了招呼。 “都请进,”老太太很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吧。” 林星洁率先走入房间内,将手中的果篮放在椅子上。 “这是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嘛,我们两人可吃不完这些。” 话是这样说,看老人脸上舒展的皱纹,她还是挺高兴的。 “这样吧,放久了也怕坏掉,我现在就拆开来洗洗,待会儿一起分着吃掉就行。”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走到楼梯边上,朝着上面喊道: “老头子,那姑娘来看望我们啦,你快点下来吧!” *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帮忙在厨房里洗水果。 徐向阳被赶出来了,他只好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圈踱步,四处看看。 他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结婚照,而且还是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女人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知青打扮的学生装,男的则身姿挺拔、精神矍铄,穿着工人服装,充满时代印记。 看样子,这就是这对老夫妻年轻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望向房间的东面。越过厨房,是一大扇带飘窗的半落地窗户,再外侧就是阳台,养了几盆花草,数量不算繁多,但盆盆都长得很精神,看来平日里是受到了细心的照顾。 客厅西面放个五斗橱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小物件。橱柜旁边就是电视和拨盘式的电话机,电视屏幕旁还有一连串调控频道的按钮,徐向阳只在以前的黑白电视上看到过。 曾经雪白的墙壁,不知何时经微微泛黄,被旧报纸覆盖。挂历上的图案是白白胖胖的金童玉女。 除此以外,这个面积不算宽广的房间里,随处可见时代变迁的痕迹:像是冰箱和洗衣机,都是相对老旧的样式,看上去略显笨重。 特别是放在楼梯底下的一台机器,徐向阳乍一瞧感觉很像是星球大战里的智能机器人,走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吸尘器, 但是,房间内的布置整齐,能看得处打理清扫都十分细心,桌椅家具没在用的全都用花布盖上,避免沾上灰尘;桌上摆放着的花瓶增添了几分情趣,头顶的灯光并不明亮,却给人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就在这时,他听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徐向阳走到底下,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拨开纱门,从二楼的卧室里走出来。 这位大概就是刚才那位老太太的老伴了吧。 老人的脊背免不了有些佝偻,但以他的年龄来说,还是偏向于高大,脚上穿着布鞋,扶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向楼梯。 ——很像是宋德寿。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徐向阳便自嘲地摇了摇头。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当然不是什么没有眼睛的邪灵,而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者。 …… 徐向阳朝他打了招呼,对方微微颔首,走下楼后先去招呼厨房里的老太太。 等俩姑娘手脚利索地将新鲜水果放在盘子上端过来,众人各自介绍了一下彼此,客厅里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老人的面容严肃,感觉像是退休前当过老师或者干部的人,不过难得见到有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门前来拜访,他的脸上露出些微笑容,看得出心情不错。 而另一位老人的态度就很热情了,在这群男孩女孩们的脸上左看右右看看,两位样貌出挑清秀可人的姑娘自不必说,剩下一位男生留着短短的头发,长相精神,同样是很受长辈喜欢的类型,而且这三人初次上门都表现得很有礼貌,老太太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拉着俩姑娘的手就开始聊起家长里短,询问关于学习成绩和生活上的琐事,当老太太听说一个在学校里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第二,还有一位成绩在几个月时间里就有了长足的进步,更是欣慰不已。 在对话中,他们得知,老夫妻一个姓赵,一个姓孙。 老人是农户家庭出身,后来新中国解放后通过刻苦自学,从工厂分配到了教育工作,在当了三十年的老师后退休了;他的妻子以前是校工,后来还开过一段时间的小卖部,两人在学校里认识,结婚后就一直相伴到现在。 两位老人家在这地方住了几十年,他们的子女们现在都在外地工作,一般只有节假日才有时间回来陪父母。 还好这对老夫妻有份管理人的工作,虽然称不上繁忙,但也不算清闲,且平日里能有机会能和一大栋楼房的住户们交流,总算生活不至于寂寞。 “赵老师,孙老师,感谢你们两位曾经帮过星洁的忙。” 在聊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郑重其事地向两位老人道谢。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他和星洁是挚友、是恋人,更是家人,他们的人生早已紧密相连、难以分割,所以女孩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她曾经受过的恩惠和帮助,徐向阳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回报。 “不用和我们道谢,举手之劳罢了。” 赵老师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望向林星洁,询问道。 “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情况应该是好转了?有半年多没来我们这儿了吧。” “嗯。” 林星洁点头,她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朋友们。 “多亏了他们俩的帮助。” 在刚才的交流中,他们当然没有说出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正在同居的事实。老人们的观念一般相对保守,不太可能接受得了这个。 而且,若只论这三个人的学习成绩,很难看得出都是沉迷于早恋的“坏孩子”。 “那就好。” 赵老师咳嗽一声,表情严肃地问道。 “你那边……具体我不好问,应该是家庭问题吧?” “嗯。” “可能你们之间存在误会,我活了这么多年了,看得也多了,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记得要多沟通,别到时候才后悔,那就来不及了。” 老一辈人对于家庭关系还是很看重的,林星洁自然不会反驳,只是再度轻轻点了点头。 徐向阳一边听,一边准备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苹果,结果正好和班长大人的手撞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竺清月突然对他露出诱惑般的微笑。 “我帮你削一个吧!” 说完,她就自顾自拿起那个苹果,兴致勃勃地开始削起果皮来。 就在这时,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腰上被女朋友偷偷掐了一下,随后就见到林星洁也伸手去拿水果,因为没有刨刀,就拿个香蕉动手剥了起来,嘴上说着“来,你先吃这个。” 他揉了揉肚子,脸色有点发白,预料到自己之后会很辛苦。 两位老人并未察觉到年轻人们之间暗流涌动的交流,更联想不到争风吃醋上面去,只觉得是他们关系好的表现,看得乐呵呵的。 聊了一会儿后,(被迫)快把果篮里的一半水果消灭掉的徐向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大家说道: “我去上个卫生间。” “去吧。”老太太指了个方向,“就在门旁边。外头还有个公用的,不过有点脏,用家里的就行。” 他点点头,装作没听见两个女孩的偷笑声,快步走入卫生间。 在徐向阳冲完马桶洗手的时候,盥洗台内侧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 这才洗到一半,水流就停住了。 ……管道堵塞了? 徐向阳皱起眉头,忍不住拍了两下上面的把手,水龙头的嘴里吐出几口水,随后便是滴滴答答的水流。 落在台子里的水时停时续,颜色渐渐从正常的清澈转为混浊,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花了,在灯光的笼罩下,这一股股的水流中仿佛还夹杂着丝丝血色。 “怎么了?” 客厅方向传来赵老师的问话声。 “水龙头好像堵……我靠!” 徐向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龙头突然喷射,浇了他一个满头满脸。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下水管道的头发 “……真倒霉。” 被浇了个满头满脸的徐向阳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用力抹了把脸,这时候,听见声音的林星洁已经赶到卫生间旁边了。 班长大人站在她后面,看着呆呆站在盥洗台前一脸狼狈相的徐向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瞧你这出息,刚才那声喊得跟女孩子似的。” “……你好烦。” 徐向阳觉得更郁闷了,还是自家女朋友贴心,她连忙找来了餐巾纸,好让他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怎么了?” 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年轻人们的方向问道。 “你们家里的的自来水好像有点问题。”徐向阳将餐巾纸揉成一团,随后大声回答道,“刚才突然就不怎么出水了,而且出来的水还很不干净。可能是哪里到管道堵住了吧。” “老房子就是容易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孙老师叹了口气,望向坐在旁边椅子上喝茶看报的老伴。 “老头子,要不你去外头看看?” “好。” 老人放下报纸,点头答应。 “等等,我跟赵老师您一块儿去。” 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出两根手电筒后,徐向阳跟在老人后面出了门。 他们沿着门外这条笔直通到底的走廊,朝着位于另一头的水房前进。 走廊上一路都没有开灯,路面和墙体都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家家户户门前堆放着容易磕绊的杂物,要是不带上手电筒,根本是寸步难行。 不知道是不是徐向阳的错觉,他总感觉在筒子楼内回荡的风声,变得比来时更大了些。 冷飕飕的夜风呼啸着拂过沉默行走的一老一少,徐向阳忍不住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这边楼道上没有透出半点光亮不说,他发现就连对面楼道里最后一户人家内的灯光,都跟着黯淡下去。 徐向阳本来还觉得这里是个挺热闹的地方,没想到一入深夜,会变得如此安静和……吓人。 唯有脚步声和风声在耳畔回荡。 偶尔会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门窗被重重关上的声音,“砰!”、“咚!”,像是径直叩击在心坎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晚归的住户。 “这栋房子的自来水管道总闸在这里。” 赵老师在一间拉门旁边站住脚,向他介绍道。 “我和你孙老师住的这地方,修建的年代有点久远,之前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受到影响的住户有好几家,都来向我反应过。我也没什么办法,说是找人来吧,每次通完管道好一段时间,过会儿就又坏了。这种就是老房子特有的弊端,没法改。” “以前还有过一整栋楼都通不了电,好几天时间生不了火,大家都得出去吃,请工人来检查后,才发现原来是老鼠咬断的。后来搞了一次全楼大扫除,喷药水放老鼠药,总算消停了。“ “……还挺不容易的。” “没办法,这年头能有个稳定的住处就算不错了。” 老城区之所以治安不太好,就是因为三教九流、人员混杂,从外地来的人流大选择在此地落脚,主要理由是附近的房子租金便宜。 徐向阳推开门后,拿着电筒往里面照,内头环境不出所料,阴暗且潮湿。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映照出错综复杂、交错纵横的管道。 有的管道表面锈迹斑斑,有的地方似乎是连接处不够牢固,断裂处用厚厚的胶带缠住黏上,正在不断地渗出水珠,滴下来的水已经在水泥地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如此“水潭”,在这个房间里还不止一处,“滴答滴答”的声音始终响个不停,让人感觉更像是走入了一个原始森林里的山洞,而不是一栋现代住宅。 在这种环境下,管道出故障也是难免的。 “在哪儿?” 赵老师拿出来一个装着螺丝刀胶水等工具的木箱。 想当管理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利电工这方面一定得会点,毕竟租户遇见生活中的琐事麻烦头个想到的就是他们,总不能事事都叫外人来处理。 “我来吧,您教我就好。” 徐向阳按照赵老师指示的为止,小心翼翼地越过水潭,走到闸门边上,打开盖子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 不过,他在旁边发现了别的管道。 “这是什么?” “那根应该是通往楼了之后,竺清月的脸色有点发白,连忙站起身来。 ……有时候,洁癖甚至能压过源动力。 徐向阳蹲下来后,动作利索地将管道扭开。这种活他不是头回干,毕竟在星洁住进来之前,家里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的。 “向阳做这种家务活的时候很熟练啊,感觉未来会是个好丈夫。” 清月调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话的对象是不是说反了?女友没有回答,徐向阳也只能当做没听见,继续闷头作业。 很快就有水流淌下来,还好不是脏水。 徐向阳将筷子伸进管道里面努力扒拉,一直到满头大汗为止,才总算夹住了点东西。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钓上了一条沉重的大鱼。他拼命一拽,试图把那玩意儿从水管里扯出来。 这时,竺清月又用装模作样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道: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我们俩还有超能力来着……” 徐向阳愣了一下,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他将筷子一甩,总算成功。 从管道里被夹出来的是湿漉漉的、缠成一团的漆黑毛发,乍一看还以为是死老鼠。 “这是……” 林星洁蹙起纤眉。 徐向阳蹲在那儿沉默地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道: “是女人的头发。” * 年轻人们将从卫生间的下水管道里拉出一团头发的事情告诉给了两位老人。 “我想孙老师应该没有在盥洗台上洗头的习惯吧。而且……” 徐向阳瞥了一眼老太太的头发,已经是满头银白了。 “所以,是年轻女人的头发吗?”林星洁说,“那是从上面流下来的?” “不对。”徐向阳摇头否认,“你难道忘记了吗?这里已经是顶楼了。” 也不可能是以前的住户,两位老人在刚才的交流中说得很明白,他们在这栋房子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搬过。 “那就可能是以前留下来的……” 老太太点点头。 “嗯,可能是我家孩子的吧。” “没事,都没事。明天请修管道的师傅过来看一下好了。”赵老师说。 “对,还有楼上的水箱,可能也有点问题,需要清理了。” “我懂。” 老人点点头,露出笑容。 “今天要谢谢你们几个年轻人,帮了大忙。” “举手之劳而已。” 旁边的老太太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对了,我碗筷还放着没洗,我去看看厨房间的水还能不能用。” “我来帮忙……” 林星洁站起身来,却被孙老师固执地阻止了。 “我来就好,没事的。” 老太太快步走到厨房间的水槽边上,扭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看来没被影响到。老人松了口气。 她开始用热水清洗起碗筷来。一边洗,一边听着背后传来那几个孩子和自家老伴聊天的声音,心中有股欣慰感油然而生。 其实不论聊的是什么,哪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也好,重要的是老人难得感受到了这种和年轻人们呆在一块儿的氛围。 有多久没人登门拜访过了?自从儿子离开这个家以后,就始终是老两口呆在同一间房子里,生活不是囚笼,胜似囚笼。 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过是上班下班问个好的点头之交,日子一天天毫无变化地流逝,一辈子很快就这样过去了…… 布满皱纹的手指反复淋在热气腾腾的水流中,碗筷已经被洗碗布摩挲得很干净,她却一时间走了神。 直到脚上传来一阵冰凉,老人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水槽里的水已经满溢出来、流到地上了。 水龙头开了好一段时间,槽里的碗筷又堵住了下水管道口,加上刚才还洗过瓜果,水满得很快。 被擦拭下来的食物残渣在水中飘荡,混杂着洗洁精的泡沫,使得水面颜色混浊,泛着恶心的油光塑料;调羹和木筷子漂浮在了水面上,就像是游荡的小船。 老太太回过神来,连忙挪开碗。 然而,水槽里的脏水却没有顺着口子流下去。 老人将水龙头关上,看着调羹打着旋儿在水面上旋转着,仿佛水面底下有个漩涡正在慢慢成型。 混浊的水面阻挡了视线,看不清底下的状况。她只好撩起袖子,将手整个伸进去。 摸索了半天后,老太太才发现好像是下水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触感毛绒绒的,就像是…… ……像是头发? 她心中一惊。 水槽里怎么可能会有头发?难道是从下水管道里蔓延上来的? 这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老人的脑海里,她连忙想要将手缩回来。 然而就在这时,水槽里混浊的水面像是整个沸腾起来,“咕咕”冒起了无数气泡。 老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收不回来了:水槽底部的头发像是疯狂蔓延的海草,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臂!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天台之夜 水槽内混浊的水面,像被煮沸似地“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漆黑的影子在水下浮动,像是无数有着生命的水草正在纠缠蠕动——但这里不是海滩,而是厨房,那看似海草的玩意儿,只能是从下水管道里爬出来。 老太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想要将自己的手拔出来,她的挣扎溅起了一堆热气腾腾的水花,然而水槽内拂动如林的黑影却异常坚固有力,如同根深蒂固地生长在管道内侧的某种植物,她老迈脆弱的手腕根本挣脱不开,像是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反倒是因为拔的那一下太过用力、身体失去平衡,加上地面有水渍,脚下一滑,老太太瘦弱的身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瓷砖上—— 就在这时,她的后背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支撑住了。 孙老师转过头去,发现那位短发姑娘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竺清月稳稳地将老人扶了起来。 “小心点,地上滑。”女孩主动拿起了旁边的拖把,将地上湿漉漉的水渍全都拖干,“我就说了吧,还是让我们帮忙比较好。” 老太太的脸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班长大人安静地看了一眼水槽,随后将拖把放在一边。 “呼噜噜。” 水槽内侧传来响动, 泛着油光和泡沫的脏水顺着管道口大量涌入下水道,很快就流干净了,只剩下放在水槽里洗过一遍的碗筷。 孙老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上像水草般的束缚已经在悄无声息间松开了。 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还是有点精神恍惚,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孙老师,你怎么了?” 年轻姑娘好奇的问话声在她耳畔响起,老太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没什么……”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水槽边上,小心地往里面瞧,那里没有肆意蔓延的水草,也没有想象中疯狂生长的头发,只有光溜溜的金属槽壁。 拔出塞子后,露出黑漆漆一片的下水道口,那底下是另一个狭窄、潮湿、阴暗的世界,深到看不见底,存在于这栋房屋的水泥结构之内、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是想象力足够丰富的人,还可以将每户人家的水槽和管道口想象成通往一头怪兽腹中的食道…… 老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出事了?” 徐向阳站在厨房门口。 “没有大事,就是孙老师脚上滑了一下。” 竺清月搀扶着孙老师的胳膊,语气关切地问道: “刚才应该没摔到吧?” “没……没有。” 老太太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可能只是一种错觉,但又觉得那种鲜活的印象太过于真实,胳膊上甚至还残留着被水槽里的头发缠住的奇怪感觉…… 赵老师想让她先回房间休息,但是却被精神状态逐渐平静下来的妻子拒绝了。 “没关系,就是差点滑倒,吓了一跳。” 孙老师回答。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身子骨虚弱,摔了一跤很可能就是大问题,和小年轻不是一回事。” “是的,赵老师说得没错。”班长大人轻声细语地说道,“如果受伤了,还是及时要到医院去看看。” “我没事,真没事。还是多亏了这孩子及时扶了我一把……” 面对老人的感谢,竺清月轻轻颔首,很有礼貌地做出回应。 女孩落落大方的表现都被两位老人看在眼里,他们觉得她身上有种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成熟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孩子,放在过去就是那种家里门槛要被媒人踩破的大家闺秀。 而再看看另外两位年轻人,就显得纯朴可爱,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遇到一起、还成为好友的。 “对了,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两位老师。“ 聊到一半的时候,竺清月突然主动开口。 “嗯?” “我想在这里住上一晚。” 女孩指了指上头,微笑着说。 “就是星洁以前住过的地方,我们想去看看,然后在那里住一晚上。” * 这对老夫妻本来的意思是让他们可以直接住在家里,但是却被婉拒。 按照班长大人的说法,她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体验”一下林星洁当时的生活。 而且,筒子楼里的单间本身面积就不大,能给客人腾出一个房间的空余,却装不下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 没办法,最后是从衣橱柜子里拿出压箱底的被套和枕头,都被他们带了上去。 还好现在是夏天,而且梅雨季节快要过去了。 两位老人自然询问过他们家里的情况。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哪有擅作主张在外面留宿、一晚上不回家的,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但是,年轻人们自然是坚持说已经和家长谈过,老人们拿他们没办法,再加上林星洁的例子在先,他们有了别的猜测:这群孩子中家庭有问题的,恐怕还不止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种猜测本身倒是不算错。 …… 徐向阳抱着一团皱巴巴的被子,走上天台。 穿过逼仄的走廊和狭窄的楼梯,来到没有任何建筑物阻挡的外界,视野一瞬间变得开阔,整个人的心神都被打开了。 屋顶空间十分空敞,夜晚的风清新怡人。 徐向阳站在天台中央,不自觉间往上空望去:头顶的天空广阔无垠,无边无际的夜色朝着望不到边的尽头蔓延,这是一种能让夜空下的人时刻能感受到自身渺小的壮观景色。 持续了好几天的盛夏白昼,使得周围的空气一片清澄,今夜无云无雾,月色渐隐,星河浩瀚。 随后,徐向阳的目光往下移动,落在了天台这片空地上唯一凸起的建筑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开着天窗的单人间,距离楼顶的水箱不远。 “在星洁以前,这地方还住过别人吗?” 他问道。 “住过。”老太太点点头,“以前是有个……有个外地来打工的女人。” “和星洁一样离家出走的?” “呃……不是,那是个成年人了,我记得好像是三十几岁的样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有点吞吞吐吐,像是陷入了追忆,“她租了几个月,后来就搬走了。” “你们几个晚上真的要住在这种地方?” 另一位面容严肃点老人则是皱紧眉头,显然有点接受不了。 “那都不能算是个房间,就像是那种把地下室划出来给人住的地方一样,何必呢?” 徐向阳和他的朋友们面面相觑。 “没关系,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他作为三人的代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夏日的夜晚,在周围环境空旷无垠的天台房间里睡觉……这是徐向阳等人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充满新奇和刺激感。 因为环境不是决定感受的首要因素,心境才是。 要是一个人不得不流浪到这里暂住落脚,会显得孤苦伶仃般可怜;可要是换成三位好友主动尝试,反而是一次激动人心的冒险聚会,就和在森林里搭帐篷睡觉没什么两样。 用文学点的话说,城市同样是一片森林,一座钢筋混泥土构筑而成的森林,无意间发现的地方总是兼具新奇和陌生感,而擅自闯入不属于自己这类人的区域,偶尔还会遭遇危险,因为会有野兽披上人皮和衣服。 对于年轻人们来说,当下正是去认知和开阔眼界的年纪,所以才会在好奇心和冲动驱使下干出在大人眼里像是在胡闹的事情。 尽管每次看上去都是被打着“珍惜眼下生活”旗号的班长大人拉着到处跑,但徐向阳和林星洁从心底上是支持着她。 老人们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将被子、席子和床铺放到一边,男孩女孩们开始积极清理和打扫起这个房间来,本来他们还想上去帮个忙,但是很快就被态度温和地“赶”下去了,年轻人们希望他们能早点休息。 把房间内部的杂物全都搬出来,需要放床垫和被子的地方全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还喷洒了消毒水和杀虫剂。幸好老夫妻是这栋楼的管理人,这类东西准备得还挺充分,要不然还得跑到别的地方去买。 等到辛苦忙活完,徐向阳一看表,已经深夜十点钟以后了。 “这次我们是同意你了。” 男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竺清月说道。 “下次别再先斩后奏了。” 没错,就和上门拜访这对老夫妻一样,“在星洁曾经住过的地方呆上一晚”,同样是班长大人突然提出的提议,事先没有经过商量,打了徐向阳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两人并不是不能理解班长大人的动机,所以也都没有当场开口反对。 “没办法啊,你们都感觉到了吧?这栋房子有点问题。” “嗯。” 坐在桌子上摇晃着双腿的林星洁轻轻点头。 “很微弱,但是确实存在远境的气息。” “感觉就像是有邪灵无意间经过这里的程度。”徐向阳补充道,“但是,刚才在他们房间里那一次,突然间又强烈起来了。” “某样东西”在厨房里——可能是通过下水管道——对正在洗完的老人实施了攻击,但是当竺清月出现后,对方又很快退却了。 来去匆匆,异状出现和消逝的速度都很快。但三人组现在已经算是对敌经验颇为丰富的半个专业人士,当然不会错过、不会当作是幻觉。 特别是还有徐向阳这个通灵能力特别敏锐的人才在。 “只能认为邪灵就在我们脚下。”坐在床边的班长大人跺了跺脚,“把这栋楼房当成了它的巢穴。” “你是不是上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对。”竺清月很痛快地承认了,“我之前确实隐约有点感觉,但因为太过微弱,也有可能是别的地方,或者就像你说得那样,是邪灵经过后留下的气息,所以才会拉着你再来确认一次。” “现在的问题是,就连向阳都没办法确认对方的位置吧?”林星洁说,“这是什么情况?” 徐向阳沉默片刻,用不太确定的口吻回答道: “要么是对方其实本体不在这里,入侵到这栋楼里的仅仅是其中一根触角,见到我们后很快便缩了回去;要么就是对方正处于一种没有活动的沉睡状态……” “嗯,不管事实如何,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会有变化。” 竺清月拍了拍手,向长发姑娘问道: “星洁,你还记得上次去做心理测验的时候吗?他们有对你说过这方面的规定吧?” 林星洁有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民间志愿者要把保护自己的生命当作第一要务,遇见事情不能擅自处理,要先向他们报告’。” “有规矩还是按规矩来。不急这一天两天吧?” “但、但是,今天那头邪灵已经动手了啊?总不能把两个普通人留在家里……不,不止两个,这栋楼里还有其他人,而起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行动逻辑是什么——” “是的。所以我才提议,今天我们在这栋房子里呆一晚上,看看情况。这个距离的话,如果有意外发生,向阳应该能提前感觉到吧?” 班长大人的目光转到徐向阳身上,在得到认同后才继续说下去。 “等明天通报完后,就不用另行通知,我们自己再想办法处理掉就行了。”竺清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毫不在意地说,“规矩是规矩,结果还是要事在人为嘛。” “那就这样办吧。” 徐向阳想了想,觉得班长大人的提议没啥问题,于是很干脆地做出决定。 “今天晚上,我们就呆在这里。” “看来你已经等不及了。” 竺清月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些许促狭: “能有机会同时和我们俩睡在一起,你会不会兴奋过头啊?” 徐向阳回答道。 “可能不算是兴奋吧,但我现在真的好热……”他拿手在俩脸边上扇了扇风,“呼,我能脱衣服吗?” 没等两位朋友给出回答,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体恤脱下后扔到床上,在女孩儿们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光着膀子站起身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男孩的身体在女孩们眼中…… “你……你干嘛啊!” 林星洁下意识地就想举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过当她看到身旁的班长大人正笑呵呵端详着灯光下自家男友赤裸的身躯,完全不避不挡、态度十分大方,于是她也跟着连忙将手放下,心中那点儿难得的羞涩心思全都被抛到太平洋去了。 “脱衣服啊,热嘛。” 徐向阳将脱下来的体恤绑在手上,重重吐了口气。 他是真的热,到了浑身发热的程度。这回倒是和俩姑娘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刚才搬东西劳作出的汗,再加上现在是夏天,虽说是有风的夜晚,但封闭空间内的温度还是挺高的。 可话说到这里……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女孩儿们各具风情的坐姿。 他本来完全没往奇怪的方向想,但看到她们俩惊讶和羞涩的样子,自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歪念头。 刚才整理打扫房间的过程中,林星洁和竺清月都没有要偷懒。虽然她们有超能力,却不是那种会毫无克制地肆意滥用的人。 以班长大人为例,房间里的床垫都是她自己亲手铺的,按照她本人的说法,支使手下那帮怪模怪样、长相糟心的邪灵们,去触碰自己要贴身睡的物品,她在心理层面上接受不了。 而眼下天气那么热,哪怕是在深夜,在活动许久后也不可能不出汗。 所以,少女们那被汗水打湿的单薄衣料,肌肤透肉的颜色,甚至是里面内衣的轮廓,他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徐向阳在那边小心翼翼地偷看,林星洁是没有注意到,一双贼溜溜的视线却被班长大人抓个正着。 他暗叫一声不好,却见到对方并没有出声,反而骄傲地挺起了胸口,仿佛在说“随便你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可能是受到了温度正在升高的氛围影响,有可能是衣料轻薄和内衣的缘故,徐向阳觉得……他觉得班长大人的那个部位好像变得更饱满了点…… 不行不行,这种念头这不是耍流氓吗?! 而且这还是在星洁面前! 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念头,脑袋发热得像是锅炉,里面的念头就像是被煮沸后水面上浮现的无数气泡,里面装的全部都是青春期的胡思乱想。 仔细想想,这个年龄段正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茁壮生长,各方面都朝着成年人成熟完善的最后关键时期,这种变化或许不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星洁她……她现在也在成长和发育中吗? 他一下子觉得身上更热了,脱了衣服压根没用,汗流浃背的同时却又觉得心头火燎燎的,现在只想冲到学校操场上跑个七八圈,将体内的热气发泄出去。 “哪有直接脱的……” 林星洁嘟囔了一句。 “男孩子有什么关系,又不怕吃亏。” 徐向阳定了定神,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我们俩怕啊。”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笑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瞳孔。 “我怕看了不干净的东西,长针眼。” “……喂,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吧?” “是啊,没有的事……我觉得还好。我以前都没见到,主要是不会在意。” 长发姑娘的脸蛋泛红,说出来的话却很坦诚。 “那就是现在开始在意了、觉得好看的意思?” “……嗯。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徐向阳僵硬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被心爱的女孩子评价“身体好看”,是一件好事吗?当然是,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经验,多少显得慌乱,心态紧张得就像少第一次给画家做裸体模特一样。 “厉害。” 见林星洁好像已经克服了内心的羞涩,班长大人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个目标。 没办法,不害羞的人逗弄起来根本没意思嘛! 于是,她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看神情就知道很紧张的男生身上。 “之前一直没这个机会见到你的身体,更不会像这样仔细看……没想到还蛮健壮的嘛。” 竺清月目光放肆地在徐向阳赤裸的上半身扫来扫去,一边啧啧称奇。 “……你的语气很像是电视剧里的流氓你知不知道?” 徐向阳有种想要扶住额头长叹一口气的冲动,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抬起手,因为那样会把自己的腋毛露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总感觉怪怪的。 “呵呵,这可是你主动脱的衣服,难道还能怪我们俩长了眼睛吗?” 短发姑娘捂着脸庞,笑得很灿烂,看得他心里发毛,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从竺清月的角度来看,虽然她刚才的话语中不乏挑逗开玩笑的意思,不过她确实觉得眼前这个男生的身材不错。 不是那种肌肉发达的专业健美人士的感觉,只是徐向阳的身材原本在同龄人中较为高大,肩背胸膛都很厚实,会让人产生可靠的印象,连腹肌都有了轮廓,这种健康阳光的感觉本身就很吸引女生的眼球。 还有……还有那双手,大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被他牵着的时候,那份记忆难以忘怀。 想到这里,她终于发现,这一切最重要的理由,果然还是“我喜欢他”,要不然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一眼 会觉得喜欢的人越来越好看,本身不算出众的脸庞,有时候看起来却异常帅气迷人,有种让自己难以抵御的魅力,完全没办法用客观标准来衡量……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她现在终于能发自身心地体会到好友过去的情绪了。 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自己胸口内的心脏跳动频率正在加快,手指也有点不安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书呆子,没想到平时一直有在锻炼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徐向阳渐渐冷静下来,被看久了倒是不觉得害羞了,他活动了一下肢体,做了个收起胳膊的姿势,手臂上有肌肉轮廓浮起。 他本来过得就是“万事基本靠自己”的日子,不止要学习,更要照顾家庭,洗衣做饭,甚至像修水槽马桶之类的活都得自己做。 这种生活除了能养成独立性格以外,对于保持健康的身体状态同样有好处,起码懂得照顾自己,不至于挥霍青春的本钱。 “另外,这段时间我确实有在注重锻炼。”徐向阳说,“以前因为身体一直还算健康,又把成绩的事情看得最重要,所以我有时候在上体育课的时候会偷懒,偷偷跑回教室去写作业……现在已经不做这种事情了,一直有在积极参加活动。” “还有跑步。”林星洁在旁边补充说明道,“现在,我们俩定期都会在上学放学的时候比赛长跑。” 相比起过去单纯的与恋人手拉手一起甜甜蜜蜜上学的日子,现如今的他们有了更好的做法。 这就是谈了女朋友的好处……徐向阳心想,不止是因为能卿卿我我、满足欲望,更是拥有了一位能在生活中亲密无间合作的伙伴,这才是最值得羡慕的地方。 特别是因为自家女友的身材,连像班长大人这样的优秀女孩都会觉得羡慕,所以他在潜意识里会有种希望能配得上她的想法吧。 “哦~这还真叫人羡慕。” 徐向阳正在那儿自我剖析的时候,班长大人刻意拖长了语调,也不知道她口中说得“羡慕”具体是指什么。 随后,竺清月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手掌,芊芊玉指放在了男生的手臂肌肉上,轻轻捏了捏。 “来,让我好好感受一下你锻炼的成果吧。” 女孩的声音轻快,却又有着一种隐隐若现似的诱惑力。 “嗯,硬硬的,的确很结实……”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向上移动。 冰凉的指尖在男生热气腾腾、正在发汗的肌肉上移动,徐向阳打了个哆嗦,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浮上心头。他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喂,说归说,你可别动手动脚啊。” 徐向阳差点没抱住胳膊躲起来了,就像电视剧里被流氓调戏的漂亮小娘们一样。 “你不是说男孩子的身体无所谓吗?” 他被噎了一下。 其实徐向阳觉得困扰的倒不是这个,而是…… 班长大人居然敢当着星洁的面说话和做这种调戏的举动,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回到林星洁的脸上,却发现她压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长发姑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们俩的对话上,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的胸膛和腹肌瞧来瞧去,可爱的脸蛋浮起微醺,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原来女孩子们同样会有这样一面…… 等等。 对啊,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刻,徐向阳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既然青春期的男生会对女性躯体充斥有懵懂的冲动和渴望,那反过来说,女生那边自然有相同的道理。 这般道理并不稀奇,只是对于这个年代想当个好学生、乖孩子,不愿意让老师家长失望的男孩子们来说,知晓这个道理的机会并不算多,所以也没有机会能在中学时期就向自己身边的异性们、或者是心怡的对象展现魅力。 更多时候,他们只能默默地将这份情绪压抑在心底,在远处静静地看守望着,就算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别人牵走,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徐向阳自觉是幸运的。 “好啦好啦,你别杵在这儿了。” 林星洁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站起身,硬拽着男朋友的胳膊将他拉起来,随后又强迫他转了个边,伸出双手从背后推他,试图让他离开这个房间。 “你出去出去,先出去。” “呃……怎么了?”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班长大人好像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这么小的房间坐下我们三个人,现在房间里都是你身上的汗味了……你先出去晾一会儿再说。” * 被女友赶出房间的徐向阳,在天台上静静吹了一会儿风。 他一会儿原地踱步,一会儿又围绕着整个天台转圈。 他来到锈迹斑斑的水箱旁边,他走到屋檐边上往下俯瞰,黑压压一片的街道看不清高低,就像是深渊。 徐向阳并不具备女友那样的超能力,没有克服重力和对高处坠落的恐惧,看的时候还是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连忙退了回来。 就这样,他在黑暗空旷的天台上走了一圈,又坐在门边观赏了一下远处浮动荡漾的城市灯火,身上的汗已经挥发干净了。 避免受凉,徐向阳在中途就已经穿上了衣服。 他自觉时候到了,回到房间门前,敲了敲门后就一把推开,发现两位女孩已经肩并肩坐到床上了,正在那儿亲密地聊着天,表情看上去都显得兴致勃勃。 “你们在聊什么?” “鬼故事。”林星洁转过脸来,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你要听啊?我班上朋友告诉我过几个。” 他点点头。 无论再过几次,从林星洁口中听到“班上朋友”这个词,徐向阳都会有种感慨和欣慰浮上心头。 “你知道我们班那个孙小芳吧,她就可喜欢那种杂志上写的恐怖故事了,我也分享了几个从她那里听到的给星洁。所以说……” 竺清月举起双臂,装模作样地发出欢呼。 “现在是鬼故事时间!” “鬼故事时间!” 林星洁跟着举手,一边解释道。 “我们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带扑克牌或者棋子过来,在临睡前只能用这种方法打发时间了。对了,你那天在车上不就讲过一个吗?肚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存货?” “讲故事啊……” 徐向阳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现在该轮到谁的回合了?” “我。” 竺清月指了指自己,轻轻一笑。 “——是发生在我家的,真实且本人亲身经历过的鬼故事……你们感兴趣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黑暗之梦2 徐向阳本来都已经打好腹稿了——他喜欢故事,喜欢看故事,喜欢讲故事,刺激的恐怖故事亦在其中。 或许是因为娱乐匮乏的原因,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们才会选择在闲暇时光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看书,哪怕是一些虚构的地摊杂志。 但是,当他听到班长大人的话头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住了。 徐向阳忍不住盯着竺清月的脸细细打量,想要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 只间女孩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瞳孔中流露的神色异常平静,他实在看不出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想听!” 林星洁的眼睛一亮。不像徐向阳那样原本就试探过,所以为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惊疑不定——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了解挚友过去的好机会,当然不愿意错过。 但是,她很快同样察觉到了清月话语中奇怪的地方。 “呃……你是说,那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对。”班长大人轻声回答,“我没有骗人、没有撒谎,都是很认真在讲的。” “我不会觉得你是撒谎啦。”林星洁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说是‘鬼故事’,会不会就是邪灵搞的鬼?” “那我可不知道了。” 竺清月摊开手,看上去对此不甚在意。 “当时我年纪还小,更没有觉醒能力,所以搞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是有那么一回事。具体过程都有点模糊了,也许真的是有邪灵?也许只是我小时候的妄想……” 长发姑娘眨了眨眼,笑着回答道。 “和某人的亲身经历相比,我准备的哪些鬼故事不值一提。看来,我们俩只能洗耳恭听。” “很好。” 班长大人清了清嗓子。 “说起来,我有没有和你们聊起过我家里的情况?” “对我提过一些。”徐向阳回答,“在鬼屋里的时候。” “嗯,向阳知道得清楚点,可惜当时星洁不在场。” “你还好意思提。”一听见这个话题,林星洁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她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周时间里你们俩聊了太多事情,我却全都一无所知,那段时间我甚至担心你们会不会把我一个人落下……” “现在已经不会有这种忧虑了吧。” 竺清月打了个哈哈,很快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其实不用我说,你们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父母间存在矛盾,两人虽然还没有离婚,不过事实上已经分居两地很久了,从我小学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持续现在……” “其实都已经不能算是‘冷战’,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就终结了。对我来说,所谓的‘父亲’——他曾经代表的一切意义,如今就只剩下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去邮局领取抚养费时汇款单上的那个落款署名。而等我成年以后,或许连这仅存的一点意义都会消失。” “很早以前妈妈就对我说过,爸爸可能是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爸爸则对此矢口否认。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就算以前没有,他在别的城市生活了那么久,他认识了新的女人、成立新的家庭都不奇怪……事实就是,他把我们母女俩全都抛弃了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沉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见到班长大人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正准备喝,长发姑娘犹犹豫豫地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竺清月却率先举起手阻止。 “听上去是有点悲伤,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需要安慰。而且老实说,由你们两个人来安慰我,我只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与三个人的家庭身世息息相关的悲哀话题,不是能用程度高迪划分搞下的。 短发姑娘拿水润了润嗓子,朝着他们嫣然一笑。 “好啦,以上都是故事背景,我就讲到这里为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鬼故事环节。” …… “在我印象里,这件事应该就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发生的……那一年,我才上小学,妈妈她因为和爸爸的情感关系破裂,精神上一蹶不振,然后第一次病倒了。” “爸爸一开始还是来探望过的,也有把妈妈送去病院照顾。我听他讲,医生说这种病是根治不了的,需要很漫长的治疗疗程,这对于病人以及病人的家人来说,都是严苛的考验,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压力都很沉重。”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从那时候开始就越发远离这个家了,只叫人过来照顾。” “但是,让别人来照顾妈妈,我总觉得很不放心,所以,我就开始自己学习做家务和帮忙照顾病人。幸好,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这些事情对小学生年纪的我来说是有点辛苦,但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可有一段时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母亲病最严重的时候,本来有效的药物全都没办法控制病情,就连照顾她的人都说妈妈马上要死了,甚至打算要放弃这个工作。当时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让一个外人来照顾我妈,也又可能是处于对爸爸的失望与愤怒……总之,照顾的人走了就走了,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一个人也能把妈妈照顾好。” “然后,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我开始独自照看病重的母亲。” “白天早早起来,准备饭菜,晚上回来以后,除了学习以外,还得处理家务和照顾妈妈。每一天、每一天,总是忙到很晚很晚才能上床睡觉,连喊苦喊累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的我已经不觉得辛苦了,因为已经锻炼出来了嘛,人也长大了……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不但年纪小,本身心态就不是很稳定,一方面觉得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另眼相待,有种待不下去的感觉;而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整天对着病榻上的母亲,辛苦得要死……” “哎等一下,我说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啦。你们就没有这种时候吗?就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牙坚持的时候……我知道向阳一直有莲姐陪着,但星洁应该会有和我相似的体验才对吧?” “嗯,我知道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说就是了……总之,那段时间的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结果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感冒发烧流鼻涕,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发现自己生病以后,我只能请假呆在家里,但那时候的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休息,所以病情也一直没有好转……” * 那个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脑袋上放着块湿毛巾,床边的柜子上则放着药片和水。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人会替她准备,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躯,勉强支撑着准备好的。 整栋房子里,安静到只有电视机里的人正在嘈杂说话;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客厅内的唯一光源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照得女孩的小脸一片苍白。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后,换成了人声。本来半梦半醒的她,被女人的呼唤惊醒了。 女孩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是吃药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女孩的身心早已濒临极限,整个人都觉得不堪重负,但还是机械性地做出了回应:她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将东西准备好后,步履蹒跚地前往那个房间。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药味,沉浸在黑暗中的大床简直像是怪物的巢穴,而躺在床上的女人亦早已不复记忆中温柔的样貌,更像是一头盘踞在黑暗中的妖怪。 不过,这般景象看久了,便也习惯了。 她和往常一样,将药压碎倒入水中,准备把杯子放到母亲的嘴边。 只是相比起平时,她的身体分明更虚弱了,所以举着玻璃杯的手也跟着颤颤巍巍。 当杯子靠近枕头的时候,从被窝里突然探出一只干瘦的胳膊来,她躲闪不及,手中的杯子被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小女孩站在原地,沉默半响后,这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打扫……再拿杯新的上来。” 因为脑袋发烧的缘故,她连说话都显得颠三倒四。小清月转过身,想要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本来应该提起脚去躲开地上的碎片,结果却忽略了这件事。 剧烈的痛楚从脚底传来,踉跄的步伐踩在水花上,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倒。 …… 回过神来后,竺清月努力从地板上爬起来。她倚靠着背后的床板,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间就不愿意再站起来了。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她想。 已经不想再动了。 与这种仿佛要窒息的疲惫感相比,摔了一跤的痛楚、脚掌底被玻璃碎片划破流血的痛楚,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她甚至觉得能这样一直躺下去就好了。不用辛苦,不用劳累,这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辛苦呢? 别的孩子能在家人的爱护下,不知世事地安心长大,唯独她需要拼命挣扎,这又是为什么? 虽然小清月的个性早熟,但有些事情她果然还是想不明白。 坚持不下去很正常,会崩溃也正常,哪怕是性格坚强成熟的成年人,人生中也会遇见受不了挫折和打击而一蹶不振的时刻。但这些事情——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人告诉过她该如何去思考和面对,更不会有人去帮她。 要怎样做才能一个人肩负起家庭的责任?要怎样才能坚强坦然地去面对人生中遇见的那些不公平?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才能有从残酷的困境中爬起来的那一天? 她只是个小孩,不可能去思考这些过于复杂的话题;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她联想到了死亡。 尽管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这是个过于陌生和神秘莫测的话题,但竺清月不同,她是早早便接触到了这件事。 在照顾母亲的时候,当年幼的竺清月看着病榻上一点点虚弱下去的女人,当她从对方身上嗅到了腐朽的气息时——“死亡”,这个词语的涵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但这个时候的竺清月,还难以理解其中的严肃性,甚至会产生“死了就好”的想法。 无论是她,还是被病痛折磨的母亲。 无论是谁。 大家——任何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死了就好。 就这样,一颗小小脑袋里转悠着的尽是连大人们都要皱眉的难题,这位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小女孩,眼皮很快开始上下打架。 她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后,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突然间本能地觉得,这个卧室似乎变得更黑暗了。 而她的意识却完全没有因为得到休憩而变得清醒,反而变得更加倦怠。 除了困倦以外,还有冷,宛如幽灵缠身般的阴冷。 她的身下,是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的冰冷的水。但这一刻的感觉,却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女孩甚至回觉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小小的卧室,而是一片广袤漆黑的森林。 她就这般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身下不是木制地板,而是泥泞湿润的湖畔,旁边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湖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闻见了土腥味,和漫过脚踝的湖水的潮润。 以及疼痛。 不是某个伤口的痛楚,而是遍布全身的疼痛,连骨头都在嘎嘣作响。 又冷又疼,但这一切,仍然比不上意识的困顿,女孩的思维很快就被拖入下一个更加深沉的梦境里。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淤积的黑暗变得更浓郁,而那种身处幽暗林间的感觉亦变得更加真实。 有什么东西正在迫近,窸窸窣窣,像是蜘蛛的肢节正在地板上爬行。 “啊……” 她那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清晰到宛如命运的答案: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尽管如此,女孩却完全感受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好奇感,混杂着对解脱的渴望。 如此反复着,她的意识就这样在昏沉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黑暗中爬行的声音越来越靠拢,幽暗的林中之湖近在咫尺。 而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同床共枕 近在咫尺的敲门声。 坐在床边的女孩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看着那扇卧室的门。 尽管那声音不算响亮,只是急促的数下,但当它回荡在原本寂静狭窄如墓室的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却显得尤其清晰。 是谁? 是谁在外面? 敲门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之后门外又变得无声无息了,但小女孩的心脏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卧室外不可能有人,整栋房子里都没有别人,门是锁住的,她进来的时候就有检查过。 爸爸早就离开了这个家、抛弃了她们,他叫来的照顾妈妈的人也走了一段时间。除此以外,平常根本不会有人上门拜访这个家…… 而且,如果是敲大门的声音倒还好说;敲卧室的门,岂不是说明对方已经入侵屋内,此时此刻与她和妈妈只有一门之隔? 是谁?是小偷吗? 可哪有小偷会彬彬有礼敲门的…… 这个突发事件,倒是让本来意识昏沉的小女孩变得清醒了点。她紧张兮兮地瞪着房门,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报警。 她僵硬地坐在床边,想跑走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想找个地方躲藏也不知道去哪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蜷缩起身体。 在呆呆地等了一会儿后,女孩发现门外的人没有动静,也没有破门而入闯进来的意思。 一种奇怪的好奇心逐渐压倒了恐惧,女孩还是没有动,只是将目光落到了门缝下方…… 然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家伙没有脚! 不止如此,楼梯上是开着灯的,昏黄的光亮从另一头投射过来,她发现自己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女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是幽灵?鬼魂? “妈妈……妈妈!” 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过头来,下意识地就想向躺在床上的母亲——现如今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求助。 在儿时的回忆里,母亲的怀抱永远是最温暖的,就像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壁垒,躺在那里就有种被庇护的安心感。 这份回忆对此时的竺清月来说不算遥远,以至于她有时候会忘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母亲。 当竺清月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从床边蔓延开来的黑影,正在无止境地扩张“领土”;而在纱帐下方,坐立起来的瘦削人影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像是吹气球般膨胀起来,她分明还看见人影背后的长长头发像触手般在空中胡乱挥舞…… 女孩吓得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可等她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瞧,却又发现那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妈妈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发出悠长而平缓的呼吸。 她应该还是睡着的,没有醒来的意思,也没有注意到敲门声。 女孩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果然很烫。 自己是发烧到糊涂了吗? 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同时还混杂着人声。 “清月……清月……” 小女孩缩了缩脖子,整个人再度紧张兮兮地蜷缩撑一团。 那声音不是妈妈喊她的名字,而是从门外的方向传来的! 她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 那家伙到底是谁?居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清月……清月……” 低沉的、阴森森的喊声。 听不出是男是女,静静地在阴暗的卧室中回荡。只叫人觉得很可怕。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就像是老式录音机里放出的声音,夹杂着令人焦虑的噪音,和电影中鬼怪的声音实在很相似。 女孩这时候几乎已经对某件事确信不疑:敲门的人、喊自己名字的人……肯定不是人! 门外的声音喊了好久,她却始终不敢回应。 小女孩很早以前就从妈妈听说过鬼故事:要是在无人的地方——比如空荡荡的房子,或者是一个人在深夜僻静的山路上行走,这时若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下意识地答应,否则妖怪就可能找到你、把你吃掉。 直到门外的声音慢慢变得大起来,充满焦虑感。仿佛是有人从远方传来怒吼,小女孩才怯生生地回应道: “爸爸……爸爸,是你吗?你回来看妈妈了吗?” “阿姨,阿姨……是你来了吗?”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把自己认识的人全都喊了一边,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有那呼唤着“清月”的声音始终像幽灵般在门外徘徊,不肯散去。 小女孩越来越感到害怕了。 “清月……清月……” 声音盘桓好久了,她甚至听见了其中夹杂着的诡异啜泣声,更像是女鬼作祟了。但女孩不确定,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出来吧……出来吧……” 模糊不清的呼喊之后,对方似乎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于是换了句台词。 谁会出来啊! 小女孩缩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了幼儿园老师教过的“小兔子乖乖”的童谣,她知道,如果是听话的乖孩子,这时候绝对不应该开门的。 “清月……出来呀……你出来呀……” 门外的人好像是发现了没办法引诱她,便干脆邀请她出来玩。 女孩没有动,默默嘀咕着那个童谣。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妈妈……她的妈妈可不止是“没回来”,她病重躺在床上,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和帮助她,女孩只能万事靠自己。 她双手环绕着膝盖,将脸埋入其中,就像是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封闭的小天地里,不愿意去想妈妈的事,将门外孜孜不倦的呼唤当作没听见。 就这样,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等竺清月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不耐烦的时候,一种奇特的情感逐渐萌生,它慢慢成长,从心底深处探出脑袋: ……去看看吧? 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因为门外徘徊的那个声音固然诡异阴森,却始终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一直念叨着“快出来、快出来”。换句话说,就是那家伙没办法进来。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小女孩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很慢很慢地走到门前。 她将侧脸紧贴着门板,倾听着从门扉的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清月……出来呀……出来呀……” 那人声模模糊糊的,又很轻微,就像是在邀请她出来玩。 唔……小女孩心想,果然还是有点可怕。 还好这个声音并不具备童话里的巫婆或是魔鬼的那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只是一种徒劳的、无力的呼唤,她还不至于就此上当受骗,傻傻地开门出去。 既然对方进不来,那房间里显然才是最安全的。 但就在这时! ——“咚!” 像是有人重重往上面砸了一拳,门上骤然响起沉重的闷响,因为女孩的耳朵还紧紧贴在门扉上,所以相当于是在和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响起的! 小女孩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般往后一跳,从门旁离开,紧张兮兮地瞪着卧室的门,生怕它被一脚踹开,那个呼唤着她的不速之客随后闯入—— 然而,事实情况却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依然好端端地紧紧闭拢着,谁都没有闯进来,甚至连那个始终在门外阴魂不散的声音,这会儿都像泡沫般消逝了。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像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她终于有了反应。 “妈妈……” 她喊了一声,朝床上看去。那个女人依然不曾有半点动静。 只能靠自己。 是的,在母亲没办法保护自己以后,这个世界上,能倚靠的人只有自己。 站在门前等待了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终于下定决心要出去的女孩,朝着卧室的门迈开步伐。 * ——“完。”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就像是戏剧落幕的时候姗姗走上舞台的主持人。 “啊?等等,这……就结束了?” 徐向阳瞪大眼睛。他本来只想当个老实的听众,奈何班长大人讲的故事太过于吊胃口,还是忍不住追问。 “是啊,这就结束了。” “然后呢?那个敲门的人究竟是谁?” 林星洁蹙起纤眉。看来她和徐向阳有着相同的心情。 “那就不知道了。”竺清月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我就记得自己后来还是推开门出去了。当然,结果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那家伙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那岂不是……连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嗯。”班长大人轻轻颔首,“而且,要是门外真的是一头凶恶的邪灵,那就不应该一直不闯进来。而如果是故意不发出声音装作离开的人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活着呆在这里,和你们聊天了……” “你这么一说,感觉更像是你小时候发烧犯了糊涂,产生的幻听和幻觉。” “很有可能。” 明明嘴上说着“是我的亲身经历”,但当此事被人当作“幻觉”的时候,她似乎也不怎么生气。 “你这种人的,以后肯定没办法当家了。”徐向阳叹了口气,“像你这种讲故事的风格,没头没尾,最后肯定要被读者骂死。” “呵呵,这就是虚构故事和真实事件的区别啊。” 竺清月嘴里啧啧有声,装模作样地朝他摇了摇手指。 “你们得学会接受。这世界上的人,他们在一辈子里经历的绝大部分重大事件,很有可能都是在没头没尾中开始和结束的。” “随你怎么说。” 徐向阳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后,从床上拿了条被子。 这间屋子狭窄到只能摆下一张床,而他既不可能和俩姑娘挤在同一张床上——关键是也挤不下——也不可能去和她们抢位置,所以很自觉地抱着被子睡到角落去了。 “听了个无聊的故事,搞得我都困了。睡啦睡啦。” 他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竺清月撇了撇嘴,随后对着身旁的好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我们也休息吧。” “好。” 林星洁点点头。 …… 哪怕两位女孩都身材都属于苗条纤瘦的类型,这张床对她们来说还是忒狭窄了点,只能面对着面或者背对着背,总之就是得侧着睡,要不然就会让手啊脚啊之类的地方压到同伴身上。 林星洁躺在外侧,面朝着门口的方向。这时,她感觉到同睡在一张榻上的清月拿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背。 她本身就有点累了,在这张床上更是连转身都觉得麻烦,于是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怎么了吗?” “你认识这间屋子以前的住户吗?” 班长大人问了个在她听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题。 “当然不认识,这地方我总共都没来过几次。……怎么了吗?” “嗯,没什么。”身后的女孩低声回答,“只是在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前任租户遗留下来的东西。住过这个房间的人应该只有你们俩。要看吗?” “……不要,这是别人的隐私。不要偷看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她其实只是懒得翻身罢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值得她认真。 “那就算了。” 竺清月放弃得倒也干脆。 过了一会儿,林星洁迷迷糊糊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发现一只小手悄悄放在了她的侧腹位置,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了饱满而富有弹性的柔软触感。 热力十足。 “你不要贴过来啦~好热的。” 林星洁有点不满,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有吗?我觉得还好。” 班长大人的声音中透着笑意。 “我觉得抱着你的时候,反而有点凉凉的呢。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长发姑娘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因为太过困倦的缘故,所以少女的情绪不是很安定,连带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都变得有点奇怪。 ——“可能是你那里脂肪太厚……所以才显热吧。” 而就在这个瞬间,林星洁听到房间里某人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起来。 睡在这儿的一共就三个人,是谁发出的声音不言而喻。背后的竺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她则是有点恼羞成怒,大声指责自家男友。 “徐向阳,不准偷听!”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处处透着古怪 徐向阳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这种感觉就好像触电了似的,一股刺激感从脊椎根迅速往上蔓延,不是很强烈,却足以把人蛰醒。 他立马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没办法,实在是太热了。狭窄房屋内酝酿的空气又闷又热,潮意很难被夜风吹散。徐向阳怀疑自己就算没有被他的通灵能力示警所惊醒,恐怕到了下半夜也会被难搞的气温热醒。 徐向阳将被子丢到一边,打着赤膊大步离开房间,打开门窗,他站在天台中央等了好久,才等到一阵难得的夜风从城市上空拂过,驱散身上的热意,身上的汗水随之蒸发。 他一转身,发现班长大人正站在身后,背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候自己,身上的衣服则早就穿戴整齐,看不出是刚刚睡醒的状态。 徐向阳的视线掠过她的肩膀,看向后方的房间内。林星洁才刚从床上爬起来,伸懒腰揉眼睛打哈欠。 “……清月?你今天这么早起来了啊。” 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班长大人脸上。 “现在才几点?” “凌晨两点。” 竺清月抬起手腕上的表。 “这个点起来不会困吗?” “没有啊,我睡得很舒服。难得在没有被打扰的环境下休息了一段时间。”班长大人轻声回答,“在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很容易被惊醒的那类人,一点风吹早动就会醒。没想到今天睡得很熟,想来是托了你们两位的福。” 徐向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里面不热么?” 他又问道。 “我刚才说了呀,睡在我旁边的星洁抱上去凉凉的,我一点儿都不热。”竺清月笑着摇摇头。“特别是手臂,手感就跟抚摸玉石那样微凉,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吧?” 徐向阳张大嘴巴。 “有的人天生气温就比较低,就像蛇那样的冷血动物……” 幸好自己用不着羡慕,他心想,因为身为男友的自己肯定有机会能享受到,要不然就太可惜了。 “喂,我就在这里,不要说坏话。” 林星洁一边整理着自己睡乱的长发——有几缕发丝顽皮地翘了起来,被她用手指一点点按下去——一边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 “我哪有?” 班长大人主动张开双臂,亲热地走上前挽住了好友的胳膊。 “都把别人比作蛇了。” 林星洁撇了撇嘴。 “你要是蛇的话,那也是条美女蛇。” 竺清月说者无心,而徐向阳却是听者有意。 他还记得运动会回来的那天晚上自己做得那个春梦,对梦中的景象更是记忆犹新…… 然后,他见到两位女孩的目光同时朝自己望过来,两双美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哪怕刚才都不过是些流连于脑海的龌龊想法,徐向阳都不免有点心虚。 “别聊天了。” 徐向阳干咳一声,对着正在谈笑的俩姑娘说道。 “我们去看看情况吧。” …… “我刚才感觉到了邪灵活动的迹象。应该就在楼下。” 他们会像这样在天台呆上一整晚,本来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真会碰上状况。 “这和我们来有关系吗?” 走下那条狭窄又阴暗的楼梯的时候,班长大人轻声开口。 “为什么这样问……” 徐向阳的问题刚问到一半,就自己反应过来了,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问题在于:如果这头邪灵在楼房里已经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从今天晚上才开始动手? 从今天傍晚从下水道袭击老人的举动来看,邪灵不像是缺乏攻击性的类型。要是当时竺清月没有出手阻止,结局不堪设想;但两位老人、包括这栋楼房里的其他住户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这就说明在此之前,对方都没有要出手伤人的意思? “是我们的到来,激活了对方?”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栋房子里住的本来都是普通人,可现在却入侵了三位通灵者和灵媒。邪灵可能是感觉到了这种威胁,觉得我们是冲着它来的,所以自顾自躁动起来了。” 林星洁推测道。 “就像是守护自己地盘的野兽。” “有道理。”徐向阳点头赞同,同时在楼道口停住脚,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后才睁开眼说道,“……快到了。” 邪灵出现的地方果然还是在最高层。 徐向阳刚刚踏出楼道,就听见不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砰!”,像是鞭炮炸响,却更为沉闷,随之而来的是水流喷射的响动。 墙壁旁边锈迹斑斑的自来水管道,似是不堪重负般突然断裂,断口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所拗折,从里面喷溅的水流如同瀑布,到处喷洒开来,很快染湿了墙壁和地板。 徐向阳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筒,往前方照去。 明黄色的光柱穿破黑夜,随着手的移动在这条漫长的走廊上投落下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光斑。再远处就照不着了,只剩下淡淡的晦暗。 而被手电筒的光芒照亮的一滩滩湿漉漉的水渍当中,徐向阳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能瞧见为数不少像蠕虫般扭动着细长身体的黑色丝线,看上去诡异而恶心……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像是拥有生命和自我意志般的物体不是别的,正是人类的头发。 旁边的林星洁直接一脚踩了上去。细长蠕虫般的头发很快从鞋底攀附上来,顺着白色球鞋的鞋带往上蜿蜒爬动。 然而,她的脚下却在这一刻浮现出幽暗的水面,水面之下浊流涌动。 汹涌的浪花转瞬间便吞没了四处蠕动的头发,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吞食殆尽。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潮水”没有就此停息,迅速扩张蔓延,将前方的整条走廊都覆盖住,像是一片安静的池塘。 徐向阳听见了从水管内侧传来的嘈杂响动,很快便转化为凄厉的女子尖叫声。 走廊上幸存的蠕虫状头发像是逃避洪水,一股脑全都冲上了干净的高地——那是走廊上的窗台和天花板——在没有被浊流池塘覆盖的地方重新聚拢。 一道瘦削而漆黑的人影扭动成型,以天花板为立足点,头下脚上地吊下来,朝着面前的房间门伸出手。 然而这是在三人的注视下,它的企图显然不可能得逞。早就潜伏在一旁的人面蜘蛛从附近的楼层飞速窜了上来,敏捷地越过走廊上的“池塘”,以附肢为支撑同样倒挂在天花板上,露出龇牙咧嘴的狰狞面目,一口咬了上去。 “——!!” 尖锐的吼叫声再度响起。 徐向阳甚至听见了“刺啦啦——”的细微电流声,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这栋房子本就年久失修,而邪灵的力量往往又有干涉电波的副作用。 他拽着俩姑娘的手往后倒退,毕竟地上还有水迹。 被人面蜘蛛咬掉了一半躯体的漆黑人影仍想要继续挣扎,它的半边躯体疯狂蠕动生长,头发编织而成的手臂再度想要朝着门口的方向尽力延伸,却被凶性大发的人面蜘蛛一头撞碎。 人影被裹挟着巨大力量的撞击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朝着走廊外的天空飞去,一路上还有飘飘扬扬的碎屑,那都是组成其躯干的发丝。 林星洁走到栏杆边上往下俯瞰了一眼,随后整个人直接攀上墙体,直接站了上去。 ——她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踏出一步。 浊流从走廊上满溢出来,在她的脚下构成阶梯。林星洁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如果被普通人瞧见了,这一幕就变成了长发飘飘的姑娘凌虚御空,在月色笼罩下踏着无形楼梯拾级而下,简直酷到不行。 ……其实即使是在徐向阳眼中,他同样觉得这很酷。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第一眼瞧见她在没有任何外物凭托的情况下踏出扶手的瞬间,纵然理性知道女孩不会有事,可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猛烈抽动了一下。 和已经习惯高楼蹦极和滑翔于城市夜空之上的女友不同,他还是个需要跑下楼梯的普通人。 徐向阳干脆不下去了,趴在楼梯上往下俯瞰。 只见落到草甸上的林星洁高举手掌,浊流构筑成的漩涡之中,露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头颅。 “去吧!” 鲸鱼张开血盆大嘴,咬向草地。 她迫不及待动手了。 而且还是让小安去对付一个破碎的邪灵,多少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可见她的决心。 因为那两位老人岁曾经帮助过她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感到如此生气吧。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旁边的班长大人突然出声了。 她将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朝着楼下大喊: “——等等!星洁,你要不再想想?” * 徐向阳和竺清月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林星洁正倚靠在天井的立柱旁边休息。 她的额头上沾着汗珠,不过呼吸还算平稳。 召唤小安消耗的体力和干涉现实的规模大小息息相关,收拾一头受了重伤的残破邪灵显然不需要耗费太大力气。 林星洁将双臂环在胸前,一看到班长大人靠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 “说了有用吗?”竺清月吐槽道,“你不还是动手了?我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呢。” “因为你说得太晚了。”长发姑娘回答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在会伤人的危险邪灵面前走神,或者抱着手下留情的犹豫心态,都不是好选择。” “说得好。” 竺清月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 “这可不算回答。”林星洁说,“你刚才是其它理由吧,是不是发现了哪里有问题。” “嗯。” 班长大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团。 “我刚刚在那个房间里发现,想来是之前那位租客留下来的。你们还记得孙老师当时说过的话吗?” “在星洁以前,这地方还住过别人吗?”——这是徐向阳的问题。而当时当时老太太是这样回答的: “住过。以前是外地来打工的女人。那是个成年人了,我记得好像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竺清月提醒了这一句之后,他们都有了印象,纷纷点头。 于是,她将手中的纸团铺展开来。 徐向阳和林星洁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撕掉只剩角落的试卷。之所以能认出是试卷,因为这部分正好是标题,连名字、学校和日期都有。 “是十五中的人哎。” 徐向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还真巧。” “陈红英……你们听说过这个人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看来是都不认识。 “那应该不是我们年级的人。” “我想,她已经不在学校了。你看,”徐向阳用手指着标题,“199x年春季第一次模拟考试……这是几年前的试卷。” “也就是说,是我们的学姐啰。”竺清月笑了起来,“那还真是有缘,特别是和星洁。你们俩都住过这个房间,而且是唯二的两人。” “问题在于,”徐向阳微微摇头,“孙老师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她或许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这地方总共就两任租户,就算不记得名字,年龄总不该搞错吧?这位陈红英学姐,当年应该和星洁差不多大。” “我来的时候,房间就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了,看不出有他人住过的迹象,”林星洁说,“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张破纸片留下来吧。” 班长大人抬起脸,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 她沉默片刻后,这才轻声回答。 “你刚才有听到两位老人家聊起自己的孩子们吗?” “嗯,虽然没提过几句。”徐向阳点点头,“不是说他们都是在外地工作吗?” “是啊……‘他们’。” 林星洁眨了眨眼。 “可我观察过他们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除了他们这对夫妻以外,会在照片上出现的始终就只有一个男孩,那大概就是他们的儿子了。” “——所以,直到和他们聊起这方面的事情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独生子家庭’,而不存在‘子女们’。”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是在约会。” “原来如此。”竺清月点头,“看来星洁你早就已经注意到了。” 随后,她的目光望向三人组里的男生,嘴角浮起的微笑中蕴藏着些许调侃的笑意。 “向阳呢?你要是没发现,就是我们中最笨的那个啰。” 见女朋友同样投来好奇的眼神,徐向阳叹了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你们俩说这么多,最后不还是把邪灵弄没了?这不是等于主动湮灭线索吗?” “呃……我可能是喊得晚了点。” “这个……” 看到俩姑娘无言以对的尴尬神态,徐向阳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并没能维持太久,忍俊不禁地说道: “我骗你们的。” 男生用手指了指后面的楼房。 “我出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楼体内侧仍然残留着邪灵的气息。我相信对方是在遇见星洁的那一刻起就主动做出了切割,又或者是本体一直就蜷缩在下水管道系统内没出来过,被小安吃掉的大概是它的分身之类的。这头邪灵如果没有较高的知性,那就是属于本能比较狡猾的类型。所以……” 他笑呵呵地说。 “放心吧,还有挽回的机会。” “居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特意瞒着这件事,就为了在我们面前秀一把……” 竺清月有点不满地撇了撇嘴。 “我们现在既然知道两位老师是有事瞒着我们,”徐向阳没有理睬她的不服气,继续说道,“这样看来,邪灵的确是冲着他们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无论是晚上那次,还是刚才凌晨的突袭——如果一次还能说是偶然,但在两次袭击中,邪灵都第一时间将那个家看作目标,其中绝非毫无缘由。 这话一说出来,三人间的气氛就显得有点沉闷。 徐向阳偷偷打量着女朋友的表情,又看了一眼班长大人——发现她和自家一样,正在悄悄关注长发姑娘的表现。 而林星洁则是秀眉微蹙,一张白净的面庞在淡淡月辉笼罩下散发着光亮,眉眼间却萦绕着化不开的凝重。 女孩陷入了沉思。 而剩下的两人则都在等待她的反应。 他们遇见过的相当一部分邪灵,都是人的意识受到远境污染后诞生的怪物。这种类型的邪灵往往会受到生前残留意识的驱使,所以有时候真的会展现出与民间传说中的鬼魂高度相似的行动逻辑,比方说,受害者会找加害者报复的冤魂索命。 换而言之,那对老夫妇很可能与某人的死亡分不开干系。 对徐向阳来说,今天晚上与两位老人的交流很顺利、气氛也很好,他们态度温和,对星洁的关心不似作伪;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现在知道这对老夫妇有杀人的嫌疑,他也最多只会心生感慨;想来班长大人会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但是星洁不一样。 她曾经受过那两人的恩情,即使算不上厚重,但以女孩的个性,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 在沉默良久后,林星洁终于开口了。 她一脸认真地对两人问道: “去山阴市旅游的时候,我们遇见过的那个失控的灵媒,你们还记得吗?” “这是几天前才刚发生过的事情……” “我在思考他当时对我说过的话。” 长发姑娘轻声说道。 “他说灵媒是一种很危险的天赋,掌握的力量越强大,失控的风险就越大。一步踏错,就可能满盘皆输,而人是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的,所以他认为我一定会走上和他相同的道路。” “你不会相信那种话吧。向阳不是已经通灵过了吗?那家伙是会家暴自己妻女的混蛋,这种在外头吃了苦、就爱把情绪发泄到亲人身上的男人,就是典型的性格懦弱。正因为他本人意志力就很脆弱。再加上不听专业人士的指导急功近利,才会落到那种下场,在我看来是咎由自取。” 林星洁摇了摇头。 “关键在于灵媒的力量确实和人的心理状态息息相关,所以说,以我的性格,一旦做错事肯定是会有影响的。懊悔也好,愧疚也罢,我一个人的话,确实不敢在这方面做出保证。” 她说到这里,又轻轻笑了起来。 “但是现在,我还有你们在。总之,我想尽力去做出正确的、不会让我后悔的选择。到底谁是好的、谁是坏的,真相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想知道,你们能帮我吗?不止这一次,还有以后……” 女朋友的语气很诚恳,徐向阳听得有点感动,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倒是竺清月难得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在思忖片刻后,语气平静地询问道: “就算能搞清楚真相,你又打算怎么做?我们都知道赵老师和孙老师两人帮助过你,一般来说是该知恩图报,想办法保护他们;但如果邪灵的袭击是有理由的——比方说,她生前是被他们害死的、想要找他们报复,你到时候是要继续阻止,还是袖手旁观?” 班长大人难得用这副口吻对林星洁说话,她也几乎不曾拒绝过好友的请求。用徐向阳的话来说,那就是她对待星洁的态度可比对待自己温柔多了。 尽管如此,竺清月在对待这个问题时的表现却依旧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尖锐”。 徐向阳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因为他觉得班长大人说得有道理,如果星洁不能给出一个足够坚定的立场的话,到头来万一陷入两难的境地,伤害到的人还是她自己。 “这和我没关系。”林星洁回答得很干脆,“我觉得人做过什么事,就该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你是想逞英雄吗?以后靠超能力去抓坏人?”竺清月反问道,“我还以为这是警察的工作。” “那又怎么样?别的事情我管不着,但发生在我身边、和我有关的事情,我当然得管。”她的回答依然斩钉截铁。 “很好。” 短发姑娘点点头,这才展露笑颜。 “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我当然会支持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分头行动吧。” 徐向阳说。 “清月,要不你去学校打听一下这个叫‘陈红英’的前学姐的情况?” “好。” 竺清月答应下来。 班长大人可不止是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她还是深受老师们信赖的学生干部,这方面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我要去一趟管理所,将这件事汇报一下。”林星洁说,“然后,我还要向附近的人询问关于她的事情。” “那我要……” 徐向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班长大人打断了。 “你就来陪我们吧。有你的通灵能力在,查起来会更方便。明天上午陪我,下午就陪星洁吧。等我从学校那边问来基本情况后,你们走街访巷的时候就能方便点。” 竺清月的表情很认真,倒不像是在故意给自己找麻烦,而且明天只有一上午的时间,在有正事的时候她也不好做小动作;身为女友的林星洁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两位女孩一言一答间就安排好了明天的行程,就像是在确认分割条款,直接将某人明天一整天的人身自由分开两份、一人一半,而身为当事人的徐向阳却好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徐向阳还想张口说话,却见到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到自己身上。 他被盯得头皮发麻,在叹了口气后,只好乖乖接受。 * 第二天一大早,徐向阳和自家女友告别,吃完早餐后慢悠悠地饭后散步,走到了锦江市十五中的小巷附近。 徐向阳一眼就瞧见了那在周围的居民区矮楼包围中,显得尤其突出和高挺的白色楼房,以及天蓝色的玻璃窗。一个月没去学校,他都有点想念了。 茂盛的树木枝叶越过铁制栅栏,一位短发姑娘正站在树荫底下安安静静地念书,旁边还放着一个不锈钢水瓶。 今天的班长大人倒没有像上回那样特地打扮得成熟性感。她的上身是宽大的长袖体恤,下身是牛仔裤,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漂亮的黑发从耳畔披落、垂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清爽又不失时尚,有一种充满青春活力的感觉,使人心情微微躁动;但那副认认真真看书的文静模样,却又叫人觉得岁月静好。 一双雪白的大长腿交叠着倚靠在墙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要是盯得久了,甚至会觉得头晕目眩…… 起码他就会。 对了,我在科教频道的纪录片里看到过,人在冰天雪地里走久了,要是不戴护目镜,眼睛会瞎,这种情况是不是叫雪盲症来着?我是不是就得了这种病? 徐向阳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时候,竺清月已经注意到了他。 “我们走吧。” 她丢下这句话后,也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自顾自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校门口走去。 “现在学校会有人吗?” 徐向阳连忙跟上,一边和女孩并肩行走,一边低声问道。 “没有人才好啊。”班长大人回答得理所当然,“方便我们用超能力潜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的确。不过找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 “那就先从档案室开始找起吧。”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确定了计划。 他们俩对翻校门已经很熟悉了:一个盯梢的时候,一个可以不用担心裙底走光安稳地翻进去。至于徐向阳,男生想要爬进去还是挺方便的事。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干这种事却比学校里的坏胚子们更轻车熟路,要是老师们知道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档案室。徐向阳望着面前上了锁的铁门,开始思考在没有老师帮忙的情况下要如何进去。 对身旁的女孩而言这绝非难事,只是要考虑破坏公物的后果。 不过,班长大人的手腕显然要比他想象中的要柔和、高明得多: 她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水瓶,打开盖子后一团血肉模糊的小玩意儿从里面爬进来,顺着阳光照不到的缝隙往里面钻,很快就消失在了门缝里。 过了一会儿,铁门“咔嚓”一声被从内侧打开了,血肉邪灵从锁孔里钻出来,又回到了水瓶里。那里才是它的家。 “真方便。” 徐向阳感慨。 “有这门手艺就不用担心饿死,再不济还能当个梁上君子。” “你这人会说话吗?” 他被班长大人恶狠狠瞪了一眼。 …… 总之,过程很顺利。根据年份,他们在一个个架子里花了半小时找到了那位陈红英学姐的材料,知道了她在哪个班级念书,还知道她是单亲家庭;而从档案里记录的两个处分来看,对方当年在学校里的名声显然不会太好。 “……果然和星洁有点像。”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不止是经历,连曾经的境遇都很相似。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高三开始,自从高三开始,她就退学了,之后再没有来上过课。 “有家庭地址,这就很方便了。” 竺清月“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档案册合上,溅起了一堆灰尘。 “剩下的就靠我们了……哦不对,是靠你和星洁。我今天下午回家休息。” 她转过头来,对徐向阳露出一如既往热情又可爱的笑容。 “事情解决得比预想中快。距离你回家吃午饭,应该还有段时间吧?” “嗯。”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回答不知不觉间变得老实。 他还觉得班长大人的态度自从图书馆那天以来就变得有些冷淡。他本来能理解这回事,但现在看来又不能了。 …… 过程很顺利并不意味着结果一样会顺利。 他们在离开档案室,肩并肩走在长廊上的时候,碰见了迎面走来的老师。 而且还是认识的。 “竺清月,徐向阳,你们俩这是……” 年级组长看到这届准高三里最受老师们关注的两位好学生,本该在家复习或是上补习班的一男一女,却在暑假期间一齐出现在学校,表情很疑惑。 “有东西忘带回家了?” 徐向阳想开口回答“是”,同时飞速开动脑筋,思考“假日和女生一起出来拿东西”得用啥借口比较好。 但竺清月的反应显然比他更快。 “不,我们俩是在约会。” 她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卑微的喜欢 徐向阳僵硬地站在原地,脊背上一个劲儿地淌出汗水,将衬衫彻底打湿,黏在身上。 班长大人的突然袭击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所以一时间受到了惊吓。 ……不过,他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吗?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身畔女孩神态平静的侧颊,惊讶地发现发现自己的心情其实并不是那么惊讶,倒是“被抓个正着”的尴尬成分比较多。 年级组长显然同样有点受惊,这位体型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竺清月,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们俩来学校,就为了干这个?” 他摸了摸脑袋是给你三次机会,但以我对你、对星洁的感情,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割舍和放下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相信在‘三次’以后,肯定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我其实早有这个预感,那就是自己大概会和你们俩黏黏糊糊纠缠很久。谁叫我这个人那么别扭,眼光又很高,迄今为止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别人都看不上呢。”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明白,我每一次询问这个问题,都是很认真的,每一次都是心怀希望才会向你开口。我不知道我能维持这种热情多久,或许是几年,十几年……但以结论而言,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恒久不变的感情。” 竺清月伸出一根芊芊玉指,轻轻放在男生的嘴唇上,再一次阻止他的话头。 “我不是在怪你的意思哦。我爱上的是一个有伴侣的人,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不正常的人是我。我在做的是逼迫你、并且试图伤害星洁的坏事,我对此非常清楚,甚至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我都会感慨‘这是多么可恶的一个女人’,所以……” 她的手指从他的嘴上移开,慢慢垂下手臂,嘴唇紧抿。 “——所以,我才会喜欢得那么卑微吧。” …… “再见了,今天就不耽误你和星洁约会啦。” “嗯,明天见。” “明天见哦。” “再见!” “再见,没事的,不用送我。” “好,再见。路上小心。” “我知道的,再见。” 不知为何,这一次的告别远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粘糊,徐向阳和竺清月互相说了好几声“再见”,班长大人这才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不再回头。 直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尽头,他这才放下手。 * 这天下午,徐向阳刚吃完饭,就被林星洁从家里面硬拖出来了。 “就当是饭后散步吧!” 长发姑娘主动拉着他的手,两人肩并肩从小巷中离开。 握在一起的双手在空中来回轻轻摇晃,直到彼此手掌心粘上了汗水、变得腻呼呼了都不愿意松开片刻;任谁一看都会明白,这是一对惹人艳羡的学生情侣。 看到这对热恋中的少年少女,看到他们年轻到不像话的脸,偶尔还是会有好奇审视的目光朝两人投来。 但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都不会再有害羞或是动摇的情绪,因为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们不是在偷偷摸摸谈恋爱,连家长和老师都没有要反对和拆散他们的意思,别人的看法又与他们有何干系?无论遇见睡,两人都能堂堂正正地去面对。 “我们先去哪里?” “先去这位陈红英学姐的家吧。” 徐向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身边的女孩,上面写着今天早上从档案室那里得到的地址。 “去问问情况,如果人在是最好的,直接能排除嫌疑了。不在的话,就问问街坊邻居。然后再去那栋筒子楼附近的地方查查看。毕竟陈红英在那个天台上呆过一阵子,说不定楼里还有别的住户知道她的存在。” “好。” 林星洁回答得干脆利落。 走着走着,徐向阳忍不住去端详她的侧脸,看得仔仔细细。 依旧是清纯可爱的脸蛋,再见多少遍都不会觉得厌倦;再加上神情中蕴藏的显而易见的轻松愉快,嘴角洋溢着迷人的微笑,更是为她增添几分可掬的憨态。 真不想有一天看到这张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电视机屏幕仍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一张正在流泪的苍白的脸——那样的回忆,就让它停留在过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和我在一起,与我相遇,和我成为恋人,是人生中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徐向阳希望她能这么想,哪怕这种念头只是出于他本人的自私自满。 徐向阳正盯着女孩的脸蛋入神,不知不觉间放缓了步伐。随后,他听见林星洁清亮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看到女朋友停下脚步,正笑眯眯地打量自己,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一大早上没有我在旁边盯着,你们俩是不是又做啥小动作了?你这人真不省心。是不是别的漂亮姑娘看你一眼,你也会立刻上钩?” 林星洁用小拇指的指甲轻轻掐了一下自家男友,以示惩罚。 “——唉,当你的女朋友可真不容易,你说对不对?” 徐向阳望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故作感慨状的女孩,明明知道她是在和自家开玩笑,可他的胸口还是一阵紧紧的发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次试探、一次亲吻 徐向阳笑得有点勉强。 “我不会。” “是吗?”林星洁用手指绕着垂落在肩膀上的长长发梢,微微垂着脑袋——这个小动作让向来给人飒爽印象的她看上去更有种女孩子的柔弱感,“可你看上去对清月好像没什么抵抗力啊。” “这是对方的问题吧?” “你是男孩子啊,是负起责任的那一方。”长发姑娘抬起脸来,笑嘻嘻地回答,“所以,全都是你的错。” 徐向阳的嘴巴快抿成一条线了。 尽管他知道星洁是开玩笑才会说这种话的,可是…… 少年胸口的沉闷情绪,凝固成郁垒的岩石。 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我明明已经拒绝过了啊?而且是她在袒露心声的那一天,就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还将自己的全部想法、真心实意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不愿意放弃的人是清月。 还要我怎么做?从此以后朋友都不当?还是说要和星洁一起私奔,逃到别的地方去?她会善罢甘休吗?这份情感能轻易地割裂和舍弃吗?星洁呢?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她又会愿意吗? 徐向阳越想越觉得难过,最后长长吐了口气。 他本来想生气地朝她大喊一句“我才没有错!”,就算被女孩觉得是莫名其妙都无所谓,但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承认。 “是的,是我的责任。”少年声音低沉地回答道,“可是有时候,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在面临那些两难的选择的时候。” “嗯,是呀。” 林星洁认同地点了点头。她的纤手微微用力,挣脱了徐向阳的手掌,然后又反过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徐向阳感受着那份柔软与温度,忍不住转头去看她,发现她同样将脸蛋侧过来,清亮有神的双眸熠熠生辉,盛满信赖。 “不过没关系。就像你无数次帮了我的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徐向阳看着面露微笑的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女孩所给予的温柔,他的女朋友果然是完美的——尽管如此,压在他心头的情结不但没有因此得到宽慰,反而变得更加沉闷。 他苦笑了一下。 好在虽说他的兴致不算太高,总算还是振作起来精神。 只是囿于这种两难便停滞不前,或是学鸵鸟当看不见,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能做到的尝试,他都要去做。 “主要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未来的事情。” 徐向阳的话语中带着模糊不清的意味。林星洁“嗯嗯”点了点头,显露出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是我,你,清月,我们三个人的未来。” 他强调道。 “我知道。”长发姑娘态度随意地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具体来说呢?” “呃,我在想,你看等我们高中毕业以后,肯定还要上大学吧?” 徐向阳说得很迂回。 “当然啦。”林星洁一副笑呵呵地表情,“这还用问吗?哦对了,我可能确实没有说过这件事,但你应该猜得到我的回答吧?这不就是你最开始跟我说的‘改变人生的正路’吗?虽然前提情况变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保持下去……像这样和你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我不希望轻易结束。” “我也是。” 徐向阳的话头顿了一顿。 “我想清月她和我们都有相同的想法。所以,要达成这一点,就需要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 “你是在担心我成绩的事情吗?” 林星洁倒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就目前来看,我的分数还要很大的进步空间,接下来的一年里努力一把,还是有可能跟上你们俩的。另外,在这件事情上,如果不能达成目标的话,我不介意走后门。” “走后门?” 长发姑娘骄傲地挺起胸脯。 “我是超能力者呀!招生这方面是有优待的,管理所那边的人都和我提过了,都是些需要办手续的正当途径。” “……嗯。” 徐向阳点点头。 “从你月考和期末考试的成绩来看,在这方面我倒不是特别担心。” “那你在担心啥?” “我……”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做出试探。 “我是说,还要考虑更以后的事情。你不讨厌我们三个人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吧?” “当然啦。” 她的声音依然轻快。 “可是在别人看来……不,不用管别人,就单从我们的角度出发,有一点没办法否认:不论关系再怎么要好,我们俩是情侣,和清月间终究是有隔阂。” “……嗯。” “而且,这种隔阂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厚。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还好,但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毕业,离开校园,寻找工作,成立家庭。像现在这种关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你知道,清月是那种容易多思多虑的人,她可能没有对你说,但我发现她实际上一直在担忧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呢?” 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起脸来,安静地看着他,一双明媚的瞳孔闪闪发亮,仿佛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然而,那双长长睫毛却正在不断颤抖着,已然在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她内心情绪的紧张和不安定。 徐向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那一瞬间,他恍然了。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呢。” 他摇了摇头。 “哦。” 林星洁微微颔首,对他露出鼓励般的笑容。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时间,还能慢慢想。清月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我们不会放着她不管的,对不对?” “对。”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两人的手掌再度紧紧相握;接下来,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迈开步伐。 在转过头去的刹那,他好像看见了长发姑娘悄悄松了一口气…… * 徐向阳和林星洁来到一条小巷的通道入口。 和他们居住的地方气氛颇为相似:青瓦白墙,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还能看到几根架着的天线,两侧的老房子中间夹着一条青石板路;巷子口立着一根路灯住,而上头则是横七竖八的漆黑电线交错纵横,将闭塞的上空分割成数块。 夏日炎炎,又是一天中最热的下午两三点钟,巷子内无人经过,一片寂静;站在入口往里面瞧,盛烈阳光被参差不齐的屋檐遮挡,没被找到的地方仍有大片大片的阴影绵延,颇有点幽深意境。 不止是经历,不止是曾经的境遇,连生活环境都很像——徐向阳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看了看女友的侧脸。他和班长大人在档案室里的发现,已经全部告诉给她了,不知道星洁是否她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 依照门牌号一个个往里头找去,最后在一扇铁栅栏门前站住脚。他走上台阶,敲了敲门。 有段时间没有回应,正当徐向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去敲邻居们的门的时候,防盗门从内侧被推开。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栅栏后面,见到门外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顿时露出狐疑的表情,神色警惕地盯着他们。 “请问,陈红英住在这儿吗?” 徐向阳很有礼貌地问道。 “不认识。” 对方冷淡地回应。 “你们找错人了。” 中年女人正想关门,徐向阳连忙阻止,赶紧说出了陈红英父亲的名字,这在档案上同样有记录。 另外,这位陈学姐还是单亲家庭,父母在她小时候离异了。 中年女人这才放下手。 “哦……你说他啊。” 她回答道。 “那男的是以前住在这儿的,一年前搬走了。怎么?你们找他有事?” “是的。呃,主要是他的女儿……” 徐向阳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从口袋里掏出了十五中的校徽。 这玩意儿平时基本上没人戴,也就升旗仪式的时候有要求,不过用来证明自己的学生身份倒是挺好用,所以在与人相处方面向来小心细致的徐向阳常常带在身上。 “我们俩和陈红英是同个学校的。” 他故意模糊其词,没说陈红英是早就毕业了好几届的老学姐,就好像是学校要他们来的一样。 见两个年轻人还是高中生,中年妇女的态度倒是缓和了些。她回忆道: “你们说得这个女的我是不认识,我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住的,我也没见着他的女儿。我还以为他是个光棍。”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旁边邻居家的门推开了,一位年纪更大些的老太太提着篮子从里面走出来,笑呵呵地朝中年妇女打招呼。 “哟,今天有客人啊?” “没有!”她大声回道,“他们就是来问以前那房东的事情。” 中年妇女看了两人一眼。 “对了,你们去问问那个老太太吧,她是一直住在这儿的。” …… “红英啊……”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后,便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你们俩问这个作甚么?” 看来是个知情者,徐向阳正在考虑用啥借口好,却听到对方已经自顾自讲起来了。 “她就住在我隔壁,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可怜,爸妈早早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她爹照顾。你们想想,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怎么才能照顾好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她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是个建筑工地里干活的,每天起早贪黑养家糊口,也压根没空多陪陪这孩子。有时候喝了酒、生闷气的时候,还会……” 老太太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两位年轻人显然都能猜的出她没开口的内容。 “我们街坊邻居知道他们家的难处,偶尔会帮帮忙。像我,有时候她爹不在,就主动叫她过来照顾,也是怕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待在家里,可能会出什么意外。” “不过,我们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这姑娘从小还是缺爱,长大以后性格就显得孤僻,成绩也一直不好,特别是从高中开始就更叛逆了,天天离家出走,连她爹都不怎么能管得着她。” “听说她和她的一群朋友在学校里闹得挺大,被处分过,还有人退学。你们那儿的老师就好几次家访过,但都没有用,她还是我行我素。” “后来呢?” 林星洁听得入神,忍不住开口追问。 “后来啊,她就不见了。” “……是失踪了吗?” 尽管徐向阳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答案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叹息。 “对。”老太太点点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据说是某天晚上出去后,就再没回过家。头两天还好,因为不是第一次了,她爹都没当回事;但后来学校领导都来了,说是这姑娘又有好几天没上过学,她也没回到这条巷子里来过,大家才觉得不对劲。” “她爹辞了工作,找了她好几个月;她妈也从别的城市赶过来想办法找女儿,当然也报了警,可结果还是没能找到……然后,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爹终于放弃了,灰心丧气地决定回老家,独自离开了这个地方。” 老太太叹了口气。 “那男的觉得是自己平时的关心不够,连她离家出走后会去哪里都不知道,结果才落得这个下场。” “……“ 徐向阳不动声色地与林星洁交换了一下眼神。 巧的是,他们却真有可能知道她离开家后会去的地方。 * “你说得没错。” 在归家的路上,林星洁突然开口。 “嗯?” 徐向阳有点疑惑地看向她。 “这个叫陈红英的学姐……和我很像。” “……” “经历,家庭背景,学校里的表现,都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林星洁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相比起现在下落不明的她,我显然要更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个运气的。” 徐向阳看着情绪有点低落的女友,忍不住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柔顺长发。 女孩主动倚靠到他的怀里,他则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相互依偎着站在无人经过的墙边,婆娑的树影洒落在青石板上。 这就是所谓的“触目伤怀”吧。徐向阳也会为陈红英的遭遇扼腕叹息,但注定不如林星洁感触更深。他抚摸着恋人柔嫩的脸颊,心想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这时候最好的安慰方式果然是……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还没来得及转变为行动,怀中的少女已经主动将嘴唇送了上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黑暗中的摸索 等他们回到家里以后,已经临近黄昏了。 不知不觉间,沉沉暮色笼罩了大地,将两人都归途尽染。 徐向阳打开家门钥匙,整个人都精神状态都有点晕乎乎的,直到看见桌上翻开来的英语试卷,上面的题目只做了一半,才意识到他今天甚至没来得及完成给自己定下的作业。 徐向阳暗自叫了一声“危险!”,差点就忘记这回事了。 看来,大家都说早恋耽误学习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成为亲身经历者后才能明确地体会到这一点。 本来以为只是两个人亲亲而已,费不了什么功夫,一会儿就会结束;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小心沉迷其中,就和上次初吻的时候就吻了一个下午的过程如出一辙…… 直到临近下班的点,盛烈的阳光渐渐变得温和,寂静无人的小巷开始人来人往逐渐热闹起来为止。 这个年代的情侣们,哪怕是心态相对开放的年轻人,都不太会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更别说拉拉手都得从害羞开始习惯的高中生们了。 因为不愿意在外面被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被人发现,他们俩在被人发现前就赶紧跑回家了。 “啊,累死了!” 长发姑娘甩掉脚上的球鞋,朝着自己的卧室方向走去。 “你先洗完澡换完衣服再躺床上去!” 徐向阳提醒道。 星洁却没理睬他,自顾自就把身后的门甩上了。他还能听见女孩将自己扔到床上去后发出的闷响。 徐向阳有点无奈。他是越来越管不住这姑娘了。 接个吻而已,有那么累吗? 徐向阳忍不住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他摇摇头,决定先和竺清月汇报一下情况。 徐向阳拨过去后,对面的女孩在第一时间便接了起来。这惊人的速度,有时候甚至会让他怀疑班长大人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守在电话旁边。 听完他的讲述后,竺清月的第一个反应是…… “星洁她是不是对陈红英产生了同情心?” “是的。” “嗯,有点感性。不过倒不一定是件坏事。“ 竺清月的语气里透着若有所思。 “那对老夫妇对她有恩,而那位人间蒸发的陈红英学姐却让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要结果真是前者伤害,甚至是杀害了后者,算不算是我所说的‘陷入到两难境地中’去了呢?” 班长大人的话说得很直接。徐向阳忍不住反驳道: “这两件事没办法放在一起讨论吧?” 有些事情的确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现在的星洁显然不在迷茫期。 “事实上,我觉得她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比我们俩都要清楚。” “嗯,你说得对。” 竺清月表示赞同,随后又问道: “那接下来呢?你们去筒子楼附近的地方问过了吗?” “呃……” 徐向阳噎了一下。 “我觉得筒子楼的住户也可以啊,他们离得更近,要是管理人有什么异常,应该能注意到……” 竺清月说了一会儿,注意到了男生的犹豫,顿觉不可思议,像连珠炮似地丢来问题。 “你们没去?一下午就去问了一户人家?这效率是不是有点太低了?该不会是到一半就去约会逛街了吧?” ——比那还要糟糕,是躲在没人的巷子里吻了一下午。 他觉得这时候还是别说实话比较好。 “我是到一半突然记起自己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只好回来学习了。”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撒着谎。 “反正又不急,可以明天去吧?” “哦~”班长大人的声音里透着笑意,“那就当是这样吧。” …… 他挂下电话后,发现林星洁已经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她双手抱胸,倚靠着墙壁,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双猫儿般的眼睛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闪闪发亮。 “怎么了?” 徐向阳笑着问道。 “你们不是在讨论关于那位陈红英学姐的事情吗?我也一直在想她……” 见女孩眉头紧蹙,他想了想,开口安慰道。 “其实仔细想想,她现在也未必一定过得不好……清月总是从最坏的方向来考虑的,但事实上她只是失踪了啊,没人找见、也没人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这种状况下,我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是从她离家出走前的生活境况来看,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林星洁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之前不就对我讲过,过去的你一直都在考虑哪天真的要离家出走、到另一座城市去吗?或许她就是这样做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身边没人照顾,又没有特别的本事,”林星洁还是摇头,“想独自一人活下去很困难的。” “像她那样的人,生活在熟悉的地方,可能会觉得讨厌、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囚笼里,但起码有个亲人能提供生活上的保障;周围有几位眼熟的邻居,不能说指望他们吧,但有时候还是能帮点忙。但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生活,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未成年人身上的限制太多,然后也很容易受伤害,被人当作目标……” “嗯,有道理。” 徐向阳觉得她在这方面的思考肯定要比自己更多、更深入。 就算没有他,林星洁依然是强大的超能力者,不可能找不到生存的办法,哪怕最坏的情况是当黑暗组织的犯罪分子——但那位陈红英学姐就不一定了。 “当然,我是希望她还活着的。”她嘟嘟囔囔地说,“要是能确认的话就好了。” 徐向阳见到女孩垂着脑袋的样子,发现她的心情看起来比起之前那种真切的低落已经好上不少,在那边用手指捻着衣角、小声说着话的样子,更像是在向自己撒娇。 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顺从此刻内心的意愿,主动想要伸出手去抱她。 长发姑娘却好像是被吓了一跳,看到他靠近,俏丽的脸蛋腾得红了起来。 “你……你别过来。” 她用手掌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低声劝阻道。 “抱抱都不行?”徐向阳顿时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林星洁将手放下来,犹犹豫豫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 “你抱吧……但是,不准亲。” “嗯……” 徐向阳正想表示遗憾,却看到她正拿指甲尖放在唇瓣边上,像是在向他示意,一边抱怨道: “诺,你看见没?又被你亲肿了。” 徐向阳瞪大眼睛。因为没有灯光,所以他要凑近了仔细看,才能发现女孩的嘴唇确实有点浮肿的痕迹。 比上次要好点,但这是第二回了,留下心理阴影都不奇怪。 怪不得星洁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概是害怕自己一时间热血上头又缠着她。 徐向阳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他张开双臂,像是在强迫般抱住女孩纤瘦的腰身,不管不顾地将她用力搂入怀中。 长发姑娘低低呜咽了两声,小小的抵抗很快就变成了顺从。 林星洁将脸颊紧紧贴在男友的胸膛上,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令人眷恋的气息围绕住了她。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了想要深呼吸一口气的冲动——不过林星洁还是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情绪,这种羞人的举动要是被对方发现了,她可能今晚都睡不好,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为了掩饰这一点,她故作不满地抱怨道: “你老是那么猴急……我都有点后悔答应你了。” 徐向阳心想,这可不能完全怪我咯,明明是你先主动索吻的,而且过程中一直那么全神贯注地投入。她自己恐怕完全没有注意到嘴唇的异常,更不用说中途停下来。 当然,他被欲望冲昏了头脑,这也是事实。可是在那种情迷意乱的情况下,哪里会有人能守得住意识清明呢? “难道不是你的嘴皮太薄了吗?” 徐向阳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开着玩笑。 “我觉得就该多多锻炼才是,两次吻秃噜皮只是意外,总不能因噎废食,以后都不接吻了吧?” “你是要我把嘴唇锻炼得和你脸皮一样厚吗?” 两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像跳舞般慢慢移动步伐。 一间小小的客厅,对他们俩来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就算不用回头看,徐向阳在拥抱着对方的状态下往后依靠,位置准确让两个人一齐落在了沙发上。 房间内没有开灯。 亲密相拥的年轻男女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呼吸和鼻息交织成雾。 徐向阳的手掌紧紧贴着女孩的后腰,他感受着衣服底下柔软的肌肤,滚烫的热度顺着掌心传入心底。 两人在亲吻的时候,他还能让意识进入忘我集中的状态;但这会儿只是抱着,自然不可能让他感到满足,会浮想联翩亦是理所当然。 于是,徐向阳的手掌“不经意”地往下移动了一点。 往下一点点。 又一点点。 再一点点。 经过不懈的努力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的怀中正躺着一具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肉体,常年的锻炼让她擅长奔跑,所以会有如羚羊般修长有力的双腿,和紧致的臀部曲线,隔着牛仔裤粗糙的布料,依然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弹性。 徐向阳的一只手大获成功后,很快想起自己还有另一只手空着呢!得让它也达成目标才行。 于是,他的另一只手开始慢慢向上爬升。 因为这会儿是徐向阳拥抱着她坐在沙发上的状态,他整个人斜靠着后背,而林星洁则更像是半趴在他身上——所以,想要抚摸女孩的脊背容易,想要试探前面却很困难。 这个姿势导致他现在用手的角度十分别扭,以至于他的动作比刚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对方。 这时候,徐向阳开始感慨自己没有开灯的选择果然是对的。一座狭窄的沙发上,气氛灼热、光线暗沉,谁都看不见彼此的小动作。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两人。 但是,正当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女孩上半身的隆起时,他听见林星洁轻轻“哼哼”了两声,好像是在表达不满。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赶紧停住那只贼手,过了好一会儿都不敢动。 直到听见林星洁沉默的呼吸声,说明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贼心不死的他才开始再度小心地动作。 可与此同时,他又听到趴在自觉胸口上的女友对自己小声说道。 “我还没换衣服,身上有点脏。我现在就去换掉,顺便洗个澡。” “呃,我倒是觉得没关系……” “不,我觉得有。刚才不就是你提醒我,要先洗完澡换完衣服再躺床上去的吗?” 徐向阳后悔到想要一巴掌甩在十几分钟前的自己脸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发姑娘挣脱了自己的怀抱,从沙发上跳起,像个活泼的精灵,蹦蹦跳跳地跑向浴室。 …… 就在这天夜里,徐向阳家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回接起电话的人是林星洁。 话筒对面的班长大人自称刚刚处理完家务,总算有了时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打算和他们分享,在说这话的时候,竺清月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什么问题?” 林星洁一边回应,一边对徐向阳招了招手,示意他靠拢过来。 “我从那地方回来以后,就始终在考虑一件事:为什么出问题的地方是下水管道?” 徐向阳走到旁边,林星洁把话筒放开,所以他同样听得见班长大人的声音。而在听见班长大人的这个提问的时候,他忍不住呆了一下。 “那个邪灵不像是能独立行动的类型,所以它应该还在鬼屋内,之所以只依靠分身来行动,也是由于本体无法离开的缘故。只不过,这一次的鬼屋是在我们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产生鬼屋化现象的地方不是某个具体的房间,而是那栋楼的下水管道系统。从那两次袭击的路径中,邪灵就盘踞在那个地方……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向阳意识到了某些事情,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和林星洁对视了一眼,朝着话筒说道。 “我们再去一趟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尸骨 年轻人们再一次聚拢到筒子楼底下,朝着过不会再回来。” “是吗。”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灿烂了。 “——没想到她在离开这座城市前,还专门和您说了一句啊。” “这……” 没等对方张口,竺清月便先人一步说道: “关于她的事情,我们早就去了解过了。要知道,陈红英对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对附近的邻居,甚至对自己的父亲都没有提起过自己要走的事情,一个人闷声不吭地消失不见,却愿意主动和孙老师您告别,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很要好。” 老太太表情凝重,她的视线在年轻人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长发姑娘面无表情,短发姑娘满脸笑容,话语间却有种一肚子坏水的感觉,和昨晚见到的那个轻声细语、待人礼貌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像一个人,而唯一的男生则是站在旁边直直地盯着自己,态度严肃得像是在观察一个犯人。 “那您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吗?” 竺清月继续追问道。 “……她没有说。” “是吗。不知道孙老师清不清楚,据我们所知,学姐最后是人间蒸发了,报了警之后连警察都找不到,她的父亲更是在此之后就一直生活在苦闷之中,最后干脆搬离了这个伤心地……” 女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希望您能再想想。如果您愿意提供线索的话,想来她的父母家长都会很感谢您,这是在做好事啊。” 老人沉默许久,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我回去后会和老伴商量的,看看我们俩能不能回忆起些东西出来……关于红英这姑娘后来的消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没想到是这么可怜。” 年轻人们和老太太在同一条楼梯上停下脚步,没有人往上,没有人往下,一时间甚至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掠过身边的风声。 说“僵持”或者“对峙”有点古怪,但他们确实都在这一片狭窄的区域停住了脚步,气氛颇显凝重。 最后还是林星洁主动打破了僵局,她在等待了一会儿后发现对方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很快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 “我们走吧。” 她拽着男朋友的手,两人一起朝着楼梯上方走去,头都没回地从老人身边经过。 竺清月朝着老太太礼貌地点了点头,迅速跟上两人的步伐。 * “是这里吗?” 来到天台后,林星洁走到圆筒状、屹立在水泥台上的水箱旁边,屈起手指敲了敲生锈的金属壁。 “这栋楼层的顶层一部分住户的用水都是来自这个地方的,这里就是在下水道里流淌的那些水的源头。“ 徐向阳回答道。 “不论如何,先从这里找起吧。” “好。” 竺清月招了招手,一头幻影般的怪物沿着墙壁爬上来,高高跃起、趴在了筒壁上,她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真不希望我们的猜测成真……感觉就和刑侦剧里的情节一样。” 萦绕在徐向阳心头的,原本只是一种预感——但是伴随着女孩们的动作,这种预感正在一点点转变为某种确信。 等沉重的水箱盖子被蜘蛛怪一把掀开来后,林星洁终于忍不住了,她直接独自一人爬上水箱旁边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 “喂!” 徐向阳忍不住喊道。 当然,他不是害怕她会不会摔下来之类的安全问题,而是担心假如预感成真,里面的景象可能惨不忍睹,会对女孩的精神状态造成影响。 但他的阻止并没能成功。 林星洁双手扶着水箱的筒壁边缘,整个人毫不在意地往前倾倒,脑袋往两侧转来转去,想要彻底看清楚里面的内容物。 十几秒钟后,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水中看到了什么在意的东西,却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这种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林星洁才像是终于吐出了一口气,直起身体。 站在楼梯下方的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女孩铁青的脸色。 这时候,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 徐向阳仿佛闻见了一股腐烂的臭味,正伴随着盖子被掀开的过程,从水箱散逸出来。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这仅仅是一种错觉——或者说“通感”。 就算真的是有恶劣臭味的物体,在水箱中浸泡那么久、又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替换以后,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真正感受到的是周围逐渐浓烈起来的源自远境的气息。而对于拥有敏感通灵能力的他来说,就本身就像是散发着浓烈“味道”的刺激性气体。 “……” 操纵着人面蜘蛛将水箱上顶盖掀开来之后,竺清月的动作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控制着怪物攀附在内侧的金属墙壁上,继续向下方爬去。 水箱内装着的水淹没了水位线的大半。邪灵那狰狞的躯体穿过幽深的水波,过程中掀起细微到看不见的波澜。 最终,它到达了底部。 竺清月与被线控制的邪灵具备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感知。虽然程度十分模糊,但足以让她辨认出某些事物的存在状态。 于是,竺清月成了三人组中第一个能确认猜测的人。 她的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直到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后,女孩的表情才再度变得放松下来。 班长大人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道: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再一次望向林星洁。 长发姑娘正楼梯上爬下来,拍掉手上的铁锈。 “没事儿,开始吧。” 班长大人点点头,用手示意。 人面蜘蛛从水箱内窜了出来,同时有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近了几步,却又不愿意完全靠拢,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观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湿漉漉的衣服,衣料已经破碎了,剩下完整的部分变得皱巴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在看了一会儿后,竺清月还是得出了结论。 “是我们的校服。” 而被布料包裹的里面……是让人惨不忍睹的一团物体。 这时候,徐向阳听见天台上刮来的风中正夹杂着哀怨的呜咽泣鸣。 他起初还以为是风声吹过耳畔的回响,没想到却是真实存在的哭声。徐向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漆黑而纤瘦的轮廓,就像被风吹动的破布那般时隐时现,它正倚靠在水筒边上,朝着这边观望。 从体型上看,应该曾经属于一位年轻的女孩。 尽管看不出它那张一团乌漆麻黑、没有五官的脸庞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黑影身上笼罩着的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哀愁。 它伫立在那里,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掠过天台的风更大了,房间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徐向阳感到脊背上正升起一股难以阻挡的寒意;而等他再度凝神去瞧的时候,他发现影子的颜色正在不断变淡,直至再也看不见。 两位女孩对此都没有发表意见,主要是类似诡异的闹鬼景象都看惯了,而且面对的是受害者的鬼魂……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氧气充分而水分缺乏时,主要发生氧化作用;反之,当氧气不足而水分充足时,主要发生还原作用。” 徐向阳突然听到竺清月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貌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再度望向这具从水箱里打捞上来的尸骨。 “包裹”从水箱里被甩出来后落在地上,有一部分残躯被衣料包裹阻挡,有一部分没有。残留的水珠沾在暴露在空气里、还沾着腐肉的骨头上面,像是清晨的露珠, “难道就一直没人发现吗?” 林星洁轻声喃喃。 “或许是发现了,却被人糊弄过去了?” 徐向阳猜测道。 “因为水质变脏变臭,或者有堵塞现象,这对于老房子来说不算是罕见的现象。” “另外,假如是那对老夫妇下的手,或者他们是知情人,以他们身为管理人的身份,自然有办法可以把住户糊弄过去。” 竺清月补充了一句后,再度望向她。 “星洁,你打算怎么做?” 长发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道。 “……现在还不能确认是谁动的手。” “嗯,不错,很冷静。” 竺清月瞥了一眼地上那堆湿漉漉的死人。 “但这个样子不太可能是自然死亡了。一定是有人下的手。” “……” 林星洁情不自禁咬了咬嘴唇。 “我要去问个明白。” “你问了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告诉你吗?” 班长大人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息着。 “刚才已经试探过了,看样子对方是不想说实话。” “我没办法放着不管。” “我也是。所以……”竺清月微笑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不是有更方便的做法吗?就以徐向阳的能力而言。” 林星洁望向自己的男友,发现他正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你要是不情愿的话没关系。我们再换种做法好了。” 她的态度很直率。 如果是清月说这话,徐向阳可能会理解为拱火,不过星洁往往是认真的。 “……” 徐向阳将手放下来。他皱紧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试试吧。但是不能保证,因为死去之人的记忆都是非常不完整的,我能读取到哪些东西,完全是看天意。” 他走到那团尸骨旁边。 一直走到近处,徐向阳才发现附近居然还有一堆黑色的丝线正在蠕动,起初像水草般疯狂扭动着,好似在生死边缘挣扎。 但是自从被从水箱里取出来后,邪灵的力量就像是气体挥发、被风吹散似的,渐渐变得蔫巴巴。 蠕动的头发最终没入地表之下,消失不见了。 以它现有的力量,果然还摆脱不了鬼屋的束缚…… 徐向阳闭上眼睛,努力摆脱掉那股本能的厌恶和排斥,将意识沉入深海。 *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代入了“她”。 他听见了周畔风雨大作的声音。 一道霹雳炸响,云层中闷雷滚滚,炽烈而耀眼的白色光芒充斥大地,亦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里面不止一个人。 除了躺在床上的“她”以外,还有两位老人的面孔,正俯身盯着自己。 只是此时此刻,这对老夫妇的样貌却仅仅是看上去熟悉,两张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凝固着的神情阴沉可怕,让人觉得极为陌生……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章 “你是更喜欢她?” 窗户外风雨大作,房间内的氛围如粘稠物般沉闷。 躺在简陋床上的女孩被古怪的响动所惊醒,等她睁开的时候,却惊恐地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两位老人投落下来的瘦削影子,在电闪雷鸣的映照中宛如一副面目狰狞的鬼怪图。 “你们……你们打算干什么?!” 她顿时清醒过来,蜷缩起身体,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我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老太太朝她伸出手去。 “不要!我要叫人了!” 陈红英立刻跳下床,张开嘴巴就想大喊,老太太似乎想要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巴,结果却被她用力甩脱了。 见女孩挣扎得厉害,老太太露出略显迷茫的奇怪表情,转身看向身后的丈夫。 老人没有说话,提起了一直背在身后、捏在手中的木棍,似乎是想要往女孩脑袋上狠狠砸过去,把她打晕。 然而,陈红英的反应速度却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她直接穿上脱鞋,朝着门口冲去。 “不要……你先不要逃……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老太太想要伸手去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给我去死!” …… 陈红英冲出门后,迎接她的是铺天盖地的雨水。 天台的地面上积满了雨水,无数微小的波澜在水面上扩散,本来透明的雨水如密密裁缝的细碎线条,当它们“噼里啪啦”地顺着屋檐流淌下来、汇集起来后,便呈现出汤水般的白色。 穿过地面的拖鞋踩起一片片的水花,女孩浑身被淋成了落汤鸡,她不管不顾,一口气冲到了天台的门口,径直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只要跑出这里——逃出这个地方就行。 陈红英甚至觉得有点后悔。她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来这个地方,无非是图个清净…… 还好挣脱了。 现在的她已经在考虑该用什么办法报复回来了,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天上的隆隆雷声再度响起,而且这回离得尤其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落雷劈中爆炸了似的。伴随着耳畔传来的一声巨响,那种震动感几乎直直地传到她心底。 陈红英吃了一惊,下意识扭过头来,却发现身后没有别人,那对老夫妇还刚从房间里出来,一脸狼狈地准备追上来呢。 她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因为一个意外——由于刚才的转身姿势过于迅猛,女孩的脚脖子扭了一下,顿时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痛,身体斜斜地倒了下去。 女孩的身体顺着湿漉漉的楼梯直接滑了下去。 “砰!” 昏黄的灯光微微笼罩下来,照亮了到处是湿痕与脚印的水泥地面。 头部与坚固的底部台阶重重相撞。 颅骨内侧传来的闷响,里面的大脑像是变成了柔软的豆腐渣。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没有痛楚,没有害怕,女孩年轻的人生定格在那一霎那的惊愕中,随即便陷入了永无止尽的黑暗…… *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像是将脸埋入水中憋气了许久后再抬起来,他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差点往后跌倒,幸好被早有准备的林星洁扶住了。 “怎么样?” 徐向阳没有立刻回答,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总算平复心情。 回溯他人的死亡体验无疑是一件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无论再来几次都让人接受不了。 “……是一场意外,但是——” 他将刚才看见的内容向两位女孩如实叙述。 “我知道了。” 班长大人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俩没有亲手杀人,但是陈学姐确实是在这两人的逼迫下才走上绝路的,需要负起责任。” 竺清月在下达结论的时候,徐向阳眼睁睁地看着林星洁在一旁握紧了拳头,眼帘低垂。 “星洁……”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老夫妇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似乎病没有让她的生活真正得以改变,但在那段灰暗的岁月里,他们却是唯一对她伸出援手的成年人——以星洁的性格,只此一点就足以让她心怀感激。 然而,他们实际上却是导致一位花季女孩丧生的罪魁祸首,在那之后甚至还把她的尸体丢入了水箱,想要掩盖这个事实…… 考虑到星洁对那位陈学姐产生过的共鸣,她此刻内心的愤懑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徐向阳主动伸出手去,抓住了女孩的拳头,以示安慰。 长发姑娘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过脸来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那张面无表情的紧绷着的脸总算缓和下来,略显阴郁的双眸再度变得明亮。林星洁轻声对他说: “我没事了,别担心。”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徐向阳松开手掌。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竺清月放下原本抱在怀里的双手,唇角微微上扬。 “是啊。” 林星洁突然长出了一口气。 她走到天台中央,举起双手,面对着从天际边缘投来的金灿灿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是在望风。 有风吹过他们所在的天台,天上的白云飘荡,徐向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孩在白色衬衣包裹下曲线毕露的腰肢和胸部…… 然后被班长大人偷偷踢了一下脚后跟。 “流氓。” 竺清月低声嘟囔。 “那是我女朋友!” 徐向阳反过来瞪了她一眼,小声反驳。 “那现在是偷看人家的时候吗?” 这下他没话讲了,沉默一会儿才回答道: “星洁很坚强,不需要我来安慰。” “哼。” 班长大人不屑撇嘴。 林星洁舒展完身体,将内心的压抑全部一口气吐出去、连肩膀上的负担都随之减少的女孩,表情总算变得轻松了点。 “我们下去吧。” 她对自己的两位好友说道。 …… 三人组走下楼,发现老夫妇家的门正好是向外敞开着的,里面还传来颇有些热烈的谈笑声,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 “好像有客人的样子。” 徐向阳和两位女孩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到门边往内瞧。 房间里的一人是坐在沙发上的赵老师,这位面容严肃的退休老教师,这时候却难得露出笑脸;另一位是样貌陌生的年轻人,看上去比徐向阳他们大上几岁,穿着一身休闲服,手边还推着一个行李箱。 看着老人慈眉善目的脸,徐向阳有点恍惚,他又回忆起了通灵回忆里赵老师那副阴沉可怖的表情、以及举起木棍时候的样子,一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副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会在不同人展现罢了。 赵老师一看到站在门口的高中生们,表情略显惊讶,不过还是能看得出他的高兴,他朝着三人招了招手,态度热情地招呼道。 “你们来了啊?进来坐坐吧,今天正好我儿子回来了。” 站在客厅中央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好奇地望向他们。 林星洁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自顾自地先行一步进入客厅内。 徐向阳对她的反应感到讶异,不过这种时候他当然会选择顺从女友的意思,于是同样走上前去。竺清月一脸笑呵呵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你们好,我叫赵乐,刚从大学回来。” 年轻人态度很友好地朝他们打招呼。 “你是大学生?” “是的。我现在在天海大学念书。” “哦!” 徐向阳有些惊讶。 “那……乐哥你成绩很好啊。天海大学也是我们的目标。” “啊哈哈,没有没有。” 嘴上说着谦词,不过看他那副充满自信的表情,倒是让徐向阳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是他、竺清月乃至郭子轩等人身上都会有的感觉,是那种从小就是优等生的类型。 想来他的父亲毕竟是学校老师,而且看样子就是那种在成绩方面的要求很严格的家长,孩子能考上好大学不奇怪。 赵老师自己却没给自己的儿子留情面,笑着说道。 “小乐啊,你在这几位学弟学妹们面前可没啥好装的。我告诉你,这两位都是和你一个高中出来的,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第二,而且排名稳定,比你那时候要厉害多了。” “是这样。”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自我介绍完毕后,几个年轻人本来打算坐下来好好休息聊天,但这样以来,客厅一下子显得有点挤了,这个房间本身就不大,容纳不下这些客人。 徐向阳和赵乐两个人都很自觉地站在原地,没打算和女生们抢座位。本来赵老师还想站起来,结果立刻被阻止了。 “对了,我顺便带他出去转转吧。” 赵乐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在征得男生的同意后,转过头来笑呵呵地说道。 “正好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想在这栋楼里转转,看看有啥变化没有。” “这破楼有啥好转的……” 老人摇了摇头,不过还是没有阻止。 “你们俩看起来应该有共同话题,去吧去吧。” “对对,有些事情是不好给长辈和姑娘听到。” 赵乐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对着厨房里的老太太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随即出了房门。 徐向阳态度随意地对着俩姑娘招了招手,双手插在裤兜里,跟在他后面离开了。 * “我听我爸说,你叫徐向阳?” “嗯。叫我向阳就好。” “行。” 男高中生和男大学生慢吞吞地并肩走在长廊上,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想到太好的话题,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他们偶尔会和行色匆匆的租客擦肩而过。 今日阳光灿烂,又正值中午,筒子楼里相当热闹,趴在栏杆上往下俯瞰,能看见人们在小小天井附近的入口来回穿梭。 楼底下时不时响起自行车的清脆铃声,生火做饭时起来的烟雾从窗户里飘散出来,黑压压一片晾在绳子上的衣服随风飘扬,一派人间烟火气。 “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赵乐用怀念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 “乐哥,你从小在这里长大?” “对,差不多吧……反正我们家是在我爸妈他们退休前就在这儿住了,算算看也有二十来年了。” 对方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好意思哈,我把你拖出来了,却不知道带你到哪里去玩。就像我爸说的,这就是栋破楼,没什么可逛的。”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天台上被你爹妈害死的那个女孩漂在水箱里的尸体? 徐向阳心里转悠着这样的想法,嘴上却说着“没关系”。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 这位青年似乎终于想到了话题,开始对着他挤眉弄眼。 “你和那俩女生是啥关系?别告诉我只是同学啊?” “只是同学就不可能带她们来这儿了。” “哈哈,你倒是挺诚实。那就是好朋友啰?” “是啊。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是我的女友了。” “……你还真不避讳。” “没关系的。我家里人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基本上都知道了。” 徐向阳回答得轻描淡写,倒是让赵乐噎住了。他一脸困惑地嘟囔着“现在高中已经不抓早恋了吗?”,之后才好奇地问道: “你女朋友是哪个?” “长头发的那个。” “哎。所以比起那个短头发的,你是更喜欢她?” 徐向阳突然愣了一下。 好奇怪。 明明是个对方随口抛出来的问题,他应该能很轻易地做出回答,可是一时间……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难以张嘴。 太奇怪了,他想,为什么说不出来? 我会选择和林星洁在一起,难道这不就是答案吗? 他回想起了与恋人间缠绵的亲吻,嘴上仿佛还残留着唇瓣的温热与舌头交缠时的湿滑触感; 他想起了在沙发上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交织;想起那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触碰,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想起两个人的初遇、相识,相互依赖,携手同行;一起冒险,一起在商业街闲逛,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做饭,一起看碟片,一起上学放学,成为男女朋友后的耳鬓厮磨…… 有的是在遇见清月后,有的是在此之前发生的。 他还想起了月下的告白。 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徐向阳而言都历历在目、触手可及,只要一个念头,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女孩的言语、神态,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他魂牵梦绕。 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他对林星洁的感情绝不仅仅停留在“喜欢”的层面,而是爱,爱到不行。 但是…… “比起她,更喜欢她”—— 唯有这句话,他却像是嘴巴粘了胶水似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交谈 “你怎么还发起呆了?” 直到对方再一次开口询问,徐向阳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答不出来?” 赵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奇怪,既然是你们一对情侣出来玩,怎么还带了别的女生来?” “大家都是朋友,关系本来就要好啊。” “所以才分不出更喜欢哪个? 徐向阳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玩笑般反击道。 “别光顾着说我,乐哥你呢?大学里找女朋友了没?以你现在的状态,谈恋爱应该不用瞒着自己爹妈了吧。” 这回轮对方愣住了。 半响后,赵乐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现在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想法。” “看来是有隐情哦。” 徐向阳笑了笑,看得出对方是有所隐瞒。 “难道你找的女朋友是两位老人不会认同的那种?外国人?年纪相差太大?还是——”追问了一会儿后,他才故作恍然地道歉,“不好意思,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就不问了。” “……其实没什么。”赵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以前我也谈过一次。” “高中的时候?” “对。和同校的一个女生。当时管得严嘛,我和她都是偷偷摸摸来的,不肯让家长和老师知道。”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啊。”赵乐摊开双手,看上去有点无奈,“所以在那之后,我就没这方面的心情了。反正现在还早,我还没到要考虑结婚的时候。” 徐向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的脸,再一次确认道。 “同校女生?” “对。” “是很显眼的那种吗?我说不定从老师和学长那边听说过,我和乐哥你应该差了没几届吧。” “还好,肯定没你女朋友漂亮了。不过那时候也有几个追她的男生……” 赵乐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我听我爸说,你们不是第一次来探访他们了?” “其实是第二次。”他回答道,“前天我们才来过一回。” “是吗。”赵乐的表情舒缓下来,“……谢谢。” “不客气。” 一边对话,并肩行走的两人很快来到了走廊尽头,被一堆晾在门口随风飘扬的衣服挡住了去路。其中还有女人的内衣内裤,看着有点尴尬。 “要下去吗?你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徐向阳摇头。 “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 赵乐答应得很爽快。 徐向阳能看得出来,对方同样属于不太爱玩的类型,所以难得回一趟老家却不知道放假了该到哪里去玩,更别说带着学弟到处逛逛了。 他很怀疑这个人在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每天过着的就是两点一线的上学放学的生活,而节假日则是照样的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刻苦念书——这不是徐向阳想象力过剩,因为以前的他就是这副状态,而现在的他则是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气质。 “我有点好奇,你们和我爸妈是怎么认识的?” 赵乐问道。 “我还以为他们退休以后就一直过着养老的生活,不和别人见面了,难道还去过学校?” “和学校没关系。乐哥,你知道这栋房子的天台上还有个房间吗?” “啊。” 对方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们中有人去那地方住过?” “对,是我女朋友。”徐向阳回答,“有天下了大雨,她没办法回家,当时恰好遇见两位老师,他们就帮了个忙,让她暂时在那里落脚。从那以后,她就记在心里了。” “哈哈,这还真巧。”赵乐摸了摸脑袋,“……呃,希望你别怪他们当时没让你女友住进自己家。” “怎么会。”徐向阳摇头,“能随便让陌生人住自己家才奇怪,我想星洁她也不会答应的。一边是女高中生,一边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大家都有警惕心是好事。而且我都从星洁那儿听说了,两位老师一直很照顾她,还帮忙准备了干净的被褥,这要是还怪人那就太不讲理了,本来他们就是出于好心才帮忙的。” “是啊。”青年感慨道,“我妈就不说了,我爸他……别看他那个样子,也是很有责任心的,毕竟是老党员了嘛。” 他叹了口气。 “其实看到你们以后,我是很高兴的。我一个人在外面念书,没办法照顾到父母。我爸妈是快四十岁的时候才有的我,所以现在两人年纪都挺大了……” “我看两位老师的身体都还算健朗。” “身体健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心态。他们住在这儿,楼里面的都是外地来的租客,绝大部分住几年就走了,我这一路过来连个熟面孔都没瞧见。附近没有能聊天的同龄人,我爸妈他们的心态应该还是有点寂寞的。幸好还有你们,还有以前的学生,偶尔会来探望探望他们。希望你……” 赵乐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表情略显尴尬。 “抱歉抱歉,是我冒昧了。你们现在还是高中生,学习成绩最要紧,不用在意我们家的事情。”他的话头一顿,又说道,“不过,等高考完了倒是可以来一趟,要是你们能考出好成绩,我爸妈肯定会很高兴的,那时候我也该毕业找工作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庆祝啊。” 很遗憾,他想,问题压根不在时间或者精力上面。 如果是放在之前,关于偶尔来探望一下两位老人的提议,无论是他还是星洁都会很乐意。但是现在…… 徐向阳没有接过这个话茬,沉默片刻后,他才又问道。 “乐哥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应该会回锦江市吧……” 赵乐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脚。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我们回来了!” “回来啦?好,来来来,快点来吃水果。” 门内传来老太太热情的招呼声。 * 和赵乐聊天的过程中,徐向阳的心情一直是比较放松的状态。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能与年龄相仿的男性交流谈话,而且聊得还挺投机。 虽然他身边已经有两位友人陪伴,但都是异性,且三人间的关系渐渐变得理不清头还乱,不再是单纯的友情;至于学校里的男生们,徐向阳和他们间的关系都不算熟悉。 这是因为他起初转学的时候,为了把成绩提上来,整天除了念书就是念书,连联络感情的功夫都没有;后来又遇见了林星洁和竺清月,和她们走近以后,反而与班上的其他学生们有了隔阂。 他和各位任课老师的关系可能都要比同班同学好。 此外,与赵乐的交流对他来说是另有收获:比方说他很好奇的关于大学生活的状态,以及感兴趣的专业。 徐向阳一直说天海大学是他们的目标。那里确实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不过以他和班长大人的成绩,本来完全可以尝试冲刺首都的着话。 一双清亮的眼眸注视着诡异的邪灵,林星洁甚至没有发动超能力;但在这位少女的注视下,那团簇拥的黑色邪灵还是主动将触须收拢,蜷缩在一起。 徐向阳在旁边默默旁观,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她的话能不能让邪灵听懂……仔细想想,这一点应该不算重要。 因为假如他们如果不及时将这个邪灵驱散、放弃当一个保护神;也没有告诉给官方部门让他们来及时处理,那么以邪灵在此之前闹出来的动静和行动逻辑,这个家里的人迟早会遭遇袭击。 “——所以,这就是你的做法吗?”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向阳转过头,看到竺清月正双手环胸,肩膀倚靠着旁边的门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好友的举动。 “有问题吗?” 林星洁直起身子望向她。 “问题当然有。比方说邪灵毕竟是邪灵,你说允许它报复,谁知道它会不会把攻击范围扩散开去,伤及无辜?还有……” “我会看着的。” 长发姑娘表情严肃地回答。 “你确定?我觉得还是让自己轻松一点比较好好吧……”班长大人挑起眉头,“眼睁睁看着邪灵攻击人类而不出手,这种事情你真的能接受吗?这和单纯分辨出谁对谁错可不一样。” 林星洁抿了抿唇瓣,没有回答。 “另外,这个家里说不定还有一位无辜者在。当然啦,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了。” 竺清月放下怀中的手臂,这回她将视线移到徐向阳身上。 “有一件事,你说你在通灵回忆里‘听到’的是两位老人想要和陈红英学姐聊天。我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而看到这位赵乐以后,突然有了个猜测……” 女孩有意将声音压低。 “向阳,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徐向阳毫不犹豫地点头。 “就刚才和他的交流来看,我觉得很有可能。” “很好。”班长大人拍了拍手,“那我们干脆直接问他吧。” …… 徐向阳找了个借口,又把赵乐从里面喊了出来。 本来还一副笑呵呵模样的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三位高中生的表情都很严肃,特别是那两位一长发一短发的漂亮女生,那两双锐利的视线盯过来的时候,甚至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徐向阳没有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乐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红英的女生?” 赵乐瞪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皱起眉头反问道: “你从哪里听说过她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悲哀的真相 “星洁不是住过天台上的房间嘛。”徐向阳笑着回答道,“然后又听两位老师说,以前也有人住过那个地方,我出于好奇就了解了一下情况,发现事情凑巧得很,没想到上一任住户同样是十五中的,还是我们的学姐。” “……然后你们就知道陈红英的事了?” “对,我们还去问过她家。有关于她的家庭背景,还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听得很有感触……” “有感触?” 赵乐抓了抓后脑勺,苦笑着回答。 “你们是觉得奇怪吧。” “为什么这样说?” 旁边的林星洁眉头微挑,抱起了胳膊。 “因为她成绩不好,经常逃课,是校内有名的不良少女,还和校外的人混在一起,被学校处分过两次都屡教不改……”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看不起人。” 说这话的人是徐向阳。 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赵乐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是吗,那很好。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们俩谈恋爱的事情,才一直瞒着两位老师和学校里的人?” “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啊。” 赵乐干脆从旁边拖了把小凳子过来,在三位高中生的包围下直接坐了下来,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 “要是被爸妈听说我和女混混谈恋爱,肯定要担心的。他们俩抚养我长大成人就够辛苦了,我不想让他们操心。学校里的人也是,老师就不说了,他们都是反对早恋的;至于班上的同学们,总觉得他们会用另类的眼神看我们俩,我和她都接受不了这个,所以在谈了朋友后,对谁都没有说。” 徐向阳不禁露出思索的神情。 虽然一前一后两对情侣的背景有相似之处,有的地方甚至会让人感慨“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赵乐和陈红英这对“前辈”,在某些做法上选择了和他与星洁完全不同的应对方式…… “我相信乐哥你应该是那种好学生吧,周末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那种,我猜的对不对?” “哈哈,看来我们俩还蛮有共同语言的。” 对方大笑起来。 徐向阳一边笑着点点头,心想“现在可不一样了……”,一边继续问道: “那你平常又没机会到处玩,和陈学姐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你们不是刚才都说了嘛,陈红英以前在这栋楼房的天台上住过啊。” 赵乐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爸妈是房子的管理人,这件事必须是得到了他们俩的允许。实际上,就因为知道是陈红英和我一个学校的同学,所以他们才特别关照了。我就是那时候和她认识的。” “就像你说得那样,以前的我生活中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每天除了功课、念书就是写作业,连出去打球的功夫都没有。这样的日子总是没办法坚持太长时间。所以每次当我被关在屋子里憋久了,还是会出来散散步。” “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就是在附近晃悠,大部分情况下连这栋楼都不会出,往往走到楼下那个停自行车的天井附近就回来了。那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楼上那个天台。” “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上前往天台的楼梯,突然发现那边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了,那个废弃的屋子里有了人居住的味道……” 青年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不自觉轻了下来。脸上本来显得随意的笑容,像是因为陷入了思索中而收敛,眼睛里闪烁着怀念的光;而围着他的三位年轻人同样听得很认真。 “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跑上来了,正打算回去告诉我爸妈呢。然后,我就见到她了。” “陈红英……那个女生就坐在栏杆边上,好像是在眺望远方,她的头发要比别的女生留得长些,毕竟用不着遵守校规;她身边还放着饮料杯和拆开来的零食袋子,整个人的半个身子都倾斜到房子边沿外头去了,两条腿就这么晃啊晃的……” 徐向阳一边听,一边不禁感慨:隔了那么久,对方还能把这一幕记得如此清楚,看来这一次相遇对赵乐来说确实重要的人生回忆。 而且最重要的是—— 听起来还挺浪漫的。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女友,发现女孩恰好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徐向阳自然而然回想起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幕,他相信星洁脑海里转悠着的定是相同的念头,那是只属于他和她的共同记忆。 他意识到,“浪漫”不“浪漫”,终究还是看彼此的情感联系决定的。要是两人最后成了陌路人,那也就无所谓浪漫与否了。 但若是能发展到他们这一步,那便是“只道当时是寻常”——连再平凡的景象,都会因为这份特殊关系的存在,而变得非同寻常。 “我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看呆住了,就记得有段时间没动作,就盯着她看,结果就被她发现了。我就赶紧喊‘你快从那上面下来,太危险了!’,她笑了笑没说话,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径直往我这边走过来。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就是我们班上那个有名的不良少女。” “本来我和她也没什么交集,不过自那以后,我们俩就算重新认识了彼此。一回生二回熟,关系就渐渐好起来了。她倒不是常来这里,但是往往隔段时间就会来住几天,而我每次都会上来见她。这种事情学校里的人当然是不知道的,我爹妈也不晓得我嘴上说着出来玩,其实是溜到楼上去见她了……” 赵乐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确实是我整个高中时期过得最开心的时候,不用去考虑成绩的事情,在天台上吹吹风,聊聊天,两个人就都很满足了。” “然后呢?” “然后啊,我们就在一起了。尽管我和她能待一块儿的时间不算长,学校里要瞒着别人,放学后我得学习,她的话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过谈朋友这种事情嘛,大家看对眼就好了。” 青年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从语气里的那种怀念来看,他和陈红英学姐应该是有过一段值得他人羡慕、青涩而美好的感情。 但若真是如此—— 徐向阳和女孩儿们对视了一眼后,他忍不住问道。 “乐哥,你知道陈红英学姐后来怎么了吗?” “……怎么了?我毕业以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他一直在盯着青年的脸,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否有细微的改变。他觉得,赵乐这副茫然的样子像是真的不知情。 这是不是说明对方是无辜的? 但就从通灵回忆的内容来看,那两位老人又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才去找陈红英…… 这时,始终没开口的班长大人同时拉扯了一下徐向阳和林星洁的衣角。 也顾不上赵乐就在旁边看着了,在等朋友们围过来以后,她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道: “难道说,两位老人家仅仅是察觉到了他们早恋的事情,所以才选择去询问陈红英?” “……不是没有可能。” 徐向阳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回答道。 “如果真是那样,事情不就变得更叫人难以承受了吗?谁都没有做错,完全就是一起不幸的意外——” “我觉得不像。” 林星洁却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后来我意识到,向阳的通灵只是回溯了那天的事情,却不知道事件真正的起因。” “如果真的是一起意外,那就没办法解释那天晚上的陈红英究竟为何紧张,她一看到两位老人进自己房间,连问都没问一下,二话不说就逃跑了;还有……要真的只是找人谈谈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拿木棍?我感觉在那天晚上之前,肯定还发生过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嗯……徐向阳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以星洁的个性,做出决定前,应该是有在内心想法设法为那两位老人开脱吧。 而且,就以他亲眼“目睹”的状况来看,陈红英的一些表现的确如星洁所说,更像是早就知道老人们是“心怀恶意”冲着自己来的,逃得非常果断。 “喂,到底怎么了?” 赵乐在他们身后好奇地问道。 “你们几个突然把我拉出来问了一堆有的没的,现在又在那儿嘀嘀咕咕啥呢?” “那我就不瞒你了,乐哥。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消息。” 徐向阳转过头,一脸严肃地对青年说道。 “你知道陈学姐后来怎么了吗?” “她有事?” “对。她失踪了。”徐向阳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不管是警察,还是她的爸爸妈妈,最后都没能找到她。” 赵乐沉默一会儿后,才回了一句。 “……这样啊。” 他的神情比想象中的更加平静,有些许震惊,但是却缺乏恋人离去的悲伤。 “这倒也不奇怪。”赵乐说,“她确实是能一声不吭干出这种事儿的人,也早就跟我说过好几次想要离家出走的想法。” 徐向阳是越听越觉得,他们是真的像啊。 可能是因为两对情侣的年龄相仿,家庭处境存在相似之处、连在学校中的身份差别都很像,所以彼此间的想法念头,都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共鸣吧。 但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非常好奇。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赵乐和陈红英这一对“前辈”,不但没能继续一起走下去,其中一方还落得十分悲惨的下场,且始作俑者还是另一方的父母。 究竟为何会存在这种区别呢? 他和林星洁的故事的确与超能力息息相关,但就算两人都没有遭遇超自然事件,徐向阳相信他们俩的关系,一样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做法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他们两人的约定是在察觉到超能力的存在之前就立下的;而担心星洁处境的他,肯定还是会提出相同的邀请,而有了莲姐的庇护和帮助,星洁还是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当然,那样可能就没办法和班长大人成为知己,三人间的关系也不会变得当下这么复杂……但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所以,“他们”和“他们”之间,到底是在哪里出现了分歧呢?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伤心。” 徐向阳试探性地问道。 “你不喜欢她?” “不,以前还是很喜欢的。” 赵乐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喜欢归喜欢,最后不也分手了吗?我们俩对彼此其实都没什么了解。现在想来,我们俩会凑到一块儿,主要还是因为一时冲动,把偶然当作了命中注定。毕竟经历不同,认识的朋友不是一个圈子,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未来的志向更是不搭噶……” “——说到底,我和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的心中微微一颤,差点没能听到他接下来说得话。 “你们不是因为毕业才分手的吗?” 林星洁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学姐她有点怨气?” 赵乐眯起眼睛。 他看了看一脸好奇的长发姑娘,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徐向阳。 “你们真想知道啊。既然感兴趣,那我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说出来只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青年的声音慢慢的低沉下来。 “本来我们俩是还能好聚好散的,是陈红英她把一切都毁了。别说男女朋友,我没报复她都是我大度。听你们说她现在失踪了?那最好,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 “……” 在三人组瞪大眼睛的注视下,赵乐终于缓缓说出了两人的结局。 “我和她提了分手以后……她就反过来敲诈我,说分手可以,得给钱。还说如果我不给她,就要告我侮辱她,把事情闹到学校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甚至还找了她那帮校外认识的朋友来威胁我。”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可赵乐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种气愤难消的感觉,青年握紧了拳头,瞳孔中流露阴郁。 “就因为和不该在一起的人谈了一场恋爱,她就想要毁了我,让我以后都没办法去上学,更甭提考上大学……”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是每场初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 “事情怎么会……”徐向阳有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林星洁的眉毛蹙得紧紧的,“她和你明明就是情侣——” “谁知道。” 赵乐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只能证明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这女的真面目就是这样。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觉得别人都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的艰难处境,不知道真实的她是如何努力在生活的,不知道她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有多么痛苦,甚至还为此愤愤不平过……”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像她这样自甘堕落的人,就该远离才对!”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听着。 说着说着,赵乐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就这样抱怨了一大堆,直到他将内心的愤懑全部都发泄出去后,才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像是瘪下去的皮球般泄了气,略带疲惫地继续说道。 “她起初对我说是借钱,说她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攒到足够她离家出走、前往另一座城市过上新生活的资金,然后只要积累到一定数目,就能和眼下这个令她感到痛苦的环境彻底说拜拜了。” “我一开始看她可怜,觉得很同情,于是就借了,把手头上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几乎都给她了……” “结果只是杯水车薪,对吧?” 班长大人说。 “是啊。没想到她还觉得不够,一直缠着我。”青年摇摇头,“那我还能去哪里搞钱?总不能偷我爸妈的钱吧,这种事情打死我都做不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陈红英两人就撕破脸皮了,后来就干脆变成了敲诈。” “小乐,可以吃饭了!” 房间内传来老太太的呼喊声。坐在客厅里看报的赵老师放下老花镜,朝着厨房走去。 “这事儿就说到这里吧。” 赵乐拍了拍膝盖,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你们也一起来。” 他露出尽量轻松点笑容,朝高中生们发出邀请。 “等等!” 徐向阳忍不住叫住了对方。相比起口腹之欲,这时候最重要的自然是满足好奇心。 他想要知道这两人的结果,迫切希望听到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哪怕悲哀的结局早已注定。 “后来呢?” “后来……” 赵乐站住脚,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 “后来的事情,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当然,陈红英的要求我是不可能同意的。我不可能屈服于威胁或者敲诈,我甚至做好了被退学的打算,大不了鱼死网破。但是我没想到的事,陈红英有一天突然就退学了,之后也没有再缠着我。” “是不是从那以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对。”赵乐点点头,“听你们的意思,陈红英就是从那个时候失踪了吧?那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就像之前说的,自从见不到她以后,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没可能再有这个心思去管她的闲事。” 徐向阳和女孩儿们面面相觑。 看来,事情的过程和真相都已经十分明了。 想必就是在两人翻脸的过程中,赵乐表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焦虑不安,两位老师便就此察觉到了自家孩子身上的异样,最后从陈红英那里得知了整起事件,想要找这姑娘谈判。 而陈红英深夜醒来,看到被自己敲诈的前男友的家长们就站在床边,自然认为他们是来报复的,之后…… 不过,若是想要证实这种猜测,还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在她走了以后,我的生活总算重新回到正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后考上一座大学。”赵乐叹了口气,“我的学业没有受到影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想问一下。” 这个时候,竺清月突然插嘴问道。 “陈学姐的改变是从你先提出分手开始的,对吧?那最开始是为什么分手?是你们俩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赵乐摇摇头,“因为我发现我和她压根不是一路人。我还想好好念书呢,她每天又在干什么?游手好闲正事不做?反正也走不到一起去,不如早点做出决断。那女人后来的做法,不就正好证明了我的想法没错么?” “……这样啊。” 班长大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神态平静,没有再说话。 直到孙老师又喊了一声,赵乐才连忙回应,随后笑着再度发出邀请。 “我们进去吧。” * 徐向阳本来以为星洁会拒绝的,结果她没有。 因为有六个人,一个厨房装不下,只能将那张圆桌摆到客厅里。等到他们围着小小的桌子边沿坐下来后,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身畔的长发姑娘,发现她的神情中带着点迷茫。 他突然意识到:星洁本来是不是打算等自己开口拒绝? 结果谁都没有说话,就变成了大家一起沉默着坐下来吃饭的局面。 他又瞥了一眼左手边的班长大人,发现竺清月正在替两位老人从电饭煲里盛饭,然后等她自己拿起筷子后,毫不客气地朝着放在桌子中央的那盘红烧鱼夹去。 老太太烧了几十年家常菜,手艺肯定不赖,只是徐向阳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对头,美味佳肴吃到嘴里,却味如嚼蜡,不是滋味。 吃完中饭后,徐向阳帮忙收拾了一下碗筷。 他本来是想趁此机会找两位老人中的一位确认真相,却没想到是对方主动坦诚相告。 徐向阳刚刚把洗好的碗筷放入橱里,手臂就被老太太一把死死抓住了。 她的表情很严肃。 “你们今天问了我关于陈红英的事情。” “对。” 徐向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赵老师还在和自家的儿子拉家常,气氛很热闹。看来对方是瞒着老伴过来的。 “你知道她的多少事情?” “基本上都知道了。” 徐向阳回答。 “关于她的家庭背景,关于她后来的失踪。她曾经还和乐哥谈过一场恋爱,相信老师您可能有所耳闻。还有关键性的一点……”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 “——她现在已经死了。” 老太太震惊地盯着徐向阳。 “您愿意和我说说吗?” 他问道。 “你和赵老师,是不是早就听说过陈红英和乐哥的事情?” “是的。”对方表情沉重地点头,“我知道她在问小乐要钱,还用他们俩的事情威胁他。这些话其实都是那姑娘主动告诉我们的,她把威胁小乐的话全都对我们俩说了一遍。” “然后她就死了?” “……这件事都是我们俩的错。” 老人的脸上布满哀愁。 之后,孙老师的讲述和他们的猜测如出一辙。老夫妻在听了陈红英的话后,震惊之余,也开始思考该怎么做。 和倔强的儿子不同,为了不影响到赵乐的学习和前途,他们是有拿钱消灾,息事宁人的想法的。 当然,不管如何,他们还是要想办法得和陈红英说上话,所以这对老夫妻一边瞒着儿子,一边心急如焚地在家中等待。 等啊等,终于有一天,夫妻等到了陈红英再度回到天台房间的那个夜晚,于是他们便主动找上门去。 而就在这个风雨交织的漆黑深夜,悲剧发生了。 “和小乐没有关系,他对这件事一概不知。” 末了,她还没忘记急切地为自己的儿子开脱。 “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那这只是个意外,怪不得你们。当然,你们还是有做错的事,”徐向阳的语气很诚恳,尽管是长辈,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那就是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你们选择了隐瞒。” 老人沉默片刻,深深叹息着,那副模样像是又衰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变得更深了。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那时候我们害怕这件事曝光出去后,影响会很不好,还可能……有可能被当成犯人。当时小乐高三了,正值准备高考最关键的时刻,我和老伴都不希望他受到影响。” “的确,我能理解二老的担忧。”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他这样回溯记忆能力的话。但徐向阳的态度还是很明确: “可是,向他人隐瞒死者的离去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们难道没有考虑过死者的亲朋好友的心情吗?陈红英的家人们一直在苦苦寻找这个女孩的下落,在反反复复失望的过程中,他们该有多么焦虑和难过啊。此外,像这种死去的人没有入土为安,终究是件不太好的事情,严重点可以说是在侮辱尸体,以后会发生什么都说不好……” 徐向阳故意压低了声音,然后看到老太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愧疚,再到后来的惊悸畏惧,他便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老人之所以如此主动地说出真相,除去班长大人的试探让她感到不安、意识到真相很可能已经暴露以外;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前天晚上,她被厨房里的邪灵作祟闹怕了,还以为是陈红英的冤魂索命呢。 尽管某种意义上,邪灵行动的机制确实可以这样理解。 “陈红英……那个姑娘,她,她现在……” 老太太的声音颤抖着。说出真相、甚至是去回忆那个可怕的夜晚,对于她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当这对夫妻看到陈红英意外摔死以后,两人到底陷入了何等慌乱的境地,之后又是做了怎样复杂的心理斗争,才最终得出要把尸体丢入水箱,并且毁尸灭迹的结论…… 这些全部说出来的话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徐向阳难以揣测,也没有必要去猜。 “她现在就在天台。” 说着,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上方。 …… 从厨房里出来以后,几个人或坐或站,又再客厅里聊了一会儿天,徐向阳终于坐不住了,主动开口朝这一家人告辞。 林星洁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监狱里出被放出来似地感受到了自由,脚步轻盈地跟上了他。 而班长大人一如既往地面露微笑,很有礼貌地朝赵乐等人告别,将那扇铁门轻轻合拢。 “砰”。 将这数日来的风波,全都阻隔在了这扇门后。 * 三人组走出门后,没有立刻前往楼梯,而是在有租客来往的走廊上停住了脚。 从屋檐间落下来的阳光暖暖的,晒得人很舒服,男孩女孩们很有默契地都将胳膊放在栏杆上,往下俯瞰,或是往前眺望。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站在中间的徐向阳,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视野中都能看见纷飞的漆黑发丝。 这时,他听见林星洁轻声开口了。 “如果……如果赵乐没有对陈红英提出分手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她的声音宛如梦呓,轻飘飘得像是完全没有重量,被风一吹就跑。话才刚说到一半,女孩就自顾自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无论如何,错的人都是陈红英,而且再恩爱的情侣,分手都很正常,真要强行留下才是不对的,我……我不该这样想。” “或许吧。” 徐向阳说。 或许,男友提出的分手,对于当时的陈红英来说,正好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 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城市,她需要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甚至不择手段。 当然,他们能深入真相,却不可能真的理解当事人的想法,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人心善变,如今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他们能知道的,就是事情早已经变得无法挽回…… “哇,你看,有蒲公英飞上来了!楼下天井旁原来有种啊。” 班长大人突然喊道。 “在哪里?” “在那!啊,飞走了……”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徐向阳眯起眼睛,在盛烈的阳光中仔仔细细地寻找,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风那么大,小小的绒球早就被刮不知道哪儿去了。 失落的蒲公英,一旦开花,飞上天空,便再也看不见,就像不是每一场初恋都能得到好的结局…… “快看!” 正当徐向阳难得有了这般伤春悲秋的念头,肩膀上却被拍了两下。转头一看,他发现长发姑娘一只手捏得紧紧,蒲公英的绒毛从里面露出个头来。 “——被我抓住啦。” 林星洁朝自己摇晃着白嫩嫩的拳头,一刹那绽放的笑靥明媚而耀眼。 徐向阳被逗笑了,忍不住抓住了她的小手,用力握在手心。 是啊,或许不是每场初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但…… 他们的,一定会有。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辈子都别松开 他们没有当即离开这栋筒子楼,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徐向阳第一个沿着楼梯走上了天台,看到陈红英的尸骨依然静静地躺在哪里。 覆盖在上面的是一团被水浸湿的黑布。 他们刚才离开得比较匆忙,就是从屋子里随便挑了块布盖上,避免被人发现,但……肯定不能就这样让她继续放下去。 就算这地方罕有人上来,让死人曝露在这儿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先把尸体处理掉,然后再去报告?” “你会吗?” 徐向阳反问。 “……怎么可能有人会啊。” 班长大人一脸无语地瞪着他。 “那不就好了。” 徐向阳耸耸肩, “还是叫人来吧。” 决定好该如何做以后,他们又匆匆跑下了楼。 还没等徐向阳抵达楼梯转角处,他就嗅见了那股浓烈的异样味道。 他们正准备找赵乐聊天的时候,盘踞于楼房下水管道系统内的邪灵就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当时星洁还和她对话过呢,说自己不想管了,对方想干嘛干嘛…… “啪。” 徐向阳低头一看,发现地上已经积水了,一大滩亮晶晶的水渍渐渐扩散开来。 抬起头往天花板的角落望去,能看见白色的塑料水管的缝隙里正喷出水花,大团大团的水花挥洒在墙壁上,在花岗岩地面上慢慢聚拢;而在透明的水雾中,能见到蠕动的黑色发丝夹杂在其中。 其中面积最大的水渍就在赵乐一家的门前,有一部分已经漫过低低的门槛,往内侧侵入;而门内的人对此自然是浑然未觉。 毫无疑问,这就是邪灵准备动手报复的征兆。 等它真的大举入侵的时候,厨房乃至卫生间里的下水道管道系统将会一同涌上来怪兽般的头发狂潮,在没有人阻止的情况下,里面的三人绝没有幸存的可能。 位于墙壁内侧的鬼屋——这就意味着布满整栋楼的水泥建筑结构的角角落落,都已经化作了邪灵力量大量滋生的巢穴,它的触角将会蔓延到每家每户。 在如今整起事件已经真相大白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徐向阳没有转过头去看林星洁的笑话,只是偷偷摸摸地打量着身畔女孩的表情。 长发姑娘微抿着嘴,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看她的样子是准备反悔了,只是在朋友面前还有点放不下颜面,等到邪灵真的现出真身,她应该会第一时间动手阻止。 而邪灵已经等不及了,目前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它马上就要对前男友一家子动手—— 不过,最快的那一方不是陈红英的鬼魂,也不是蓄势待发的林星洁。 “抱歉,星洁是答应过你不会干涉,但我可没答应过。” 班长大人走到门前,笑呵呵地朝地上的水痕举起了手。 “将它暂时击退就好。” 徐向阳连忙提醒道, “剩下的收尾工作,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处理吧。” “我知道。” 竺清月微微颔首。 他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个鬼屋在现实中的涉及面积。按照邪灵上次展现出来的行动逻辑,它被驱散后就会重新退回巢穴里,等到重振旗鼓以后再卷土重来; 而水箱中的邪灵并非能独立行动的甲类邪灵,一旦离开“鬼屋”的影响范围,它的力量就会迅速消散,所以对方想要大规模地杀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要是真的有人表现出想要斩草除根的意愿的话,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直接暴走? 毕竟邪灵的力量根深蒂固地盘绕在整栋楼房的阴暗面,这栋楼里每个住户的性命,相当于都在它的掌控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徐向阳觉得他们还是高中生,就算掌握的力量再强大,以现在身为民间志愿者的身份,恐怕还担不起数十条、乃至上百条人命的风险,因此根除鬼屋的事情还是得让别人来做。 “可以用你的‘线’吗?” 林星洁忍不住问道。 “我看这头邪灵的样貌大体上是头发状的生物,然后好像还有一定控制水的能力,但它的本体好像一直潜藏在别的地方,和我们以前遇见过的类型都不太一样……” 竺清月歪了歪脑袋,微笑着回答道。 “好像可以耶。” 林星洁撇了撇嘴。 “当我没说。所以说,你口中的‘线’到底是什么?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压根想象不出来。” 就是是啊,线可以控制水吗?可以透过水去捕捉头发吗?可以顺着头发一直抓住巢穴中的怪物本体吗?如果可以的话,那到底是怎样一种线? 就连徐向阳的通灵能力都看不到班长大人所说的“线”,只能通过侧面显示的效果来推测它的真正样貌,真是一种奇特神秘的能力。 “反正能做……不过我还是悠着点吧。” 她叹了口气,捧着脸颊露出哭闹的表情。 “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养在哪里了。另外,我讨厌长头发。收拾起来好麻烦的,经常缠成一团,动不动堵塞下水管道。” “啊……” 林星洁在旁边吃惊地张大嘴巴。 “咳咳,我的意思是星洁除外。” 竺清月察觉到不对,连忙补救了一句。 “说得对啊。”旁边的徐向阳却是深有同感,长发漂亮归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但维护起来确实很麻烦。 就连林星洁这样天生丽质、不是特别注重保养的姑娘,仍然需要为了保持干净清爽的状态而努力,头发一洗起来就是好几个小时,害的他有时候连厕所都得到外面去上。 他住的那种地方下水管道同样很容易堵塞,而一旦堵了就得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生上手,所以完全能理解…… “你好烦。” 但徐向阳还没来得及往下讲,就被恼羞成怒的女朋友踢了一脚。 “你觉得麻烦,那我现在就去把头发剪短了?” 她威胁道。 “别别别,我是开玩笑的!”这下匆忙补救的人轮到徐向阳了,“呃,为了能欣赏到你的长头发,这些都是合理付出,我一点怨言都没有。” “没错没错,对于向阳来说,我们俩都是短头发就没意思了。”班长大人在旁边笑嘻嘻地拱火,“就是要一个长、一个短,各有特色,他左拥右抱起来的时候才会觉得舒服。”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女朋友的视线牢牢钉在他的脊背上,明明蕴藏的情感冷冷的,却像烧起来似的充满灼热感,徐向阳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都被穿了俩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装作不在意地大声解释道: “我的想法是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喜欢长头发短头发,还是烫头发染头发,全都是你们的自由……” “所以,剃成光头你也接受吗?” 徐向阳一下子噎住了。 “呵。” 林星洁抱着胳膊冷笑,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表情。 “当然接受。我相信你,星洁。”他一脸真诚地说,“你就算剃了短发也很漂亮,就像是……呃,就像笑傲江湖里的那个尼姑一样。” “谁要当尼姑啊……” “快看!这家伙要动手了!我们必须阻止它!” 三个人聊天的时候,邪灵自然不会闲到在旁边偷听,黑色的头发从管道内疯狂地涌出,流淌到地上构筑起漆黑的人型——看不出样貌,仅有年轻女性的身体轮廓,径直站在门前,就像一个准备敲门的访客。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徐向阳却像是抓住了转移话题的机会,立马大喊,同时聚精会神地发动了能力。 ……到最后,动手的不是林星洁也不是竺清月,而是他。 * “我要去管理所一趟,要告诉他们邪灵鬼屋的事情,还有关于陈红英死去的案件。” 他们走出筒子楼后,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了,门里的那一家子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啥。 林星洁对他们说道。 “嗯。我会把我通灵出来的内容当作记录整理出来,你顺便帮我交上去吧,应该不至于被误会。” 徐向阳点点头。 “像两位老师这样抛尸隐瞒确实很不好,不过还是情有可原的,他们又上了年纪,应该不至于受到太严重的惩罚……嘴重要的是,赵乐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现在不是他的父母需要照顾和顾虑他,而是轮到他要承担起家庭责任的时候。” 他转过头,望向沐浴在阳光之中,被爬山虎包围的房子。 “我相信他们没问题的。” …… 事不宜迟,这天午后,他们整理好书面材料后,就一起去了一趟管理所。林星洁作为代表填档案,接受询问。 民间志愿者汇报关于鬼屋和邪灵作祟的消息,当然算不上罕见,不过还是需要高度重视的。 在外围逛圈休息的徐向阳和竺清月,在星洁从里面出来之前就见到了驶出来的好几辆挂着牌的越野车。看它们车头驶往的方向,目标应该就是那栋筒子楼。 考虑到那栋筒子楼内如今还生活着大量居民,和宋德寿那栋废弃的住宅不同,事情应该会很快得到解决吧。 林星洁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脑袋微微低着,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女孩的脸庞。她直接将脸贴到了徐向阳的胸口,并且第一时间张开双臂,抱住了男友的腰身。 徐向阳微微一愣,没有迟疑,动作却有点小心翼翼,反过来搂住了她。 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发现班长大人正凝视着自己,神态平静,看不出她内心的情绪。 林星洁一出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抱了过来,说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是现在…… “哎,你们接着抱吧,我就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竺清月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她的样子倒是看不出意兴阑珊,可是明明是三个人,最后却独自一人回去的背影,多少显得有点寂寥。 徐向阳觉得眼睛有点发酸,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刻,他再一次、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 他听见伏在自己胸膛上的林星洁头都没抬起来地说话了。 因为刚才还在考虑别的事情,徐向阳差点就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句话就讲出口了,他好悬才刹住车,声音轻柔地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判断错了。” 林星洁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可爱。 “我明明说过要做出正确的选择……结果到中途还是变得很冲动,一时上了头,就有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如果没有你们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结局就不会那么好了……我可能会在还没搞清楚真相的时候,就顺着自己的脾气胡闹一通。” “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啊。” 徐向阳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但这种率真感正是如今女孩身上最能吸引自己的地方,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 “有我们的帮助,你才能做出正确的事情,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一个人总是容易犯错,所以朋友和同伴才显得那么重要。现在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了,这不都是好事吗?” “但我觉得,不能一直依赖你或者清月。”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侧腹被用力扭了一下。 “因为我一直有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努力啊。” “……啊。” 徐向阳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告白那天自己讲过的话吧? “可如果只是为了我的话——” 他有点犹豫。 “不是的。” 就算不用低头去看,徐向阳一样能感觉到女孩正在拼命摇晃脑袋。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你的话才去尝试,但现在是我自己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我的确需要去努力。不管是提高自己的成绩也好,在学校里交朋友也好,还是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处理事件,判断局势的能力。”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全都看得见……你做的比我更好,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努力。”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有在进步,这种事情我也明白,可是——”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说得太急太快了,中途小声抽噎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 “我只是有点太心急了。暑假快结束了,马上就要高三,我们很快就要成年了,说不定一眨眼间,大家都会变成大人……我不知道我们俩还能住在一起多久……时间实在太少太少,我还想努力,还想变得更优秀,更独立。”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配得上你。” 徐向阳的心头沉沉一颤。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鼓励吗?支持吗?反对吗?阻止吗?说是自己配不上她?明明脑子里装满了无数天花乱坠的念头,临到关头却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这就是林星洁的决心,她的肺腑之言,在这份感情面前,他的任何话语都只会显得浅薄。 所以,徐向阳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只要偶尔像这样抱着我就好。”她小声说,“有时候我觉得累了,也会想要躺在你的怀里休息一会儿,让你听听我的话……” “好。” 徐向阳的手臂用力,将人生中最珍贵的宝物紧紧抱在怀中。 他希望一辈子都别松开。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开学前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们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两人站在树荫底下,就像是被浇筑在一起的青铜雕塑,一动不动。 然而,在手臂间传递的体温与耳畔“咚咚”回响的心跳,让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体内奔涌的鲜活生命力。 世界好安静,像是天上云朵悠然飘荡的声音都能听见。徐向阳听到了从耳畔流淌而过的风,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叠叶片间的缝隙静静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男孩和女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白色的体恤和白色的衬衣,在暖阳的照耀下干净清澈。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人,他们连身上洗发水和洗衣粉的牌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萦绕在头发和衣服上的芬香有种熟悉的温柔,静静萦绕在他们周围。 过了好久,他听见长发姑娘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有点恋恋不舍地将手臂松开。 林星洁抬起头来,徐向阳微微俯下脑袋,注视着她的脸庞。 少女的眼圈微微泛红,脸上却没有沾上半点泪痕,看来是强行克制住了流泪的冲动。 包括她刚才的举动,同样是不希望让自己看到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的样子,所以才始终努力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愿意抬起来。 徐向阳当然会觉得这样的小心思很可爱,而再联想到刚才她向自己袒露的心迹,一时间更是心生感慨。 怀中的宝物珍贵且无可替代,同时又非常沉重,需要两只手去紧紧搂住,也需要两只手的力量才能将它托起。 “可以了吗?” 徐向阳的手掌抚上了柔滑的脸庞,忍不住在她的秀鼻上轻轻刮了一下。 “没问题啦。” 长发姑娘笑嘻嘻地朝自己做了个“ok”的手势,将手从他的腰背上彻底放下。随后她在原地转了个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家的方向。 “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林星洁恢复了平日里的精神状态,那副长发飘飘、飒爽可人的姿态让人目眩神迷。 而且他看得出来,对方不是在强打精神或是故作坚强,而是真的振作起来了。 就像女孩自己说得那样,就算遇见了挫折、遇见了困难,她需要的仅仅是恋人的温暖怀抱,然后由徐向阳来倾听自己的苦恼和秘密。 他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这样,就足以让她重振旗鼓,调整好心态,再度出发。 徐向阳当然会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在心底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他又觉得肩上的责任更加沉重了。 林星洁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一副冷漠待人的外表,内心却很柔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女孩子,现在的她个性坚韧可靠,她不再会轻易哭泣,哪怕是在自己面前。 但是,徐向阳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正因为“有泪不轻弹”,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她哭泣的事情,注定将会伤她很深。要是让他再一次看到她的泪水,肯定会觉得难以承受吧。 “走啊,你发什么呆?” 长发姑娘拍了拍他的额头,等他回过神来后,才一把拽住男孩的手臂,强迫着他一起肩并肩走上归程。 * 两人回到家中以后,好好睡了一觉。往后的日子很快回到了正轨。 徐向阳按照定下的学习计划,每天一丝不苟地完成,偶尔辅导一下星洁——这样的机会正在变得越来越稀罕,因为星洁的能力已经能应付绝大部分试卷上的难题。 当然,班长大人还是会时不时地上门拜访,在这段时间里莲姐又回来过一趟,匆匆忙忙呆了两三天就走了。这样的生活逐渐成为日常,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休憩时光,他们往往是看碟片,或是手拉手去逛街—— 相比起之前,还多了一项彼此亲热的活动:接吻,搂抱,以及更上一层楼的…… 相互触碰与抚摸。 一开始,林星洁出于羞涩之情,会有点小小的抗拒,但是徐向阳每一回都会孜孜不倦地去尝试,就算被恼羞成怒地胖揍一通都不肯罢休,于是长此以往便成了习惯, 女孩扭捏归扭捏,终究还是愿意遵守自己的那个诺言——何况她自己未必就不渴望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这种亲密会让她感到幸福和安心,于是在半推半拒间默许了男友在情难自禁时“耍流氓”的举动。 然后,悠闲美好的暑假时光,一眨眼间便只剩下了一周时间—— 这天早上,林星洁掩着嘴唇,一脸倦意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惊讶地看见自家男友已经早早地起来,洗漱干净后拾掇的很精神,一副要出去见人的样子。 而且他还在收拾书包,身上穿着整齐的校服。 见到她出来,徐向阳笑着说了一句“早上好”。 “你要出去?等我一下吧,我陪你。” 林星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嘟囔道。 “算了,没事的。” 徐向阳的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女孩身后的一头长发有点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有部分发丝乱糟糟地垂落在那儿,要收拾起来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星洁的身上穿着一件被她当作睡衣的单薄白裙——那是某天和他一起去逛街的时候买的;因为是无袖的款式,两条伸出来的纤瘦胳膊和锁骨上方的大片雪白肌肤全都暴露在空气中,此时配上她那副慵懒可爱的神态,倒是别有魅力…… 呸呸呸! 徐向阳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将乱七八糟的色情念头抛出脑海。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看到这副诱人姿态的女友,难免会想要上去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可今天的他们还有正事要做,要是痴缠起来,百分之百会迟到。 ……而且,徐向阳还需要去做一件事。 一件对他、对三人的关系来说很重要,甚至堪称关键的行为。 他固然已经下定决心,却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惴惴不安间,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感,前几日的轻松愉快一扫而空。 想到这里,他暂时没了心情,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解释道: “今天要去一趟学校。” “为什么?!” 林星洁一脸惊愕地瞪大眼睛,完全清醒过来了。 “难道暑假的结束时间改了?可……可根本没人通知啊!而且我作业还留有一部分没做完——” “嗯?” 徐向阳挑起眉头,很快发现了重点。 “你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前天晚上拖着我去看电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最近是不是又偷懒了?” “……” 长发姑娘的脸蛋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撇过偷去。 “就,就只剩一点点了,我保证很快就能做完的!” 他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 “你可不要像上次那样,等开学了被老师检查到没做完作业,结果被留在教室里补……” “保证不会了!” 林星洁一下子变得气势惊人,摇晃着拳头发誓,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你这是去……” “放心吧,假期时间不会变的,你还有一周时间可以赖在家里玩。” 徐向阳回答道。 “只不过昨天班长……我是说我们班的班长打来电话,说是老师们要求班级干部都得提前去学校那边开个会,顺便还要帮忙大扫除。” “这样啊……”林星洁呆呆地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居然是班干部?” “是啊。” 徐向阳点点头。 “我是音乐课代表。” “……那也能算班干部?”林星洁忍不住吐槽。 毕竟自从高二以来,音乐课就等同于不存在了——课程表上的音乐课,要么是被主课老师借了,要么就是老师在上面拿着录音机放歌,底下的学生们在那儿自休。 “当然算。”徐向阳嘿嘿一笑,“有时候当班干部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消息要灵通些。以前老师还想让我当学习委员呢,我觉得太麻烦,可能会影响到我学习就推了。不过音乐课代表就无所谓了,而且教我们音乐课那老师也长得挺漂亮……” “你再说,再说我就踹你了。”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裙摆下的小腿轻轻抬起,摆出一副要踢他膝盖的姿势。 “不过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徐向阳摊开双手,“就像你说的,就连音乐课代表都要被拉去开会,纯粹就是拉苦力干活的。” “要不……我也去当个班级干部吧?” 她若有所思地说。 “依你现在的成绩完全可行。” 林星洁的成绩已经能稳定在班级前二十名以内。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向来优秀,为班级拿过好几个第一,以前的她只是因为不太合群才被有意忽略,现在的女孩当个体育委员绰绰有余。 “不过,这种位置一般定下来就不会改了。除非那人干了啥坏事被处分了。” ……或者是有同学上吊自杀。 他听说班长大人现在还兼了五班的学习委员一职,真是乱来。搞不懂她明天哪来的时间。 “算了算了,你走吧。今天早餐我就自己吃了。” 林星洁嘟起嘴,朝他挥了挥手。 “记得回来路上帮我带点吃的回来。” * 就和徐向阳猜的一样,老师们口中的所谓的“开会”,就是找个由头把各个班级的班干部们全都集中起来,然后让大家一起干活。 班主任宣布让大家大扫除之后,就回办公室了。徐向阳拿着拖把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却正好撞见她。 徐向阳想起那天和班长大人一起偷偷摸摸溜进学校结果被年级组长抓个正着的奇妙经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班主任的目光里的确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多想的复杂情感,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询问了一下暑假的学习情况,勉励他在高三到来之际再接再厉。 她甚至还问了一句关于林星洁的状况,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说一切都很好,班主任似乎很高兴。 …… 徐向阳拽着湿漉漉的拖把走过长长的走廊。 虽然不是所有学生们都到齐了,不过每个班级都来了十几个班干部,大家一起聚在一起做大扫除,场面还是挺热闹的。 有人一边擦着窗户一边和里面的人聊天,有的懒得用抹布擦黑板,直接拿拖把浸水桶往上面涂;还有人正挥舞着扫把,把它当作光剑和别人比斗……要是在旁人来看可能会觉得很幼稚,但是当周围的人们都投入到这种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去时,再幼稚的举动都会显得有趣起来。 隔了大半个暑假没见,当徐向阳看见同学们的脸,都有种略微感到新奇的感觉。毕竟在此之前,他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有段时间没见着了就会想念。 这个暑假对徐向阳来说当然是意义非凡。他自己和周围人的身上都有了不小的改变:与女友的恋情稳定升温,过程里弄清楚了一些道理、几个念头;班长大人的坦白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对待自己的人际关系。 中间还遇见了几次灵异事件,最后全都顺利解决。 其他同龄人可能难得会有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绝大部分人能出趟远门、和朋友们一起玩几天都算奢侈了。不过,徐向阳还是觉得大家的样子,看上去都与印象中有些微不同。 在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正是与“日新月异”这个词最相符的时候。 …… 有人打闹,有人聊天,自然也免不了有人趁这个机会教室里补作业。 徐向阳走上前去和旁边的男生打了声招呼,一边调侃道: “你在这儿偷懒呢?” 这位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女生正是星洁在班上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所以他们俩的关系也挺不错的。 她抬起头来,笑着回答道。 “你来的正好,来教我几道题吧。” “好啊。” 徐向阳欣然接受。 正当他讲解到一半的时候,背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俏丽脸庞。 竺清月一只手撑着侧脸,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啊……” 两人态度随意地聊了几句后,班长大人就从走廊上离开了。等徐向阳重新扭过头去,却发现羊角辫女生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封情书 “杨文静,你怎么了?” “你和那个五班班长是什么关系?”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好朋友啊。” 最起码现在还是。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朋友。”羊角辫女生的手中飞快转着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我还知道她和星洁的关系也很好,明明不是一个班级,却整天混在一起,好的我都有点嫉妒了。” “那可能是因为你来晚了。” 徐向阳半开玩笑地说道。 要知道,班长大人那边可是早早就盯上了林星洁。她因为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而感到在意——甚至是从徐向阳还没转学到十五中的时候就开始了。 只是,班长大人本人的性格……虽说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是属于相当乖僻和自我的类型,直到校园灵异事件的发生,将三人的生活理所当然地联系到了一起,竺清月才下定决心。 在那之后,她的行动力一发不可收,能主动找上门来说“我们来交朋友!”、而且还反复纠缠了数次,想要做到这种事,对于心思敏感,脸皮大都很薄的高中生来说可不容易,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也都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开始慢慢接受她的这种行事风格。 “可能是因为她比较能慧眼识珠?” 杨文静摇摇头。 “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我各方面都没办法和竺清月比。我也是在上次星洁帮了我以后,我才开始有了想要和她好好交流接触的想法,然后才发现自己以前那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偏见……要说后悔,肯定免不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别这样说,我还得谢谢你,我觉得星洁一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谢我干嘛?” 女生挑起眉头。 “因为你是她开始主动尝试认识和接触其他同龄人的第一步,是除我以外星洁在班级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徐向阳笑着回答,“我身为她的男友,当然觉得很感激。” 杨文静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你这话怎么说得自己好像是她家长一样,太老气横秋了吧?” 徐向阳噎了一下,顿觉无奈。 他和星洁的感情确实存在那么一点点特殊性,因为自从住到同一个屋檐下下后,徐向阳就主动肩负起了教育、照顾和引导女孩的责任,所以有段时间经常会产生老父亲般的心态。 当然,自从告白和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以来,现在的他早已经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既然是恋人,双方就必须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徐向阳和林星洁在这个问题上有着不言自明的默契。 只不过,他的言行举止中多少还会残留那个时期留下的印记,俩姑娘早已经习惯,但是在外人听来,果然还是会觉得奇怪? “而且,你这话说的……我很难接受啊。” 杨文静皱起眉头。女孩的眉毛不是那种柳叶弯弯的细长,而是像男孩子般充满气势的浓眉,其实她整个人都有这种强硬的气质,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能那么容易就和星洁聊到一块儿去。 “你是男的,那可能是有点特别。但竺清月……” 见她似乎有点不服气,徐向阳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解释。 光是这一个“灵媒”的身份,就注定对方在“朋友”这个位置上很难对班长大人产生竞争力。 当然,林星洁不是会以超能力的强弱来评判他人的那种人,但是身份上的不同注定她们的视野存在差距,在共同话题上会有所欠缺。 “算了。” 杨文静摇摇头。 “话题扯远了。我本来不是想说她和星洁的事情,而是和你的。”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 羊角辫女生叹了口气。 “你自己难道没注意到刚才和竺清月对话时的那种态度吗?” “我说的话难道有问题?” “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说话时的强调和表情。” 杨文静拿笔戳了戳自己的额头,有点头疼地说道。 “你知道在别人眼里,你们俩像什么吗?我觉得有这种看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 女友新闺蜜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戳人、还带着点鄙夷。 他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还是相同的问题:可能某些神态举止、话语间的玩笑,他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在别人眼里却只显得暧昧和……不正常。 “你们仨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星洁难道对此表现出没有任何不满?” “没有!” 徐向阳连忙回答。 但杨文静却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觉得这才是问题所在。你不会觉得她真的一点儿不在意自己的男友和别的女生表现得那么亲密吧?只是出于……呃,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你们间的关系真的很要好,也可能是觉得明说会很尴尬之类的考虑,才没有对你说出口而已。” “……谢谢你的提醒。” 对方说得很直接,态度也很认真,所以徐向阳也很真诚地向对方道谢。 “我会注意。我的意思是,这样的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杨文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男生拐弯抹角的回答并没有让她感到满意,不过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点没精打采地朝徐向阳挥了挥手。 “还需要我讲题吗?” 他又问道。 “你走吧。” 见对方好像不准备搭理自己了,徐向阳耸耸肩,拿着拖把离开教室,前往走廊。 * 数分钟前,和徐向阳刚打完招呼的竺清月从窗台上起身,她来到走廊边上,拿起放在那儿的一叠纸,孙小芳正站在那里等她。 两人一起抱着文件前往办公室。 在孙小芳看来,竺清月刚才在那个男生面前还笑容满面,一副好像很活泼开朗的模样;等到离开以后却又很快恢复了安静的神态,偶尔和路过遇见的学生问一声好,眼神波澜不惊。 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太出来,但孙小芳好歹在她身边呆了有一段时间,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是很好。 至于原因…… 除了恋爱上面的烦恼,还能有啥? 当然,孙小芳其实不太了解那三个人间具体的感情关系,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混在一起的。 唯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运动会第一天结束的时候:她和竺清月两人和班上同学们一起聚餐,结果路上偶遇了正出来约会的徐向阳和林星洁。 那一日,竺清月驻足原地,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有好长一段时间一言不发。这件事让孙小芳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虽然她从来没敢当面提起过关于林徐二人的事情,但他们三人间的关系,孙小芳还是隐约有点猜测的 ——这不就是三角恋嘛!她心想,老娘在言情里看得可多了去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种狗血爱情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更没想到那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班长大人居然会是其中那位居于劣势的当事人。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有的是?何况以竺清月的样貌素质,只要稍稍勾勾手,就能吸引一大票异性,实在很难想象她会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个叫徐向阳的男生,在她眼里也没有那么特别嘛。 不过,孙小芳倒是从来没机会和人谈恋爱,所以也不好评论。或许,爱情真的有这种让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的魅力吧…… “小芳,你在想什么?” 班长大人柔和的嗓音从旁边传来,孙小芳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 “我是在想,你刚刚不是和徐向阳打招呼嘛,那你们暑假有没有见过面?” “见过了啊。”竺清月回答得理所当然,“基本上隔两天就见一回吧。” 哇,这攻势可真是有够猛烈的。孙小芳在心中咋舌,清月居然会倒贴得那么狠,而且对象还是有女朋友的,要是班上那群男生知道了,恐怕要心碎一地了。 话说回来,那个长发女难道就没意见?孙小芳“有幸”被对方威胁过,在她看来,这女的可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还是说,这俩人是瞒着女友偷偷摸摸进行的?要是这事儿被林星洁发现了,她会不会直接发飙? ——“敢撬我墙角?你是想死吗?” 孙小芳的脑袋里不禁浮现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魔头正在怒不可赦的形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竺清月。 所以,班长她应该心里有数的……吧? “我们还一起出去玩了。” 在孙小芳面前,竺清月倒是向来很坦诚。 “一起野营,一起游山玩水……” “呃,你和徐向阳一起?那他女友呢?” “也在。” “……” 孙小芳有点没办法想象那个画面。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太贫瘠了。 “而且,我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啥?” 孙小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紧张兮兮地问道。 “——我对徐向阳告白了。” “……哈。”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孙小芳还是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所震惊。 “所以你们现在是……?” “他拒绝了。” 竺清月回答,表情平静得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 “对了,小芳。你可别说出去啊,第一次对男生告白就被拒绝,仔细想想还是挺丢脸的。要是被别人知道,有好事的大张旗鼓去宣扬的话,我会觉得很受伤。” “我……我知道了。” 孙小芳起初有点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哪有直接对有女朋友的男生告白的道理!撬墙角也不是这个撬法。 再说了,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林星洁确实长得很漂亮,她要是男人的话,没道理非要抛弃这位原本的伴侣。 …… 在送完档案后,两人还帮老师整理了一下办公室。十几分钟以后,她们俩重新回到了教室,开始围坐在桌椅旁边聊天。 竺清月一如既往地担任着人群里的中心位置。 孙小芳坐在竺清月的位置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短发姑娘美丽的脸庞发呆,视线却无意间瞥见了抽屉里整齐叠满的夹缝中露出的白色一角。 她心中一惊,连忙将那封信抽出来,再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裤兜里。之后,孙小芳赶紧随便找个借口,把竺清月从女生团体的团团包围中拉出来。 来到走廊无人的角落,孙小芳将那封信交给她。 “这有可能是……” 她的态度有些犹豫,心中惴惴不安。 说来也巧,要知道,孙小芳自己就是栽到了这样一封情书上,当时的她甚至还头脑发热想要栽赃到竺清月身上。 不过,她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了,所以才会机敏地第一时间替竺清月隐瞒下来。 竺清月将信拆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牛皮纸来。 孙小芳没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只是上面的确一笔一划写满了端正的字迹,由此能看得出写信者的心意与认真。 “……” 数分钟后,看完信的竺清月将牛皮纸又放了回去,对着她蔚然一笑。 “谢谢你。” “不用谢……” 孙小芳自然是对信的内容很好奇,然而班长大人显然没有要满足她的意思,自顾自回到教室,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 和徐向阳预料中如出一辙,老师们叫学生干部们过来主要就是干活,等大扫除结束后,大家全都各回各家了。 毕竟还有一周时间可以休息,年轻人们这会儿自然是个个归心似箭。 在回家的路上,徐向阳按照约定买了熟食回去,像往常一样,学习、玩闹,和女友享受了一个平静的下午。 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电话。 “徐向阳,我今天去学校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情书,里面还约了地方。我一个人去的话……” “我陪你一起。”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害怕遇到危险。好吧,你就不能先等我把借口说完吗?” 竺清月不满地抱怨道。不过她的语气却很轻松,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地址是在中央花园。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徐向阳挂断电话后,重重吐了口气。他将手放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随后慢慢、慢慢地攥紧成拳。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写给你的爱 “你在干嘛?” 他在电话机旁边一脸严肃的样子引起了林星洁的注意,她这会儿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见到男友正倚靠在墙壁,一副努力按捺着情绪的样子,忍不住感兴趣地问道。 “有谁打电话来过吗?” “没有。” 徐向阳下意识地回答。 其实,他很少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哪怕是刚和班长大人通完电话,他每次也是大大方方说的,没什么值得心虚的。 但这回却有点不一样。 “我是想要打个电话……不过还是算了。” 徐向阳含糊地说道。 “哦。” 林星洁看上去只是有点好奇,不过没有追究他要打给谁的意思。 “晚安哦。” 她走进卧室门,再从内侧微微探出身子来。长长的头发快要垂落到地上,女孩朝着他幅度小小地招了招手,这副样子着实讨人喜欢。 “晚安。” * 第二天早上,徐向阳从睡梦中醒来,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闹钟,意识到自己起得非常准时。 连徐向阳自己都觉得很意外,他此刻的心情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没有半分忐忑;甚至包括他昨晚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内心宁静,一夜无梦,原本估计的紧张好像与自己无关。 徐向阳洗漱完毕,换好出门的衣服,穿上鞋子。 这个点星洁还不会起,不过他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通过里面传来的轻微呼吸声确认了一下,这才准备离开家。 在即将离开前,他对着林星洁所在的卧室小声说了一句“再见”,随后将房门合上。 …… 班长大人在电话里说过,那封情书里提到过的约定地点,是位于市区中心的中央花园。 这是锦江市城区内名气最大的公园,甚至被外地来的游客们当作是必来的景点,市政府下了大功夫,耗费巨资和数年的兴建,当初的目标就是为了打造一个能代表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 不过徐向阳倒是没来过这个地方,因为公园距离他家有点远,坐公交车得有七八站的路程。 而自从跟着姐姐搬到锦江市以来,他基本上就没脱离过“学校-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当然,对于住在中央花园附近的人们来说,那里是最好的休憩场所。听说每天都热闹,甚至公园靠近路口的位置还搭建了一座戏台,每当传统佳节,就会有剧团被请到上面去表演。 听上去就是个很喧嚣的场所。 然而,中央花园仍然是情侣们聚会的好去处,因为此处占地面积广阔,还有大量的绿化植被,包括河岸边栽种的柳树、公园内的树木和灌木草丛,构成了一个个不会有人来的僻静角落。 学校里有时候会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比如有人在休息日散步的时候撞见了熟人,高三的某某男生和高一的某某女生居然是情侣,基本上就是避着学校和家长的耳目偷偷谈恋爱的那种情侣;甚至前几届还有搞师生恋的。 ……当然,这些都是徐向阳听班上同学说的,并没有亲身实践过, 因为他很幸运,自家女友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和林星洁约会的时候也不会特地挑选什么地方,一般就是手拉着手,在附近逛悠几圈就满足了。 徐向阳从公交车站下来。 今日的天气略显阴沉,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发现天空中有云团聚拢、慢慢沉下来,阳光要比往日黯淡,可谓“天公不作美”。 他开始祈祷不要下雨。 走过一条马路后,徐向阳很快便注意到了站在公园门口不远处的竺清月。 有点意外的是,她今天没有像往日见面的时候那般精心打扮,而是还穿着校服。 就在她不远处的地方,有好几家小摊贩。班长大人的注意力似乎就集中在了其中一家上面。 徐向阳走近一瞧,发现是卖糖葫芦的,几个小孩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拽着长辈父母的手不肯放。 他没有犹豫,掏出零花钱买了两根,然后走向竺清月,将其中一根递给她。 短发姑娘的唇角微微翘起。 “算你还有点眼力价。” 扔下这句话后,她拿着糖葫芦自顾自下了身后的阶梯。 ……难不成刚才那也算是一种测试?徐向阳跟在她身后往公园里面走,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心想。 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考验。 每次跟星洁上街的时候,身边女孩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这种程度的察言观色能力早就被他练出来了。 因为那姑娘对某些东西的渴望总是溢于言表,所以是很适合拿来练手的对象。从星洁那边得到经验获得成长以后,想要从班长大人的言行举止里琢磨出点心思来,就会变得不是那么困难了。 无非是喂食的对象换一个罢了…… “呸呸呸。” 竺清月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怎么了?” “难吃。” 女孩吐了吐舌头,一副有被酸到的表情。 “还行吧。”徐向阳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放在嘴巴里大口嚼着,含含糊糊地评价道,“就是一般糖葫芦的味道。” “我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糖葫芦的时候,觉得晶莹剔透又红通通的,以为会很好吃,所以一直都很感兴趣,只是没撞见机会。”竺清月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吃,却发现只有外面一层冰糖壳是甜的,里面的山楂果根本就超酸。”。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他捂着自己的嘴巴,避免糖渣掉下来,“我就是觉得,你的想法和我很像。你知道阳春面吧?我也是看电视上那种武侠电视剧里的大侠们一个个都吃的很香,可实际上就是葱油汤面,清汤寡水,一点儿都不来劲儿,我第一次兴致勃勃去吃的时候直呼上当……” 徐向阳说着说着,就想起来第一次和星洁出去玩的经历。 他们俩去了家附近的那条商业街,一起吃到的第一碗食物就是阳春面,而且难得还是星洁请客。 可惜,最后那碗面却被浪费了。那时候的他不懂得珍惜,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肯定会选择细细品尝,让与她一同度过的幸福时光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还有糖葫芦,我以前就出于好奇想要尝试,所以缠着姐姐帮我买,结果买来后牙齿都酸掉了。” “那你不提醒我?” 竺清月冷哼了一声,一边说一边又吃了一颗,于是她的脸部五官再度皱起。 “……其实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徐向阳想了想,又补充道: “主要是和你在一起,感觉再酸涩的东西吃到嘴巴里都会变甜了。” 他说这话虽然很浮夸,人却是情真意切的。 主要是因为他刚才想起来和星洁一起吃的那碗阳春面的故事,免不了会代入到眼下的处境。 没错,和星洁呆在一起的日子他恨不得一天掰开来当两天用,但和班长大人在一起的时光同样珍贵且无可比拟—— 然而,班长大人显然不会接受这种说辞,瞥了他一眼后,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好没诚意的情话。给我重新想一遍再说。” 徐向阳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 进入公园内,他发现这里果真很热闹。 走下阶梯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对于住在中央花园附近的居民来说,这地方就是天然的娱乐场所,出来散步的,下棋打牌的,踢毽子打羽毛球的,拿着麦克风和音箱出来和同年龄段的朋友们吹拉弹唱的,远处还能听见唱戏的声音。 他们路上遇见最多的就是拿着收音机到处走,或是坐在长椅上和廊檐底下休息的人,一个个都在态度悠闲地享受着这个早晨。 再往里走,离开广场之后,前方又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被落叶覆盖的林荫小道交错纵横,花圃旁边的灌木比人还高,到处都能看到在石桌石椅上休息的人们。 因为有着篱笆和道路的阻隔,谁都不会打扰到谁。 公园内栽种的绿植像是天然的屏障,广场那头喧闹的声音变得模糊,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写这份情书的人倒还算是有点浪漫细胞,居然还知道约我到公园里来。” 竺清月笑呵呵地表扬了一句情书的主人,随后又将矛头指向徐向阳。 “——哪像你。” “我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如果是你邀请我约会的话,会去哪里?” “嗯……” 徐向阳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就我知道的那些个地方来挑选的话,约个会总不能出远门到别的城市去吧?图书馆上次已经去过了,然后是三人一起去过的那家商场,那里也没啥意思,所以……应该还是会选择这个地方。” “真的吗?我不信。哪里会有这么巧?” “可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徐向阳回答,“因为我是从班上同学听说的,我们学校里有几对情侣就在这里约会过,所以有印象。” “哼哼,难道不是因为你急了吗?” 竺清月将身体凑过来,红润的嘴唇嘟嘟的,看上去还是对他很不满,同时拿指尖直戳着徐向阳的鼻梁骨。 “我可不是没人喜欢的女孩子哦,不如说正好相反,我超级受欢迎的。要是我向你告白还被拒绝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诱人劝我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到处都是。” 徐向阳表情认真地回答道。 “嗯,我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 不管因为班长大人的存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积累了多少烦恼和苦闷,但唯有这件事,徐向阳十分清楚。 “——你能喜欢我,是我的幸运。”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阴云驱散了阳光,灰蒙蒙的云层倾覆在大地之上。清凉的雨丝自天心洒落,吹拂到徐向阳抬头望天的脸上。 下雨了。 幸好他们不是在大马路上,公园里有不止一处能躲雨的地方。 两人在附近找到了一栋凉亭,走入后在椅子上坐下。 “对了,信里面约好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里啊?” 竺清月从口袋里拿出情书来看了一眼。徐向阳想要凑过去,结果却被女孩灵巧地躲开了。 “你想看啊?才不给。” 竺清月笑呵呵地晃动着手中的牛皮纸。 “为啥?” “因为这是人家写给我的情书~干嘛要给别的男生看?你又不是我的谁~” 班长大人笑得像只小狐狸。 徐向阳撇撇嘴,没搭理她。 “你急了?难过了?你要是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看。……呵呵,不得不说,这封情书写得真不错,能看得出写作者的态度很正经,但文字间蕴藏的情感却又很热烈。” “不好意思,没有。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徐向阳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已经是公园的最深处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环境好像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了。 有可能是距离更远了、有可能是因为下起了雨,他的入眼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柔软清新的草甸,仿古的灰色石灯笼与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和位于近处、在细雨中愈发显得苍翠欲滴的枝叶,于湿润的风中轻轻摇曳。 世界的图景和轮廓,正在变得朦胧而细腻。 “只不过呢,第一次约人,就把我约到这种地方来……” 竺清月将信件放入袋子里,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所以我才会觉得有点危险啊。” “你还要继续等吗?”徐向阳望着小路尽头,那里没有来客的身影,“时间已经到了吧。” “再等一会儿吧。”班长大人回答道,“喜欢我的人事有不少,但能鼓起勇气写上一封情书的却很罕见。对方既然那么认真,我也希望能认真地做出答复。” 于是,两人肩并肩在凉亭里坐下来。 他们一边倾听着冰冷的雨水敲打在树叶、路面与凉亭顶棚上的回响,一边安静地等待着。 在这个夏意未尽的日子,一场绵绵细雨下个不停,好像会一直下到地球末日。 淅沥沥的雨声好像催眠,坐在长椅上的女孩眼帘低垂,一双精致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独自占有徐向阳的感觉,让她有种难得的安心感,迷迷糊糊间便打了个盹。 等竺清月清醒过来后,她揉着眼睛嘟囔道。 “有人来了吗?” “已经不会有人来了。” 男生的回答让她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万一是这场雨……” 竺清月微微偏过脑袋,发现徐向阳正凝视着面前笼罩在雨幕中的欣欣草木,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视线中带着她前所未见的肃穆。 女孩的心微微一颤,似乎从这个眼神中察觉到了某种征兆。她忍不住问道: “你……” 刚吐出一个字,她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徐向阳正在努力做深呼吸。反复数次后,等到他再度转过头来望向竺清月的时候,脸上展露笑颜。 “——因为那份情书是我写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雨中曲 凉亭内一片寂静。 就好像徐向阳刚才的那句话是一枚静音按钮,按下去后谁都不能开口说话,男孩女孩只能面面相觑,互相对视。 竺清月眨巴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突然伸手轻掩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等,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徐向阳脸上摆出的僵硬笑容顿时有点绷不住了。 不是震惊、不是害羞,不是欣喜,班长大人的这个好像被戳到笑点了似的突然爆笑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是……你别生气,我没……哈哈哈,你先等我笑完再说。” 在徐向阳一脸无语地注视下,竺清月笑得满脸涨红,她用手指擦去了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她轻抚着胸口说道: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刚才我们俩的一问一答有点奇怪而已。” “哪里奇怪?” “我当时在问‘他怎么还没来’,然后你的回答是‘他已经不会来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吗?”班长大人好像憋笑憋得很辛苦,“我就感觉你的回答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精神病杀人犯会说的台词,因为出于独占欲和嫉妒心,就把暗恋我、还寄了情书的人暗中害死了……” “对不起,我可做不到这种事情。”徐向阳有点无奈,“我的能力没那么强,倒是你应该很擅长——” “讨厌啦。” 竺清月装模作样地拿巴掌拍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才不可能做那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说,你会喜欢上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可怕女生,还对她写情书告白呢?” “如果是清月你的话……” “我的话就可以?” 徐向阳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是情话,会随便杀人的这种说法也太可怕了,他无法接受。 “不行。” “说的也是。”竺清月微笑着竖起手掌,看着自己的五根芊芊玉指,指甲像薄薄透明的蝉翼,“何况,以我的能力,真要想叫人听话也用不着杀人这么粗暴的做法,对不对?” “……话题扯远了。”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想要重新扭转正题。 “没扯远。” 竺清月放下自己的手,神态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想,你应该不止一次为我身上存在的问题而产生过苦恼。” “是的,我知道……” 见她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徐向阳虽然觉得眼下这种告白的场合没必要谈论这种煞风景的话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的确有很多问题。在我看来,有的地方已经好转了,有的还没有。不过我希望我们将来能一起面对。” “如果说我不会改呢?如果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对你隐瞒呢?” 她微微一笑。 “说到底,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存在问题。这意味着我和你在观念上存在分歧,而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分出对错的问题。” “是,我知道。” 他说。 “但我想,谈恋爱中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感情吧?并不是说一定要志趣性格完全符合的人才能在一起,有分歧的话可以相互包容和理解。我想,我对你的喜欢足以胜任。” “……呵呵。”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掩盖住自己的侧脸,如玉的面庞上再度飞起绯红,而这回总算不是因为憋笑。 “真没想到。当亲耳听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害羞啊。” “那——” 他的心脏开始蠢蠢欲动。 “很遗憾,徐向阳。” 班长大人放下手掌,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啊? 激烈的心跳一下子又平复下去了。 “‘因为喜欢,所以其它问题都可以无视’,‘有矛盾有冲突,就需要倚靠彼此的包容和理解’……你知道有多少情侣在分手前都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么?所谓的‘包容’,其实就是拖延时间,不去真的解决问题。等到感情冷却后,关系就会自然破裂。而众所周知,热恋期的男女对彼此的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竺清月的言辞有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徐向阳越听越觉得难受,忍不住苦笑。 被告白是一回事,再告白就是另一码事了。虽然还算有准备,但他的心情还是随着女孩的话语来回摇摆,不得安宁。 “你想得还真远啊。” “那当然。你以为我对你告白是随便说说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的不是短暂炽烈却转瞬即逝的恋爱,我想要的是未来能和我一起携手并肩、能永远走下去的恋人和家人。” “……好吧,那我说实话。” 徐向阳抓抓头发,无奈承认。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不用改?” “嗯,不用改。” “明明说了有事情瞒着你?” “我觉得你很坦率。能搞清楚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全部说出来,我觉得这样就ok了。” “那……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分歧,该听谁的?” “当然听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哦~你这一次倒是答得很干脆嘛。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啊。” “这不是我的问题。” 说这话的同时,徐向阳悄悄将手伸了过去,把坐在身边的班长大人的柔软小手握在掌心里。 “是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会听我的话,由我来下命令,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竺清月没有拒绝他的牵手,顺从地任由自己的手掌被男生放在手里揉捏,对他的话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本来我还想说,我们俩既然要建立起新的关系,那过去的约定也该重新再商议——”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不想改变嘛,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狡辩。” 竺清月嘀咕了一句。 然后,她将身体慢慢倚靠过来,让彼此的肩膀紧贴着肩膀。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凉亭内,安静地注视着被阴冷的雨幕所笼罩的公园风景,一时无言。 - 凉亭内一片寂静。 就好像徐向阳刚才的那句话是一枚静音按钮,按下去后谁都不能开口说话,男孩女孩只能面面相觑,互相对视。 竺清月眨巴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突然伸手轻掩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等,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徐向阳脸上摆出的僵硬笑容顿时有点绷不住了。 不是震惊、不是害羞,不是欣喜,班长大人的这个好像被戳到笑点了似的突然爆笑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是……你别生气,我没……哈哈哈,你先等我笑完再说。” 在徐向阳一脸无语地注视下,竺清月笑得满脸涨红,她用手指擦去了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她轻抚着胸口说道: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刚才我们俩的一问一答有点奇怪而已。” “哪里奇怪?” “我当时在问‘他怎么还没来’,然后你的回答是‘他已经不会来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吗?”班长大人好像憋笑憋得很辛苦,“我就感觉你的回答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精神病杀人犯会说的台词,因为出于独占欲和嫉妒心,就把暗恋我、还寄了情书的人暗中害死了……” “对不起,我可做不到这种事情。”徐向阳有点无奈,“我的能力没那么强,倒是你应该很擅长——” “讨厌啦。” 竺清月装模作样地拿巴掌拍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才不可能做那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说,你会喜欢上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可怕女生,还对她写情书告白呢?” “如果是清月你的话……” “我的话就可以?” 徐向阳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是情话,会随便杀人的这种说法也太可怕了,他无法接受。 “不行。” “说的也是。”竺清月微笑着竖起手掌,看着自己的五根芊芊玉指,指甲像薄薄透明的蝉翼,“何况,以我的能力,真要想叫人听话也用不着杀人这么粗暴的做法,对不对?” “……话题扯远了。”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想要重新扭转正题。 “没扯远。” 竺清月放下自己的手,神态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想,你应该不止一次为我身上存在的问题而产生过苦恼。” “是的,我知道……” 见她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徐向阳虽然觉得眼下这种告白的场合没必要谈论这种煞风景的话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的确有很多问题。在我看来,有的地方已经好转了,有的还没有。不过我希望我们将来能一起面对。” “如果说我不会改呢?如果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对你隐瞒呢?” 她微微一笑。 “说到底,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存在问题。这意味着我和你在观念上存在分歧,而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分出对错的问题。” “是,我知道。” 他说。 “但我想,谈恋爱中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感情吧?并不是说一定要志趣性格完全符合的人才能在一起,有分歧的话可以相互包容和理解。我想,我对你的喜欢足以胜任。” “……呵呵。”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掩盖住自己的侧脸,如玉的面庞上再度飞起绯红,而这回总算不是因为憋笑。 “真没想到。当亲耳听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害羞啊。” “那——” 他的心脏开始蠢蠢欲动。 “很遗憾,徐向阳。” 班长大人放下手掌,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啊? 激烈的心跳一下子又平复下去了。 “‘因为喜欢,所以其它问题都可以无视’,‘有矛盾有冲突,就需要倚靠彼此的包容和理解’……你知道有多少情侣在分手前都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么?所谓的‘包容’,其实就是拖延时间,不去真的解决问题。等到感情冷却后,关系就会自然破裂。而众所周知,热恋期的男女对彼此的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竺清月的言辞有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徐向阳越听越觉得难过,忍不住苦笑。 被告白是一回事,再告白就是另一码事了。虽然还算有准备,但他的心情还是随着女孩的话语来回摇摆,不得安宁。 “你想得还真远啊。” “那当然。你以为我对你告白是随便说说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的不是短暂炽烈却转瞬即逝的恋爱,我想要的是未来能和我一起携手并肩、能永远走下去的恋人和家人。” “……好吧,那我说实话。” 徐向阳抓抓头发,无奈承认。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不用改?” “嗯,不用改。” “明明说了有事情瞒着你?” “我觉得你很坦率。能搞清楚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全部说出来,我觉得这样就ok了。” “那……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分歧,该听谁的?” “当然听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哦~你这一次倒是答得很干脆嘛。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啊。” “这不是我的问题。” 说这话的同时,徐向阳悄悄将手伸了过去,把坐在身边的班长大人的柔软小手握在掌心里。 “是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会听我的话,由我来下命令,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竺清月没有拒绝他的牵手,顺从地任由自己的手掌被男生放在手里揉捏,对他的话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本来我还想说,我们俩既然要建立起新的关系,那过去的约定也该重新再商议——”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不想改变嘛,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狡辩。” 竺清月嘀咕了一句。 然后,她主动将身体慢慢倚靠过来,让彼此的肩膀紧贴着肩膀。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凉亭内,安静地注视着被阴冷的雨幕所笼罩的公园风景,一时无言。 章节目录 第268章完整版已出,请务必刷新观看! 昨天卡文卡得欲仙欲死,实在没办法为了全勤只好上传了半章,后面半章是重复的。 没想到早上爬起来补的时候文思泉涌,写出了应该是最近这段时间状态最好的一章,只能说这种卡文偶尔还是有点帮助的…… 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放弃全勤也该保证读者们的阅读体验…… 总之拜托各位,请务必刷新阅读!实在不行就删书后重新加,后面大半章的情感和情节都和前半章大有不同,很重要,感觉错过很可惜。章节名是“雨中曲”。 《侵入人间》第268章完整版已出,请务必刷新观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是个白痴。” 不知不觉间,自天心洒落的雨势变得更加庞大了。不复上一场的阴绵,而像是要将一口气将整个湖里的水全部砸下来。 两人的衣服很快被淋得浸透。 他们的头发全都粘在额头上,不可避免地遮挡住了视野;如同白汤的暴雨覆盖广场,像一整张编织起来的幕布,即使是肩并肩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几乎要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徐向阳僵硬地坐在长椅上,手指触碰到女孩湿漉漉的脸,随后慢慢滑落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动弹不得。 暴雨倾盆的声音实在太大,像被一把扯断的珍珠项链,大珠小珠落了一地,“哗啦啦”的响动无比嘈杂。 “……对不起。” 竺清月声音沙哑地道着歉。她再次抬起手,用力抹开了脸,似乎是想要擦掉脸上的水迹,然而很快就又有新的湿痕覆盖上去,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唯有脸上的可爱笑容还是一如既往。 “明明是和喜欢的人接吻,明明我期待了那么久,结果却表现得那么没用……对不起啊。” 徐向阳张了张嘴巴,还没等他说话,竺清月已经一把扑了上来。她用的力气很大,整个人的身体重重地撞到他怀里,让两人一起从长椅滚到了地上。 “轰隆隆!” 天空中有雷鸣炸响。 好痛。 徐向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撑住自己,不过在最后时刻还是选择张开双臂,抱住了从椅子上滑落的她,结果后脑勺狠狠砸在了青石路面上,痛得他脑袋都变得晕晕乎乎的。 “我们再来一次。” 班长大人坐在他的身上,仿佛是害怕他逃跑,双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软绵绵的身体再一次压了上去,同时将苍白的嘴唇胡乱贴过来。 那气势,与其说是求吻的怀春少女,不如说是撕咬猎物的凶猛野兽。 徐向阳努力地想要配合她,然而竺清月的动作却显得慌乱。一个往左一个在右,在右的那个很快将脸转回来,而往左的那个这时却已经换了个位置——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着,但越是心急如焚就越是做不好,两人的嘴唇无论如何都贴不到一起。 时不时有湿润的发丝垂落下来,擦过他的鼻尖。 终于,他和她的嘴巴再度重叠到一起—— 一个充斥着焦虑与不安的吻。 “唔……!” 徐向阳和林星洁的初吻是尝试了数次才顺利摸索到门路,从而让彼此都能得到享受;而他和竺清月显然没有经历这个过程——这种陌生感所带来的不契合,在双方都不太正常的心理状况中,被进一步地放大了。 仅仅是在冲动驱使下,两片嘴唇与嘴唇的摩擦,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十几秒钟以后,两人再度分离。唇齿间的湿润并非充满热度的,而是被雨水覆盖上了一层冰冷。 竺清月猛地从他身上坐起,为这个失败的吻而喘息着,她身上的挫败感连徐向阳都能感受到,然而等她再度俯下身注视他的时候,一双幽深的瞳孔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不甘心。 我不甘心。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应该是这样—— 接下来,竺清月的吻变得更加激烈,像疾风骤雨般落下,气势亦更加狂热。 到最后一次尝试的时候,她似乎是想要张开嘴巴,试图让徐向阳直接把舌头伸进来,让两人的唇舌交缠在一起,最后到最后,却变成了下意识的牙关紧咬。 “疼——!” 徐向阳的嘴唇直接被咬出了血淋淋的伤口,眉头痛苦地皱成一团。 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连努力忍耐都做不到,下意识喊出了声。 班长大人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女孩低垂着头颅,湿漉漉的发帘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还要继续吗?” 徐向阳捂着嘴唇,却再一次主动开口邀请。如果是一般情况,如此糟糕的初吻经历,简直能算得上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但是,他的眼神却很认真、表情很冷静,就好像刚才的疼痛根本算不上一回事。 竺清月没有回答,紧贴着额头的刘海底下,一双幽幽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他。 “你还想继续的话,我会奉陪到底。但是在我看来,你其实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吧?” 徐向阳有点吃力地坐起身,将短发姑娘拥入怀里,然后轻轻抚摸她像水草般被雨水淋得乱糟糟的头发,以示安慰。 竺清月顺从地躺到他的怀里,然后她隔着衣服狠狠咬了一下男生的肩膀,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发出长长的叹息。 天幕暗沉,暴雨如注,来不及流入下水管道的积雨在通往公园广场的石板路上汇聚成浑浊的河流,浑身狼狈的年轻人们坐在地上紧紧相拥,像是在野外遇见暴雨后无处藏身的旅人,用身体互相取暖。 “怎么办啊,向阳。”她在他怀中喃喃,“我发现我自己还是想错了,原来星洁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这样的……我一想到她知道我们俩的决定后哭泣的样子,就没办法再集中精力,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好恶心,恶心到令人作呕……因为过去一直在集中精力考虑该如何让你同意的办法,所以才忽略了这件事……不,应该说是刻意无视了这一点吧?” 所以,在徐向阳选择接受告白、竺清月之前的努力终于得到收获以后,那份始终被封锁在心底深处的愧疚心和自我厌恶,反而一股脑冲破了枷锁,像是溃堤时的大浪,彻底吞没了她的初吻体验。 “可能这样说会很奇怪……”竺清月搂着他的脖子,笑得有点自嘲,“但我还是第一次因为干坏事而流眼泪呢。” 徐向阳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们俩都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了,这样下去真的会感冒。” * 他们没有回徐向阳的家,因为竺清月不敢确信自己在看到林星洁后会不会突然失控,当然也没有回她自己家。 最后,两人干脆随便选了家旅馆当作落脚点。 两人都是高中生,但这年头当然没有要严格检查身份证件的规矩,特别是像在火车站和公园之类景点附近的小旅馆和钟点房。 看到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走入宾馆门口,看模样不过高中生年纪,前台也是见怪不怪,收了钱就好,话。 不如说,他们俩的关系好像比告白以前离得更远了,有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正矗立在那儿,男孩和女孩分别被隔在山头这一侧和那一边,再也望不见彼此。 终于,是竺清月的提问打破了沉寂: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选择今天对我告白?在我的预计中,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在经历了陈红英的事件以后,你和星洁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呢。” “的确。那件事结束的当天,我和星洁山盟海誓地说了一堆,然后又接吻了一个下午。和陈红英还有赵乐相比,我们两人的关系是多么可贵。虽然她不会明说,但我看得出来,星洁对我的眷恋一定变得更深了,我也想要更珍惜她,我还在心里恶狠狠发誓,一辈子都要陪着她。” “那为什么……” 徐向阳没有看她,他面朝着电视,像是在研究宇宙真理那般陷入沉思,然后回答道: “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起码有一件事我很认同。” “什么?” “那就是我们之间存在的矛盾和冲突,终究还是要解决的。” “嗯。” “而且,摆在我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而后者我已经尝试过了,但你始终不愿意放弃。也就是说,如果接受的话就需要点头一次,而不接受的话……就需要在你每一次开口的时候,都狠下心来拒绝,就这样不断、不断地重复,直到你彻底厌倦,选择放弃为止。” 竺清月撩了撩自己的头发。 “所以你放弃了?我觉得不是还有别的选择吗,就是你最喜欢的什么也不做,继续努力维持当下这种生活状态。” 女孩的话语中带着些微讥讽,却又像是在真诚地劝慰。 “是啊,什么都不做。那样多好啊。等待,等待,继续在星洁面前表演一个合格的男友,和她每天卿卿我我。说着教导她学习,实际上她早就不需要了,只是用这种借口来满足我在心理上对她的优势。” “每个星期都会被你叫出去几天,陪你一起逛街,你每次都会精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好看的衣服,一点儿都不避讳肢体接触,再设计暧昧的情境让我调入陷阱。我每次都被诱惑得神魂颠倒,脸红心跳,嘴上说着‘别这样’,实际上被像你这么完美的女生倒贴,有谁会不开心吗?老实说,真是让我爽到不行。” “然后呢?当然是回家,回家以后再继续和星洁卿卿我我……” 他一边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述说,一边盯着没有被打开的电视屏幕入神。徐向阳在家中的时候也常常这么发呆,因为他觉得那个地方就像是一面漆黑的镜子,能映照出他的脸,一个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的自己。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呢?哇塞,那就更棒了,在城市里到处乱转,解决灵异事件,反正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角色,反而是为我们提供刺激。和漂亮女孩们整夜聊天,和你调情说笑话,偷偷摸摸地拉拉小手,我还很喜欢看自家可爱女友吃醋的样子,在你们俩之间游刃有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种当花花公子的本事,太厉害了,一年前的我肯定会很佩服现在的我,毕竟那时候的我连能说上话的朋友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真希望它能一直持续下去啊。等待某一天,等待一个能改变我们命运的重大事件降临,比如世界末日之类的,那绝对可以让我和你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最好是还能发生什么互相拯救的惊险桥段,能让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好、好到情同姐妹的程度,然后,然后……说不定到那个时候的星洁,就能顺顺利利接受我们两个人的关系,甘愿分享自己的恋人,三个人一同过上你口中‘超越家人和恋人’的幸福生活——” 徐向阳突然止住了嘴,话语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坐在另一头的班长大人轻轻开口,她的声音沉静而温柔。 “这样不好吗?” “……不好。” “听上去不是很幸福吗?” “是很幸福。” “那为什么不要?如果你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因为——” 男孩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鼻音,那是在强忍着像个小屁孩那样哭鼻子的抽噎。 “……因为我是个白痴。这世界上才没有这样的好事。” “从来都没有。”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章 “我是个坏人。” “话不要说得那么满嘛。” 竺清月好像是觉得表现出自暴自弃一面的他很有趣、很可爱,虽然她没有将身子贴过来、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徐向阳还是听见了女孩忍俊不禁般的笑声,笑得很温柔。 “其实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万一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呢?我觉得几率还蛮大的。” “就算真的有,我也要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受够了。” 或许,等自己长大了,性格变得更加成熟了,就能更有自信地面对这一切,就算堂堂正正地表示自己正在和林星洁与竺清月两人谈恋爱,同时热烈地追求她们都不会有任何不安; 又或许,再过几年,等大家的感情变得更深了,相互陪伴成了习惯,变成俩所谓的“家人”般的关系,解决起这个问题就会更容易。 可是—— “我喜欢上了两个女孩,我就是个坏人。拖延时间,让我变得更成熟的意思是当一个能在你们俩之间更加游刃有余的人渣吗?还是说那样就是成长?期待未来能有转机、或是自己能有改变,然后怀着愧疚心继续享受现在,不就是在这个当下选择了推卸责任,不肯直面问题?!” 他正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和过往心态义愤填膺的时候,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 这一次,清月的声音距离自己更近了。 床垫上传来微微下沉的感觉,以及裙摆布料和床铺互相摩擦发出的回响。 徐向阳发觉自己的双颊被覆盖上了热度。 “为什么你要这样贬低自己呢?” 女孩捧着他的脸,他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吐出来的呼吸,与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庞上。 他不愿意动,也不想抬头去看。 “我没有贬低……其实一直以来,我内心深处就是这样想的,只是表面上还装作很正经的样子。” 垂落在床单上的双手慢慢攥紧。 “自从你对我们袒露心意以来,我一直都觉得很苦恼,有关于星洁的感情,我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和背叛她;也有关于你的,我要怎样做我才能不伤害到你呢?看到你被我拒绝后那副样子,我同样觉得很难过……但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是什么呢?” 清月直起身躯,调整姿势后跪坐在他面前,她一边用手捧着男生的脸颊,一边很配合地问道。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早就不是什么三好学生了,我是个坏人。” 徐向阳吸了吸鼻子。 “所以,当然是答应你……希望同时和你们俩谈恋爱。” 这个念头曾经不止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徐向阳每一次都对此一笑了之,仅仅当作是自己无聊时的胡思乱想。 但当有一天他开始把这种无稽的想法当真、甚至在星洁面前做出试探的时候,这也是他认识到真实自我的时候。 “别太责怪自己。你是被我拖下水的,就算你真的成了坏人,那也是我这个坏女生让你变坏的。” “……奇怪,你干嘛要反过来安慰我?” 徐向阳觉得无法理解。 “因为我喜欢你啊。”竺清月笑眯眯地回答,“何况,我觉得自己说得一样是事实。首先提出要建立起三角关系的人是我,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理想,你已经认真严肃地拒绝过我,是我擅自把你拖下水……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任性而已。” “起因可能是你,但真正让事情落得如今这个糟糕地步的人,还是我。” 被一片寂静和昏暗所包围的房间里,只有浴室里的滴水,和男生低落的说话声在轻轻回荡。 “如果我对星洁的感情真的很坚定,哪怕你对我告白一百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哪怕结果是要和你决裂,舍弃与你之间的朋友关系,我都应该站在她这边,绝不动摇;” “如果我下定决心想要和你在一起,那就应该和星洁好好说清楚,就算会狠狠地伤到她的心,就算一辈子都不被原谅……但结果却是,我两者都做不到。” 结果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和星洁的感情不断加热、升温,直至粘稠,好几次持续一下午的激吻,山盟海誓,以及将彼此视为珍宝—— 但越是如此,他对自身的卑鄙就越无法容忍。 “咦,等等!”竺清月似乎注意到了某个重点,惊讶到连捧着男生脸蛋的手都放下去了,“你……你难道有考虑过和星洁分手,然后和我在一起?!” “当然。” 徐向阳终于抬起来眼睛,他倒是真的忍住了没哭,只是眼圈微微发红。他很困惑于班长大人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都那样坚持了,我肯定想过真的答应你成为情侣的可能性啊。那要答应你,岂不是就得……呃,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决了,我根本做不到这种事,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 “没关系,没关系!” 女孩很高兴似地用力摇了摇头。 “光是能听你这样说,我就觉得很开心啦!” 她停下话头,微微侧着脑袋端详着徐向阳的表情。接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像个慈母般再度伸出了双手。 这回不是捧着脸了,而是直接抱着面前男生的后脑勺,好让他躺到自己怀里。 徐向阳没来得及反应;而等他再想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贴到人家姑娘那软绵绵的胸口处了,所以一时间反而不好随便乱动。 他不禁有点脸红。 他与班长大人的亲密接触倒不止一回两回,而这正是徐向阳愧疚感的来源:也就是说,自己竟然已经对“明明有女友的情况下还和别的女孩保持暧昧”这种不道德的状态见怪不怪,理所当然。 虽然每次都是竺清月在主动,此刻亦然。 问题是眼下正是互诉衷肠的时候,是不是不太适合做亲密度举动?徐向阳觉得还是像刚才那样,坐在同一张床上但是分开来的状态比较好,能有冷静思考的空间。 班长大人可能是受到一时心潮起伏的影响吧……? 他心乱如麻间,却又注意到了和往日的不同之处。 虽然自己的脸碰到了女孩的胸部,这无疑是一个恋人才会有的拥抱。但相比起心猿意马的暧昧,他真正感受到的却是让人平静下来的温柔。 竺清月的行为不再是刻意想要让他脸红心跳的挑逗,而是一种发乎于情、自然而然的举动。 总是以微笑面具示人的班长大人,和两位好友相处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暴露真心,就比方说是现在;而这往往是最令徐向阳感到心动的刹那。 正因为如此,当他回想起竺清月刚才所说的话的时候,心脏开始像抽搐般疼痛。 一个女孩子,到底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种话呢? 清月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喜欢得很卑微”。他此刻真正认识到了这一点,前所未有的清晰。 “你能反思自我是好事,不过也别随随便便就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自己头上,这样只是在毫无意义的地方逞英雄。我们彼此都很清楚,究竟是谁让你难以做出选择。” 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 “实话实吧,就算你真的选择了我,我高兴归高兴,但我恐怕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到时候只会让你更加难办吧?毕竟我可不像星洁那样有底线,她不会神经病到强迫自己的男友去喜欢另一个女生,再加上那时候的星洁说不定早就伤透了心,情况肯定要比现在糟糕百倍。” “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我不奢望、也不需要除此以外的东西……总之,谢谢你,徐向阳,不管你怎么自责,或是别人怎么责备你,我永远是你的同伴。” 说完这句,待到徐向阳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她才慢慢松开手。 * 厚厚的窗帘被拉上了,看不到玻璃外的风景,但萦绕在房间内部的阴冷和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淅沥回响,证明这场夏雨仍然在下个不停。 从公园回来,隔了约莫半小时后,两人的精神状态终于恢复了安定。 竺清月早早地承认自己是个麻烦的朋友、是个坏孩子,而徐向阳则用了一些时间,才坦率地接受了自己。 接下来,两人盘坐在床上,面对面地相互对视,开始讨论未来。 “所以,就以结果而言,其实还是我们三人一贯以来的做法: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无论是问题的答案,还是我们间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是的。” “但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我知道星洁的欲求不多,就算和自己的想法不同,她一般也不会反驳。只要是你说的,我想绝大部分事情她都愿意听,可是……” “这件事情不行。”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知道。但要是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徐向阳摇了摇头,“我已经尝试着和星洁提起过这个想法了。” “真、真的?” 竺清月好似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打了个激灵,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这一幕让徐向阳不禁联想起了被人抓住脖子拎起来的兔子,总觉得很好笑。要让班长大人露出这种惊慌的反应可不容易。 “那,她的回答呢?” “我猜星洁应该是有点察觉到我存在这方面的念头,所以在当时故意扯开了话题,希望我能别真的说出来。” “呵呵。” 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前的星洁敏感归敏感,但肯定做不到这样巧妙高超的交流技巧,该说是一种出乎意料的成长吗?还是说你教的好?” “在人际关系这方面我可教不了她,一定是从你身上学去的。” 竺清月摇摇头,没有反驳。 “另外,我好像可以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像是过去的你。” 如今渴望改变的不再是她,而是徐向阳和竺清月。 当然,这可不意味着星洁做错了事,因为想要做坏事、试图破坏他们三人之间关系的,是剩下的两人。 “你知道我们班上的杨文静吗?” 说到这里,徐向阳突然想起了星洁的这位朋友对自己的劝诫。 “我知道。”竺清月点头,“你们俩的事情我一直在关注。” “嗯。那天去学校的时候,她看到我们俩谈话时的样子,就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还问我‘你们仨呆在一起的时候,星洁难道就没有任何反应?’当我回答‘没有’的时候,她说这才是问题所在。星洁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男友和别的女生表现得那么亲密,只是出于某种考虑,才没有说出口。” 男生的表情再一次沉重起来。 “我知道她说得对。所谓的‘某种考虑’……讲的就是这回事吧。” 相比起恋人堂堂正正的背叛,她宁愿希望现有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哪怕为此要容忍自家男友和别的女生关系暧昧。 徐向阳狠狠抓了两下头发,抓到头皮都开始发疼了。他刚抬起头想要说话,却看到了班长大人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知道是否该说是心有灵犀呢?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猜到了竺清月想要说的话。 ——“看来,星洁喜欢得和我一样卑微。” 只是这话对两人刚刚才调整过来的心态都有点不太友好,她才没有开口。 徐向阳忍不住苦笑。 他既然已经做出这个打算,那就是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过去一直以姐姐所说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为座右铭,但这并非事事都能行得通的真理。 有时候,这句话能让目的变得十分澄澈,所以他能果断地当下付出行动。 而有时候……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压根就没底。 因为人心终究难测,未来更是无人知晓。 “那个,徐向阳,你要不要再考虑一段时间?”竺清月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不用急在一时……” “你是让我现在再去考虑对星洁说谎?” 徐向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做不到。之前你说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你的任性,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最起码,不再是你一个人的。” 竺清月微微叹息。 “……我明白了。那就请陪我把坏事做到底吧,徐向阳。让我们一起背叛那位最亲爱的朋友、伤害那个最重要的人。” “好。” 他轻轻颔首。 像是作为这个约定的证明,坐在床上面对面的男孩女孩,嘴唇自然而然贴到一起。 这一次,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不是深入的唇舌纠缠、不是狂乱的亲吻啃咬,而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相互触碰,在彼此的嘴上落下淡淡的一吻之后,很快便分了开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万句情话 他们在房间里安静地坐一会儿,发现雨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可两人却都没有要继续待下去的心思了。 于是,他们将换下来的湿衣服晾起来,蹲在卫生间的开关旁边一边天南地北地聊天,一边举着电吹风吹了好久。 当然,相比起自然而然在阳光中的曝晒,这样是吹不干的,过了好久衣服上仍然微微残留着湿气,只能说勉强能穿。 重新穿上外套后,徐向阳和竺清月很干脆地离开了房间,来到一楼将房退掉。 街道上的一排店铺的屋檐连绵成了有空隙的雨棚,离开宾馆门口的徐向阳从那底下快步走过,借着遮挡跑到一家杂货店里,带了两把雨伞回来。 得亏自从暑假一起出去旅游以来,他总是随身带着钱;而要是没有孟正给他们的五万块钱,他恐怕连和班长大人开房的钱都掏不出来,毕竟以前的他就是个囊中羞涩的高中生,可能还得靠清月的那个小钱包…… 徐向阳将伞递给她,和女孩一起并肩下了楼梯,重新回到街道上。 * 撑着伞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行走,稍微离远点的建筑物都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瀑布所淹没,街道两侧延伸出来的立牌、招牌和没有通电的霓虹灯柱,在蒸腾的水雾中迷蒙。 就像是行走在被雾气笼罩的大海旁边,听着涛声滚滚,入眼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 如果忽略水珠们“噼里啪啦”拍打在物体表面的激烈响动,走在疾风骤雨中的人们其实会觉得很安静,安静到只有两人的鞋子踩起水花的声音。 街道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排水孔,两人的裤脚很快又被打湿了;风又太大,手中一柄小小的伞起不到遮风挡雨的作用,男孩女孩们的脊背都变得冰冷,但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和喜欢的人肩并肩行走在一片茫茫天地间的感觉,真的很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们正在根据路牌的指示前往车站。行至中途时,竺清月似乎想起来什么,她将徐向阳写的那封情书从口袋里拿出来后,笑吟吟地捻在手指缝间对着他晃了晃。 “其实我之前就说过,我早就猜到这封信有可能是你写的。” “真的?” “嗯。” 班长大人点点头, “再怎么说,我们俩当了那么久的朋友,还经常一起学习,你的字迹我还是熟悉的。” “……是这样啊。” 徐向阳恍然。的确,这点是他没有考虑到。 “所以,我在公园的时候还算配合吧?” 竺清月朝他眨了眨眼。 “我可是表扬了你有浪漫细胞。还说这封情书写得真不错,态度很正经,情感却又很热烈。怎么样,听我这么说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很高兴?” 徐向阳没有回答。 其实之前班长大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中还真有一种恶作剧心理正在隐隐作祟,在暗自偷笑的同时,很期待竺清月在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觉得害臊之类的—— 没想到会被对方反过来利用。 “那你还当作没发现?有够坏的啊你。” “哪里哪里,我只说‘可能’,心里可没有万全的把握。要结果是误会一场,我岂不是很丢脸?本姑娘的自尊心可受不了这种事。说一千道一万,我这不是因为你拒绝了我好几次,实在不敢相信吗?” 班长大人又换上了那副话中带刺的口吻,看来她对自己过去的几次告白失败仍然耿耿于怀。 “而且,真正坏心眼的人是你,你想告白,直接和我说就好了啊,干嘛还要用递情书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 “因为上一次和星洁告白的时候给我留下来的印象。虽说结果很顺利,但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太慎重,所以……” “和我告白的场合用的是和别的女生告白的经验?唉,我就不抱怨你这句话讲得有多么像个人渣了。” 竺清月一边叹气一百年摇头。 “总之这个理由倒是算勉强说的通。问题是,你干嘛一定要瞒着我?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对吧?所以说你是坏心眼真的一点儿都错。你想想,要是我不打电话通知你,而是独自一个人来了,那场面得多尴尬啊。” 徐向阳微微一怔。 “为什么——” “你难道真的愿意看到我单独出来和别的男生见面?” 竺清月的双眸眯成狭长的形状。 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有点……不过,我当时觉得你肯定会打电话给我,所以压根没有多想。” “凭什么啦,那时候的你又不是我的谁。” 竺清月有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后,但她的脸上还是再度浮起了微笑。 “我是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吗?连这种问题都没想到,以前还觉得你脑子挺好使的呢。” “听说谈恋爱会把人变傻。” 徐向阳故作深沉地说。 “我一定是和你一起坠入爱河了,所以才会变得那么笨。” 竺清月被逗得眉眼弯弯,但还是忍不住伸出巴掌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好没诚意的情话……你给我重新想一遍再说。” “好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听?我在日记本里记了一堆呢。”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全都是我自己从各种报刊杂志上记下来的,还有是我自己想的。” “真的假的?”班长大人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你还会做这种事?” “当然。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说话好听讨女朋友喜欢也是一项技艺,需要不断学习和锻炼才能进步。”徐向阳回答得理直气壮,“难道清月你是一开始就很擅长人际交往?你的那帮小学同学一开始不就接受不了。” “……总觉得你走歪路了啊。”竺清月嘴上这么说,她自个却捂着嘴巴笑个不停,“都怪我这个坏孩子把你带坏了,星洁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你迷的神魂颠倒,说什么话都肯听?” “是啊,差不多吧。”徐向阳胸膛一挺,大言不惭,“所以你完全可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 “她以后肯定很辛苦……”班长大人说到这儿,突发奇想,“对了,干脆这样吧,等你成功说服了星洁以后,就试着在你的正牌女友前面对我说情话吧?” “这……” 徐向阳迟疑了。 “怎么?不敢了?” 竺清月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强迫他跟着停下来。女孩扬起下巴,对他露出挑衅的表情: “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行了吧?” 徐向阳有点无奈。 被女孩抓住胳膊的他暂时撑不了伞。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望着自阴云密布的天心纷纷洒落的雨水。 如果能成功的……话。 “哇,没想到你真的答应了,胆子好大。” “真的真的。所以,你要听哪一种?我自己冥思苦想写的,还是我抄别人的?” “嗯……”竺清月好像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还是你抄的吧。” “咦?为什么?” 徐向阳免不了感到惊讶。 “因为那些情话肯定都是经过苦思冥想后精心整理出来的吧?我还挺想听听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效果。”她嘻嘻笑着回答道,“至于你说出的情话……” 竺清月将那封小心藏在自己袖筒里不让雨水打湿的情书,轻轻放在胸口上,露出极为满足的神情。 “暂时,我只要这样就够了。我会把它一辈子珍藏起来,每当我见到这封信,就能想起这份甜蜜的回忆。我想,这是一万句情话都比不上的。” 徐向阳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 听见这话,他觉得鼻子又有点发酸了,好悬要掉下泪来。 竺清月将情书又放了回去。然后,她突然将手中的伞扔到一边,张开双臂,很用力地一把抱住了他。 女孩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轻声喃喃道: “我好想帮你……” 在这件事上,你只会越帮越忙。 徐向阳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对方心里同样明白得很,只是担心自己一个人难以承受罢了。 “没事的,没事的……相信我。” 他小声安慰,一手持伞,另一只手静静抚摸着怀中女生湿漉漉的头发。 冰冷急躁的雨点仍在簌簌地下。徐向阳听见无数豆大的水珠拍打在伞面、又从那上面滴滴滚落的声音,耳畔似是响起了“叮铃铃”的风铃声。 夏日未尽的长街上,二人紧紧相拥,良久无言。 章节目录 附:徐向阳写给竺清月的情书 竺清月同学: 你好! 这次来信,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向你表达我的心意,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喜欢你!请给我一个机会,当我的女朋友吧。 虽然我和你不在同一个班级,但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关注你。 如果你要问我,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话,我想我曾经读过的泰戈尔的一句诗,是再合适不过的描述: “当我和拥挤的人群一同在路上走过时,我看见了你从阳台上递过来的微笑,我歌唱着,忘记了所有的喧嚣。” 每次从高二五班的窗前经过看到你和同学们说话谈笑的时候,每周一早上升旗仪式的时候看到你在队伍最前列的时候,每次看着窗外的你和朋友们一起穿过走廊的时候,偶尔从一楼的花坛经过抬起头,看见你正趴在栏杆上和人聊天……你的一颦一笑,都会让我的心有所触动, 你在我心中的轮廓和印象,就是这般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但起初的我,并没有真正察觉到这件事。 有一天,我在课本上看到了一句话——说来好笑,我不是在语文课本上看到什么爱情诗歌或者才突发奇想,而是高一的物理课本。 上面提到关于波的知识,说“两列水波相遇后彼此穿过,仍然保持各自的运动特征,继续传播,就像没有跟另一列水波相遇一样”。 看到那句话后,我突然就想到了你。 就这样下去,我们的人生也会像水波一样,一旦穿过了就再无交集吗? 明明你的眼睛中曾经有过我,我的心中曾经有过你,最终结果却变成“就像没有相遇一样”? 整天呆在学校里的日子好长啊,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日复一日的重复,以至于它看上去每天都没有变化,好像永无止尽似的; 但你我都深知:这样的日子是短暂的,一旦逝去,就再不会回来。 我们的青春是一辆没有回头路的火车,而隧道的尽头早已经迫在眉睫。 于是,自从那一刻起,我的视线便无法从你的身上离开。我开始一直思考自己的感情,以及你的心态和想法。 绝大部分同学眼中的你,可能还是一个待人温和,无论学习、样貌还是在师生们中的评价,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女生,但我知道,你其实有着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一面,可以说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走近你的心,才没有察觉到这份冷漠。 当然,就算是冷酷的你,同样很让人着迷。而且我相信,那同样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竺清月,应该有着外冷内热的一面,在对待真正值得在意的事物,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热情。 或许,你只是还没有找到它。我能感觉到你身上受到的束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当我哪一天离你更近的时候,就能发现了吧? 我发自内心地期盼那一天能尽快到来。 其实,别人怎么看我从很早开始就觉得无所谓了。只是我总心怀疑虑,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而且还是鼓起勇气、强迫自己去做。这种困扰只有在我见到你的时候,才能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而事实上,无论有没有做坏事,这句话是我早该对你说的,并且是主动在你面前说出口,结果到现在却还是不得不利用文字来拐弯抹角地转达,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我不能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是我希望能真诚地对待自己、对待别人。 在未来的人生里,我不希望自己有哪一个瞬间会为过去做出的选择后悔,问题是,我有时候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也就无法预料我是否会后悔。 这和看见有困难的人便出手相助,看到有人作恶上见义勇为,或是面对挫折时绝不气馁——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选择,选择前面的道路谁都看不清。 只是我知道,我要是错过你,最起码在此时此刻、在人生的这一阶段,会觉得难过和追悔莫及,至于未来的事情,我也只能留到未来再想。 ……抱歉,话说到这里,就变得我好像觉得你一定会答应我,是我有点自作多情了。 但不管你是否会答应,我甚至已经开始觉得后悔了,也许我该早点给你写信,因为有些话只有写在纸上我才能说出口,也许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你更深入地了解我。 书信的来往会让彼此间的交流更深入,这些话要是没能让人看见的话,会不会太可惜?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或许还会有机会用这种信件的方式相互来往吧?有可能是托人送过来,有可能是放在邮箱里,有可能是像我这样,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信塞在你的抽屉里。 以我的亲身经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既会做贼心虚、同时又觉得心潮澎湃,实在是记忆犹新。 我有时候会想,人与人之间的喜欢真的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也许有再美好的相遇、再长时间的陪伴,两个人都未必会在一起;而也许仅仅是擦肩而过的一次回眸,就注定会相伴一生。 我是不是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你? 我是不是在你身上追求某种特别的、生命中缺失的女性印象? 我们间的因缘会不会很早就定下来了? 我在冥思苦想后,找到了种种有可能是我对你的爱慕的原型,有的是电视上的,有的是书上的故事里的,有的是曾经见过面的认识的女性,有的只在记忆中,有的则在相片上。 然后我才意识到: 你不像任何人,只是因为我爱着你,才会觉得处处都有你的影子。 我希望能摆脱疑虑和犹豫,我希望你能不再受束缚,我希望我们能从某一刻起,自由自在地相爱。 在最后,请允许我再次引用泰戈尔的诗抒发我的情感: “你微微地笑着,沉默不语,而我认为,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太久了。” 竺清月同学,如果你有意答复的话,请在明天早上九点以后,到市中央花园的最后一个亭子来,我会在那里等你。 此致 敬礼! 您真心的爱慕者,于199x年8月25日 章节目录 附:竺清月写给徐向阳的回信 亲爱的男朋友: 你好! 我是竺清月。 我知道,现在的你大概正在认真考虑如何面对星洁,此时应该是你最焦头烂额、最惴惴不安的时候吧? 于是我在想,要是在这种时候,这封信落到星洁手里了,被她看见了,结果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彻底打乱你的步调?会不会阻碍你的计划?会不会让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毁于一旦? 一想到这里,我就心跳不已,所以特地抑制住了害羞的心情,直接将“男朋友”这个称呼后放在开头…… ……开玩笑的。我知道这份信会先到你手上。 其实,我本来觉得没必要特地写回信。情书就是情书,我收下了就代表一切ok,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没有需要补充的。 和你的想法不同,我不觉得有什么话是一定要通过文字来表达,而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但在经过反复考量后,我还是决定回信一封。 就像你说得那样,这样看上去会让确立关系的这个过程显得更正式点。而且,未来还能当作彼此感情经历的阶段性证明来收藏。 这不是说我答应了你“以后用书信往来传递感情”的这个提议。在我看来,哪怕是要偷情,也是在眼皮底下偷情比较有意思,要用信件来往未免太过含蓄,你我反而比往日疏远。 到今天这个份上,你还想扮演在恋爱路途上初出茅庐的青涩男友,是不是太迟了点?总不至于你和星洁住在一起的时候,还在每天写信给对方吧? 就算真的有,这种纯洁的交往方式也不适合我。 不过,你说自己在送信的时候是偷偷摸摸、掩人耳目地放到我的抽屉里,还说以后可以拜托别的同学来送……呵呵,这倒是让我挺感兴趣的。 学校里早恋的人可不止我们一对。我们班上就有在课上互相扔小纸团,在课间飞书传情,努力瞒着别人的耳目、其实同学们私底下全都知道的情侣。 他们一般不会用正式的书信格式,而用便条写下潦草的几句话,内容可能会很无聊;等送到对方手里后,在课堂上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对方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会心一笑,眉目传情。 如果你想玩这样的游戏的话,我确实不介意陪你尝试。 但正所谓“纸里包不住火”,这样一来,我们俩的关系迟早会暴露给所有人,而学校里又有一部分人知道你和星洁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我觉得我能接受最坏的结果,你呢?还是说会觉得这样的游戏很幼稚呢? 说到“幼稚”,昨天我又反复看了好几遍你写过的情书,发现你还挺努力不让自己暴露身份的。 恶作剧很好玩吗? 我想是很好玩的,因此本来还打算装成是不认识的女孩给你写情书,不过感觉会第一眼被认出来,所以想了想还是算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的情况,你要是没认出来……那我会感觉更恶心,所以还是算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 我刚才看了一下日历,等我们开学的十几天以后,马上就会有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日子来临。 你不如猜猜看? …… …… …… …… …… 不是什么纪念日啦,毕竟我们俩都还没认识超过一年。 是星洁的生日。 我想你不至于连这件事都会忘记吧? 但万一,还是说万一,你要是真的忘了,我写这份信就是为了提醒你的。 考虑到星洁以前的家庭情况,我想这几年她恐怕都没有机会能好好过上一次生日。 因此,作为朋友的我,想替她做好充分的准备,尽管时间还有点早,但最近这段日子里,我都在很努力地思考。 星洁的生活在这半年时间里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点无论是她还是我们都很清楚,但我希望能籍此机会让这种改变确定无疑,让今年生日成为她高中生涯里最棒的回忆。 就和你给我的情书、就和这份信一样,这相当于是一种证明。 对了,星洁不是在班上认识了新朋友吗?希望你能邀请过来,如果还有别的同学参加,我会积极地表示欢迎,当然还有你、还有莲姐。 生日会的安排可以集思广益,如果你有好的想法,请务必和我交流,我们俩可以早点筹备。 大家一起准备,一起陪她度过美好的一天。 所以我在想…… 我在考虑,是不是要等生日过后,再和她说我们俩的事情? 我还不清楚结果如何,但我希望她能在毫无心理负担的情况下,开开心心地度过这次生日。 这一天对她来说很重要,对我们来说同样如此…… (此处有折痕) 对不起,徐向阳,原谅我吧,我可能是关心则乱了。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做法。 而且,说是为了能让她开心,但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实质上仅仅是一种隐瞒、一种欺骗。 在我们选择背叛的前提下,这不过是一种拖延的借口,只是祈求自己能心安,只是在自欺欺人。 既然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心理层面的难过、负罪感和忧虑,我想已经是惩罚中最轻微的一种。 我需要坦率地接受它。 我不该抱有奢望。 我好自私。 幸好我知道我很自私。 希望你不要有这样那样的心理负担。 从你昨天对我说的那些话来看,你应该不会接受拖延的做法吧? 这很厉害,我支持你。 总之,这件事由你来决定。 一切都拜托你了。 关于我会提笔写信,或许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哪怕最终这份情感的结局会很糟糕…… 至少,我们还有这段文字作为证明。 我性格乖僻,傲慢,不像个普通人那样好相处,爱耍小脾气,我能数出自己身上的千百样毛病,且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改变。 我知道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女孩子,但起码有一点好,那就是喜欢你。 (一道淡淡的吻痕) 献给亲爱的徐向阳 你非常可爱的女朋友(虽然是二号……)竺清月,于199x年8月26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二章 约会邀请 在车站与竺清月分别后,徐向阳独自一人回到家门附近。他站在巷口处抬起头往天际望去,天色临近黄昏。 这个时候,凶猛的雨势稍稍减弱,但他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因为地势相对低洼,还是在巷子内侧积起了河流,踩下去后积水已经能没过脚踝了。 有的地方甚至会漫过门前的台阶,渐渐入侵到屋子里面去。 这场在秋天即将来临前下起的雨,势头竟然比夏日台风天还要猛烈和急促,像是要淹没住在巷子里的人家。 他看到有几个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拿着脸盆,正弯着腰将流到屋子里和阶梯上的积水往外倒,满脸苦闷。 徐向阳有点担心家里的状况,便“啪叽啪叽”踩着水花往自家门口走去。 越往里面走积水就越深,靠近巷子中央的地方,积攒起来的雨水没别的地方可流过去,水面反射的光泽近乎幽深。 不过当他真的来到家门前的时候,却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好:门口被人用沙包堆垒起来一堵小小的防水墙,防止积水渗透进来。 大门敞开着,露出内侧寂静幽深的空间。 徐向阳这才想起来,家里确实准备了这些在发大水时能用得上的东西,但能想起及时想起来,还是因为有细心的同居人在家。 要是放在以前,只有徐向阳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姐姐又成天忙于工作,这会儿家里早就水漫金山、一塌糊涂了。 正当他踏上台阶的时候,看见穿着衬衣和牛仔短裤的林星洁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上去是正在屋子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捧着笔记本背单词,态度悠闲。 这其实是情侣两人在学习背诵时都会有的习惯。以前的星洁当然是没有的,但少女在和他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就染上了徐向阳的颜色。常常会做出相似度很高的举动、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相同的口头禅。 “你啊……怎么浑身都淋透了。” 长发姑娘注意到了有人靠近门口,她放下转过头,见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忍不住抱怨道。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主动去卫生间拿了大毛巾递给自己的男友,然后又去他的房间准备拿一套干净衣服出来。 徐向阳注视着她的背影,觉得这姑娘现在真的完美符合他心目中“贤妻良母”的印象。 “你是冒雨跑回来的?” 林星洁的问话声从房间那头传来。 “嗯。” 徐向阳一边拿毛巾擦着自己湿透的头发,一边回答。 “为什么不在原地等一会儿?” “因为想早点回来见你”——类似的话他都快锻炼成本能了,随口就能说出来。但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说,只是沉默。 “难道因为没带伞?” “买了一把,不过到半路就被风吹走了。” “有点倒霉呀。” 林星洁将干净衣服递给他,然后拍了拍男生的胳膊,脸上的笑意盎然。 “快脱掉衣服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徐向阳打开灯,默不作声地拿着衣服走入浴室。 自始至终,他的女友都没有询问过他今天上午去了哪里的问题。 * 时间转瞬间流逝。 第二天的夜里,莲姐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年轻人。 昨日的雨早就停了,门前的积水褪去大半。 那铺天盖地的狂风骤雨就像是一场幻觉,宁谧的月辉笼罩着小巷头尾,像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子。 屋门敞开着,夜色寂静,能听见墙角处孜孜不倦的虫鸣。清凉的风一齐涌入,吹动了屋檐上悬挂的铃铛。 “叮铃铃。” 清脆的声音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夏天即将迎来结束。 “马上暑假就要结束了。” 暑假作业早就完成了,徐向阳正在埋头写自己买来的课外教辅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坐在对面的林星洁的感慨。 长发姑娘微微歪着脑袋,她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侧颊,另一只手则夹着圆珠笔正在百无聊赖地转悠着,那双明亮的眸子没有看向他,徐向阳却能察觉到她的余光正牢牢盯着自己。 “是啊。” 徐向阳回答。 “还有不到一周时间。” “我们马上就要去上课了。” “不喜欢吗?”徐向阳笑了笑,“马上就是高三了哦,学习会比以前更紧张吧。不过我们俩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我觉得……” 女孩用手指将自己垂落下来的头发卷起,看上去正在犹豫不决。 “嗯?” 徐向阳意识到女友是有话要说,于是干脆放下笔,等她讲出来。 “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好像变得更好了。” 话说到一半,林星洁突然有点慌张地摇摆着自己的手。 “呃,我不是说我们之前感情就不好哦!应该说是变得比以前更深入了点吧!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他愣了一下,露出很高兴的表情。 “有。当然有。” 度过这个夏天以后,无论是在肢体接触的层面,还是在感情交流的层面,他们间的关系变得更深层次、同时也更紧密了,这是没办法说谎的。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那个决定。 林星洁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将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视线落在纸张上,却总是在游来移去,看上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徐向阳见到女孩这副样子,知道她恐怕是没心情继续学习了。 于是他径直开口问道: “你有问题吗?” “没……没事!”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还想瞒着我?” “……好吧。但我觉得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林星洁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脸蛋上微微浮现红润的颜色。 早?她是在说以后的某个日子吗? 徐向阳有几个猜测,但不敢确信。 在沉默的氛围里,两人开始继续埋头做功课。 又过了一段时间。 正在聚精会神解题的徐向阳,突然觉得膝盖往下的地方有点痒痒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擦到了。 因为他穿着的是中裤,小腿全都露在外面,所以这种感觉十分鲜明。 这阵微小的感触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在腿上来回摩擦,像是有人正拿毛绒绒的玩意儿搔他痒痒。 徐向阳打了个激灵,借着作业本的掩护,目光朝底下一看,发现是坐在对面的女孩的赤裸脚丫。 林星洁正翘着二郎腿,一只没有穿鞋袜的纤足在桌子下面晃来晃去,很不老实,时不时就会碰到他。 少女的裸足像是被剥开来的春笋般幼嫩,能看到肌肤底下淡青色的经脉隐隐浮现,而脚尖则是粉色的趾甲。 徐向阳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和班长大人一起去图书馆的经历。 清月在桌底下的“小动作”让他心头火起,一时间差点失去控制,被当时馆里的其他人注意到。 不过…… 星洁不是清月,好像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吧?她会特地用脚来诱惑自己?徐向阳总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而且对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稍微调戏一下应该没事吧? 想到这里,徐向阳不再忍耐,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桌对面姑娘那动来动去的纤足,放在手心里。 “呀!” 林星洁被拽得整个人往前一带,整张清秀的脸蛋“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你、你干嘛啊?!” 长发姑娘面露羞恼,恶狠狠地瞪着他。然而她的目光中却没有很吃惊的感觉,以至于连生气时候的表现都有点装模作样,像是在心虚。 ——这一刻徐向阳明白了,原来女孩真的是故意的。 虽然还不至于像班长大人那样大胆到在众人眼皮底下的公共场合搞小动作,不过哪怕是在眼下这种私下两人独处的生活里,星洁能鼓起勇气主动勾引自己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和她过去的印象截然不同。 这难道是女孩子无师自通的功夫?还是说受到了班长大人的真传? “是你主动伸过来的吧?” 他挑了挑眉。既然是对方主动的,他当然要配合,随即露出坏笑。 “这可不能怪我了啊。” “你松手!” “我不松。” “你松开……哈哈哈哈!” 林星洁咬牙切齿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咯咯笑个不停。 徐向阳抓住了她的脚踝,手指则在脚掌心轻轻挠了起来。 “你……你快放……放过我吧……” 长发姑娘在椅子上难受地拼命扭动着腰肢,笑得眼角飙泪。 脚掌的敏感程度可不是普通的痒痒肉能相提并论的,一般人都承受不住。在古代据说甚至是一种酷刑。 徐向阳一开始还能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家女友在椅子上挣扎扭动,可看了一会儿她娇喘吁吁、脸蛋涨红,体恤下的胸部曲线剧烈起伏的样子,他知道要再不住手难受的就要轮到自己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林星洁刚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等她收回来后,赶紧将双足都缩回拖鞋里,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再也不敢伸出来调皮了。 当然,她在嘴上是不肯服输的,气鼓鼓地抱怨着。 “……色狼。” “不是你主动的吗?” “我才没有主动。我只是……”林星洁嘀嘀咕咕,“我以前有好几次都发现你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月的腿看……” 明明只是很寻常的吃醋撒娇,而女孩的表情中更只有憨态可掬的可爱,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可身为听众的徐向阳却愣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变淡了,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懊恼—— 他不该这样做。 过去与她的卿卿我我,种种恋人之间充满暧昧的“小游戏”,总是有着能让自己忘却一切苦闷和烦恼的魅力,然而此刻却都成了痛苦,只会让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化作情绪的浪潮汹涌澎湃、难以自已。 昨天在暴风雨中和竺清月的亲吻、拥抱与倾诉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回,甚至让徐向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捧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在该说的话对星洁说完之前,自己的情绪恐怕会始终深陷在这种窘境里。 所以,他需要尽快亲手结束这一切。 在林星洁注意到自己的异状前,徐向阳干脆地开口了: “对了星洁,明天你有时间吧?” 林星洁挑了挑眉头。 “问我干嘛,你一直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清楚吗?……我每天都有时间啊,要是没和你一起出去的话,就是呆在家玩里。这几天清月又没叫我出去。” 话才刚说到一半,她的腮帮子就变得有点鼓鼓的。 “所以,你是独自呆在家里,觉得无聊?” 他又接着问道,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有点严肃。 女孩星眸微闪,似乎察觉到了谈话氛围中的异样。 “没事,我……我只是说说啦,没关系的。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嗯,我知道。” 徐向阳微微颔首。察觉到女友敏感反应的他克制着口吻,努力挤出轻松的表情。 “但是偶尔出去玩一趟,放松下心情还是有必要的。所以,你要来吗?” “明天要一起出去?”听到他这样说,林星洁这下才总算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又确认了一遍,“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嗯。” 他重重点头。 “太好了!” 女孩的神情闪闪发亮,充满期待,看得徐向阳心中一阵沉闷的疼。 “去哪里?” “之前不是问你和清月借钱买了东西吗?货已经到了,我准备明天带你去看看。” 这是发生在暑期旅行回来之后的事情。徐向阳想用那笔政府给的奖金,买样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大件儿。 但那五万块毕竟是属于三个人的,虽然俩姑娘都不可能反对,就算他徐向阳全花光了都没所谓,可以说给予了他充分的信赖,但他还是坚持着给竺清月和林星洁一人写了一张借条。 “我知道了!” 看着笑容满面的女孩,徐向阳故作愉快地朝她眨了眨眼。 “所以,今天晚上记得早点睡啊。别熬夜了。” …… 这一整个晚上,尽管有他的不断提醒,但林星洁却始终表现得兴奋而雀跃。她在烧菜的时候一直哼着小调,看碟片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洗澡的时间比平常还要长了半小时;晚上更是一直躲在卧室里不出来,徐向阳偷偷往里面瞥了一眼才发现,她正把柜子里属于自己的寥寥几条新裙子,一一拿出来摊在床上,站到镜子前反复挑选…… 连每日惯例临睡前对彼此说“晚安!”的时候,女孩的声音都比平常高了一个八度。 徐向阳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卧室内,他在关上灯后一片黑暗的客厅里安静地伫立着,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良久后才关上了房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请带我走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徐向阳洗漱完毕后,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这时候林星洁还没离开房间,他准备去倒个垃圾。 天还蒙蒙亮,巷子里却已经是生机勃勃。学生们正值假期的尾声,这会儿大都躺在房间里赖床,但住在这条小巷里的老头老太们一如既往起的很早。 打水的打水,倒垃圾的倒垃圾,有的窗户里已经开始有生火做饭的气息,勾起了空肚子里的馋虫。 徐向阳走到巷口,朝着被房屋掩映的天际线尽头望去。他眯起眼睛,看到了从东边的山头喷涌而出的一轮日晕,云层叠染,朝霞灿烂,正在昭示今天是个万里无云、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一路走来,青石板地面上的水渍已经干了,他像往日那般伸手朝着报刊箱里面掏了一会儿,结果除去莲姐订的报刊以外,真让他掏出一份信来。 他愣了一下。本来还以为是寄给李青莲的信,但一看连邮戳都没有,以及信封表面那行娟秀端正却又熟悉的字体,徐向阳心中了然。 他拿着信重新回到自家门口,发现星洁已经站在客厅里。 其实她早早就起床了,甚至可能比他起得还要早,不过他从对方卧室门口路过的时候,只能看到房门紧闭。听里头传来的响动,像是这姑娘正一直窝在房间里捣鼓着什么。 出门的这一会儿功夫后,徐向阳终于知道她在干嘛了: 长发姑娘穿着一身他从来没见过的淡蓝色连衣长裙,裙摆一直垂落至膝盖的位置,颜色是那种宛如天空般纯净的蓝。 与往日衬衫体恤配合牛仔裤的潇洒打扮不同,这条裙子更衬托出了她身上属于女孩子的清纯气质,显得柔弱而娇美。 贴身的长裙衬托出少女纤瘦的体态,长发垂落在两条细细的肩带上,而锁骨和肩膀的肌肤全都暴露在外面,白得耀眼。 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徐向阳不禁看呆了。 “怎么了?” 林星洁好像是被他的灼灼目光盯到不好意思,她将双手放在裙衬上,葱葱玉指不安分地揉动着衣料。 “太漂亮了。”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这条裙子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你穿过。” “嗯……”她回答道,“上回去街上的时候买的。买来以后就没有穿过。” “是清月帮你挑的?” 林星洁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自己选的,连她都没有见过。” “这样啊。” 徐向阳露出笑容。 “看来,我是这个世界上头一个有幸见到的人。” 虽说女孩的神情看上去还是带着点害羞,但她还是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 林星洁去卫生间的时候,徐向阳开始准备早餐。 将电饭煲里的冷饭加水重新煮一遍,切了点昨天剩下的鱼肉下去煮粥,再煎两个荷包蛋,淋上酱油,拿出新买的腐乳放在桌子上。 女友还没出来,他坐在沙发上想了想,还是将藏在口袋里的信拿出来,用小刀划开抽出信纸,走到能被清晨阳光照到的窗台旁边开始仔细 读着读着,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露出愉快的笑。 徐向阳反复阅读了好几遍,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折痕和墨迹,仿佛能想象得到班长大人时而奋笔疾书,偶尔冥思苦恼的样子。 还有那个特地吻上去的淡淡唇印。 他的手指从上面划过的时候,像是还能感受到少女嘴唇留下来的热度,于是从指腹传来的触感由此跨越时空,竟能抚摸到她的唇瓣。 但徐向阳的理性正在无时不刻提醒自己,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就好像他的心脏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正在雀跃着往上升,一边则在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在看啥?” 背后传来星洁好奇的问话声。 “没什么。” 徐向阳回过神来,将那封信放在一旁。 …… 两人坐下来,开始把鱼粥盛到碗里, 林星洁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吃完饭我们就走?” 见她表情严肃,嘴边却沾着一颗饭粒,完全破坏了那股认真的氛围,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拿出手指将那枚饭粒采下,放到嘴边。 “嗯。” 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少女的脸蛋泛起红晕,垂下脑袋把饭碗当成了敌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对了,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林星洁闻言,登时露出警惕之色。 “你干嘛?该不会是要反悔吧?作业不做完就不让我去之类的。” “当然不会。” 徐向阳摇摇头。 “我只是问问而已。你可别等到临时关头才去抱佛脚。” “我早做完了。”她说,“你上次不就提醒过我么?所以这几天我都很闲……我本来还以为你会给我加点课外作业呢。” “用不着。” 徐向阳呵呵一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光是能认认真真完成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你就超过这个世界上九成的学生了。” 林星洁思忖片刻,不由点头表示赞同。 …… 收拾完碗筷,两人终于出门了。 来到商业街附近的车站,一齐上了车。因为时间还早,公交内乘客寥寥;而无论男女,他们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刚刚上车的长裙女孩。 林星洁对此不甚在意,在随便挑了个靠窗座位坐下后,她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 “所以,你要让我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都到这儿了就别卖关子了吧?” “那不行,要是让你提前知道可就失去惊喜了。” “哼,装模作样的。”林星洁嘟起嘴抱怨,“反正到了地方我就能知道了。” 然而,等她等到了地方以后,却只感到了迷惑: 他们前往的目的地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而就是他们俩与竺清月一起去过的那家新开业的百货大楼。 这地方的人流量倒是一如既往得大,只是内部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实在很难猜到特定的物品。 林星洁想起徐向阳坚持写给自己的那张欠条,从上面显示的不菲金额来看,应该不会是小物件。 徐向阳领着她穿过熙攘的人群,前往二楼,经过一家家橱窗明亮的商铺,来到楼层的某个大型角落。 林星洁正左顾右盼好奇张望的时候,徐向阳已经熟门熟路地上去和店员聊天了。那人点点头,带着两位年轻人来到一处地方,将盖在上面塑料布一把掀起来。 “这,这是……”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高大的外貌,流线型的曲线设计,整体呈现出黑色,在周围白炽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锃光瓦亮,座椅附近还有大红色的字体和白色的车牌标志,龙飞凤舞,整辆车看上去都充满了躁动和热烈的氛围。 林星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确实看到了店铺里陈列的各式各样的摩托车,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买了…… 徐向阳走到她身边,笑着说道。 “其实上次和你们一起来的时候,我就一眼看中了这辆车,于是后来发了奖金后,我又自己一个人来过一趟。但那时候车已经卖出去了。因为是进口货,所以在预订后还要再等待一段时间,今天终于能来取车了。” 林星洁还有点陷在震惊的状态里难以自拔,主要是徐向阳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乖乖学生,对于流行时尚好像都不怎么关心,也很少去追逐年轻人们的热潮,很难想象得到他会这么大胆。 要是骑着这辆车出去,肯定一瞬间就会变成人群中最靓的仔。 她忍不住问道: “你……你开这个没事吗?” “没问题,我早就学过了。” 而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徐向阳的确曾经好几次表现出对于摩托车的兴趣: 两人一起上学的时候,他总是会盯着别人的摩托车看个不停;家里有好几本摩托车杂志:还有上次三人来百货商场,她们俩去挑选内衣的时候,徐向阳则选择到卖车的地方逛街。 “感觉好厉害……” 林星洁惊叹。 “对了,摩托车是不是还要考证件?” “姐姐有。”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 “我是未成年人嘛。”徐向阳耸耸肩,“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 哇,居然说这种话。 林星洁眨了眨眼,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下,自家男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坏孩子了吧? “这辆车其实是给莲姐买的,以前她有过一辆,我就是那时候学着开过,乡下都没人管的。后来因为要搬到锦江市,那辆车就卖掉了。” 徐向阳递给她一个头盔。 “头盔,你要不要戴上试试看?” “好。” 林星洁接过他手中的头盔。 戴上后的感觉有点沉重,但更多的还是新奇感,从一个被拘束和限制的空间去看待世界,世界好像变得更清晰了。 “要戴得尽量舒服点。” 徐向阳一边如此说道,一边动作温柔地替她做调整,好让女孩的那一头长发不至于被头盔卡住。 接着,他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像是赛车手般专用的那种酷酷头盔。 摩托头盔对于他们来说好像都有点偏大。望着旁边的镜墙,看着上面映照出来的两个看上去头重脚轻的年轻人,林星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这样,两人倚靠在摩托车旁谈笑了一阵后,女孩突然发现自家男友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徐向阳清了清嗓子,然后弯腰鞠躬,像个绅士那样朝她伸出手。 “林星洁小姐,我能有幸邀请你一起去兜风吗?” 这个装模作样的动作很明显是从电影里学来的,而且因为那个头盔的缘故,更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滑稽,看得她一阵好笑。 但是,眼前的男生却做得很认真,低着脑袋,保持着邀请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星洁脸上促狭的笑容慢慢收敛。 她安静看着他,那一瞬间好像周围商场内的喧嚣全都远离了两人,女孩美丽的瞳孔中眸光闪烁。 没有犹豫,她学着电影里的淑女,将小手轻轻地放到他的掌心上。 “嗯,请带我走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在荒芜的大地上向海奔驰 “轰——轰——” 引擎声轰鸣作响,在耳畔盘旋、回荡,一刻不曾停息,就好像她的世界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林星洁将脸紧贴在男友的脊背上,双手用力环抱过来,搂着他的腰腹,这样一来手掌便自然而然贴上了他的肚子。她嗅见了白色衬衣上洗衣粉的香味,脸颊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热度。 就和阳光一样。 真正的阳光从头道: “你嗅见了吗?” “什么?” 林星洁捂着一边覆盖耳朵的头盔,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 “——是海!” 坐在前方驾驶摩托的男孩大笑着回答。 话音落下的瞬间,海水的腥味便从看不见的视野尽头涌入她的鼻腔。 女孩情不自禁地想道: 啊,真的是海。 不知从何时起,自远方而来的汹涌涛声与引擎的轰鸣声混杂在了一起 摩托车从高架路上往下奔行,一侧的栏杆换成了厚实的防波堤。 长发姑娘禁不起好奇心的引诱,她抬起臀部,一手支撑着徐向阳的脊背,从摩托车的后座上弓着身站起。 她的视线由此越过防波堤,看到盛烈的太阳高悬在澄空之上,而下方则是碧波荡漾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海滩上生长着嶙峋怪石。 海天一线的景色,雄浑壮阔。 林星洁转过头,见到凸面镜中的背景是蓝得刺眼的晴空,镜面中的男生就好似一张风景画上的照片,全神贯注地注视远方。 等摩托车经过一个漆黑的隧道后,速度慢慢放缓,徐向阳最后驶入公路旁边的岔道,在林间小路上七弯八绕,前头很快就没路了,他干脆调转车头,朝着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开。 “抱紧了!” 徐向阳大喊,轮胎与凸起的石块和粗砺的地面相互碰撞,摩托车立刻整个颠簸起来,刚买来还锃光瓦亮的车表被溅上了一圈泥点。 坐在后座上的林星洁尖叫了一声,不过她很快就笑着抱紧了男生的腰腹。 车头穿过稀稀疏疏的树林和灌木丛,一直到坡地变为柔软湿润,轮胎速度放缓,徐向阳这才选择熄火。 “讨厌,新裙子都被弄脏了。” 林星洁从车上跳下来,一边将沾到头发上的枯枝败叶捡下,一边对着男友抱怨道。她的屁股都颠得有点发麻了。 徐向阳将摩托车停下后藏在旁边的草丛里。他站在沙地和泥地的边界上,笑着朝她伸出手。 “来,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林星洁小心翼翼地将脚边的裙摆束起,腮帮子还是气鼓鼓的,但还是乖顺地将手放了上去。 …… 徐向阳拉着自家女友的柔软手掌,沿着海岸线行走。 咸咸的海风吹来,他们一边欣赏着波涛起伏,时不时吞没海岸;浪花拍打在漆黑礁石上,白色飞沫四处喷溅的景象,一边缓缓踏上堤坝。 阳光灿烂,涛声阵阵,大坝上却空无一人,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男孩女孩无拘无束地聊着天,他们聊起过去,聊起未来,聊起学校师生,聊起家人,聊起现实与理想。 纵然这个世界像是一面被摔碎的镜子,上面的裂纹便是重重沟壑、千万鸿沟,人与人之间存在的隔阂和偏见,让他们永远都没办法理解和尊重;但年轻人们相信,只要他们执手相伴,情感的联系足以跨越万水千山,填沟平壑。 漫漫人生路,永不分离。 过了一会儿,当涛声变得更大、太阳变得更烈,他们便全都闭上了嘴巴,开始享受着这份静谧的美好。 等走到大坝中央的时候,跟随在他身后的林星洁停下脚步。 这里是最适合欣赏海上风景的地方,她转过身来眺望大海,将吹乱的发丝拢到脑后。 徐向阳听见脚步声停止,便侧过头去看她。发丝飞舞间,女孩的神态平静,视线微微迷蒙。 他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一时间口干舌燥,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燥的。 他知道,是时候了。 “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星洁抬起眸子,她看着一脸局促不安的男孩,忍不住轻笑起来。 “干嘛呀,紧张兮兮的?” “呃,没什么……” 话到嘴边,徐向阳再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重量。明明是无形无质的言语,却重逾千钧。 但他还是努力地将在肚子里打过无数遍草稿的话挤出喉咙。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觉得……我觉得不能瞒着你。” “好啊,你说吧。” 林星洁主动将手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女孩用手将他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攥紧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掌心摊平,然后再牢牢抓紧。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温柔中透着一股果决,就好像要是不这样做,身边的恋人就会像风筝那样飘到不知道哪里去。 “我很感激你能邀请我出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所以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徐向阳和林星洁手拉着手,迎着阳光与海风站在高高的堤坝上,听见身畔的女孩这样说道。 他觉得今天天气好过头了,头顶落下来的阳光实在是很刺眼,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 “前天……就在前天,我向清月告白了。” 只有这么一句话,剩下却再没有勇气讲出来了。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他整个人屏住呼吸,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耳畔只余下滚滚涛声,他随时都有可能往后倒下去,坠落山崖。 但他和她的手仍然紧紧握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温度。 “……哦。” 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后,徐向阳听见了女孩安静的回应。 心正在向看不见底的深渊滑落。 他又等待了很久,等到永无止息的风和海浪也觉得疲倦为止。 终于,徐向阳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转过头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初恋与夏日的终结 世界好安静。 一时间,远方大海浪潮起伏的声音和大坝上呼啸的风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双眼都没办法完全睁开。 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林星洁正在无声无息地哭泣着。 别哭啊。 你这样哭起来,我要怎么办啊? 明明发自心底地不希望再一次看到星洁伤心的脸,但到最后还是干了坏事,让她流泪不停。 徐向阳努力想要在凛冽的风和盛烈的阳光中睁大眼睛,但在真正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他又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 心脏已经变得像铁铅石那般沉重,他甚至想过要转身就逃,或者是干脆从大坝上面跳下去,摔他个头破血流。 这样就能一了百了,谁都不用再受折磨。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最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孩的脸庞。 “别……别这样……” 林星洁有点抗拒地哽咽着,伴随着脑袋的转动,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摆。 并不是因为真的不想被他触碰,而是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哭得太惨了,跟个花脸猫一样,压根没法见人。 她一边将脸扭向旁边,一边用力拿袖子揉着脸,想要擦拭干净自己的脸,然而结果却只是越擦越脏,因为稀里哗啦的泪水还在流个不停,甚至还有连在嘴巴和鼻子间的鼻涕泡。 星洁难得学着班长大人的样子,想着要和男友出门所以才化了次淡妆,结果这回却彻底遭了殃。豆大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上簌簌滚落,导致那张清纯脸蛋的美感都被破坏殆尽了。 “呜……” 林星洁垂下脑袋,干脆用双手的衣袖挡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样子,很快连袖子上都有湿湿的轮廓渐染开来。 女孩痛哭流涕的姿态,远比徐向阳第一次了解到她家庭情况那个夜晚时的景象要更为夸张,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因为那时候的她可以坚强地去面对来自外界的敌意,再难过都能咬牙坚持下来;现在却是被身边的人所背叛,被她早已敞开心扉、全心全意信赖着的人所伤害。 正因为自己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着、爱慕着的人,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击穿她的心理防护,给予沉重的打击,徐向阳对此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林星洁依然没有放声大哭。她脸上的泪水流个不停,从双手阻挡间发出的是哀恸的低鸣,而从时不时的抽气声来看,女孩仍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这就更让徐向阳觉得难以承受了。 他甚至觉得林星洁要是能勃然大怒,直接召唤出小安把自己一口吞掉,都比现在这种局面要来得好。 但…… 他难道就没有预料到眼下的状况吗? 不,不对。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星洁的性格最了解的人。 可他还是做了,在明知道会深深伤到对方的前提下,没有任何借口。 他很清楚,作为女友,林星洁已经宽宏大量过了头,愿意容忍他和清月的暧昧,愿意对眼下这种不正常的状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清月说得那样,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的很卑微。 而他和清月为了一己之私,却还想要在此基础上继续更进一步……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度抬头望向天空,让刺目的阳光直接落在眼球表面;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鼻梁微微发酸,泪水同样沾湿了脸庞。 他张开手,将面前的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 林星洁没有抵抗,她顺从将脸埋在男生的肩窝里,默默地抽泣。 他们已经和彼此拥抱过无数次,但没有一个拥抱会像此时此刻这般痛彻心扉。 体温传递间那叫人心花怒放的温暖,每个寂寞的夜晚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的浪漫,都已经离这对年轻人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剩下的只有无止尽的折磨。 徐向阳没有说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难道要说我是开玩笑的?他自认为是个无耻的坏人,却还没有无耻到那种地步,是不是开玩笑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种话他要讲出来真不如去跳海。 徐向阳之前还以为自己立下的决心足够坚决,还在班长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尽管他本来就称不上有自信,但这一刻感受到的心脏被人纠起来的尖锐痛楚,还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要是有时光机摆在自己面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但是,现在再想要否认刚才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龌龊又荒诞的念头一旦坦诚布公,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他给星洁造成的心理创伤是无法弥补的。 徐向阳还没有聪明和成熟到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出完美的说辞来安慰怀中的女孩——如果他真的有,那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样做。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把三个人一起逼上了绝路,任何话语在这一窘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缄默和拥抱。 过了一会儿后,徐向阳突然意识到,女孩啜泣的声音中还夹杂着轻微的说话声。 他下意识低下脑袋,努力想要分辨她在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向阳……对不起……” 徐向阳愣住了。 “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特别是在清月坦白之后,所以我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情……” 林星洁将脸深深地印在男生的胸膛里,喃喃自语。 “我也很喜欢清月,想要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幸福……所以我在想,要是我能说服我自己的话,就算你或者清月提出来,我都能欣然接受;我甚至可以主动挑破真相,同意你们俩在一起,这样谁都不用觉得难过了,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我们三个人能永远一直在一起——” 徐向阳浑身僵硬,听着她的话语,大脑却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少女再一次张开双臂,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拥抱着他,像是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和恋人融为一体。 这一回,林星洁终于嚎啕大哭。 “可是对不起啊,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呜哇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哭声,还是因为从天而降的阳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朝着徐向阳汹涌袭来,令他几乎要站不住脚。 “……你为什么要道歉?” 徐向阳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已经搞不懂自己内心深处的念头。有烦闷,有悲伤,有痛苦,还有熊熊燃烧的怒火——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倾泻这份愤怒。 唯一清楚的是,他完全无法接受她对自己说“对不起”。 “你不能道歉,林星洁。你不该对任何人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从来就没有!” “向,向阳……” 林星洁一边抽噎着,连话都说不完整,一边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林星洁,你没有错!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高喊道,“——不要说‘对不起’!” 林星洁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有被吓到。 沉默半响后,泪眼朦胧的长发姑娘似乎总算冷静下来了,她默默地注视着他,很小声问道。 “那……我又该说什么呢?” 徐向阳长长地叹息着。 他情不自禁地再度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伸到一半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份资格,所以停了下来。 但怀中的女孩却有着让他自惭形愧的温柔。林星洁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然后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上。 她反复挪动着男生的手,像正在撒娇的猫咪似地用柔嫩的脸蛋去蹭他的掌心,目光中透着深深的眷恋。 徐向阳顺着她的意思,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林星洁的脸颊。心脏像擂鼓般激烈而混乱地跳动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俯下身后,用最温柔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想你很清楚,你现在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没关系,没关系,别在意我。” “我不想……不,是不会和你分开。”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保证。” 他抚摸着女孩的长发与瘦弱的琵琶骨,在她耳边喃喃细语。 “……” 经历长久的沉默之后,林星洁停止了蹭来蹭去的动作,顺势放开了他的手。 “徐向阳,我想,我想暂时冷静一段时间……” 少女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还努力勉强自己挺直脊背,对着他露出微笑。 在徐向阳鼓励的目光下,她终于开口说出了那句话: “——所以,我们分手吧。” 徐向阳的视野突然间变得模糊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但他还是扶住额头支撑住了身体,用力地、甚至是恶狠狠地上下摆动自己的脑袋。 “好。” 然后,便是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呼吸对方身上的味道,像是要将彼此的气息烙印在身体深处。 海面上悬挂的巨大日轮照耀着大坝上紧密相拥的两人,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曳着落在地上,融为一体。 数分钟后、又或者是度过一个世纪后,男孩和女孩的手臂不约而同地松开、垂落,放开怀抱。 那道人影分开成了两半。 他和她站在大坝上,相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林星洁擦掉脸上干涸的泪痕,向他问道: “……这场约会,还有后续吗?” 徐向阳沉默地摇了摇头。 “是吗。” 女孩低下脑袋,很快又重新抬起来,笑着说道。 “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去。” 徐向阳点点头。 “我知道。” 但他又说: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我会开摩托在后面跟着的。如果中途走累了,或者是不想坐公交,可以打声招呼,我再送你。” 居然对一个超能力者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林星洁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转过身子后朝他摆了摆手,顺着被草甸覆盖的大坝底下的斜坡,慢悠悠地往大路上走。 徐向阳站在堤坝上俯瞰她。 尽管身上还穿着淑女长裙,但这一刻,星洁的背影却像是再看不出刚才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样子,反而有种女侠般的潇洒。 他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噎了一下。 徐向阳沿着来时的道路一路狂奔,来到放摩托车的草丛,乘上它歪歪扭扭地爬上凹凸不平的山丘脊线,最后开上柏油马路。 他跑得气喘吁吁,忙不迭将摩托车开上来,原因自然是害怕女友……不,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友了——怕她直接骑上鲸鱼飞走了,自己肯定赶不上。 但星洁并没有这样做。 徐向阳很快就在林道木的树荫底下找到了她。 林星洁好像不打算立即离开这个伤心地,而是沿着蜿蜒的海岸线慢悠悠地行走,沿途欣赏海景。 徐向阳骑着摩托车慢悠悠地跟着,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看着她左顾右盼,见附近没人便直接翻过防浪堤,径直走到沙滩边上。 少女脱掉鞋子后,用一只手拎着,像踩高跷似地摇摇晃晃走在被海水浸透的柔软沙子上。 徐向阳推着摩托车,来到堤坝边上,眺望着星洁的身影。 阳光灿烂,浪潮涌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长裙长发的女孩轻哼着小调,独自前行。 美的像一幅画,却又带着点寂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风刮了过来。 夏日的风往往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气,但这股风却与之大相径庭,其中透着丝丝凉意,还害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向阳抱着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望向风涌来的远方。 视野尽头远山如黛,轮廓起伏遒劲有力的青山上泛起了淡淡的黄色波浪。 那一刻,他心生恍然。 就像那天和班长大人一起被鬼屋里,出来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太阳雨,于是所有人便都知道:夏天到来了。 同样的,这阵风则在向人们宣示秋日的来临。 …… 就这样,徐向阳的初恋,与高二那年的夏天一起落幕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六章 “先杀了前男友后再殉情!” 林星洁一手撑在防浪堤上,一手拉着下半身的裙摆,动作相当利索地直接翻了过去,随后便顺着柔软的沙滩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走去。 金黄色的沙子填满了整片场地,在阳光的长时间照耀下变得微微发烫,连凉鞋的鞋底都有种被灼烧起来的感觉。 一个个凹凸的坑洞遍地都是,偶尔还能从中捡到干枯的贝壳、枯枝败叶或是砾石。 她想象着这片土地经过海水千百年的侵蚀和风吹雨打,裸露在地表的岩石和冲上岸的贝壳逐渐演变成无数沙粒,大地被一层又一层的剥离开来,又被风沙一层层地覆盖上去…… 那时候,身后拔地而起的这座城市还没有出现,这里或许还是人迹罕至的荒蛮之地。这一小片看似无甚稀奇的平静沙场里,却蕴藏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厚重历史;与之相比,属于青春期都市小女生的敏感心思,似乎显得太过无关紧要。 而越靠近大海,那股涌入鼻腔的潮润和咸腥的气味就越鲜明,脚下的沙子亦从与沙漠一般无二的干燥,变成被水反复浸泡过的清凉和柔软,脚下的触感从流沙变成了近似淤泥,那股炙热感开始消退。 她的嘴里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到海岸边上,望着遥远天空中悬挂的火红炽日,和海天一线的尽头。 近处是波涛涌动,白色的浪花拍打在礁岩上碎成玉屑,滚滚浊浪一波又一波地涌来,一开始很矮,等到了近处就会层层叠高,起初看还有点吓人;不过此时正是天和日丽,风平浪静的时候,所以浪头起得再高,落到实处的结果无非是溅湿衣裙。 因为缺乏时间的约束,她慢悠悠地独自一人走在海岸边上。 冰凉的海水一下子涌上来,没过了长发女孩洁白的脚踝。 林星洁干脆脱下鞋带,将这双凉鞋拎在手上,好让赤裸的脚掌能更进一步地感受到这份凉爽湿润的触感。 深色的泥潭之上,零星能看到铺陈的小小贝壳,还有淡青色的小螃蟹匆匆忙忙从脚边走过的样子。 还有死在滩涂上的银色小鱼,还有,还有…… 她默默地走着,往看不到的尽头的前方,在岸边留下一长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背后的海浪吞没。 人生中初次恋爱的落幕,与心爱的男生说分手,林星洁内心深处的情绪却并没有想象中复杂。 相反,她的大脑正在放空,在这一会儿功夫内什么都没有去想。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女孩此刻的心情的话,其实……还是有点放松的。 至少相比起过去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要轻松。 不用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她在看到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尽管从来没有做出过逾矩的行为,可他们脸上流露的灿烂笑容和话语中的亲近意味却不可避免地让她心中感到难过……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不是说林星洁不会吃醋,只是她的做法在旁人眼里,看上去或许更像是撒娇。 看着男方一脸慌张地和自己解释,有时候会觉得有趣,但说到底,这本身就是一种退让。 而身为恋人,林星洁内心的酸楚远不止于如此,除了能用开玩笑那般、实际上并不算生气的方式表达出来的部分,剩下的大部分悲伤情绪,却只能掩埋在心底。 她知道徐向阳已经拒绝过竺清月的告白,是另一边缠着不放,事情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既是因为她认为没有男生能拒绝清月的靠近,也觉得向阳不可能一直放着她不管。所以,从最合理的层面来考虑,自己该做的就是早点切断这份联系…… 可她又做不到,她发自内心地抗拒着这个选择。结果便是掩耳盗铃,执著地抓着现有的生活不放。 连她自己都觉得幼稚。 但刚才在大坝上,在徐向阳的鼓励下,林星洁终于能将所有顾虑全都抛诸脑后,说出内心深处的话语,一时间感到如释重负。 有风从身后涌来。 林星洁突然觉得有点冷了,抱着胳膊瑟缩了一下。 山崖的阴影偶尔会遮蔽阳光,她望向高处,树木的枝叶凋零,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 “秋天到了啊。” 她自言自语。 回首望去,原来这个夏天竟有那么漫长。 林星洁走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停下脚步,转身去捡滩涂上的贝壳,实际上则是在偷偷打量远处的山坡。 防浪堤的那头,林木掩映间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推着摩托车车头驻足原地,似乎同样正朝这边眺望。 她连忙将头转过去。 尽管两人分手了,但对于男生孜孜不倦的跟踪行为,林星洁并没有觉得反感。 两人间的关系,如今掺杂了恋爱、嫉妒、责任感、愧疚等等太多太多的情感,而此时此刻,当他不在自己跟前、选择在远方静静观望的时候,林星洁这才终于能片刻享受蕴藏于这份情感中最底层、最单纯的善意和温柔。 仔细想想,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对方身上自然涌现的好意,才会开始在意他、最后喜欢上他的。 不过,一旦想要更进一步,事态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变得复杂。 正是这种一团乱麻的情感发展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而未来…… 未来又该怎么做呢? 释然之后,仍然是一片空落落的迷茫。 ——说起来,既然徐向阳已经答应了竺清月的告白,他又和自己分手了,所以,之后他们……会选择在一起吗? 这个猜测才刚浮现在脑海里,林星洁便用力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 总之,还是先玩会儿吧! 她还犹豫过要不要招呼对方过来,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长发姑娘抬起脚,轻轻踢着涌过来的海浪。 晶亮的水花在白嫩的脚趾上飞溅。 林星洁曾经幻想过一场和男友共同出行的旅行:一起玩水,一起堆沙堡,一起捡贝壳……还要好多好多的事情,能和他一起做。 等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将会在海岸边相拥,白色浪花包围着两人,她一边听着浪声涛涛,一边与他耳鬓斯磨、互诉衷肠,天光温柔,风儿为他们歌唱—— 在出门以前,她本来幻想过会不会是这般美好的一日。 然而,今天的阳光却是她意料不到的盛烈,刮起的风是意料不到的冷肃;而更意料不到的是,这场初恋会被她亲手斩断。 林星洁吸了吸鼻子,觉得眼眶又开始有点发酸。 没有再哭泣,或许不是因为感受不到悲伤。 周围的世界仿佛是在迎合她的情绪,黄昏般的光芒逐渐镀染脚下的沙滩和远方的海…… 突然间,独自一人默默前行的她愣住了。 长发姑娘眯起眼睛,却发现自己还是看不到尽头。她明明走了那么久,好像一点儿都没和海岸线的终点拉近距离。 而且,是不是有点太暗了? 林星洁扭头一看,发现阳光被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等等,她刚才是发了一会儿呆,但还不至于一下子就到下午吧? 这是又要下暴雨了吗? 但林星洁并没有看到乌云蔽日的景象, 天空依旧万里无云,太阳依旧高悬天空。 唯一的区别在于,她就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和滤镜去看待这个世界。 晒在人身上的阳光不再炽热,甚至不再刺眼,她可以用肉眼直视那颗巨硕的火球。 感觉,感觉像是发霉了一样…… 林星洁的脑海里浮现出荒谬的念头。 随后,她很快就发现了第二个异常事态: 周遭环境的声音消失了。 她本来能听见鸟的啼鸣,能听见不远处道路上车辆行驶过的声音,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喇叭声,还有人声; 而现在,这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噪音回荡耳畔,在这个静到可怕的世界里显得尤其鲜明和突出。 林星洁猛地抬头望向身后。 果然,徐向阳的身影同样不见了! 视野中的所有景物,就像是卡带的磁盘播放出来的画面,彻底陷入了静滞。 物质世界不再是时刻永恒运动的,而是变成了一幅晦暗单调的剪贴画。 就好像…… 是整个世界停止了运作。 林星洁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种奇特的熟悉感,就好像属于身体的某一部分在过去的某一刻离家出走,直到此时又再度归来。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孔洞”中渗透出来,并慢慢与现实世界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这不是少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林星洁和远境的“链接”不是从高中时期才开始的。依照普遍的灵媒理论来看,或许这份因缘是在很早便注定了,只是因为两个世界的壁垒十分牢固,她始终无法听见异世界的呼唤。 直到靠近鬼屋这一中间地带,这一链接才有可能得以实现双向交流。 除了特定地区以外,剩下的媒介就是她本人的情绪。 林星洁第一次被关进安宁街41号鬼屋,并被人威胁的时候,那一刻她的愤怒便让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呼之欲出,如果没有徐向阳的出现打断了这一过程,除她以外的人恐怕会被直接当场撕碎;在那之后的夜晚,女孩便做了那个梦,那个在无光的海岸边上,独自一人行走的梦。 从林星洁召唤出小安的那一瞬间开始,她与异世界的链接便重新开始运作;此外,依照林星洁的经验,会从那个孔洞中出现的可不止是“小安”,甚至还有规模比之庞大千百倍的存在—— 那个漆黑混沌的无光之海。 “我早该知道的。” 林星洁叹了口气,心情颇为苦恼。 一直以来,她的情感和理性都在约束着异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孔洞,而正因为如此,她的力量亦可能会因为心理状态的起伏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林星洁对此不是毫无察觉。 比方说,她会特别在意那个逃犯鼠男,且主动出手,逼问后从对方口中得知、并亲眼见证了“灵媒失控”的案例。 ……会再次出现这样的状况,就说明我现在的心情大概,也许,应该……十分糟糕吧? 女孩按住自己的胸口,察觉到了那份正在隐隐浮现的痛楚,忍不住苦笑。 她内心深处的情绪,其实根本没有刚才表现出来那样平静。 没想到,自己还需要这种方式才能确定真实想法啊…… 现实的海岸被替换和覆盖了。 风不再吹拂。 甚至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随风飘扬的长发平复下来,静静地垂落在林星洁的身后。 长裙少女将手放在胸前,再一次抬头望向“大海”—— 果然,那里已经不再是本来的大海,而是无边无际的……宛如活物般流动的浑浊暗色。 幽深无光,如深渊般静默的异世界海洋。 太阳与天空一齐消失了。 没有光的世界,她所能感受到的,唯有耳畔传来的潺潺流动声和脚底的冰凉湿润。 林星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回去吧……” 她朝着面前的大海小声说道。 “回去吧。” 林星洁对这一整个世界说。 “回去吧!” 她放声大喊。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她的声音在空旷辽阔的黑暗中独自回荡。 “不想回去?” 她眨了眨眼,嘴角浮现出冷笑。 “那你想做什么?把我吃了吗?” 她的话语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一种奇怪的呼唤声,一个她每次来这个地方都会听到的声音。 像是有个人在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耳畔徘徊。 像是有人在说: “来吧……” 长发姑娘捂住耳朵,用力摇晃着脑袋,但那个呼唤声却自始至终萦绕在她身边,片刻不曾消停。 “来吧,来吧,来吧……” “啊啊啊你好烦啊!快滚,快点给我滚啊!” 林星洁终于忍不住了,仿佛是想要将那份潜藏在心底激烈情感全部发泄出来似的,她一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朝着虚空怒吼。 “今天老娘失恋了,已经很烦了知不知道?!再不滚我就自杀……我就先杀了前男友后再殉情啊信不信?!”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归途 “呼……呼……” 林星洁的胸膛激烈起伏着。 刚才那声大吼发泄着她内心深处郁积的情绪,同时也几乎将少女胸腔内的全部空气都挤出去了,导致她一时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殉情殉情殉情殉情殉情……” 她的回声在黑暗空间内回荡,而且越回荡,听在耳中就越是鲜明,就像身处在一个宽阔的密室之中。 虽然附近不可能会有别人,但长发姑娘的脸蛋还是微微涨红,感到了羞耻。 她先是捧住自己的一侧脸颊,再捂着发烫的额头,轻声嘟囔了一句: “……真的说出来了。” “如释重负”也好,“放松”也好,都不过是表面上的伪装,是她下意识想要掩饰内心的真情实感而对外虚张声势。 对于分手感到极为强烈的不甘心,恨不得想要杀了背叛自己的徐向阳,这才是林星洁心底的真实想法。 虽说到最后开口“我要和你分手”的人是她,但原因毫无疑问是在对方身上。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激烈的情绪起伏,才会导致这一大片异世界的混沌之海再度降临到她的面前吧。 林星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冷静下来后,女孩再度抬起头望向天空。 先是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果然,在她喊出声来以后,无光的夜幕便开始渐渐退散。 世界从停滞状态转而运作,视野中的景物正在重新恢复原有的色彩,落在身上的阳光再度有了温度,身后长发被微风轻轻拂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 每次从那个世界回来,她都会陷入一种“过度认知”的状态,看似平常的世界,在林星洁眼里将会变得尤其鲜活。 那是因为异界之海的边缘地带是个毫无生机和声息的地方,而在现实的地球,哪怕是人类肉眼看不到、空空荡荡的地方,其实都潜伏着无数生灵——这里是属于活物的世界,生命无处不在。 两相对比之下,她的感知自然而然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所以说,我只是失个恋而已嘛,不要搞那么大阵仗啊……” 林星洁眯起眼睛,最后一点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黑影被抹去。意识到自己终于又重新回到地球上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毁灭世界了呢。” 长发姑娘摇摇头,觉得阳光开始变得更刺眼了,决定早点回家。她穿上鞋子,从沙滩回到柏油马路,塔上归途。 * 徐向阳有点吃力地把着摩托车的车头,回到小巷。 还没等他到家呢,远远地就看到自家房门大大敞开着。 他愣了一下,连忙将车停到一边,跑过去查看情况。 幸好不是别人闯进来了。踏上台阶就能看到一位穿着警服、梳着马尾辫的女人正姿态慵懒地躺在沙发上,还拿毛巾盖着自己的脸。 听到响动后,李青莲将毛巾拿下来,转头看向门口,态度很随便地伸手朝他招了招。 “回来了啊。你这是……” 她注意到了男孩身后的摩托车。 “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新的摩托车。” 徐向阳解释道。 “算是我们仨用奖金给你买的礼物。” “呼~”李青莲从沙发上抬起身子,仔细打量着门口摩托车那漂亮的流线弧度,随后眼前一亮,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看起来还挺酷的啊。” “嗯,是进口的。” 女警官又将脑袋缩了回去,继续面朝天花板,搁在茶几上的一双大长腿换了个交叠姿势,继续懒洋洋地问道。 “星洁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啊,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块儿出去的。” “是一起走的。” 徐向阳指了指身后。 “她还在后头,马上就回来了。” 他选择先行一步回来。因为觉得如果是自己晚一点、或是一起回来,都会显得尴尬。 “……你们俩怎么了?” 李青莲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家弟弟语气里透露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整个人再一次坐直身体,望向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有发生什么吗?” “没事。” 徐向阳低着脑袋,将车往旁边的巷子里开。 “我先去锁个车。” …… 回来以后,他才刚走进客厅,就遭遇了姐姐的“堵截”。 “给我老实交待。” 李青莲双手叉腰站在门前,不让他进去。 徐向阳想要强行从她身边突破,结果被一把抓住了领子,重新拽了回来,然后莲姐伸出手掌,在他脑袋上狠命揉了揉,将他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你现在还学会瞒我了?啊?难不成是叛逆期?” 徐向阳没有反抗,低垂着脑袋,任凭对方一阵乱挠,无奈地说道: “……有秘密不是很正常?” 对方的举动不禁让他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那时候他暑假一个人在家,还在上学的莲姐总是会来陪他玩,要是输了就会像这样戏弄他。 当时的他还只是个小屁孩,脑袋刚到李青莲的领口,所以对方能很轻松地把他当大号玩具那样揉来揉去;现在不一样了,徐向阳的个子比姐姐还要高出一截,所以她要再做这个动作就显得有点滑稽了。 “你在我面前就没有。” 徐向阳摸着自己的脑袋,努力想要把头发重新梳理干净,不过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无谓的行为,小声嘀咕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看你这幅蠢样,说这话你自己信么?”李青莲咂了咂嘴,毫不客气地说道,“快给我老实交代。” “是要交代什么啊……” “你少装。你是和星洁闹矛盾了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不愧是莲姐。徐向阳想,我这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就被看穿了。 “自从小洁搬进来以后,你们俩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恨不得俩人粘成一个,我看得都牙酸。但只有今天,你们有时间一起出门却各自回来……” “行啦行啦。我说就是了。” 徐向阳刚回来的时候还有点不太想说,现在想想又觉得无所谓了。反正姐姐她迟早会知道,这种关系上的改变定然瞒不过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三个人。 此外,他还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班长大人在情书里写到的关于星洁生日会的事情,距离今天只有一星期左右的准备时间,他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姐姐比较好,免得对方到时候抽不出空来。 “我和星洁分手了。” 他回答得干脆。 李青莲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复了一遍: “分手?呃,我还以为就是出去一趟发生了点矛盾……” “没有。真的分手了。” 女人抓了抓马尾辫,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怎么记得你们俩征求我同意的时候,才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 “是在暑假前。” 徐向阳说。 距今为止,一共维持了两个月。 “我确实想过你们俩会吵架啊,甚至可能会后悔在一起。毕竟你们还年轻,选择交往说不定也是一时冲动。可——” 李青莲蹙起眉头。 “你这混小子暂且不说,我看星洁对你是真的喜欢得紧,一般来说不太可能同意吧?” 被她这样一讲,徐向阳又有点绷不住了。 是啊,如果是其它情况,星洁绝不可能会同意分手;而现实却是连她都受不了了,可见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多过分…… “算啦,具体情况我就不问了。” 见到自家弟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李青莲忍不住叹气。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但她很清楚,这种事情自己不该掺合进去,倒不是因为怕麻烦,而是大人选择去干涉孩子们的情感,往往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 要是哪边有什么请求——无论是小阳还是小洁,她都会尽全力帮忙,但眼下的状况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解决,我插不了手,也帮不上忙,不过……” 李青莲表情严肃地问道。 “我还是有个问题要问。星洁还会回来吗?” 徐向阳微微一怔,下意识回答道: “我刚刚说过了,她马上就回来……” “哦,那就好。” 李青莲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走。看来是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还有一件事!” 徐向阳连忙喊住了她。 “星洁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就在下周。我和竺清月打算替她好好操办一次。” “你是准备分手后再做这件事?” 李青莲甩了甩马尾辫,有点好笑又有点好气地反问。 “……分手归分手,她还是我的好朋友,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随便你了。”女人又叹了口气,“放心,我肯定会抽出时间来参加的。但你要是连这事儿也办砸了,我都不会原谅你。” * “砰。” 房间门被关上的声音。 徐向阳抿了抿嘴,他本来是打算把自己关进卧室里,等做晚饭的时候再出来的,免得见到她……见到前女友会尴尬。 但他当下的选择则是走到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用手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呆呆地望向巷子的那一头。 在莲姐面前答应了说她会回来,其实徐向阳心中反而变得没底了。 他的确很心虚。因为星洁在自己身上寄托了深厚而强烈的情感和依赖,他却选择了背弃。对方不想见到自己也很合理。 那她要是不回来的话,会去哪里? 他曾经对星洁提过建议,希望她搬到班长大人那边去住。 但徐向阳和她因为是别的理由闹别扭倒还好说,现在的话……星洁要是真不想见到自己,肯定也不希望见到清月,毕竟她同样是背叛者。 难道是回自己家? 想到这里,徐向阳顿时有点坐不住了。 当然,他不担心星洁的人身安全,但要是她在情绪激动之下闹出点别的事端就不好说了。徐向阳那时候主要就是考虑到这件事,才会在林星洁觉醒超能力、并确认这种能力有着极强的破坏效果之后,选择邀请女孩到他家暂住一段时间。 说是“暂住”,结果到后来就变成固定的家庭成员了。 在那之后,林星洁就再没有关注过她的原本那个家,也没心思去解决矛盾,和她的妈妈林女士处于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就算两人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时不时就会碰到,她也会当作没看见那样刻意避开,母女俩就像是一对陌路人。 听莲姐说,自从星洁搬进来以后,林女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询问情况。她肯定是想找机会和星洁交流的,但女儿不愿意和自己见面,她也不强求,只要能看到她过得开心就好。 有时候徐向阳会想林女士那边是不是对自己太放心了,但这种宽容的做法着实让姐弟两人松了口气,要不然真担心母女俩会不会过段时间就闹起来。 徐向阳呆呆地看着面前粗糙的水泥墙壁,双目无神。 刚才浮现的念头就像是一把开启回忆之门的钥匙,这半年来的同居经历在脑海里清晰浮现,历历在目。 这是一段宝贵的时光,贵到他压根不愿意放手。 如果……如果她真的不回来的话…… 徐向阳一时心乱如麻。 “踏。”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随后便见到一双踩着凉鞋的纤足出现在自己面前。肌肤似雪,脚趾圆润可爱,淡粉色的趾甲像艺术品般漂亮。 徐向阳慢慢抬起头,视线顺着小腿到天蓝色的裙摆,再到隆起的曲线,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小巧可爱的下巴。 长发姑娘仰着脑袋往客厅里头看,好像在故意无视自己。 在走上台阶后,林星洁自顾自从他身边走过,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尽管如此,徐向阳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了。 “回来啦。” 他说。 林星洁没有回答。 徐向阳转过头去,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里。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了从房间内传来的轻微对话声,应该是姐姐在问她有关于他们俩的事情。 ……这样就好。 徐向阳拍拍膝盖站起来,决心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开始,一件一件慢慢做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与二号女友的“感情交流” 开学的那天很快就到来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上学,一起到达教室。和平常没有两样,过去离他们很远的同学们,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们俩在这个暑假的尾声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杨同学大概是个例外。 徐向阳看着羊角辫女生走到刚刚放下书包的林星洁桌前,笑容满面地和她说着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杨文静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他们间关系的改变吧?毕竟从昨天的表现来看,星洁和他的“冷战”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这事儿肯定瞒不了别人。 何况杨文静早就发现他的不对劲了,还特地警告过。在知道他们分手以后,她是会觉得惊讶呢,还是为朋友摆脱脚踏两条船的人渣男友而感到庆幸? “好了啊,各科课代表抓紧时间把作业收起来送到老师那边。” 班主任走上讲台,示意底下的学生们安静。 “已经是高三了,你们都收收心,别整天老想着玩。” “好~” 班上响起一阵不怎么整齐、懒懒散散的回应。 徐向阳望着窗外的景象发了一会儿呆,很快上课铃就打响了。 在任课老师进来之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林星洁,发现长发姑娘正在翻开课本预习做笔记,姿态一如往常的认真,悄悄松了口气。 失恋这件事肯定对她打击很大。连他都觉得有点神思不属,星洁那边就不用说了。 但徐向阳还是希望这种状态别影响到她的学习…… 只是,作为罪魁祸首的他不好意思去主动提醒就是了。 至于过去答应的帮助她学习,也都成了空话。幸好,现在的星洁已经有能力自学。 “好了,今天先做份试卷,选择题空着,只做问答。课后五分钟前收上来,我们下节课讲解。” …… 学校里的时间总是显得短暂,特别是在专心致志投入到学习中之后,半天一晃而过。 到了下午的体育课,徐向阳坐在操场上和一群男生听老师讲了关于准备体测的事情,还跟着投了会儿篮球。 这节课是一班和五班一起上的。徐向阳准备去卫生间外的水龙头那边洗把脸的时候,正好路过了五班的地盘。 看到被一群女生们包围的清月正在老师的帮助下做坐位体前屈,这个姿势最大程度地凸显了她相比起同龄人发育更为良好的身材曲线。 徐向阳瞥了一眼就想偏过头去,结果却被对方敏锐地抓住。她对着自己露出柔和的笑容,从人群中朝他挥了挥手,还做了个“待会儿我来见你”的手势,真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周围其他人的看法。 随后朝着徐向阳这边投过来的视线不止一道,他赶紧快步离开。 …… 徐向阳甩了甩手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班长大人正背着双手,倚靠着升旗台,安静地站在茂密的灌木丛旁。 知道他出来,竺清月没有回头,她用手指整理自己脸颊旁被风吹乱的头发,视线望着操场上奔跑的人们,轻声问道。 “徐向阳,你和星洁坦白过我们俩的事情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嗯。” “你失败了,对吧?” “对。” 他点头,问道。 “你问过她?” “才没有呢。只是今天早上经过你们教室的时候有观察过。至于成不成功这种事情……用看的就知道了。” 竺清月抚摸着光滑的脸蛋。 “而且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脸,不好意思开口。” “那对我就好意思了?” 徐向阳没好气。 啥叫“没你那么大的脸”……听起来完全是在嘲讽。 可是,在这件事上谁都能指责他,但班长大人显然没这个立场。她是自己的共犯,还是主谋。 “你误会啦,我不是在嘲笑你,相反,我很尊敬你,一直以来都是。” 竺清月叹着气。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却不能陪着你一起面对,我感觉,我真的感觉……” “愧疚就用不着了。” “我感觉超爽的!”班长大人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阳光和清风,“谢谢你,徐向阳。” “……” 他一时无语。 “这种干了坏事却不用负责的感觉真好,不用亲自去面对星洁伤心的脸,实在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竺清月的笑容有点苦涩。 “她要是真能生起气来打我一顿倒还好,但我感觉她很有可能不会动手,而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呼吸困难,想要去死。” 两人初次在雨中接吻的时候,清月似乎就产生过那样的幻觉。而就以亲身经历者的体验而言…… “星洁当时的表现是不是和我猜的一样?” “是啊。” 徐向阳摇头。 “但我觉得你要在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竺清月想了想,深以为然地微微颔首。 “的确。我看电视上那种老婆抓丈夫出轨偷情的新闻,女方一般都是忍不住先去打那个小三,撕头发扯脸皮什么的……对星洁来说,比起你,还是我这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更可恨吧。” “我不是说这个……”徐向阳很无奈,有时候他真搞不懂这姑娘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我觉得她的这种表现只是在压抑自己。而如果当时你在场,她可能会觉得是我们俩在一起逼迫她,可能会彻底爆发。” “那你就更该感到庆幸了。”班长大人说,“至少没发生最严重的后果,我没有和她起冲突,以后还能继续当‘朋友’。” “你这不是在逃避现实吗?难道你觉得星洁以后对你的态度会很好?你不是还得避着她?这算哪门子朋友啊。” “你当时还答应我说一定能成功,这不一样是在逃避现实?你真的认为星洁会接受这种事……光靠嘴皮子说说?” 徐向阳沉默下来。 “当然,我没有怪你。我很清楚事情不可能会这么轻松。但我并没有阻止你,那是因为我同样心怀侥幸,希望回去后能做个美梦,哪怕只有三两天。” “是吗。” 短发女生仰起脖颈,眯起双眼,如在梦呓。 “不过,梦真的就只是梦啊,幻想过后就该醒来了。你看,我今天都没来教室里找你们过,就是觉得情况可能不对劲。“ “……“ 徐向阳在上午课间的时候还真担心过这件事,他在考虑万一班长大人一如既往地凑过来,在星洁眼皮底下他该怎么应对;最重要的是,她要是像往日那样主动缠上星洁…… 他很容易会联想到某些惨不忍睹的画面。这还是在学校,真要闹起来根本收不了场。 “能跟我说说吗?” 竺清月似乎觉得累了,干脆在演讲台的阶梯上坐下。 徐向阳走到阶梯旁,站在她身边,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结果你们俩最后是选择了分手……” 班长大人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很沮丧。 “我对不起你。” “你现在说这个有啥用啊。” 徐向阳抱着膝盖在她身边蹲下来。 “你很难受吧?” “当然啦。这可是我的初恋。” “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可惜,像星洁那样腰细胸大,有马甲线、有大长腿还有一头漂亮长发的女生,以后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和她亲亲摸摸,搂搂抱抱……”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班长大人像是在开玩笑,徐向阳也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然而结果却是两人都没能笑起来。 他们一齐抬起头,望着脑袋上面随风摇摆的旗帜,开始哀声叹气,两个人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起码她还不打算离开你。她不是还是选择回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竺清月再度开口安慰。 “……我不希望自己主动去思考这件事。” 徐向阳将脸埋进双手里,透过落下来的阴影,注视着从两脚之间,沿着煤渣跑道爬过的蚂蚁队列。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思考下去的话,就好像变成了我早就知道她会回来。就算谈崩了、分手了,星洁仍然不会选择离开我,我们还是会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始终拥有着比其他人更加亲密的关系……所以就会渐渐觉得无所谓,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背叛她、无止尽地消耗她对我的信任。” “——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徐向阳猛地抬起头,盯着身旁的少女。 竺清月没有转头,她用手捧着脸蛋,淡淡地回答道。 “别这么凶地瞪我。在你心底的某处,难道就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我——” “就算你没有,也改变不了事实就是如此。” 班长大人在认真时吐露的言辞,永远是犀利而直率的。 “我之前撺掇你向星洁告白的时候就说过,你们俩的关系得天独厚,就算她出于某种理由拒绝你的告白,你下一次还是可以继续尝试,哪怕是被你缠烦了,迟早有一天她也会答应你,成为你的女友。她拒绝不了你的要求,因为每一次拒绝对她来说都是沉重的心理负担,成功与否无非是时间问题。所以……” “所以,就算我哪一天分手了,想要和她重归于好,也是一样的道理,对吗?” “不错。你是这世上唯一有可能让她心甘情愿屈服的人,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我想要达成的目标听上去荒谬,但对于我们三人来说,却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清月的话语中隐藏的真正涵义简直能用冷酷来形容,与她说话时那副轻柔的语气构成鲜明反差。 徐向阳忍不住咋舌。 “你是最早始就有这种打算?” 毫不客气利用他和星洁间的情感,并且从一开始就将伤害好友当成了必要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把他们两人的恋情当作了通往她心目中的“三角关系”的祭品。 “没错,我很坏,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班长大人笑了起来,“我从来就是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哦。你是和星洁走得最近的人,她对你怀有着深厚的信赖情感——我的所有想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 “……你这样说,真的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抓了抓头发,眉头紧紧蹙起。 “呵呵,因为我伤害到了她?” “不,倒不是说这个。我又没有在这方面指责你的立场。再怎么说,出坏主意的人是你,而真正选择去做的却是我。” 徐向阳犹豫半响,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的意思是……你呢?在知道我对星洁告白以后,你不是也对我明说过会感到嫉妒吗?这就说明你的心里并非没有独占欲……” “无聊的问题。” 竺清月打断了他的话头。 “要是我有那种东西,你难道还能想着脚踏两条船吗?趁早去死一死比较好。” “……” “正因为碰上我这种脑子有问题的女孩子,你才会拥有这种别的男人想象不到的享受齐人之福的机会啊。” 这真的能算是“福”吗? “我怎么感觉是报应呢,”徐向阳抓抓头发吐槽道,“要我说啊,我们上辈子肯定是冤家。” “呵呵,就算真的是,你现在也已经下不了船啦。” 班长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哈~”的一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这回徐向阳学聪明了,干脆不去看她。因为光是听见从她唇齿间吐出的叹息声,他的心中就有种被人挠痒痒的骚动感。 徐向阳正在心底痛骂自己是个定力不坚的色胚,听见她又说道: “——和我一条路走到黑吧。” 女孩的语气比起刚才要更轻快,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态度。 短发女生垂下眼帘,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墨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俯瞰着他。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而是希望你能给出好的建议……” “我已经决定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有事的话你尽管吩咐。” 竺清月朝他随意挥了挥手,步伐轻盈地离开。 “那我就先回去啦~” 还没等徐向阳组织好语言,理论上是他二号女朋友的姑娘就已经“啪嗒啪嗒”走远了,只剩下个苗条的背影。 “这不是答非所问吗……不,这人是早就打算把责任全推给我了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正打算站起身活动一下身体,突然感受到一道刺骨的视线。 他扭过头去,看到某位长发姑娘正站在不远处的操场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章节目录 这两天在忙着准备入职和找房子 如题。 工作基本已经敲定了,就是在准备租房和相关手续,估计还得跑几趟。 今天早上走得太匆忙,到旅馆了才发现存稿没转存,鼠标键盘腕托之类的都没带…… 明天还得跑三四个租房地点看看情况。定下来后最好是能把新买的设备都带过来。 这两天的更新多多包涵了,只能说尽力。 《侵入人间》这两天在忙着准备入职和找房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与前女友的“感情交流” 长发姑娘的眼神显得即尖锐又冷酷,她身后的一头漆黑长发随风摇曳,看得他心中略略发冷。 今天早上他们俩一起上学的时候,女孩就始终是这副表情。 事实上,两人一整天都没说过话。这种状态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昨晚做饭,入睡、醒来到出门,在课间,已经持续了大半天时间。 过去那一大堆每天坐在沙发上看碟片、睡觉前说晚安之类的习惯,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继续维持。 徐向阳当然不希望这种“冷战”状态一直持续,但从另一方面讲,他又会觉得这种疏远感……让人有种短暂的安心感。 因为他还没能彻底地把心态调整过来。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篮球滚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林星洁身上的气势因此显得更加慑人可怖,令他情不自禁联想到了对方召唤小安时的场景。 ……如果来自异世界的可怖景象出现的话,那就更像了,但她并没有那样做。 这说明对方就算再生气,还是有分寸的。 “……” 徐向阳觉得口干舌燥。肯定不止是因为天上阳光灿烂、地面滚滚发烫的缘故。 他很想大声喊“这一切都是误会!”,但想了想还是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方面,像是电视剧里演员们的行径放在现实里就成了神经病,而另一方面…… 其实不能算是误会。 他和班长大人固然没有躲着别人的目光在僻静地点偷偷摸摸卿卿我我,但他们所说的话题确实和星洁本人息息相关,那就是该如何让她承认三人间的关系。 清月甚至坦诚了她是如何利用两位好友间的恋情,会造成今天这一局面完全在她预料之中,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 对方要是知道了,百分百会感到生气。 阳光太刺眼了,徐向阳觉得自己如果不赶快眯起眼睛,立马就会留下泪来。 林星洁站在风中,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开。 …… 可恶! 徐向阳握紧了拳头。 关键是他刚刚根本就没有谈出个所以然来!本来还想从班长大人那里取取经,从她口中听到点有用的建议呢! 在心中抱怨了一会儿后,他颓然地松开手掌。 ……仔细想想,清月要是真能有办法顺利解决这等窘境,肯定一开始就会提出来了吧。 再怎么能揣测人心,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班长大人一个小姑娘更不会有自家自家男友脚踏两条船的经验。 徐向阳望着林星洁远去的背影,本来下意识间就想要喊住她。 但他突然发现,林星洁是直接离开操场,顺着小路前往教学楼。 ……这是准备逃课?她要是单纯不想和自己说话,好像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翘了体育课回班级学习啊,徐向阳免不了心生感慨,这种做法倒是很像以前的自己,和曾经的林星洁却是南辕北辙,这姑娘一直以来都挺喜欢运动的。 突然间,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种奇特的熟悉感。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徐向阳才终于回忆起这种熟悉感来源何处: 就在某次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发现星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班长大人的背影——她朝自己挥了挥手,示意要他跟过来。 就在学校的最高那一层,徐向阳初次见到了俩姑娘私底下见面对谈的场景。 此刻回忆起来,仿佛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明白过来的徐向阳一时间喜出望外。 这就是菩提祖师对孙猴子的提点吧?就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悟性及时反应过来。 他连忙跟上对方消失在楼梯间里的背影。 …… 徐向阳走到了实验楼最高的楼层,这里一如既往的人迹罕至。穿过一个个空荡荡的档案室、材料室和教室,偶尔望见玻璃窗内无声息整齐摆放的桌椅,会让人不自觉便会联想到恐怖片里的场景,好像眼前这一切安静的事物都会在夜间活动起来。 而在,她干脆一开始就来找我,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了,那就压根没你的事。” “你是怀疑她有没有喜欢我吗?” “你怎么想?” “……我觉得是喜欢的。” “凭什么啦,人家学习成绩比你好,长得又漂亮,凭什么看上你?” “是吗。”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你以前还夸我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呢。” 玻璃上倒映的女生脸颊微微泛红。 “谈恋爱……谈恋爱时候说的话能当准吗?另外,我的男友肯定会很帅,但你现在又不是。” 两人间的氛围又一次陷入安静。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假如清月能比自己更先一步对星洁伸出援手的话,或许就真没他的事了。 但她没有。 假如他和星洁一直都是陌路人,是从未了解过彼此的寻常邻居,到最后都没能在一起的话,或许清月就不会加入进来。 但他们的个性注定了这一切都会发生。 “或许,她真的喜欢的是‘喜欢林星洁的徐向阳’,但这对我而言没有分别。” “可我已经把你甩了哦?” “我觉得徐向阳是不可能不喜欢林星洁的,哪怕是在分手后的现在。” “你不会觉得你这样说我就会开心吧?” 林星洁又嘲笑了他一句,不过语气倒是没有太重。当下课铃声响彻校园的时候,她放下了搁在窗台上的手。 “我本来只是想问问你们俩会不会在一起的,看来你和清月都没那个意思。” “是的。” 徐向阳抓了抓侧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知道,她的想法是希望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所以……” “所以她不会偷跑?哇哦,我真感动。” 长发姑娘拍了拍他的胸口,没再说什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徐向阳对她的反应有点摸不着头脑,独自一人在窗户旁边发了好久的呆,直到铃声再度响起他才猛然惊觉,连忙一路狂奔回了教室。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章 前女友与二号女友的“感情交流” 放学铃声响起后,林星洁一只手的手背贴着肩膀,反过来拎着书包,维持着这个姿势慢悠悠地走出教室门。 她和班中最要好的朋友杨文静告别后,准备独自一人离开学校。经过教室外侧窗户的时候,女孩看见徐向阳还留在教室里,拿着试卷表情认真地向老师询问问题,他后面还排了好几个人。 如果是过去,林星洁当然会选择驻足等待,和男朋友一起回家;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这样做的义务。 走廊上挤满了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匆匆来往的学生们,长发姑娘轻哼着小调,表情轻松地从熙熙攘攘的人们之中走过。 ——结果,她正巧在楼道的另一头,也就是五班的门口撞见了正被一群女生簇拥着走出来的竺清月。 短发女生一手提着书包,另一只手小幅度挥动着,一举一动间充满淑女气质,她笑容可掬地和同学们挥手告别;而就在她离开教室,即将走向人潮涌动的楼梯的时候,对方无意间瞥见了自己。 竺清月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放出更为灿烂的笑靥,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但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竺清月的视线有一次明显的避让;这是对方下意识间的表现,虽然很快就被她自己纠正回来,但还是被林星洁敏锐地发现了。 这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林星洁本来打算不理不睬地从对方身边走过去,但见到竺清月这副反应,她倒是起了别的心思。 嗯……要不要做? 不,我想做就做。 已经没人能阻拦她了。 她也不需要去顾忌任何人。 想到这里,林星洁不再犹豫,大踏步朝着班长大人走去。 两人站在楼梯间的角落,避免挡住别人上下阶梯的路。 “你好呀。” “嗯,你好。” 竺清月轻声回应,视线却又一次游弋,这回是落在了旁边蒙着灰尘的玻璃小窗上。不过,她似乎是很快注意那里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于是又将眼神重新放回在了面前长发女孩的脸庞上。 问好过后,交流暂时陷入了停滞;令人不安的沉默在嘈杂的环境中酝酿,两人间的氛围由此显得尴尬。 她看着她的睫毛,她看着她的鼻梁,她看着她的嘴唇,她看着她的的耳朵。 双方都没有躲开对面的注视,而是细细打量着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以至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星洁和竺清月,这可能是两位姑娘头回如此坦诚地看着对方;或者说是在不得不坦率地在只有彼此的情况下,相互对峙。 因为在过去,她们所做的交流都并非单向循环;在两人看似其乐融融的交流之间,往往还有第三者的存在;平常能像热衷的好友般说说笑笑,可一到重要的场合就变成男生和女生的单对单。 而此时此刻,这个第三者却并不在场。 他更不能在场。 迄今为止,她们俩还没有发生过任何正面冲突,无论是徐向阳答应竺清月的告白、还是林星洁最终选择分手的关键节点,她们都不曾在彼此的故事中登场。 不言自明的,她们其实一直在刻意躲避对方。 但事到如今,就算不用开口,她们就已经就对彼此的想法、性格乃至会做出的决定,全都心知肚明; 就在今天下午的体育课上,竺清月更是将覆盖在两人友情之上的最后一层浅薄的纱布扯了下来—— 林星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气,瞪着对方的双眸变得愈加恶狠狠。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女孩以前是不太会相信这种话的,因为她从来就没有过像里通过眼神交换就能读出对方心情的经历。 但竺清月的那双眼睛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在近处认真观察的时候,她的这种感触就更深了。它看上去幽暗而深邃,像是深山老林里的潭水,或者古寺里的水井。 而与之相对的,自己的眼睛则是更为清澈透明的颜色。 这一点就是从对方那双墨玉般的眼眸反射出来的景色中看到的,反而比她平日里在镜子中打量自己的样貌时还要更清晰。 “星洁?” 竺清月见她有段时间没说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对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不知怎么的,光是眼帘的轻微眨动,立刻便能让短发姑娘的眼神显得妩媚动人起来。 当然,不止是睫毛,还有那张白皙而充满饱满弹性的脸蛋——她的双颊浮起淡淡的纯天然晕红,凑近了还能瞧见上面覆盖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就像是丰润的水蜜桃。 纵然还不太服气,但林星洁却打从心底确认了一件事:如果说自己的脸蛋多少还有些青涩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那对方的五官就只能用精致完美来形容。 她不笑的时候,就是万里挑一的冰雪美人;而一旦像现在这样养成了很爱笑的习惯,女人味便会自然而然地流露…… 林星洁不禁看得有点入迷。 她觉得,连自己一个女性都忍不住会这样想,相信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和竺清月相处的时间长了,一定会迷上她。这姑娘就是有着这种黑洞般的致命诱惑力,谁都躲不了。 “星洁……?” 直到竺清月再一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林星洁注意到,短发姑娘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到的轻颤。 “哼。”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你是在等我开口?” “……我刚刚打了招呼以后,你就走过来了。所以我还以为你是有话要对我说。” 清月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清晰,且很有条理。 但她想听见的不是这个。 “别搞错了啊,我的意思是……” 林星洁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几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就没话要对我说?” “……” 竺清月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她先是低头思考了片刻,随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路过的学生们。 “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而且不是通过徐向阳的转述,是由你亲口说出来的。” 林星洁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她还是刻意压低了嗓音,造成一种压迫感。 清月大小姐的纤细眉毛紧紧蹙成一团。但她还是试探性地说道: “对不起?” “就这一句话?” 和曾经的好友脸上那副皱巴巴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林星洁则是挑起眉头,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她在说话的同时,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拍在了位于竺清月头发一侧的墙壁上。 班长大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小跳,漂亮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 这边的突发事态,很快引起了周围经过的其他学生们的注意。 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放学期间,而林竺两人又是校内最引人瞩目的两位女生,经过此地的人们不免会好奇地投来目光,放慢脚步想要听到她们间的对话,甚至快走到下一层的时候还止不住往这边望。 有的人还担心是不是某校霸正挑在放学时候威胁全校最著名的好学生,而光看长发姑娘的动作确实有点威胁的意味。 当然,类似的动作在偶像电视剧里倒是不新奇,不过这年头肯定不会有人往这个方向想,更何况当事人还是两个女生。 甚至开始有人在旁边徘徊,看来是在犹豫要不要去告老师…… 竺清月抬起双手,将手臂搂在胸前——林星洁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这似乎是展示了一种心理防御,但与之相对,对方的表情放松下来了。 “你想听什么呢?觉得一句‘对不起’还不够有诚意?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容我三思,想出一篇更加完善和感人的道歉后再告诉你。我甚至可以给你写信。” “写信?就像你写给徐向阳的那封情书一样?” 林星洁“呵呵”一笑,完全没有要放松攻势的意思。 竺清月闻言,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嘟囔道。 “那笨蛋太粗心了吧……果然不能指望男生能保密啊。” “毕竟他和我一直住在一起嘛。”林星洁回答得很轻快,“这种事情瞒不了的。” “我知道了。” 竺清月微微颔首。 “那,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把写好的道歉信公开。我可以在自己班上朗诵,也可以到你们班级里去。我甚至可以想办法让老师同意我在下周一到国旗下讲话,然后借助这个场合向全校公开……” “呃?” 对方的语速突然加快。林星洁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思索了几秒钟,语气迟疑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们几个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是啊。这样一来,全校师生都会知道我不止是早恋,还是勾引好友恋人的那种最不要脸、让人看不起的女生。” 竺清月很认真地说道。 “至于要不要曝光徐向阳脚踏两船的事情,就看你要不要给他留面子了。” “你这也太……” 林星洁的嘴角抽了抽。 “这是我和他罪有应得。” 她的态度倒是很冷静。 “如果是换成别的人,我和他的事情早就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不定,是星洁你太过纵容了。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朝这个方向想,所以我认为该由我这边主动提出来。” “……我觉得,这种惩罚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 “也就是说,你有别的想法吗?” 竺清月用手轻掩着嘴唇,看上去有点惊讶。 “行啊。任何惩罚都行……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尽管她的话是在向人保证、是在示弱,然而清月大小姐却好像因为这句话而再度得到了主动权,唇角边上再度翘起愉快的弧度。 这让长发姑娘感到很不满。 她用力拍了一下短发女生脑袋后面的瓷砖,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沉声说道。 “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以后只要在我需要的时候,乖乖听话就好了,知道吗?” 班长大人再次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双乌黑的眼珠瞪得圆溜溜的,好像是受到了很不合理的对待而感到难过。要是审判席上摆出这副表情,连法官都会觉得她无辜。 但林星洁可不会受此蛊惑,只是皱眉盯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 林星洁砸吧砸吧嘴。 瞧她这副小模样…… 长发女孩还打算说些啥的时候,就看到徐向阳正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她想了想,还是选择转身就走,顺便在竺清月面前打了个响指。 “喏,你快跟上来。” 竺清月先是很有礼貌地朝着一脸懵逼地望向这里的徐向阳打了个招呼,她随后转身,快步跟上了林星洁的步伐。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要去你家做客!” 林星洁抓着书包走在前头,竺清月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听话的随从或是侍女,她们俩就这般在围观学生们的目送下离开学校。 有的人充满好奇,有的人则是对此心怀疑虑,担心班长大人是不是被某校霸带到外面去欺负了。 而两位女孩显然都对他人的目光并不在意,态度自然得仿佛从最开始,她们俩就是这种会一起上学放学的关系。 至于另一位理论上的当事人徐向阳,这会儿则是呆在教学楼的走廊上,俯瞰着那两人慢慢变小和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感到不知所措。 她们俩绕开自己私下约谈,最后还一起离开学校却没有叫上自己……他回忆了一下,以前好像确实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这事儿本身听起来并不算稀奇,因为她们俩本来就是好友,暑假的时候有好几次星洁都被班长大人邀请出门,俩姑娘就在附近到处逛街。 可今天的事态有点不一样…… 到底有哪里不同呢? 徐向阳有着一种明悟般的体验,却暂时说不上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她们恐怕需要一场私人对谈,在不受任何来自人——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影响下,敞开心扉的交流。 机会总是难寻,恐怕就在今天。 等到徐向阳回家以后,在客厅里等待了一会儿,意识到同居人并没有回来,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只能祈祷两人别说着说着上火,真的大打出手。 * 离开学校后,林星洁带着班长大人前往公交车站。 坐上车后,她选择了最后方靠窗的位置,竺清月很听话地跟在她旁边坐下。 一阵震颤后,巴士上路了。长发姑娘用手支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速度逐渐加快。 班长大人用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像是正在轻哼着某支小曲。那低吟浅唱很快就被淹没在汽车引擎发动后的轰鸣声中。 “刚才那些话……” 林星洁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同行人的耳中。 “嗯?” “就是你所谓的‘将自己勾引好友恋人的内幕在全校人面前’曝光的道歉方法,乍一听好像会叫人觉得你很有勇气、想要承担起责任似的。”林星洁评价道,“但其实不管你如何说,我是不会真的让你去做的。所以你才会选择以退为进,有恃无恐到干脆自己说出来吧?” “呵呵。”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没有分毫改变,更没有半点被戳破心思的尴尬。 她低头想了想,轻声回答道。 “一半一半吧。” “哦?” “我确实知道你不会同意这种所谓的‘赎罪方法’。哪怕承受了失恋的打击,我想你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因为你的性格如此。不夸张地讲,比起自己,我其实更愿意相信你。” “那我还真是谢谢了。” 林星洁有点没好气。 “但是,万一……万一,你要是真的下定决心让我去做,我也不会推辞。这不是‘有恃无恐’,而是我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回答,“你知道,我对他人的看法向来都没有什么所谓。” “那倒是。” 林星洁不认为她在说谎。 就像竺清月对她的性格很了解,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密切相处,加上一同经历的一次次冒险,她完全能自称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竺清月的人。 琢磨了一会儿后,林星洁又觉得这事儿果然很让人不爽。 “那你岂不是从一开始就立足于不败之地?这不就叫作有恃无恐吗!” 竺清月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对,在这个问题上,可能真的是这样。” “所以我才觉得你讨厌……” “呵呵,不过你要是真的在这件事上要求我实现诺言,肯定不会放过徐向阳吧?和我不一样,他还是有着正常人的羞耻心,有时候也会在意他人的看法,所以他会觉得很难熬。可以的话,我不希望让他感到为难。” “就你心疼他是吧!” 林星洁忍不住吐槽道。 竺清月再一次笑而不语。 在这场交流中,林星洁渐渐察觉到了某件事: 徐向阳是她们两人认识、熟知的媒介,没有他,她们俩就不可能成为朋友,那个男生对她们间的关系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考虑,这种地位注定会成为更进一步的阻力。 …… 公交车在马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 这是一段很安静的时光。车辆时不时停下,播报声响个不停,乘客们上上下下,太阳落山前最后释放出来的灿烂光芒,自天际的那一头被迅速地拉拢过来,城市的大街小巷都被覆盖在这张阔布下方。 途经的街道都被镀染上了一层昏黄的光。 两人各做各的事情,林星洁继续百无聊赖地望风景,而竺清月则开始拿出课本复习了。 “哎,星洁,我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班长大人的视线从上抬起,望向车窗外嗖嗖掠过的树木和店铺,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态度好奇地开口询问。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我觉得你已经猜到了。” “……你太高看我了啊。” 竺清月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我又不是神,做不到预知未来的。” “不。” 林星洁否定得很干脆。 “你可能是觉得我不如你聪明吧。这点我倒是不否认。但我觉得我还是挺了解你的哦?就像你觉得很了解我一样。” “……” 竺清月眨了眨眼,好像有点没搞懂她说这话的意思。 “别太小看我啦。因为我从来就没有交过朋友,所以在关心朋友这件事上,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在认真。 “在我看来,要是你真的没有想法的话,压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你知道我的性格,不会真的带你去危险的地方,对不对?所以,你一旦发出疑问,反而证明你心中有数。” 竺清月陷入了沉默。 这回,她恐怕想不出什么绝妙有趣的答复了。 林星洁忽然“嘿嘿”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身旁女孩滑嫩的脸蛋,动作和表情都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怎么,你笑不出来了?” 短发姑娘蹙起眉头,不太客气地拍掉了她的手。 “干嘛?” “不准你碰。”班长大人回答得理所当然,态度相比刚才明显变得强硬起来,“我的脸只有我的男友和朋友能碰。” “我不算?” “你不是已经不准备当我的朋友了吗?” “哈哈,生气啦,你生气了?” 然而林星洁却没有要和她讲理的意思,反而像个小学男生在那边大呼小叫。 “唉……” 竺清月不想理她,忍不住望向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轮廓模糊而黯淡。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总是有人说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想法。所以竺清月没有朋友,因为同龄人很容易察觉到她身上那种不合群的特质,连大人在她面前都常常会觉得不自在。 甚至是到了现在,第一次在高中生涯交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位朋友,徐向阳和林星洁—— 难道他们就没有在心底抱怨过自己的装模作样吗? 显然不可能。 竺清月就算再想相信他们俩是与众不同的,都不可能产生这种侥幸心理。 她就是这么别扭而麻烦。 正所谓“眼睛是人心灵的窗口”,与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出一辙,女孩的心境同样深邃,让人难以分辨她的心思。 换句话说,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此刻的想法—— 对于竺清月而言,在反应过来林星洁想要去哪里的这一刻起,她的确感到了心乱如麻。 她的做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或者说来得太快太急——而且,实在是正中靶心。 我该怎么做呢? 竺清月发现玻璃上映照出的那个女孩,她的眉宇间分明萦绕着忧愁。 * 她们目的地的公交车站位于桥头。桥的一侧是横跨整座城市的江水流淌过此地形成的江岸与河湾,另一侧则是整齐排列的公寓楼。 没错,这里是清江苑,市区内最有名的高档公寓住宅区,同时…… 是竺清月家的所在地。 林星洁跳下车后,兴致勃勃地走到桥边,往下俯瞰。 她上次来因为是在夜里,没有看清楚附近的风光;这回能在阳光还能照射到大地的时候欣赏风景,觉得这里果然非同凡响。 碧水环绕,草木葱茏。并排竖立的建筑物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走到大门附近,能看到一排排罗马柱和拱门,脚下鹅卵石铺成的路面朝着内侧延伸,草坛花坪都很明显有专人定期照料,水池里的喷水柱昼夜不息;林星洁记得里头还有古希腊神殿风格的庭院,到处都摆放着古典风格的大理石雕塑,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会儿灯还没有亮;等到入夜,附近的楼房外侧全都亮起来的时候,就更有种宫殿般金碧辉煌的气魄了。 “星洁……” 竺清月从车站里出来,扭扭捏捏地总算走到林星洁身边。她有点迟疑地望向长发女孩。 “干嘛?” 林星洁挑起眉头。 “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是什么话……我们好歹是朋友一场,就不能拜访一下你家吗?太无情了吧你。” “只是突发奇想?” “是啊。” 林星洁抬头仰望着高楼。此时临近黄昏,天色偏暗,高空的云层深处却还蕴藏着盛日余晖的光芒,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我就来过一次这地方。以我们俩曾经的关系而言,是不是有点太冷淡了?朋友间就该多走动走动,你不就常来我和向阳家里做客?” “……” 竺清月没有回答。 “而且,向阳倒是有过别的拜访机会,我却没有。这可不公平啊。” 她说着话的时候,忽然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身畔短发姑娘的手腕。 班长大人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林星洁攥得很紧,手指用力到她甚至觉得有点疼了。 “来,清月,请我去做客吧。” 林星洁嘴上说着“请客”,手上却是态度强硬地拽着竺清月往前走,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准备回她自己家呢。 就这样,长发姑娘大踏步向前,短发女孩则身不由己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家门口。 那扇门死死地闭拢着,仿佛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开门吧。” 林星洁松开手后说道。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回答。 “——你不想开?”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转头望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身后的女孩面无表情,默默无言地看着她。 当竺清月褪下游刃有余的伪装后,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打出手 这条灯火通明的漫漫长廊,永远都是空空荡荡,繁华中透着寂寥。唯二的在场者便是此刻在门前对峙的两位女生。 一排排窗户封闭住了空间,使得外界的空气难以渗透入内。高楼外侧的风呼啸着反覆扑打窗户,一时间风声鼓荡,玻璃震颤。 “不打算替我开?” 林星洁又问了一遍,她倒是没有觉得不耐烦,而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竺清月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唯有沉默。 “还是说你钥匙没带?” “是啊。” 班长大人点点头,回答的态度很认真,完全看不出是在迎合。 “那没办法了。”女孩摊开双手,表情无奈,“看来只能敲门,让你妈妈出来开门迎接我们了。” “……” “怎么?你不来敲么?”林星洁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动作,不由地面露惊讶,“你不是说你妈妈最近身体好转了吗?还是说要我来敲?” 竺清月的目光很安静。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啊。” 林星洁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说是敲门,其实她的动作相当不客气,举起手就准备往下用力拍去—— 这不是因为她不讲礼貌。 而是她早就预料到了有人会选择阻止。 果不其然,从林星洁背后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并没有使劲,说话的声音与上面施加的力道一般温柔。 “请等一下。” “嗯?” 林星洁没有继续用力,很轻易便放弃了。但她望向同行者的眼神却变得很古怪。 “……我懂了。竺清月,你是不希望我进去?” “我需要先准备一下。” 竺清月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动。 “我家里面一直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住,有点太乱了……等我把东西都整理好后再邀请你吧。” “没事没事。” 林星洁毫不在意地说,这种程度显然还不足以说服她。 “你看我们家那副乱糟糟的样子,住的人都无所谓呢。另外我觉得你实在是谦虚过头了,以你那洁癖的性格,里头一定比我们家干净整洁。” “……” 竺清月眉头微挑,叹了口气。 “那我说实话吧,星洁,我今天暂时没有心思招待客人。还有我的妈妈,她现在还不想见人。” “是吗?” “是的。请你离开吧。” 班长大人正式下达了“逐客令”。 长发姑娘歪了歪脑袋,一脸笑眯眯的表情。 竺清月撇了撇嘴。 就像林星洁会不由自主地为她的样貌感到着迷一样,对于清月来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这姑娘长得好看,所以才尤其在意;之后更是因为察觉到对方身上有和自己相似的气质,于是愈加上心。 总之,长相是先决条件,她不打算否认这点。不过,正是这张平常在竺清月看来清纯动人的可爱脸蛋,此刻看上去却颇为可恶。 眼神可恶,笑眯眯的表情可恶,连带着那头比自己长得多还比自己柔顺的头发都显得很可恶。 “我要是还想进去呢?” 对方果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那就叫私闯民宅。”班长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小心我报警哦。” 林星洁眨了眨眼,像是在思忖片刻后,这才朱唇微启。 “瞧你这副严肃的样子,太认真了吧?不让我进就不让呗,还拿报警来吓唬人……” 说话的同时,她将手从门把手上慢慢移到旁边。 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 “咚!” 长发姑娘转过头来望向她,唇角翘起的弧度再度上扬,这让她现在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你觉得能吓唬得了谁啊?!” “你……” 竺清月的面上些微变了颜色。 “我今天就是想进去,又有谁能管的了我的事!” 突然间,有一阵狂风汹涌澎湃地从走廊那一头涌来,站在门前的两位女孩的漆黑秀发随风飘扬。 奇怪的是,此时走廊上的每一扇窗户全都紧闭着,那这股凛冽凶猛的风,到底从何而来? 林星洁离开门前,在竺清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身手矫健地跳上窗台。 姑娘双手叉腰,双脚微微分开,大大咧咧站在那上面的姿势,充满张扬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气焰嚣张”。 女孩的脚下,水泥浇筑的平台,整齐排列的格子窗户,以及远处倚靠在墙边的巨大花瓶,全都在不知不觉间像是放在烈日底下的冰淇淋那样融化。 ——更准确地说,是被“吞没”了。 远境的海浪包围了这一方小小天地,在稍纵即逝的短暂时间内,便把这一楼层变成与世隔绝的异空间。 关乎时间空间的感官在分秒流逝中大幅度颠倒,物理规则不再为人所知晓,一切人类世界的常识和认知尽皆瘫痪。 林星洁没有动,而漆黑鼓动的潮水却裹挟着无数可怕的呻吟,从她背后、脚下不断涌现,构筑成型,最终依托起少女的身体。 像是完全忽视了物体的阻隔和物理规律,她就这样凌空虚渡,站在楼外。高空的狂风再也不受任何阻挡,争先恐后地涌入这条不算宽敞的走道。 竺清月站在防盗门前,抬起头望着站在滚滚浊浪之上的女孩。 那人长发飘飘,宛如天神。 …… 林星洁位于楼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走廊上的她。 整个楼层都被拖拽入异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混沌,而唯有她身边方圆数公尺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女生的周围有某种无形而庞大的力量支撑起了庇护所,连似王水般能侵蚀万物的混沌之海都难以入侵;同时,竺清月所编织出来的这股力量还正在堆累和积蓄,随时有可能溃堤而出。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希望你进来。” 竺清月眼帘低垂。林星洁见对方似乎发出了一声很长又很深的叹息,但还没等她仔细去听,这人就已经抬起头来了。 “这由得到你来决定吗?” 林星洁的话语中依然没有任何妥协和退缩,她选择直来直往、表明决心。 而这一次,班长大人的脸上再见不到从容的笑。尽管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阴沉,但光是“失去笑容”这点,就足以让竺清月的表情变得相当可怕。 俯瞰着面无表情的短发姑娘,林星洁的脑海里却是这样的念头: “假如她不笑的话,就是万里挑一的冰雪美人”——她那时候的想法果然没错。 * 林星洁和竺清月没有真正地交过手。 当然,还是有过试验的。在竺清月觉醒能操纵邪灵的“线”的能力后,她曾经在林星洁的默许下尝试过控制小安,但结果是失败了。 另外就是在暑期旅行前往水库的时候,俩姑娘为了玩得尽心点,所以利用超能力在本来安静的水面上掀起了滔天大浪。 但那连间接交手都不算,只能算是嘻笑打闹。 公寓楼高层的窗户内外被分属两人的超能力割裂开来,一方是浊浪滔天,一方是暗流涌动,局面堪称一触即发,眼见她们的冲突终究难以避免。 对于竺清月而言,这一天的到来更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无论是她,还是对方,与他人相较都是如此特别,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灵媒,迄今为止都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人能和她们相提并论。 竺清月相信她们的能力一定是特例。一座城市出现一个人就已经很稀奇了,没有人想到会有两个“特例”在同一个时代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然而,命运仿佛是觉得光这样还不能满足所谓的“偶然”,她们俩不但住得近,还读了同一所高中,成了同学,成为好友,最后喜欢上同一个男生,成为情敌。 正是这种不相上下的“特别感”,让她觉得就算哪一天两人反目成仇都不值得吃惊。 这就像是一场发生在世界舞台中央的戏剧,肩负戏份太重的两人,最后一定会被某种关系所牵连,要么成为好友,要么成为宿敌。 但即便如此—— “我不想和你打。” 竺清月摇摇头。 “徐向阳肯定不希望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这和他没关系,而是我们俩的事情,我还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我本人也不希望。打架这种事情很没有意义……” “说得对,所以压根就没人找你打架。”林星洁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回答,“你只要让开就行了。你不想开门,我帮你。” “所以我都说了——” 话到一半,竺清月就没再说下去。 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可能比真的大打出手还要没有意义。 “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我以前是会听你的话啦……但那是以前。” 对方笑得很开心似的,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贝齿。 “过去的我会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顾虑你的想法,担心你会不会难过。但你背叛了我,你是我的仇人,你之前不是说为了向我表达歉意,‘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不好意思,不用你开口,我就是这样想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星洁你的报复方式呀。我还以为是在表达对我的关心呢。” “两者不冲突。关于你家里的事情,还有关于你是不是有在向我们隐瞒秘密,你不会觉得我和徐向阳都没有察觉到吧?我们只是觉得时候到了,你会主动和我们坦白,到那时一切皆大欢喜……” 林星洁伸出手臂,对着班长大人比了个开枪的动作。 “但我已经等不及啦,更没空像徐向阳那样耐心地等你开口。他对你一直都有百分之百的信赖,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可我不这样想,我现在发现,你就是个笨蛋,用聪明脑瓜把别人骗得偷偷转转,连自己都被骗进去的笨蛋。所以我决定亲自动手,来满足我的好奇心。” 看来,用言语交流真的解决不了问题。 竺清月心想。 这便是最后的交涉。 “好吧,我懂了。”班长大人微微颔首,“既然是你的报复,我觉得完全合情合理,所以——” 她从来没打过架。不过她对打架这事儿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比如说,能群殴就绝不单打独斗,能带武器就绝不赤手空拳,以及…… 能偷袭就绝不光明正大。 “请你下手轻点。” 还在说话的同时,竺清月实际上已经出手了,刻意藏在袖筒里的小拇指猛地一钩。 一道道只有她能看见的无形之线从天而降,钻入混沌之海。 就像是有一位正在云端垂钓的天神,从苍穹深处垂下祂的渔线,眨眼间便缠住了目标—— 而与此同时,林星洁低下头颅,朝她眨了眨眼,面露微笑。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三章 把她揍趴下! 见到她那副从容不迫的表情,班长大人便又想要叹气了。 好可恶的笑容,她心想,这就意味着对方是成竹在胸吧? 无形之线落在站在窗外悬浮于高空的长发姑娘身上,就像是有鱼咬住了鱼钩,接下来就是奋力拉线把猎物钓上来的时候—— 然而,当那根仿佛来自天神手中的钓线猛然绷直用力的时候,高挑苗条的身姿却始终岿然不动。 竺清月的小拇指反复蜷曲了数次,依然起不到作用。 纵然是天神的鱼竿,一样钓不上地狱里的魔王。 “居然搞偷袭啊。” 林星洁装模作样地啐了一口。 “你可真不要脸。” “这不是没起作用嘛……” 竺清月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关键是你真的动手了。幸亏站在这里的是我,对你很了解,所以早早就做了准备。换成其他人,说不定真会着道。” 林星洁举起手臂,像是在向后方的某人打招呼。 就在这个动作过后,少女身后的浊流之中,有一颗硕大的怪兽头颅若隐若现。 混沌的黑潮就像是套住它的塑料袋,而内侧的怪兽则是疯狂摆动着脑袋想要挣脱束缚,因而它周身盘旋环绕的浊流都被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轮廓。 巨兽张开狰狞的大嘴,朝着晦暗的苍穹发出无声的咆哮——就在刚才,它从林星洁背后一跃而出,像是一道宽厚庞大的屏障,而竺清月的线就是落在了它的身上,所以一时间难以提起。 或许是因为它太过“沉重”的缘故,就像小安。 林星洁一边做这个动作,一边嘀嘀咕咕地吐槽。 “明明能力就已经很阴险了,没想到人更阴险……” “这说明这是很适合我的能力。” 一击不成,竺清月倒是没有觉得气馁, 她之所以要偷袭,就是因为上次对小安的试验没有成功,起码只用一根线是拎不起那头庞然怪兽的。 竺清月从那时候起就考虑过种种要如何应对朋友的办法。 这并非是因为她预料到了事态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而是她的天性使然。 在这些策略里中,最理想的状况就是能在战斗一开始就分出胜负,这样就不用担心战况愈演愈烈后会不小心伤害到对方了。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拿出万全的策略。就算刚才偷袭成功,林星洁的身体被束缚住了,她觉得对方一样有能力挣脱开。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 “那个是小安吗?” 竺清月有点惊疑,瞪大眼睛仰望那头从浊流水面里只露出大半个脑袋的怪兽。 好像和林星洁过去召唤出来的漆黑鲸鱼有点不一样……? 看上去更像是一条蟒蛇,体躯庞大且周身上遍布着丑陋而狰狞的骨刺;还有鼓起的肉瘤,不知道是角还是没有伸展开来的翅膀。 “可以这样说吧。” 长发姑娘耸耸肩。 “小安的样貌只在整体上看起来像是鲸鱼,其实它本来就会变来变去,至于这头……” 她伸出手,摸了摸怪兽头颅嶙峋凸起的表皮。 “能算是小安的同类?至于到底算是同类还是其自身,对于异世界的怪兽来说,这两者可能并无区别。” “……这还真是神奇。” 竺清月忍不住惊叹。 “是啊。你要不要现在就束手就擒?” 林星洁干脆坐在了那头怪兽的脑袋上,笑嘻嘻地提议道。 “我以前就和你们俩说过,我梦中的那片大海真的好大好大,里头藏着的肯定不止一头鲸鱼,还有别的稀奇古怪、长得更可怕的东西。真要拿出来,怕你们全都得吓傻呢。” “是吗。” 短发姑娘垂下眼帘,双手慢慢伸出袖筒。 “那就让我期待一下吧。” 竺清月不喜欢打架。但所谓的斗争,是镌刻于生物本能底层的烙印,唯有通过斗争,人类的祖先才有可能在激烈残酷的物种竞争中存活、繁衍和延续至今。 万物霜天竞自由。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既然要打,就打个痛快。” 竺清月朝着天空张开手掌。 决心撕破脸皮之后,她释放出来的能力规模,自然不可能还像对付其它邪灵时候那样,只用出一根、两根来小打小闹。 丝线从天而降、从她的指尖延伸,二者交汇的时候,一张庞大的天罗地网迅速铺张开来,覆盖整栋高楼的每个角落。 “感谢配合。我想你会是个好对手的。” 林星洁紧盯着好友的一系列动作,她咧开唇角,口腔里小小的犬齿白的发亮。 * 夜色渐深。 一轮明月高悬。 朦胧的光辉在城市大地上尽力挥洒,又被人造的霓虹光芒迅速吞没;唯有某些安静黑暗的角落,人们才能清楚地看见那枚皎洁的月亮。 比如说位于高档住宅小区清江苑中央的这栋公寓楼。 原本天上笼罩的乌云,被两股庞大力量间的交锋迅速逼退,露出晴朗的天空,深邃的夜色之上繁星密布,宇宙空间离地面前所未有的近。 不止是用肉眼看得见的云,超能力少女们的争斗早已延伸到了更高处的云层;而伴随着一圈圈厚重的阻碍全都散去,清冷的光辉便能直接地照射着附近的楼房与花圃。 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像是沉默的巨人,巨蛇样貌的怪兽时而飞上高空,在夜色中翱翔,嶙峋狰狞的躯体蜿蜒盘绕,沐浴在月光之中;时而又俯身猛冲,靠近花坛地表的时候迅速爬升,在巨人们之间徘徊游荡。 人们恐怕只有在虚构的电影里才能看到如此荒诞离奇又充满气魄的景象,然而此时此刻,这一切在月光星辉的照耀下轮廓清晰地浮现。 而整个过程都在寂静的氛围中进行,就算有人在底下路过,只能听见灌木丛里传来的虫鸣。 两位强大灵媒间的战斗,要比想象中得更加无声无息。 林星洁本人没有大肆破坏的意思。 她虽然是想要闯入竺清月身后的门中,却不准备将整栋公寓的住户拉进来当牺牲品。而且,只要能击退班长大人,剩下的就都是小事,所以还不如集中力量解决对方周身那利用“线”构筑起来,看似牢不可催的防御。 事实上,女孩之所以要事先释放浊流,覆盖附近楼层,就是为了提供一个能不用束手束脚、大干一场的擂台。 混沌之海的力量足以吞食侵蚀万物,甚至连无形无质的空间都不能避免受到影响。 虽然还不足以和真正的独立于现实的“鬼屋”相提并论,但林星洁在全力释放自身力量的情况下,确实足以动摇分割世界和远境的壁垒,构成一种脆弱的、不稳定的,近似于鬼屋现象的空间。 当然,要是有人这时候从房间离开,到走廊里来,还是能察觉到这地方发生的异常,幸好这地方的入住率的确比较低…… 竺清月那边自不必说,她不希望自己的家被任何人踏足,所以在斗争的过程中没忘记支撑起房屋结构,避免被两人战斗的余波破坏。 然而,若有通灵者和灵媒在附近,这个时候往这里望去,就能轻易目击到巨兽在夜空之上飞翔的惊心动魄的景象。 这是不可避免的,两位女孩也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自黑潮中诞生的巨型邪灵冲上天空,随后又摆动长躯,猛然下冲。林星洁踩在它的头上,像是踩在滑板上冲锋陷阵。 怪兽的头颅气势汹汹朝着那一层走廊撞去,同时张开嘴巴,吐出腥气。 它冲势未至,而狂风已起,冲击波似层层叠浪,眨眼间震碎了一排排的玻璃窗,连邻近楼层都未能避免。 位于冲击点中央的短发女孩,却始终佁然不动。 她朝着坠落而下的巨蟒伸出手掌,五指大张,半步不退 “一根线不够的话,三根,五根,十根,……百根,千根!” 编织成网的“线”像是一张捕蝇网,不但止住了往下方扑来的巨蛇的冲势,且在触碰到邪灵的瞬间,便异常主动且灵活地粘附上去,一圈圈攀登环绕,像是贪婪的食肉植物抓住了偶然飞来的昆虫。 等到邪灵被完全包裹在“线”内后,竺清月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踏前,做了个潇洒的扔球姿势。 这张粘腻而坚韧的网由线构筑成,相当于班长大人肢体的延伸,因而她能如臂驱使地使用它。 于是,这头怪兽好似成了一枚垒球,被恶狠狠地投掷出去,放大了千百倍的球体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朝着远方飞去。 在起码跨越了数公里后,巨蛇这才狼狈地止住势头,尾巴一甩,调整姿势,想要再次飞回来。 竺清月一击得手后,扶着旁边只剩下框架和玻璃茬的窗户,站上被冲击波摧毁与废墟无异的平台。 夜风迎面吹来。 她眯起眼睛,眼尖地看见远处怪兽被抛飞的瞬间,本来站在头颅上的长发姑娘便已经轻盈跃起,踏着浊流继续悬浮在空中。 而从她脚下涌动的混沌浪潮里,更是再度浮现出一头疯狂挣扎的庞大轮廓,样貌似乎比那头巨蟒还要狰狞。 林星洁没有说谎,她所召唤出来的那片大海里,还有无数怪物正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异世界钻入到现实里;换句话说,就是有无数头小安等着去打倒。 刚才的战斗看似是竺清月占了上风,实际上对林星洁而言只能算不痛不痒,一头没了大不了再来一头,在寻常灵媒看来已经极为可怖的怪物,对她来说确实几乎无穷无尽的消耗品。 班长大人敲了敲太阳穴,面露苦恼。 当然,说是“无穷无尽”,那是异世界的生态。 林星洁本人还是人类,精力和体力都很有限。过去的她光是召唤一头小安出来搞破坏就累得够呛,竺清月觉得现在的她就算经过锻炼和冒险有所成长,所能操纵的这一级别的邪灵,应该还是不会超过两到三头…… 但第一个问题是,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经注定会是满目疮痍、遍地废墟;更重要的第二个问题是—— 她真的不知道何时会结束。 或者说,又从哪里开始算结束呢? 竺清月并不准备退让,而星洁那边似乎同样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要是两边都不愿意改变,战况继续下去只会变得越来越白热化、越来越激烈,直到两人彻底收不住手,分出胜负为止。 到那时,结局可能就会比较惨烈了。她觉得谁都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 “你要离开那个家吗?” 从高空中传来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索。 竺清月挑起眉头,仰望着那个漂浮在空中,高高在上俯瞰着自己的长发人影。 “还是说你不敢,只想窝在自己母亲怀里当个小宝宝,一辈子都不肯面对我?” 因为背对着月亮,林星洁的面庞看不清晰,竺清月瞳孔中倒映着的是一个漆黑的剪影,她只能听见女孩那充满嘲讽意味的轻笑声在空荡荡的夜色中回荡。 班长大人忍不住咂了咂嘴。 星洁啊星洁…… 你居然是这样一个讨厌鬼吗? 我从前可从来都没意识到啊。 “闭嘴。” 刚才脑海里的顾虑转瞬间抛诸脑后,竺清月一脚踏出窗外,却没有失足坠落,从天而降的“绳索”和从后方绷紧的“弹网”,让竺清月衣袂飘飘地迅速升上天空, 会飞的人当然不止林星洁一个,班长大人的动作优雅得像是一位撒花的天女。 …… 当她站在和林星洁同一高度的地方,朦胧月辉轻柔地笼罩着两人,她终于得以瞧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这一刻,竺清月意识到对方心中所想,和自己完全是一码事。 “谁都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 不不不。 现在,她们俩想要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眼前这个女人狠狠揍趴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想要赢的真正理由 若是在旁人看来,考虑到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以及短暂交流中所提到的“私怨”和“报复”等等词语,可能会让人觉得林星洁和竺清月是因为争风吃醋才会打起来的。 但她们俩自己却清楚,那不过是表象。刚才发生的一切,本来就是在尽力排除徐向阳干涉的前提下才可能进行的交涉。 如果那个男生在场的话,她们俩甚至压根就没有机会打起来。 尽管这种试图将某人抛在一边的前提,或许从最开始起就不成立—— 毕竟要是没有分手这档子事,她们俩恐怕还是会维持过去那种表面上和和睦睦、在外人看来亲如姐妹的好朋友状态,这种本质极为脆弱和不安定的友谊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 好在,想要打破这种关系并不困难,比如说现在—— 当徐向阳不在场,而其中一方(林星洁)又决定无所顾忌行事的时候,曾经的潜规则就会在眨眼睛分崩离析。 她们不再是朋友、不再是伙伴。 看着林竺两人战斗时候你来我往的激烈程度,恐怕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她们是敌人,而且还是那种命中注定的宿敌。 怪兽在空中盘旋怒吼,狰狞巨嘴中喷射出的气流溅射到了口腔外,并且在短时间内膨胀,迅速演变成一场呼啸的风暴。 公寓楼的主体墙壁、玻璃窗户和悬挂着的空调机,全都被激烈的飓风掀开层层外壳,露出内部的墙体,乃至更深层的钢筋混凝土。 竺清月的身体像是被一双巨手抓住,往上用力抬了一截,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袭击。 漂浮在空中的她伸出双手,像音乐会上的指挥家那样摆动。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美妙的起伏弧度,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本来自由自在徜徉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巨蛇发出了一声哀鸣——它变得动弹不得,无论如何扭动挣扎,翻滚庞大的身躯,却依然没办法离开原来的地方。 明明体型巨大、样貌狰狞,但这头怪兽现如今的模样却像是黏在了蛛网上拼命挣扎着的昆虫那般可怜。 直到彻底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到来,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绝望逼近。 “光我一个人挨打可不公平啊。” 竺清月脸上露出笑容。 “就算我是主犯,那徐向阳还是从犯呢。” “哇哦,这就开始甩锅了吗?” 林星洁脚踩浊流,像踩着滑板那样,直接轻飘飘落到了另一幢大楼的天台上。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她的声音却依然能清晰地传入竺清月的耳中。 “真可笑,你们俩明明都一样,都背叛了我!”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对至今还爱着自己的前男友,所以下不了手?我猜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吧’。” “抱歉,清月。现在的我只想揍你一个。” “这话可真叫人难过。” “……你别误会啊。我本来觉得,我之所以忍不住想要动手,可能真的是为了报复你的背叛;但是现在我发现,这件事和他、或是任何别的谁都没有关系。” “我生气归生气,但原本是不打算和情敌打架拼命的。” 林星洁一脚踩在天台边沿的台阶上,任一头长发在风中飘扬。她望向在百米外的天空上静静悬浮的班长大人,表情十分认真地说: “所以,这场战斗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其实早该打上一回了。这场架不是来得突然,而是来得太晚。” 竺清月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很好的回答。” 我们的想法,果然是一样的。 此时此刻,她和她脑海中盘旋的念头唯有一个:口说无用,唯有把对方打趴下,才有功夫讲自己的道理。 战斗,战斗! 分不出胜负就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 一方浊浪滔天,一方如遁无形。 当巨蟒被束缚后,林星洁果然不出所料地召唤出了第二头异世界怪兽: 体表漆黑的庞大鲸鱼在空中转悠半圈,对着月亮发出无声的长鸣,随后裹挟着像是要将整座湖泊一起投下来的气势,朝着竺清月扑来。 而班长大人在短时间内便编织出了第二张网络,将对付巨蟒时的做法如法炮制,又一次像扔垒球那般把小安径直抛了回去。 但与此同时,被千百条“线”束缚着的第一头怪兽却趁机摆脱了竺清月的控制,干脆从下方对着敌人发动突袭; 而被扔到数百米外的小安则摇摆尾巴调整姿势,以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卷土重来。 它的体型规模与巨蟒不相上下,但身为“鲸鱼”的小安,似乎对如何游动在现实大气中更有经验,因而表现得更为灵活。 巨蟒与巨鲸,从两个不同方向朝着中间那个看似渺小的身影冲去,怪兽的庞然体型与女孩纤弱苗条的身影间的差异无比鲜明—— 这一幕在夜色中凝固,构图好似一副描述神话中天地之战壮烈图景的油画。 * 徐向阳骑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心急火燎的他压根没心思去思考别的。 从家里出发到抵达目的地,其实花了不过半小时,他却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夜色已深,清江苑的门口宛如宫殿般金碧辉煌,附近河岸上的柳树枝条被照得亮堂堂,像是缠满了小灯泡。 等看到不远处那座深埋在夜色中的桥后,他忙不迭地从车上跳下,朝着大门狂奔,步伐踉跄间还差点摔了一跤; 徐向阳跑到一半,这才想起来自己头盔还没解掉,他伸手用力扯开勒住下巴的带子,随后直接看都不看地往后一扔,头都不回地从桥上飞奔而过。 还没等他靠近小区中央班长大人的家,他的眼皮便不由自主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那是通灵能力所带来的敏锐直觉,正在提醒他附近有着邪灵的气息。 很熟悉,却又蕴藏着让人感到陌生的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高空。 明明脚下的世界灯火通明,却照不亮那片漆黑的天穹。 一头巨兽翱翔于夜空之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澎湃水流环绕在它周身,甚至能看到起伏的浪涛与汹涌的波澜。清冷纯净的月光正笼罩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 在高空中盘旋的水流,好似从天而降的银河,只是颜色却是污浊的漆黑。 是小安。 而且…… 徐向阳揉了揉太阳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他反复确认过数次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小安”,有两头? 尽管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这副场景还是超出了徐向阳的预计。 过去的星洁连召唤一头小安都颇为吃力,现在的她很明显成长了,居然能同时控制两头怪兽。 如果放在平时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为她的成长感到高兴;可是现在…… 她会用出这一手,只能说明一件事:林星洁正在毫无顾忌地全力释放自己的能力。 那,班长呢? 默默注视着高空上的激烈战斗,感受着两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气息相互交锋,徐向阳原本匆匆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放缓。 徐向阳本来是打算呆在家里的。他在放学后看到那两位女孩一起离开,便希望她们能在这次私下交流中解决从那天以来的争端,让彼此的关系变得不那么剑拔弩张。 要真是那样,徐向阳觉得自己在场反而是一种阻碍,她们俩需要独自对话的机会…… 但是等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再将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思考与审视后,他的心头突然升起了一阵浓烈的焦虑和怀疑,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交流? 对话?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情敌见面还能其乐融融,光靠聊天就能解决问题? 不撕破脸皮都算好的! 过去的林星洁愿意委屈自己,看到自家男友和别的女生打情骂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徐向阳深知她早就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 至于班长大人,她始终都是三个人中的危险分子、不安定要素,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徐向阳不得不开始考虑最糟糕的情况: 比方说,在交流不顺利的前提下,两人翻脸,直接大打出手? 如果说寻常女性打架是撕扯头发抓挠脸蛋,那她们俩打起来…… 一一开始想象那火星撞地球般的场面,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也坐不住。 利用通灵能力锁定了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的位置后,徐向阳直接冲出家门,开着摩托车朝班长大人的家赶去。 而等他赶到后,却发现自己的担忧已经转变为了现实。 俩姑娘不但真的开打了,而且还打得热火朝天、打得肆无忌惮,即使隔着几百米都能感受到战况的焦灼。 “这个速度……该不会是她们到这儿以后就直接动手了吧?” 徐向阳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我上去还有用吗? 会不会是在火上浇油?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来自高空的笑声。 徐向阳再度抬起头,神情略显迷茫。 那是……竺清月的声音? 他对班长大人的声音当然很熟悉,可那笑声却又显得很陌生,和那位女孩一贯以来的印象截然迥异。 那是一种放肆的、近乎解脱的笑,他从不曾在竺清月身上听闻…… 徐向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 当竺清月再一次从两头巨兽的包夹中险之又险地脱身,整个人在“线”的牵引下朝着天空飞去,就像踩上了一枚强力弹簧。 狂风自耳畔呼啸而过。 疾速上升的她,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迎来了一次转瞬即逝的停顿。 刹那间,女孩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的苍蓝天穹扑面而来,美丽的脸庞沐浴在轻柔的月色与清风中,嘴角的笑意已然抑制不住。 她张开双臂,敞开胸怀,拥抱天空,高空的夜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和衣角,心口澎湃不息的情绪,最终化为酣畅淋漓的长啸与放肆的大笑。 交锋的进程未曾改变,然而双方怀有的决意却与之前有了天壤之别,特别是对于竺清月而言。 这一次,她竟罕见地舍弃了所有过往的顾虑,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战斗之中。 竺清月不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心态亦不再是古井无波的冷静。 天翻地覆的改变已经来临,不是发生在现实,而是在女孩的内心世界。 竺清月开始尝试着去触碰那些她曾经嗤之以鼻,认为不需要的情感: 想要拼命战胜某人的冲动,为了夺得胜利而热血沸腾,激烈盎然的心态…… 以上种种情感都会成为正确判断事物的阻碍——直到现在,她依旧这样认为。 但女孩更明白,在某些时候去做某些事的价值,比所谓的“正确”更重要。 竺清月不是那种从一开始就对世间百态充满冷漠的怪人,只不过绝大部分人会在意的事情,例如他人的看法和自身的利益,对她来说却显得十分无所谓,所以才时常能冷眼旁观,嘲弄他人。 而班长大人之所以能在处理人际间交往时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同样是拜此所赐。 可反过来说,她遇见了真正值得在意的人或事时,这姑娘反而会表现得比常人更加偏执和固拗。 就比方说现在。 她想赢。 好想赢。 只有眼前这个叫林星洁的同龄人,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胜过她。 因为两人实在是很相似,又实在是很不同。 如果将她们性格经历中的共同点与不同点全都列出来,就会发现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程度上,两边都势均力敌。 这种奇特的关系让她们彼此相互吸引、却又始终难以对彼此敞开心扉,这种割裂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愈发鲜明。 竺清月和林星洁,就像是太极中的阳极和阴极,彼此间泾渭分明,却又紧密纠缠、无法分开。 当她们在某个时刻,选择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胜负欲油然而生;它点燃了竺清月心中的火光,让想要全力以赴。 每一次能力的碰撞,每一次与星洁的视线交错,竺清月凝视着好友神采飞扬的脸,凝视着她瞳孔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个神态快乐活泼到不像是自己的自己,心中雀跃无比。 是的,就像对方说得那样—— 她们俩,早就该打上一场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充满男子气概的解决方式 徐向阳感到羞愧。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把两位女孩的矛盾,简单理解为由于和自己的感情问题而产生的纠纷——换句话说就是“争风吃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算不算是一种自以为是呢? 当然,斗争的起因恐怕还是不能排除这方面的因素,如果不是因为星洁看班长大人不顺眼,就不会演变成如今状况; 但要仅仅只是为了发泄被背叛的怒火,反而不容易闹出庞大的声势。 起码竺清月不会这样做。 在那个告白的雨天,徐向阳知道她确实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过愧疚乃至后悔的情绪; 况且,以她的个性和惯常的处理方式,在面对星洁为此发难的时候定然会表现得十分克制。 因为,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和徐向阳成为恋人,更是要让星洁一起加入进来,构成她口中“超越友情和爱情”的三人关系。 而班长大人要是不反抗的话……林星洁自然不可能下狠手,那就压根就打不起来。 所以,真正能让她们如此投入的理由,只能是她们自己。 ……说来奇怪,徐向阳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猜测,他的证据就只有刚才听到的班长大人的笑声。 笑本身并不稀奇,对于清月这姑娘来说就更是如此:她的脸上永远都悬挂着轻柔的笑,笑容就是她的招牌。 如果让十五中的师生们回忆一下班长大人的样子,他们脑海中首先浮现的,肯定是一张巧笑倩兮的美丽脸庞。 林星洁曾经称呼清月为“瓷娃娃”,理由就是因为她的笑有时候甚至会显得不合时宜,哪怕是别人感到担心和害怕的场合,班长大人脸上的笑容却从不会消失。 徐向阳已经从清月口中听说过爱笑真正理由:因为当她不笑的时候,表情会很可怕,周围的人都会害怕她、疏远她。 为了在社会环境中更好地生活,笑容便是她的伪装。 而身为班长大人的好友和恋人,在这个世界上距离她最近的异性,徐向阳在更多场合看到过她不尽相同的笑脸; 他亦能轻易分辨出其中哪些是在他人面前装乖孩子的笑,哪些则是来自内心深处情感的真实流露。 冷淡的笑,妩媚的笑,刻意诱惑人的笑,温柔的笑,像母亲看待自己孩子的笑,讥讽的笑,居高临下的笑,活泼的笑,高兴的笑,有一点点恼羞成怒却愈显真实可爱的笑…… 但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一种笑声,能像刚才那样放肆和自由,让人觉得笑声的主人一定是个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家伙。 于是,徐向阳一下子就惊醒了。 一直以来,他只是贪婪索取着班长大人给予的温柔、爱情和眷恋;他对于有这样一位出众优秀的女孩倾心自己而感到窃喜,对于清月身上所承担着的负担则视而不见。 他察觉到了,却从来没有去触碰。 或许是因为竺清月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太过完美,徐向阳充分信赖着她,认为她能解决任何麻烦,无论是自己身上的还是他人的; 又或许,以上这些都不过是借口。 把自己当作两位女孩大打出手的理由,固然令人害臊;但真正让徐向阳感到愧疚的,还是他从来未曾注意到她肩负的压力,以至于当他听到这样的笑声时,都会觉得惊讶。 他一开始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林星洁的声音,其实是自己是听错了…… 当然,徐向阳也不认为所有问题都在他这边。 “明明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出来就好了啊。”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住叹气。 可能只是因为……她会觉得丢脸吧? 班长大人其实是个很好面子的人,他早就察觉到了。 当然,不是在那些对她来说压根无所谓的人面前,而是在她在意的人那里,竺清月的自尊心会表现得相当强烈。 在鬼屋那那次冒险里,这姑娘稍微展现出了一丁点软弱和真实,在他的逼迫下不得不暴露性格上诸如“控制欲强”、“有自毁倾向”等等缺陷后,她立马就又想要将主动权重新争夺回来,反过来逼迫徐向阳与自己立下约定。 事到如今自不必多言,她更是想要在恋人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 徐向阳同样产生过这种念头,不是不能理解…… 他抬起头,望向深远的苍穹。 两位女孩的战斗场合再度抵达到他看不见的高空。 极目眺望,他只能看到几个活动的黑点在柔光中起舞;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月球上本来就有的瘢痕。 “轰隆隆”、“轰隆隆”。 沉闷可怖的声音似是擂鼓,自上而下,连绵不绝,好像云层中穿行的闷雷; 时而却又发出爆炸般的巨大鸣响,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炸响的雷霆。 然而,天上却不见半点乌云,反而一片晴朗。要是有人注意到了,可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雷声其实是她们重新回到徐向阳视野之中的象征,庞然无匹的两头怪兽在大楼,他要是真的能下定决心动手,这一招针对邪灵确实称得上杀手锏。 他在运动会上对付那个叫蒋磊的人的时候,其实压根都没深入,光是用“心灵入侵”能力接触了一瞬,便轻易而举地剥夺了那家伙对邪灵的控制权。 徐向阳甚至已经开始在考虑到事后安全处理的问题了。 …… 当他的通灵触角真正触碰到小安的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一点:这边一动手,那边应该能立刻察觉到迹象,并意识到是他来了。 可是—— 他闭上双眼,听见夜空中的爆破声好像只停息了一瞬,便再度开始活跃。 这就是说,他要是做不到正面插手的话,正在兴头上的俩姑娘全都会当做没发现? ……很好。 很好。 徐向阳咬咬牙,暗自发了狠。 那就让你们俩看看,忽视前男友兼男友的意见就随随便便打起来的轻率行为,到底有多么愚蠢!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男子汉的智慧! 成功了! 徐向阳的意识触角迅速捕捉到了两头怪兽的外壳,且经过第一轮试探后,他确信自己有能力入侵其中。 小安……或者说“小安们”所具备的外壳,在他的感知中是一种流动的、浑浊的液体,其中还夹杂着粘稠的半固态物质。 像是沥青,像是石油,兼具流动和凝固的双重性质;更重要的是它所带来的感受,光盯着看就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更不用说对这玩意儿进行通灵了。 那感觉就像是脱光了衣服“扑通”一声跳入沼泽里潜泳,浑身黏糊糊的和被囚禁在琥珀里的昆虫那般难受…… 站在树荫底下闭着眼睛的徐向阳,突然弯下腰、捂着嘴巴,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眼角溢出泪花,似乎是要将嘴巴里不存在的泥水吐出来。 他的嗓子眼堵得难受,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 通灵时的感受固然是发生在意识世界,不会伤害到人体;但如果这种刺激过于强烈,仍会对生理状态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 徐向阳还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惨无人道的实验:在实验过程中,死囚被捆在床上,并蒙住眼睛。科学家先在他身上割开伤口,再让死囚相信在他旁边滴的水事实上是他自己的血,死囚在看不见的状况下无法求证伤势,只能听着鲜血一滴滴流逝。 实验结果是,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实验对象真的在痛苦中死去,身体还出现了因流血过多死亡的迹象。 虽然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就以徐向阳的个人经验来讲,假如他在心灵世界里遭受了足以死亡的重创,那现实中的身体就算不受伤,短时间的心脏骤停或是呼吸停止都是有可能的。 好在,绝大部分通灵都不可能完全复原当事者的感受,而是会经过成百上千倍的削弱;但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激烈的刺激会穿过层层模糊和隔膜。 臆想和幻觉,足以杀死一个看似没有承受任何肉体伤害的正常人。 大脑会对身体器官发出错误的信号,让人陷入无边的痛苦折磨。 从这种角度上说,徐向阳是个过于敏锐和特别的通灵者,他所需要承担的风险一点儿都不比灵媒来的小。 他在前几次通灵中,同样出现过诸如冒冷汗、牙齿打战、浑身颤抖等等身体不适的症状,且对象越强大,程度就越严重。 而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都是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一切的,她们都还拥抱过陷入通灵的他,用身体感受过那份战栗和颤抖。 所以,在进入安宁街41号后,当听说徐向阳居然还想尝试更危险的通灵行为,目的却只是为了所谓的“证明自己”,竺清月表示了强烈反对。 在这件事上她做得一点儿没错,就算是换成林星洁,她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幸好…… 徐向阳的呼吸逐渐平复。 很难熬的不适感,他想,但考虑到自己通灵的对象已经是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最可怕的邪灵,这种程度已经能算是侥幸。 那种像是被拖拽入泥沼,其实就是被混沌之潮吞噬的生物的感觉吧?和星洁所释放出来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混沌之潮印象很相似。 果然两边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拥有知性的怪物自异界之海中诞生,它的身躯亦是由海洋的力量所构成。 在成功与小安建立联系后,徐向阳并没有选择立刻开始深入。 考虑到安全问题……以及一点点和“男子气概”有话的话题,当然是等两边准备完成后再一起压制比较好。 而且,相比起不说摸得着、起码看得见的怪兽,班长大人的能力才是真的不可捉摸,连他的通灵能力都难以发现。 这一次,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去寻找出方法。 徐向阳的意识触角先是在班长大人的周围绕了一圈,确认有某种聚合性的力量如同金钟罩,保护着女孩的身体。 他认为,那是通过将“线”聚拢在一起而实现的。 随后,他又换了个方向,开始跟踪小安们在星洁指挥下的每一次冲撞。 庞然怪兽无论是飞翔还是冲撞都显得气势汹汹,看那力度,一撞之下别说是个人,就连几幢房子都能轻松撞塌,但在看似柔弱的双手舞动下,却一次次都无功而返。 一股无形而庞大的沛然力量,在竺清月的操纵中翩翩起舞。 它时而是一张巨网,时而是一柄锤子或是刀剑之流的武器,有时候挡住攻势,有时候缠住它们的身躯让其动弹不得,有时候干脆将它们当作苍蝇蚊子一口气拍回去……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中,作为旁观者的徐向阳终于窥见时机,有意识地将自身的心灵触角化作细小分子,缠缠绵绵卷入其中。 如果说双方力量的碰撞将高空战场变成了一架巨大的绞肉机,任何不知死活的家伙闯入其中,都会在眨眼间被狂风暴雨撕碎; 那么徐向阳的意识就是一条条轻飘飘的丝线。它无法干涉、身不由己,却也不会受到伤害,反而在被卷入激斗漩涡的过程中,顺藤摸瓜爬升到了其中一处聚拢的无形之力上,开始熟悉上面蔓延的纹路。 在经过耐心的等待和反复尝试后,他终于顺利捕捉到了班长大人所释放出来的能力的部分轮廓。 “不过,好像还只是只鳞片羽,没办法看清楚全貌……” 徐向阳在心中惊叹。 这姑娘到底隐藏有得多深呐。 闭着眼睛的他还下意识地举起手臂,双手呈爪状,往空气里摸了两下,要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可能会觉得这家伙看上去很猥琐。 简单来说,他只能捕捉到聚拢起来的线,但那并非班长大人能力的本质,而只是一种“状态”;单根丝线的样貌以及来源,仍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能成功压制班长大人的能力,也只能将集聚的状态打散,而无法破坏。 还好,这种程度也算是够用。 只要让“线”散开,班长大人的战斗力会大大削弱。毕竟单根线对星洁来说是不起作用的…… 在将意识的触角分成两侧,同时捕捉到了两头小安的动向,和从班长大人手中延伸出来的无形巨手后,徐向阳总算找到了最好的时机。 等待双方即将再度角力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并朝两边举起手,摊开手掌。 五指朝天,掌心向上。 就是现在,动手吧—— 紧闭双眼的徐向阳,以惊人的气势将双手攥紧成拳! * 数分钟后,男生的额头上流淌下了冷汗,身体开始小幅度地颤抖,一阵阵麻木感从脚心处涌上来,很快便流遍全身上下。 但这时候要是摔倒,可没人能在背后抱住他了,所以他只能苦苦支撑,不让自己发软的膝盖彻底失去力气。 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不,应该说他展现男子气概的方法还是没有错的,事态起初的发展亦和他所料不差。 他的能力,对于邪灵来说就是杀手锏。无论它们的破坏力如何惊人,在心灵领域都是另一码事。 就像普通人不可能与邪灵对抗一样,灵媒们也不可能与他这个特别到能击败邪灵的通灵者对抗,哪怕是林竺两人。 这就是徐向阳以一己之力压制她们的底气。 总之,局势一开始确实很顺利。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俩姑娘开始努力抵抗,但在占了先手优势的徐向阳的步步紧攻下,只能节节败退。 然而,变故却就在这一刻发生: 她们俩居然联手了! 一个人的心灵力量或有不如,可两个强大灵媒加起来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徐向阳没有考虑到这点,但…… 速度未免太快了点吧!你们俩不是刚刚还打得热火朝天吗!怎么那么快就能毫无芥蒂地联手啊!而且还是在黏黏糊糊的心灵领域! 就算是在她们俩还是“好朋友”的时候,配合都未必有那么好。 心灵力量的运用可和现实冲突不一样,想要合作,就需要双方都对彼此有充分的信赖和理解,才能水乳交融,否则就是势同水火,只会相互损耗。 难不成…… 难不成在当了情敌后,两人的牵绊反而加深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 徐向阳咬紧牙关。 尽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压根看不到俩姑娘的表情,两边是在隔空交锋,但他的脑海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些奇怪的画面,比如说—— 林星洁和竺清月通通表情兴奋地把自己踩在身下,联手暴揍了他一通,一边打还一边高喊“打倒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 ……可恶,要真是这样,班长大人你干嘛要参与进来?我脚踏两条船说到底不还是你逼的吗?! 像个合格的渣男那样推卸责任,顺便痛骂了一顿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帮自己建立“三人关系”、现在却打疯了站在对立面的叛徒一顿后,徐向阳的力量迅速衰竭。 ……没办法了啊。 长时间维持对两大邪灵的“心灵入侵”,对于精力的损耗是一方面;以及俩姑娘突如其来的携手,却还能表现得如此合拍,甚至有种“同仇敌忾”的味道,这点的确让他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简而言之,就是心乱了。 而无论是灵媒还是通灵者,心理因素都是不可忽略的关键性因素,有时候甚至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在产生“我是不是理亏?”的念头后,他身上的气势便开始迅速衰弱下去,一落千丈。 在吐出一口气后,徐向阳的身体摇晃了一瞬,往后跌倒。 他一屁股坐在了树荫底下,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充满男子气概的招式,对别的灵媒百试百灵,但是在对付那俩姑娘的时候,果然还是拉了跨。 他本来是打算速战速决,在林星洁和竺清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迅速压制她们,那就不用担心有任何意外发生…… 却没想到她们会那么快就想到要合作,而且配合之巧妙惊掉了他的下巴。 徐向阳抹了把额头上的涔涔冷汗,不禁摇头。 行吧,必须得承认,这次是自己失败了。 想要同时对付她们两个,还是自己太过想当然。 这还是两人留手的后果。 毕竟女孩儿们不可能对自己心怀敌意,所以在意识层面甚至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正是因为她们对自己的通灵很熟悉,下意识地没有升起抵抗心。 这也是他在最开始的时候能一击得手的理由。 要是换成别人,如果强一点的肯定会激烈地对抗通灵入侵;而要是反应快点的,可能会在自己成功入侵以前就让受操纵的邪灵发动攻势,他这个小身板很快就交代了。 另外,如果说以前的林星洁每次召唤小安出来大肆破坏后需要消耗大量体力;那他在释放心灵入侵后,可要比星洁还要虚弱,基本放完必杀技就得躺下。 上次战胜鬼屋老人后,他更是直接瘫在了班长大人的温柔怀抱里,半天起不来。 这次试图压制两人失败后,徐向阳自然不可能有再战之力,他只能坐在地上发呆。 不过…… 没有关系! 听着刚才在三人僵持阶段渐渐停息,此刻却又一次开始激烈响起的声浪,徐向阳想要阻止她们的决心并没有动摇。 他扶着旁边的大树躯干,很是吃力地站起来。 没错,真正的男子汉靠得可不止是力量,还有智慧! 男孩眯起眼睛,望向繁星点点的深蓝色苍穹。 快,徐向阳,仔细考虑,转动下你那个年级第二的聪明小脑瓜,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眼下的争端? 他拿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扮演一休哥。 还别说,几分钟后,徐向阳真的灵光一闪了。 他都差点忘记,还有个最初的问题没解决。 把时间倒退回自己还在家里坐立不安的时候。他利用通灵能力锁定了两人的位置,分辨方向认出那里正是清江苑的方向后,便立刻匆匆出门。 当时的徐向阳没心情去考虑别的;现在转过头来再想想,她们为何会出现在班长大人的家? 这不可能是凑巧。 理性地考虑,应该是她们从学校出来以后,就直接前往竺清月的家;等抵达后,两人可能还进行过谈话交流,结果话不投机半句多,直接翻脸开打。 而打着打着,俩姑娘才渐渐开始放飞自我。 那问题就在于…… 她们一开始来这个地方的理由是什么? 徐向阳思忖片刻,他的目光从热闹的天空,转向那栋沉默的高楼。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You Jump,I Jump 高空之上。 夜色清明,不见阴霾。大风呼啸,天上悬挂的星辰散发着冷淡的光,微微闪烁。 失去了层层阴云的阻挡后,它们变得比寻常的夜晚更大些,像是离地面前所未有的近。 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竺清月起初屈于劣势,在两头怪兽的穷追猛打下只能暂时选择使用“线”在身体周围构筑防御,再想办法阻挡它们的攻势,有余力的时候就将它们抛出去。 看上去还算轻松写意,但这仍然是防守的手段,她无法伤到林星洁,光是防守就很吃力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趾高气扬地指挥怪兽一次又一次地冲撞过来。 但班长大人并没有觉得灰心,更不认为自己会输。 她仍旧信心十足。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在哪里。 不是能力强弱或是经验之类的问题,这方面两人只能说半斤八两; 她只是……从来没有像林星洁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场战斗中去过。 所以,在对付比自己弱小的敌人时她还能轻松处理,但要是像现在这样与同级别的对手较量,这样的心态只会成为被他人抓住痛殴的缺陷。 但这种状况正在慢慢得以改变—— 舍弃顾虑与担忧后,竺清月正逐渐开始习惯高强度的激烈比拼,胜负的天平开始慢慢趋于平衡,从一方防守一方攻势的不均衡状态,变成两方有来有回。 然后,当战况陷入白热化的时候,一件令俩姑娘感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正在通过超能力入侵她们的邪灵、甚至朝着本体蔓延! 那种熟悉的“被通灵”的感觉,让两位女孩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到底是谁。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做出这种事呢? 喧嚣热闹的天空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林星洁和竺清月不得不静下心,专心地抵抗能力入侵,这当然意味着她们的战斗需要暂时偃旗息鼓。 但这种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 远远隔了数百米的两位女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已了然彼此的心中所想。 哪怕是他来了,她们心中想要战斗的火焰仍不曾熄灭。 但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都不会抱怨他的插手,因为这就是那个人会做的事情,否则两人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躲着他。 而此时此刻,她们该做的事情当然没有改变。 和她们俩会打起来是同样的道理,就算是朋友、是恋人,想要说服彼此,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徐向阳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吧。 既然现在都是对手……就要赢过他! 三方角逐中,如今还是徐向阳占据上风。 为此—— 剩下的两人需要联手。 从曾经的朋友到翻脸成为敌人,再在这一刻从敌人到同伴,身份的调换颠倒并没有让她们感到迷惑和犹疑,因为她们都对自我的追求和愿景一清二楚,毫不妥协。 心有灵犀地做出相同选择后,双方各自解放了防御措施和对超能力的控制,全神贯注地驱使心灵力量在肉眼不可见的世界中迅速合流,又在转瞬间汇聚成更加庞大的“河流”,朝着外来的入侵者汹涌澎湃地涌去。 百川纳海,不复东来。 本来气势汹汹的入侵力量遭遇了强有力的阻碍,在僵持数分钟后被拍了回去,一时间如同黄河倒卷,溃不成军,只能选择退出。 心灵世界的战斗固然凶险,但放在现实世界里却往往是一眨眼的功夫。 经过徐向阳的阻挠后,本就消耗很大的两位女孩都已经香汗淋漓。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将三方战场重新变为二人决斗后,她们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开始深呼吸,盯紧对方。 等到林星洁重整旗鼓,再度让两头怪兽呈夹角之势扑来的时候,竺清月却在这时抓住了反击的机会: 蓄势已久,编织繁密,她一口气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将之前偷偷在高楼间埋下的丝线尽数释放 在女孩幽深的瞳孔里,倒映出无数丝线从天而降的画面。 像是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面积仅仅笼罩了小区附近,但暴雨中的每一颗雨点、每一条雨丝,却都蕴藏着足以操纵或是毁灭寻常邪灵的力量。 万有引力在这一刻加强了成千上万倍,两头怪兽庞大的身躯躲闪不及,被这场丝线之雨淋了个正着,直接失去了漂浮的力量。 它们发出了悠长的哀鸣,同时身不由己地往下坠落。 林星洁本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栋高楼的天台边沿,摇晃着脚丫,同时指挥小安们追着班长大人屁股后面跑,十分轻松写意,但局势的翻转却只在一刹那。 稍微有点大意的她,一个不留神间便暂时失去了小安们的操纵权。 她蹙起眉头,在关键时刻的表现却十分果断,直接一挥手,压榨出体内仅剩下的一点体力。 有黑潮从虚空中涌现,构筑起一座流动的桥梁,从地底往上延伸。 两头怪兽被林星洁主动解体,庞大的躯体坍塌、融化,化作浊流似滂沱大雨般落入“桥梁”和潮水中。 那场面看上去就像是它们亦被浊流所吞噬。紧接着,虚空中的“桥”和底下周围的浊流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为了防止召唤出来的怪兽们被班长大人的“线”所操纵而不得已为之——如果事态真的演变成那样,那她就可以直接投降了。 林星洁在短短不到一秒钟里做出了她心目中最好的选择,一切都是为了在这场战斗中胜利。 然而,体力的巨大消耗却是难以避免的。林星洁过去好几次都在解除小安的召唤后陷入虚脱;这次就更厉害了,不但一口气召唤了两头,之前召唤的持续时间和战斗强度都远胜往昔,而其结果就是—— 她暂时失去了超能力。 甚至,仅仅是让自己短暂滞留在空中的力气都消失了…… 这次的战斗带给女孩的压力前所未有,她已经拼尽全力,一时间连意识都开始模糊和涣散。 于是,将近昏厥的林星洁就这样直接从高楼上摔了下去。 她的长发在空中飘扬,就像是一枚落叶,在高楼间飘飘荡荡。 而一旦她就这样无防护地落到地面上,不管林星洁曾经是何等强大的超能力者,显然都只有粉身碎骨一个结局—— 竺清月发现了这可怕的一幕,瞳孔骤然收缩。 她和林星洁一样,已经陷入灯灭油枯的境地,刚才释放的“暴雨”就是她默默积蓄的全部力量;为此,班长大人甚至早早就解除了周身的防御措施,目的就是为了能比星洁更快一步动手; 而反过来说,要是这一击不曾得手,她也得选择投降了,不然在无防护的情况下,面对两头怪兽那和高速列车撞过来没两样的凶猛攻势,等于是送死。 就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她显然赌对了。 但问题是…… 结局却难以预料的糟糕! 女孩毫不犹豫地解除了身上的丝线,于是她整个人便跟着一起自夜空中下坠。 竺清月的体内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力气,但她决定留下来当作拉近和星洁的距离、以及能在生死霎那间救下对方的“绳索”。 为了节省这一丁点力气,所以她干脆不再操纵吊着自己的救命绳。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思考,无论是哪边,都只能凭借本能行动—— …… 在即将坠落、距离地面不到十米的那个瞬间,林星洁一咬舌头,意识再度清醒,她将经过坠楼过程中的数次呼吸后、刚刚回复一点的体力,再次压榨干净。 女孩重新勉强着驱动超能力,身后涌现出的小股浊流像是漂浮的云团,作为缓冲依托在了她的背后,整个人慢悠悠地摔在底下的草甸上;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从远处飘来的一根无形之线链接在了她的身上,试图将林星洁整个人往上提起。 林星洁仰面朝天,躺在柔软的草甸上,同时感受到了身上这股略显虚弱的力量,忍不住眨巴眨巴眼睛。 她暂时还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只能扭头望向高处,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正与自己一样,在两栋高楼间向下高速坠落。 背景是临近漆黑的深蓝天穹,宛如深海;裹挟着女孩的狂风吹起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衣角,地面的引力拉扯着那个人迅速接近地表,眼看着就要血肉横飞—— 林星洁朝着对方伸出手,试图召唤出新的浊流托住她。 连接着两人的线,微微颤抖了一瞬。 两边几乎又是在同一时刻发力:那个人落在了漆黑的云团上;同时又有一股无形力量拉着她直接平移了十几米,来到了林星洁的上方…… “哎哟喂!” 躺在草甸上的长发姑娘躲闪不及,直接被砸了个正着。 不管女孩子的身体再怎么轻盈、再怎么柔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砸到身上还是很难过的…… 林星洁在惊险刺激、生死一线的坠楼中毫发无伤,结果却差点被跟着一起跳下来的班长大人砸出内伤。 她被身上的短发姑娘压得直翻白眼,差点没喘上气来;好不容易呼吸过来后,就想要一把将身上压着的那家伙推下去。 但当林星洁的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时,指尖却突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抖动。 那是竺清月的身体正在颤抖。 ……因为什么?恐惧吗? 在她的印象中,始终都是无所畏惧、风轻云淡,冷静到她都觉得有点讨厌的这个人,此时又是为了什么在恐惧? 林星洁愣了一会儿神,听着趴在自己身上女孩那急促起伏的呼吸声,本来想要推她下去的手,却没有动。 她们之间……好像还从来没有靠得如此近过。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八章 都很记仇 林星洁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躺在草甸上,感受着身上传来柔软而有弹性的身体触感。 感觉就像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一个大号的洋娃娃。只是,那隔着衣料源源不断传递而来、让她的身体都开始跟着一起微微发热的体温,却又如此真实。 ……所以,现在这到底算咋回事? 少女的脑袋里转悠着各种奇奇怪怪不明所以的念头,两只手越过班长大人的肩头,微张着半举在半空中,放也不是推也不是,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大家一起跳楼殉情吗? youjump,ijump? 我们这是在演泰坦尼克号? 可哪有两个女孩子一起跳的…… 林星洁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觉得这样下去总归是不行的。 ……主要是太热了,她想。 热到她浑身出汗。 说到出汗,自己刚才剧烈运动完后出的一身汗还没彻底干呢,身上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不不不,我关心这个干啥,明明是这家伙主动扑上来的。 她可不在意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 林星洁听见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班长大人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下来,等待片刻后,也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她再次伸出手放在对方的脑袋上,想要将身上那个人推下去。 只是这一回,她的动作还是下意识地变得轻柔起来。 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将脸埋在长发姑娘肩膀上的竺清月突然开口了。 她没有抬起头,声音还是闷闷的,还略显沙哑,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客气: “——你是白痴吗?” 林星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上来就是这句啊? 不过,她倒是不意外,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在情理之中。 要是换成徐向阳在这里,反应大概也差不多…………” “对,就是指‘跳楼’这件事。” 林星洁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曾经无数次试过从高楼跳下来,有时候会离地面非常近的时候才会展开‘降落伞’,所以刚才的行动只是看上去危险,实际上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尽管她对自己有信心,但这种事总不好在几个关心自己的人面前说出口,不然肯定会挨骂。 竺清月思忖片刻,继续趴在她身上问道。 “你听说过蹦极吗?” “嗯?” “国外流行的一种运动,这两年也传入国内了。就是指人从高处跳下,有时候是高楼,有时候是悬崖,有时候是大桥……” 她的话头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当然,他们身上肯定得挂着绳子。” “我也有。” 超能力就是她们的依仗。 “但刚才没有。” “没有区别。”林星洁说,“跳的时候完全解除能力,然后等到地面迅速迫近的时候再发动,类似的行为我不止尝试过一次,很熟练。” 竺清月再一次陷入沉默。 “能自主控制能力的开启与否”和“耗尽全力时不得不关闭能力”完全是两种状态,但要是对方不说实话,就以结果而言确实没有差距 要是徐向阳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连同前一种行为一起批判,但……竺清月却说不出这种话。 因为她是有机会从源头阻止这一切的,只要她在开始时选择罢手,压根就打不起来。 在这场战斗爆发以前,她就没想过全力以赴的战斗会让两人陷入危险吗? 不,竺清月不但想过,还想得很具体、很详细,包括在耗尽全力下出现意外,或是在战斗中重伤乃至死亡,种种情况都很糟糕。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将一切抛诸脑后。 “……还是很危险。” 结果,她发现自己只能说出这种干巴巴的话。 “你果然是个危险的人。不止是对别人,还有对自己。像你这种人……不盯着看不行。” “你没有这个资格。” “是。”竺清月诚恳地说,“但有人有。” 徐向阳对她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两人不该分离。 林星洁能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 这回是真的动手,竺清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滚落下来。 林星洁拿手放在嘴边扇了扇,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 “好热……而且好重。” 她不满地抱怨道。 “说真的,你该减肥了。” “哈?!” 被推倒在旁边,本来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想要继续劝说的班长大人,听见这句话后一下子原地坐起,蹙起眉头瞪着躺在地上的长发姑娘。 “你说什么?” 林星洁懒洋洋地没说话,她扬起眉毛,看上去有点得意。 没错,她可是非常记仇的。 暑假以前,班长大人曾经说过她有小肚子…… 还说了不止一次! 每次还都是当着徐向阳的面。 那时候的她还是沉浸在初恋中难以自拔,对此的反应不过是些娇憨撒娇,但那是在心上人面前……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女人打的什么主意! “你给我说清楚!” 竺清月脸上挂着笑容,但那情不自禁地磨了磨雪白牙齿的动作显然称不上友好。 林星洁正打算再讥讽几句后,突然发现肩膀上有一阵湿意。 她又一次愣住。 “你……刚才哭了?” 女孩凝神望向竺清月的脸,忍不住问道。 班长大人想了想,擦了擦嘴巴。 “不好意思,刚才流口水了。” “……” 林星洁好不容易克制住那句“浪费我感情”的抱怨。 “我有那么香吗?” “没有。我倒是觉得有股汗味。” 轮到长发姑娘咬牙切齿了。只见班长大人一脸平静地说: “只不过,平常这个点,我都会在学习之余给自己来上一根巧克力或是一盒饼干。大概是生物钟吧。” “所以你才会变胖!” “我哪里有胖,明明是体重都到该发育的地方去了。” 竺清月挺起胸口。经过刚才的战斗后浑身是汗的当然不止星洁一个,班长大人身上的白色衣料都被浸透了,撑起的饱满轮廓中,内衣花纹隐约可见。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在这方面的确挺厉害的。 林星洁总觉得以前两人的差距还没有那么大,现在却肉眼可见地有了分别。 这难道也是“恋爱能改变一个人”的证据? 她轻啐了一口,自然不打算就这样认输。 “你这肥婆!” …… 俩姑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互相呛嘴和放嘲讽。 她们俩的吵架内容基本上都没啥营养,比小学生还要幼稚,比肥皂剧里的女人撕逼还要无聊。 在这个过程中间,林星洁的体力渐渐恢复,开始能使用超能力了。想来对方亦是如此。 但见到班长大人暂时没有继续的意思,她决定再等待一会儿。 “徐向阳现在就在这里吧?” 班长大人问道。 “……嗯。” 长发姑娘微微颔首。 “他想要阻止我们,而且还是同时两个。”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要是只有一个人,或是两个人没有选择联手的话,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还真有可能让他得手。 没办法,在对付她……她们俩上,这人实在是占尽优势。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讲。 竺清月朝对方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我们俩刚刚是不是配合得还不错?” 林星洁忍不住挑起眉头。 “你想说什么?” “别误会,不是准备和谈,架还是要继续打的。” 竺清月的脸上又挂起了她那副标志性的温柔微笑,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不温柔,反而更像是个战斗狂。 “现在就算你想停手,我也不会同意的,哪怕再打下去,我们中真的有人可能会死在这里。” “放心吧,我不会。”林星洁说,“直到把你走到跪地求饶前,我是不会住手的。” “哈哈,这是打架前的放狠话环节吗!很有意思……我觉得很有意思,刚才都漏掉了。” 班长大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过,对我们俩来说可能没用。因为彼此知根知底,不可能受这种话的影响。”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然是打完这场架以后的事情。” “你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 “结局有可能是你把我按在地上揍一顿嘛,或者我直接倒霉地中途挂掉了……我又不打算否认这种可能性。只是,这场战斗迟早会结束,不管是哪一方感到不甘心。” “那——” “我们来打个赌吧。” 班长大人伸出一根手指,微笑着晃了晃。 “所谓的战斗,当然该有对胜者的奖励。假如我赢了,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心态这种事情是没办法刻意扭转的,外来强迫只会适得其反;也不会要求你继续当我朋友,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嘛。不过呢……” 她轻咳一声,将拳头放在嘴边。 “你以后不准不搭理我,不准当我不存在,你可以冷淡点,但别用无所谓的态度,我搭话的时候,不要故意当作没看见。这就是我的条件。” 林星洁的表情本来还有点不耐烦,这会儿却变得古怪起来 这话听起来怎么跟闹别扭冷战的小情侣一样…… 怎么,和我分手的不是徐向阳而是你吗? “……你说完了?说完可以继续打了吧?” “那就是你答应了的意思啰。” 竺清月笑得更开心了,她又问道: “你呢?公平起见,既然是赌约,就应该双方都有奖励和惩罚,你可以从我身上拿走什么东西,或是强迫我去做些什么……” “我不需要。”她回答,“在这场战斗中取胜,就是最好的褒奖。” “不会觉得不公平?立下赌约后,你再想后悔就晚了。” “没事儿,只要能看到你求饶或是干脆被我打坏,我就很开心。” “哇哦,还真凶呢~” 竺清月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口吻,声音婉转柔媚,能听得出她现在心情很好。 林星洁不准备搭理她了。长发姑娘站起身,再度浮上天空。 她挥一挥手,一头怪兽自虚空洞穴中游出,高高地纵越过月亮,朦胧的光晕清晰地笼罩着它周身嶙峋凸起的轮廓,就像一条鱼冒出水面,随后又往下坠落,在女孩身边徘徊; 竺清月拍拍膝盖上的草叶站起来,抬起头望向敌人。 好像回到了最开始,战斗即将打响的那一刻。 …… 她们以为这场战斗还会继续下去。 本以为已经超过了两人的极限,但灵媒的战斗能力确实和人的心灵息息相关,活跃的心态给予了两人空前的良好状态,竟然还都有一战之力。 当然,谁都没有忘记要防备第三者在中途插上一脚。 要是徐向阳还想继续动手,这回肯定不会像上次那般容易。 但这个夜晚,终将要落下帷幕—— 当竺清月准备跟上林星洁的身影向天空飞去的时候,无意间却望见了自家门口的景象。 当她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的时候,顿时张大了嘴巴。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九章 “那就进来吧。” 当竺清月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像是被一块磁石牢牢吸住般盯着远方的楼房时,她的异样被蓄势待发的长发姑娘看在眼里。 于是,林星洁跟着往那边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看完后在原地足足愣了几秒钟后,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林星洁笑得十分开心,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不小心又从天上摔下去。 …… 徐向阳就在那里。 一排排的玻璃窗户在两人战斗的过程中尽数破碎,要是不小心踩到栏杆就能直接感受一回班长大人口中的“蹦极运动”,还是无绳的那种。 墙壁破了个大洞,正在“呼呼”漏风。走廊的道路被高耸坍圮的废墟挡住了大半。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散落一地的砖石,扶着栏杆从“悬崖”边上经过,最终站到门前。 徐向阳敲了敲门,一次,两次,三次,很有礼貌。没有人回应,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直接拧开。 ——正好是竺清月朝这个方向瞥来的刹那。 门没有上锁,或者说是被里面的人拉开了。于是,俩姑娘都眼睁睁地看见那扇门在徐向阳的手中缓缓开启,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隙。 那扇紧闭的房门,竺清月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地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漂浮在林星洁面前的短发女生毫不犹豫地转身飞走,朝着走廊扑去。 她笑了笑,顺手便召唤出澎湃涌动的潮流,朝着那个离开的身影包围过去。 对方撤退得如此慌张,此时不穷追猛打,更待何时? 两人这会儿能释放出来的能力强度相差无几,想要彻底绑住她是比较困难,但减缓她的速度还能做到的。 既然徐向阳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那就帮他完成到最后吧! 就像刚才能和竺清月携手一齐击退心灵入侵,她现在和前男友联手合作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尽管战斗被中途阻止,她本以为自己会觉得不舒服;但这一刻,“觉得这样子更有趣”的想法暂时压倒了少女的好胜心。 何况,林星洁最开始就是为了能进入那扇门中,和竺清月的母亲见面,发现那家伙试图藏起来的秘密…… 虽然目前看来,那大概只是她的突发奇想,林星洁的真实动机就是教训这女人一顿。 向阳果然很聪明啊,她想,能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且他行动得很果断,是趁着两人都沉浸在战斗中、没来得及料到这点的时候动手。 …… 竺清月同样没有心思再去理睬林星洁, 在看到徐向阳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走廊上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 原本正在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霎那间被浇灭了,心中只剩下一个“要立刻阻止他!”的念头。 ……其实,连竺清月自己都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如此紧张。 阻止他又如何?不阻止又如何?迟早是会被发现的,而只要她在场,事态就不至于失控。 以前她不希望母亲和两位朋友见面,是因为心里面有些疙瘩没消;可事到如今,还有必要隐瞒吗? 是时候解放这一切了吧? 只能说,有关于母亲的事是竺清月极少数会感到在意的事;而像她这种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一旦有了主动的念头,更容易陷入到狂热的执著之中。 所谓的“执念”,就是一种钻牛角尖的态度,越往下钻就越是活得窒息,即使再平常的迹象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想得很清楚,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在动。 …… 徐向阳似乎是听见了从远方呼啸而至的风声,从而察觉到她的靠近。 他转过头看向夜空,竺清月在即将迫近窗户的瞬间,被后方涌现的浊流化作的手掌一把攥住,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向自己,隔着玻璃似乎是想要对他说什么。 .徐向阳朝她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门把手拉下,将门拉开。 等到班长大人拼尽全力挣脱星洁的束缚后,他已经大半个人走进房间里面去了—— …… …… 然后,他又退了出来。 一只干瘦的手臂抓在了门板上,抓得十分用力,手臂上能看到青筋暴起。 一张苍白的脸庞,从门内的黑暗中慢慢伸出来。 * 在徐向阳和竺清月惊讶的注视下,一个女人走出了房门。 她身上穿着一件单调的条纹睡衣,就像是长期住院的病人。宽大的衣袍底下遮挡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只露出干瘪的胳膊和小腿,比起活人更像是骷髅,让人不忍直视。 缺乏血色的脸庞和弱不禁风的身躯,的确都是常年躺在病床上的人该有的特征,显得很虚弱。 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大概是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整理;由于整个人都有种病态的,以至于她脸部的皮肤都耷拉下来了,拧起眉头的时候,额头和腮帮子两侧皱纹尽数浮现。 虽然年龄看上去是中年,给人的感觉却比一般的老人还要暮气沉沉。 徐向阳的目光又落在了对方的身上。手掌干枯蜷曲,青色肌肤底下能看到毛细血管。 总之,是个和冰雕玉琢般精致可爱的竺清月完全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妇女。 但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在对方的眉眼间看到熟悉的轮廓…… 徐向阳不禁想道: 他的两位朋友的母亲,生活状况看来都不是很好。 一位是物质条件陷入窘境,一位则是身体状况出了问题…… 而且,还都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女人的目光从门前的少年少女脸上掠过,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却没有先和清月搭话,而是对着徐向阳问道: “你是谁?” 沙哑的声音里透着冷淡,似乎是很不欢迎自己。 也难怪,毕竟自己是未经允许就踏入别人家门口的不速之客。 “呃。” 其实,徐向阳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随随便便把门推开了; 一直以来,仅仅是停留在竺清月口中的“母亲”,她的形象在话语遮掩间总是笼上一层朦胧的面纱,甚至连真实性都很可疑。 就和林星洁一样,他本来也对班长大人的家庭故事产生过怀疑,倒不是觉得清月对自己说谎,而是认为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东西、还有些话没说。 假如林星洁和竺清月这俩真就是因为“能不能进门”这件事打起来的,就更能说明这一猜测没错了,否则班长大人没必要反应这么大。 可现在,他却直接亲眼见证了她的存在,和竺清月口中描述的“母亲”并无二致…… 有点措手不及。 但徐向阳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很可笑,要不然他还想看见什么? “班长大人的家中,只有一个重病在家,由她来照顾的妈妈,直到最近身体状况才慢慢转好”—— 除去这对母女相依为命的景象,还会有什么? “有事吗?” 对方又一次态度冷淡地开口。 女人的眼睛怪怪的。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呆在房间里缺乏色素的缘故,这对眸子看上去就像是玻璃珠,缺乏生机和神采。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总有点心理发毛。 徐向阳在经过初期的意外以后,立刻反应过来了,他正准备介绍自己的时候,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运动鞋踏过大理石地砖的脚步声。 他的目光望向走廊,发现长发姑娘正从另一边靠近门口,步伐轻盈。 在徐向阳开口、竺清月降落后,林星洁跟着收敛能力,从天而降,潇洒利落地走到他们俩身边。 徐向阳正想连带着她一起介绍自己,就说都是班长大人的朋友,却听见身畔的前女友先开口了。 “您就是清月的妈妈吗?” 林星洁笑着问好。 “你好,我是林星洁。是竺清月的……朋友。” 她的态度比徐向阳还要自然。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林星洁早就不是那个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孩了,他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担心她的人际交往。 “你们来做什么?” 女人语气冷漠。 “我们是来做客的。” 女孩对答如流。 “做客?” 竺清月的妈妈摇了摇头,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没空。我暂时不想见人,改天吧。” “等等!” 林星洁出声阻止。 但这个时候,女人好像已经打算关门了。 徐向阳赶紧伸出一只脚,挡住了房门。他笑着说道: “阿姨不用那么着急啊。至少也要等清月进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向竺清月。 班长大人纯澈的眼睛迎上徐向阳的注视,目光和神情都安安静静的。她又变回了那个淑女,所以瞧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 徐向阳又把头转回去,发现林星洁也在看着自己。她的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放在门上,其实却起着和自己的脚一样的作用。 这一手一脚,足以挡住任何人的异动。 她的眼神倒是很好读懂: “——我们一起进去!” 徐向阳微不可查地上下点着下巴,又看向面前这个貌似很难搞定的阿姨。 “我们真不能进去?” 他尽量摆出可怜和遗憾的表情。 这招名为“扮乖仔”,可不是只有清月才会用!身为三好学生的徐向阳也是手到擒来。他有试验过,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妈大娘们来说还是很有效的。 “只是看看而已嘛。我们俩和清月的关系都到这个地步了,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女人沉默片刻后,突然俯下身,捂着嘴巴咳嗽了一声。等直起腰来后,她淡淡地说道: “你应该从清月那里听过我得了重病的事情,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好。我只是担心会传染给客人。要是你们俩都不怕……” 竺清月的母亲一把将门拉开。里头的景象彻底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个家中,四处弥漫着浓郁到近乎于烟气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家具轮廓。 “那就进来吧。” 她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章 病人 “我们……就这样进来了?” 林星洁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话。她侧过头来时,幽幽发丝拂过他的耳廓,让他觉得有点痒痒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徐向阳能理解此刻在女孩心中涌动的情绪:紧张,不满,还有些许迷茫。 因为他有着相同的感觉。 在竺清月的妈妈讲出那句话后,房间的门便朝着走廊幽幽敞开。中年女人走在前面,他们俩则在班长大人的招呼下,脱掉鞋子、换上拖鞋,一步步踏入房间内部。 那女人自顾自走上楼梯,不知道是否直接回了卧室,总之没有半点要招待他们的意思。 结果照顾客人的工作还是得由她的女儿来做。清月让他们坐下后,说是要去泡茶,“啪嗒啪嗒”跑开了,如今只剩下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正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发呆。 沙发对面是一台电视机,微微焕发着光亮的雪白屏幕上,主持人正拿着话筒讲话,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这台电视甚至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除此以外的地方都被像烟雾般朦胧的黑暗淹没得很彻底。 “如果这里不是清月的家,我甚至可能会觉得那人是故意把我们引进来,打算图谋不轨呢。” 林星洁轻声说道。 “别这样。太没礼貌了,对方是我们的长辈。” 虽然那人的表现是有点怪怪的…… “阿姨只不过是有点不讲礼貌而已。” “你这样说就很礼貌了吗?” 林星洁吐槽道。 “可能是太久没来过客人了吧。”徐向阳耸耸肩,“病人的脾气一般都不会太好,更何况阿姨这么多年以来都被病痛困扰……” “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女孩叹了口气,又说道。 “算了,我不多想了。虽然她是有点怪,但清月不也是个怪怪的女生吗?别人不知道她的本性,我们可是清楚得很。” “你这样说……” 你要这样说,我还真没办法反驳。 的确,班长大人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女孩。虽然她很可爱,他很喜欢她,但这两者并不冲突。 “要是一个人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肯定会变怪。” 徐向阳环顾四周,除了通电的电视机周围一小片区域,这个家就像是一个没有到表演时间、所以空置起来的戏院。 此时厚厚的幕布没有拉开,“舞台”上更是空无一人。 仔细看能分辨出些许轮廓,然而绝大部分景观依然影影绰绰,黑暗像是干冰蒸腾的雾气,让房间充满神秘感。 竺清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她能走入光明世界像,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亦充分已经习惯了黑暗。 这些事情,班长人都没有瞒着自己;但光是听说,和亲眼目睹她的处境,完全是两码事。 “要不,我去开个灯吧?” 徐向阳询问身边人的意见。 “行啊。不过她们之所以不开灯,应该是有理由吧?” 林星洁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 “你看,她们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肯定不缺钱,不至于是为了节省电费才不开灯的。” “……有道理。” 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摸索附近电灯的徐向阳,听到这句话后又犹豫地站住脚。 “可能和阿姨的病有关?比如说不能受光照之类的。” “你怎么说得跟吸血鬼一样……” 两人还没来得及交谈几句。 “砰。” 徐向阳吓了一跳,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放鞋柜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原本只是闭拢的门被关上了。 没有人去拉门,大概是被从走廊上吹来的风吹关的。毕竟整个墙壁都被打穿了,夜风“呼呼”地倒灌而入。 “……这地方肯定有巡逻的保安吧,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们俩打架留下来的痕迹。” 徐向阳回过神来说道。 “说不定还有官方的人会赶过来呢。”林星洁补充道,“假如他们有能检测到远境力量波动的能力的话。” “请喝茶。” “啪嗒啪嗒”声音由远及近,竺清月捧着一个盘子走到他们面前,将上面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桌上 徐向阳端起杯子,却没有立即喝。 “不好意思呀,让你们俩久等了。有好长时间没有人来做客了,这两个杯子还是我找了半天翻出来的,所以得花时间洗一洗。” “没关系。” 竺清月正在说话的时候,徐向阳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女孩的脚上。 灰色的兔子头拖鞋,后面露出包裹在洁白棉袜的小巧脚踝,看上去十很爱。 这个鞋子很眼熟。徐向阳想起来是暑假前的那个晚上他为班长大人买的。 那天,他将原本不打算和他们一起旅行的清月从家里拖出来,两人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因为这位大小姐是来不及换鞋就出门,于是本来的那双拖鞋自然被弄脏了,所以他又跑了一晚上,为她特地买了双兔子拖鞋作为补偿。 女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后,笑着说道。 “这是向阳你送给我的礼物。还记得吗?” “你一直穿着啊。” “那当然。其实我本来还打算将这双鞋拿盒子装起来,当作宝贝好好保管起来,毕竟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嘛。” 竺清月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一手拖着下巴,笑眯眯地说道。 “但后来想想,鞋子就是用来穿得,束之高阁反而显得奇怪,而且……” 短发女生的眸子在昏暗的视野中愈显清亮,她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她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人,幽深瞳孔中闪烁的明媚光芒让徐向阳的心脏一阵乱跳。 黑暗让房间一下子变得狭窄,清月大小姐唇齿翕合间的湿润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要是把这双鞋穿脏了,还可以再叫你帮我买一双嘛,对不对?” 班长大人的话音未落,徐向阳还来不及做反应,旁边便传来一声响亮的咋舌。 徐向阳下意识地看向她,发现林星洁正低着脑袋,小口小口抿着热茶。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表情。 他觉得她肯定在后悔。 星洁下意识地像以前那样表现出了吃醋的样子,却又很快意识到两人不是情侣了,所以才不知道该如何收尾。 徐向阳又觉得,自己能像这样猜到前女友的想法,实在是一件有点可悲的事情。 “……” 竺清月没有再说话,她翘起一条腿,捧着热茶,只是微笑。 三人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寂后,班长大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 “对了,我差点忘记!因为我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是黑漆漆的,我都习惯了,所以……” “你们为什么不开灯?”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班长大人歪了歪脑袋,好像很奇怪他为什么有这种疑问 “就是开了灯还要关,这家又有点大,我一个人容易忘记关上,于是干脆就都不开了。” 扔下这句话后,她又“啪嗒啪嗒”地跑开了。 头顶垂落下来的吊灯、不远处楼梯上的白炽灯管,都开始闪烁光亮,客厅、厨房和楼梯上内很快变得一片亮堂堂。 “这是好几年都没看到过的景象吧,家里变得这么亮。” 班长大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回来,她看上去心情很好。 “谢谢你们……” “咚咚咚。”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起身,来到门旁。 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站在门前,手里还拿着一枚手电筒。 他环望着楼道上凄惨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富丽堂皇,仿佛是被好几辆压路机来回轧过数遍。 难道是正在搞装修?可公司没跟他说啊,而且这样子不像是在维护,更像是被人炸过。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竺清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们刚才在休息。” “是吗。” 他拿手电筒的光柱照了照走廊的远方,表情混杂着惊愕和怀疑。 “我刚刚在楼下走的时候,就听见有那个……奇怪的声音,所以就想上来看看,没想到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们真没有瞧见过别人?” “对。” “快报警吧,保安叔叔。” 他们都不是最开始觉醒超能力时初出茅庐的小毛头了,在别人面前说谎时都表现得很淡定。 保安一脸困惑地走了。 这种情况肯定要叫警察过来,反应到相关部门亦是板上钉钉,这就意味着班长大人的家有概率会被纳入到监视范围内。 “你和阿姨都没问题吗?” 重新回到房间后,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嗯?” 竺清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笑着回答道。 “干嘛呀,妈妈她……妈妈她只是有点奇怪吧。不要把我家说得跟龙潭虎穴一样。” “……” “徐向阳,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吗?假如这里真的有问题,你会感觉不出来吗?” 他陷入沉默。而当注意到星洁探询的眼神后,他也只能摇摇头。 夜色渐浓,三人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屋子里灯火通明,却依旧安静而空旷。 要是放在别的地方,他们可能会嚷嚷着想要看碟片,起码找点有意思的电视节目;不过在这个有些特别的晚上,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都没有这个心情。 竺清月倒是表现得兴致勃勃。但她的兴趣显然不会放在电视上,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两人看,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她,看得两人都感到不自在。 这种感觉仿佛是回到了过去——竺清月和他们俩刚刚认识,一门心思想要和他们交朋友的那段时间,女孩那毫不掩饰的兴趣和热情,让他们觉得招架不住。 特别是林星洁。 要知道,她们俩刚刚还打过激烈的一架呢,当时双方毋庸置疑都是全力以赴,哪怕明知道会出人命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这才停战一会儿,对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该不会觉得打完一架后两人就恩怨两消、尘埃落定了吧? 林星洁自认为没那么大肚,就算是潇洒女侠,也不会潇洒到觉得靠打架就能解决问题,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被抢了男朋友还能和情敌一笑泯恩仇。 但对方却又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女人,说不定真是这样想的。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很不爽。 但是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清月的妈妈都还在,林星洁当然不可能继续动手。进门的目的已经达成,总不能继续把人家房子再拆掉。 而且……就算她不想承认,心里还是清楚的。在打完架后,自己内心积郁的愤懑和怒气的确被发泄出了一部分。 起码不会像之前那样看到那张笑嘻嘻的脸就觉得心烦,现在的她顶多是冷眼旁观,爱不起来。 对方要是想继续黏着徐向阳……好像和现在的自己也没啥关系吧?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的呼吸,像是喉咙里堵着痰的那种声音。 年轻人们安静下来。 竺清月坐在沙发上没有动,表情收敛,眼帘低垂,看上去略显不安。 声音并没有就此停止。 “——,——,——” 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声音并不刺耳,不算响亮。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家太过宽敞,所以连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出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有传播力,在空旷的走廊与房间外回荡。 客厅与清月妈妈的房间隔着好一段距离,这让那个呼吸声愈加遥远;但凡是听到的人,还是会觉得不舒服,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 “这是……” 林星洁迟疑开口。 “这是呼吸不畅的症状,需要及时服药。”她的语气很平静,“妈妈的老毛病了,一旦晚上就会发作。” 这……班长大人平时真的能休息得好吗? 徐向阳很难想象,和这样一位病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一晚上要被惊醒多少次。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不是没有道理的,但竺清月却是从一个小学生开始,一直坚持照顾自己的母亲指到现在,夜夜如是。 “我去准备药。” 竺清月起身离开。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一章 晚安要说我爱你 “那……我们就不打打扰你,先走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班长大人在他们面前跑来跑去,只见到她的背影从餐厅到楼梯,再从楼梯回到客厅,忙得团团转。 在等待片刻后,两位客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想法很快得到统一。 “这就要走了?” 竺清月步履匆忙地站住,表情惊讶地看着他们。 “这才刚来啊,不留下来吃饭吗?冰箱里有食材,我们可以一起做,就像我去你们家那时候……” “不用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与身畔的长发姑娘一同起身,决定离开。 “你还要照顾阿姨,我们就不打扰了。” 班长大人眨眨眼,微笑着回答道。 “马上就忙好了,别太在意啊。还有星洁,你不是一直想进我家吗?” “我坐不住。”林星洁说,“看一下就行了,我待不惯这地方。”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清月大小姐好像很希望他们俩能留下的样子,态度很热情。 “那我就不客气地讲了,”徐向阳说,“我现在想起的是每年春节回老家被拉着去拜访各路压根不熟的亲戚,每个人都会很热情地想要把你拉住吃饭的场景……” 班长大人抬起眼眸,嘴角上翘的弧度依旧,眸光却安定下来。 “我没有亲戚。” “呃……” 徐向阳的脑筋转动还算快,很快就找到了第二种形容方法。 “那就是老师家访,你明白吧?那种看到班主任和家长交流沟通聊到自己时的尴尬……” “家访啊。” 短发女孩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她点点头说道。 “好,我明白你们俩的意思了。” …… 班长大人送他们俩走到门边上。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林星洁突然说: “我有话要对她讲。” 徐向阳这才刚刚愕然地回过头去,然后人已经被推出来了。 “砰。” 他和她们俩之间被一扇木门隔开。 房间再度变得幽暗。 林星洁抬起线条纤细的小腿,将一只脚踩入用小拇指勾着的运动鞋里,同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身后的女孩。 “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竺清月背着双手,微笑地看着她。 长发女孩的视线移向了别处,一会儿后才轻声说道。 “谢谢你。” “什么?” “说‘谢谢’可能有点奇怪,因为我有讲那是我预料中的动作,你只是在做无用功。” 女生的睫毛轻颤。 “……啊,你是说我跳下去的事情啊。没关系,不用道谢也可以,我们是朋友嘛。” “现在我倒是不好反驳了。” 林星洁叹了口气。 “让自己坠落下来去救跳楼的人,不知道该说是愚蠢还是勇敢。” “事实上呢,我虽然解开了身上的线,却没有为了救你要送死的打算。”班长大人笑着解释道,“那根线连着你和我,所以只要把你救上来,我就能顺便得救。” “这一样是在赌上性命救人。” “你现在不怀疑我是故意博取你的好感了?” “当时是发生在一刹那间的行动,我相信你没有那个功夫去顾虑别的。” “那是因为……” 竺清月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在林星洁吃惊的注视下,对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两人的眼球中映照出彼此脸贴着脸的样貌。 “——那是因为,我想要讨好你的想法已经深入骨髓了。” 林星洁眨了眨眼。 班长大人将嘴唇贴近了她的脸,吐气如兰,要是换成徐向阳来可能又要心慌意乱了。 不过这招对她可没用。 “讨好我啊……” 林星洁轻轻晃动手臂,甩开了对方。 “要是你真的想讨好我,那一开始就不会惹我生气了。” “就是因为知道我做的事情会惹你生气,所以才要想尽办法讨好你啊。” 竺清月依旧抓着她的袖子,笑呵呵地说道。 “因为我既不想放开向阳的手,也不想放开你的。” “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为奴为婢都可以哦。只要你愿意的话……” “女孩子还是有点自尊心比较好。” 林星洁又要叹气了。 “为了达成我的理想,其它东西都可以舍弃。” 竺清月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历史上很多伟人都是这样,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能表现得志向远大,之后再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找个脚踏两条船的男友算什么‘大任’啊。” 林星洁听不下去,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头,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她推开房门,外界走廊上的光亮和微风一同涌入了房间;于是,竺清月的家——这个好似陷入时间停滞、幽暗而封闭的地方,开始重新转动。 轻柔夜风的吹拂,让人不禁联想到了天上寥落的星辰与沐浴在月光中的林地,林星洁眯起眼睛,视角余光瞥向身后的她。 “就算你是个神经病,那也是个有把我放在心上的神经病,有些话你起码不是放在嘴上说说……我来就是想要证明这一点,现在看来已经很足够了。” “谢谢?” “不客气。”她离开房间,头也不回地说道,“未来会怎样我不清楚,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不是白白浪费了,知道这件事后我还是挺开心的。所以……”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竺清月看着长发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近在咫尺门扉外。对方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这个人的表情;听星洁的口吻亦是淡淡的,因而她最擅长的通过外在表现解读他人内心想法的办法难以实现。 星洁在想什么呢? 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选择原谅的前兆,还是打算放下一切的释然? 对于她们间的关系而言,那是新的开始、还是旧的结束,抑或两者皆有? 竺清月为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不安,却又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我被肯定了,她想。 林星洁肯定了她心中怀有的情感,这对竺清月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这同样是她对她自己的肯定。 和自己做朋友、或是当恋人的人总有一天会产生困惑,他们会发现她连最亲近的人都能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总是毫不掩饰。 竺清月在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脸上都发现过这种怀疑。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连她自己都会怀疑,她是否真的具备爱上别人的能力。 她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到底真的是爱的某种形式呢,还是只是在以“爱”为借口,暴露本性? 竺清月想要将答案的决定权交到另外两人手中。 纷乱的心思终究在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得到答案的班长大人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在轻风与柔光中渐渐远去的身影,想要拉住对方的衣角,结果指尖触碰到的只是冰冷的门板。 门被合上了。 然后,在它即将闭拢的时候,又被人一把抓住。 打开门后,站在外面的是她的恋人。这个男孩正望向走廊的那一头,看来是在目送前女友的背影离去。 半响后,他又将脸转过来,默默地注视着她。 在经过数分钟的耐心等待后,竺清月开口,问了他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 “没有别的。” 徐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手指挠了挠脸颊。 “我是想说,如果遇见困难,一定要和我和星洁讲,不要总是瞒着别人。我现在最担心的人就是你……” “还在怀疑我家里的事?” 竺清月叹了口气吃。 “我都说了好几次没事的。而且,你现在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我总是不放心的理由,是因为你总在撒谎骗人。” 徐向阳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我承认我有点尝到苦头了。” 竺清月苦笑。 “你看,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简直是自作自受。” “你知道就好。” 徐向阳难得在班长大人面前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嗯。” 女孩低下头。 “……” 等了好久,对方都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只好主动告别。 “再见了,清月。” “再见。” 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远,就听见背后传来班长大人的呼喊。 “我爱你,徐向阳。” “啊?” 他转过头,有点困惑地看着站在门旁的女孩。 徐向阳这回倒是没有要脸红心跳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我听星洁说,你们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互相说晚安。我想在分手前,你们俩应该都有在坚持这件事。” 班长大人抱着胳膊靠在门上,俏脸有半边被房间内的昏暗所遮掩,只有另半边脸颊上的笑靥被他看得清楚。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值得羡慕的习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也要这样做。” “……” “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对不对?” “对。”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却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 当他发现女孩那双仿佛能说话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徐向阳总算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我爱你,清月。” “很好。” 见对方满意颔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但我可没办法每天都来你家门口和你说晚安啊。” 他和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不会有这个顾虑。 “打电话啰。”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 “让我每晚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不过单纯的‘晚安’难以满足我,所以还是用爱的告白来代替吧。” “我知道了。” 徐向阳点头答应。他朝着对方举手告别。 “那……再见。” “再见。” …… “砰。” 门终于被关上了。 竺清月转过身来,倚靠着背后的门板。 凉冰冰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到肌肤上。 她抬起头,视线略显茫然地注视着隐匿在黑暗中的天花板。 朋友和恋人一齐离开后,她听见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 “咚,咚,咚。” 不急不缓,像是走在她正在搏动不止的心肌上。 房间里的灯一盏又一盏地熄灭。 白色睡衣的干瘦女人站在客厅中央,背后是电视机屏幕投来的微光,沉默伫立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在这白光映照中变得透明,和幽灵没两样。 女人看着她,苍白的眼球朝着外侧凸出,时不时转动的样子很像是昆虫。 明明从鞋柜到客厅只有十几步远,竺清月却觉得她和母亲隔着一整个世界那般遥远的距离。 漆黑的视野模糊了人的感官,脚下的地板像是在漫无止境地延伸。 荒芜的大地,幽暗的密林。 她好像又听见了潺潺流动的水声。幽邃的湖泊漫上来了,冷彻心扉的深井之水即将淹过她的脚踝。 但竺清月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孤单无助地小女孩了,她无视了耳畔的所有幻听,笑着问道。 “妈妈,你现在……能出门见人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二章 招待客人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前往回程的公交车站。清江苑内部有一个面积颇大的园林,假山岩石层峦叠嶂,花圃内部有人专门精心打理,四季都有鲜花盛开,争奇斗艳。 深夜的花草依然芬芳。年轻人们顺着鹅卵石小径离开,在那里,他们和一个戴着毡帽,看样貌三十几岁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在月色下匆忙行走,他似乎没有心思停下来嗅嗅芳香,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走出篱笆后,他拿出望远镜,朝着其中一幢高楼看去,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毡帽男拿出对讲机。 “报告队长,我现在已经到达目标地点。” “受损情况如何?” 电话对面传来沉稳的人声。如果徐向阳在场,就能听出这还是个熟人,那位他曾经在医院和荒寺有过两面之缘的老警察。 “看这场面,如果不是炸药,那就是刚刚的确有邪灵大闹过一场,破坏力估计在乙上到甲等。” “受害者呢?有没有见到相关灵媒?” “都没见着。”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半响后才慢慢睁开。 “邪灵的活动迹象已经消失。要么就是走了,要么就是潜伏起来了。” “好,你去现场附近看看。”电话对面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别冒进,小心别被注意到。支援在路上,记得谨慎行事。” “放心吧队长,我干这行都几年了。” 毡帽男笑着回应道。 “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是侦察兵,要是情况不妙我肯定第一个开溜。” 就算是和上级交流,他仍没有掩饰的意思,因为这都是写在行动手册上的原则。 像他这样的感知系灵媒,本身数量就远比普通灵媒要稀缺,而且都不适应正面战斗,所以在执行任务的前期阶段,视情况可以选择撤退。 除非是能以一敌百的真正精英,对于寻常的灵媒们来说,想要应付邪灵作祟和鬼屋现象等等超自然现象,团结分工才是取胜之道。 另外,正因为是感知系灵媒,他才敢一个人来。要不然若没有及时察觉到其它危险状况,撤退都来不及。 “瞧这动静,一般灵媒还真未必是对手……又要麻烦顾问吗?” 毡帽男准备走近点再瞧,不过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有他人在场。 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的花坛旁边,抬头望向面前的高楼。 和自己盯的像是同个地方。 “那是谁?” 毡帽男眯起眼睛。 “是附近的民间志愿者吗?察觉到了这边的远境波动,所以赶过来看看情况?” 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是的话,他需要上前出示身份让其配合,简单来说,就是让对方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民间人士,在这种地方晃悠很容易受伤,谁都不清楚那个破坏楼道的灵媒会不会再动手。 那种危险分子要是真的闹腾起来,以他的小身板可没能力保护旁人,毕竟他只是打前阵的。 但毡帽男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视线从对方的脸,落到衣服,再到裤子…… 他发现年轻男子的腰间鼓鼓囊囊。 “那是……枪?” 心念电转间,冷峻青年似乎是对他的观察若有所觉,目光朝着这个方向投来。 “不好,被发现了……这家伙想要动手!” 那仿佛是在看待死人的冷冰冰的眼神,让毡帽男心中一惊。 变故发生在短暂的数秒钟内,他的身体比头脑的动作更快,连忙一个就地翻滚扑向旁边的草丛。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毡帽男脑袋上方的那堵墙壁直接炸裂开来。烟尘四起,碎石乱飞,一道迅猛的黑影划过,落在不远处的草甸里。 堆砌的水泥在这道黑影的突袭面前,像是泡沫塑料板那般脆弱。 抱着脑袋的毡帽男吐了口气,额头和脊背都被冷汗打湿,他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好快的动作,还是那种很适合杀人的类型。” 操纵具有超高速运动能力或是拥有强力单对单战斗性能的邪灵,在同级别灵媒的战斗中十分具备威胁性,因为灵媒们固然拥有超能力,但本体都还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不留情面,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动手杀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毡帽男的眉间浮起深深的皱纹。 “这下糟了,该不真的是什么杀手吧?这家伙到底哪儿来的?我这是撞上他执行任务,所以才要被灭口?”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鞋子踩过柔软草地的轻微响动。 对方正在靠近。 没有犹豫,毡帽男快速按下对讲机上的紧急求援按钮,向总部发去了通知。 支援马上就要来了,我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 下定决心后,他迅速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一栋仿造西方神殿建筑的雪白立柱扑去。 而就在毡帽男离开藏身处的下一秒钟,伴随着轰然的爆鸣,那堵墙壁被轻而易举地摧毁。 毡帽男利用自身操纵邪灵的感知能力,不断地躲避对方的致命袭击。 幸好,这里是一处高档住宅区,周围有树木喷泉草丛假山等等可供他藏身周旋…… 但他躲得还是很狼狈。杀手操纵的邪灵就像是装了炸药的溜溜球,每一次投掷都会造成惊人的破坏力,脆弱的人体要是被那道飞来窜去的黑影擦到半点边,就注定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毡帽男不得不拼尽全力,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啥懒驴打滚猛虎落地都用上了。姿势好不好看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可能大范围地躲避每一次袭击。 伴随着声声炸裂爆鸣,到处土石飞溅,庭院里已经找不到半处完整的建筑物,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伤痕,像是一处经过枪林弹雨洗礼的战场。 在他的感知中,对方的动作始终不紧不慢。 杀手并不心急,因为他占据着局势上的绝对上风,毡帽男的邪灵难以用于战斗,虽然配了枪却压根没机会拿出来,所以他只需要不断压缩战场即可。 这是一场结局注定毫无悬念的战斗,因为逃生者的力气很快就会被消耗干净。 又一次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极限躲避。毡帽男像条癞皮狗似的趴在草丛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再支撑不了下一次躲闪。 时间所剩无几,胸腔内剧烈的心跳仿佛死神即将来临的倒计时。他咬咬牙,准备下回不再躲闪,而是要拔出配枪和对方拼命。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电波声,同事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我们到了。” 毡帽男心中一喜。同时,他“听见”了从小区门口的桥上传来的引擎轰鸣和轮胎倾轧砾石的声音。 杀手的反应要稍微慢上一点。他一手持枪,举起另一只手,正准备操纵邪灵给那人来上一记狠的、逼迫毡帽男从躲藏的地方中出来,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匆乱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 从侧边射来的数道炽白色远光灯柱,照亮了他黑色的风衣和瘦削的体型。 杀手下意识地眯眼。 “快放下武器!” “你已经被包围了!” “不许动!把手放到头上!” 林林枪支从车内伸出,一枚枚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孤身一人站在道路中央的杀手。 以及空气中那股嘈杂混乱的氛围……危险的气息不止一头。其中亦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怪物。 杀手叹了口气。在枪支和邪灵的包围下,面对城市行动部队成员们的怒喝声,他的表情依然冷静,乖乖地将手放下。 一个人的话,没有胜算。 所以…… 杀手悄悄将放下的手往后挪。 躲在草丛里的毡帽男展现出了高水准的专业素质,在增援来临后没有仍放松警惕,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对方的动作。 在看到杀手做小动作的瞬间,他的心中顿时一惊。此时他顾不上被袭击的风险,连忙冒出头来朝着同事们大喊道: “小心,这家伙可能还有同伴!”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天而降,朝着汽车引擎盖猛然下坠。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金属盖猛然下陷,被这头三米高的怪物踩出一个深深的凹痕。 汽车内部积蓄的可燃物被不知名的力量轻易点燃,随后轰然炸开,化作一团硕硕燃烧的火球。 就像是某种连锁反应,剩下的两辆车在明明无人接触的情况下同样发生了爆炸,巨大的轰鸣声彻夜空。 三辆警车直接报废了,变成三堆篝火,照亮附近的黑暗。 四溅的火星映照着队员们严肃的脸庞,以及矗立在篝火中央,踩在汽车上的那头肌肉发达,表皮呈现出暗淡的青灰色的巨人,它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呼噜声,神态凶恶地俯瞰着脚下的人们。 巨人有着粗壮的脖子和脊背,垂落至下盖的手臂有消防栓般粗细,浑身遍布着在风中抽搐的瘤状物,样貌狰狞、龇牙利嘴。 它并非邪灵,却也绝非人类。 “……是失控后与自身邪灵结合的灵媒?居然连这种危险分子都能当作打手,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毡帽男的心思沉甸甸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碰见了一个十分危险的超自然犯罪团体。 还好,因为有他的提醒,位于车辆附近的成员们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哪怕是刚才还在车里的成员,在邪灵的保护下亦只是受了点轻伤。 “哼。” 杀手再度抬起了手。 而在他的背后,从茫茫黑夜里走出数道人影。 其中一人来到他身边,将一枚对讲机递到杀手手中。 “情况如何?” 电话对面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轻快嗓音。 如果徐向阳在场,就能听出这还是个熟人,正是和他远不止一、两面之缘的现锦江市超自然应对部门顾问,孟正。 “真难缠……”杀手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来看看情况而已,没想到就被盯上了。” “哈哈,对手可是老江湖了,别放松警惕。” 孟正笑了笑,很快切入正题。 “是‘目标’干的吗?” “是。而且交战时间就在不到半小时前。” “打得很激烈啊。” “嗯,而且……” 杀手犹豫了片刻,补充道。 “根据测能反应,双方可能势均力敌。但在这座城市,还有谁是她的对手?这里又没有鬼屋,您和龙婆都不在场,就算是尚未觉醒的神媒,也不是一般灵媒能应付的。” “说得不错。看来我们还需要了解得更具体些,万一有别人盯上目标……在没有观星会的帮助下,能分辨出她是神媒的概率很小,但或许是出于其它理由。总之,不可忽视。” “我明白了。” 简短的交流完毕后,杀手和他的同伴们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唯有那头失控的怪物在前方耀武扬威,吸引火力。 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潜伏起来,等待出手猎杀的时机。 想要有充裕的时间了解那场战斗的具体情况、且保证神媒的信息不走漏,显然只有一种方法。 行动小队的成员们很快意识到,敌人不是普通人。于是,他们一个个占据有利位置,队伍呈包围之势,谨慎地朝着危机四伏的花园内部前进。 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 竺清月倚靠着背后的房门。 她发现妈妈仅仅是盯着自己,却始终一言不发。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到能出门的程度了?”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与此同时,少女朝前方迈开步伐。 就这一步,便将幽暗的密林和漫长到不可思议的走廊全都抛回了现实的原野。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阻隔母女间的牵绊。 竺清月缓步走到女人面前,见到母亲对自己温柔地笑着,轻轻摇头。 “没有。我只是很想替你招待客人。” …… 楼下花园内潜伏的数十个人影,无论是哪一边的人,无论是普通人、灵媒还是失控的怪物,无论实力高低、意志强弱,在某个刹那,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浑身震颤,雕塑般僵立在原地。 数个呼吸后,他们从各自的藏身处中走出,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们如今汇聚成了同一支队伍,像是电影放映结束后纷纷散场的观众们,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时间重新流动的家 “你……帮我招待客人?” 竺清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她摇了摇头,笑着提醒道: “你刚才可是一直在躲着他们哦。” 母亲没有回应,只是温柔地看着女儿。 不过,无论如何,清月想,妈妈的确是从这个家中走出来了。哪怕只有一步两步,哪怕只是为拜访者主动开了一次门。 那个登月的宇航员在走出太空舱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是我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竺清月则认为,对于她的母亲来说,今晚走出家门的那一步,无疑是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征兆: 妈妈的病情正在逐渐转好,正在一点点变得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起初,女人是始终窝在那个黑暗逼仄的卧室里,足不出户;后来,她变得能在家里自由行动,再后来,连女儿不在家照顾的时候都能独自一人过得很好。 在这个过程中,竺清月并没有特地去做什么。要说她的人生有哪里发生了改变,那就是遇见了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 人生中第一次交到朋友,人生中第一次品尝恋爱的滋味。 中间不乏嫉妒、苦涩和烦闷的时候,但纵然是这些负面情绪,和过往的苍白人生相比,仍是一种绚烂鲜明的点缀。 就像在一张空无一物的白板上肆意挥洒颜料,尽情涂抹; 就像从一生下来就只吃白米饭、盐和水煮菜的人,首次在菜肴中享受到调味料的带来的对舌尖的刺激…… 竺清月的心情与之相近。 阴郁的冷色,辛辣与苦涩,这些在旁人的感官中绝称不上美好的东西,对于初次体验的人而言却无异于发现了新大陆。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在她心头乍然涌现的唯有喜悦,再无其它。 这股激昂的心情很难向他人倾诉,它足以冲淡任何一种事后的悔恨,且即使是现在,每每当她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情难自抑。 ——是因为她的心态在朝着健康的方向转变,母亲的病情才得以好转? ……不,才不会。 冷静思考,她的精神状态和她妈妈的身体状况,其中当然不可能存在任何直接性的关联。 如果说是因为妈妈在看到她心情变好后,她的心态同样发生了积极的改变……先不说对母亲对自己的关注程度有没有到达那种程度——这种话听上去就像是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活一样——事实上,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时光里,为了治好母亲身上的病,除去医院提供的药物和手术治疗外,竺清月早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方法。 在现代医学提供正统医疗以外的治疗方法,叫作“补充疗法”或是“替代疗法”,其中包括有深厚文化背景的诸如针灸和放血疗法等等,以及…… 精神疗法。 医生们常常会说要让病人们尽可能保持一种积极的心态,有利于疾病的治疗。 虽然谁都不清楚这个“有利”能达到哪种程度,但谁都无法否认其效果。 杂志上的励志故事里不是常常这样说吗?躺在病榻上丧失意识的植物人,在听到某人的呼唤或是熟悉的歌声后,竟然就此苏醒; 或是本来被医生下达判断只剩下不到一年寿命的人,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却活了数十年。 这并非虚构或者夸张,历史上确实有身患疾病的人们在某种精神性的刺激下,创造连专业人士都会惊叹不已的治疗成果的例子。 这是幼年的她第一次接触到“奇迹”这个词时所感受到的语境。 但是,所谓“奇迹”,在它另一面的却是“不可复制”的残酷,它的真正涵义其实是“几乎不可能发生”。 起码对她的妈妈来说,精神疗法毫无作用。 就算她努力想要逗母亲笑,用滑稽的、甚至是欺骗的方式(比如撒谎说爸爸要回来了,之后会一直陪着她等等)想要让女人精神好转,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连带着小女孩付出的努力、和她所承受的一切压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每当她来到床前,躺在病榻上的干枯女人,只会用那双好似蒙上灰尘的玻璃弹珠的浑浊眼球,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用粗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咳嗽,将母女相依为命的每个夜晚都拖延得异常漫长…… 那种死气沉沉的注视,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就连竺清月都需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母亲身上的改变。 那么,母亲的病情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好转呢? 对于那些病情相对稳定的长期患者来说,他们身上发生改变的理由往往会很复杂,连主治医生都未必了解全貌。 比如,长时间与病魔的抗争,导致免疫机制出现了某种人类尚未知晓的变故……人体就是这般神奇,就连世界上最尖端的医学科技,和人体内隐藏的奥秘相较起来,亦不过是浅尝辄止。 所以,竺清月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巧合、一种偶然; 而她和妈妈二者身上发生改变的时间点的交叠,则是一种预兆——某种精神上的,甚至是宗教式的征兆。 换言之,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独属于竺清月这个人的奇迹。 这就难怪清月会对两位友人心怀深切感激,尤其是让迄今为止的变化诞生的源头、那个最开始推了她和星洁一把的徐向阳。 竺清月曾经说过徐向阳是“她最尊敬的人”,但用“尊敬”这个词可能还显得浅薄了;毋宁说,这是一种崇拜。 …… “你的两位朋友,我终于见到他们了。” 妈妈说。 “嗯。” “我不是很喜欢他们。对你来说,他们俩都太危险了。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我很不喜欢;还有那个女的,我也不喜欢。” 连续强调了三次“不喜欢”…… 竺清月眨了眨眼。 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大量尖酸刻薄的话语。 自从上次顺着冲动喊出来、事后却莫名觉得很爽的那几句“老太婆”以后,女孩又趁着这股冲劲,接连构思了好几套方法。 这回可不是一个侮辱性的词语了,而是一整套骂人的方案。 要是还有人敢阻碍自己和那两个人的关系,哪怕对方是她的妈妈,竺清月都不会口下留情。 她以为,母亲还会像过去那样用冷漠的态度折磨自己,或者说“你会被背叛,你会被抛弃,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之类的话——她都快听到耳朵生茧了。 在竺清月看来,长辈就是固执的代名词,他们总喜欢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限定年轻人身上尚未发生的未来所描绘的轨迹;而一旦被套上枷锁,未来可能就真的如他们所料了。 她的话,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反驳这种愚蠢的言论。 但母亲却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她,然后说: “不过,你已经长大了。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谢谢。” 竺清月发自真心地笑了。 变化的发生是现在进行时 无论是她,还是母亲。这栋房子内的时间不再是停滞不前的,它开始缓慢流动,像一阵自由的风,像潺潺的溪流…… 像一艘在港口停靠了十几年没有挪动过的轮船。 曾经的主人抛弃了它,船的表皮锈迹斑斑,在附近生活的人们眼中,这艘船已经是在日常世界里不变的固定风景,和海岸边的礁岩没有两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艘船,却在某一天下午迎来了新的船员。烟囱内重新冒起白烟,汽笛再度鸣响,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它即将启航,准备驶向那片波澜壮阔的大海…… “未来,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女人轻轻颔首。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愈发粲然。 “既然要改变,那就改变得更彻底些!” 在送两位朋友离开的时候,她又习惯性地关上了灯,让房间重归熟悉的黑暗与寂静。 但这会儿,明明母亲已经走下楼梯,她却准备再次打开它们。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上到下,从楼梯到房间,从客厅到走廊。 室内转瞬间灯火通明。 竺清月慢悠悠地走下楼梯,来到女人面前,笑着问道。 “怎么样,妈妈,还习惯吗?” 在客厅内水晶吊灯的灿烂照耀下,女人那张枯槁干瘦的脸庞,竟也显得好似有了几分生气。 她仍是默不作声地点头。 “太好了。”竺清月松了口气似的,开心地说道,“你老是把房间弄得暗暗的,我都不敢打开,几年下来就成习惯了……我小时候还担心过,你是不是变成吸血鬼了呢!” 面对女儿的玩笑,女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姿态轻柔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的坐姿很端正,一看就是那种受过良好家庭氛围熏陶的大家闺秀。 说起来,正因为是有这样一位母亲的遗传,班长大人身上才会养成那种令人着迷的淑女气质吧。 “对了,你起来以后还没有吃晚饭吧?” 女孩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的妈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有点晚了,我来做顿夜宵吧。” 班长大人走到洗手台前,将围裙系上,动作熟练地拿起菜刀和旁边的砧板,又拿出袋子里的西红柿放到龙头下清洗。 “今天就做面吧,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竺清月没有听见母亲的回应。但这是小事,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一边哼着熟悉的小调,一边开始认认真真地切起菜来。 背后传来电视屏幕上人们饱含热情、语气夸张的交谈。 耳畔回荡着菜刀和砧板相互碰撞的响动。 窗户敞开一道缝隙,毛绒帘布被夜晚的风轻轻拂动。 母女两人隔着一扇玻璃门,背对彼此安静地坐着。 室内流动的风变得更大了些,不止窗帘,连客厅里茶几上的垫布都被吹了起来。 竺清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她没有抬头,继续聚精会神地切着菜。 因为房间里不再黑暗无光,所以厨房和客厅间的那扇玻璃隔门上,能清晰地映照出那个正在独自一人忙碌的身影。 沙发上空无一人,只是在靠近中央的地方,有个微微的凹陷痕迹。那大概是相同位置在长时间被人坐过后失去原本的弹性,发生了一点点变形。 但乍一眼看上去…… 就像是那个地方正坐着一位看不见的客人。 没有通电的电视屏幕一片漆黑,好似一处通往宇宙深渊的入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敏感心思 这天早上,徐向阳来到教室的时候,偶然间在黑板上方角落注意到了一个用白粉笔写上的数字。 “距离高考还有280天” 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哇,这么早就开始写上了啊。” 坐在最前面的矮个子男生笑着说道。 “已经不早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点头。 ……是啊,的确不早了。 他们已经高三了。距离毕业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过去的徐向阳不止一次在高三的毕业班里看到过这样的数字:路过走廊的时候,去帮老师忙的时候,有机会和高三的学长学姐交流的时候。 这个数字有时候是“90”,有时候是“17”;还有一次,就在临近高考的某天,当他走过三年级所在的长廊,站在窗户旁边往里头瞧,发现班级里已经空无一人,椅子全都整整齐齐放在了桌子上。 空旷的教室,连风都好似在吹过讲台时被按下了暂停键,这里就像是一座尘封的宫殿。只有黑板上那个“3”,看上去十分显眼。 然后,现在终于要轮到他们了。 徐向阳望向教室里的同学们。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能记全所有人,尤其是中间还有几个通过数次考试成绩,从普通班升上快班的插班生,包括他本人都是转校的。 特别是班上有几位个子矮矮、不太引人瞩目的女生,他总是没办法将她们的姓名和脸搭配起来。 和星洁或者班长大人这样就算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见到后都会记忆深刻的漂亮脸蛋不同,这个班上当然不可能个个都是相貌出众的帅哥美女。 对于不认识他们的人来说,坐在这个教室里的是一群让人很难留下印象,仿佛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但对徐向阳来说,这确实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每一个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司空见惯的人;是就算隔了几年在大街上遇见,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脸。 而现在,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看上去却……不可避免地有所改变。 大家是变得更成熟了?他想,或许不是,可能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了点、严肃了点吧。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们心思最为敏感,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身上的改变往往不是在数年时间里潜移默化的成长,而更有可能是在遇见某个契机后、过了一个周末就天翻地覆。 和自己、林星洁还有竺清月三人身上发生的改变相较起来,同学们的改变还算小的。 徐向阳只是有点感叹,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对发生在周畔日常生活里的改变浑然未知的那种人。 他正在那儿心态茫然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人继续说道: “最近这段时间,放学后都找不到你,连问题都没法问。” 对方的语气有点促狭。 “是不是光顾着和女朋友约会,忘记兄弟们的事情了?” “哈哈……” 他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站在那儿傻笑。 和女朋友约会,打情骂俏,诸如此类的事情当然不能说没有干,甚至对象还不止一个。 因而,他的心思几乎都被这方面的想法行动所填塞,能按时完成学习计划已经是他学习能力提升后的成果,生活中再容不下其它,显得有点……过于充实了。 大半年前的徐向阳,还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每天早出晚归,过着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他的脑子里装的只有学习,对于班级和同学们氛围上的更替,肯定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可后来,他遇见了比起普通高中生的生涯新奇刺激百倍的超自然世界,以及,与两位女生间的恋情—— 这一切让这个男孩曾经枯燥的世界变得缤纷绚烂,但这色彩实在太过强烈和充盈,以至于连半点空白的地方都没有留下,年轻的生命中再塞不下别的东西。 说起来,徐向阳在一开始转学的时候,还想过如果以后要在这座城市定居,那得多交几个高中时代的可靠朋友才行。 他学习努力,性格在一般情况下都很温和,从来不会拒绝和别人交流学习上的问题,像这样的男生当然不会缺朋友。 只是因为认识大家的时间太短,就算是开学是混了个脸熟的那几位同学,之后也没有和他们深入交流的机会。 徐向阳还想过培养一门兴趣爱好。比如他在之前那个城市上初中的时候,偷懒时喜欢会下军棋和五子棋,说不定在十五中里还能找到几个棋友。 还有和男生们一起打篮球。 徐向阳虽然常常利用体育课时间回教室偷懒,但他并不讨厌活动身体。 盛烈日光的照耀下,在塑胶操场上奔跑、运球、投篮,挥洒汗水,热情飞扬,眼里只剩下那颗球的轨迹……这是他曾经向往过过的生活。 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徐向阳已经错失机会。凡是在活动课体育课上爱打篮球的,如今都有了伴,现在想加入的话显得太晚。 就算别人不介意,徐向阳却不希望自己一个新手破坏他们打球时的兴致。 偶尔,只是偶尔,徐向阳还是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如果他能将和两位女孩间单纯青涩的友谊,一直像刚开始那样维持下去就好了。 尽管连他自己都清楚,这不过是一种奢求。以他们三人间的紧密联系,迟早需要面对当下的一切。 更何况,要是不早点和星洁还有班长大人抵达恋爱的阶段,到时候后悔的人说不定就该轮到自己了。 要是从别人的眼光来看,徐向阳的想法完全属于装模作样。相比起学习和运动,能有机会同时和两位漂亮女生谈恋爱才是真正的充实。 每个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次青春,过去就再不回来;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旁人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的机会,便不适合再做抱怨。 所以,这也真的仅仅只是“偶尔”。 ……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 坐下来后,徐向阳的视线从周围学生们的脸上,再到教室内的一景一物。 到处都是粉笔灰痕迹,用板擦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黑板;角落里随意拜访的拖把畚斗,摇摇晃晃的老式电风扇,刻着歪歪扭扭文字的隔壁课桌,一堆页脚皱巴巴的正胡乱堆叠在上面…… 这就是属于他的世界,属于每个高中生的世界。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数学老师在早自习时刚发下来的那张需要在今天完成、课上讲解的白色试卷上。 徐向阳拿起了黑色的笔。 就算明天可能就要世界末日,将面前的这份试卷做好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真是奇怪又荒诞的念头,因为世界不可能毁灭,又不是玻璃造的工艺品……但在某些时候,甚至在他遇见超自然的异变之前,徐向阳就对此深信不疑。 * 第四节课的老师又拖了好几分钟的堂才宣布下课,这时候走廊上的学生们都已经跑没影了。 徐向阳走出教室门,前往食堂的路上零零散散还有几个眼熟的人。 在走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顺着窗户的倒影往后方看去,发现某位长发姑娘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扶手旁边,俯瞰楼下的风景。 秋日和风吹起漆黑柔顺的一帘长发,身穿白色衬衫的女孩素净的脸庞半遮半露,有种迷蒙的美。 星洁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看向他。好像只是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晚了一步结果落在自己后面。 但当徐向阳放缓脚步以后,向来风风火火的她却不愿意超过他,所以干脆停下来看风景了。 是就算饿肚子也不想和自己并排走吧…… 徐向阳叹了口气,他总是能猜到姑娘家心中的这种敏感心思。 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擅长揣摩异性的心意,而是他对星洁的个性有着充分了解。 想到这儿,他干脆不关注她了,直接拔腿就走。 其实自从前几天晚上,他们俩去了一趟班长大人的家做客——顺便一提,在此之前俩姑娘还火热开片了——之后,林星洁那副自从分手以来的冷淡态度,已经有些改变了。 最起码这两天睡觉以前,在徐向阳主动说了晚安后,对方会小声地做出回应。这件事让他感到喜出望外。 或许是打完架,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吧?他忍不住会这样想。 要是换个人来,哪怕是自己,都不可能让星洁能淋漓尽致地通过暴力发泄内心的不满,并且承受这一切。 他脚踏的第二条船是班长大人,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唉,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古怪,太人渣了,所以徐向阳才刚动这个念头,就立马决定不去细想。 当然,改变归改变,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以往的状态显然不可能。 他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别扭;而在学校里,他们不管干啥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对方。 …… 食堂一如既往的热闹,每个窗口前都排了长队。 徐向阳打完饭后,准备随便找个有认识同学的地方坐下,结果人群中最醒目的那个姑娘微笑地朝自己招手了。 “向阳,来这边。” 他端着盘子走过去,班长大人笑嘻嘻地拍了拍她旁边空着的位置。 “坐这儿吧。” 和往常一样,竺清月就像是出行的女王,身边都是包围她的侍女……这个想法很不尊敬人,但在一群不熟悉的女生们的包围下,他肯定会选择闭上嘴巴默默吃饭,所以应该无所谓吧! “啊,红烧肉你要吃吗?” “……可以啊。” “那就都给你吧。我最近在减肥,嘿嘿。” 一边说着,清月大小姐一边将肉块全部挑出来,亲自夹到他的碗里。 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到了一起,彼此间的氛围亲密无间,就差女方直接坐到男生怀里喂食了。 附近的女生们表情都有点惊讶。她们面面相觑,可能是觉得这个话题太敏感,所以谁都没有开口问。 她们都知道两人是好朋友,却不知道徐向阳和林星洁已经分手了。 从前的他要不就是和星洁一起,要不就是和星洁、清月三个人;现在女友不在,这俩的暧昧程度却一下子突飞猛进,在旁人眼中定然很古怪。 但徐向阳并没有拒绝,反而觉得饭碗里有肉很爽,和班长大人光明正大地卿卿我我也很爽……完全处于一派无所谓的态度。 这并非自暴自弃。只是,继续像过去那样注意和清月间的距离,每次被她逼迫着做些亲热举动就觉得做贼心虚——那样的态度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只要自己不肯放弃和班长大人的恋人关系,或者是星洁那边不愿意接受“三个人谈恋爱”的荒唐建议,结果便不会有改变。 “我吃好了。” “我们先走了啊。” “嗯,再见。” 不过,先不说徐向阳本人的心态转变,竺清月的同伴们显然都在因为这俩家伙旁若无人的晒恩爱而尴尬,很快就起身离开了。 “唉……” 徐向阳刚把碗里的肉吃完,听见身畔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后,他的目光这才从正在前头排队的某个苗条身影上移回来。 “怎么了?” “我在想,要是星洁也能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就好了。” “你想得美。” 徐向阳下意识地说。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象起了被两位青春美貌的女高中生夹在中间吃饭的感觉……武侠里的“齐人之福”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呵呵,我要是坐在中间被你们俩夹着,在旁人眼里会不会像个小宝宝?啊,还是说反过来,是你和星洁看上去像我的孩子?” 原来是这么个排位啊! “你想得美!” 这回他倒是很坚定了。 “呜,你真讨厌。” 班长大人嘟起红艳艳的嘴唇,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想想都不行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 “你还是说点实际的吧。叫我过来应该是有话要说?” “是啊。” 竺清月用手撑着下巴,目光牢牢盯着前方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长发女孩打完饭后就随便找个周边无人的角落坐下了,这会儿正默默低头喝汤。 “还能是什么呢,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星洁的生日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除了相信爱 “……所以,你指望靠一个生日会来扭转星洁对你的印象?” 徐向阳准备收盘走人了。他觉得班长大人这是在痴心妄想。 “是对你的印象啦。我是为了你好,你难道就甘心于当下和星洁的这种不冷不热的尴尬关系吗?我一个旁观者看着都替你们俩感到心急。……当然,我不否认我帮你同样是因为这有助于我实现目标就是了。” 竺清月叹了口气,拿起手中的那双筷子敲了一下餐盘。 “喂,这样做不好。” 他下意识地阻止。 “哪里不好?不管我有什么目的,替朋友操办生日会这个念头本身总没有错吧?” “星洁会不会还当你是朋友就得另讲……还有,我说‘不好’不是指这个。” 徐向阳指了指她手上的筷子。 “不要拿它敲碗。” “哦?” 竺清月眨了眨眼,歪着脑袋貌似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呢?” “好像是一种用餐时的规矩吧,过去传下来的,拿筷子敲碗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因为只有乞丐才会这样做。” “所以呢,那有什么不好?已经是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了。的确有一部分人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悲惨境遇才不得不靠乞讨的方式维持生计,不可以歧视他们哦。” “……” 徐向阳无言以对。 “呵呵呵,我开玩笑的。” 竺清月的小手轻掩着嘴唇,笑得眉眼弯弯。 “我知道有这个规矩,这在过去还有个专门的词语,叫‘击盏敲盅’,对吧?” “你知道还……” “我只是觉得很好玩嘛,你刚才用那副严肃的口吻突然说起不怎么搭噶和要紧的话题,态度就和啰嗦的家长一样。”班长大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再度落在了远处的那个长发女孩身上,“这种感觉就和星洁说的一样呢。” “……” 徐向阳再一次没能想出好的回答。 星洁还真的不止一次在这个问题上调侃过他。但这就是他表达关心的方法,所以从来就没有要改的意思。 当然——徐向阳觉得自己是慧目如炬、温柔体贴——因为在他看来,那姑娘嘴上说着“你好烦”,其实内心底还是挺吃这一套的,想来和她的家庭环境有关系。 至于班长大人会不会吃这一招,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种用餐礼仪其实还有别的说法。” 徐向阳收敛到处发散的心思,望向将脑袋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孩。她正一手转着筷子,一边轻声说着悄悄话。 他突然发现,班长大人身上那套校服衬衫的最上面那颗纽扣,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在平常时候看不出来,但要是从自己这个十分贴近、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缝隙间隐隐若现的饱满轮廓,和锁骨下方的一抹诱人雪腻。 “你知道‘蛊’吗?蛊虫,蛊毒的那个‘蛊’。” 竺清月的目光漫无焦点,显然就算是向来敏锐的她,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都没能发现身旁男生色咪咪的眼神。 徐向阳心中微动,却很快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定力。 明明连更厉害的东西都见过不止一次……难不成是因为食堂这全是人的环境,让刺激变得更强烈了? 话说回来,班长大人是不是又变得丰满了点……她刚刚倒是有说自己变胖了,但更像是女孩子在高中时代最后的发育期呢。 “嗯,我听说过。” 徐向阳努力克制自己都视线别往人家姑娘胸上飘,同时回答道。 简而言之,蛊是一种人工培养的毒虫。养蛊的人会把各种各样的毒虫,啥毒蛇蜈蚣青蛙蝎蚯蚓毛虫螳螂等等恶心巴拉的玩意儿全都放进坛里,再埋入土里或是做仪式,过段时间再打开,就会发现必定有一个虫子把其它的虫子都吃光。 这个胜利者就叫“蛊”,即聚合了各类毒虫体内毒性的毒王。 “有一种说法就是,用蛊放在食物里毒害他人时,需要在下毒时边念咒语边敲打碗盆,以便使蛊虫起作用。所以,用筷子敲打碗盆就犯忌讳。” “真的假的……有点吓人。我只在碟片里看到过,就是那种有用下蛊害人情节的恐怖片,一般受害者都会死得很惨。” 徐向阳想了想,又说道。 “对了,我还在杂志上看到过,这方面的传说故事在云南那边流行最广,那里靠近东南亚一带嘛。然后就有传说,有的外地男子去那边工作生活,结识了美丽的少数民族姑娘,两人相爱后,男方过段时间狠心抛弃了女的离开云南,结果下场往往很惨。原因就是那边的少数民族姑娘会给自己的恋人下蛊,一旦变心就会……” “哼哼,男人还真是。”竺清月撇了撇嘴,“连‘蛊’这种诡异可怕的传统,都非要和女的搭上关系。这是有多渴望所谓的‘浪漫’……不,是艳遇啊。” “不不不,再怎么说,这种传闻对男人来说应该是恐怖故事才对吧?” “这你就不懂了。‘被抛弃的女性惩罚负心汉’这种故事自古以来就有,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原因就是这类故事其实男的也很爱看。你想想,现代社会姑且不论,在古代的话,文艺评论的话语权肯定都掌握在文人骚客和上流社会手里,男性方的鉴赏追求占据压倒性优势。如果一种故事只受女性欢迎的话,是不可能流行起来的。” “哦,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为什么呢?” 话题好像完全偏离了本来的轨道,和清月口中所说的“生日会”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们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聊天罢了,两人态度随意地交谈,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某个正在吃饭的女孩身上。 “原因就是大部分男的都觉得自己是对爱情忠贞的好男人啊。这样一来,类似的故事对于观众和读者就起不到警示或者令人畏惧的作用,而只剩下‘被抛弃的楚楚可怜的女性’这一项元素。如此角色自然容易引起男性们的同情,因为他们恨不得以身代之。” 竺清月笑眯眯地拿手中的筷子转了个圈,指着徐向阳的鼻子慢慢打转。 “就像你一样,即使是在‘脚踏两条船’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伤害到星洁的感情也是迫不得已,对不对?” “没、没有。”徐向阳矢口否认,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才没有。我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不会给自己找借口。” 只不过死不悔改而已。性质还是不同的,虽然程度同样恶劣。 “呵呵,向阳,在我面前不用撒谎。我们俩是同伴,是共犯,我可不会吃醋。” 竺清月笑得好像更开心了。 “主要是,故事只是故事而已,它并不强求真实。我见过的某些故事里,总是把被抛弃的那方脏糠之妻描写得楚楚可怜、温柔贤惠,而男方新找的女人则不过是有钱有势,不但是个丑女肥婆,性格还很嚣张跋扈之类的。但万一被抛弃的那方是个大手大脚的粗鲁村妇,而后来女人才是温柔体贴、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呢?其实要是真发生在现实生活里,这种可能性才比较大。想来在面对这等抛开情感问题完全不需要两难的选择时,绝大部分男人都会得出相同的答案。” 嗯…… 徐向阳思忖片刻,觉得自己倒是对钱不感兴趣。 可能是他还没到那个年纪吧,或者说是太早见识到里过有趣程度远超现实的另一个世界的缘故。 “就不能两边都很漂亮吗?” 班长大人好像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开始学着远处某人的样子开始默默喝汤了,结果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却被呛了一下。 女孩干咳了好几声,忍不住在餐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你还真的代入其中了是吧。” 竺清月轻哼一声,腮帮子又变得鼓鼓了。 ……说好的“不会吃醋”呢? 两人又聊了一阵,直到看见林星洁端着餐盘,起身后穿过一排排人声鼎沸的桌椅。那长发飘飘的单薄身影似是孤单,却又透着一股潇洒劲儿。 徐向阳的眼神每隔一会儿就会飘到她身上,所以现在,他理所当然地目送对方离开食堂。 而自始至终,女孩的目光都没有朝这边的“狗男女”投过来哪怕一次。 “她走了欸。” 半响后,班长大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向阳点头。 “蛊啊……要是真的有那种东西就好了。” 他听见竺清月的感慨,觉得怪吓人的。连忙说道: “你可不要动歪脑筋。” “我不会。” “骗人。要是换个不是你对手的人来,你肯定忍不住。” “呵呵,不愧是我的男朋友,真了解我……不过说真的,要是换个人来,我就不会有那种非要三人在一起的想法了吧。” 林星洁是特别的,就像竺清月是特别的、徐向阳是特别的一样。 年轻人就是这样,总喜欢给自己喜爱的事物或人添上绝无仅有的特殊性,认为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其实可能只是错觉。 其实不过是一厢情愿。 但他们就是要相信这件事,就是认为“我”和“我”身边的一切,就是整个世界。 竺清月这样想,徐向阳也这样想,所以当他听见这样的话后,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走了,我们也走吧。” “好。” 两人放完盘子后,走出潮闷的食堂,一阵凉爽秋风恰如其分,徐徐而来,吹起孩子们白色的衣角。 “生日会的事情……” 班长大人似乎是想要旧事重提,但她才刚开了头就忍不住摇头,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似乎觉得有哪里很好笑。 “不说下去吗?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东西,还有邀请学校里的同学,我可以帮忙——” “笨啊你,要只是这种程度的问题我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还需要来找你讨论吗?就算真有要用得着你的时候,再说上一句不就完了,你还能拒绝我不成?” “呃……嗯。”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点头,表示对方说得没错。 “所以,我找你当然是想了解星洁现在的心情,还有讨论该怎么和她好的问题。这才是重中之重。” “那现在呢?” “——现在啊,我全部都放下了。” 竺清月摊开双手,她眯起眼睛,迎着铁栅享受清风,发丝飞扬唇角微翘,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 “徐向阳,我们还是把恋爱这回事看得淡点,好好享受一下所剩无几的高中生活吧!” 我信你个鬼啊! 他有些无奈地捧住自己额头。 “拜托我的大小姐,就算我们不搞早恋,眼下最重要的也不是享受人生,而是准备高考吧?” 班长大人眨眨眼,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在说“可这对我来讲根本就很轻松”…… 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见唯一的同伴不上道,他也没有好办法,干脆跟着她一起暂时放下问题,扶着栏杆踮起脚尖朝着正前方远眺。 食堂下方是跑道,操场,往前是一片小树林和一堵白墙,再往前就是校外的马路,视野尽头是略微朦胧,好似笼罩在晨雾里的高楼大厦。 司空见惯的景象。 辽阔蓝天低垂到树梢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漂浮着团团白云。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记忆中每次站在高处抬头望天(要是阴天或者雨天就不出来了……),看到的永远是一样的风景。 假如这个世界真的是神创造的,那他一定是那种得过且过、随随便便的性格。怪不得没人愿意和这家伙一起工作。 或者是喜欢把手边所有东西都整得一模一样的强迫症? 但不知为何,望着这片亘古不变的无聊天空,徐向阳的心情好像真的放松了点。 他知道清月的意思,无非是“星洁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强求反而不美”之类的话。 她可能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也可能是真的这样想,又或者是二者兼具。 毕竟就算是班长大人那颗举世无双的聪明小脑瓜,面对“如何让一个女人坦然接受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这样的世纪难题,也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决方法…… 除了相信。 他们只有一厢情愿地相信世上存在着绝无仅有之物,相信有能填平千沟万壑的爱。 相信这样的爱不会受世俗的束缚,相信这样的爱是永远自由的。 相信再荒唐的事情,都有发生在彼此身上的一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生日会邀请函 几天时间转瞬即逝。 班长大人打电话告诉他生日会的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的时候,实际上距离林星洁的生日已经不到两天时间了。 就像清月自己说的那样,筹备一场生日会对于她来说,本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便能完成的小事,而她本人更是从好几周前就开始惦记了,没道理要一直拖延到现在。 而之所以会直到现在才做出定论,真正的理由是班长大人和他在某些问题上产生了争执: 比方说,该邀请的人选。 竺清月似乎是想要将认识的人——哪怕只是混个脸熟的人都叫过来,甚至连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要发去邀请函。 按照她的说法,星洁大概是头回和同龄人一起过生日会,就应该越热闹越好;而且庆祝的规模越大,给星洁留下的印象就会越深。 但徐向阳却不这样想。他甚至觉得班长大人这回事难得头脑发热出了个昏招。 可能是因为她太着急于要和林星洁和好了吧?所以很想要借这个机会扭转局势。 明明那天嘴上说“要放宽心态”的人就是竺清月自己…… 在他眼中,现在的星洁固然早已不再是那个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僻女生,但要让她接受一大堆陌生人参加以自己为主角的聚会,这还是早了点。 别说她,就算是徐向阳,要是提前知道自己的生日会变成一副闹哄哄的德行,同样会觉得头疼。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认同他的想法 在他认识到人当中,如此场面,恐怕只有交际手腕高超的班长大人才有可能驾驭得住——但这毕竟是星洁的聚会,不是她的。 另外,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生日聚会的举办场所。 徐向阳本来是觉得只要在他家里办一场氛围温馨的生日会即可。 有他,有清月,有莲姐,对于星洁来说关系最密切的人便已经到齐了,同时这四人正是那个家所有的主人和常客。 要是真的邀请好些人,那个位于狭窄弄堂里的小小房间根本就挤不下。总不能让前来的客人搬着凳子坐到外头的巷子去吧? 而班长大人为了让生日会变得规模盛大,自然会想办法挑选另外的场所。比如说招待所,肯德基那样的快餐厅,甚至包下大酒店的一整层来庆祝。 价格不是问题,反正班长大人自己就是个小富婆;还有一笔由属于三人的奖金构成的小金库。就算徐向阳买进口摩托花了大半,剩下的只是用来举办一场生日会的话,照样绰绰有余。 ……或者,是清月自己家里。 她居住的清江苑是市内最出名的高档住宅小区,每栋楼房的占地面积都很广;但那里最近十几年以来都只有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平常大部分房间都是闲置的,可以说是很浪费了,这回正好有机会充分利用起来。 徐向阳觉得,最后一个选择对曾经的班长大人来说,的确称得上进步明显,唯一的问题是自从上次拜访过一趟以后,星洁的好奇心已经得以满足,加上那个家的氛围并不算试试,她未必会肯再做一次客。 至于剩下的,都是些糟糕的想法。星洁又不是那种物欲和虚荣心强烈类型的人,搞得太隆重,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徐向阳没有藏着掖着,在听说清月的想法后,他出于好心立刻提醒她这样做不容易让星洁开心,反而会导致她那天的情绪难以把握,且大概率是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说到底,她们要不要和好是两个人的事情,道, “恶感和好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所以才说重要的是印象,不管是好是坏。”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讲述男女情感的深夜广播电台。我一般做作业的时候就会听这个。” “……这种说法就算真的有些道理,那也是指男女之间吧?” “放在我和星洁的关系上又有何不可呢。” 竺清月笑呵呵地说。 “我和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孩子间的友情’。我们既是朋友又是情敌,既是伙伴又是对手,这种复杂的情感可不是靠别人的经验就能随便琢磨出规律的,最重要的还是尝试。。” 就像她们俩的名字,一个带着‘星星’、一个戴着‘月亮’那样——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并不清楚班长大人的做法对不对,可对方既然心中有数,徐向阳也就不再劝了。 不过,在“要如何举办生日会”这个问题上,他还是决定坚持自己都想法,并没有要放手让班长大人来处理的意思。 其实,若他们真想以星洁的想法为第一原则,最直接的办法是直接开口问。 但徐向阳和林星洁打一开始就决定把这次生日会举办成“惊喜”的形式。在这点上,两人的想法倒是很统一。 哪怕到时候很可能筹备到半路,星洁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俩的小动作,但想要为少女制造惊喜的心意却不能丢。 两人经过激烈讨论与友好协商后,各自妥协了一部分内容,最后定下来的生日会举办地点是附近商业街上一家相对僻静的酒楼。 不去清月的家,也不会去富丽堂皇的市中心大酒店;但徐向阳也没有再坚持一定要在家中办,毕竟那个地方确实是太小了,根本坐不下几个人。 然后,邀请的成员不像班长大人本来计划的那样多,但也远不止四人。 剩下的参与者,主要是班上几个和徐向阳、林星洁两人的关系都还不错的同学;另外,他们认识的任课老师那边一样都发了邀请函,但尚不清楚他们会不会答应参加学生的生日会。 “总之,邀请客人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啦!我去订酒店和准备生日会的具体流程。” 达成共识的那个午自习,竺清月将麻烦丢给男友以后,朝他挥了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开。 徐向阳拿着手里这叠沉甸甸的大红色邀请函,仿佛心头也被压上了重物,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接下来,首先要去的地方…… 他看看自己班,又看看五班,最后将视线投向办公室。 嚼骨头就得从最硬的地方开始下口。同样的道理,徐向阳决定先从最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方开始。 …… “说真的,刚才你拿着这玩意儿进来的时候真是吓我一跳啊,徐向阳。” 坐在椅子上的班主任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表情不像平日那样严厉,反而一副笑呵呵地表情、有点忍俊不禁地说: “我看到这大红色的帖子,再加上还写着林星洁的名字,差点以为是准备请我去吃你们俩的喜酒了。” “哈哈哈!” 其他老师显然都听到了班主任的话,全都大笑起来,一时间办公室里充满快活的空气。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在谈早恋的事情,在年级里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再加上还有个更受人瞩目的五班班长都掺和其中,这事儿不说“人尽皆知”,起码办公室里的这些消息灵通的老师都是清楚的。 当然,在“年纪排位第一、第二的优等生继续保持领先,剩下一位差生取得巨大进步”的事实面前,年级里的人大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其实情况比他预料中的要好,虽然难免会被调侃几句,但老师们都很通情达理,哪怕是平日里被学生们偷偷喊做“更年期妇女”、“母夜叉”的班主任。 “好了,要是你不担心我一个老师去会破坏你们同龄人间的热闹气氛,我就答应下来了。”对方笑着将邀请函放入抽屉里,“我还是头一回收到学生生日会的邀请,挺感兴趣的。” 当然,在谈话的最后时刻,班主任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指责。末了,她换上一副严肃的口吻提醒道: “要是觉得学累了,可以放松一下,不过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准备考试,不要太放纵玩闹的心思。等高考完了,想怎么玩怎么玩,对不对?” “嗯,我知道。谢谢老师!” 徐向阳态度诚恳地道谢。 …… 回到教室后,他又将剩下的几张邀请函发了出去。 班上的同学们全都欣然同意。年轻人们都有爱凑热闹的本性,不太会拒绝这类活动。 剩下来的最后一道难关就是…… 徐向阳不动声色得瞧了瞧教室后方。 发放邀请函和生日会的事情都得瞒着本人来进行;但这会儿,那个羊角辫女生正趴在林星洁桌子上和她说着悄悄话。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下课铃响起,两人分开以后,徐向阳抓紧时间走到对方座位前,低声且快速地说了生日会的事情,并将邀请函放在她桌子上 杨文静将邀请函收起,却没有立即回应要不要去,而是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带着椅子微微后仰,用一种冷淡的审视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不丁开口: “徐向阳,你现在好像已经和星洁分手了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七章 静静的秋夜 徐向阳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微苦笑。 这种事情果然瞒不了对方…… 因为三人中谁都没有特地宣扬分手的事情,加上徐向阳和林星洁仍然维持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状态,平常上学放学还是一起,所以年级里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个事实。 至于分手后的他们一直有在保持距离、交谈时两人的表情往往一个冷淡一个僵硬,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热情等种种细节,一般人的观察力可细致不到这个程度。 但杨文静同学不一样,她毕竟是星洁在班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而且从前段时间开始,她就在一直质疑他们间恋情的可靠程度…… 要是她注意到了什么端倪、并开口询问的话,星洁大概率不会瞒着她。 “对。” 徐向阳爽快地点点头。 这种问题没有隐瞒的意义。 “果然是这样啊。” 杨文静轻哼了一声后,她的态度好像变得更冷淡了。 徐向阳觉得自己通过观察后得出的结论还是蛮靠谱的。这姑娘以前就有种“看自己不爽”的感觉,而在听说两人的关系断掉后,就更没有掩饰的意思了。 “我们出去说。” 趁着午自习结束的休息时间,杨文静和他两人一起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站在僻静的楼梯角落。 这地方就算是有人经过都听不到说话的声音,所以他们俩的交谈可以肆无忌惮。 杨文静摆出刚才坐在课桌旁的那个“双手环胸”的姿势,低声说道。 “我猜是因为五班那个班长吧?” “……是。” 徐向阳态度老实地回答道。 “不过,还是我的责任要更大点。” “和我说这个有用吗?” 杨文静瞪了他一眼。 “我不会同情你,只会觉得你活该。像星洁这样的好女孩不珍惜,以后有的你后悔。” “是,你说得没错。”徐向阳点点头,“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真的?” “你觉得我像是在随口说说吗?” 对方的眼角和眉梢一起吊了起来,表情颇为怀疑。 “我看你是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也不像是在认真反悔,感觉上更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杨同学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像是侮辱人,语气有点重,连忙又补充道。 “当然,我要是说错了,我对你道歉。” 不,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为了光天化日之下避免被义愤填膺的前女友闺密痛揍一顿,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觉得后悔和难过,和要不要改是两码事。 徐向阳心意已决。 “不过,你们俩既然已经分手了,她的生日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杨文静指出了第二个存在的问题。 她的问题真的好多,且个个都犀利非常,让他感到很紧张。 “星洁知道你在擅作主张为她操办生日会的事情吗?” “我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嘿,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想要挽回她的心意?” 杨文静将邀请函拿出来,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低着脑袋继续问道: “还有别人要参与吗?” 徐向阳很快报出了所有受到邀请的老师和同学的名字。他们基本上都答应了。 “欸,连班主任都叫了啊,真厉害。” “啊?哪里?” 徐向阳有点困惑。刚才这些话中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地方吗? “没什么。” 羊角辫女生摇了摇头,语气里有点感慨。 “我就是觉得,只有你这样的好学生,才敢主动邀请班主任。要是像我这样的一般学生,见到后躲都来不及。” 杨文静目前在年级里的排名和星洁相差无几,属于中不溜水平。这两人一开始也是从交流学习上的问题开始,关系一点点慢慢变好的。 “……算了。反正生日会是要办的,谁办都一样。地点有没有定好?要不要我来帮忙?” 杨文静又问道。 “有人在帮忙了。我们俩准备到现在,基本上都已经搞定了,包括举办地点和生日会的具体流程,请柬上都有写。” “是谁?” “竺清月。” “……” 杨文静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在短暂的惊讶后,用一副看傻瓜的表情盯着他,眉头蹙成了一团。 “你让她来帮星洁过生日?怎么想的?” “……呃,说起来的情况比较复杂。” 就和班长大人说得一样,一般人恐怕很难想象她们俩的关系,实在无法用一两个词语来准确概括。 旁人若是只能看到其中一个侧面,可能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越来越搞不懂了。” 杨文静喃喃。 “你成绩那么好,不像是个笨蛋,还有那个竺清月也是……是我不了解你们,还是说学习好的反而脑筋都有点问题?” 徐向阳无言以对。 杨同学很不客气地抱怨了一堆话后,又长长舒了口气。 针对徐向阳和竺清月,她的态度显得尖酸刻薄;但当谈起自己的好友时,羊角辫女生的态度却又一下子柔和起来。 “不过,既然是星洁的生日会,我肯定是会去的。只要别到时候正主不肯来就行。说实话,我还是挺想看看你们俩在大家面前出洋相的样子。” 徐向阳准备离开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又从背后叫住了他。 女生的神情里透着犹豫。 “我想冒昧问一句,你们俩的关系在分手前到底……” 话才刚出口一半,她却又闭上嘴巴。 “不不不,当我没问吧。” “你都觉得冒昧了还问啊,”徐向阳笑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这好像不太像你啊杨文静同学。” 听他这样一说,对方的脸蛋上直接飘起了两朵红晕,语气变得恶狠狠。 “我、我就是觉得,你们俩上学放学都是一起走的,以前是这样,分手了以后还是这样,所以我很好奇,是不是因为你们俩住的很近?” “我们在同一条巷子里。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星洁和我说过。” 对方说道。 “而且周末的时候,我还偷偷去过星洁家。” “嗯?” 徐向阳愣了一下。这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因为想要看看她嘛……” 杨文静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开门的那个阿姨说,星洁现在一般不住在那个家里面。那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徐向阳思忖片刻,意识到对方会这样问,就意味着已经隐约猜到答案了,隐瞒好像没有意义。 如果杨文静问的人是星洁,她会讲吗?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面对杨文静质询般的视线,徐向阳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别人在旁边后,慎重说出了真相。 “——同……同居?!” 杨文静的嘴唇微张,表情十分不可思议。 “嘘,嘘,小声点。” 徐向阳慌张起来,连忙提醒道。 “这事儿老师同学们都不知道,所以请你别说出去,这对星洁不好。” 谈早恋和在高中阶段同居完全是两种性质,老师们能对他们俩在不影响到学习情况下的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听说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说不定就要主动上门家访了。 “你们俩原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家长难道不会反对?” “两边都同意了。” “……嚯。” 杨文静整个人的肩膀都垂下去了。她用生气的目光瞪视着自己——尽管这姑娘一直是用这种眼神看待他的,但此时此刻,对方本来明亮的瞳孔微微黯淡,看上去就像是觉得疲惫、又很无奈。 “明明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没有考虑过你们未来的事情吗?那么年轻就确定能在一起,肯定考虑过未来升学,还有结婚生孩子的事情吧。” “我考虑过。” “那你还——” 杨文静欲言又止,仍旧是那副话说到一半就咽回去的表情。 “算了算了,看你一直是这副态度,我都觉得心累。那就这样吧,生日会希望你能好好办,别再让人失望了。” 她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其实我们俩到现在还是…… 徐向阳望着杨同学的背影,嘴巴里同样慢慢咀嚼着被咽下去的一句话。 * 然后,时光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飞逝。 就在林星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从学校返回家中的徐向阳和班长大人打了最后一通电话,确定好生日期间的行程。 明天是周末,正好用来开开心心地晚上一趟。 徐向阳放下话筒,伸了个懒腰,视线却始终停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莲姐在的时候还好,她要是不在,星洁就会像这样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不愿意和他见面。 他叹了口气,准备离开柜机旁边。 但就在这时,徐向阳背后再次响起了铃声。 他接起电话后,发现对面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好,徐向阳同学。” “呃,孟叔叔?”他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么晚打过来有事吗?” 这两天可没有功夫干别的,还是先打支预防针吧。 “这两天我们要准备考试,不是很有空……” “哈哈哈!” 对方大笑起来。 “怎么,以为我是想委托工作吗?放心吧,你说自己看重学业,我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就算能力再强,你们也都是未成年人,在毕业前都不会有什么任务的。” “我这次打电话过来,就是希望你帮我给林星洁带句话,就说祝贺她,提前讲一句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 “这边寄过来的档案上都写着呢。” 对方回答的态度很自然,但徐向阳却没办法想得那么简单。 总不至于每个民间志愿者到了生日都会有主人打电话过来问候吧?这样做又不能算是福利。 如果不是对他们很关注的话,是不会想到送生日祝福的……又或者说,徐向阳压根理解不了对方特地打这通电话的动机。 “我会的。” 徐向阳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简短地做出回复。 “好,那就不打扰你们这帮小年轻了。好好享受吧,这是人生中最后一段悠闲日子了,青春这玩意儿可是一去不复返的。” 话筒对面的男人在停顿片刻后,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还有件事。徐向阳,你还记得我那天和你说过的话吗?” 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一紧。 房间没有开灯。少年站在自家那个狭窄的客厅里,望着被黑夜淹没的桌椅和墙上悬挂着的照片,忽然觉得入眼所及之处,本应司空见惯的熟悉环境,在看不清它们具体轮廓的时候会略显陌生。 真不知道班长大人是怎么习惯这种生活的。 周围安静如肃。 以至于从耳畔传来的男人声音愈加清晰,有种诡异的沉重感。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他扶着额头,低声问道: “那天……是咖啡厅那天?” 有关于世界末日的荒诞话题,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但可能是某些心理因素作祟,他现在已经没办法立场坚定地用常识去反驳对方嘴里的谬论。 不知为何,徐向阳总是会想起那个失控的灵媒、以及星洁分手时哭泣的脸。 “对。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吗?” 徐向阳没有立即回答。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他做了数次深呼吸,让自己静下心来。 ——然后,徐向阳发现房间里其实仍有微弱的光源。 他举目望去,发现是点点朦胧的星辉自夜色淌入窗台,照亮盆栽里的小小叶片,连上面覆盖的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十分可爱。 他放松地倚靠着背后的墙壁。 周围也不是没有声音。 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能听到从附近那扇房间门的另一侧,传来少女趴在床上熟睡时的轻微鼾声。 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吹开了一道缝隙,秋日的虫鸣随着清风一起在家家户户的犄角旮旯里流动。 当附近的居民们都入睡休憩以后,小巷的夜晚给人的感觉总是万籁俱寂;但只要愿意去听、去看,随时都能发现勃勃生机。 一个有着心爱的人们陪伴身边的世界,真实且鲜活,从不曾离他远去。 徐向阳的心突然又放松下来。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看来,你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确定了?” 听到男人的调侃,徐向阳嘴角一勾,尽管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对着话筒摇了摇头。 “不,抱歉,我还是一点儿都不相信。”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八章 百无聊赖中的惊喜 对于上班的人和学生来说,周末是个睡懒觉放松的好机会,明明一点儿都不觉得困倦,却还是趴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偶尔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偶尔伸手去摸摸闹钟,在“起”与“不起”之间挣扎。 仿佛像这样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就能把一周积累下来的辛苦全部抹消。 毕竟,对于想要认真工作学习的人来说,就连找个地方发呆的时间都是奢侈的。 林星洁就是这样。 作为一位高中生,和同龄人相较起来,她的表现算得上是很努力的类型,但她本人却自认为不算是那种会很努力的性格。 一开始的改变,是在认识徐向阳后立下的约定使然。 她很看重自己的第一个朋友、想要好好听他的话,相比起自己的心情,她更珍惜与他人建立起联系的机会,害怕这种关系某一天会如梦幻泡影般消逝,所以会努力地去抓住机会,在手中牢牢攥紧。 反正过去始终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与其他学生不同,能被人管着的感觉反而让林星洁觉得很有趣。 后来……后来,两人的关系逐渐升华,她周围的人际关系亦不像过去单纯,但那时候努力学习的感觉仍旧不坏: 想跟上身边人的脚步、想要和恋人考入同一座大学。 只要朝前看,那个美好的梦想、那个左手男友右手闺密的幸福未来,好像正在高中三年的终点处朝她挥手。 就像徐向阳说得那样,学习是人世间极少数只要付出就一定能得到收获的活动,看着每次成绩单上排名的提高,那种脚踏实地一步步向上爬的感觉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现在,她的生活再度发生了翻转。 他们俩分手了,同伴不再是同伴,而是情敌,这是否意味着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呢? 再者说,就算从即日起自甘堕落,未来的她一样用不着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后悔。靠着“超能力者”的身份,想要去哪里发展,到时候再走后门都来得及。 如此想来,林星洁在学校里还能继续坚持每天认真学习的理由,好像就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惯性”。 生活是有惯性的,一项习惯不会被轻易破坏,只要人还处在茫然之中,就会无意识地坚持下去。 当然,想要打破它同样很简单,只需要一次不受约束的偷懒,便会彻底“堕落”,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开始犹豫,是否要去主动破坏自己的这个习惯…… 如果必须得做的话,林星洁想,首先就从赖床迟到开始。 但既然已经为了他从不良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刻苦努力的好学生,要是再为了他去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份,是不是反倒显得我很依赖他? 连自己的人生选择一直都在围绕前男友打转,无论是顺从还是叛逆,都是一种难以割舍的“在意”。 自尊心的问题真是复杂。 林星洁想来想去都得不到令她心情舒畅的答案。 她叹了口气,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 秋天……已经到了。 不需要特地去翻日历看日期或节气。在江南地区,秋天的开端往往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这场雨之前,大地上还残留着夏日远去后闷热的暑气,有时候甚至比夏天还要热,俗称“秋老虎”;而在这场雨后,天气会一下子就变得阴冷起来,从此,时节迈入深远的秋日。 就像一只耀武扬威、蛮狠霸道占据着世间气候的大老虎,一下子被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吹蔫了,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明明几天前还需要一天到晚开着风扇驱散热意,现在却穿上了厚实的外套;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敢再乱蹬被子,否则很容易着凉。平常用来透风的门窗都关得死紧。 数日以来的阴雨绵绵,使得窗户上还沾着大片大片湿漉漉的痕迹,呼吸的空气中氤氲着淋漓水意。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还能见到落在窗帘上的阳光,但天气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冷下来了,就算苍穹上悬挂的太阳再明媚,都难以将角落里的水痕和湿气蒸发干净。 林星洁就这样躺啊躺啊躺啊,一个上午的时间直接荒废过去了。 中途,她还是努力支撑着身体,披了件外套到房间外面完成洗漱工作。 走出卧室的时候,林星洁看见那位同居人正一如既往地坐在窗台前认真读书,背对着自己。 她不想去管他的事,于是先偷偷溜入卫生间再偷偷溜出来,努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声被听见。 但就算发现了,想来对方一样会当作没听见吧?这是两人在几天“冷战”下来后达成的默契。 毕竟,他或者她要是真的没事找事和对方聊两句,气氛只会变得更尴尬。 林星洁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好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肤,诸如大腿小腹之类的地方,让秋风一吹后登时打个激灵。 她洁抱着肩膀,赶紧一路跑回房间,重新跳入棉被里,再不肯钻出来。 后来,徐向阳还敲过她的门,说早饭已经做好了,另外他马上就要出去一趟,让她赶紧出来吃。 林星洁闷闷应了一声,听着拍打在玻璃上的冷飕飕的风声,压根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等听见一阵关门的沉闷声响,整个屋子里不再传出别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很后悔。无端浪费时间当然是一件值得后悔的事情…… 但她还是选择躲在被窝里后悔。 直到下午,林星洁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懒趴趴地不想起来。 “唉,中饭还是要吃的。” 林星洁之所以不愿意去吃早饭,是有点要置气的意思。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坐在同一张桌子边上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发呆,除非是给莲姐面子。 但她没想到对方走得那么果断,现在再想去吃,泡饭应该都冷了…… “说是要出去一趟。这家伙,到底是打算去哪里玩?” 她坐起身、抱着枕头,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该不会又是去见她……算了,现在还想这个干啥,又和我没有关系。” 林星洁以前看到男友独自一人出去的时候总会心神不宁,要么是担心他的人身安全问题,要么是为他和清月的关系——比如两人是否在瞒着她约会之类的问题而感到忧虑。 而现在,她已经无所谓了。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若有一天,心中的忧虑成为现实,那现实本身反而会变得不值得担心。 说起来,这几天在学校里的时候,的确常常能见到他与清月两个人呆在一块儿密声聊天,好像正在私底下谋划着什么。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无所谓,全都无所谓。 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后,林星洁总算从床上爬起来了。 “哎,果然不能指望男人。” 她穿上拖鞋,一步一跳地换上裤子和外套,才刚走出门,就和正走向厨房的徐向阳撞上了。 “还是自己做比较……” 林星洁的喃喃自语说到一半,就断了。 “你一个人絮絮叨叨搁那儿说啥呢?” 从街上回来,提溜着一袋子食物的徐向阳,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长发姑娘的脸蛋微微一红,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只是瞪了徐向阳一眼,动作粗暴地将他一把推开。 “你、你让开,我要去厕所。” 和林星洁擦肩而过,徐向阳发现桌上面放着的菜碟和早就不再散发热气的白粥,都与他离开前相比没有改变,显然是一筷子都没动过。 “这丫头,果然一口没吃。” 他忍不住高声问道: “你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我身体好着呢。” 林星洁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那就是懒,对吧?” 徐向阳就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扭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正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女孩。 林星洁觉得自己光是被盯着看了一会儿,双颊的温度就在迅速升高,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己实在是太没定力。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男孩一脸认真地说。 “以后天气冷了,你要是真不想起床,要不要我送饭进来喂你?” “……你好烦噢。我才不需要。” …… 徐向阳煮了一锅白米饭,很快就把中餐拾掇好了。 桌上摆着的是切好的卤肉,还有街道买来的炒菜。 穿戴整齐的长发姑娘坐在桌前闷头大吃特吃,运筷如飞。 徐向阳拿手撑着下巴,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女孩,微笑着提醒道: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还有,记得别把胃撑饱了,晚上还有大餐等着你。” 林星洁手里的筷子微微一停,表情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她 “……莲姐要回来?” “不,不是为了这个。我只能说,会比那那些时候还要丰盛。”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男生笑得很温柔,她反而有点不安起来,开始胡思乱想。 听说古代的死刑犯在上刑前,都会吃一顿特别好的,这叫作“断头饭”。 当然,事情肯定不会有这么夸张。但林星洁记得还很清楚,就在分手的那一天,两人先是久违地来了一次二人约会,徐向阳骑着新买的摩托车到海边兜风,中途费尽心思想要让她开心—— 结果就是为在最后和她坦白与清月的关系,给她的心狠狠来上一刀。 有这样的惨痛教训在前,实在是由不得少女不多想。 该不会又是啥坏消息要告诉自己吧? 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糟糕透顶了。难道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变得更糟糕? …… 望着一脸警惕的林星洁,徐向阳愣了一下,意识到她肯定是会错意了,脸上不禁露出些微苦笑。 他还以为自己和班长大人这段时间的行动早就被注意到了,没想到是压根没被对方放在眼里。 “你自己不知道?” “我为啥要知道?” “……你啊,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吗?” 徐向阳有些无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日历。 他本来还构思过,是不是要先不告诉她真相,等时间到了再找个借口——比如约会或是有灵异现象啥的把她引到酒楼附近,最后再让准备已久的人们突然跳出来,放拉炮说庆祝集体唱生日歌…… 一般意义上的“惊喜”就是这样营造的,班长大人一开始便是这个打算。 但在商量过后,徐向阳才发现情况不对劲。按照他和星洁现如今的关系,很可能会在第一步折戟沉沙。 一起出去约会?分手以后的男女再提这个就像是在耍流氓,没被扇巴掌都算好的。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想找借口或是骗她,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恶意还是善意。 “……” 林星洁睁大眼睛。 客厅里很安静,坐在桌前的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凝视着那双像是麋鹿般水汪汪的漆黑瞳孔,徐向阳心中微微一动。 现在这种情况,就连他都拿不准对方会不会答应这份邀请。要是星洁拒绝了,情况就会真的像杨文静说得那样,成了个笑话。 也难怪班长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说是无论如何先把星洁从家里拖出来再说。 但他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慎重思考过后,还是决定贯彻自己的做法。 ……说出去了。 他想,剩下的就是要加重筹码,直到星洁心中的天平其中一边的份量,能压过两人间冷淡的隔阂。 于是他开口说道: “我邀请了好些人来为你庆祝生日,他们都很高兴地答应了,包括我们班里的杨文静……” “行啦行啦。” 林星洁甩了甩手。看她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徐向阳心中先是一凉,之后却又听到她问道: “什么时候?现在就去?还是晚上?” 她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长发姑娘特地将椅子拖过来,笑眯眯地扬起头来问她。 看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徐向阳登时有种熟悉和怀念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和她贴得那么近过了。 他伸手将林星洁唇角边上黏着的白米饭摘下来,再放入自己的嘴中,笑着回答道。 “晚上。……还有,和你说过好几次吃相上的问题都不愿意改,小心在大家伙面前丢脸哦。”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九章 重温旧梦 等到了晚上五点的时候,徐向阳和林星洁准备从家里出发。 徐向阳站在家门口,等待林星洁换完衣服出来。 卧室的方向传来轻盈的哼歌声。若有若无的不成调,旋律却很轻快,听得出女孩的兴致颇为高昂。 事实上,林星洁几乎整个下午都是这种兴奋状态,甚至还难得陪着他一起看了租来的碟片。 大概是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里憋久了吧,所以才会变得很期待出门。 这让徐向阳松了口气。起码班长大人交代下来的第一步顺利完成了…… 从他个人角度出发,将某一日规划成与某人发生特别契机的时间点——哪怕是那个人的生日,都会显得很奇怪。 不过,既然星洁觉得开心,那帮她度过一场快乐的生日会,自然变成了一件确有意义的事情。 徐向阳一边想着,一边抚摸自己的脸庞。 指尖触碰到有一块肌肤正在发烫。认真照镜子,就会发现那里有一块微微泛红的痕迹。 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在害羞—— “流氓!” 就在数小时前两人吃中饭的时候,面对难得对自己表现出亲近态度的林星洁,徐向阳不小心做出了在他们俩还是恋人阶段时习以为常的举动,结果就是被恼羞成怒的姑娘扇了脸。 还好,对方下手不是很狠,只是收着力气、往他侧颊上拍了一下。 徐向阳虽然遭了难,却又觉得自己大有收获。 因为林星洁不是在第一时间就出手扇巴掌: 在他做出了把女孩嘴边的米饭取下来并吃进去的动作后,星洁先是涨红着小脸、扑闪扑闪着睫毛,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这才像是恍然大悟般动了手。 也就是说,她的本能并不排斥他的亲密行径。 这也难怪。毕竟曾经的两人都很习惯这种程度卿卿我我的接触了嘛,彼此间的关系勾连起来、培育成熟的感觉,可不会因为一段时间的冷战就彻底消逝。 所以,当下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星洁放不下这个脸再来和自己接触。她心中还有气没消、还有槛没能迈过去,更不会愿意和他、和班长大人重建情感。 虽然这些问题仍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在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内心的眷恋后,饱受冷战折磨的徐向阳还是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我准备好啦。” 前方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徐向阳抬起头,发现自己面前正伫立着一位好似落在花瓣上的蝴蝶那般秀丽迷人的白裙女孩。她将双手背在身后,面露微笑,像是在为他一个人展现美好的身姿。 纺纱裙摆轻盈地落在地上,蹁跹间挡住了下方穿着白袜的小脚;紧致的衣领和袖筒款式,裸露出女孩雪白的藕臂和如天鹅般优雅修长的脖颈;漆黑如夜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和胳膊柔顺地披洒下来,和裙子的洁白构成亮眼鲜明的反差。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她即将前往一场盛大的宴会,这与女孩平日里给人的印象迥然相异。 比起穿着长裤时那种男孩子气的潇洒利落,现在的她整个人仿佛是刚从一座宫殿里走出来,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洋溢着精致玲珑的美感。 徐向阳的视线上下扫视,仔细端详着女孩这副惹人惊艳的打扮,不禁惊讶地喃喃: “真漂亮,这是哪儿来的小公主啊?” 谁知长发姑娘一听这话就止住了笑,蹙起眉头瞪着他。 “好恶心。” “呃……” 徐向阳的夸奖罕见的碰了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嘴。 他说的话当然是发自真心,但并不是每个真心实意的评价都能得到褒奖。 更何况,徐向阳心底隐约能猜到对方为何会不满,倒不止是因为他的赞美用语比较恶心的缘故……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欣赏到星洁在穿上长裙时的美貌了。 上回见到,正是在他们俩分手的那天。林星洁换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且难得在出门前进行了梳妆打扮。那时候的她,肯定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那样。 这会儿对方若是触景生情,也就难怪女孩的心情不太好了。 林星洁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徐向阳则被内心的愧疚和紧张所折磨,脑袋始终微微低垂,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很想把视线避让开,又觉得这样是不负责任,只能强迫自己和女孩的锐利双目对视,额头和脊背上尽是冷汗涔涔。 过了好一会儿,林星洁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绽放出盈盈笑靥,轻声问道: “你觉得我裙子的时候很漂亮?” “嗯。” “那和别人比呢?” “……别人?” “就是大街上那些女的,还有你见过的人。比如说,清月。” “还是你比较漂亮。” 徐向阳态度诚恳地回答。 “我见过的所有穿裙子的女性当中,没有人能比你给我留下印象更深。” “真的?你是想靠撒谎讨好我吧?我就觉得清月比我更适合穿裙子。” “我不否认班长大人穿裙子的时候很漂亮,但因为她平常就很爱打扮,所以反而没有你改换打扮时给人的惊艳感。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对了,你换裙子就是为了去参加生日会啊,到时候你观察一下老师同学们见到你的反应就知道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我一直都很认真。” “别自吹自擂了……”林星洁撇了撇嘴。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说明道:“还有啊,你别误会。我刚才问你话可不是因为我在吃你的醋什么的,我单纯就是想知道答案。” “嗯,我明白。” 徐向阳点点头。 “你是想知道自己到底适不适合穿裙子,对吧?” “……嗯。我只有在小时候才会天天穿裙子,后来就更习惯裤子了,因为比较方便行动,又不容易脏。” 她小声叹着气。 “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很少很少。” 常年以来,林星洁在学校里的时候永远都是一身校服;而休息日呆在家中时的打扮,则基本上是体恤或衬衫配上牛仔裤这种干脆利落的风格。 她长时间没有触碰过裙装,心中难免会怀有顾虑。 之所以在与徐向阳约会的时候不在意,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只需要迎合男友的目光;而今晚,林星洁是要在一堆学校的熟人们面前,作为生日会的主人翁登场,她不可能不感到在意。 但徐向阳确实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过一星半点的谎言。 就算是平常打扮的林星洁,就已经足够漂亮;而此时此刻像天使般降临到他面前的这位白裙黑发的少女,恐怕会成为每个男人青春时代的梦中情人。 “那,我们走吧?”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从他身边快步走过,率先推开房门。 “好。” 徐向阳跟上她的脚步。 * 前往聚会地点的一路上,换了身打扮的林星洁果然吸引了大堆路人们的眼球,就连小巷里那些本来早就熟悉了她的存在的街坊邻居们都不例外。 这魅力可谓男女通杀。 “你现在有信心了吗?” 徐向阳忍不住打趣道。 林星洁却没有回答。 穿上白裙后,这位长发女孩的气质都变得柔美起来。她如黛的秀眉此时正轻轻蹙起,似烟云笼聚。 “……好难受。” 她轻声抱怨道。 “咦?” 徐向阳很惊讶。 “我,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精心打扮过的林星洁确实很惹眼。但她身上那种出水芙蓉般的清纯气质,就算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时候,在人群里同样显得鹤立鸡群。 既然如此,徐向阳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早就不会将他人的瞩目放在心上了才对…… “不,不是说别人啊。” 林星洁摇摇头。 “是我自己穿着不舒服。” “因为裙子?你上回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那时候开心嘛,而且感觉说这个有点点煞风景,所以就没开口。” 长发姑娘抱着肩膀,好像是觉得街道上迎面吹来的风有点冷。 “唉,没有穿裤子啊,总感觉底下凉飕飕的,不是很有安全感。” 她的视线又往下飘去。 “还有这双鞋子。不是我平常穿惯的运动鞋,而是鞋底有跟的那种,我买来之后还一次都没穿过。” 徐向阳低头一看,女孩裙摆轻飘飘地被风吹起,露出漆黑锃亮的皮鞋表面,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他还奇怪今晚的林星洁怎么好像变得更高了一点点。 她的身材在同龄女生中原本就属于高挑的类型,现在则变得更为挺拔。 幸好他的个子不矮,要不然走在她身边难免会有压力。 “一口气从上到下全换了,难怪你会觉得不习惯。” “我能怎么办?” 林星洁嘟囔道。 “这是出去见人啊,总不能说换了新裙子后还穿运动鞋吧?” “那就只能靠习惯了。” “那……” 林星洁咬咬牙,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又被她咽了回去,纯美可人的脸蛋上飘起了两朵红云。 徐向阳正在林星洁旁边陪着走呢,听到女孩开了个话头就没往下说,不免有些奇怪地看向她。 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躲躲闪闪。 徐向阳心想这是机会,立刻开口询问: “怎么了,有事吗?” 她脸红红地盯着他,最后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长长舒了口气。 “我还以为这双鞋子的跟不是很高,就和裙子一起顺手买了。结果没想到缺乏经验的人穿起来那么不舒服,又紧又晃。” “所以……?” “我……我感觉再这样走下去,有可能会摔倒。” 说了这一句,林星洁便紧紧抿起唇瓣,不肯继续往下说。 徐向阳笑了笑,善解人意地伸出手臂。 “来,搂着我胳膊吧。” “谁、谁要搂着啊。” 她犹犹豫豫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衣角 “行了行了,你往前走吧。我像这样抓着就行。” “小心点,别摔着了,” “那、那你不会走慢点吗?” “好好好,我走慢点。” 徐向阳控制着步伐幅度和速率,走在前头,而林星洁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感觉像是上学放学的时候,家长牵着年幼孩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条条马路。 女孩的动作从两根手指捏着、变成用整只手抓着;到后来,星洁的身子不可避免地靠上来。 步履不停,时不时贴到手臂的温软让他心跳不已;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一时间心旷神怡。 这个时候,徐向阳突然回忆起了他们俩还没有正式成为恋人、没有被班长大人点破心中欲求的那段日子。 面临来自灵异与现实的双重威胁,少年少女相知相遇,携手面对。他们的感情在这个过程中迅速增温,很快抵达了好友关系的临界点上。 那时候的他与她,对彼此间的好感仍稍显朦胧;而那份深入骨髓的依恋,却早已经在这份懵懵懂懂里茂盛生长。 这与热恋期中难以自拔、随时随地都能相互坦诚欲望和爱意,浓烈而粘稠的情感缠绵自然难以相提并论; 但一个不经意间的肢体触碰、一个小心翼翼的言语试探,都会让双方脸红心跳好一会儿的暧昧关系,依然让他印象深刻。 尽管时间不算长——这段“相互暗恋”的葱茏岁月仅仅持续了几个月,就被某位外来者的强势入侵打破,但徐向阳觉得,他恐怕一辈子都忘怀不了。 如今想来,两人分手后恋恋不舍的状态,竟然和那段日子有些许相似,这一切好像时光倒流…… 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些想法的时候,连徐向阳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因为这种情节要是放在电视剧里,好像一般是陷入倦怠期的老夫老妻,准备找回年轻时的爱情时才会有的感慨。 明明他们俩还是高中生,连认识都还没超过一年啊。 总之,虽说到最后还是没有被星洁像恋人那样搂着手臂走,但在这一路上难得有机会重温旧梦的徐向阳,还是走得神清气爽,虎虎生风,差点没让跟在后边的星洁崴了脚。 章节目录 第三百章 享受今夜 “就是这里?” 等到夜色完全暗沉下来,他们俩抵达了目的地。 穿过浓密的树荫,走过凹凸不平的水泥砖铺成的道路,映入眼帘的是一幢仿古的三层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属于古代大户人家的宅邸。 牌楼底下悬挂着两枚红色的灯笼,中间的灯泡点亮后,周围便被一圈淡淡的光轮笼罩。两人的阴影落在灯笼底下的台阶上,微微晃动着向前延伸,直到被门口摆放着的大花瓶挡住。 “这家酒楼的造型还蛮好看的。” 林星洁轻声喃喃。 “嗯。” 徐向阳点头表示赞同。 他陪着班长大人一起在附近街区里闲逛,挑选生日会举办地点的时候,女孩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相中了这个地方,原因自然是这装潢和卖相。 唯一的问题是,这地方坐落在一个不引人注目巷子里,路过的行人寥寥无几;到了晚上,附近草木幽幽,夜色寂静,以至于客人稀缺。 不过,这正是徐向阳会赞成这一选择的理由。 身畔的女孩突然笑了起来。 “还不错,地方挺僻静的,我还以为要是让清月来安排,绝对会特地到那种开在闹市街道上,富丽堂皇的那种大酒店里去。” “呃……” 她本来还真是这样打算的。 徐向阳心想,看来在某些方面,星洁确实比他更了解班长大人。 “你知道清月在帮忙?”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关于生日会是自己和清月一起筹备的事儿,他之前可没提到过,原因自然是担心星洁会别有看法,难得答应下来却横生波折。 “这还用问吗?你离开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成不了事。” 长发姑娘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因为这身素净出尘的白裙打扮,还是门前灯笼的朦胧微光照得人头晕目眩,那双清澈的眸子眼波流转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妩媚,让徐向阳有种呼吸停滞的感觉。 “好啦,我们进去吧!” 林星洁显然不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悸动,看着一副呆愣愣表情的徐向阳,便皱起眉头,用力拉扯着他的胳膊朝着门口走去。 这一路走来,她似乎已经适应了鞋底有跟的走路姿势,步履轻盈。 ……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们沿着木制楼梯,走上二楼,穿过布满盆栽的回廊,绕过有题诗的照壁,在一处门前挂着一幅山水画的门前停了下来。 “准备好了吗?” 徐向阳笑着问道。 “干嘛……” 林星洁撇了撇嘴。 “我又不是准备登台表演。” “对你来说可能差不多吧。” 徐向阳看着眼前这扇木门,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谈笑声,每个人的声音都很熟悉。 “小看我。” 女孩小声嘀咕。 “你敢说自己一点儿都不紧张?” “……本来还有点,但像这样被你一嘲笑,我现在生气了,所以没了!” 林星洁扔下这句话后,手掌按在门上,态度潇洒地推门而入。 “我这可不是嘲笑,而是提醒啊……” 徐向阳苦笑了一下,跟在长发姑娘身后,迎着扑涌而来的光亮和嘈杂的人声朝室内走去。 * “啊,你们来了。” 首先传入耳朵的还是班长大人的嗓音,她的声音在众人里最为甜美。 “好啦好啦,大家安静一下,今天的主人公终于登场啦。” 正对着门口的中央位置的那把座椅空了出来,竺清月就坐在最靠近那里的右手边邻座上。 她的坐姿很淑女,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满面笑容,偶尔轻声细语地和周围的同学们说着话。 她一如既往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个,亦一如既往地担任了“主持人”的位置。 见到林徐两人走入包厢,短发女生脸上的笑变得愈加灿烂,立刻拍了拍手,提醒大家正主到了。 “哇,这件衣服真漂亮!” 班长大人在见到好友的这身公主般的白裙打扮以后,立刻发出了惊呼。 这回绝不是装模作样。因为走在旁边的徐向阳分明能看见,她的瞳孔中正流淌过一抹深深迷恋的色彩,清晰地倒映着长发女孩的模样。 而诚实地说,徐向阳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他自己进来前就偷偷照过镜子,见到过相同的眼神…… 顺便一提,班长大人今天穿着的是校服,和以前徐向阳见过的休息日打扮不同,相对显得朴素。 大概是考虑到她平常穿的衣服都太吸引眼球了,这又是有别的学生在的场合,没有必要打扮惹眼,以免抢了林星洁的风头。 如果是别人,或许未必会思考到这些、但细致又认真的班长大人很可能真的有考虑过。 不过,徐向阳觉得——相信班长大人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这完全是在杞人忧天。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清月就算再精心打扮,都不可能将星洁的存在感夺走。 事实胜于雄辩。长发姑娘甫一登场后,原本热热闹闹的包厢分明安静了一瞬,人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且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说不出话。 这个夜晚的林星洁,就是“光彩照人”这一词汇的最好体现,是无可争议、任谁来都无法动摇的“女主角”。 “我觉得是人长得好看。” 坐在门旁的杨文静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推门入内的白裙少女,笑呵呵地说道。 在座的都是未成年人,店家当然不可能上酒,但这位羊角辫女生的脸蛋却已然兴奋到涨红,表情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嘴巴咧得大大的,笑得合不拢嘴。 虽说这姑娘在接受徐向阳邀请的时候显得不情不愿,还冷嘲热讽了一堆;但当她真的来了以后,分明是开心得不得了。 “因为星洁身材好,是衣服架子嘛,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谢谢你们。” 林星洁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礼貌地朝她点点头,随后态度拘谨地在中央的座位上坐下。 接下来,是其他在场者反应过来后,开始赞叹不已。 大家的态度都很真诚,不像是路边小摊或是商店里的人,见到哪个顾客来都喊帅哥美女。 因为夸赞相貌这种事,到底是言不由衷还是真心实意,是很容易能分辨出来,所以像他们在被女孩光芒四射的美貌震慑住后不自觉说出来的话,听着听着就很容易让当事人害羞。 徐向阳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尴尬。 在林星洁另一侧的邻座坐下来以后,他侧过脸,不动声色地观察坐在身畔的她。 女孩默默地听着,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除非有人主动搭话,她才会应上几句。 包厢的天花板悬挂着大灯,亮晶晶的灯光照耀着那张明媚的脸庞,连上面覆盖着的一层细细绒毛都能看见; 再加上双颊自然浮现的腮红,女孩的一张俏脸看上去就像是成熟的水蜜桃,害得他突然有了想要扑过去咬上一口的冲动。 …… 他们俩到了之后,包厢内的气氛很快变得更加热火朝天。 受邀请的都是他和清月挑选过的班级里的熟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很熟络,不会有尴尬冷场的时候。 正值高三的年轻人们已经没有多少能出来玩的时候,像今天这样的机会相当罕见,所以大家都表现得很开心。 “咚咚咚。” 包厢门再度被敲响。 人们的目光一齐望去,跟在服务员后面推门入内的是一个穿着警服,身姿挺拔的马尾女性。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李青莲将警服脱下来放在一边,笑着对众人解释道。 “我工作结束后就立马抛过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不晚不晚,菜都还没上来呢。” 长发姑娘的眼睛一亮,笑容的“质地”立刻从礼貌转变为开朗,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对于女孩来说,李青莲是现如今的她最信赖、最值得依靠的长辈,在她心中的地位自然不同。 “怎么样?我来得还算及时吧。” 李青莲散开脑后的马尾,甩了甩脑袋,一边对着其他座位上的高中生们露出和煦的微笑,一边低声对身旁的弟弟说道。 “我知道你会到的啦。” “那是。这是小洁的生日嘛,说什么都会赶到。” 既然徐向阳都已经事先提醒过,李青莲还答应下来了,那她就肯定会做到。 哪怕李青莲在日常生活中是个工作狂,但只要是与他立下的约定,姐姐从来没有出尔反尔过。 和习惯说谎的大人不一样,李青莲对待与孩子间约定的态度非常认真,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 徐向阳向同学们介绍着自己的监护人。 当大家听说李青莲是他的姐姐后,有好几个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毕竟莲姐当了好几年的警察,还是奋斗在一线的刑警,说话做事间自有种雷厉风行的干练美感。 加上不俗的样貌与利落的体态,能有这样一位英姿飒爽的美人姐姐照顾,的确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这不,莲姐才落座没一会儿,很快就有人好奇地询问起徐向阳有关于她的事情了。 不过,要是让他们看到莲姐在休息日的时候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装土豆的样子,可能会觉得心中的美好幻想一下子破灭了吧…… 热气腾腾的菜盘陆陆续续被服务员端上来,围在饭桌旁早就等到迫不及待的人们,纷纷开始动筷。 开饭后又过去了约莫十分钟,作为十五中里“教师代表”的班主任也到了。 本来有几个学生还担心她的到来会不会破坏眼下包厢内的欢乐氛围,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就连这位总是阴沉着脸的“母夜叉”,在这场生日会上都放下了平日里的教师架子,笑呵呵地吃饭夹菜,与其他人聊天。 特别是和李青莲。作为在场唯二的成年人,她们俩聊得很上道。 班主任在谈话间,偶尔还会拿学生们的成绩或是班级里的趣事开玩笑,甚至调侃了徐林两人的暧昧关系,引起了周围学生们的一阵又一阵热烈的起哄…… 身处这样的氛围,徐向阳的心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身旁时不时传来一阵美妙又清脆的笑声。在人群包围和气氛的影响下,逐渐敞开心扉的林星洁笑得很开心; 他光是在一旁听着,就觉得很满足。 本来班长大人还准备了一系列游戏和节目,准备在生日会上一展手脚,但后来统统被他否决了。 相比起单纯的吃饭聊天,这部分内容显得忙忙碌碌、费心费力,可能真会起到清月想要的效果,但星洁肯定会觉得疲惫。 他不忍心。 自从两人分手以后,已经再没有需要她去承受和难过的东西了。 她只要…… 徐向阳的目光从火锅边沿冒出的腾腾白汽,转到身畔女孩那如花的笑靥,再落到窗外那一轮又大又亮的奶黄色玉盘。 只要,尽情享受这个夜晚就好。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一章 拥抱那份卑鄙 徐向阳正站在阳台上吹风,他的身后是一扇紧紧闭拢的玻璃窗,而外面还有特地镌刻成窗花形状的雕饰木窗。 冰冷的玻璃被室内灯光染成一片暖色调的熏黄,仿佛连它自身都变得温暖起来。 嘈杂热闹的人声穿过厚厚的墙壁,依然能隐约被听见。里头冒出来的腾腾热气撞见肃肃秋夜,化作一团团烟雾般的白汽,黏在窗棂上。 “……晚上果然还是有点冷啊。” 徐向阳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衣服穿少了。 他抬头望着那轮悬挂在苍穹中央的明月。它那么圆润又那么金黄,在周围天鹅绒般的夜幕的衬托下愈显得明亮,见不到寥落的寒星与它争夺一时光辉。 月亮就像一位明媚皓齿的美人,正俯下身来,微笑着触摸大地。 然而,她只是笑着,却不肯为大地上的人们施舍半点温暖。那皎皎的光看似温柔,笼罩在人身上就像一圈朦胧的细纱,但感觉起来却又是冷的。 正当徐向阳打起寒战,鼻子都开始发痒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吱呀——”。 有人从门里出来了。 “哦,你也在外面啊。” 竺清月见到他正懒洋洋趴在栏杆上,便迈步朝他走来,声音里透着愉快的笑意。 其实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这座阳台就这么大,是餐厅提供给客人暂作休息或者离席抽烟用的场所。 “……明知故问。” 徐向阳吐槽了一句后就不理她了。 包厢里总共就这几个人,有谁出去有谁进来,大家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中自然包括现在。生日会的参与者们应该都注意到他们俩把林星洁落下,偷偷到阳台上去说悄悄话了。 说不定还有人在那儿偷偷八卦呢。 但徐向阳已经懒得去理睬,甚至懒得去想。 反正,要隐瞒的人都不存在了,她们每个都是知情者。 “有事吗?” 他开口。 “没事就不能看看你?” 她反问。 “你看,看吧,都可以看。” 徐向阳摆出一副呆愣愣的表情,班长大人一见到,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只是想出来陪陪你。” 短发女孩捂着唇瓣,漂亮又妩媚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反正里面的气氛已经很热闹了,星洁现在应付得很熟练,何况还有莲姐在场。不需要我继续主持了。” “哦?看你的表情好像是觉得很欣慰啊。” “对啊。既然我的好朋友不用我来操心,那剩下的就是担心男朋友了。” 她抓住了被风吹得冰冰凉的铁栏杆,惊呼了一声“好冷!”,但还是强迫着自己抓住,然后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上,往天空眺望、俯瞰酒楼下方的道路。 “担心?” “我怕你觉得寂寞嘛。” “我为啥会寂寞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 “没有?那你干嘛要独自一个人出来吹冷风?” “出来透口气而已。……还有,你别老这样握着了。” 他的目光落在竺清月紧握着栏杆的纤柔手指。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单纯太过用力,她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白色浮现。 “干嘛?我喜欢啊。” “小心和铁栏杆黏在一起。” “啊,你是在说那个‘东北的冬天用舌头去舔路灯柱结果被粘住’的传闻?可现在又不是冬天,这里也不是东北。” “和冬天一样,再握下去容易冻伤。” 徐向阳将手掌覆盖在了竺清月的纤手之上,让掌心的炙热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我会心疼的。” 竺清月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有害羞,只是又一次露出忍俊不禁的可爱表情。 “好啦好啦,听你的。” 她抽出手,松开栏杆。 “你要是觉得冷的话,可以先进去。” “不,暂时还不需要。” 班长大人将手重新笼回袖子里,笑呵呵地回答。 “你猜的没错,我是有话要说。确切地将,是有问题要问你。” “问吧。” “你说我刚才欣慰……” 少女把手背在后面,晃悠悠地走来走去,一会儿走到徐向阳的背后,一会儿绕回到窗前,踮着脚尖往里面偷瞧,然后再转过头来看他。 “说实话,看到星洁今晚的表现,你心中你难道就没有一种‘女儿已经长大承认,再不需要老父亲保护’的感慨?”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滑稽,但徐向阳还真的开始认真低头沉思起来。 “有……肯定是有点的。” “对吧?毕竟连我都会有这种感觉,何况是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你。” 你是她妈啊。 “不过,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徐向阳回答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暑假前就有了。” 星洁对待周遭环境的改变,是从两人正式交往开始的。 就在暑假开始前的那段时间,她便开始学着如何待人处事:与同学们谈话聊天的时候,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像杨文静这样的朋友,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交到的。 被人依赖这回事,有人可能觉得麻烦;但当这种依赖是来自于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孩,一旦感受到这份全心全意的沉甸甸情感所带来的甜蜜、以及在他人面前的虚荣心后,要说徐向阳心中没有“窃喜”之类的情感,那就是在骗人。 而当对方的个性开始变得坚强和独立起来时,若说他不曾感到半点遗憾,同样是在欺骗自己。 然而,在遗憾之外,更多的还是自豪。他为朋友和恋人的进步,由衷感到快乐,就像期许过的愿望,终有一天得到实现。 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没产生过任何龌龊卑鄙的念头,哪怕是圣人,这是不可避免的人之常情;可尽管如此,自古以来的人们仍自始至终追求着道德上的至善和完美。 对徐向阳而言,看着林星洁一天天走向她理想中的自己,那份快乐实在是无与伦比,轻而易举地冲走了他内心的些许惘然和不安。 这是他曾经主动向星洁袒露过的念头,绝不是自欺欺人。 “……这样啊。” 班长大人小声叹着气。 “看来,我果然比你更卑鄙。” “嗯?” 徐向阳有些困惑。 “看到现在的星洁,我当然觉得很开心啊。”竺清月说,“可是在感到开心之余,我还是会心生懊恼。就算再为她感到高兴,都难以忽视。” “这很正常吧,我偶尔也会有这种念头。” “可我接下来的想法就不太正常了。” 竺清月摇了摇头。 “我开始想,如果你从来都没有鼓励过她,而是出于……出于和我一样的念头,让她在精神上变得更依赖你,变得像爬山虎那样想要一辈子缠着你,甚至达到一种病态的阶段,那我想要达成‘三人在一起’的目标,可就容易多了。” “……” 徐向阳一时间哑口无言。 “星洁很爱你,也愿意为了你委屈自己,只是现在的情况,让她的自尊心无法接受。但她要是变成能变成‘爱情的奴隶’的话,说不定连自尊心都可以舍弃掉……” “——你说得对。” 徐向阳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了,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嗯?” “我是说,你说得对,你这人真的很卑鄙。” 徐向阳说着说着,变得生气起来。因为班长大人刚才的话真的很过分。 但这份愤怒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早就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且还抛弃退路、选择包容。眼下这种时候再生气,似乎意义寥寥…… 徐向阳突然意识到,他只是有点承受不住清月对自己的坦率罢了。 爱一个人,就连她内心深处最阴暗、最浑浊的部分,都要张开双臂去拥抱。 清月渴望的爱情正是这般赤裸裸的模样,而他亦只能接受。 “……幸好我不是你,这样的事情才不会发生,没有给你任何机会。” 一阵长久的沉默。 “……说的是啊。” 竺清月抬头望着那轮银盘,从樱唇里悄悄漏出的那句话,迅速被夜风刮跑到不知何处去了。 两人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夜色,直到他们俩都开始哆哆嗦嗦为止。 “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啦,我出来本来是想要夸奖你的。” 竺清月又换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神态,就好像刚才那番对话对她的心思没有产生半点影响。 “……什么?” “你说得对,我们不该准备那些有的没的,啥游戏啊节目安排啊,都不需要。就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光是吃吃饭、大家一起聊聊天就绰绰有余了,这确实是最适合星洁的生日会。” “你难道想不到吗?这明明是最稳妥的做法,你不会不知道。”徐向阳说,“你之所以要提出别的办法,只是你自己希望那样做吧。” “是啊,说不定完全由我来操办生日会的话,最后得到的效果一样很好。”班长大人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只是现在做都做了,这事儿已经没办法验证了。” “所以,你是觉得不服气?” 他不由挑起眉头。 “没有哦。” 竺清月对他摇了摇手指。 “我早就说过,我会听你的话了。所以不会有任何不服气,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哼,真听话啊。” “那当然啦。说我是你的……” 徐向阳突然有种预感,觉得坏心眼的班长大人又要说出啥故作惊人的台词了。 想想那些肥皂剧里的狗血情节,万一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听见他们的话了呢?万一这个人还是星洁呢? 徐向阳连忙想要开口阻止。 不过就在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那个地方。 “……都不为过。”竺清月蹙起眉头,跟着他的视线,往包厢内部看去。 “怎么了?” 两人没有犹豫,依次推门入内。 这时候,围在桌边的人们大都已经将目光投向门的方向。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带着好奇或是迷茫,似乎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唯有从座位上站起的李青莲一脸严肃,盯着正像枚钉子似地伫立在门口的长发姑娘的背影。 她一见到他们进来,便低声说了一句: “你们俩去劝劝她,别在其他人面前吵起来。” 徐向阳应了一声往前走。 在靠近门框后,他见到了林星洁冷淡的眼神,以及被她挡住的那个站在门前的人。 这位“不速之客”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朴素的毛衣,打扮很得体。自她的五官中依稀还能辨认出年轻时的风华,只是添了几道焦虑的皱纹。 中年女人的笑容温和,只是面对抱着双臂挡在包厢前的女孩那冷若冰霜的态度,眼神中也难免有些苦涩和无奈。 ……是林女士,也就是星洁的母亲。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二章 母女对谈 徐向阳在看到中年女人的脸后,心中便暗叫一声“不好”,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林星洁搬入他们家以后,她便再没有和自己的母亲再联系过。 就算母女俩人住在同一条小巷里,离得那么近、不可避免会在路上碰面,但女孩每次见到了林女士都会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从对方身边匆匆走过。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却表现得像是陌路人。 有时候,被抛在后面的林女士望着女儿的背影,她的脸上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向阳对此感到好奇过,但他不可能放着星洁不管而主动去和她搭话。所以,他每次的做法就是朝对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之后就会跟上快步离开的同居人。 他的动作要是稍微慢上一点,都会被林星洁抱怨嫌弃。尽管她没有明说,徐向阳却清楚其中的理由: 她无非是不希望他和自己的妈妈有聊天谈心的机会罢了。 少女一直试图将原来生活的那个家庭抛在脑后,再不去管它;并选择将有他和莲姐在的那个地方,看作是自己的新家,所以自然不愿意再让徐向阳与已经被她舍弃的过去产生任何联系。 听莲姐说,林女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她询问女儿的近况。这说明她对星洁还是很关心的,绝不是那种将女儿扔到别人手里照顾后就当抛下了累赘、彻底放松开始和别的男人过上新生活之类的那种糟糕母亲的心态…… 徐向阳得承认,他对林女士是有偏见的。因为她很容易就答应了让星洁住到别人家里的请求;再加上当时听完林星洁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和遭遇时,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作为母亲不负责任的一面后,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但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林女士显然没有要放弃女儿的意思,她应该是希望星洁回到自己身边的,只是出于某些理由考虑而没有直说。 或许是在女儿离开身边后,她才幡然悟悔,决定从头再来?还是说母女俩之间原本就存在误会? 要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林女士是星洁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种关系很难轻易割舍,要是能相互体谅、修复关系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问题是,无论是他还是林星洁,都不想和她再做接触——起码在高中毕业前没这个想法,这也是事实。 徐向阳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跟在后面走过来的班长大人,在见到林女士的脸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她在后面扯了扯徐向阳的衣角,小声问道: “那是不是……星洁的妈妈?”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脸啊。两人长得还是挺像的。” “是吗。” 有点脸盲的徐向阳倒是分辨不出来。 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班长大人小嘴微张,看来这个状况同样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没见过林女士,但这对母女俩之间的尴尬关系她还是清楚的,也知道星洁之所以要搬进他家住的来龙去脉。 为了避免被包厢内的他人听见,清月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 “星洁应该很不喜欢她吧?” 徐向阳心情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 “嗯,情况有点麻烦。” …… 包厢内的气氛从原本的热烈闹腾,到一下子陷入冰点,就像把热气腾腾的火锅丢到零度以下的冷藏库里头去当冰锅。 但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林星洁复杂的家庭背景,哪怕班主任老师都是一知半解,只是迷茫地看着站在门旁边的三个人。 在徐向阳看来,林女士的此刻表情看上去有点讨好,甚至能称得上卑微;而与之相比,林星洁怀着双臂、表情冷漠伫立在门口,刻意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来表达不满,这场面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母亲在和自己的女儿对话。 “星洁……”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没等对方说完,长发姑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 “我是你的妈妈啊,来为你庆祝生日都不可以吗?” “我说啊,我不来找你们麻烦是我脾气好,拜托你也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好吗?” 一开始还在有意识克制自己音量的林星洁,似乎很快就变得无法忍耐,她的声音逐渐高昂,话语间洋溢着怒气。 同样能作为对比的事,林女士的态度诚恳温和,说话轻声细语,但是她这回显然是下定决心,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女儿无视了也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远离。 林女士凝视着女儿的脸,直面她的愤怒,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徐向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作为旁观者,他觉得此时包厢门前走廊的气氛,紧张到好像是在目睹一场即将发生在紫禁之巅的对决…… 就连酒楼里的服务员们都在远处看热闹。 徐向阳能听见背后的骚动,看来他们都注意到了发生在这边的对话,更察觉到长发姑娘不愉快的心情。 有人大概是以为星洁遇见了麻烦,还想要过来帮忙。 其中最积极的当属杨文静同学。她捋起袖子,摩拳擦掌,一副要帮女校霸干架的跟班小太妹的兴奋表情。 要是没班主任和莲姐看着,肯定有人会冲过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星洁和林女士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忙,只能交给母女俩来处理。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是觉得母女俩该重归于好、还是在听过星洁的遭遇后,觉得她就该果断地舍弃家人——这都是需要当事人做出的选择,别人想要插手只会是帮倒忙。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沉闷,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而清月和莲姐也在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眼色,徐向阳只能硬着头皮做出决断。 “那个,星洁,林阿姨……” 他才刚张开嘴巴,长发姑娘凶凶的眼神就瞪了过来,林女士的目光也一起投向了他。 后者倒还好说,只是带着好奇和审视;而前者的眼神就有点不善了, 理论上来说,要是母女俩发生了矛盾,徐向阳便是最合适劝架和调停的那个人——这话要是放在暑假那段时间说,倒是没问题。 因为那时候的他是星洁的恋人,身份上不算外人;且两人的关系如胶似漆,女孩对他百依百顺,他还是能大着胆子劝上两句的。 而现在,他本来就已经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处境,正忐忑不安地等待女孩下判决…… 甭说帮母女俩修复关系了,谁来帮帮他和前女友修复关系啊! 话虽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星洁,林阿姨,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 还好,不管是不是生气,她们俩都还能听得进劝告,大概也是不希望有别人听到母女间的家务事,这就默默离开了。 徐向阳瞥了一眼包厢里的情况,正在犹豫的当头,善解人意的班长大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吧。” “没关系吗?” “今天可是星洁的生日,她才是主角。哪边需要你照看,不用我来提醒吧?” 竺清月没有看他,而是望向在座好奇的学生们,她好像已经准备去解释情况了。 “这边我来处理就行了。还有莲姐在呢。” “好。” 徐向阳点点头,和包厢里的人们打了个招呼后,转身匆匆跑开。 * 走出门口,借着大红灯笼投落下来的潋滟微芒,远远便看见被周围松树的倒影寂寂笼罩的母女俩。 他放缓脚步,慢慢靠近。在来到树旁边后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到树荫底下去,而是站着观看。 徐向阳不想引起她们的注意,打扰到母女俩的交流;却也不想表现得偷偷摸摸,当个窃听他人隐私的小贼。 “今天主动上门来找我,被骂了还不肯走,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林星洁的视线从男孩的脸上一扫而过,之后无所谓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那就说吧。我就在这里听。” “……星洁,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犹豫半响,林女士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问道。 果然,她的目的就是这个—— 但徐向阳并没有激动,因为他知道有人会表现得比他更冲动。 “啊??你在说什么啊。” 少女纤细的眉毛,拧得像是上紧的发条。 “我以前是什么生活环境,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到现在还有脸让我回去?你当时那么快就同意我住进别人家里,还以为你自己也是心里有数的……” “我同意那位李警官的提议,是因为当时的你已经不想再陪在我身边了,我看得出来,而依你的性格,就算阻止也没有用,所以才答应了。”林女士轻声回答,“住到人民警察家里,总比随便找户不知底细的人家要好。” “嚯~怎么说得好像你还很用心的样子。”林星洁露出嘲讽的笑,“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是你主动找的人呢。” 林女士没有理睬女儿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 “但是,你现在已经一个人在外头住了将近半年,连暑假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我想已经足够了。” “你当我是出去散心吗?” “你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老师说今年是最要紧的阶段……” “你还不明白?就是因为要高三了,所以为了不被你和你的男人影响到,所以才要远离那个家啊!” 林星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算是旁观者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但这份怒火并没有在她身上持续太久。女孩似乎是觉得连生气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么说吧,就算我不住在别人家里,也不可能再和你们住在一起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是因为那个男生?” 林女士突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树底下的徐向阳,眼神似有深意,搞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哈?和向阳有什么关系……” 长发姑娘抱着双手,冷冷说道。 “要是没有他,我早就离家出走,离开这座城市了。” 她扔下这句话后,好像是觉得不耐烦了,向母亲下达了最后通碟。 “好了,你这次来要是就为了说这种事的话,现在就走吧,别来烦我。” 林女士沉默片刻。她安静地端详了一会儿面前的女孩,突然像是心生感慨似地露出微笑。 “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啊。” 相比起体型瘦小的母亲,还是高中生年纪的林星洁,就已经比对方高出了半个头。 长发姑娘可没有笑的心思,她一副“干嘛?你这是准备打感情牌?”的不爽表情。 不要说她,就连旁听的徐向阳都忍不住有了相同的念头。难道阿姨已经黔驴技穷了? “你可能误会了,星洁。”林女士摇摇头,“你回来以后,我……我们,都不会影响到你的。” “哦?” “我确实没有什么挑男人的眼光,就连之前和你爸爸的婚姻都是如此……” 女人叹息着。 “我知道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在你高中以前遇见的那几个人也都有些问题,要是真的在一起了,对于我们这对孤母寡女而言等于引狼入室。所以现在的我,对于男人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只希望对外能支撑起这个家,对内能不影响到你……于是,我才找了他。” “这么说,你还努力过?” 林星洁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角。 但她的“忍俊不禁”,显然不是因为怀念或是高兴,而是想起来过去的遭遇后,再一次被母亲的话激怒了。 “是的,我努力过。” 然而,林女士却只是沉静地点了点头。 “哦?那你到底是朝哪个地方努力了,结果是去找了一个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家伙?” 林星洁的声音越来越冷,冷到彻骨,甚至让徐向阳开始担心她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翻脸动手—— 他已经准备随时动手阻止了。 但林女士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氛围逐渐充满压迫感的场面,陷入短暂的凝固。 “就因为他凶,才护得住我们,而且……这人在那方面有生理障碍。”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三章 过去的小谜团 “你还记得你搬到这座城市以后,我遇见过的那几个人吗?都是些有正经工作的人,电子厂上班的,学校里教书的,但无论他们一开始说得多信誓旦旦,相处的时间稍微长点就原形毕露了,特别是他们有时候看待你的眼神……实在是让人生气。” 林女士微微叹息。 “其实,他们中间还有那么一两个麻烦人物,在我拒绝了以后还要继续过来纠缠。当然,自从我认识了他以后,类似的人就唯恐躲闪不及了。”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找人的心思就淡了。开始觉得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就够了。一直到把你养大成人为止,虽然辛苦点,但咬咬牙也能坚持下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胜平。” “他结过一次婚,但婚姻生活很不幸福,他老婆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他也是因为这件事被送进监狱的,因为那个奸夫被他打得落了残疾。” “我在知道他有隐疾后,反而放松了点,因为他最起码不会对你起坏心思。当然,我知道有些人会因为这方面存在问题,反而变得心态扭曲。但他确实是那种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类型,之所以会因为前一任妻子的背叛而生气,也是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 “我们在一起以后,他和我明说,只要我不去找别的男人,其他事情他都无所谓,可以听我的……” “不不不,等等,你给我等一下。” 林星洁一直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眯起眼睛默默地听着。这会儿不得不先举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林女士的话并非没用,最起码刚才在女孩脸上洋溢的怒气看不见了——或者说,是暂时被困惑和惊讶盖过去了。 “林素雅,你说的别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他有那方面的疾病?” 林星洁直呼母亲的名字,神色狐疑。 “你不要骗我,还是觉得我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你们俩在房间里瞎搞的时候,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从来就不会避着我,而且,还……还不止一次!” 林素雅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徐向阳,又望向自己的女儿,态度小心翼翼地说道: “以前我觉得你还小,所以,这方面的事情都没和你说过……呃,你现在不是交男朋友了吗?” 长发姑娘挑起一边眉头。 “是交过。” “哦。” 林女士也没在意“交过”这个形容,继续谨慎地挑选用词说道: “我不知道你和你男朋友发展到哪个程度了,但现在的你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应该也有所了解了。你得清楚,有些事情,就算男人那里不行,也是……嗯,也是可以做的。” “……哈?” 在沉默半响后,林星洁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粉颊上浮起的红霞,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尽管林女士已经说得尽量隐晦了,但这种话题对这个念头的女高中生来说还是太过敏感,何况这还是亲子之间的交流,连旁听的徐向阳都觉得有种身临其境的尴尬。 “但、但是,自星洁从你离开我们家以后,我们连那种事情都不做了!” 林素雅连忙补充道。 “反正胜平对这方面的事情确实不太热衷,有时候还是……” “行了,你还是闭嘴吧。” 冷静下来的林星洁再度举手示意。 “我对你和他的风流情史没半点兴趣。林素雅,你既然这么想为他说话,倒是解释一下他那天的行为啊,难不成他把我脸打出伤都是误会?” “那是因为……” 林女士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嘴,瞳孔中浮现的浓烈愧疚,似乎正在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显然,她比别人更清楚,任何事情都无法构成女儿受到他人伤害的理由。 “因为,因为那天他喝了点酒,神智不太清醒,还以为你是溜进家里的小偷……他很少酗酒,那次是去见了他的前妻,所以心情很不好,才多喝了点。他平常的时候一直都很克制的。” “哈哈,这不完全就是他的错吗?!” “你说得没错。胜平他……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因为那天的事情,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想向你赔礼道歉。所以,当我对他说,你如果不肯戒酒我们就分开的时候,他很快就答应下来了。” 林女士抬起头来,希冀地看着女儿。 “我和他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也清楚他的心思。你是因为之前那几个人的缘故,一直在刻意躲着他;而他又是那种沉默寡言,不擅长和人交流的类型。所以,我想你们俩要是能找个时间谈谈的话,说不定……” 林星洁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站在徐向阳的角度,他看不见少女脸上的神情。 这段无声的时光,令他不禁开始担忧和揣测。 从他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林女士的态度很真诚,想来没有撒谎。连他都这样觉得,血脉相连的女儿更不可能感受不到。 若说着一切是事有其因、要说未来可以改变,似乎都没有问题…… 而林女士的表情,好像是在证明她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似的,正微微变得放松起来,一双眼睛变得愈加明亮。 这是因为她见到了女儿转变心态的一线希望;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突然有种切身实际的感觉: ——啊,原来这个女人真的是星洁的母亲。 林素雅的脸总是被浓烈的疲惫和风尘所掩盖,就算曾经长得再漂亮,现在都已经被生活的苦难与无情流逝的岁月磨灭得所剩无几。 只有在此时此刻,面露激动和兴奋的她,才显示出与自己那清水出芙蓉般的漂亮女儿血脉相连的证据。 然而—— 下一刻,长发姑娘再度抬起头。 她的脸上,仍然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冷笑。 “白痴,酒鬼的话你都信啊。” 林女士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没能立刻回答上来。 “看来,你说自己没有挑男人的眼光,倒是一句十成十的实话。” 说到这里,女孩自嘲地笑了起来。 “哼,这点我该不会是得了你的遗传了吧?” 本来只是在旁边当听众的徐向阳,听到这里却突然打了个激灵,一时间羞愧到想要钻到地底下。 林女士自然听得出女儿的言外之意,不免困惑地往站在树荫底下的他瞥了一眼。 这下子就更难熬了。 徐向阳真想转身逃跑,但却像是下半身打了根钉子,被贯穿的脚与泥土牢牢黏连在了一起,完全动弹不得,只能默默接受母女俩的言语和视线中蕴藏的别有意味,仿佛马上就要有一场黑压压的箭雨,朝着他脆弱的自尊心墙壁急骤袭来。 但林星洁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暗暗讥讽了一句后,继续对她妈妈说道: “你和你那……谁来着?” “胜平,孙胜平。” “对,就是他。甭管他那天是喝醉了酒还是别的,他往我脸上揍了一拳,差点没把我打破相,这事儿归根结底全是他的错,对不对?” “……是的。” 似乎是被她的气势压倒,林女士只能默默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 林星洁直直盯着母亲的眼睛,她的一双澄澈的瞳孔比天上的月亮更明亮,一头幽幽长发在秋夜的风中轻轻飘动。 “你听好了,林素雅,还有回去告诉你的男人,我的脾气没好到会被人无缘无故揍了、还能随随便便说原谅的程度。上次得罪过我的几个人,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白痴。我现在不回来报复,是给你这个亲身母亲面子,也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闹出事端,但可别给我得罪进尺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高中生放这样的狠话,放在别人身上多少显得幼稚可笑;但林星洁现如今的气势可真不是盖的,要说是黑帮女老大都不为过……不,比那个还要夸张。 作为一位掌握着对普通人生杀予夺的强大能力的“超人”,林星洁身上有着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霸道底气,这便是她超凡脱俗的证明。 “还有,如果真想要对我道歉,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愧疚,那他一个大老爷们倒是自己过来啊!跪在我面前哭着喊着求我原谅他,那我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现在只让自己的女朋友过来解释算怎么回事?他还算是男人吗?” 林素雅一时半会儿回不上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性格中有着偏执固拗的一面,但定然想不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那个本来只会用带刺的言行保护柔软内心的刺猬女孩,已经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的坚韧和强大,不再是伪装出来的“外壳”,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魄。 末了,林星洁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话增添几分说服力,于是干脆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茂盛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动,整棵树木竟当中折断,像一次性木筷那般脆弱,上半截缓缓向后倒去。 徐向阳当然能看出,这是缠绕着“浊流”的一脚。现在的林星洁,对于自身的超能力运用早已经锻炼得炉火纯青; 但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年轻女孩一脚踢断了大树,前几年电视报纸上红遍大江南北的气功大师都不过如此——看林女士那震惊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幕有多吓人了。 过了许久,她才装作没看见似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我也劝过胜平几次,但……怎么说呢,他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太好面子了,放不下脸,有时候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 林星洁没有回应,只是从鼻腔里吐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林女士的话头又被打断了。她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朝女儿点头示意。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星洁,这次回去后我会再劝他的,一定会让他当面过来给你道歉。” “……喂,你别搞错了。” 长发姑娘冷声说道。 “他对我道歉是应该的。可不要觉得我接受了,事后就一定会答应你。” “我知道。” 林素雅沉静地回应。 “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这是天经地义的。” 林星洁的眉毛一下子又蹙成了团。 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老妈很难搞吧,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仍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我说,林素雅,我劝你还是到此为止吧。” “星洁,我没有一定要让你回来的意思。但是……就不能先试着和我,和我们沟通一下吗?” “刚才的话都是你的一面之辞罢了。” 林星洁抓了抓发梢,有点烦躁地抱怨着。 “就算真的和你说的一样,我现在也没兴趣去了解。因为第一印象已经定下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和我搞好关系,那又有什么意义?我没第一时间揍他,那是他运气好。” 做错的事情就是做错了。有时候,想要事后补偿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就像一块碎掉的玻璃,即使再用胶水努力补回去,上面的裂痕依旧难以消除。 “他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然而,林女士却依旧在坚持,“我不能说孙胜平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当个好家长,但他确实有努力过。” “……什么意思?” “星洁,你以前是不是被几个学校里的坏学生缠过?” “是啊,那又怎么了?” “他后来和我提起过,他在听说这件事情后,特地去教训过那几个人。” 听到林女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段埋藏已久的记忆。 那是几个月以前,发生在医院的那个夜晚。林星洁当时和他说,在觉醒了能够利用他人内心的恐惧制造怪物的能力后,她便在史晖身上做了试验。 而当时,从被附身的史晖身上浮现出的象征着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对象,就是她母亲的男友……也就是孙胜平的样子。 他们俩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本身是件小事,说不定两人本来就是认识的,住在同一片街区的小混混会怕大混混也很正常;星洁又下定决心决意舍弃过去的生活,不愿意将琐事放在心上,他们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个谜团…… 要是原因是林女士说的这个,那就很合理了。 徐向阳抬起头,正好和星洁的目光撞上。他意识到,她是回想起了相同的记忆。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四章 痛骂与嘲笑 徐向阳和林星洁正在面面相觑,陷入回忆当中的时候,林女士似乎又看到了点说服女儿的希望。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俩,眼睛一眨不眨。 “呵呵呵……” 就在这时,熟悉的笑声从他们背后响起。 三人纷纷转头。班长大人将双手背在身后,脚步一摇一摆地从距离更远的树木旁边走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向阳很惊讶。 “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旁听啊。” “你这叫‘偷听’……” “你不也一样。” 班长大人的笑容微微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两位朋友,直直地看向林素雅。 “林阿姨,我可以讲几句吗?” “……嗯,你说。” 或许是受到女孩认真态度的影响,林素雅不自觉地抬起头与她对视。 “我在旁边听了那么久,直到刚才,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 竺清月一幅笑眯眯的表情,瞳孔中流露的光芒却愈加灼灼。 “你刚才好像一直在劝说星洁接受你那位男朋友的道歉,其实在我看来,他动手打了星洁,当然是不可饶恕、最直接的加害者,但在那个家庭里,真正让星洁感到痛苦的根源,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你!” 班长大人的态度看似很礼貌,但言辞却一点儿都不客气,以至于林女士在猝不及防间,露出了明显是被呛住的难堪表情。 “按照你的说法,那个叫孙胜平的男人是想要保护星洁,对吧?但在那段时间里,星洁明明就一直活在他的威胁之中,别提享受到被家庭庇护的感觉了,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最大的敌人,想尽办法不受他的伤害,惶惶不可终日……” “我才没有那么害怕!”林星洁在旁边嘀嘀咕咕,但班长大人的话语并没有就此停息,而是将声音的分贝更提了一个量级。 “那个时候,身为母亲的你在哪里?如果真的是一场误会,为什么不能提前说开?你要是早就注意到她的情绪,早点尝试你所谓的‘让两人交流沟通’的方法,早点按着那个男的脑袋来道歉,你和星洁间的关系哪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 林女士在茫然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低垂着脑袋,开始喃喃。 “不,这当然是我的错,因为我总是把女儿当作小孩子,她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一直随她的便,以为长大了就会好……” 对方好像是想要做自我检讨,但竺清月可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还有,你们俩明明是大人,脑袋也太天真了吧?难不成觉得‘把欺负人的家伙揍一顿’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在保护孩子了吗?不付出时间去关心她在学校里的生活,那就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在满足你们那种‘当个好家长’的虚伪心理!” 班长大人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看着心中发寒的面无表情。她死死盯着中年女人的脸,眼神冷酷到不像是一个高中生。 “我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吧。被那个男的教训过的几个人,非但没有知错就改,甚至还因此产生了仇恨心理,想要用更恶毒的方式去报复星洁!哈哈,这就是你们当家长的保护自己孩子的方式?真是白痴、白痴!无可救药!” 林素雅被说得浑身颤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她像是在求饶似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儿和男生,但那两个人却只是漠然以对。 于是,她的脸色变得愈来愈惨白,就像是一张悬挂在窗帘上的白纸,等一夜过去,已经被狂风暴雨侵袭打得稀巴烂。 “放心,星洁虽然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但她本人可不普通。她不会受到伤害,是不谙世事。” 母女俩静静地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女士觉得难以承受,下意识偏过头去。 “……这是我的问题。” “对,你当然有问题。但说到底还是他的错。表面上装得像个深情的好男人,对待妻子的态度可以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来形容;像这样培养起妻子的依赖心理后,却又在某一天选择将老婆孩子狠心抛弃……啊不行了,我光是想起他的事情就生气!” 林星洁说罢,攥紧拳头,恶狠狠地捶了一下脚边的草甸。 徐向阳登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捂住心口,感觉那一拳好像砸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但这次倒不像之前那么疼了。 我应该没有刻意培养星洁,让她变得更依赖自己吧?清月倒是说过类似的话,让星洁变成他的“爱情奴隶”什么的……但他发誓,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他是不辞而别的,”林素雅轻声回答,“所以,可能是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理由……” “你总是这样,林素雅!你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不长记性,所以才害我、害自己吃那么多苦头!何况你现在就是罪人,还有心思替别人辩护吗?” 面对女儿的高声怒斥,林女士唯有苦笑,闭口不言。 …… “让两位见笑了。” 十几分钟后,冷静下来的林素雅来到徐向阳和竺清月的身前,朝两位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 “有我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星洁还能过得像现在那么快乐,都是因为有二位的陪伴吧?你们可能不喜欢我,但还是请允许我说声谢谢。” 徐向阳和竺清月坦然受之,而星洁则是在旁边撇了撇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向阳其实很清楚她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虽然和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是感受过前所未有的快乐,但是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心痛与难过,同样也是拜他们所赐。” 但这些话放在当下,暂时可以不必提起,免得对方又要闹腾起来。 “还有李警官,也请替我向她转达谢意。”林女士对徐向阳说,“目前看来,她还是生活在你们两位的身边更好。” 面对星洁妈妈的充分信赖,徐向阳沉默片刻,随即开口。 在这场母女交锋中,他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其实,对于现在的星洁来说,她住在哪里已经无所谓了。” “……嗯?” “林阿姨,现在的星洁完全有能力一个人照顾自己,请您不要再用过去那种看待小孩子的目光看待她了。” “是这样啊……” “是的。” 他用力地上下摇晃脑袋。 “所以,在您说想要带星洁回去的时候,我的确是很想在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放心不下她。恰恰相反……” 徐向阳露出笑容。 “——是因为我舍不得她。” 他听见耳畔传来林星洁小小的抽气声。 很轻、很轻,真的很轻。但徐向阳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可他却不敢转过头去看她的脸。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耳朵根红得一塌糊涂。 “是这样啊。” 林女士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望向他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复杂的感慨,神态却分明变得更高兴了。 * 林女士并没有达成此行来的目标,反而是被三位年轻人冷嘲热讽了一通,落得一个狼狈不堪的结局;但她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里没有遗憾,而是带着笑。 尽管如此,她毕竟只有一个人。孤身一人前来,形单影只地离开。 不远处那道伶仃的背影,看上去瘦弱不堪,像是有一阵稍微大点的风过来就能把她整个人刮上天;上了年纪的脊背明显出现佝偻的痕迹,没有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好似一把干枯的杂草。 她脚上的皮鞋和女儿穿的球鞋一样,早已经洗得发白了。黯淡昏黄的路灯似西沉的夕阳,将女人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拖拽得老长。 他们沉默地目送对方远去。 在林女士即将走出路口的时候,长发姑娘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妈妈!” 她没有再直呼其名。 林素雅转过头,疑惑地望向女儿。 “我不相信那个叫孙胜平的男人,但看的出来,你对他是有感情的。” “……我和他呆在一起有半年时间了,觉得还是挺了解他的。” “是吗。” 林星洁却依旧没有松口。 “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很好的男人——就是事实上的确无怨无悔地帮过你好几次大忙,真心实意对待你,任谁都会觉得遇见了自己生命中的真命天子的男人——就算是那种人,等真的在一起后却变成了脚踏两条船的人渣都是有可能的,何况是一个呆过监狱、还喜欢酗酒的家伙呢!” “噗。” 旁边的班长大人捂着嘴巴,眉眼弯弯,忍不住偷笑。 而徐向阳则是面无表情。他胸上中的箭已经够多了。 “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会再回到那个家。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继续陪在你的身边,所以注定会有些事情不太了解。但——”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街灯下的母亲高声喊道。 “你要是被谁欺负了,记得要和我说!” “星洁……” 林女士瞪大了双眼。 “不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妈妈,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话说到这里,林星洁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反正就算真的气上头了不管你,事后后悔的肯定也是我自己……” “无论如何——” 黑发少女昂首挺胸,话语斩钉截铁。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我绝不会是不负责任的女儿!” 林女士所在的地方,与年轻人们隔着好一段距离。但那一刻,他们仨却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亮晶晶的光泽。 不是错觉。那是在一片灯火辉映中,泪水正在眼眶里打转的朦胧。 林素雅笑了起来,朝女儿用力挥了挥手,一遍又一遍,就像是伫立在一趟长途火车的站台上,对着窗里即将踏上旅程的人挥手告别。 * “喂,你看见了吗?” “嗯。” 徐向阳双手插兜,眯起眼睛望向被黑夜笼罩的街道尽头。 “有人来接她了。” 林女士的背影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但还是隐约能看见,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的身影。 “看来那男的还是挺关心她的,主动来接。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你心怀愧疚就……” “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过上新生活了,和他不会再有联系。” 林星洁说。 “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管妈妈讲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我都没有要食言再去找对方麻烦的意思。反正我也没真的破相……算是运气好啦。” 不,应该算那个男人运气好吧,徐向阳心想。 女孩子对相貌的看重程度不言而喻。哪怕只是留下一道脸上的小擦口没有恢复,对方的下场都会很惨。 这样说起来,他和林星洁逐渐变得熟络起来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都是贴着创口贴的。那副模样不也很可爱吗…… 徐向阳用力甩了甩脑袋,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如果是‘假的’,我希望他们俩能心里有数,赶紧把这事儿变成‘真的’。”林星洁冷声说道,“要是等我再动手,就得新帐旧帐一起算了。” “哇哦,好酷啊~” 竺清月故意在旁边装模作样地赞叹,还刻意伸出双手,想要像小情人那样抱住长发姑娘的胳膊。 “我完全被你迷倒啦,星洁。” 林星洁瞪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酒楼门口。 被落在后面的两人相视一笑,迈步跟上前。 …… 于是,事情在今晚告一段落。 今晚只属于她。 而今晚,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章节目录 我觉得很遗憾…… 星洁和母亲见面的这段情节写了三章。那,现在你们可以完整做评价了。 其实之前就有好几次想过要发个通知啥的,比如“一段剧情没写完前别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发表意见”,还有比如“别让本章说成为读者创作的负担”、“希望你们能给我多一点信赖”之类的。 类似的事情说实话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有个孙小芳诬陷早恋的情节,前后就一章功夫的伏笔,然后立马就有人跳出来了。 以及整天“呜呜呜这个角色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这个角色是不是要洗白了”“这个角色是好人所以作者该这个写”“这个角色是坏人所以作者该那样写”看得我实在脑壳疼,所以干脆不看。 但后来想想,很多事情就算想要阻止,也是不切实际,或许稍微有点创作野心,想要写出转折、铺设、前后对比和冲击的网文写手,大体都要经历这种事。所以我也无话可说。 但只有这一次,我还是觉得很遗憾。 不是抱怨读者们对我的写作能力缺乏信赖,而是对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这三个人缺乏信赖。 我花了一百二十万字的篇幅,完全只围绕着这三个人来写作,将他们的个性、成长、心理状态的更替全部详详细细地描写出来,目的无非是为了呈现完整的人物弧光和经历谱系。 这是本作唯一拿得出手的地方,为此我干脆放弃了一部分叙事节奏,和能让成绩变得更好的元素…… 我以为大家都很清楚,写到这个份上的人物,其实已经不会再受创作者的控制了(当然更不可能受读者好恶的影响)。 即使是身为作者的我,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们提供舞台和情景,一切一切的言行举动,其实都是他们顺从本心的选择。 说得夸张点,他们是活的,当我深夜在键盘上码字的时候,有时能听见他们俯在我耳边悄悄说话——这种程度的“活着”。 这是他们的故事,他们才是最有话语权的,我不过是一根记录他们生活的笔杆子。 我以为大家早该注意到了。 很遗憾,看来事实并非如此,或许他们只活在我的心中和手指上,没能和除此以外的人交上朋友。 如果真的了解他们,就不可能会产生诸如“星洁会原谅自己的母亲”、“星洁要回自己家”之类的猜想,对不对?就算我脑筋搭错了要这样写,你们觉得星洁会做出这种决定吗?向阳肯答应吗? 所以,这回仅仅是针对“主角三人组没有得到(一部分)读者信赖”的这件事,我感到遗憾,非常的遗憾。 这确实是我的能力不足。 不过幸好,不论是谁对谁感到遗憾,他们高中时代的故事确实临近尾声啦,希望这对大家是个好消息。 *另外再强调一次,我从来不会因为评论或者他人的看法而更改情节(有时候人物前后服装不统一之类的错误不算在内);有时候会突然冒出几万字、几十万字甚至一百万字以前的伏笔都实属正常,到目前为止本作依然沿着大纲行进,没有半点偏离。 谢谢大家。 章节目录 说得更明白点。 他妈的,我真是服了,难得开个单章说明居然还有人拎不清。 我说得再简单明了点吧,整个故事只有日月星三人组是中心,剩下的都是垫脚石,垫·脚·石,懂吗?就是那种用来凸显主角方“实力”or“人格”的衬托,可以是正向也可以是负向的。 所以,怎么还有人义愤填膺还搁这洗白,还搁这“作者试探”?两个垫脚石龙套而已我他妈的有必要在塑造上花心思吗?这几章剧情到底是要干啥是真的没看懂吗? 换个“凸显实力”的例子就是前两章是敌人耀武扬威第三章被主角打脸了,那换成“凸显人格”的例子也一样啊?这么简单的阅读理解怎么不明白呢? 就算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给自己辩护,就算有这样那样的借口,甚至就算他们在内心深处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为她好,这对林星洁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无论是借口还是真的误会,她就压根没完全相信过林女士说的话。 “你是不负责任的母亲,我不会是不负责任的女儿”——这才是林星洁的看法,这就是要立起来的地方。 这部分的内容还特地用“对方说”(两章)和“我方说”(一章)完全隔开来的,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对于林素雅的话都没有表达任何赞同的态度,这连不可靠叙事都算不上啊,这种程度的描写怎么就能把作者意图给搞混呢?? 有些人是不是那种写个坏蛋在大放厥词的情节就觉得作者想要当坏蛋的类型啊?都用不着主角当恶人就能直接代入了是吧? 我这也就是在人性表现上稍微复杂那么一点点、立体了一点点,把坏人替代成了更常见的不负责任(更准确地说是不懂如何负责任)的家长,这就看不懂了? 烦,烦的很。 妈的,自己给自己写的东西做阅读理解简直比上大街露底裤还要难受。 这俩单章我气消了后可能会删,但还是先晾在那儿,让我先爽爽再说。 对不起了各位。 《侵入人间》说得更明白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五章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大家路上走好。” “不要在外面游荡到太晚回去,我会一个个打电话和你们的家长联系的。” “知道啦~” 邀请班主任来参加生日会,这样的选择看似有些大胆、有些不可思议,但也有相应的好处。 有她的督促,吃完饭后众人就都乖乖离开了。要不然,这群难得有机会出来疯玩,一个个全都兴奋起来的年轻人们不知道会闹到啥时候。 到时候身为组织者的他们就得负起责任了,万一有人没能及时回家就糟糕了。 …… 站在红通通的灯笼底下,迎面吹来的夜风卷走了额头上的些许热度。 在包厢里呆了好几个小时,大家全都脸色涨红。就算没喝酒,还是有种热气上头的感觉。 他和一大两小三个姑娘站在酒楼门口,目送着客人们远去。 “你们和林女士谈得怎么样?” 李青莲在一旁开口问道。 “还行吧。她本来是想找星洁回去的。” “哦?” “我们当然不可能答应。后来就劝说她离开了。” 说成是“劝说”属于往脸上贴近了,事实上,林阿姨根本是被俩姑娘骂跑的。 “挺好的。”莲姐笑了起来,“我也舍不得星洁离开。何况这都高三了,还是稳定点好。星洁这段时间的成绩不是提升得很快吗?这就说明当下的生活状态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没必要换来换去。“ 徐向阳与两位同龄女孩面面相觑。 对啊,还有这招。 要说对中国家长对好用的说辞是啥,莫过于从成绩上着手,简直百试百灵。 就算星洁是普通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要是能以成绩单作为证明,她的家长应该也不会反对自家女儿的早恋吧…… 当然,同居就是另一码事了。要不是林星洁的家庭背景特殊,就不可能让他实现当下境况的机会。 他可以算是捡了漏。 “好啦,我先回家了。” 李青莲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她披上警服外套,笑眯眯地看向他们。 “我请完假一路赶回来,实在是有点累了,想回去躺一会儿。” “嗯。” “你们仨自己慢慢玩吧,我就不管了,再见。” 莲姐伸手往后脑勺甩了甩马尾辫,很潇洒地转身离开。 她的心一如既往得大,对年轻人们极为纵容。 不过,问题在于…… “说是要玩,是要去哪儿呢?” 徐向阳听见班长大人的喃喃自语,不禁深有同感地点头。 当然,虽然他们都是不太爱玩的好学生,但还不至于连去哪里放松都不了解。 说到底,要是和朋友或是恋人一块儿出门,就算是单纯地压压马路吹吹风都有趣得很。 关键是—— 他偷偷瞥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长发姑娘。 林星洁抬头望着月亮,安安静静,好像没有听见两人的交谈。 天光照得她的玉颊似霜雪般白得耀眼,披在脊背后方的黑长直发像一簇篱落幽深的枝条。 徐向阳从来不觉得星洁会答应林女士的提议。但母亲的出现对她的心态是否有所影响,那些在指责林女士时指桑骂愧的话语究竟只是在发泄怨气,还是…… 可从她那副水镜般波澜不起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女孩内心的情绪如何。 “星洁,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班长大人开口询问。她的胆子一如既往得很大,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甚至连他和星洁分手后关系最紧张的那几天里都不例外。 有时候,徐向阳也很羡慕这种厚脸皮。 “嗯?” 林星洁眼帘低垂,微微侧目。 那表情像是在告诉他:紧张没有任何意义,她刚才真的只是在发呆而已。 “你们安排就好了。” 她淡淡地回答道。 “没关系吗?你愿不愿意跟来?你不来就没有意义了。” 长发姑娘瞥了竺清月一眼。 “无聊的问题。我这不是正和你们在一起吗?” “呵呵,别生气呀。”班长大人摇头微笑,“只是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要是你把我们俩都抛下,那就没意义了。” “你们俩擅作主张替我操办生日会,我不是一样屁颠屁颠跟过来了吗?” 林星洁的嘴角微微上扬,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却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竺清月盯着她的脸,来来回回一阵猛瞧,从额头到耳朵,从耳朵到鼻子,再从鼻子到嘴巴,直到对方都有点接受不了为止。 “你干嘛这样看我?” 林星洁不太自然地抚摸着自己的侧脸。 “我脸上长花了吗?” “没长。”班长大人笑眯眯地摇头,“但比花还好看。” 哇,好菜。徐向阳心想,这甜言蜜语说得比自己还糟糕,看来班长大人绝非事事万能。 果然,林星洁一点儿都没有开心的样子,反而蹙起眉毛,紧绷着一张脸。 “你有话快说。” “……是这样的。” 竺清月敛起笑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发现,我的存在就和这几个玩意儿一样……” 她指了指上方的红灯笼。 “根本就是电灯泡。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家睡觉前的这几小时,还是留给你们两人独处吧。” “为什么这样说?” 林星洁并没有因为她的调侃而生气,而是很明显觉得不理解。 徐向阳同样感到困惑,本来很想问一句“是啊,为什么?”但在看到竺清月落寞的眼神后,他很快闭上了嘴巴。 “我很想继续和你们俩在一起啊,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班长大人轻声回答。 “这场关系的开端,终究是从你和他开始的。” “……所以?” “我想让一切都重新来过。” 竺清月说。 “请给我这个机会……不,请至少让我怀着这份希望离开吧。” * 远处路灯底下的班长大人朝他们俩用力摆了摆手,随后她转身离开,走得与莲姐一样潇洒。 “所以,她是啥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我能借助今天的机会和你弥补关系吧。”徐向阳回答道,“她很清楚,只有我们俩重归于好,自己的梦想才有实现的基础。” “你还真坦诚。” 林星洁笑了笑,自顾自走下台阶。 徐向阳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会儿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转过身来,朝他勾了勾手。 “怎么,还在那儿发呆?” “呃……” “难得人家都替你创造机会了,你难道就不想要和我独处吗?” 大红色的灯笼来回摇晃,照得女孩的粉颊时明时暗。 有那么一瞬间,徐向阳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这时候的林星洁已经走远好一段路了。 他也不敢问,只能赶紧跟上她的脚步,心中则开始默默思索这个问题,反复回忆着那灯笼底下的惊鸿一瞥。 …… 两人离开这条无人的街道,走上宽阔熙攘的大路。 这里是市区最热闹的地方。 一栋栋建筑物被里头投射出来的绚烂灯光熊熊点燃,在马路上洒下片片彩虹色的发光颜料。 在这样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里,人们的眼中往往看不见夜晚。 来来往往的路人,店铺里晃动的人影,林星洁与徐向阳并肩走在水泥路上,像鱼般在人群汇作的河流里穿梭,红路灯和斑马线像是一座座桥梁,勾连一片又一片的漫漫河岸。 “好热闹啊。” “嗯。” “我以前住在靠近城郊的地方,见过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在集市里,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能有天天都这么热闹的地方。” “我也是。可能是因为是沿海城市,相对比较发达。” “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国际大都市,像纽约啊伦敦啊东京之类的,以前感觉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的风景,现在终于有那么一点实感了。” “我们国家一直在发展嘛。要是在天海市或者首都,想来会更热闹。” “这里……还会变得更繁华吗?” “肯定啊。” 徐向阳说。 “毕竟,马上就是新世纪了。” “新世纪啊……” 林星洁说。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咀嚼着什么很不可思议的词语。 ……或许,真的很不可思议。 徐向阳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她,看见一道道光斑与阴影隔成的栅栏像山涧潺潺的流水,从少女的脸庞上淌过。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要吐露真心话。 他原本还打算等两人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时再说,但就在这一分、这一秒,徐向阳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冲动。 哪怕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也想听到她的答案。 于是…… “——星洁,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问。 …… 周遭人潮涌动。 徐向阳的世界却很安静。 从他口中吐出来的热气,远比铅块更沉重,掷地有声。 他其实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着心爱的女生喊出心里话。 那种很浪漫也很愚蠢的表白场面会这样刻画,但他要是能这么勇敢(或者说这么不要脸),那大家可能都会获得轻松点。 但事实上,没有人会听到他的话。 其实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嘴巴里咕哝着什么,哪怕那是足以困扰全人类的世纪难题。 而脚下的这颗星球,更不会因为一句爱的告白就停止运转。 “你听见我和我妈的话了吧?” 林星洁好像不太惊讶。她只是轻笑着说道: “我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的性格注定我不会接受奇奇怪怪的爱情。所以,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真是超级干脆利落的回应。 他觉得有些空虚。但可能是因为早有预料,并没有感到太伤心欲绝。 而就在这时候,林星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摆到他眼皮底下。 “给你握。” “呃……?” “不要吗?”女孩眯起眼睛,笑得有点促狭,“这是奖励。” “当然要。” 徐向阳也没问是什么的奖励,二话不说便赶紧抓住那纤白的素手。 林星洁没有挣扎,将手放下。 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像是一架秋千荡至最高点,再轻盈下落。 这样一来,两人乍看上去和满大街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今天晚上,我觉得很开心。” 林星洁补充道。 “一想到我还能那么开心,和你分手好像也不算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她一说,徐向阳的心情反而变得有些复杂。 是啊,如果在他们俩分手之后,林星洁却表现得对此一点儿都不上心在意,那可能又要轮到他觉得难过了,就像彼此间的感情没有得到尊重似的…… “可是,就连此时此刻的快乐,都还是你和她给我的呢。” 少女的话轻飘飘的,溶散在潇潇秋夜的风与月中,繁密灯火淹没了人的声响。 迎着泱泱人海,沉默伫立着的他和她,手掌从紧紧相握,再到十指相扣。 即使没能完全理解彼此的想法,即使还无法包容背叛,与那个荒唐的梦—— 但他与她共存的这一刻,终究是真实不虚的。 “我喜欢你,星洁。” 他说。 “嗯。” “我喜欢你……” “我知道。但你可别得寸进尺哦。” “什么意思?” “我知道,什么都知道。但不代表我会回应你。” 徐向阳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人头攒动着站定,朝着城市上空的月亮大喊大叫。 “——我爱你,林星洁!!” “什么都知道”的话,他想,能不能猜到我会这样做? 之所以要仰着脖子,不是因为他生来高傲,而是因为他还没胆子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人们纷纷将惊讶的目光朝他们两人投来,以及身畔女孩的眼神从愕然、后悔再到慌张。 爱的告白不能让地球停转,却能用浪漫和愚蠢来改变这一个刹那的你我。 听见了吗? “我爱你,林星洁!!!” 大家都听见了。 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不再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徐向阳觉得很放松,又隐隐感到后悔。 此情此景,就只差鲜花,音乐和—— “你、你真的要死了!” 旁边传来女孩羞愤欲绝的声音。 徐向阳还没抒发完内心的激昂情绪,膝盖窝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长发姑娘扯着他的胳膊,闷头往人潮里头挤。 在路人们好奇目光的注视下,男孩女孩总算是踉踉跄跄地跑出了这条街,留下一连串的“我爱你!”“我喜欢你!”和“我要杀了你!”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六章 The First Step to Change the World 玛丽推开房门,走入这间昏沉的办公室。 一阵灰尘扑涌而来,她忍不住蹙眉,拿手在鼻尖扇了扇。 室内没有开灯。唯一那张办公桌上堆叠着散乱的文件和书籍,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正趴在书山里昏昏欲睡。 女人的脚步声将他惊醒。孟正抬起脑袋,伸出食指和拇指,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和黑眼圈。 “时间到了吗?” “嗯。已经是早上了。” 玛丽微微颔首。 “通讯没有问题,各外围小组的联络人员和行动的核心人员全都到齐了。要是想按照预定日期动手,从今天开始就得忙碌起来了。大家都在等着你……这位临时首领出面,正式宣布开始。” “好。” 孟正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披在身上。他注意到了女人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我们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给你干活的,‘老板’。” 玛丽小姐特地在“老板”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 “居然还会用这种俗语,看来最近你的中文进步不少啊。” 面对玛丽的讥讽,孟正的神情却很爽朗。 “我们花了多少力气,背后的组织花了多少力气,前前后后耗费超过五年的时间,才能组织起这次行动。” 面对这个毫不在意、态度随便的男人,女人的眉头锁得更深。 “不管成没成功,所有费尽心思安插的棋子事后注定是要被连根拔起的,等同于在大陆的基盘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事后还要被追索代价……你知道这其中所需要的成本吗?那是个天文数字!” “但我的合作者们还是答应了。” “因为有人觉得你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在此之上的收益。” “没错。” 孟正懒洋洋地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何况,我是个诚实的合作者,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这次行动的风险。只有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在这座小城市才有可能搞风搞雨。等有人反应过来,来俩精英小队,或者干脆是让神媒出面……” 他一边“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酒,一边伸出脚,将爬过地板的一只蟑螂“啪”得踩死。 等孟正移开皮鞋后,浑身沾满浆液的干瘪虫尸上的触须都还在微微颤抖。 “我们这帮人的结局,就会像它一样。” “既然你清楚……” “这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亲爱的玛丽,重要的是时机。” 孟正开始低头整理桌上的,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哦?” 她发出了疑问。 “昨天是生日。” 他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你的?还是……” 玛丽迟疑地看了一圈周围。 没有插着蛋糕的蜡烛,没有躲在阴暗角落里准备跳出来拉炮庆祝提供惊喜的人—— “哈哈,别看了,我说的是这位小姐。” 孟正拿手指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照片。 “当然,要是玛丽小姐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为你操办一场……” “不必了。” 玛丽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的目光跟随着男人的手指落在照片上,微微一凝。 这段时间,玛丽已经无数次看到过那个女孩的脸。 尽管她还没亲眼和对方见过面,但那张脸却比她回忆里的自家老娘还要深刻: 一个尚未觉醒的神媒,明明还是未成年,却注定要登临世间下去了。 “不是那些狂热的宗教徒。老实讲,那群人就是因为缺乏肯定自我的能力才会寄托于外物。今天有人告诉他们‘明天是世界末日’了,他们会信,会惶恐会不安;要是明天又有人告诉他们‘明天是上帝开放天堂的救赎日’,他们也会信,一下子变得喜出望外。” “这个世界上,最相信世界末日终有一天会来临的人,是耗费了一辈子的时间,穷尽毕生精力放在‘如何抵御末日’这一课题上的人。” 孟正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末日没有来临的话,就意味着我过去的一切工作都是梦幻泡影,我像个疯子那样度过了毫无意义的一生。我当然不情愿这样,所以我必须相信它,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相信,明白了吗?” “……所以,你是想要当救世主?” “哈哈,怎么会,你太高看我了。”青年摊开双手,“另外,我讨厌这种寄托于虚无缥缈命运之上的比喻。如果真的有人能算作是救世主,那就不会是一个人,至于其中当领头羊的那位……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孟正再度敲了敲桌上的女孩照片,若有所指。 “但我想要拯救世界,这点毋庸置疑。务实点说,最起码是得从即将到来的末日中,让更多的人类幸存下来。” “如果你真的怀抱着这样美好的理想,何必采取这种做法?” “理想伟大,所以手段也必须伟大?” 孟正撇了撇嘴,他倒是没有嘲讽对方的天真,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你知道践行理想所需要的代价吗?先不说有多少人会相信我的担忧,就算我的口才真有那么好,让大家都相信‘世界末日终有一天来临’,你以为他们就能行动起来吗?人类是缺乏远见、目光短远的生物,特别是在要求牺牲的时候,都会觉得‘凭什么是我’?到最后一定会陷入到无休止争端的漩涡和糨糊之中。” “所以,我只能去找那些对手段如何无所顾忌的家伙,告诉他们这样做会得到多大的利益——注意,必须是实打实的、经过时间的证明后的确可靠,且得手后立刻就能变现成财富、权势与地位的‘利益’,才能拉拢到这群人。” 沉默片刻后,玛丽小姐微微叹息了一声,说掉: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比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女人态度诚恳地回答。 “电影里那种导致世界危机的反派科学家,都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掌握着真理,不把普通人看在眼里,一意孤行的人。” “哈哈哈,的确如此!” 孟正一点儿都没有生气,再度开心地放声大笑。 “我喜欢这样的说法!疯狂科学家啊,真不错,你知道我以前还是‘认知科学与鬼屋现象’相关领域的研究员吗?可惜缺乏科研方面的天分,没做多久就滚蛋了。” 女人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意识到她虽然曾经是对方的同伴,却从未真的靠近过他。 于是,她心中那份曾经有过的雀跃和悸动,也就此轻轻放下了。 玛丽最后看了一眼孟正,那目光中蕴藏的情感似是怜悯、又是不解。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玛丽走了。 孟正脸上的笑容像是被黑板擦抹掉的粉笔痕, 渐渐变成虚无。 他面无表情地一屁股坐回椅子,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这就是最后了,阿远。” 半响,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黑暗的书房里。 “人类能否克服‘神煞空亡’的威胁,能否抵御佞神的大规模入侵,全都寄托在你女儿身上了。” “我们不能指望命运,就算日夜祈祷,这世上的神媒也终究寥寥。既然不能指望上帝来赐予,就只能由我们人类的双手来创造‘奇迹’。” “我的天赋远不如你,阿远。因为过去十年,依然想不到制造‘人工神媒’以外的方法,甚至不得不把主意打在唯一的成功案例上。” “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 沙哑的声音微弱下去。 等到懒洋洋的斜躺在椅子上的男人再度站起的时候,他早已变得精神抖擞,笑容满面。 孟正最后瞧了一眼照片。上面是一栋白色的房屋,屋门前是一对手挽着手氛围亲密的夫妻,和笑得很开心的小女孩。 他转过身来,将椅子后面的窗帘一把拉开,明媚的阳光透入窗户玻璃,洒落在翠嫩欲滴的花盆叶片上。 昏沉阴暗的室内,转瞬间大放光明。 孟正将照片反扣在桌上,再一次拿起外衣,大踏步朝着门口走去。 …… 照片的背后,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行英文,和一个署名: “the first step to ge the world.(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林明远。”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七章 银河终结之夜 “妈妈还没吃吗?” 竺清月回到家后,换上拖鞋,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唤自己的母亲。 “嗯。” 然后,母亲同样轻轻回应了她。 室内灯火通明,被夜色镀染成海沟深处般漆黑的玻璃窗户上,清晰映照出女孩的身影。 班长大人望着正安静坐在客厅里的母亲,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放学回到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向自己的母亲问好,并得到欢迎——这对于出身普通家庭的孩子司空见惯的景象,对曾经的少女来说,却是无法触及的奢望…… 不,说“奢望”可能都显得夸大,因为那时的竺清月甚至没功夫去思考这件事,光是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就足以让她精疲力竭。 而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这位年轻女孩的生活逐渐走向正轨,甚至有心思争风吃醋抢男人。 女人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她的脊背挺直,正在看电视。屏幕上的男女正在情绪激昂地说着什么,背景音乐相当的激动人心。 ……说起来,妈妈整天到底在看什么节目呢? 竺清月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有些些奇怪、有点点无聊的念头。 好像每次都能见到她正在观赏一个相同的节目。屏幕那头的人们似乎是唱歌,又像是在主持综艺节目。 或者是庆祝节日的联欢晚会?但电视台的联欢晚会总不可能天天举行吧? 她隐隐约约听不清楚电视机里传来的响动,只是觉得现场的气氛很热闹,台下的观众们正在“哗啦啦”地鼓掌,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永无休止。 竺清月想得入神了。 她觉得这背景音有种熟悉感,像是从记忆之海的深处漂上来的浮尘。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前听到过?是爸爸还没离开的时候,三个人一起看的节目吗? 若真是如此,倒也难怪妈妈那么念念不忘…… 竺清月心中暗暗叹息,不自觉摇头。她没有去打扰母亲的闲暇放松,走到冰箱前,打开门看了一眼里面放着的菜。 “嗯,今天就做西红柿鸡蛋面吧,怎么样?” “好。” 母亲的回答依然平静祥和。 竺清月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拿着新鲜的西红柿和鸡蛋走向厨房。不一会儿,那个方向便传来菜刀碰撞砧板的响动,然后下锅焯水放油的“刺啦”声。 片刻后,母女俩的晚餐……或者说夜宵,就做好了。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她板正地摆放在餐桌上,红色的西红柿、黄色的蛋花和白色的面条,色泽诱人,看上去就很好吃。 竺清月准备好了两双筷子,正要招呼妈妈过来的时候,转过身来却发现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连灯都关上了。 变得漆黑无光的房间,让她在这一霎那有种再度回到“过去”的恍惚感。 竺清月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后再转头一看,发现妈妈已经坐在对面了。 少女暗自松了口气,脸上浮起微笑。 “趁热吃吧!” * 母女俩一起吃饭的日子并不算是惯例,不过竺清月却早早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 一边吃饭,女孩一边无所顾忌地聊着学校的话题、聊家里的开支、聊电视和广播电台播放的节目。 一般来说都是她在滔滔不绝,她的母亲偶尔会应上几嘴。 然后,当然,不可避免的——母女俩谈到了少女的恋情话题。 扭曲的心态与理想,所导向的糟糕结果,常人无法理解,甚至连两位朋友都觉得她不可理喻;而唯有在血脉相连的母亲面前,竺清月能将心里话全部倾诉出口,不必有任何保留。 她自然会对此表现得兴致勃勃。 “我和徐向阳告白了。嗯,对,就是那个男孩,你见过他。而且还不止一次。我是不是很勇敢?” “呵呵,缠着他、缠着他,一直一直缠着他,发挥死缠烂打、坚持不懈的精神,总算让他在还有女友的情况下答应下来了。我还真是辛苦。” “没看出他哪里有这个价值……嗯,谈恋爱这种事,不该用单纯的价值来衡量的才对。” “你说这人是垂涎美色所以才会答应?哈哈,他才不是那种人……不,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理由,毕竟我一直都有从那个方向来试探他……说不定真的是这样。不过这种事情没太大所谓,因为性方面的吸引力同样是爱情中的一部分,没必要否认啊。” “你说我比起女的更重视男的?不对啦,既然是朋友,大家的身份就都是平等的。我在让徐向阳答应后,下一步就是让星洁答应了。” “是的,我还希望她能留下来,留在我们身边。” “呃,没错,其实就是让他脚踏两条船的意思啦=……” “才不是便宜他。为什么觉得一个男人有两个女朋友就是男的占便宜了呢?明明我也在脚踏两条船啊。” “哈哈,刚刚是开玩笑的。” “嗯,是的,我明白。星洁一开始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两人很爽快地分手了。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是通往结局道必经之路,我对此早有预料。” “不正常,对,这当然不正常,这种关系不正常,但只有这种做法,才能保证我们三人能永远在一起。不止是现在,还包括接下去的每一天。” “大家总是更愿意去珍惜生命中那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所以,如果这样荒诞的事情真的实现了,那就是奇迹,有谁会轻易将奇迹抛弃呢?只要养成习惯就行了,有句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说人性格中异于常人的特质总是难以磨灭的,我觉得人际关系是同一回事。” “而且——” 竺清月放下筷子,瞳孔变得闪闪发亮。 “我就要成功了!” 谈话中的时间来到了今天。她向自己的母亲诉说了晚上生日会的经过;以及在宴会中途某位不速之客到来后,她忍不住跳出来痛骂了那女人一通的事情。 现在的林星洁,当然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中去,林素雅的愿望注定是痴心妄想,所以三个人的态度都表现得异常坚决。 竺清月也很佩服林星洁能做出那样的决定。林星洁并没有抛弃和母亲之间的联系,却又与此同时,对曾经生活的世界毫无保留地进行割舍。 她保留了爱,也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自由。 “就因为她妈妈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缓和了,我能感觉得到这一点。再这样下去,星洁她很快就会再次接受徐向阳和她的关系。再然后,再然后……” 女孩越说越觉得兴起,干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在狭窄的廊道上像是起舞般来回走动。 “我不担心他们,清月。” 望着女儿像个听说明天学校要春游的小孩那样兴奋不已的身影,母亲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改变。不再是那副淡淡的态度,反倒是看上去有些忧愁。 “我担心的是你。你还没有学会要如何去好好爱别人。” 女孩一时间微微出神。她不自觉停下脚步,抿起唇瓣,望向桌对面的女人。 真奇怪啊,她想,妈妈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 “不,我当然知道‘爱’是什么。” 竺清月下意识地反驳道。 坐在椅子上的妈妈深深叹了口气。 客厅内的灯又一次熄灭。女人的脸有大半张被黑暗淹没,沉沉的夜色像是舞台上的干冰雾气那样弥散。 剩下小半张脸庞被希索的微光照亮,竺清月的妈妈就像是一位刚刚登上帷幕拉开的舞台,准备高唱独角戏的女演员,干瘪的面容上浮现戏剧般的浓烈哀愁。 “那你,爱我吗?” 女人问道。 “……啊?” 竺清月露出惊讶的神态。 “妈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刚刚不是提到了那个女孩的母亲吗?你说她摆脱了家庭的束缚,从此得到了自由。你很羡慕她,是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同样渴望那种生活,对吗?” 女孩的眼珠子变得圆溜溜的,她一时间既觉得错愕、又感到慌张,她平常伶牙俐齿,这时候却显得笨嘴拙舌起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不是说星洁那样做不好,但,但是她和我是……不,是她的妈妈和妈妈你不一样……” 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 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回荡: 从小时候开始,就辛苦照顾着病重在床的母亲,别说享受到有家长呵护的温暖、与家人相处的其乐融融,眼前这个女人对你来说根本就是负担! 这岂不是很没道理?世间的孩子千千万万,凭什么要你来承受这一切?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觉得厌烦过吗? 所谓的“母女俩”相依为命,实际上却是其中一个人,一辈子都在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不不不,不对! 竺清月立刻制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她十分理智、十分冷静地自我分析道: 是的,自己和星洁的生活背景,的确有相似之处:都是单亲家庭,都是没有朋友。 虽然从表面上看,一个在学校里表现孤僻,一个深受师生们欢迎,但在心灵层面的“孤独”程度,却是不相上下。 她们两人之所以会相互吸引,就与这种相似的特质有关。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就像林星洁选择离开那个家,过上了新生活一样;妈妈的病好了,再不需要她来辛苦照顾。 毫无疑问,母女二人的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美好的未来就在前面等着自己,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别去想、别去思考,把所有生活在黑暗之屋里的记忆,全都弃之敝履、扔在脑后—— 正当竺清月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妈妈再一次幽幽开口: “你要抛弃我吗?就像你的父亲那样。” 听见这话的瞬间,竺清月心弦震颤。 “不,我不会的……” 女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波澜起伏,她走上前来到妈妈的身边,张开双臂,俯身抱住了女人的腰。 竺清月呼吸着母亲身上那股熟悉而温暖的气味,心中涌起一阵令人怀念的眷恋。她喃喃道: “你是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离开你。” “是啊。” 女人干枯的手掌,正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清月,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你一直以来都是清楚的,对不对?” 女儿将脑袋伏在母亲的膝盖上。 母亲睁开了一双黑白相间的瞳孔。 这双本该属于人类的眼睛,在室内的昏暗中却呈现出异样可怖的画面: 每一颗眼球,都是由数不清的更加微小的瞳仁组成的,看上去就像是晶状体内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黑的白的虫卵—— 那是…… 被称作“复眼”,只会在昆虫身上看到的器官。 这个长着复眼的女人,正无比温柔地拥抱着怀中的女孩。 “从来都是如此。” “……嗯。” 竺清月没有抬起脑袋,只是闷闷回了一声,再然后,是默不作声地点头。 “真是听话。乖,乖。” 女人的指腹触碰到了女孩的脖颈,顺着细腻的肌肤往下抚摸,一直到头发根处,登时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要是,妈妈想让你做个选择,你会接受吗?” “唔……?” 躺在母亲怀中的女孩似是觉得困倦了,连声音都开始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清月啊清月,妈妈和你的那两位朋友,如果只能选一边的话,你会选择和谁在一起?” 女人将嘴巴放到女儿的耳边,似是迫不及待地咧开唇角,露出一排妖魔般的利齿。 * 冰冷的玻璃窗,这一头是亮如白昼的光明,那一头则是寒风呜咽的凄冷秋夜。 这是一切即将迎来终结的夜晚。 以这个灯火通明的家为中心,一道道无形无质的丝线像滂沱大雨般落下;它们穿过房间内的家具,穿过钢筋混凝土,贯穿整幢二十层以上的公寓高楼,再扩散至第二栋楼、第三栋楼……很快,楼下的公园,整座小区,小区外的河岸与河流,全都被密密交织的丝线所覆盖。 然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自天穹落下的丝线之雨,像是直到这一刻才露出了它在根源处可怖的真面目:它的覆盖范围以人的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疯狂扩张,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尽头之外。 街道,马路,车辆,行人,房屋,林木……从天上的飞鸟到地上的人再到泥土里的蚯蚓,每一寸土壤都被淹没,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亿万万生灵,头顶全都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朝着被悬吊的方向延伸—— 那里是苍空的尽头,宇宙的深处。 两个世界的壁垒附近,一头庞然无匹的邪恶生命沐浴在银河光辉中缓缓游弋,它正放开那张足以吞噬上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口器,随时都有可能将整座城市吸入腹中……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八章 成为年级第一是怎样一种体验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徐向阳难得睡了一次好觉、做了一场美梦。 当然,与其说他是自个走回来的,不如说是被恼羞成怒的同居人赶回来的…… 从一开始就被少女拉扯着胳膊跑出人群,被强迫一定要沿着僻静的小巷回家,中途还被踹了几脚、狠狠挨了两拳。 徐向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不是那种模糊的、故事化的回忆,而是一幅流动的画,他能完整地记起上头描绘的所有。 从“在人群里大喊我爱你”的开头,再到“回到家门前”的结尾,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一幕幕场景,就像是放慢的电影胶带,在凝固的时光中缓慢前行,在他的大脑回路上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周遭是深邃的夜色,与看不清晰的房屋轮廓。嶙峋的墙垛,幽森的树木,风不再呜呜地吹,猫儿不再叫春。街道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打打闹闹着前行。 他在前面跳啊笑啊,跟随在身后的女孩则追着他打,一边还在大喊大叫。 很滑稽,也很开心。 徐向阳已经记不起来当时林星洁在喊什么了,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要是有学校里的同学恰巧路过见到了,说不定会觉得是她恢复了不良少女时期的粗暴个性。 但作为那个被揍的对象,徐向阳反倒觉得很高兴。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他有啥奇怪的癖好,而是从林星洁举动和言行中透露出来的那种亲近感,无法掩饰。 每隔一段距离,头顶路灯的蒙蒙光芒就会像羽毛般飘落下来,微微照亮她的脸。雪白妩媚的眉眼只是惊鸿一瞥,随即又隐没入黑暗。 长发姑娘的脸蛋红通通的,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在害羞,还是余怒未消。 或者说……是和他一样在感到高兴? 他真希望是如此。 这条回家的路,变得像永无止境的工厂履带般漫长。 在结束后的夜晚,徐向阳躺在床上,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入房间、双眼睁开为止,他反反复复一共做了三次相同的梦。 醒来后,穿着体恤的他倚靠在床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 徐向阳呆呆地盯着房门,又转头望向窗台上的花盆。 现在回忆起来,可能是因为昨晚走的是夜路,印象中的画面被浸泡在朦胧晦暗之中,感觉起来就像是在做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因为人的梦境,往往就是这种褪了色的黑白。 虽然他对自身的经历记得很清楚,却难免还是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徐向阳扶住自己的额头,正准备起身穿衣洗漱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的房门就这样被人自顾自地从外侧打开了,且开门的方式就和敲门的声音一样充满急躁和不耐烦的味道。 “喂,还不起来吗!” 林星洁推门进来的时候,徐向阳还在床边穿裤子,光着两条大腿,呆愣愣地看着她。 “你要起床了!” 长发姑娘环抱双手,秀眉微蹙,面容冷峻。 “等一下,我衣服都还没穿好……” 他下意识地说。 “干嘛?一个男生还搞得和黄花大闺女似的。”林星洁撇了撇嘴,“你身上那几块肉,我又不是没看过。” “呃……” 没想到要被擅自闯入自己卧室的家伙嘲笑。 徐向阳有点尴尬,提着裤子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往上提,只能讷讷回答。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你不是说最近学习懈怠了,这周末要好好学习吗?你难不成已经忘了?” “对,我确实有说过。” 他的心中一阵雀跃,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没想到前段时间随口说出来的话,居然会被她记住。 还以为星洁之前不打算理睬他的时候,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呢。 “那就一起。”林星洁晃了晃手中的草稿纸和水笔,“反正我有同样的打算。最近浪费在其它方面的时间确实太多了。” 他眼睛一亮,连忙答应下来。 “好啊!” 和星洁一起学习……自从她的成绩变好以后,这种事情别说是在两人分手后的现在,就算是热恋期都是难得一见。 这会儿回想起来,就连枯燥的做题过程都显得令人怀念。 不过,两人这时候再开工,可不会像以前那样由徐向阳来担任老师的角色,星洁只顾着听和提问了。现在的她,已经有能力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和徐向阳共同学习、互相进步。 就像今天早上,主动来叫同居人起床学习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一样。 “那就抓紧时间,别赖在床上。我先走了!” 伴随女孩的身影像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口,房间门亦迅速合上,但在完全闭拢的前一秒钟,林星洁又将自己的脑袋伸了进来。 “对了,我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女孩歪着头,从门背后只露出大半张脸,一双澄澈的瞳孔静静注视着他。 “——要给你留一份吗?” “当然!” 这回可不止是欣喜了,而应该说是“受宠若惊”。 徐向阳用力点头,笑着说道: “说起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尝到过星洁你的……” “砰!”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长发姑娘就已经很没耐性地离开了,而且用的方式还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甩门就走。 但徐向阳的心情,却在这一刻变得和涌入房间的清风一样畅快。 “呵呵,果然不止是我的梦啊。” 穿好衣服的少年满面笑容地站在窗前,尽力舒展身体,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天上的太阳。 “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啦!努力吧!” * 就这样,徐向阳和林星洁“学校-家”在两点一线的生活里,度过了相对安稳的一周时光。 因为上个暑假的时间很忙碌,而他徐向阳暑假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又很消沉,之后便是忙碌着准备生日会,直到现在才总算空闲下来;再加上没有乱七八糟的超自然事件打扰,他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对于学生来说,所谓的“正轨”是什么?毋庸置疑,那便是日复一日的学习;除此以外,就是检验学习成果的考试。 很快,徐向阳他们就迎来了最新一次的月考。 考试结束,等到第二周的星期一,新鲜出炉的成绩表和往常一样,已经安静地躺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了。 这年头高中考试的排名可不会藏着掖着,也没人担心会不会对学生的心态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把名次摆在台面上这种做法,古老而有效。 当然,不是所有学生都一定会被激发学习动力,但像一班、五班这样的“快班”,里面的学生们还是相当有竞争心理的,用成绩排名来攀比也是司空见惯。 今天就是所谓“放榜”的日子。 背着书包的学生们走入教室,怀着紧张的心情准备迎接成绩表。 在上学路上遇见别的同学以后,大家基本上都是聊着相同的话题;还有的人在走廊上打转,甚至有点不敢走进教室。 班级内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再坚持早自习,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聊成绩、聊排名。 往往只有确信自己已经考砸了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坐在座位上天塌不惊地学习。 “月考成绩下来了。” “这次的第一是谁?” “反正又是五班那个班长拿第一吧。” 徐向阳背着书包,从人群中走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听到这样的话,以前的他可能还觉得有点不服气。他甚至还在班长大人面前放过狠话。 不过现在的徐向阳,已经将这方面的心态放得很平了。 不能说他已经就此失去了胜负欲。徐向阳仍然想要赢,而名次的擢升就是对努力学习的最好认可,但…… 就是赢不过嘛,怎么办? 不管怎么努力,他的试卷与班长大人能拿出来的完美手笔,总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差距。 天赋这回事很不公平,越往上努力就越容易感受得到这一点。可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另外,压自己一头的人可不是啥不认识或是关系不好的陌生人,那是清月啊,他最好的朋友,还是他的……恋人。 女朋友那么厉害,他只觉得与有荣焉。 徐向阳放下书包,深吸了一口气,怀着郑重其事的心情,看了看挂钟,又望向黑板。 对清月的成绩不关心,不代表他不关心排名。 不是还有自己吗? 这几个月以来,他花在学习上面的心思确实比以前少了。虽然还是能保证每天的基本学习时间,上一周也集中时间进行了复习,但他的心中还是有点没底。 要是年级第二被人拿下了,他自己会感到懊悔不说,难免会被星月两人取笑。 “徐向阳,你觉得自己这次考得怎么样?” 坐在前面的男生转过头来,笑着问他。 “还能怎么样,我猜和上次差不多。” “你还真有自信,羡慕你这样会学习的人。” 对方好像很感慨的样子。 “……呃,还好吧。” 徐向阳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说我这次一定能超过清月,才称得上“有自信”吧? 其实,就像他觉得班长大人在学习成绩上是难以超越的对象一样,在学校里的其他人眼中,徐向阳同样是难以逾越的阻碍。 他还是作为转学生中途杀进来的,自从上学期开始一直到现在,徐向阳同样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年纪第二”。 高三文科的一、二名雷打不动,这在全校范围的师生群体里都是有名气的,徐向阳却不清楚这些。 …… “叮铃铃!” 早自习结束,上课铃打响,抱着一叠纸的班主任走入教室。她将打印好的成绩表发给几位组长,让他们传下去。 徐向阳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那份。 在看到抬头那行字的时候,起初不以为意的目光凝固了,他惊讶地几乎要叫出声。 “……怎么回事?” 这时,教室里喧闹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变得稀疏,就像大家都有意识地克制了自己的音量。 同学们的目光在这一刻纷纷向他投来。尤其是林星洁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似乎是想要第一时间和他交流。 但这个时候,最惊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因为排在第一的那个名字是…… “徐向阳。”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九章 孤楼似崖她似花 徐向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等他确认了一遍后,心中不免升起一阵浓烈的疑惑。 因为不止是第一名,乍一看班长大人连年纪前三都没能挤入…… 徐向阳的视线慢慢往下滑动,直到在十几名的位置才发现了“竺清月”的姓名。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就算是这段时间里班长大人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专注于学习,成绩上有所退步,名次也不至于跌落那么多! 按照徐向阳的估计,就算她从上次考试以后一堂课没上,老师发下来的作业试卷等等一个字都没写,都不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毕竟现在是高三了,他们早就没有新知识需要学习,剩下的无非是对之前所学习过的内容进行反复敲碎、汲取和吸收。 这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水磨功夫,就像武侠中的内功修炼一样,唯有日积月累才是正途。 想要真正超越名次排在前面的人,不是一次考试期间就能得到效果的;反过来说,要像班长大人这样退步得那么明显也很难想象…… 不是单纯的学习方面的因素。 徐向阳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成绩排名上,他确实一直都想要对竺清月取而代之,哪怕是已经对自家女友的实力心服口服的当下,这种想法都没有改变…… 但徐向阳是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来超越对方,而不是直接得到一个连他本人都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结果。 另外,认真来讲,如果只是为了现实的前途和利益的话,他和星洁、清月她们从现在开始就不用努力了。 毕竟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考上好大学,而上一所好大学则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好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养活自己,在成家立业后养活全家人—— 拥有超能力的他们,其实早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些物质方面的需求。 以徐向阳而言,他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能早点长大为莲姐分担责任,但是从几个月前开始,这个理由就不复存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继续老老实实待在校园环境中扮演学生的理由,无非是为了自身的进步与充实,证明过去的积累并非白白浪费、以及对眼下的环境还心怀留恋罢了。 徐向阳抚摸着开始发烫的额头,眉头皱得很紧。 “恭喜你啊。” 坐在他的前排,关系要好的男生笑着转过头来对他庆祝;教室里剩余同学们的目光这会儿几乎都落在了他身上。 徐向阳在校内万年老二的位置已经坐了有一段时间,大家就算不了解他和清月的关系,看到雷打不动拍在前俩的名字,也会不由自主地猜测他们间是否存在某种竞争关系。 甚至连讲台上的班主任都难得露出了笑容。 “这次,我们班的徐向阳同学一如既往保持着稳定的成绩进步,并且拿下了年级第一,大家要向他学习……” 徐向阳露出尴尬的笑容,自然是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连老师的声音都跟着听不见了。 他开始低头冥思苦想。 清月身上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是受到某种精神状态上的影响? 他开始感到不安。 等老师开始讲解题目的时候,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视线穿过人群,与坐在最后排的星洁对上了。 长发女孩瞳孔中的蕴藏的情绪,和他如出一辙。 * 下课后,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并肩快步行走在廊道上。 他忍不住对身畔的女孩问道。 “过去的一周时间里,你觉得清月的状态有哪里奇怪吗?” 林星洁摇摇头。 “没有。” ……是啊,没有。 虽说这段时间他和星洁一起沉迷学习,清月也没有到他们家里来拜访,但大家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 而且,就以班长大人平常表现出来的那股亲热劲儿,她要是有哪天没过来“骚扰”他们俩,徐向阳会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徐向阳一直在为能和星洁修复关系而感到兴奋,却因此忽视了另一位女孩的存在——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他的。 每个人的心灵大小十分有限,以普通人的情感承受能力,注定无法容纳下太多在意的人,否则只会分散注意力,变得对谁都显得关心不足。 但徐向阳真正放在心中的人从来都不算多。在学校里的时候,他的目光盛放的唯有她与她,所以能绰绰有余地装入眼里。 他回想起上一周和班长大人一起度过的平凡又幸福的校园生活,他还能回忆起和她聊天时的开心,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凑到自己面前的可爱模样,这一刻连他的鼻子都仿佛都嗅见了并不存在的香味…… 总之,清月的表现与往常并无区别。 “但是,以她的伪装水平,” 长发姑娘轻叹了口气。 “就算对我们有所隐瞒,也看不出来吧。” 徐向阳不由点头认同。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两人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相同的念头。 幸好,事到如今,他们早就习惯到不能再习惯。 …… 来到高三五班的教室门口后,两人往里面张望,发现清月不在自己的座位上。 徐向阳叫住了走出门口的几个学生,向他们询问清月的事情。 五班同学几乎都认识他和星洁的脸,因为这三个人总是呆在一起,而且腻腻歪歪的模样实在太惹人瞩目。 他们现在也应该都知道了最新的成绩排名。从高一开始就稳坐年纪第一的宝座、两年以来始终独孤求败的班长大人,她的位置终于被眼前这个男生取而代之…… 所以,大家表情都有点怪 “今天班长她好像请假了。” 有人回答道。 “是从今天开始的吗?” “嗯。” “听老师说好像是感冒……” “可能是考试的时候身体就不舒服了吧?“ 五班学生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为班长大人的发挥失常辩解。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无论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要是清月决定不来上学的话,就不可能不通知他们。 “换句话说,就是今天吧。” 林星洁的语气颇冷淡。 “因为她很清楚,学习成绩一旦下来,就再瞒不住我们了。” …… 两人离开教室后,不约而同地走向天台。 上课铃声在背后响起,但他们俩都没有心思去理睬。 林星洁挥了挥手,通往天台的楼道门便自动打开了。 这扇门在一般情况下始终是封闭的。国内的学校几乎都这样,没有太好的防护措施,校方肯定会担心上去的学生出事。 不过正因为如此,这里的隐蔽性更强,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除了空调机、储水罐,太阳能电池板,就只有一堆散乱摆放在各个角落,经过饱经风吹雨打已经变黑的杂物。 他们俩上来既是为了散心,也是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讨论情况。 接下来该怎么做? 徐向阳的脑海里才刚浮现出这个问题,而当他的视线与星洁对视之后,问题便在倏忽间消失了。 “我今天要请假。我去她家里找她。” 徐向阳直接开口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怎么做?根本不需要考虑。 有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事关清月,他一刻都不想拖延。 “干嘛?这是向我请示?” 林星洁的嘴角微微上扬,翘起一个小小的幅度,然而却不太像是在笑。 “嗯,对。” 徐向阳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有别的想法吗?” “她是你女朋友,问我干嘛?” 长发双手环胸,冷笑着说。 “如果我阻止你,你就不会去吗?” 真是犀利的问题。 但徐向阳早就考虑过被阻止的可能性,因此回答得不假思索—— “我会劝说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那样不是浪费时间吗?” 长发姑娘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奈。 在沉默片刻后,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快去吧。不然我可能会改变主意。” 徐向阳想了想,脚却没有动,又说道: “那你快改吧。” “……啊?” 林星洁惊讶到又把脑袋转回来了。 “你和我一起去。” “我才不要!” “真的不要?” “当然是真的。” 见女孩的态度坚决,徐向阳不再强求,转身前往那扇通往楼道的门。 “要是真的遇到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你也知道该如何联系我。” 在徐向阳即将离开之前,背后传来女孩低沉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举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随后大踏步跑开。 林星洁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天台边上往下俯瞰,看见男孩的身影从教学楼底下跑过,离开校门,直至看不见……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天台边沿一屁股坐下来,仰着脖子望向天空。 两条曲线优美的白皙小腿伸出外头,轻轻摇晃。 高台的风远比楼道内更盛烈,一头墨色的长发在她背后随风轻扬。 连林星洁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开心之类的正面情感肯定没有,但要说伤心和愤怒,也远远达不到那个程度。 就像她抬起头时,那双澄澈瞳孔所映照出来的这片天空,没有刮风没有下雨,却又像是恶劣天气即将到来前的征兆,阴霾密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没错,是“征兆”。 一切都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当然,这不仅仅是指徐向阳在意识到清月出现异常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过去这一点。 就连竺清月身上会发生异常这件事本身……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样说听起来很了不起,实际上只是一种预感而已。哪个人都会在某些偶然的时刻灵机一动,她的感触与此无异。 林星洁之前就觉得,那个家、还有班长大人母亲身上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当时清月那激烈的反应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当他们撬开了那扇门、亲眼看到了清月的母亲后,拥有异于常人的通灵能力的向阳,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们本该不再怀疑才对。 可是,所谓的“预感”、所谓的“直觉”,就是这种不讲理的东西,它就像一条并不存在的毒蛇,始终盘踞在人的心脏深处,明知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还是会有种随时随地都在受到威胁的感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有利齿咬破心脏、毒液流遍全身。 ——要变天了。 她没来由地心生悲哀。 无论是这个现实存在的世界,还是只属于他们三人的小小世界,总有一天要面临巨大的改变。 其实,我们都知道。 却总会心怀侥幸。 校园内很安静。 师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课,空无一人的学校里,唯有那位黑长直发的少女,正在天台边沿俯瞰风景。 也许还会有人把她当作幽灵。但不会有幽灵会看上去那么孤独、又那么强势,比活人还有存在感,若是有人不小心见到,恐怕会在眨眼睛被夺去全部的全部注意力。 晦暗无光的天穹下,独身一人的美丽女孩,坐在悬崖般的孤楼高处摇晃着小腿,要是有艺术细胞的人瞧见这一幕,一定会灵感大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夹杂着阴冷水汽的狂风,朝着正在发呆的她的脸扑涌而来。 “下雨了啊。” 林星洁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碰颊边的湿润。 那触感,就像是从眼角淌下的泪水。 * 徐向阳乘坐公交车,前往清江苑。 他心急如焚,身上什么都没带,就直接朝着班长大人的住处过来了。 而等他走入公寓楼下的园林内部,心情却突然间平静下来了。 徐向阳若有所觉,抬起头望向面前不远处的那栋大楼。 就在十几层的位置,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位身穿白色裙子的短发女孩正坐在栏杆外头。这坐姿十分危险,随时可能跌落下来,叫人心惊胆战。 她同样看到了自己,正在用力朝他招手示意。 尽管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徐向阳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本能地觉得,她正在笑。 就像平时那样,因为看见了恋人,既开心又甜蜜地笑。 竺清月就在那个地方。 一阵狂风袭来,裙摆不再蹁跹、而是狂乱地舞动,她的身姿苗条纤细,好像风中精灵似地摇摆,整个人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被卷上天空。 孤零零的高楼矗立在铁灰色的天空下宛如一堵悬崖,而白裙少女就像是生长在峭壁上,一朵谁都无法触及的花。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章 我家女友爱黏人 行色匆匆地一路跑过来,徐向阳早已气喘吁吁、心跳激烈不已,但在看到楼上那个坐在窗台边沿往下俯瞰的白裙少女,他的情绪却又突然平静下来。 如果是别的人坐在那个地方,看到的人肯定会大惊失色,觉得这个女孩是不是打算跳楼,这会儿功夫就该打电话报警了。 但徐向阳知道,这个高度就算真的不小心摔下来,都伤不到有超能力傍身的班长大人,所以他才能用一种更放松的心思来看待眼前这一幕。 尽管如此,背景中那阴沉如铁的天幕、空旷的高楼大厦,偌大一个小区,入眼所及之处竟只能见到坐在高处那位女孩孤零零的身影,实在没法叫人不心感寂寞。 在这样一幅凄美的画卷之中,白裙少女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如既往的灿烂。 偶尔,仅仅是偶尔,会有金灿灿的阳光如利箭,穿过层层叠嶂的乌云间隙,静静洒落在湿漉漉的高楼不出话来。 “你……你今天是不是太粘人了?” 徐向阳含含糊糊地说。 “才没有,这只是一个考验而已。”他听见脑袋上方传来女孩的盈盈细语,“身为男朋友,要是连自己的女孩都抱不起来,那就太丢人了吧?” “那现在呢?” “光抱起来还不够啊,你得再接再励。” “我,我的手好像有点酸了……” “不行不行,你再坚持一会儿。” 和星洁同居以前,因为莲姐的工作很忙碌,所以徐向阳总是独自一人睡觉。有时当他觉得寂寞,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会把整张脸深深地埋入枕头里,寻求一份安心感。 他回忆起来了,此刻的心情与那时候的感觉很相似——不,应该比那时候还要幸福,或者说还要“糟糕”——浓烈的馨香和流动的柔软,将他的世界完全包裹起来,就像是婴儿回到了襁褓之中。 徐向阳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的脸正在快速升温、发烫,很快就变得和烧热的锅炉似的。 对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你不喜欢吗?” 果然,班长大人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她低下脑袋,开始往他的脖颈窝上吹气。 那凉飕飕的清凉感让徐向阳浑身一激灵,差点又没能抱稳。 “不……不喜欢。” 他嘴硬。 “真的?我看你不是很舒服吗?” 清月大小姐的声音颇为得意,还特意又一次加大了胳膊上的力道,好让胸口贴得更紧。 “唔……唔……” 他根本喘不过气、说不上话。 “顺便啊,再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居高临下,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唔?” “你听到了可别流鼻血啊,待会儿沾在我衣服上就坏了,洗不干净的。” “……” 他有不好的预感。 “今天的我啊——” 竺清月的脸蛋其实同样红得发烫,就算真的重病发烧的病人,都未必有她红。 但被她的身体遮挡住视野的徐向阳,却没办法看到这一切,所以她才有闲心尽情肆意地调戏自家男友。 “——没有穿内衣。” 竺清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身下男孩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僵硬,像是一座石膏雕像。 她的唇角上扬。 虽然女孩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蛋变得愈发火热,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不复清醒——事实上,这种调戏永远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竺清月已经停不下来了。 刚才那句话尚且不是结束;接下来是更深入的引诱。 “你能感觉到吗?”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鼻息咻咻,带着能让人骨头发酥的妩媚,语调好似梦呓。 “用你的鼻子,或是嘴巴去感受……有没有蹭到呢……” * “——呼。” 徐向阳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 累到不行。 他刚刚才从班长大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脸上仍然有残留的红晕。 既是闷的,也是热的。 他的脊背早已被汗水打湿浸透。 在女友的指示下,抱着她的身体原地不动或是走在走去,这个过程实在是很累人,不管是在精神层面还是肉体层面,都是一场难以摆脱的煎熬。 他抬起头,看到一身白裙的竺清月正伫立在门前。 同样汗流浃背的少女拉开领口,往里面扇了扇风,像小狗那样吐出舌头。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她这才转过身,将玻璃窗当作镜子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随后撩起裙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在男友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我真的觉得好害羞啊。” 她感慨道。 “既然害羞就不要做啊。”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 “那可不行。” 竺清月的笑声在可爱中透着狐狸般的狡黠。 “因为你想想,我就是给人这种印象的女孩子吧?在交往前就愿意和你黏黏糊糊地搞在一块,没道理在正式当了女友后反而放松力度啊。” 徐向阳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晃了晃脑袋,按揉自己的眉心,决定换个话题。 毕竟,他本来就是有正事要找她。可没想到一上来便遭遇了一轮可怕的袭击,害得他差点没晕过去。 “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徐向阳开门见山。 “你成绩一下子下降那么多,今天甚至都没来学校。” “……嗯,是有点事。” “有事就快说。老实点,全部交代出来。” “你这是在审讯犯人吗?” “对付像你这样不爱说实话、总喜欢瞒着别人的家伙,就得用这种态度。” “哎,这么硬气?怎么刚才看不出来?” 和他一起并肩坐在走廊上的竺清月,悄悄地将小手伸过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挠了一下。 徐向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一把抓住,不让她到处乱摸乱动。 ……免得他又开始心痒痒。 被攥住手掌的班长大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安分了。 无言的静谧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听见头顶窗户正被淅淅沥沥的雨点敲响琴键;与此同时,女孩将脑袋靠向他的肩膀,小声问道: “徐向阳,你还记得以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什么?” “——和我一起,逃离这座城市吧。” 章节目录 今晚无更。 如题,有点卡文。 《侵入人间》今晚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私奔到末日尽头 ……逃离? 徐向阳还在抓着女友冰凉柔软的小手,一时间有点发愣。 从哪里逃离? 是要逃离什么? “你说我以前就有答应过……” “是啊,你难道忘记了?” 清月大小姐将脑袋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女孩唇齿间吐出的气流似暗香浮动,吹动发梢和毛发,萦绕在他的鼻尖。 徐向阳的脸颊微微发红。 “嗯。对不起。” “别在意,这很正常。” 女孩又在男友的肩头上拱了拱脑袋,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在不经意间,她轻轻叹了口气。 “当时的你,应该只是把我的话当作随口一说吧?如果换作是我,一样会觉得摸不着头脑。” 徐向阳陷入沉默。 他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在和班长大人的日常交流中忽略了什么,是不是有哪些她真正想对他说的话,被藏匿在了看似轻松的谈笑与调侃里。 而在朝这个方向思虑片刻后,他明智地放弃了这种做法。 不是因为收效甚微,而是太有“效果”——一他只要一拍脑袋随便想想,就有大堆大堆的可能性冒出来。 “这就是你的做法问题了。” 他忍不住抱怨。 “我有时候会搞不懂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所以才会忽略真正重要的事情。” “是啊。就和‘狼来了’的故事差不多,对不对?” “……也没那么夸张。” “可是,当我想要认真交流的时候,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徐向阳想了想。这次回忆起来倒是方便些,因为班长大人每次做出的严肃决定,其效果都堪称石破天惊,甚至会让人无法接受——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 “不,还是能看出来的。” “对吧?” 短发姑娘笑呵呵地一把揽住徐向阳的手臂,让他的胳膊深深陷入到衣襟底下的饱满轮廓里。 “其实也不需要你特地去考虑什么,只要知道我深爱着你就好了嘛。” 徐向阳没有再说话。 他倚靠着背后冰凉的墙壁,默默听见风像一行钢铁列车从头: “如果是觉得‘太麻烦我’之类的,那你大可放心,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不如说能被自己的女友依赖,我觉得很高兴。” “可妈妈……妈妈她不想让我走——” 这句话是不经意间从竺清月的唇齿中吐露的呢喃。在意识到自己说出心里话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羞耻。 她还是头回像这样轻易表现出自身软弱的一面。 放在以前,就算是在最亲近的朋友和恋人面前,女孩都会努力逞强。哭泣的时候要找一个角落默默流泪,害怕的时候绝对会躲到谁都找不见的地方。 徐向阳不禁愕然。 他忽然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干、干嘛?” 竺清月俏脸绯红。她觉得自己就像变回了小孩子。 徐向阳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门前,很有礼貌地曲指敲门。 “阿姨,我和清月要离开了。” 他的话头顿了顿,语气很快变得不客气起来。 “你有意见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但徐向阳并不在意,而是主动提高了音量,朝着门的那一头高声大喊。 “对不起!就算你有意见我也不会听的,我现在就要把清月从你身边抢走!” “你在说什么啊……” 竺清月还没来得及抱怨,她的手臂就被自家男友一把抓住,有点粗暴地提了起来。 “我们俩这都私奔了,顺便抢个婚之类的不是也挺正常?” 少年转过脑袋,朝自己露出微笑。 这家伙好像是想耍帅,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反倒觉得这个笑脸看上去有一些些傻气,不禁笑出了声。 “我又没要结婚。” “迟早会的。”他说,“和我。” 美得你。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默默看着他。 “——清月。” 徐向阳向恋人伸出手。 “来,让我们一起离家出走,私奔到世界尽头!” …… 苍穹深处,雷声滚滚。 铁灰色的天幕上银蛇乱舞,好像就在这一天,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身披雨衣的男孩女孩一起离开了身后这栋孤崖般的大楼。 前面的人紧紧抓着后面那人的手,两人在滂沱大雨中奔跑。 炽烈耀目的电光一次又一次地闪烁,反反复复地撕裂秋日的天空与寂寂的午后,照亮他们前行的道路。 章节目录 群被人恶意举报炸了……新群已建 在简介页可以看到,有一键加群的。然后这次设置了500的粉丝值门槛…… 唉,真的心累。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发了未成年视频再自己举报,不到两分钟群就炸了,管理员都来不及撤回。 然后被这种方式封的群连解封都做不到,只能就地解散。 听说这次不止我一个遭殃,好几个作者的书友群都被人用相同的自导自演的手法炸了,然后我对了一下qq号,发现就是同一个人。 妈的,简直就是恐怖袭击…… 《侵入人间》群被人恶意举报炸了……新群已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这辆车载过两个女孩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一路匆匆地走出小区,一架黑红色的摩托车正停放在门口。 蒙蒙密布的无数细小雨滴,顺着车辆流线型的金属外壳往下方流落。 车头灯还开着,明亮的光柱射破周遭的昏暗,将从天而降的大量银线映照出一片澄澈发亮的色彩。 “这就是你买的那辆摩托……” 竺清月的鞋子踩过铁栅栏门前积起的深深水潭,在他背后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里透着惊奇。 “嗯,就是它。” 班长大人知道他拿着从奖金里抽出来的一笔钱购买了大物件,事后也从两人口中听说过这辆摩托车的事情。 “好酷哦。” 女孩围着摩托车转了一圈,情不自禁地惊叹。 “是吧,还是进口货呢,要买得提前到店里去预约才行。” 徐向阳用手指揩了揩鼻子,表情稍显得意。 虽然俩姑娘都不是很懂车方面的事情,不过审美这玩意儿总归是有共通之处的。 何况,他看中这台车的主要原因,就是它的外型足够拉风,开到街上去能吸引大票人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城市里追逐潮流的年轻人们大都以拥有一辆自己的摩托车为荣,这是一件在同伴们当中倍涨面子的事情。 简而言之,它就是为了满足少年虚荣心而存在的大家伙。 明面上的理由是为莲姐买的——事实上她确实有在用,但以李青莲实用主义的性格,肯定不会买这种价格高昂的机车,只有徐向阳这样的少年人才会喜欢。 他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花钱大手大脚的小少爷,不如说这位早早就开始学会独自生活的男孩,知道该如何勤俭持家。 但是,当手头上有了充裕的资金后,面对真正喜欢的事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徐向阳坐上驾驶座,双手握住摩托车柄,一种兼具可靠与自由的感觉油然而生。戴上头盔后,他往后边扭头,发出邀请。 “坐上来。” 竺清月却没有马上照做。 她的手从雨衣袖筒里伸出来,手指在车后座的皮制坐垫上滑过。 女孩抬起指腹,注视着上面的湿润,声音幽幽地问道: “你开着它……载过谁?” 徐向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 “星洁啊。” “这样。原来如此,我不是第一个啊。” 他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考虑到两人现在是恋人关系,有了摩托车却不带上女友第一个来兜风,好像是有点过分,班长大人会吃醋是情有可原—— 不过,这是一般而言。毕竟载着星洁出去兜风那次,她也是知情者。 竺清月看着他一副为难的表情,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我只是随便说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幻想过这一幕。” “当我趴着窗户往下看的时候,有时候就会想象有个男生将摩托车开到我家楼下,邀请我从家里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在夜晚的城市中兜风。” “真的?” “真的。”女孩点头,“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种情节吗?” 她这样一说,徐向阳便觉得自己确实不止一次在屏幕上见到过相似的场景。 男人开着摩托车到女人住的楼下(当然,场景一般不会是像清月家所在的十几层高楼就是了),发出约会的邀请;然后,女人会偷偷溜下楼。 真心相爱的年轻男女,一前一后坐在摩托上,于城市的大地上奔驰—— 而之所以总是出现这种桥段,正是因为它最契合人们心目中,对青年时代浪漫爱情的想象吧? “只可惜,和我预料的还是有点不一样。” 竺清月指了指上空。 “现在明明还是早上,却已经那么黑了。” “雨天也有雨天的乐趣。” “没错。”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表示赞同。 “要是选个风和日丽的白天,男友开摩托载着自己到处兜风,一直开开心心地到达海边后,才发现原来是两人准备分手……听上去未免太惨,我才不要那样。” 徐向阳有点无奈。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呵呵,我是开心啦。比起天气给人的感觉‘幸福’与否,我宁愿在这样一场狂风暴雨中,享受被人保护的温暖。” 女孩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轻柔摩挲着他的脸庞,那双墨玉瞳孔像是被雨水淋湿,沾染上了雾蒙蒙的水汽。 “谢谢你,徐向阳。”她温柔地说,“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等到了目的地再说谢谢吧。” “……可以吗?” “嗯。我已经装满了油,还在后备箱放了面包和水,足够把你送离这座城市。” 徐向阳转过身,再一次抓住湿漉漉的车把手,发动了引擎。 底下的坐骑发出低沉的轰鸣,摩托车的金属躯壳微微震颤起来,像是一头匍匐入睡的怪兽终于苏醒,迫不及待地想要张开爪牙。 竺清月迈开腿,坐上后座。 她用手抓住前面男生的雨衣,很快又觉得不满足,还想要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 但这样一来,她的手掌只能触碰到冰冷湿滑的雨衣表面,而不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兜风的同时,还能感受到正在驾驶摩托的那位男生胸膛的温暖与背部的紧实。 “雨衣挡着,抱起来好不舒服。” 女孩嘟着嘴抱怨。 “那这样,我们俩共用一件雨衣吧。” 徐向阳想了想,干脆帮忙将班长大人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然后再让她钻到自己的雨衣里面。 这样一来,两人就可以真正地贴在一起了。 竺清月的双手紧紧环箍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脊背上。 她能感受到掌心处传来的温暖有力的搏动。 她还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声,正在和手中感受到的心跳发生共鸣。 心脏的声音渐渐重合在一起,就像紧密相拥的两人正在融为一体。 竺清月终于满足了,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走吧!” * 厚重的摩托车轮胎迅速碾过路旁的沟渠,溅起高高的水花,卷起片片湿漉漉的落叶。 道路两侧的树林藏匿在浑浊的颜色里,视野尽头影影绰绰;车头灯的光芒笔直地向前射去,在高速行驶的状态下,好似一道奔跑在地上的闪电。 徐向阳聚精会神地驾驶摩托,在城市的道路上飞驰电掣。 背后的女孩躯体温热动人,挤压在背部上的饱满是如此丰腴柔软。 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心猿意马,只觉得有种安详宁和的感觉。 哪里有亲爱的人,哪里就是家。 哪怕是在一辆行驶在暴风雨里的摩托车上。 在冷静下来后,徐向阳开始考虑接下来需要处理的比较现实的问题。 从班长大人的态度来看,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心意已决。 不可否认,这个决定很突然。但正如之前所说,只要是清月想要做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 不过,光是靠着一股热情是不够的。若要有长远的考虑和打算,就必须脚踏实地思考前路。 既然要离开锦江市…… “你之后是准备去别的城市生活吧?” “嗯。” “要不要离得远一点?”徐向阳觉得她可能是出于某种理由,特别讨厌自己的家乡,“干脆去北方?” “近一点也可以。” 竺清月摇头。 “像山阴市就不错,邻近的城市都可以……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补充道。 “其实没必要是城市,回乡下也可以啊。我们俩到农村去生活,自己种田,自给自足,过上古代诗人们们笔下‘采菊东篱下’的隐士生活——” “不不不,真正的农村生活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浪漫,实际上超级辛苦。” 徐向阳叹了口气。 “就算你有超能力,但各方面还是会很不方便。而且,你还要学习吧?学校该怎么办?那些农村出身的孩子费尽千辛万苦才能考到城里头的好学校去,你不该浪费眼下的机会。” “嗯,我知道了。” 主意被否决后,竺清月表现得很乖巧。 “那我们该去哪里?” 徐向阳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很快给出了结论。 “天海市吧。那里是全国的经济中心,反正我们本来就打算考到那里去。你只是为了逃离这座城市,不是要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吧?” 女孩沉默片刻,才回答道。 “……好。” 瞧这反应,她现在还真有点想要避开人群的厌世感? 他不禁长叹了口气。 “那星洁……” 犹豫了一下后,徐向阳继续说道。 “这件事应该不需要瞒着她吧?还有莲姐。” 说是抛下这座城市的一切,但其中肯定不包括她们俩。其它事情和人倒是可以当作无所谓…… “当然。只要你能陪我就好了。” 背后的女孩稍稍收紧了胳膊,嘟嘟囔囔。 徐向阳没有回头,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讲: “我们俩一起到别的城市,在那边找到落脚点后,我再帮你准备和收拾住处,等你安定下来了,我们会定期来看你。” “生活费不是问题,但要办转学手续可能会比较麻烦。不过以你在市里几次统考的排名,只要把过往的成绩拿过去,学校那边应该不会拒绝你。最好是能在近期办完,还能赶上同一届高考。” “家长方面,要是拜托阿姨不方便的话,得找其他人来……嗯,总会有办法的。 “然后,等高中毕业了,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放心,不到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清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作为回应。 …… 有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回荡在耳畔的唯有引擎的轰鸣与风雨交加的凄厉怒号。 摩托车从清江苑所在的偏远位置,朝着城中心的方向奔驰。 街道两旁灯红酒绿的室内灯光,霓虹灯泡,商店招牌,路灯柱投落下来的昏黄光芒……城市街头闪耀的无数光芒,在水雾朦胧中拖曳出一道又一道狭长模糊的光,被迅速抛向视野后方。 斑斓缤纷的色彩,就像是挤到水彩盘上的颜料,逐渐溶解与交融在一起。 徐向阳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熟稔驾驶技巧。黑色的钢铁坐骑在人与人、车与车汇聚成的河流里灵活穿梭,彩虹似的光带就在道路两侧摇摆晃动,像缠绕在行道木与红绿灯之间的彩带。 等他们驶离闹市区、跑上公路时,徐向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那个埋在心里的问题,打破了这对情侣间持续大半个小时的沉默。 “你说要逃,究竟是要从谁那里逃走?总不会只是想要换个地方住吧?” “单纯就是想要离开故乡,去别的城市过上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新生活,这样不行吗?” “我觉得活在哪里都一样啦。而且,你要是真这样想,就不会用‘逃’这种说法了。” 他想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的脑门,结果摸到的却只是头盔。 “难不成是很厉害的邪灵吗?你要是和星洁联手的话,还有什么怪物搞不定?” “对方不是那种用暴力的方法解决的对手。” “它跑得很快?还是说很缠人?” “……是啊,很缠人。”女孩将脸颊紧紧贴着男孩的背,“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彻底甩开。以至于我渐渐认识到,只有离开这座城市,才有机会彻彻底底地割舍它。” 话头停顿片刻后,竺清月又说道。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特别是和你与星洁比起来的话。” “为什么这样说?” “你想啊,星洁遇见不爽的事情的时候,起码想要对抗,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全都毁掉……而我却只是想着逃跑。” “我倒是觉得你们俩半斤八两。” 徐向阳抱怨了一句。这时他突然回想起来,清月曾经对他和星洁讲述过的那个鬼故事: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某一天听见门外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反反复复、坚持不懈地呼喊。直到过去很久,等她鼓起勇气走出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如果在班长大人的身边真的存在某种威胁的话,是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盯上她了呢? 但如果是这样,清月只要离开那个家就好了呀。就像星洁那样甩掉烦恼,没必要非得离开锦江市吧? “不能通过战斗解决”的意思,是不是对方偷偷潜伏起来了? 还是说,那并不是实际存在的怪物,而是某种更加抽象的存在? 竺清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觉得无法理解吗?” “嗯。”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打算瞒着你。等到了地方,我就告诉你。” “好。” 徐向阳不再思考,握住把手加大马力,驶上被黑暗中的水汽淹没的高架桥,摩托车高声轰鸣,一头扎入逐渐拉拢的巨大雨幕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世上最荒谬的事 轮胎一路倾轧过潮润粗糙的柏油马路,溅起的水花拍打在护翼板两侧的回响噼里啪啦,摩托车继而自横贯公路上的高架桥一跃而下。 一辆辆奔驰在城市街道上的车辆在钢铁浇筑而成的桥面底下呼啸来回,远光灯朦胧的光芒在昏暗的风雨中闪烁摇晃。 它们像是悬挂在夜晚天穹深处的亮光,远远望去星星点点,逐渐汇聚成流经大地的河流。 离开桥面后,徐向阳驾驶着摩托车,后座载着自家女友,一路畅通无阻地在马路上继续行驶了十分钟。于密林的遮挡下,前方突然闪出一栋半球型的建筑来。 巨大建筑物内部灯火通明,有种热闹非凡的气场,就算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再加上风雨与森森林木的阻挡,马路对面坐在车上的男孩女孩却依然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潮热。 隐约还能从那个方向听见火车的汽笛声,像是从布满雾气的遥远海面上传来。 “我们到了。” 徐向阳提醒一句,双手抱着他后背的班长大人轻轻应了一声。 顺着陡坡往下,他握住手柄,开始减速。 摩托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引擎轰鸣声亦随之减弱。 徐向阳驾驶车辆绕过拐角,驶入铺着铁板的入口,不算平坦的道路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响动。 他看到经过的地方有几堆沙土累积成的小山与一台水泥搅拌机,看来这地方还在建设当中。 车头灯笔直射出的光柱落在写有“距离锦江火车站50米”锈迹斑斑的天蓝色道路指示牌上;同时照亮了前方不远处或背着行囊、或提着行李袋,行色匆匆的路人们的背影。 他找了个地方停放摩托车,开始收拾后备箱里的物品。重新披上雨衣的竺清月跳下后座,默默地等在旁边。 他们俩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对随处可见的年轻夫妻。 准备好行李后,两人朝车站所在的方向走去。 经过跨越半个城市的车程,天色渐晚,再加之风雨如晦,这地方看上去像是正值深夜。 车站的支架是庞大的钢筋铁骨,覆盖整座站头的辛苦肯定是当车手的你更辛苦。” “你知道就好。” 他伸出没被抱住的另一只手,笑着摸了摸班长大人的额头,将她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刘海重新拨回来。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已经向你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班长大人先是摆出了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随后又自个忍不住笑出声。 “那,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拿出来的,我全部都可以交给你~” 女孩婉媚的眉眼里波光盈盈。当她整个人的上半身越过座位,趴在徐向阳的耳边悄声说话时,仿佛连嗓音都受到了这场风雨的影响,带上了几分湿润的水汽,沁入他的心脾。 他的耳廓被清月唇齿间吐出的热气轻轻吹拂,一阵又一阵地发痒,像是有人拿了根羽毛在心脏上挠来挠去。 徐向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视线似是无意识地落在了身旁姑娘的身上。 在班长大人换下雨衣后,一件单薄衬衫根本挡不住她身前惊心动魄的起伏曲线;微微泛着湿意的衣料底下,更是隐约能见到里面内衣的花纹与轮廓…… 徐向阳开始浮想联翩,神游天外。 他发现,像班长大人和星洁这样的女生,和自己这样粗枝大叶的男生果然是不一样的。 就算浑身是汗,女孩子们的身上也不会散发出酸酸的汗味,反而会让平时就萦绕在她们身边的那种幽幽淡香变得更加浓烈,充满诱人的味道。 是因为她们平时更注重卫生吗?还是涂了香水? 他越是思绪沸腾,心脏就跳得越快,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嘴巴里跳出来。 徐向阳心神动摇。他干咳一声,连忙试图转移话题。 “况且,就算我真要开摩托车把你送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我还是未成年,去高速公路的话,遇见路卡收费站之类的地方肯定被拦下来;而要是走山路……雨天路滑,眼看又马上要入夜,安全性得不到保障。” “哇,你考虑得好多。”竺清月惊叹,“真厉害。” 徐向阳抓抓头发,表情略显苦恼。 “没办法啊。就算明知道身边就有个脑袋比自己聪明不少的家伙在,可她看起来却是一副完全不肯动脑筋的样子。所以,只能由我这个更笨的人来殚精竭虑了。” “呵呵,谢谢夸奖。” 班长大人的手紧紧抓着徐向阳的肩膀,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他的胸口。 “你说得没错,我的思维已经完全停摆了,现在的我,只想一个劲儿地依靠你。” “你干嘛说得那么自豪啊……” 他忍不住再度叹气。 不过,之前那种淤塞在心头的烦闷和不安,这会儿开始渐渐释怀——徐向阳知道其中的理由,因为他的心情总是在伴随着女孩的情绪起起落落。 他轻声说。 “你看起来好像高兴了些。” “是吗。”竺清月想了想,微笑着点头,“……嗯,我想是吧。” “你甩掉那个一直跟着你的东西了?” “嗯。” 望着清月再一次轻轻颔首,看着那张俏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欣然笑意,徐向阳虽然还是有点没搞明白情况,但这并不妨碍他为女孩感到高兴。 “那就好。” 他撑住膝盖,再度站起。 “肚子饿了么?” 女孩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老老实实地点头。 “好像是有点。” “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徐向阳笑着说道,“我去泡两碗面。” * 望着男友的背影消失在打水处拥挤的人群中,竺清月的嘴巴正在越咧越大,几乎要到合不拢嘴的地步;而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已经差点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女孩赶紧抬起玉手,轻掩朱唇,免得自己刚才那副笑得像傻子一样的表情被别人注意到。 其实她很清楚,向阳他光是一路把她送到车站来,就已经够辛苦了。 从自己突然提出要离开锦江市的要求开始,他就一直在为她忙前忙后,奔波碌碌,没有片刻停下来休憩的机会。 她向来自诩为合格……不,应该说是完美的女友,本不应该让恋人如此辛苦。等抵达车站后,不管怎么说都该轮到自己来为对方服务了。 可结果,无论是买票还是准备晚餐,都还是徐向阳一个人在负责。 但是—— 尽管竺清月的内心正在被愧疚心理微微揪紧,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却早已彻底淹没了女孩的大脑,让她无暇他顾。 看着恋人全心全意为自己忙得团团转的样子,浓稠如糖浆的甜蜜感自少女心湖深处泛涌而上,这种感觉足以叫人魂魄颠倒、神思不属。 她只想安静地躺在座位上,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单纯地看着他,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温柔。 即使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很不对劲,可还是忍不住内心的贪婪,无止尽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精神上的养分,实在舍不得停下。 请再等一会儿。 是的,再一会儿功夫就行。 仅仅是“现在”而已,她想,这一刻,就让我好好享受被心上人眷恋的感觉吧。 不会太久。因为要是照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会被向阳养成一个废人…… 啊,那样的结局,听上去好像也还不错? 竺清月用手轻抚着胸口,感受着在心腔内涌动的那份雀跃。 她吐了口气,目光转向远处的车站门口。 淅沥沥的雨水将玻璃窗户涂抹上一层湿润的薄膜;自外界映照进来的光芒,时不时从那上面一道又一道蜿蜒滑过。 这场朦胧的雨从午后开始,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停息的意思。 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出入口附近打转,挤挤挨挨地塞入视野尽头。 座位上的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一张又一张陌生人的脸,觉得它们就像是一张张悬浮在空中的面具…… 无关紧要的家伙,在这世界上可真多啊。她百无聊赖地想。 ——突然间,竺清月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瞬间绷紧,浑身上下的神经和细胞仿佛都在尖叫呐喊着同一个答案。 在无数张人脸的攒动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妈……妈……?” 她的喉咙里颤抖着传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那个女人,就伫立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内,笑容满面地注视着自己。 一个又一个的乘客与她擦肩而过,却都恍若未觉。 母亲举起干瘦的手臂,旁若无人地朝自己缓缓招手,那一系列动作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周围的所有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视野的焦点集中在了女人的那张笑脸上。 竺清月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盯着母亲的脸庞,发现这张脸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正在逐渐朝自己靠近;她的双手死死抓着座椅两旁的扶手,胸口激烈起伏。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会在这里? 我明明,明明已经—— 而就在下一刻,女孩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所看到的一切,原来都是她凭借自己的意愿招来的。 想要甩开它,就像一个人想要通过不断加快步伐奔跑、来甩掉紧跟在身后自己的影子一样,是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 ……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人们头顶流水般倾泻而下的灯光,此刻却像起了波澜似地颤抖,一盏盏白炽灯泡在不稳定的电流中时亮时灭。 伴随着乘客们的慌乱惊叫,本来亮如白昼的候车大厅,转瞬间暗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四章 邪恶的婴儿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靠近乡镇,位于高速公路附近的荒野上。 一座废弃已久的工厂,正沉默矗立在晦暗的风雨之中。四面围墙坍圮了大半,残留的墙体上是用红油漆刷出来的“摸着石头过河”等口号标语。 不再释放排气的烟囱冲向天空。一根、两根、三根,高低不一,有的笔直树立,有的歪歪斜斜,像战场上横七竖八插了一地的乱戟。 锈迹斑斑的工厂大门朝外敞开,铁栅门的另一头是黑黢黢的内部环境,厂房轮廓被覆盖在蔓延的阴影里头。 回绕在耳畔的唯有稀疏零落的风雨声,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静”。 说这地方是杀人抛尸的地方都会有人相信。当它被时代抛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乡野怪谈的发生地;是那种附近生活的居民们经过时,一定会情不自禁加快步伐、或者踩着自行车想要赶紧离开的地方。 在大门口附近,草丛疯长到了能没过人膝盖的高度。一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躺着一具浑身黑毛的土狗尸体。它的脑袋被人用砖头砸碎了,伤口处还很新鲜。 很明显,有一群不速之客占领了这个地方。为了避免引起注意,附近无家可归的野狗们全都遭了殃。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面容精干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朝着外头张望了一眼,打着雨伞转身离开。 厂房的楼梯、角落与门口,零零散散分布着十几个同样身穿深色衣服的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体型和年龄皆看不出规律。 有的坐在一起闲聊,有的正独自一人整理手上的武器,甚至还有人避开他人目光,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看书。 不过,无论是在聊天还是做自己的事情,众人的目光都会若有若无地从周围景物上掠过。 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错过,人们戒备的视线将整座工厂的周围尽数覆盖。 这是一群经验丰富的盯梢高手。 而要是有通灵者或是灵媒在附近,便能感受到一种在此之上沉重的压力—— 十几股异样的气氛缠绕在一起,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异世界怪物在空中盘旋环绕,让这个地方变得宛如魔境。 …… 厂房深处。 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物外侧,有一架直通天花板的铁梯。 若是站在那上头,从半圆形的、肮脏的大窗洞里,可以望见厂房里头的滑车和传送带、生铁的车床,好似蜂窠的炼钢炉,几十公尺高的淬火槽像是一张张敞开的嘴巴。 厂房内的设施器械并没有剩下来几件。大部分地方都是空荡荡的,有的被拆了卖了,有的还来不及运走,剩下的些许残骸,让人不禁在睹物思神间回忆起那个火热的年代: 工厂熔炉里发出红殷殷、白皑皑的光芒,履带车床运作不休,轰隆的巨响昼夜不息,像是庞大的铁肺正在呼吸,照得整扇窗户都灯火通明…… 可是现在,面前的这扇窗户连玻璃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厂房内一片安静,不再有轰隆巨响,残留的机械全都被灰尘和蛛网覆盖,像是一头巨兽死去发酵后剩下的尸骸。 漆黑宽阔的工厂中央,孟正双手插兜站在炼铁炉底下,抬起头来望着眼前雕塑般的巨大静默物,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怀念。 片刻后,男人的背后响起脚步声。 样貌平凡、穿着朴素布衣布鞋的中年女人在黑暗中浮现。 她的样子很不起眼,是那种丢进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类型。但凡是知道这张脸的人,在她面前往往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东南亚一带的是察觉到了,仍然觉得无所谓。 他朝前走了几步,推开面前的门,微笑着朝合作伙伴发出邀请。 “进来吧。我需要借此机会,提升一下你和我之间的信赖关系。” “好。” 或许那里面藏着陷阱。 她隐约能感受到陌生邪灵的气息。 但龙婆并无所谓。她毫不犹豫地走入房间。 …… 这是位于厂房隔壁的杂物间,里面的东西在十几年前就都被搬走了。 明明是封闭地带,却有种荒野般的空旷感,面积比核心区域还要宽阔。 水泥天花板像乌云般倾压下来,好似触手可及;但仔细一看就会意识到那不过是人视力的错觉。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实际上很高,只是在黑暗中看不太出来。 “这里是做什么的?” “用来存放邪灵的地方。” “是谁的?” “我的。” 龙婆扬起眉毛。 “有这个必要吗?” “嗯,怎么说呢……” 孟正挠了挠脸颊,看上去略显苦恼。 “我的邪灵很不听话,光是想要让它出来就很困难,而且操控起来也有些麻烦。另外,它的样子很吓人,我怕大家见到了会害怕。” “……” 这还真是稀奇的说法。 所谓的“邪灵”,不是死人受到远境污染转化而来的鬼魂、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奇形怪状应有尽有。 它本身就象征着阴冷的邪恶,其中丑陋狰狞之处更是远超常人的想象,真有长成符合人类审美的,那才叫稀奇。 作为天生与这种怪物相伴为生的灵媒们,自然早早习惯了这一切,很难想象会因为单纯的“样貌”问题而产生恐惧心理。 但龙婆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在无的放矢。 “哎算了算了,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嘛。您见识广博,常人远不能及,想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受到惊吓。” 孟正直接拉下了手边的灯绳。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闪烁了数次,一圈明黄色的光亮“嗡'得闪耀起来,将厂房内的一小半空间照亮。 然而,仍有一大半面积浸没在深沉的黑暗里。 “……什么?” 龙婆的视线紧盯着那个方向。 杂物间的阴影面积十分广阔、足足有好几个篮球场那么大,却依然难以掩饰那臃肿而苍白的肥肉,像是膨胀起来的轮胎堆叠在一起。 肉山慢慢蠕动着,似乎是觉得很不舒服,发出来粗重的喘息。 长宽都在五十米以上、高度十几米的厂房,对阴影中的怪物来说明显还是过于逼仄,它完全是被强硬地塞在里面的…… 龙婆往前走近一步,想看清它的全貌。 女人的瞳孔微微一凛。 ——那是一个婴儿。 圆球状的脑袋,头顶稀疏到几乎没有的柔软毛发,与体型相比明显肥胖短小的四肢,怎么看都是人类婴儿的样子。 只需要忽略那膨大了数百倍的体型;肌肤完全不似新生儿白里透红,更像是浸泡了许久的死尸那般苍白浮肿——以及那双黑溜溜的硕大瞳孔里,闪烁的不是天真无邪的光芒,而是充斥着恶毒的怨气。 厂房里的巨婴意识到了两人的靠近。它立刻胸地张开牙齿还没长齐的嘴巴,露出的喉咙像是一处黑黝黝的山洞,贪婪地张开来,试图把他们全都一口气吞进去。 “行啦行啦,别这样,我马上就放你出去玩,好不好?” 孟正举起双手,苦笑着和面前的邪灵对话。他轻声细语,语气柔和,仿佛是在安抚一个真的活在襁褓里的幼儿。 男人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在为孩子的哭闹备感无奈的父亲,这种态度异常真切,完全能想象得到他和自己的孩子平日里是如何沟通的; 然而,若是再转过头来看看这个所谓“孩子”的可怖样貌,这一幕便显得尤其诡异…… “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那就哭出来吧。” 孟正轻声说道。 “你是尚未长大的孩子,你有任性的权力。” 他的话音刚落,巨大的婴儿嘴巴内喉道迅速收缩和扩张,瞬间迸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那是人类的耳朵无法听见的声音。然而整座厂房却都在随之颤抖,像是遭遇了八级地震。 “这小子……!” 那一瞬间,就连本该天塌不惊的龙婆,脸色都出现了些许变幻。 因为她能清晰地感受得到,周围空气里由自己散布的蛊虫,尽数遭到了仿佛窒息的压制感。 能干涉到这一等级邪灵的运作,即使是相关能力的特化型,都能证明对方是一位能力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灵媒! 巨婴挥动肥胖的手臂,似乎是想要从这狭窄的“襁褓”里钻出去。 伴随着轰然巨响,天花板被轻易撕碎,烟尘四起,水泥碎块簌簌抖落,顶棚直接被打飞,旋转着落到公路上。 “怎、怎么了?!” “袭击?” “不好,我的邪灵……要失控了!” 工厂内的人们自然不可能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但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就全都一个个抱着脑袋,痛苦地倒了下去。 原本受这群人操纵的邪灵们一个个在空气中暴露姿态,狂乱地四处抽搐扭动,将附近的所有物品都破坏殆尽。 厂房内的灯光全都熄灭了。 而黑暗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 它就像是决堤后的潮水,迅速扩张开来,以汹涌澎湃的气势吞没大地。 在空气中交错纵横的无数电波本是现代社会赖以为生的系存,却被邪灵巨婴的吼叫搅得天翻地覆。 不远处的那座城市,即将迎来一场黑暗的洪水。从与公路相邻的地区开始,无数建筑物内的灯火开始出现闪灭现象,好似一阵又一阵起伏的波浪。 房屋、街道、商店、车辆,属于人类文明的火光,正在一股庞然而邪恶的超自然力量威胁下,颤抖不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五章 混乱之兆 厂房内,原本坚实牢固的地面,却像受热膨胀的蛋糕那样变得松软起来,绽开一道道可怖的裂缝,平整的水泥化为碎块;支撑着是“大名鼎鼎”,不如说是“声名狼藉”。 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问题显然更糟糕。要是他所拥有的能大规模干涉远境现象的邪灵曝光出去,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的能力很厉害。”她没有隐瞒,“即使是我都不能完全幸免。” “哈哈哈,感谢夸奖。” 孟正望向废墟,若有若无的婴儿哭声正从那个方向传来。 不知道是因为隔了相当远的距离、还是被秋雨冲淡了浓度,邪灵的呼号逐渐变得模糊,可内里蕴藏的凄厉与狞恶却没有减弱半分。 “除了让它大哭大闹以外,我甚至没办法很好地操控自己的邪灵。作为唯一能用的招数,效果要是还不能强一点,那就显得太过没用了……” “现在的你照样派不上用场。”龙婆说,“你快死了,不是被神媒杀掉,而是差点被水泥碎块砸死。你的目标难道是完成计划的第一步以后,就去死吗?” 孟正被噎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感谢您救了我。” “不必。” “您救我的理由,是因为我们接下来还是合作伙伴,对吧?” “如果让那个‘婴儿’不受控制地继续闹下去,的确会造成麻烦。” 龙婆的视线四下逡巡。 所有参与行动的其余成员们,和被拉扯出来的孟正一样倒在了地上。 唯一能保持正常的,就只有她一人。 在经历鬼婴突如其来的“吼叫”后,本来驻守在工厂里的灵媒们全都成了滚地葫芦,一个个抱着脑袋痛呼喊叫,像泥鳅那样身体抽搐。 有的灵觉较为敏感的人甚至开始在滚来滚去的同时痛哭流涕。 风雨潇潇,草木飘摇,几十个人倒在泥泞的地上哭天抢地的场面,简直像是举行邪教仪式的聚会场所,颇为惊人。 这些训练有素的精英们一下子失去了战斗力,而受他们控制的所有邪灵几乎都陷入了暴走状态。 一直到现在,逐渐适应过来的他们精神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一时半会儿明显恢复不了正常。 “这就是你召集队伍的目的?” 龙婆从这群惨不忍睹的人们身上收回视线,冷冷地开口询问。 “难道你是准备让这群人全都失去战斗能力,再由你一个人来解决?” “……我还不至于夜郎自大到这个程度。” 孟正将湿漉漉的头发抹到额头上,叹了口气。 “接触行动是之后的事情。我已经成功压制了市区内的人,但要维持这一‘通讯隔绝’的状态,不可能只靠一次突袭。他们若想继续参与这次行动,就得先适应我的能力。” “一个合格的统帅,应当想办法让手下的士兵们提早适应战场情势,而不是到了临时关头才想起练兵。” “我要是提早动手,极有可能暴露我的能力。” 孟正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水。 “我说过,我并不能正常地操纵自己的邪灵。” 男人凝视着龙婆的脸,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他们的事情暂且不提。刚才提到了我们彼此间的信赖关系……您现在觉得我能做到吗?” “很难说。” 龙婆摇了摇头。 “有能力干涉我的‘虫’,就说明世界上九成以上的灵媒都难以逃脱影响,无非是程度强弱。但你应该清楚,所谓的‘神媒’,和我们完全不是同一种意义上的存在。” 她的话头顿了顿。 “就算那个女孩现在还很弱小,无论是我还是你都能独立解决。” “这就不必担心了。”男人笑着说道,“我的邪灵是只为她而存在的。这十年以来,为了能让自身的灵媒能力提升到这一水平,我所付出的全部努力,全都是为了这一天。” 他双手插兜,望向远方逐渐黯淡下去的灯火。 “假如我的对手是别人,哪怕是尚未成熟的神媒,我都不敢有所奢望;但只有她是例外,这项计划本身,就是作为唤醒她的环节一部分契机而存在的……” * 徐向阳拿着面碗的手剧烈颤抖了一瞬,差点没被水龙头里流淌出的热水烫到。 他打了个激灵,感到不寒而栗。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独自一人坐在家里。明明关上来门,背后却突然吹来一阵风—— 那风来去匆匆,极为诡异,又蕴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冷到刺骨。 一种强烈的不安。 但直到它消失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这种不安缘何而来…… “喂,你好了吗?” 背后传来乘客不耐烦的声音。 打热水的地方正排着一长溜队伍。 徐向阳深吸一口气,将面前的龙头拧上。 普通人可能不会把这种毫无来由的心血来潮当作一回事,但他自从对通灵能力有所了解后,就从来不曾忽视自己的直觉。 徐向阳匆匆离开队伍,朝着候车大厅走去。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放下手边的所有事,回到清月的身边。 走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又将脚步放缓了片刻。 他抬起头,看着头是刚才那个……” 徐向阳的话音未落,头顶的灯泡突然以更疯狂的频率闪烁,之后—— “砰。” 灯光熄灭了。 大厅内一下子变得昏暗如深夜。 前方排队的人群里传来几声惊叫,同时还夹杂着年幼孩子的哭泣声。 窗外的暗色愈加浓郁醇厚,而钢琴曲似的雨声从未有片刻停息。 徐向阳下意识地加大手上抓紧的力度。 她摇了摇头。 “……不是。是因为我看见妈妈了。” “阿姨?” 徐向阳很吃惊。 “她人在哪儿?” 他想要从座位上站起身,到处张望,却被班长大人一把拉住。 “她无非是想让我回家。我才不要。” “呃,我能理解……不过,阿姨到底是怎么追过来的?我们一路上可是没休息过啊,难道是她提早猜到了你会去别的城市?” 竺清月沉默片刻,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小声说道。 “也有可能是我神经紧张看错了。总之,先等等,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徐向阳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等待着,在手上微微施加力度,努力想要让体内的热度传递过去。 “——我们先暂时放弃离开的计划吧。” 数分钟后,等班长大人放下手,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和往日一样……不,是比平常时候更加冷静。 徐向阳光是看着女孩优雅沉静的脸,便有种整个人都能松一口气的安心感。 认真起来的班长大人,就是拥有这等能轻而易举征服旁人的可靠魅力。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 “你不是感觉到了吗?有人在这附近动手了。” 竺清月的语气严肃认真,她那一双清丽的眸子,在周畔昏暗环境的映衬下愈显明亮。 “这里有那么多人在,敢放肆胡闹的人不是精神失常的疯子,就是在这座城市里有所图谋。”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六章 命运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重新披上雨衣,走出闷热潮湿的车站。 晦暗的雨天,人群匆匆行走,一把把撑开的雨伞像是在拼命挪动的荷花,铺天盖地的水珠打落在宽大的叶片上,眨眼间溅散成雾。 厅前的广场,变成了一座池塘。旅客们像在连绵成天的荷叶底下游动的鱼。 当徐向阳站在广场上往后看,圆到这里,徐向阳立刻反应过来。 “通讯中断了。” “我想,这同样是对方的目的,所以才说情况危险啊。”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宽慰似地补充道。 “不过,和我们不一定有关系就是了。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没人联系,城市里的人们也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察觉到。天塌了总有高个的不定这辈子难得见到第二次,所以他才会觉得遗憾—— “笨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穿了徐向阳在思考的东西,抱着他的腰的短发女生没来由地嘀咕了一句。 等摩托车驶入城区以后,班长大人说道: “我身上湿透了,有点难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好,我也想换一件。” 徐向阳点点头。 “我车上放了短衣,你待会儿可以换上。不过内衣就没有了。” “你要是真拿了女孩子的内衣,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变态了。” “这有什么……” 徐向阳说到一半就住嘴了。 仔细想了想,觉得和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同居的自己,在这方面确实可能有点迟钝。 毕竟家里不大,不管男女衣服都是晒在一起的,他有时候还会帮星洁和莲姐清洗内衣……这要是说出去了,感觉会被查清月鄙视。 不过他自己是真的没啥感觉。所以在偷偷看黄色的时候,偶尔看到男性角色会对女性的贴身衣服起冲动,只觉得难以理解。 只是一块布料而已,和真正的人体完全不是一码事嘛。 徐向阳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出了一身汗,不换内衣的话,不会觉得难受吗?” “嗯?就算难受也不会在你面前换啊,你在想什么呢。” “我可以帮你买。” “那就太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 “可是……” 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你出来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没穿吗?” 背后的女孩噎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 “你这人啊……” “我被骗了?” “是啊,被骗了。” 班长大人从座位上直起身,自后头一把搂住他的脑袋,笑眯眯地往他脖子上吹气。 “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女孩子说的话呢?何况还是我这种坏孩子。” “喂喂喂,别挡我眼睛……很危险的!” 脑袋被软绵绵的东西抱住的徐向阳难以控制把手,摩托车歪歪扭扭,顺势拐入了一条小巷里。 “哦,你看,那里不就有家宾馆嘛。” 徐向阳踩住刹车。 这是一家随处可见的小旅馆,窄门两侧的霓虹灯柱没有通电,被雨帘遮挡的门内一片深幽,附近停放着几辆自行车。 “我们去开个钟点房吧?” 竺清月跳下后座,抓着他的手就像往那边走。不过,徐向阳显然还有别的话要说。 “居然是这个地方。” 他凝视着悬挂在门梁上的暗淡招牌。 女孩闻言,打量了一圈周遭环境后恍然大悟,总算记起这地方是哪儿。 “你还记得啊。” “不可能忘记的吧。” 毕竟是发生在数周前的事情。 况且,无论是在此之前向清月告白,和几天后与星洁分手,对他来说都是足以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一天,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在公园约会,中途下起了滂沱大雨——阴沉的天色与今日一般无二,不过那时候是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 然后,他们同样是出于想要换衣服,避免照亮的理由,来到了这里。 就是这个地方……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命运的话,那它还真是一个喜欢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增添闲笔的古怪作家。 “好啦,也算是有缘,我们进去吧。” 竺清月掀开帘布,一马当先往里走。 徐向阳一边想着“没想到第二次和女生开放还是和清月”,一边跟着她迈入旅馆的门槛。 “……好暗。” 他一进来就忍不住皱眉。 “怎么不开灯?” 招待客人的门厅处又昏暗又潮湿。里头没有人,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滴水声。 几串脏兮兮沾着泥水的脚印,从门前的垫布,一直往楼梯方向延伸。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被翻搅的伤口 “好黑。” 徐向阳听见了身边女孩的抱怨。 “怎么不开灯呢?省电也不是这个省法啊。” “或许是人家打算关门营业了呢。天气那么糟,都没人要来了。” “就因为天气不好才有人会来落脚吧。再说,人又没关门。” “也许是忘记了。你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是的,一个人都没有。 接待客人旅馆一楼大厅被夜色吞没,视野昏暗,角落无人。 无论是客人还是旅馆的经营者,他们难道都在房间里安静地休憩,等待这场又冷又急的雨过去么? 周围静悄悄的,唯有不断打落在屋檐棱角上的雨点四散溅落的回响,隔着屋墙听来尤为沉闷。 “该不会是这里被停电波及了吧?” 回想起来,徐向阳骑着摩托车一路回来的时候,的确没有看见灯火通明,人家;被晦涩笼罩的道路两侧,需要行驶好一段路才能看见窗内的闪亮。 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象,像河流般在城市街头巷尾缓慢流淌的灯光,此刻却不再绵延地燃烧。 徐向阳轻叹了口气。 这无疑就是他们俩刚刚推测得出的最坏的预想之一: 对方不仅是心怀恶意主动袭击城市的一方,且还具备与恶意相符的能力。 从火车站到靠近旧城区的这里,说明对方拥有足以压制一整座城市通讯的“超能力”…… “人在里头呢。” 徐向阳往前台的位置侧了侧脑袋,提醒已经走到楼梯边上的班长大人。 竺清月来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往里张望。 可能是因为光线太暗淡的缘故吧,他们一开始没有看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子正趴在工作台上酣眠。 徐向阳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对方,嘴上说道: “连客人来了都不知道……” 男人的脸藏在头发和双臂之中,他们当然看不见,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那声音和寻常睡着的人那种平稳安详的呼吸有所不同,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还夹杂着类似抽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 像是正在做一场深沉的噩梦,或是患有哮喘的人发作了。 他的打鼾声越来越响,零两位冒雨前来的客人不禁皱起眉头。 “好啦,这不是刚好吗?我们随便拿把钥匙上去吧。” 竺清月伸出手,从前台挂着的一排钥匙随便取下一把放进兜里。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等我们再下来的时候付钱就好了嘛。” 主动在摊开的档案册上记录了时间,两人一边随意谈笑,一边朝着楼上走去。 这家旅馆有一座电梯,他们上回乘坐过。但是今晚,谁都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徐向阳抓着班长大人软绵绵的小手,走上了台阶。 背后,传来前台粗重到可怕的呼吸声。 …… 在即将走到转角的时候,徐向阳捏了捏身边女孩的掌心,压低声音说道。 “清月……” “嗯,我知道。” 女孩同样很小声地回应。 不用他提醒,就算是竺清月同样能察觉到这条走廊上有邪灵活动过的迹象。 有灵媒潜伏在这座旅馆里,或者是曾经来过。 他们俩是骑着摩托车来的,只要不现在召唤邪灵,就不会被人注意到身份。 “那个前台是……?” “感觉上不是灵媒。邪灵的力量潜伏在他的体内,我是靠近了后才注意到的。” “是附身者吗。” 少女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并非操控邪灵,而是被邪灵寄宿、潜伏在人体内,与灵媒处在另一端的超自然力量受害者。 成为附身者就意味着失去自我,意识和思考都会在邪灵的侵蚀下逐渐涣散,最后成为一句空壳;甚至肉体都出现变异,从人类沦落为彻头彻尾的怪物。 并且,这种损坏是不可逆的,就算像徐向阳这样的特例能将邪灵驱逐出去,剩下的仍然是残缺的意识、残破的身体。 徐向阳和林星洁最开始的敌人就是几个被邪灵附身的不良学生……要是被附身的都是些坏人就好了,但显然,这只是一种灾害,与对象的善恶无关。 竺清月曾经的班主任杨老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被当作植物人对待。 徐向阳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 “我没事,向阳。” 对于男友表达的担心,短发女生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只是在想,附身者会不会是被人为制造的呢?” “……不是没有可能。” 作为高等邪灵的鬼屋老人,就对寄宿在安宁街41号的虫型邪灵有控制权,闯入其中的史晖等人之所以会被附身,无疑是受到它的指示。 如果说有灵媒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倒是不奇怪—— 徐向阳的手上再度用力。这次不是安慰了,而是下意识间的施加力道。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和班长大人一起毁灭安宁街41号的最后时刻,他利用通灵能力看到了鬼屋老人的过去。 老人死前所遭遇的痛苦经历,遇见某个人,以及被挖掉眼睛的回忆—— “你还记不记得,宋德寿是怎么死的?” 徐向阳没有对俩姑娘隐瞒这件事。 “你是说,鬼屋老人同样有可能是被人制造出来的那件事吗?” “嗯。” “唔……这和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有所关联?” “不清楚啊。唉,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年轻人们的表情都很严肃。 在走上二楼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 他的样貌平凡,穿着深色大衣,手里拿着大哥大,视线扫到了两位年轻人的脸庞轮廓,却像是毫不在意地滑了过去。 徐向阳和竺清月同样没有在意这个人,尽管迄今为止,在旅馆里他们只见到这一个客人—— 三人就这样在昏暗的走廊上擦肩而过。 “是的,我这边有一个……”中年男人用一只手掩住了话筒,“对,还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目前正在休眠期,大概三个小时左右。应该马上就能‘蜕壳’了。” 等到走到楼梯旁,他才放下手,态度谨慎地回答。 “目击者我已经清理干净了。是的,不论之前还是现在。我会……” 男人站在长廊的这一头,而年轻人们已经走到了另一头。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凭借人的耳目根本听不见,但—— “动手!” 中年男子听见了背后传来少年的大喊。 男人来不及感到惊讶。他猛地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抬起手臂对准两人—— 但他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邪恶而阴冷的气息在霎那间涌现,走廊边上的窗户玻璃“砰!”的一声被巨大的力道打得粉碎,无数晶莹的碎片在空中飞扬,呼啸的夜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涌入室内。 一头体型庞大的人面蜘蛛,气势汹汹地扑了进来,直接一头将中年男子撞翻在地。 他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人就被怪物压在底下。 青色的干瘦肢节高高抬起,尖端闪烁着匕首般的利芒,然后毫不犹豫地往下刺。 “噗嗤。” 血肉飞溅的响动。邪灵的利爪捅破了男人的肩膀,在地毯和水泥地上戳出一个凹洞来,将他直接钉在了地上。 “啊——!” 男人发出凄厉的嚎叫,四肢胡乱抽搐着,手指在毛毯上到处乱抓,下意识想要挣扎着逃出束缚,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不过是为自己平添痛苦。 在经历一阵伤口撕裂、鲜血狂飙的疼痛后,中年男子不敢再动,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 当然,身为专业雇佣兵的他,不可能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 在他成为灵媒的这十几年里,还从来没有过被人一个照面就击倒的经历,对方甚至还只是两个小毛孩! 一道黑影从他的身体下方迅速扩来,悄然爬上旁边的墙壁;然而,人面蜘蛛却及时抬起了另一根肢节,在对方动手前,便一把将影子钉在了墙上。 影子扭动了片刻,最终溃散。 “——不要乱动。” 女孩清朗的声音从走廊一头传来。 “否则,下一个要戳穿的就是你的脑壳。” 中年男子喘着粗气,召唤邪灵失败后,他本来想要去捡放在地上的大哥大。 但趴在他身上的阴影忽然变得更加“高大”——随后,便是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 人面蜘蛛在主人的操纵下,毫不客气地扭动着那根将男人钉在地上的肢节,就像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狠狠插入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中,又用力转动着剜下了一块肉。 这种痛楚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它迅速击溃了男人的心理防线,一时间他的大脑彻底空白,再也听不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高声嘶喊,差点没活生生疼晕过去。 大约半分钟后,戒备心很强的两位年轻人在反复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这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哦,好像变得听话了。” “这人的嗓门还真大,我耳朵都快聋了。” 徐向阳走到男人跟前,尽力用开玩笑般的语气缓解紧张,刻意不让自己看到对方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 他弯下腰,将大哥大和他拔出口袋紧握在手中、之后却又滑落到地上的那枚东西拿了起来,举到空中。 “呃,这是……”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走廊上没有开灯。借助窗外投入进来的些许暗淡光辉,年轻人们很快辨认出从男人手中掉落的究竟是何物。 “……是枪。” 漆黑油亮的外壳,流线状的形体,握在手中像是捧着金属坨般沉甸甸的手感。 这是能轻松夺去他人性命的凶器。对于生活在和平社会的现代人而言,这是件一旦暴露,迅速便会引起恐惧心理的物品,和钢管水果刀之类的有着天壤之别,在它面前,正常人根本没法起抵抗心。 “好家伙。” 他听见身旁的女孩很惊讶似地嘟囔了一句。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将枪随手放入衣服口袋,而大哥大则是递给了清月。 两位年轻人相视片刻。在惊诧一会儿后,他们很快还是冷静了下来。 “喂,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应该不止有你一个人吧?你刚才在聊天的人是……” 徐向阳居高临下地问着话,双手插在裤兜里装潇洒。 其实他的双手都在一个劲儿地发抖,光是不让语气里的颤抖露陷就已经很难。 倒不是因为害怕。 他不怕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对方被班长大人操纵的邪灵轻松制服了,就说明不是那个有能力压制全市灵媒的家伙。 他只是在紧张,因为是头回经历。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无数画面,那是电视剧里的审讯场景: 比如凶恶的敌人用鞭子严刑拷打,而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战士则宁死不屈,始终不肯吐露情报…… 呸呸呸!才不会那样,明明我们才是好人啊。 只是,他们现在的确需要从对方口中得到情报……万一对方不肯说怎么办? 我实在是没经验啊,不知道身为刑警的莲姐会不会审讯。但我总不能拖着这家伙到处找人。不知道万能的班长大人有没有从书上学过,她连法医学的相关知识都有了解…… 徐向阳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被压倒在地上的男人努力扬起脖子,一双充血的三角眼正凶恶地瞪着他们。 “清月!” 他反应过来,再度高喊。 一个人型的黑影趴在走廊转角处的天花板上,随后发出尖利的吼叫,转身朝他们扑来。 那速度快到离谱,像是在草原上,发现猎物后立即发足狂奔的豹子。 不止是快,这家伙的动作同样很诡异,是顺着倒悬的天花板和侧面墙壁直接扑过来的。 它在与地面呈90度垂直的地方如履平地,仿佛地心引力在黑影身上失去了作用。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怪物便已经扑到他们的面前。 虽说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徐向阳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 是那个前台。 但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头悲哀的怪物,就像是杨老师那样。 徐向阳忍不住叹气。 他和清月不需要后退,一只扑扇着翅膀的巨大飞蛾从天而降,将附身者扑倒在地。 徐向阳低头瞥了一眼中年男子,正在思考是不是要再给他来上几脚、好让他更配合的时候,身旁的女孩已经冷冷开口。 “你动了。” 她的话音未落,趴在男子身上的人面蜘蛛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力搅动肢节,进一步扩裂的伤口处,传来“叽咕叽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彻走廊,在这个灰暗寂静的雨夜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八章 少年少女的初次审讯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男人的声音变得虚弱、低沉,喊破了的嗓子沙哑粗砺,无法再支撑他继续大吼大叫下去,他终于不再挣扎了。 这个人只能将脑袋埋在地毯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女鬼的哀鸣,听起来垂头丧气; 而另一边,被飞蛾邪灵扑倒的附身者在不甘心地龇牙咧嘴挣扎了一会儿后,竟然就这样倒头睡了过去,不复刚才那副择人欲噬的凶猛。 这就是竺清月从鬼屋里捕捉到的这一邪灵所具备的异能:制造幻觉。虽然当时的评价是“一种很鸡肋的能力”,不过对付起丧失理智理性的被附身者倒是很方便。 两边都被轻松地控制起来。徐向阳看了眼地面,从眼前这位“俘虏”身上的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在毛茸茸的毯子上渐染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痕迹不断扩散,如同繁殖的菌毯般污染着地面原本的颜色,这片血痕逐渐蔓延到了他的鞋子边上。 徐向阳犹豫地望向身边的女孩。 竺清月知道他这副表情中蕴藏的意思,摇了摇头回答道。 “放心吧,不会死的。” “是吗?” “他只要不乱动……” 女孩说到这里,警告似地将目光移到这人的脑袋上——对方当然没有抬头,他甚至连表示赞同或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伤口就不会继续扩大。” “原来如此。”徐向阳恍然,“就是电影里常演的,被刀通中要害后不能立刻拔出来,反而需要它来堵住伤口的桥段嘛。” 看着刚才还一脸忧虑,现在却双眼闪闪发亮地聊起电影情节的男生,竺清月觉得有点好笑。 她用手轻掩着嘴唇,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嗯?” 徐向阳有点迷惑。 “干嘛,接下去就要审问他了吧?” “……是啊。” “所以,你会吗?” 女孩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拿手指戳戳他的肩膀。 “还是说,要我来帮忙?” “当然!”徐向阳立刻乖乖地点头答应,“就全部拜托你了!” “那还不快点帮我准备起来。” 竺清月态度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明白!” 徐向阳敬了个礼,转身走入旁边的房间里,不一会儿就拿出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甚至还有一盏小台灯,开始忙碌地准备起来。 将桌椅摆好,再将台灯打开。一圈昏黄的光晕驱散了走廊上的晦暗阴冷——尽管只笼罩了微小的一部分面积,它照亮了正躺在地上哀鸣的男人。 很快,一个像是刑侦电视剧里警察审问犯人的场景便出现在了走廊上。 这也难怪,毕竟徐向阳就是按照那种印象摆的。 “嗯,还不错。” 在徐向阳态度恭敬的指引下,竺清月很有大小姐派头,昂首挺胸地走到男人跟前,施施然地坐在桌沿,修长双脚优雅地交叠在了一起。 她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桌子。 “你坐这儿。” “好。” 徐向阳很听话地在椅子上坐下。他看着坐在桌上近在咫尺的苗条背影,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根本摆不上去。 “咳……清月,要不你把屁股挪一挪?” 他小声提醒道。 班长大人很不爽地瞪了他一眼,非但没有挪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整个人都坐了上来,就差直接倒在他身上了。 “好了,能说话了吧?” 竺清月扭过头后,已经换上了一副冷峻的神情,居高临下地问道。 “……” 男人咳嗽了两声,只是粗重地喘息着,像是没有精力回答。 “没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你的性命落在我们手上,所以其他话就不必多说,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女孩的视线转到一旁的附身者身上。 “首先,你在这里做什么?和这个附身者有关吗?” “咳咳……你们……” 男人又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往地毯上吐了几口血沫。 “你们是……部门的人?”他勉强支撑起脖子,似乎这个动作便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他仰望着桌上和桌后的男孩女孩,喃喃自语,“不,都太年轻了……” 女孩抱起双臂,眉头拧紧。 当班长大人愿意对别人摆出充满压迫感的表情时,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 尽管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可当她不再露出笑容的时候,从那张美丽的脸蛋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一种彻骨的冷酷——起码在他眼中是如此。 “这位先生,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是苦头吃得不够多吗?” “等,等一下……” 躺在地上的男人登时慌张起来。 “我只是想……啊!!”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变成了惨叫。 看来,就算是已经精疲力竭的人,在遭遇到强烈刺激后还是能像刚上岸的泥鳅那样蹦哒。 人的力气就像海绵里的水,多压榨总会有的…… 徐向阳不禁咋舌,觉得这一幕堪称惨不忍睹,于是干脆把头转过去。 班长大人则继续摆出酷酷的脸,像个充满威严的女王大人那样,抱着胳膊端坐在桌上,冷漠地盯视着正在遭受折磨的敌人。 他虽然不忍心亲眼看到血肉横飞的画面,但也不曾出言阻止。 在徐向阳看来,刚才明明是他们在质询,对方却还想反过来打探他们的情报,明显是因为这家伙发现他们都是年轻人,所以看不起想要糊弄吧? 他为此感到愤愤不平。 但徐向阳很快就发现,情况变得不太对劲。 惨叫声慢慢停息,像是没了电的喇叭。等他再度扭回脑袋后,又被好好折腾了一番的中年男子,躺在那边已经变得进气多出气少了。 “是、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这可不是他在心慈手软,这家伙的模样,感觉马上就要挂了啊! 被怪物肢节搅动后再度张裂扩大的伤口,里头的血肉变成了糨糊,连同内部的经络和骨骼变得一团糟,已经堵不上了,大量鲜血正汩汩流出。 “哇哦。” 他忍不住又去偷看班长大人的表情,想知道眼下的状况是不是在她的预料之中,结果却见到了一张表情僵硬的脸。 ……看来这姑娘也在吃惊。 “怎么办啊?” 注意到徐向阳诡异的眼神后,竺清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将脸凑过来,小声问道。 从红润的唇瓣里吐出的热气让他心痒痒,吐舌头的动作感觉是在装可爱,可放在班长大人身上便只剩下了自然流露的娇媚—— 要是换个时间和场合,他肯定会觉得心动不已,可当下从竺清月口中听到的话,却只能让徐向阳感受到一阵无语。 “怎么办啊向阳,第一次审问,我有点掌握不好力度……他,他好像快死了……” “那你刚才还那么信心满满!”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叹气。 “这才不是我的错。” 竺清月鄙夷地看了一眼趴在那个人身上的人面蜘蛛。 它现在已经没有在用肢节将男人残忍地插在地上、就像用一根鱼叉插住水里的鱼那样——因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这条“鱼”马上就要死翘翘。 “是这家伙掌握不好力度,一看到人流血就变得很兴奋。” 邪灵腹部上那张可怖的面容变得愈加扭曲哀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明严格遵守了主人的命令却还要被嫌弃的缘故。 徐向阳再度叹气,一边将捧着额头的手移下来遮挡住眼睛——他还是不情愿去面对面前的惨状——一边说道: “没办法了,再迟就要来不及了。趁他死前,能问出一点是一点。” “我……我还没有死……” 本来已经趴在那儿不动的男人,像是即将溺亡之人再次抓住了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求生稻草,那张失血过多的脸上一片苍白。 “你……你们能不能先帮忙处理一下……伤口……你们应该没有非要置我于死地的理由吧……?” 两位正在交头接耳说悄悄话的年轻人停止交谈,面面相觑。 “你刚才拔枪了吧?” 这回开口的人是徐向阳。 “如果不是我们反应快,现在就是尸体了,所以就算杀了你,你也不该有怨言。”男生很认真地说道,“你要想活下来,就只有老实交代一条路。” “……行,我认输……我会说的。” 话还没说完,这个人就脑袋一歪,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呃。” 徐向阳看向班长大人。 “帮忙包扎一下吧。”女生微微叹息,“短时间内可能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了。” “可我不会啊……” “我教你,我以前有在书上看到过。前台那边应该有急救用的物品。” “那不如你直接来……” “不行啦,我可不想沾上血……你看。” 班长大人将一双纤纤玉手伸到他的面前。青葱的玉指恍如玉雕,不但白,还流转着盈盈光芒;象牙般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每天都有在认真打理。 “亲爱的徐向阳同志,你舍得让这样一双完美的手去摆弄别的男人的身体吗?” 她笑眯眯地说道。 徐向阳一听这话,突然想起来那天在水库,班长大人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把手借给你用”的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行,反正我就是忙碌命。” 他表情无奈地耸了耸肩。 “呵呵,那就辛苦你啦。” * 忙活了半天后,徐向阳总算勉强堵上了伤口,把男人的双手双脚绑在了长廊的栏杆上。 他忙到一半的时候,真想直接叫救护车了。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他身上免不了沾血,还得眼睁睁看着血肉淋漓的画面,之前的躲避全都成了无用功; 徐向阳中途还总是笨手笨脚,就算有班长大人在旁边指导,还是免不了因为紧张而犯错。 好在这人的体格还不错,没有感染发烧;最重要的是,对方身上同样携带了药品,一种十分有效的药品。 包装袋上写的是英文,都是专有名词,他看不懂。交给班长大人后,她面色古怪地翻来覆去看了会儿,没说是啥,只叫他帮忙敷上,用完就扔掉。 在折腾了好一会儿后,男人的脸上开始重新有了血色。 等两位年轻人洗了个澡,泡了杯咖啡准备暖暖身子,再次回到走廊上后,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小时了。 这家伙终于悠悠醒转。 “没想到处理俘虏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徐向阳喝了口咖啡,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下个不停。 “对啊,早知道直接杀了算了。” 竺清月的语气同样慵懒。她这回没有坐在桌子上了,而是直接坐到他的大腿上,后脑勺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徐向阳只要稍一低头就能嗅见柔软发丝上淡淡的清香。 像这样和班长大人一起在别人面前秀恩爱的机会还是挺罕见的,不过一想到她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徐向阳的心情一下子又平静下来,一点儿都不慌了。 他用双臂揽着怀里姑娘的小腹,将脑袋靠在她的头上,凝视着面前的俘虏。 “你可以说了吗?” 可能是因为刚从鬼门关上走过一圈,体验过濒临生死边缘的感觉,清楚眼前这俩年轻人是认真的,这个人再没有隐瞒的意思,很爽快地将所有知道的内容一口气说了出来,有问必答。 包括他是被人雇佣来的灵媒,他的任务是利用一种奇怪的物品,能让关在里面的邪灵寄宿到普通人身上、将其转变为附身者。 而像他这样的灵媒和通灵者有十几个,分散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用这种恶劣的手段制造附身者,目的是为了制造混乱。 但他们只是外围成员,不清楚这次行动的领头人是谁,也不知道刚才那种覆盖全城的邪灵力量来源于何处。 他只知道,有一支真正负责核心行动的小队,已经偷偷潜入了这座城市内。 遗憾的是,他并不清楚这群人的目的,身为雇佣兵的他只知道拿钱办事。 但根据他的观察,他怀疑这群人的目的是寻找某件物品或是某个人的下落,为此甚至掀起一场大规模超自然袭击,不惜与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为敌…… 章节目录 过两天补上 事先声明,其实今天的更新我已经写好了,但根据前段时间的教训,我总感觉自己有点摸不清读者们的想法,所以可能还是几章一起发比较爽快。虽然这种做法对订阅有影响,不过事到如今可能也没啥所谓了…… 而另一个原因出在我身上。越临近尾声,我就写的越瞻前顾后,生怕哪里出了差错或是漏下的信息,所以想写完一部分再统筹修改和上传。其实对待这样一部自己倾注了大量情感的作品,准备好存稿提前有更改的余地才是好的做法,这是我的问题,我实在太懒了。 嗯间隔不会太长,如标题所言,应该到本周五或六一口气上传三到四章的量,所以请大家等两天吧。 《侵入人间》过两天补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失控 趁着下课十分钟的间隙,林星洁从天台回到了教室。 “你心情不太好?” 路过的杨文静凝神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有点事。” 长发姑娘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脸上的表情,拿手挡住了一边侧颊。 “哦~” 羊角辫女生拖长了语调,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 “又是和前男友的感情纠纷之类的问题吧?” 她刻意压低音调,没有让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听见。 “为什么?” “你对别的事儿都不上心啊,好像只有在遇见和徐向阳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高兴或者难过的表情。” 杨文静好像对她的反应很不满,但在那种不开心的神情中,多少还是夹杂着调侃——再怎么对闺密上心,她毕竟也只是个高中生,免不了有八卦的心情。 “你看你,”她伸手整了整长发姑娘的衬衣领口,“最近忧郁得都快变成水仙花了,只能说明你这人满脑子都是这方面的事儿。” 满脑子?我才没有…… 林星洁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将欲言又止的话语咽回肚子里。 “总之,今天是真的有事。等班主任来了,你帮我请个假。”她说。 “好好,我知道了。” 杨文静摆摆手就离开了。 上课铃打响。 林星洁看着座位上的书包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教室。 * 铁灰色的天幕阴沉沉地往下压,低垂的云梢像是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像这样的天色、在这样一座城市里,人间即将迎来一场风雨,便是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果不其然,冰冷的雨珠很快就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在廊檐梁拱间溅跃。 在离开学校后,林星洁起初还只是走走,因为她想要漫无目的地散心,不想走得太快; 可等到拐入小巷,发现周围没人了,林星洁还是没能忍住。她一个纵越跳上旁边的墙垛、攀上窗户,然后又开始在天台上奔跑。 林星洁的身后,漆黑如夜的长发飘飘荡荡,她借助超能力在空中滑翔。 少女迈开长腿,从一座居民楼的,刚才那个“声音”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林星洁按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开始努力思考。 所以,这是一场无差别的范围袭击?换而言之,很有可能是某位强大的灵媒在附近和别人战斗,结果波及到了自己? 还是说,出问题的是自己……是她身上存在的某些特异之处,让她很难承受“声音”的袭击? 林星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集中精神使用能力。 在长发女孩周围涌动的浊流中很快诞生出体型相对较小的“小安”——那是一头鲨鱼般的怪物,亲切地摇晃着自己的尾巴,像在深海中游动,迅速飞上了天空。 在利用怪物的眼睛巡视四周的时候,林星洁暂时依旧起不了身。 那声音没有消失,仿佛潮汐般一次又一次地袭来,她的脑海中翻天覆地,片刻不曾停息。 不是那种激烈的撕心裂肺的疼,而更像是本来已经愈合的伤疤,又被撕了开来,一种钝钝的痛楚。 精神错乱般的恍惚之间,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林星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鬼屋里遭遇危机的时候——在愤怒激昂的情绪驱动下,令女孩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怪兽即将从另一个世界冒出头,准备将想要伤害主人的人们尽数杀死; 而现在,一个隐藏在更加久远的回忆底下的真相,一种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感觉正在重新回归,这让林星洁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等到她勉强适应这种痛楚后,那声音总算是慢慢消停了。 但这场异变并未到此结束。 当林星洁吐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就像是卡带的磁盘播放出来的画面,彻底陷入了静滞。 物质世界不再是时刻永恒运动的,而是变成了一幅幅晦暗单调的剪贴画连接而成的可怕图景。 低矮的房屋,水光朦胧的街道,包括天空,全都被吞没了,取而代之的事无边无际的……宛如活物般流动的浑浊暗色。 幽深无光,如深渊般静默的异世界海洋。 没有光的世界,她所能感受到的,唯有耳畔传来的潺潺流动声和脚底的冰凉湿润。 ……毫无疑问,她的能力再度失控了。 上一次还是在和徐向阳分手之后。 林星洁对此其实早有预感。 她能感觉到,随着自身能力的增强,趋向失控的可能性就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分手的到那一天,情绪的失控导致了能力的彻底失控…… 幸好,最后还是挽救回来了,她像个成熟的灵媒那样,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量。 “……又来了啊。” 林星洁深呼吸了数次,对着面前的景象大声斥责。 “给我……滚回去!” 毫不犹豫的斥责,无比坚决的态度。 但如果说,这片海洋拥有自己的意志,此刻的它显然要比上次更加固执。 浑浊的海水只是寂静地涌动着,在没有声音的沉默的风中,缓缓起伏。 它没有再听从女孩的命令。 * 天空中的雨,下得更大了。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或许只是汗水遮挡住眼帘所带来的错觉。 林星洁捧着脑袋,慢慢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往前走。 在她无数次的努力尝试之下,混沌之海的景象确实褪去了; 但在女孩脑海中回荡的声音却再度浮现。那种异样的恶感仍然死死缠住她不放。 于是,在经过十几分钟后,现实世界停滞、被远境所吞没的诡异景象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现。 林星洁不得不耗费全身心的力气去压制这种失控现象。 然而数分钟后,又是一次失控…… 每一次在失控与重新控制间徘徊,都是意志力战场的反复拉锯。在这个过程中的她几乎已经无法再思考别的东西。 就在她的脑袋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林星洁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向阳?” 一眨眼的功夫,长发姑娘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一下子变得安心起来。 这就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反应。 仅仅是下意识的指引,林星洁朝着那个方向靠近,她的步伐一点点加快,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到最后干脆是在雨中狂奔,然后…… 她停下脚步,看到徐向阳和另一个女孩走进了一家宾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章 奔赴 “——徐向阳。” 班长大人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 徐向阳拿着扫帚埋头清理到处是斑斑血迹和散落这的绷带的地面,没有回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竺清月背着双手,站在男生背后等待了一会儿,看着他将畚斗里的东西全都装入垃圾桶里。 那个被俘虏的倒霉蛋又昏了过去,脑袋正歪歪斜斜地躺在墙壁上。 年轻人们没有这个心思再特地给对方叫辆救护车,所以这人能不能活下来,只能自求多福。 “……好了?” “好了。” 徐向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意整理了一下衣领,之后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你等一下。” 他停住脚,有点疑惑地转过头。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柱,从街道的远方投射而来,照亮了窗户,一闪而逝。 屋外有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微响动,竺清月站在这如梦似幻的画中,轻声问道。 玻璃的一面布满细密水珠,另一面雾气朦胧,斑斓的光芒从女孩清美的脸庞上流淌而过,眨眼间又被昏暗笼罩。 “当然是回去啊。” 徐向阳回答。 “已经过了一小时了,还好时间不算浪费,我们得到了情报。但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变,对吧?我们需要早点和星洁,还有莲姐汇合。” 他看着抿起嘴唇,神色肃穆的女孩,意识到她并没有要立刻动身的意思。 “……刚才那人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 她问。 “嗯。” “那你觉得,他们要找的人……会和我们有关吗?” 这话其实就和点名道姓一样。 班长大人的意思,是在问这群不知来由的灵媒,不惜在市区内引发大规模混乱都要找到的人,是否是林星洁—— 他们的挚友,他的恋人。 “会吗?我不清楚。” 徐向阳很诚实地摇头。 他确实有些迷茫。 班长大人的这个猜测算不上惊世骇俗,因为他在听到那个自称被雇佣的灵媒说话的时候,同样联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林星洁身上存在的特异之处,任谁都看得出来。 徐向阳记得以前自己还安慰过她,说“天塌了有高个,这正是年轻人们遭遇过的情势最严峻的一次挑战,哪怕是在对这群人的邪灵能力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徐向阳都能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是关于星洁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有准备。” 他将手掌攥紧成拳,沉声回答。 “还有。”徐向阳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如果说星洁很特殊的话,你的灵媒能力同样不相上下吧?别大意,也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竺清月眨了眨眼,随即笑了起来。 “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我才不怕他们呢。” 要说战斗力,我可没办法和你相提并论啊…… 话虽如此,当看到那双清澈瞳孔中蕴藏着的深厚信赖时,徐向阳的心中微微一动。 班长大人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件事,但她还是这样说了,而且那是内心流露的真实想法,绝不是为了他的面子考虑才曲意敷衍。 他在她的身边的时候,她会觉得可靠、觉得自己不再害怕和担心任何人。这和力量的强弱无关,而是因为与最重要的人携手同行,于是心落到了实处。 既然如此,无论是出于少年人的意气,还是作为恋人的保护欲,他都不想让面前的姑娘感到失望。 “那好,我们走吧。” 徐向阳朝着竺清月伸出手。 女孩微微一笑,将柔软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两人一起走下楼梯。 他们不是公主与骑士,而是相互陪伴、相互扶持的伙伴。 * 现实情况远比年轻人们预想中的更加糟糕。 和清月的讨论过程中,徐向阳担心归担心,但他毕竟没有真的经历过大规模的灵媒冲突,只是直觉较为敏感而已。 不要说他是“怀着侥幸心理”,要是换作别人,肯定会觉得天底下的坏蛋们一定是冲着自己身边人来的……这种念头才更像是在杞人忧天。 可是现在—— 忧虑却成为了现实。 从宾馆里出来后,一路又行驶了半小时的时间。 前方就是徐向阳家所在的地方。 但在通往小巷的那条道路上,他们俩却远远便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氛围。 接下来想要再继续往前,坐摩托车就太显眼了。不用班长大人提醒,徐向阳踩下刹车,停靠在角落里。 披着雨衣的两人从车上下来,悄悄地靠近。 这条街道邻近商业街和旧城区的居民区,平日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而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之后,绝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几家拉下大半的卷帘门里,透出些许光亮。 “这里有邪灵……还不止一个。” 两人无声息地走到某个角落,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惊颤。 朦胧的雨夜里,街头路灯光洒落,仅能照亮周畔的一小部分湿漉漉的水泥地面。 细雨绵密如丝,淋漓的水光和些许微茫,勾勒出夜色中异形怪物们的轮廓。 影影绰绰的街道上,徘徊着邪灵们的身影。 来自异世界的怪物们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将视野范围内的空间完全填塞。 有的体型庞大,行走时虎虎生风,仿佛畸形的巨人;有的样貌狰狞,挥舞的手足触角在墙壁上投落下扭动的阴影;有的在地上蜿蜒爬行,像是传说故事里的妖魔。 普通人见不到还好,可要是有能看到邪灵的通灵者路过,猛一看到这般景象说不定会被吓傻。 整条街道一下子变得阴气森森,意识恍惚间还以为人已不在人间,而是去了阴曹地府。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在角落里等待观察了片刻,这群明显是受人操纵的邪灵们一直在徘徊,像是封锁现场,戒备四周。 “这群人真的是冲星洁来的……” 人都到这个地方来了,绝对不是巧合。 这里可是他和星洁两人的住处,当然不可能没检索过,他能确定附近没有居住着灵媒,更没有鬼屋。 两人靠着湿漉漉的墙壁,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探出脑袋朝着街道的方向窥伺。 竺清月在他耳畔小声问道 “怎么做?” “当然是闯进去。” 徐向阳的心跳正在加快,嘴里的回答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眼前的局势越是危险,就越说明情势紧张。 就算不清楚星洁目前的状况,他们也不可能放着自己家附近被一群灵媒们堵住的诡异状况不管,因而只有闯入这一条路! 再拖延下去,时间很可能会来不及。 徐向阳抓住班长大人的手掌,片刻不愿意松开。 这可不是为了秀恩爱。他闭上眼睛,扩散开来的意识触角反过来覆盖在身体上,像一件流动的衣服,包裹住了两人。 在商场那时候,徐向阳便已经学会了这种做法。在这种状态下,就连侦查系邪灵都难以察觉到他的行动。 就这样,年轻人们手拉着手,从簇拥的邪灵们中间穿过去,就像是一场群魔乱舞、光怪陆离的盛大宴席上的不速之客。 如坠魔窟。 徐向阳的心脏跳个不停。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呼吸。 左右两侧都是险恶狰狞,或高大或庞然的丑陋怪物们,这可不是什么超现实主义的雕塑群,而是一群货真价实的邪恶生命。 想要不动声色地从它们当中走过,实在是一件很考验心脏承受能力的大胆之事。 就连向来冷静的班长大人都不例外,徐向阳紧紧抓着她的手,能清晰感受到短发姑娘掌心处的粘腻冷汗。 以竺清月的能力,未必怕了这群怪物。但他们的对手毕竟是一群灵媒,说不定还有潜伏的手段。 在找到星洁前,他们不想打草惊蛇。 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条路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自深沉的远处传来,却又好似在脑海深处回荡! 徐向阳的心头一沉,感觉就像是有块巨石压上了胸口,他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的能力。 “你听见了吗?” “嗯,又是婴儿的哭声……”他的另一只手正捂着自己的额头,表情正因痛苦而扭曲,“是那个压制了全城通讯的灵媒。” 他们的交流还尚未结束,小巷深处便爆发出强烈的气息。 如同一枚炸弹从天而降落入了巷子里,可怕的能量裹挟着火光和烟气,刹那间膨胀开来。 那气息相比起平时明显变得过于强烈和不稳定,但它对他们两人来说太过熟悉,所以第一时间便都认了出来—— “星洁!” 那一刻徐向阳几乎要喊出声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块橡皮。 那是他平日里与星洁进行沟通的媒介。 可能是因为空气里还残留着那个特殊邪灵所释放的“干扰信号”的缘故,徐向阳之前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但是现在,他和林星洁之间隔着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徐向阳心中发狠,全力发动了通灵能力。 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了女孩此时此刻亲眼目睹的画面,一切都清晰如镜。 但还没等徐向阳仔细辨认,他意识就被“弹”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如海潮般浑浊的思维碎片,几乎要彻底吞没他自己的意识。 “失控了……” 在竺清月的搀扶下,他喘着粗气,身体瘫软地坐在墙根。 “有问题?” “……我的通灵被强制中断了,但这不是星洁自愿的,而是因为她现在的意识状态非常混乱,所以会下意识地排斥外来者。” “她没有认出你?” “我现在要去找她。” 像是在答非所问。 但竺清月的神情中却透着一股了然。 “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走。” “好。” 徐向阳用力点头,用手臂强撑着身体站起,扶住墙壁,踉踉跄跄地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又是一声尖锐的响动。 这一次,不是邪灵的特殊能力,不是制造出来的幻觉,不是感知中的气息,而是实实在在的爆炸声—— 整条巷子都被惊动了,有好几户人家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有人撑着把伞,探头探脑地张望。 人们目送着那个男孩步履蹒跚地走入深暗。 竺清月往他的背影投去最后一眼,随后毅然转身。迎面而来的风雨凛冽如刀,不留情面地拍打在少女苍白似雪的脸庞上;她拉下帽檐,刘海下的眼神锋芒却比刀更锐利。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只争朝夕 又一次失控…… 林星洁好不容易才将眼前浮现的黑海场景再度收束与控制起来,同时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自身能力失控间隔的时间正在变得越来越短;而与之相对,在失控后,她想要重新收回控制权所耗费的时间,却在变得越来越长。 这种情况再这样持续下去,面临一场彻头彻尾、失去所有限制的崩溃,恐怕是迟早的事情。 林星洁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背后传来的推搡力道却让她无法驻足停留;而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女孩的周围浊浪滔天,滚滚浪潮里隐约能瞥见暗芒流动的只鳞片爪;隐没在浊流里的怪兽睁开猩红的瞳孔,充斥着择人欲噬的邪恶色泽。 本该牢牢掌握在林星洁手里,操纵和桎梏它们的缰绳,正在一点点滑落、一点点散开。 这时候,如果有倒霉蛋靠近她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她清楚这个答案。 偶尔,从气势宏大的浊流里迫不及待想要扑出来的凶兽,会张开巨嘴、或是伸出爪牙,试图去触碰外界事物。 龇牙咧嘴间,锋锐的利齿会轻易地撕碎路过的水泥障碍物,玻璃窗户在无声的吼叫中泛起蛛网般的波澜,随后迅速地层层破碎。 她路过屋子时,能听见里头传来人们的惊叫声,却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只能勉强将差点挣脱的怪物重新束缚在浊流里,以免它们做出更过分的事。 在这一路上,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林星洁只能庆幸自己都是在高楼间跳跃,偶尔才会降落休息,中途没有撞见别人,也没有被其他通灵者和灵媒发现。 在将近一半小时的没头苍蝇般的到处乱转后,连林星洁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被淹没在风雨之中的城市,似乎处处都是雷同的风景;耸立在大地之上的钢筋水泥构筑成的“林木”总是千篇一律,她实在没这个心思去一一分辨和记忆。 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有人在暗中指引,就在这时,林星洁发现了徐向阳所在的位置,在本能的驱使下赶赴过去后,却恰好目击他与班长大人并肩走入旅馆里的画面。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星洁站在附近的树荫底下,呆立了一会儿后,她转身就走。 真是的…… 跳上附近楼房的长发姑娘咬牙切齿,双臂挥动、虎虎生风地走出去好几幢楼,直至憋到满脸通红,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是,我是答应了让你去安慰她,可没人让你带着她开房啊!怎么安慰着安慰着就到床上去了呢? 难不成是情感交流到最后,两人的头脑一起发热,干脆打算向彼此奉献出第一次? 林星洁虽然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但那个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竺清月,居然连学习成绩都保不住……她的精神状况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肯定是出了问题。 而根据星洁自己的经验,一旦人陷入了这种脆弱的精神状态,对他人的依赖心理就会进一步加剧,非常想要缠着喜欢的人不放。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 干脆想要一步到位吧? 以那女人的胆子,会干出这种事儿来好像并不稀奇。 相对来说,就算她很讨厌徐向阳的花心,但还是觉得他要更可靠点,以男孩的个性,应该不至于趁人之危…… 不过,要是清月拿自己当赌注,说些比如“这一次后就不得不分别”啊“我已经身患绝症”啊“马上要出国啊”之类的理由,徐向阳很有可能就拒绝不了。 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言情桥段, ……话虽如此,她却宁愿一个人胡思乱想,都没能在刚才鼓足勇气,主动上前阻止或是求证。 林星洁意识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生气或是悲伤。 因为这样,在她的心海里,首先升起的反而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现在说不定就是最好的状况…… 事实上,她还不清楚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就算一起进了旅馆,亦不代表一定会发生那方面的事情。 况且,就算这两人真的热血上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做到最后一步…… 她觉得还是别打搅他们比较好。 因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和别人公平竞争都做不到。 长发姑娘揉把揉把在风吹雨打下变得僵硬的腮帮子,忍不住苦笑。 直到面临如此窘境,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对徐向阳余情未了——或者说,起码是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分手之后度过的煎熬日子,反而让过去的幸福记忆愈发沉淀,化作深深的思念。 混乱的意识状态中,林星洁难以完成正常的思考。 她现在的念头是受本能的驱使,想要跑远、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别的事情暂时不愿意去考虑。 林星洁早就打算这样做,所以撞见那两人的行踪,也不过是再度坚定了心中的这个念头。 以她目前的精神状况,能坚持到哪个时间点,着实是个未知数,只是在机械地重复“失控-再控制”这个过程罢了。而这一过程还在不断缩减,明显是濒临极限。 纷乱的思绪不再受头脑的控制,而那古怪的婴儿哭声,明明在现实中已经消失了,却仍然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就像是人总会不自觉会记起的悲伤回忆,根本无法摆脱的来自过去的阴影…… 她需要远离有人的地方。 林星洁不愿意让失控的超能力波及到别人,更不用说会将身边重要的人卷入其中。 如果……如果来自那片混沌之海的力量完全失控的话,情况可能会变得非常糟糕——女孩内心升起的预感,正在告诉她这一点。 当讨厌的预兆,有一天真的不幸转变为现实后,她已经不敢不信了。 林星洁也有想过,是不是要拜托徐向阳和竺清月来帮助自己。 这事儿说起来很滑稽,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高兴还是哭笑不得——但她相信,就算这俩人现在真的搞到一起了,在收到求救信息后,也会第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救她。 但是,她不清楚自己的朋友们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是因为对两人的能力缺乏信赖,而是单纯由于……情况太紧张了。 她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和涣散,这个过程缓慢坚定,不可逆转,甚至下一刻就有可能彻底失控。 林星洁不敢赌。 她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在意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暂时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好好冷静一下。 那个哭声…… 女孩隐约察觉到,不管那个释放“声音”的灵媒抑或邪灵,是不是真的冲自己来的,但这种干扰能力的确对她非常有效。 林星洁暂时没办法把幕后黑手抓出来打一顿,这的确有点憋屈,但正所谓“好女不吃眼前亏”,她决心先暂时撤退,之后等能力重新恢复稳定了,再寻找机会报复。 总不至于跑到别的省市了,干扰能力还会继续生效吧? 她刚刚尝试过用公共电话联系有关部门,却发现通讯中断了。 这种情况当然很不妙,但这也就意味着一定会有人注意到这种异状,不会放着不管。 等她到了别的地方,再打电话联系徐向阳他们,到那时候,说不定制造混乱的家伙已经被抓起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不管对方的能力再强,只要躲开波及范围就好,只要朝着远方奔逃,总能躲开的。 总能躲开的…… 林星洁深吸一口气,涌起的浊流从下方托起她的身体,让她再度从原地起飞。 …… “……结果还是回到这里了。” 当湿漉漉的球鞋又一次落在瓦片上的时候,林星洁无意间瞥到了熟悉的房屋。 其实,这样的房子自然是随处可见——绝大部分人居住的地方都是如此,但在这个世界上,却不会有人辨认不出自己的家。 这算是“命中注定”吗? 她摇摇头,想要离开,但等到飞起的时候,又想到了一件事。 “去一趟也不是不行……那家伙我才不想搭理,但给莲姐留张纸条还是有必要的。” 她努力抑制着内心涌动的情绪。 脑海一片混乱——这种混乱不止是她的情绪问题,而是某种无法抵御的深层次入侵。 因为女孩的意识,与那片广袤的大海相连。 她只能暂且勉强维持一部分清醒,努力让自我的思维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就像受到浪潮的不断冲刷,裸露出海面的一块漆黑礁岩。 “只要几分钟就好……只需要几分钟……” 林星洁默默估算了一下目前的身体状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适应发生在思维世界的“失控-再控制”的反复拉锯战,她现在的情况,反而要比最开始的时候好一点。 几分钟的时间,应该还不至于失控。 长发姑娘降落到小巷,朝着那个熟悉的家走去。 尽管她已经在尽量收敛自己身上的力量…… 但源自林星洁的体内庞大力量,仅仅是些许散逸的余波便能让周围的视野迅速扭曲。 巷子好像变成了一口大鱼缸,某种臃肿膨胀的物体,满溢而出。 模糊而庞大的光影似花朵般摇曳着,两侧的青石墙壁在重压下“咔咔作响”,碎石和瓦片止不住地掉落下来;路过的玻璃窗户被狂风吹打似的颤抖。 林星洁不希望这份异状被别人注意到,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 “2号点发现目标!” “好,准备包围。” 蹲伏在不远处居民楼里的玛丽紧闭双眼,嘴巴微微蠕动,她的声音清晰地在人们脑中响起。 在通讯设备无法使用的当下,她正在利用自己的灵媒能力串联起众人的思维。 当然,在孟正所释放的“声音”范围压制下,这同样需要一定程度的训练。不过孟正是她的同伴,所以她提前就进行过演练。 而要是换作别人,就算拥有和她相似的灵媒能力,在邪婴的干扰下想要寻找到合适的“频道”,无疑需要浪费更长的时间。 这就是他们需要抓住的机会。 最好的时机,总是稍纵即逝。 “目标现在的状况……” 队伍中的成员传来迟疑和惊叹的声音。 “怎么了?” 玛丽问。 但她其实知道理由。 就算闭着眼睛,在她的感知中,依然能“看”到目标所在的方向,那宛如火炬般熊熊燃烧的波动。 那是足以照亮整座城市的……明亮和炽烈。 压倒性的存在感,令人窒息。 简直称得上是“魔焰高涨”。 身为感知系灵媒的玛丽尤其清晰,她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着转身就逃,根本不愿意去面对。 这种感觉,实在是毛骨悚然。 “我害怕我上去……会死。” “那就让大家再等等吧。”孟正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到队伍的交流中,男人低笑着说道,“再等等就好了。” “……好吧,我们再等一会儿。” 玛丽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 数分钟后,宛如爆弹的轰鸣在小巷中响起。 玛丽猛地抬起头来。 这就是孟正所说的“等等就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数个呼吸后—— “有人袭击!” “等……你在做什么?!” “不、不是我……我的邪灵失控了!” 惊慌失措的声音。 能被挑选出来参与此次行动的人手,都不会是没经历过风雨的雏儿,却在这短短数个呼吸内的功夫里失了分寸。 看来他们是遇见了难以想象的攻势…… 或者是一个令他们感到畏惧,觉得无法抵抗的敌人。 夹杂着“砰砰砰”的枪声,像是绽放的烟花,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了。 “突然出现的邪灵……一共两头……其中一只大约在a级,另一只是b级,异能尚未知晓……失控的邪灵,一头、两头……还在增加……速度好快。这到底是什么能力?对方有几个人?怎么做到的?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玛丽中断探测,她睁开眼睛,发布了行动开始前的最后一条指示。 “包围2号地点的成员不准解散、不准擅离职守,就算死,给我死在这条街上!” “剩下的人跟我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二章 “想和你走同一条路。” 林星洁即将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时候,却在半路停下脚步。 一双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的目光朝着身旁一扇敞开的门扉内看去,些许昏暗的光亮从里头透露出来,蜿蜒的阴影在地面上延伸。 这是自己的另一个“家”——或者说,是曾经的家。 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上,有青苔的痕迹。木门上的种种痕迹看似平常,放在女孩眼中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边是她曾经用鞋子踹出来的凹痕,那边是小时候无聊拿皮球砸出来的;门框有一小半脱落了,大概是经过无数次摔门而出后留下来的“伤口”吧…… 距离林星洁的父亲失踪,她和母亲林素雅从家乡搬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天,算下来已有十年时间。 由于童年时期的记忆变得模糊,所以可以说自林星洁有识过来,她就是从这条巷子里长大的,这里就是她的故乡。 林星洁稍稍恍了一会儿神。 其实回忆往昔这种事儿,除去生活一帆风顺的幸运儿,平常人总是觉得复杂难明、苦乐参半的,会有想要挺直胸膛的自豪时刻,亦有现在想想都觉得窘迫与后悔的瞬间。 何况,她还没有到能放平心态看待过往苦难的年纪。家庭和生活环境所带来的压力,看不见希望的日复一日,对女孩而言仍像是发生在“昨天”。 林星洁小时候的日子,过得总是要比起身边的同龄人们要更辛苦些。生长在孤女寡母的家庭中,作为未成年女孩的她需要学会如何独自一人照顾自己,要处处小心翼翼,才能保证不受伤害; 要是再和徐向阳同居后甜蜜与酸涩纠缠的时光相比,那段日子无疑愈加显得黯淡。 但是,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是她人生中无法割舍的部分。 现在的林星洁早已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或许在旁人眼中,回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身边的选择亦未尝是件坏事,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母亲跟着过上美好的新生活…… 只是,她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和恋人与好友考上同一所大学,这就是林星洁暗自立下的目标。 她心怀决意,绝不动摇。 尽管时至今日,这本该板上钉钉能实现的理想,好像同样出现了一点点意外…… 林星洁不自觉地沉浸在回忆里,走了一会儿神;随后,她突然听见门扉那头传来的呼喊。 那是什么声音? “……!” 女孩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哀怨的,悲泣的,饱含痛苦和后悔的哭声。 这个声音逐渐和林星洁回忆中的某个声音逐渐重叠。 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见母亲深夜里的哭声。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现在却要独自肩负起家庭的重担,没日没夜地为工作和家务奔波,照顾自己和女儿。单亲母亲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林素雅时常怀念过去的幸福,怨怼抛弃自己人间蒸发的丈夫,整天以泪洗面。 一想起那时候的经历,林星洁的心中顿时怒气上涌。 她对自己的母亲的软弱性格向来很不爽。一开始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但久而久之,免不了产生厌烦和嫌弃的情绪。 父母该好好照顾和保护好子女,负责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而子女则要体谅父母的辛苦,这本是亲子之间应有的样子。 但或许是力有未逮、或许是性格使然,年龄、阅历和心态皆存在差距的双方总不能完美地做到这些,家庭中的龃龉矛盾便是由此产生的。 人活一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是每样事都能用道理讲得通。 对于渐渐从小女孩长大成少女的林星洁来说,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难以承担起家长责任的女人,她实在不愿给好脸色。 但即便如此—— 就像她之前对林素雅说的那样,那个女人终究是自己的母亲,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着不管。 林素雅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林星洁却不是不负责任的女儿。 事到如今,母亲之所以还会躲在家中哭泣,难不成是因为—— 不会吧…… 这个混蛋!明明我都放他一马了! 怒上心头,周围的浊流激烈而澎湃地涌动着,林星洁毫不犹豫地踹门而入。 在这种关键时刻,激烈的情绪起伏所导致的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超能力的暴走失控—— 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 房间内的光线暗淡而昏沉, 一个男人匍匐在角落里,他的体型高大健壮,身体佝偻蜷缩。 他背对着自己,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古怪响动,就像是野狼在反复磨亮自己的利齿。 林星洁愣了一下。 她的视线逡巡四周,却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男人像是嗅见了人的味道,从角落里腾地站起。 天花板垂落下来的灯被男人的脑袋撞到,来回晃悠;他就像是一座魔山,朝着女孩投下一片阴影。 她只能仰视。 男人的脸在熟悉中又透着一股陌生,额头青筋暴起,瞳孔布满血丝,本来就凶神恶煞的面庞变得愈加狰狞。 “这……!” 林星洁觉得他此时的状态有点熟悉,脸色微微一变。 这并非畏惧。 自从觉醒超能力以来,就没有人能再伤害得了她。 林星洁只是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踩中了陷阱。 “快……快……” 男人的喉结里发出阴沉的闷响,似乎是想要说话,却连一个词语都吐不出来,被“咕噜咕噜”的喉间怪声淹没,根本听不清他想要说什么。 他张开指节粗壮的手指,想要锁住自己的喉咙,不断上翻的白眼似乎证明他正陷入到某种意识层面的挣扎——但下一刻,他就放下了手,眼神里只剩下属于异类的凶恶。 额头的青筋极不正常地鼓起,甚至变作了一条条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肤底下肆意窜动。 男人如野兽般四肢着地,随后双脚用力一蹬,朝着站在门旁的长发女孩扑来。 一栋狭窄的房屋,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 在察觉到被附身者异样的气息正在靠近后,在林星洁身旁如有自身意志般流淌卷涌着的浊流,在霎那间展露出愤怒。 尽管是对它而言,眼前的怪人是如虫豸般弱小的生物,但这种冒犯依旧是无法原谅的。 于是,这一个晚上都积蓄在女孩周围的力量,全都不受控制地膨胀开来。 “等……!” 林星洁回过神来,伸出手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力量早已失控。 异世界的海洋自虚空洞穴内喷薄而出,层叠的海浪重重拍打在附身者的身上,男人登时像炮弹般被发射了出去,脑袋重重砸在水泥墙壁上。 她甚至能听见对方胸腔凹陷、全身骨骼断裂的一连串响动。 林星洁呆了呆。 她看见从男人胸前破开的血肉大洞里,钻出来一个浑身沾满了血的婴儿。它抬起头,邪恶冰冷的瞳孔里只有眼黑没有眼白,同时大幅度地咧开没有长出牙齿的嘴巴,露出漆黑的喉咙。 “啊啊啊啊——” 头痛欲裂,痛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这一刻,她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尖叫,到底是眼前这个婴儿,还是自己。 …… “……素雅……素……雅……” 鲜血自男人的口鼻间汩汩流出。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被邪灵控制的男人仿佛终于恢复了神智。但他的意志已然涣散,瞳孔虚无地映照出天花板悬吊下来的那枚仍在摇晃的灯泡,嘴中反复呼喊着某个女人的名字。 …… 浊流并未因为杀了人而就此停息,反而像是刚刚突破了提拔阻拦的洪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混沌之海迫不及待地淹没了房间,朝着远方蔓延。 海水的中央,一片墨色的长发随风飘荡;一股压倒性的气息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团乌云在狭窄的房屋内膨胀,眨眼间便挤破了水泥墙体的束缚。 伴随着爆炸般的惊人响动,房屋,这里的人们在纷纷苏醒后,已经将门窗关得很紧,却依旧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整条小巷,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航行的船只,随时有可能倾覆。 而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星洁!” 他的脸被狂风打得生疼,刮出一道道血痕,徐向阳咬紧牙关想要靠近,却发现那栋房子已经被恐怖的漩涡包围,每一道气流都像是一枚正在高速旋转的尖锐刀片,擅自闯入者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高声呼喊着女孩的姓名,然而却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一道邪灵的影子从天而降。徐向阳心中一紧,想要躲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反过来用躯体保护住了自己。 他意识到是清月的援手。 徐向阳不再犹豫,大喊“冲进去!”——这句话是他自己为自己鼓劲,他旋即用双手挡住脸,鼓足勇气、咬紧牙关往门里冲去。 这头陌生的邪灵显然曾经属于某个在附近监视的灵媒——但在丝线的强制操纵下,它拼尽全力用身体覆盖住了那个男孩。 无声的惨嚎中,邪灵被风暴迅速千刀万剐,连半点残躯都没剩下,彻底消失在漩涡之中。 幸好,徐向阳已经趁机冲入门中。 他一眼便瞧见了正倚靠着冰箱、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发呆的林星洁。 明明房屋外如末日来临般黑云压城,屋内却是一片风平浪静,就像是身处在风暴眼。 而不远处的地方,正躺着一位头发短到只留青茬的中年男人。他的整个胸膛都以可怕的幅度凹陷下去,五官都在溢出鲜血。 就算徐向阳只是个高中生而非受过专业训练的医护人员,都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死定了。 “……被附身了?”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不禁蹙起眉毛,联想起和班长大人在旅馆内的遭遇。 有人正在这座城市里,利用邪灵的力量散布制造附身者,从而引发混乱…… 徐向阳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不过见对方只是依靠被附身后异化的身体苟延残喘,呼吸正在急速变得微弱下来,显然是没救了,他便再没有心思去管,目光落在了林星洁身上。 女孩低垂头颅,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披落下来,遮挡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星洁,我们快走。” 女孩闻言,抬起头望向他,神情黯淡。 她显然在外头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雨,脸色异常苍白;原本漂亮又柔顺的长直发,这会儿却像是没除干净的水草,潦草地黏在脸庞上。 从这会儿的她身上,哪里还能见到平日里那女侠般的潇洒劲儿,只有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还有…… 前所未有的阴郁。 “向阳……” 女孩的嗓子沙哑,就像患上了重感冒,透着深深的疲惫,听得他心疼不已 其实这个时候,徐向阳的感觉同样不好受。先是匆忙赶往班长家里,之后又冒雨回家开来摩托车,行驶半天好不容易到了车站,却又发现了城市内爆发的异常,不得不冒着夜色赶回来,而如今已是深夜。 在这个湿冷的风雨天里,折腾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此刻的徐向阳又冷又饿又疲惫,可他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灵活。 他一下子便大概猜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无论如何,这都不可能是她的错。 “你能猜到这是别人的阴谋,对不对?” 时间紧迫,徐向阳有话直说。他加快语速,把和班长大人刚才在旅馆里的发现提了一遍。 “有人正在城市里到处散布能制造附身者的邪灵力量,大规模的通讯中断一样是他们搞的鬼,而这群人的目标就是你。还记得暑假那次,我们在山上旧庙里碰见的那群人吗?我怀疑他们都是一批的!” “……我知道。” 林星洁的嘴角微微上扬,却笑得有点勉强。 “甚至还特地在这种地方设下了陷阱。我猜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失控吧……抱歉,向阳,他们已经做到了。” 他没有回答,心中却猛地一沉。 “我如果不在这里落脚,早早逃远些,说不定还有希望,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彻底……对自己的能力失去控制了。” 徐向阳开始理解女孩为何如此失魂落魄,甚至没尝试离开这栋屋子。 因为,连林星洁自己都没办法应付外界那股正在暴躁肆虐的力量。 ……当然,这确实是个糟糕的结果,但他并非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和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 听到他的声音,林星洁的目光起初盯着徐向阳伸出来的手掌上,然后慢慢向上移,和他对视。 一如既往的眼神,温柔又坚定。 视线交会间,她的心中轻轻一颤,有种仿佛雏鸟破壳的萌动。 这种感觉熟悉而温暖,时隔大半年,林星洁又一次回忆起两人初次放下种种顾虑,认识彼此的那一天;她想起男孩曾经说过的“我们要走同一条路”的约定,几乎要落下泪来。 只要看到徐向阳的脸,林星洁就会心跳加速,这种感觉是她自己没办法控制的。 长发姑娘咬住自己的嘴唇,心情有些许复杂。 在他面前,不要说愤怒了,居然连灰心丧气都不能保持太久,真是的…… 这个男孩一定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 不过,林星洁这一次毕竟是有着无法放下的顾忌,所以没办法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跟着他离开。 她撇过头,不再看他,视线落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他马上就要死了。” 林星洁小声说。 “我不会说这人是死有余辜,”徐向阳回答道,“但他以前得罪过你。” “我知道……我知道。但就算是放在以前,我也只是打算教训他,而没有想过要杀人。” 长发女孩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抖。 “我失控了。你还记得那次运动会上的事情吗?有个男生用超能力在运动会上作弊,我当时还说我看他不爽,觉得这是没有原则……结果呢?光顾着教训别人,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 徐向阳坚持道。 “向阳,你知道我的想法的。” 林星洁却只是苦笑。 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谁死了,而是那失控的庞大能力,令她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就算死的不是他,不是一个她认识的人,死的是某个街坊邻居,或者不小心路过的倒霉路人,她就能心安理得吗? “对了,你刚刚是闯进来的……现在外头的情况是不是很糟?向阳,你说实话,再这样下去,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们,还有附近的居民,是不是都被我的能力波及了……” 徐向阳抿起嘴,没有回答。但看他脸上难以掩饰的沉重,她已经猜到答案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明明是这种情况,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真的不想做错,一次都不想,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一旦做错一回,就有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女孩望着掌心上的纹路,像自言自语般喃喃。 “我甚至没办法保证,再这样下去我不会伤害到你……” “没关系。”他下意识地安慰道,“我不在意——” “别说这种话!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受伤……不要随随便便讲出口!” 林星洁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的眼圈泛红,恶狠狠地瞪着他。 徐向阳一下子呆住了。 女孩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她的喘息声。 窗外风雨凄凄。 雨点打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回响,仿佛是隔着遥远的世界,人们的呼喊模糊而久远。 过了近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沉默后,林星洁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况且,又不只是你的问题,连我无法容忍现在的自己。” 她重新张开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像个怕冷的孩子那样,有些寂寞地蜷缩在冰箱旁边。 “徐向阳,你喜欢的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吧?” 他无法回答。 他喜欢的林星洁,是怎样一个女孩子呢? 曾经的她孤僻又倔强,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但只要有人愿意真心对待她,她其实很愿意敞开心扉; 在对付自己讨厌的人的时候,她不会手软,但她本质上是个善良温柔的姑娘,同时还有着强烈的自尊心,所以尽管拥有着足以摧毁一切事物的强大暴力,却绝不会滥用它。 而现在,这份坚持却在现实面前砸得粉碎。 这时候,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没来由地闪过这样一幕: ——“我未来呢,想要堂堂正正地当个女侠。” 在解决掉那个与老鼠邪灵融为一体的失控灵媒时,林星洁曾经这样昂首挺胸地对他们宣布。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骄傲、多么自信,和现在这个垂头丧气的姑娘,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这便是她的理想,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可这说不定连这份理想,同样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曾经赞扬过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像是武侠里的主人公,星洁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 “……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要是不高的话,我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呆在你的身边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徐向阳心中无比焦虑,反复张嘴却又陷入沉默。无数想说的话语在喉咙里打转,但连他自己都清楚,这种苍白无力的话说服不了任何人,一旦讲出口就会变得轻飘飘,消逝在空气里。 林星洁再一次抬起脸。 这回,她看上去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注视着徐向阳的双眼。 “你……你先走吧。”她说,“不用担心,没有人能伤害到我。我担心的是呆在我身边的人反而会受到伤害……” “不会的。不止是我,还有清月。她现在人就在外面,我们一定能帮到你。” 他当然不愿意走。 接下来,林星洁终于说出了那个自从今天晚上能力失控以来,就始终盘桓在她心底的恐惧。 “徐向阳,你还记得孟叔叔以前提到过的‘世界末日’吧?假如说那是因为我……” “别说傻话!” 徐向阳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觉得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就能毁灭世界什么的吧?别幼稚了,世界那么大,普通人一辈子连走遍地球都做不到,哪里是说毁就能毁的!” 林星洁没有看着他,视线却停留在那具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 “是啊,我可能不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但能力失控,不小心杀掉个把人,或是毁灭这座城市还是能做到的……” 在徐向阳想要反驳的时候,长发姑娘幽幽的目光便扫了过来,那好似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看得他心中发寒。 “这不是你能保证的事情,徐向阳,因为连我自己都做不到。清月也不行,我跟她交过手,我很清楚,或许在能力失控前她还有机会阻止我,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不是她一个人能应付的,你们俩现在都帮不了我。” 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冷静了,甚至近乎冷酷。 “你还是快走吧,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帮我,就先暂时离开我身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清月现在就在外头,很正好,你现在就去和她会和,两人先一起离开锦江市,去找人帮忙,等做好充足准备后再来救我……答应我,好不好?”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 仍是无言的寂静。 ……是啊。 星洁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在他闯入之前,失控能力所覆盖的范围正在高速蔓延和扩张,再这样下去就算波及整个锦江市,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理性告诉他,想要帮到她的话,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这不仅仅是为了保全自身。眼下能力失控的问题没办法得到解决,而他又只是个通灵者,假如带星洁离开后她真的暴走了,结果伤到自己……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单纯的猜测了,躺在地上的那人就是前车之鉴。 依照女孩的性格,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她该有多自责、多懊恼! 徐向阳光是想想都觉得呼吸困难,他不为自己很可能会受伤而担忧,而是一旦想象起女孩悲伤的脸,就觉得心痛。 以他对这姑娘的了解,到那时候她说不定会直接发疯!而在这种极端负面的情绪驱使下,失控的超能力将会进一步暴走,情况会变得更加恶劣——比现在更恶劣上百倍、千倍! 林星洁正是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她才不愿意走,拒绝了他的帮忙,一门心思只想着把他和清月一起赶走。 ——可他又怎么做得到! 这和是否理智没有关系,在明知一群危险分子就是冲着她来的前提下,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去面对! 但林星洁的想法又没有错……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男孩的脑海里交错,嘴里的味道似中药般苦涩。 …… 1999年世纪末,高二的这个秋天,阴雨绵绵,夜色如晦,十七岁的少年徐向阳站在前女友的家中,他喜欢的女孩子正坐在他面前,刚刚杀完人的她就像个刺猬那样蜷缩起身体,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他心中无比茫然,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正面临一个别人一辈子都可能碰不到的重大选择。 一个不止会改变他和她的人生,甚至会改变今后无数人命运的决定。 他一直以“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为人生信条,迄今为止也因为这份信念帮到了别人,认识了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恋人,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行动后悔过…… 但是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瞬间,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后悔? 到底要走哪条路,才是正确的? 是的,他不能保证林星洁的能力不会继续失控、不会杀死无辜的人,不会像一场严酷的自然灾害那样带走无数人的性命…… 归根结底,是他不具备这个能力,甚至不知道谁有。 他知道,这是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的保证,如果做不到就不该开口。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让人相信! 可能有的女性喜欢甜言蜜语,甚至明知道对方是骗子,还甘之如饴地上当,但林星洁不是这样的女孩子——最起码现在的她,不希望听到这些。 在那份沉重的、足以破坏现实的巨大能力面前,只是几句空泛无聊的安慰,根本毫无意义…… “你真的不愿意和我走?” 他低声喃喃。 “你要怎么说服我呢……”抱着膝盖,长发低垂的她面露浅笑,笑得和梦一般虚幻,“说服我去相信自己不是一个不受控制的怪物,而是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姑娘?” ……她刚刚说什么? “我曾经喜欢过”? “……呵。” 听到这里,徐向阳突然如释重负。 他意识到了某件事,这令他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星洁看错他了。 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看成是拯救她、引导她走上正途的人,所以会有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所以,才会说出“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呆在你身边”这种话。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自少年的脑海浮现,并且不受克制地肆意生长。 没错,他没办法保证一定能让林星洁伤害不到别人,甚至不清楚该怎么劝说星洁相信自己才不是什么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因为,在他心中同样产生过这个疑惑。 尽管放在以前,他都把这种念头当作是无稽之谈,一笑了之,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说自己还能继续坚持过去的常识。 但他的确有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力所不能及的目标,再怎么保证都没有意义。 他需要的是脚踏实地,是一个自己能做到、且绝对要实现的承诺。 徐向阳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转身离开。 在背后女孩茫然的注视下,徐向阳走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面前,从口袋里掏出漆黑又冰冷的一块金属。 那是…… 在这一刹那,林星洁没有反应过来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东西。 她能看见,徐向阳很明显地感到犹豫,事到临头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但那仅仅是片刻间的迟疑。 “砰!” 下一个瞬间,火光在男孩的手中绽放。 林星洁的瞳孔骤然收缩。 …… 徐向阳差点往后跌倒。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去看溅落一地的白色和红色——不愿意去看这个世界上他亲手杀掉的第一个人,而手腕处正传来激烈的痛楚。 他手臂颤抖着将从俘虏那里得到的枪放入口袋。 这就是我的决定、我的保证、我的承诺。 他重新走到林星洁面前。 “……别说傻话。” 这一回,少年语气柔和。 “不要擅自决定我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是你……以前你说过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或许都是我喜欢上你的契机,但事到如今,我还可能放手吗?” 假如这一刻时间倒流,他认识的星洁不再是原来那个星洁,她不再善良,不再坚定,变成比没有任何人约束也不需要伪装的班长大人还要过分的坏女孩,甚至是个滥杀无辜还企图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他就能撒手不管吗? 我不要。 徐向阳对自己说。 就算要跟着一起做坏事,一起走向地狱,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我说过,我们会走同一条路。” 徐向阳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心爱的女生用力搂入怀中。 “……无论这条路是好是坏。” 林星洁的身体起初很僵硬,像石头雕塑般冰冷;随后,他听见了轻微的啜泣声。 她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双手拼了命地使劲儿,揪着他的衣领不肯放开;最后开始“呜啊啊啊——”的放声痛哭。 “别哭,别哭啊,真正杀人的是我,对不对?就算被警察抓起来了,到时候只要把我供出去了就行。” 他安慰似地拍着怀中女孩的肩膀,顺便还有心情开玩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徐向阳的眼眶一热,眼前的光景因涌出的泪水而变得模糊,耳畔回荡的哭声再也分不清彼此。 …… 是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说要“喜欢我一辈子”,那就一辈子别松手。 无论这条路是好是坏、无论未来身在何方—— ……直到永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真好。” 又是一声闷响,混杂着呐喊和惊叫的人声,宛如在云层深处穿行的雷鸣,那是房屋外的人们发生激烈冲突与交锋时爆发的响动。 这个声音,将徐向阳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惊醒。 他抱着女孩肩膀的手臂微微发软,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有星洁能力失控后制造出来的风暴作为阻隔,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能闯入这栋屋子;但他不会就此安心地窝在这里,否则刚才就不会那么努力地说服星洁离开这里了。 这里看似是庇护所,实际上却是一处走投无路的囚笼。 既然敌人们有把握冲着她来——照星洁的说法甚至还特地为她设下了陷阱,大概率是有考虑到能力失控的情况。 所以,此地不宜久留。 徐向阳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眼眶底下的肌肤,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因为被泪水反复浸透的缘故,他的脸已经变得黏巴巴的了。 ……我刚才哭得还真用力啊。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上一回像这样肆无忌惮的放声痛哭,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他不喜欢“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话,所以不会吝啬地为了他人的经历落泪;但他的确很难遇见可以放下所有顾虑,只为了自己在他人面前大哭特哭的机会。 因为放在过去,徐向阳能对着哭的对象只有姐姐,他又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只懂得任性和撒娇的小鬼。 可是这一刻,他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合适的对象——能毫无保留地坦诚自己懦弱的一面,能一边互相拥抱、一边用“一起流泪”的方式来抚慰彼此的那个人。 当然,哭归哭,哭完之后该做的事情还是不能落下。想到这里,徐向阳低下头,对着怀中女孩小声说道。 “星洁,我们该走了……” 话到一半,他便停住了嘴。 长发姑娘将梨花带雨的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肩膀上,双目紧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去了。 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嘴唇有翘起的弧度,原本阴郁的神情平静下来,酣睡的模样甜美可人,像是躺在襁褓里的幼儿。 她同样哭得一塌糊涂,脸上到处都有流过眼泪和鼻涕鼻涕的痕迹;然而和自己不同的是,因为她有着一张光洁清纯的脸蛋,所以纵然是这副狼狈的样子中,依然透着一股“我见犹怜”。 自女孩的鼻腔里,他感受到了平稳的呼吸,一阵阵热气正扑打在他的手背上。 ……累了吧? 徐向阳温柔地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长发。 虽说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但总有些事情是旁人无法以身代之的。 星洁正面临着能力失控的窘境,而灵媒的能力又往往与思维紧密相连,在这种情况下她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依照她的个性,在失控前一定拼尽全力地挣扎过、反抗过,所以当意识到自己彻底失败后,她才会表现得那么灰心丧气。 当星洁孤身一人,与来自异世界的混沌之海相抗争的时候,身为恋人、身为朋友的他,究竟又能做到什么呢? 徐向阳隐约有了想法,但他现在最该做的,还是保护好昏迷不醒的她。 那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蝴蝶落在了花朵上,将轻盈的翅膀收拢,安安静静,不发出半点声息。 徐向阳在等待片刻后,见她没有醒来的意思,不自觉叹了口气。 然而,即使是下意识发出的叹息声,他仍然尽力控制住了音量。徐向阳捻手捻脚地站起,仿佛是生怕惊动了那只停驻在花上的蝴蝶,害怕它会惊慌失措地起飞。 徐向阳想了想,要是想离开这个地方,光是搀扶有点麻烦……他干脆俯下身来,把她的两条手臂拉过来,将她整个人都背在身上。 压在自己脊背上的女孩身体软绵绵的,不算很重;他起初背起来还有点吃力,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 他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脚步踉跄地朝着外头走去。 等到了屋门口的时候,望着头通灵者,连寻常灵媒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伴随着他注意力的不断集中,从那道光芒中响起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暂时分队了。那个能让邪灵失控的敌方灵媒会被其他人牵制,暂时不用去考虑。” “情况怎么样?” 没有混沌之海泄露出来的能量阻挡,很快就有人往屋里头走了一个来回。 众人的思讯变作看不见的一道道流光,在空中交错。 “只有一个死掉的附身者,没看见目标。” “刚才的气息消失了,目标的精神状态已经重新恢复正常?这和首领的说法并不一致。” “但她又能跑到哪里去?监视人员都没有擅离职守,他们全都没有注意到!” “难道是有人把她带走了?” “有可能。或许和刚才那个偷袭我们的人是一批的……这就意味着盯上神媒的不止有我们。” “幸好,这里只是一部分人手,还有别的队伍在,他们逃不走的。” 听到这里,徐向阳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看来就算待会儿发能和班长大人及时会和,想要逃离他们依然是件困难的事。 “先别考虑他们已经逃走后的做法。就算有人帮忙,距离目标离开这栋屋子,中途只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是的,她刚刚还在这里。” “会不会目标并非‘恢复正常’,而是彻底失去意识?” “要是目标陷入昏迷的话,就更不可能到处乱走了。” “是有人偷偷潜入进来,把她带走。” “会是谁?无论如何,我相信对方的人手中有能压制我的感知系灵媒……” “或许她没有逃。” “或许这些人就在附近……” “一定是藏起来了!” 徐向阳越听越是心惊,这群人的思维都非常活跃,而且个个经验丰富,很快就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貌! 不行,他得走了! 徐向阳不再犹豫,立刻给清月发去了联络,随后背起昏迷的星洁,转身就要顺着这条巷弄离开这个地方。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从那道流光里传来狠辣坚决的声音。 “——既然有藏起来的可能,那就干脆逼他们出来!” 徐向阳尚且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语中的涵义,脊背的肌肉便反射性地收紧——剧烈的疼痛,在霎那间摧毁了他头脑中的理智防线。 他整个人踉跄着往前倒去。 这是什么感觉?! 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看到一头外型像是猪笼草般的邪灵攀登上了墙头,它的尖端主动裂开缝隙,一阵烟雾般的孢子被释放出来。 他的目光又落在下方的其他人身上,发现他们全都让邪灵覆盖住了自己。 徐向阳举起手,下意识就想要对这头能对周围人群制造强烈痛觉的邪灵实施通灵,但他很快便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强行中止动作。 聚集在这里的灵媒可不止一个,要是打倒其中一个……在感知系灵媒的追踪下,自己这边就会立刻暴露行踪! 不如说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他按捺住了反击的心思,然而邪灵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散落的“孢子”一落到人体上,便会立刻带来钻心剜骨的痛楚—— 从神经末梢开始,席卷脊髓和大脑的剧痛,如同一场凌迟的酷刑。 徐向阳以莫大的毅力,和几乎是压榨出来最后一丁点理智,才没有就这样和星洁两人一起直接摔在地上。 头破血流倒还是轻的,万一他没有忍住发出半点声音,还是会被附近的这群人发现! 他背着林星洁,靠着身后的青石墙壁,近乎瘫软地慢慢坐下来。 这个时候,徐向阳的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好……痛……! * 林星洁醒过来了。 她的意识仍然昏沉,却在犹如银针刺穴般的刺激下,悠悠醒转。 一旦醒来,那种疼痛感变得愈加清晰,像是电流般流转全身。 就算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就像喝醉了酒、或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这种痛楚依然瞬间激活了她原本迟钝的感官。 女孩柳眉微蹙,嘴唇微张,下意识地就要喊出声来,却被一只手掌牢牢堵住。 她瞪大了眼睛。 …… 清冷皎洁的月辉从瓦片的缝隙中洒落。 她头顶的天空被两旁的青瓦白墙分割,只剩下中间一道深青色的天空,像一抹冷色调的颜料,纯澈的画布上星芒寥落。 她的后背则紧贴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 堆积在巷口的杂物投落下来的阴影,遮挡住了她所在的位置。 那个男孩正趴在自己身上。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 他额头上的水珠似雨水般流淌,浑身汗如浆涌。 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上下两排牙齿咬得紧紧,面部表情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和抽搐着,一看便知正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然而,即便深受煎熬,他依然没忘记挡住自己的嘴,避免她发出声音,同时观察着远方的动静。 林星洁恍然,很快理解了目前的境况。 他们俩是正在被坏人们搜捕,所以避免要避免出声,对吧? 还有,这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使人措手不及的疼痛……来得十分突兀,两人的身上都没有伤口,明显是邪灵的超自然力量在作祟。 试图保护她的徐向阳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她也失去了昔日那份所向披靡的超能力。 可是,真奇怪—— 明明身陷于近乎绝望的境况,林星洁的心情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充满爱怜地抚摸着身上那张汗涔涔的脸颊。 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就在一起,未曾分离。 心贴着心,彼此触手可及。 ……真好。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手拉手,向前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屏住呼吸、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心跳声的环境中,他们俩就像是身处于被这个世界隔绝出去的某个小小天地里。 感官的刻度被一点点拉长,人的思维和感官一同停摆。 然后,就在这时—— 林星洁听见了脚步声。 双足落下的响动轻不可闻,像是蜻蜓点水般掠过身边;一双浅色的软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之上,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就在附近的情况下,却有人径直出现在了少年少女的身边,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 林星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 于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飘零散落的月光笼罩着站在巷子中央的女孩。对方将双手负在身后,身子像是好奇张望那样微微前倾,微笑着俯瞰躺在地上的两人。 柔和的光晕像丝绸般轻盈浮动,勾勒出纤细苗条的身材轮廓。 沐浴在月色中的女孩十分美丽,甚至有种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呆然无语的神圣感。而唯一会破坏这股氛围的,就是那张脸上浮现的笑容—— 有时候会令林星洁感到很可恶的狡黠笑容。 “真是的,亏我一个人在外头担心得不得了,害怕你们俩出事,想方设法瞒着那群家伙,从别的地方溜进来……” 竺清月挺直脊背,她微微歪着脑袋注视着长发姑娘的眼睛,语气比起抱怨,更像是在调侃。 “结果是不是反而变成我在打扰二位了?别人在大肆搜捕,作为目标的你们俩却躲在他们眼皮底下搂搂抱抱,紧张又刺激……唔,这样说起来,还挺浪漫的啊。” 林星洁惊讶了一瞬。虽说对方的调侃让她忍不住撇了撇嘴,生起“不愿搭理”的心思,但那颗原本紧紧提起的心脏却还是由衷放了下来。 自己的能力已经彻底失控了。刚才苏醒过来后,她就一直在努力尝试,想要重新释放能力,然而从与远境相连的意识里,却只能感受到一片“空空如也”,恐怕她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了;而徐向阳则为了避免两人被注意到,宁愿忍受对方的邪灵能力折磨……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寄予希望的,就只有竺清月——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女高中生。 回过神来以后,林星洁立马从地上坐起身,反过来将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孩用力抱入怀中。 “向阳,你……你没事吧?” 长发姑娘捧住了徐向阳的脑袋,努力凑近了想要观察他的情况,两张脸几乎快要贴近到鼻尖擦着鼻尖的距离。 看到她如此焦虑不安的反应,班长大人这才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她蹲下身,注意到了被林星洁抱在怀中的男孩的脸——那是一张汗流满面,疲惫不堪的面庞。 徐向阳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在一直等到清月出现为止,他的意识终于崩溃了,就此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男生的脸部肌肉仍下意识地抽搐着,就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深沉悠远的噩梦。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这是发高烧了?” 竺清月有些不安。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之前在下雨天到处跑来跑去,受凉了吗?” 只因为她的一时任性,这个少年便心甘情愿地陪自己跨越大半座城市…… “向阳……向阳他是为了保护我……” 听完林星洁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的描述,竺清月目光沉凝。她抬起头,看见漆黑的夜色中,闪烁荧光的“孢子”正像雪花般纷纷扬扬洒落。 她试探性地朝孢子伸出手掌,在感受到这种灵媒能力效果的刹那,立刻像是触电似地缩回手来,一双眉毛吃痛地皱成一团。 竺清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望着那张汗津津的脸,低声感慨: “真亏他能忍住啊……” 长发姑娘低垂着脑袋,只是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可蹲在她身畔的竺清月,却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正在怀着希冀,无声呼唤着男孩的名字—— 因为对她而言,这种情绪,是完全能感同身受的。 短发女生吁了口气,扶着膝盖站起。 “算了,星洁,你别太放在心上,反正这家伙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逞强了。” 竺清月眯起眼睛,望向长街的尽头,它正被笼罩在雾气和夜色之中。 “……没事就好。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吧。” 林星洁点了点头,抓着徐向阳的手臂,有些吃力地将男生的身体从地上支撑起来。 之前自己昏迷的时候,是徐向阳一直在保护他;现在她醒过来了,而他却在痛苦的折磨中濒临崩溃,所以,这回该换作她来照顾他。 “周围都是他们的人,我们要是动起来,可能会被发现。” 林星洁小声提醒道。 “我在过来的时候,就让那头大扑棱蛾子在附近释放了大规模的幻觉能力……” “能对他们起作用吗?” “没办法制造足以迷惑所有人的幻觉。但如果算上向阳那种能反制感知系灵媒的通灵能力,掩护我们几个逃走还是能做到的。” 班长大人说话的同时,学着星洁的样子,将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于是,徐向阳的左脸和右脸,同时被两位姑娘柔软的手掌覆盖住了。 “你还可以继续吗?” 竺清月轻声问道。 林星洁听到了她的话,下意识想要出言阻止,却又很快抿起了嘴,强忍着没有开口。 被女孩们柔嫩手掌上传来的清凉感所唤醒,男生的眉毛纠结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 徐向阳额头上的冷汗依旧在流个不停,胶水似的粘稠,几乎要将他的上下睫毛一起黏住。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无言点头。 “我们走……现在就走。” 林星洁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踏出一步。 这时,男生体重大半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而她的体力还未完全恢复,踏出去的步伐登时踉跄了一下,明显有感到吃力。 竺清月见状,连忙从另一侧将徐向阳的手臂抱在怀中,同好友一起支撑起了男孩的体重。 “要去哪里?” “不知道。总之,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向阳的状况不太好,我们需要一个落脚处来休息……” “嗯,我知道。” 两位女孩齐心协力之下,她们总算能带着徐向阳一起走了。 那群家伙还在巷子内按家挨户的搜索;巷子的尽头不算遥远,再加上徐向阳所释放出来的隐身能力,想要逃离他们的追捕不再是几率渺茫的行为,她们的情绪一时放松下来。 不过,相比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搀扶着男孩往前走的的林星洁,竺清月的大小姐脾气显然不会就此改善。仗着别人发现不了,她一路上就在嘀嘀咕咕。 “真是的,男生就是不容易注重卫生。明明要人家抱着才能往前走,却还弄得一身臭汗……” “这种时候还说这个啊,你就稍微忍忍吧。” “呵呵,其实不止是他,星洁你身上同样一股汗味哦?我都闻见了。” “……你真的好烦。” …… 月色朦胧,风雨过后,空气中仍氤氲着湿润的水汽。潮水般的夜色无声无息地没过角落旮瘩里堆积的杂物。 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年轻人们相互搀扶着,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周遭万籁俱寂,猫儿狗儿正在窝里酣眠,连虫鸣都听不见,耳畔唯有彼此的呼吸声,与鞋底踩过水塘的轻微响动。 脚下是被雨水浸透淋湿的青石路面。偶然间能瞥见似海面波澜的微弱光芒,从石板间的缝隙和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流淌而过。 他们身后是被深黄色路灯光所笼罩的弄堂,绰绰人影在墙壁上时不时地晃来动去,好似一场皮影戏,夹杂着追赶者们低声交流的声音,宛如噩梦中的场景;而如今,这个象征着不安的昏沉世界,正在被他们一点点甩在身后。 三个人的头顶,一道狭长的青冥黯淡无光,无星无月;在不算遥远的尽头,通往马路的巷口,隐约能瞥见星星点点的人间灯火。 远方,有光的地方,城市的尽头,那里是年轻人们的目的地。 徐向阳正在半梦半醒之中,感觉自己像是幽灵般漂浮在半空中,往前缓缓飘动。 他的体力、连带着意志力,在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苦痛折磨中,一起被消耗殆尽。 再加上他本人之前在风雨弥漫的城市里来回折腾了大半天…… 他的确已经很累了。 但是,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清月的请求后,他还是拼尽全力,榨干体内最后一点力气,努力维持着让三人同时陷入“隐身”的状态中。 从徐向阳脑海里延伸出去的意识,化作一阵温柔的风,包裹住了三人的身体。 来自其余存在的窥探,暗中的视线,无形的侦测……所有一切,全都会在这股柔和意志的面前变作流淌而过的水,下意识忽视他们的存在。 “啊,这个感觉是……” 竺清月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变得若有若无,只在两位同伴耳边萦绕。 ——是的,这种感觉对她们来说十分熟悉。 林星洁没有开口回应,脑海里却不自觉产生了和她一样的想法。很快,俩姑娘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竺清月这么说道。 那是在年轻人们正式成为朋友后不久的某次经历。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星洁用成绩证明了自己和徐向阳两个人付出的努力不是白费的,更是证明了她已经走上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道路;竺清月则是在和两人成为朋友后,更进一步渴望着能拉拢彼此间的关系,让三人变得更亲密。 于是,班长大人主动朝他们发出邀请,这亦是他们仨第一次结伴出去玩耍的经历。 在一家刚开业的大商场里,他们遭遇了潜伏在这里的邪灵,徐向阳意外开发出了一种能屏蔽感知的“隐身”能力,并兴致勃勃地与她们一起进行了尝试。 那一天午后,三个人就是像现在这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在无人的楼道里,朝着藏匿邪灵的仓库前进。 那时候,年轻人们皆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崭新…… 同一个屋檐下的亲近相处,让徐向阳和林星洁结成深厚的信赖关系;觉醒能力的竺清月得到了认可,三人成为保护着同一个秘密的伙伴。 虽然相处起来免不了还有些顾虑和磕绊,但他们的感情,还是会在这种互相认识的过程中,逐渐升温。 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未来还会不会在一起;没有人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没有复杂的纠缠,没有苦涩的抉择,过于炽烈的爱慕和眷恋,那时尚且深埋心底,他们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好友”的层面。 当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就像一阵清新的风沁入心脾,拂去年轻人们过去所感受到的孤独和阴霾,美好到不像是真的。 万事万物都被盛大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眼中的世界永远闪闪发光。 这段日子是如此短暂,眨眼之间,竟一去不复返。 经历了种种变故后的今天,城市的季节不再是阳光灿烂的春日,而是某个阴雨绵绵的秋夜;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窗明几净的百货大楼,而是一条逼仄潮湿的小巷。 可走在这条路上的她和她,却突然有了和那时候如出一辙的感觉。 “就像……被他抱在怀里似的。” 林星洁听到了身旁女孩的喃喃自语。 那一日的回忆,和此时此刻明明是那么不同,却又是那么相似。 ——手拉手,向前走。 …… 被两位女孩簇拥在当中,身不由己往前走的徐向阳,渐渐回过了神。 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就像一大早醒来后,窗帘未曾拉拢,清晨的明媚阳光慷慨洒落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床铺上的人尚未来得及睁开双目,眼中却已尽是光明。 ——那光就在前方。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三个人的离家出走 本就狭窄的巷弄,在肆意堆放的杂物对空间的倾轧挤压下,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羊肠小道,有时候根本无法容纳数人并肩而过,所以三人不得不侧着身子走。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有把握甩开那群家伙——旧城区的小巷四通八达,错综复杂,宛如一座庞大的迷宫,就连本地人都很容易在其中迷路。 打个比方的话,这里就像是警匪片里的追逐戏会发生的场景,一个混乱而陈旧的街区。 当然,对于从小混迹在旧城区的林星洁来说,这里就像一个更大的“家”,想走哪里都熟门熟路。 这条路说漫长不算漫长;说短暂,却又因为三人蹒跚的步伐而被拖长。 在静谧夜色的笼罩下,等他们一直慢悠悠地走到某个巷口附近,发现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心情才稍稍放松下来。 前方就是旧城区和其它城区的交界处,灯火通明的城市中心。 他们不会就此停下脚步。在这个时间节点,不要说只是躲到附近街区,整座城市范围内的任何地点,都变得不再安全了。 这个点肯定没有公交能乘。于是竺清月走上街头,准备打一辆出租车。 不一会儿,一辆黄色的小货车从深夜的路口驶来,刺目的远光灯照亮了湿漉漉的地面,两道光柱在葱郁茂盛的林道木和一间间闭拢的卷帘门间移动。 这年头,国内的大小城市的出租业还没有奢侈到用私家车当作公家车辆来使用,诸如夏利的廉价车型还未流行起来。 所以,一般人能见到的都是这种四四方方的黄色小货车,即所谓的“面的”。它最早开始在首都流行,然后全国各地都跟着学起样子开始普及,一段时间内,锦江市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司机熄灭手中香烟,看到昏黄的路灯光下,一个不太引人瞩目的路口处,正伫立着三位青年男女。 他们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大,都是同龄人,只有高中生年纪。 其中站在中央的那个男生低垂着头颅,被身旁两位女性同伴搀扶着,像是深夜喝醉了酒,刚从店里出来。 司机没有熄火,年轻人们很快坐上了车。 徐向阳这时候尚未完全清醒过来,脑袋晕晕乎乎,走路就像踩着棉花糖轻飘飘的,这种状态没人照看可不行,不然恐怕没一会儿就要摔倒;更何况,俩姑娘中,无论是谁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保持着刚才那种搀扶着走路时的姿势。总之,徐向阳是被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挤上车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被挟持的人质。 以及,就算在上了车之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林竺两人抱着男生胳膊的手臂始终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依旧搂得紧紧的——顺便还无所顾忌将身体紧贴上去,脑袋斜斜地倚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谁都不愿意坐到前面的副驾驶座来。 这样的姿势,放在关系火热的情侣之间还算正常,可要是换作一男两女三个人,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临近千禧年,如今的风气已经不像十几年前那般保守,但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司机大叔,在注意到这一幕后都有点傻眼,他忍不住顺着后视镜,反复打量着后排的景象。 车内灯光昏暗,司机看见两张好似鲜花般明媚的年轻面庞,围绕着中间那个像是睡着了的男生,一时间只觉得这人小小年纪便能左拥右抱,且对象还都长得那么漂亮,很是惹人羡慕,与他比起来,自己一大把年纪像是活到狗肚子上了。 “去哪里?” 他总算不是那种会随便搭讪客人的司机。 长发姑娘小声打了个哈欠,没有开口;竺清月则思忖片刻后,给出了答案。 “……先去火车站吧。” 虽说她和徐向阳数小时前才刚从那地方回来,但想要躲开那群家伙的耳目,自然要选择远走高飞;而想要尽快离开锦江市,她暂时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 引擎发动,汽车在城市的道路上平缓行驶。飞驰的轮胎碾过水塘发出“飒飒”的响声,就像鞋底踩过厚厚落叶的回响;时不时有溅起的积水重重扑打在车窗上。 一部分店铺是受到了城市内异常现象的影响,再加上风雨如晦,不是做生意的好日子,于是便早早关上了门;可是,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否则,他们在大街上可能就叫不到正常营业的出租车司机了。 城区内大部分地区的通讯都受到了干扰;以及,生活在旧城区的居民都亲眼目睹了如同龙卷风乃至海啸来袭的巨大异象。 但当汽车经过市中心的时候,林星洁他们却依旧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景象:店铺和高楼林立,霓虹色的光芒在喧闹的人群中流淌。 哪怕仅仅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沿海城市,一个在世界地图上都不会特地标出来的地方,它所覆盖的人和事物依旧广阔无比,广阔到一个人一辈子都了解不完。 “今天街上人好像特别缺啊,是什么节日吗。” 司机感慨了一句,却没有人和他搭话,于是尴尬地闭上了嘴。 后车厢里一片寂静。 车窗玻璃上沾着大片雨珠,耀目的光芒落在水渍上,随着车辆的颠簸行驶,朝着乘客们的视野后方拖拽出一道道绚烂的彩光。 就像是用沾了水的颜料往上面肆意泼洒,留下来的痕迹显得模糊而斑斓。 林星洁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徐向阳的脑袋放在车后的靠背上,然后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靠在他身上的时候能更舒服点。 在这个过程中,长发姑娘用力搂着男生的手臂始终不肯松开。由于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徐向阳的手自然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她的衣料之中,就像一根安全带勒过胸口和腹部…… 竺清月撇了撇嘴,心里头突然升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在过去,她真的很少会产生这种情绪——或者说,就算产生了一样会当作没察觉。因为她深知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是何等荒唐,想要实现,有些事情比吃醋更重要。 直到今天晚上,竺清月才放下了这种近乎自虐的强迫心理。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就能放下? 她没有想到理由。就算再聪明的脑袋瓜,都不可能将自我心理分析透彻;或者说,理由本身就很无所谓。 竺清月偷偷瞥了一眼好像正趴在男生肩膀上打瞌睡的长发姑娘。她觉得两人的心思可能没有太大的不同,都在觉得无所谓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始恶狠狠地瞪视一脸迷迷糊糊的徐向阳。只是见到他一副全无反应的样子后,女孩暗叹了口气,眼神又渐渐柔和下来。 总不能怪他吧? 这家伙一直都是有色心没色胆。难得有时间同时享受她们俩的温香软玉,却总是抓不住类似的机会呢。 特别是星洁。 相较于前段时间,她的态度有了很明显的软化,要是一直在想方设法修复两人分手后关系的徐向阳注意到了这件事,肯定会大喜过望吧…… 想着想着,竺清月的目光开始慢慢下落,她盯着对方衣料底下被男生胳膊勾勒出来的浑圆轮廓,有段时间不愿意挪开。 林星洁注意到了她古怪的眼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她很快就态度强硬地挺起胸膛,像是示威似的,故意将徐向阳的手臂抱得更紧。 “你看什么?” 班长大人的视线又从胸口抬起来,转向她的瞳孔、她的嘴角。 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偶尔会像羽毛般落在年轻姑娘们的脸上,一闪而逝地照亮她们的面庞, “你好像变得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 “是吗?” “没注意到吗?你抱得好紧,生怕他跑了似的,这可不像是在对待前男友的态度。” “你又没比我好。” 竺清月不用低头看,都知道对方说的一点儿不错。 不过…… 她收紧双臂,有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这种事情,自己是早就没皮没臊惯了,真正会感到不习惯的人是对方啊。 “——可是,我又没和向阳翻脸啊?” 短发女生歪歪脑袋,故意装出一副充满困惑的可爱表情,实际上则是将可恶程度提升了十个百分点。 “怎么?事到如今还想要从头再来啊?你后悔的太晚了哦,我和向阳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你说不定已经被抛下很远了。” “有道理。” 林星洁轻轻点头,一脸淡定,非但如此,她深知还语出惊人: “几个小时前,我一边担心着能力失控,一边在城市里到处乱逛,然后就看到你们俩一起走进了一家宾馆……怎么,是去开房了?那你们俩有没有上床?” 前方是一个红绿灯,司机的刹车明显有点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了她们俩的谈话。 班长大人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件事会被对方偶然撞见,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大大咧咧、神态平静地说出口。 平常爱开玩笑是一回事,竺清月肯定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撒谎,否则就是在不恰当的地方较劲,除了伤害彼此以外毫无意义—— 她摇了摇头,认真回答道。 “不是的。只是我和徐向阳当时刚从车站回来,浑身湿透了,想找个地方落脚而已。而且就以结果来讲,我们俩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在那儿撞见了……那群人中的一员。” “听起来真辛苦。对了,你今天好像是逃课了啊。” 林星洁刚才还抱男生的胳膊抱得很紧,可她放开的动作却同样很利落。 “还有,你的成绩居然会下降这么多?” “是啊,因为那天语文考试我身体不舒服,作文没来得及写就交卷走了。” “那还真可惜……等等,你该不会是在炫耀吧?” “怎么会呢。正所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不定再过段时间,连你的成绩都能超过我了哦?” “哼。” 林星洁撇了撇嘴,对竺清月嘴角上扬的弧度只当作没看见。 “那你非要拉着徐向阳一起走的原因呢?” “没什么啦,就是突然想要离家出走了。有他在身边,心里就有底了。” “啊,你是不是一直看自己家里人不爽?就是那种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好久了,却越看越觉得讨厌的感觉……” 林星洁没有询问她想要离开那个家的具体理由,更没有要责怪她任性的意思,反而用一种感同身受的语气在肯定她的做法,这让竺清月有点忍俊不禁。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又后悔了。” 班长大人松开双臂,又趁机隔着徐向阳抓住了林星洁的小手,笑眯眯地说道。 “——毕竟,这座城市有你,有向阳,还有莲姐在……我不愿意轻易和你们分开。” 林星洁没有挣脱,她只是沉默注视着清月的脸,又偏过头看了看徐向阳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这才轻声开口: “别误会了,清月。我还没有习惯任何事,更不打算对谁妥协。” “……” 竺清月眨眨眼,没有回答。 “至于你离家出走的事……” “你就当做是在演习吧。你看,这会儿不是正好有机会来一次‘三个人’的离家出走吗?” 林星洁摇摇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嘴。她的目光转向前方。 司机已经没心思搭理后座上的年轻人们了,他有些焦虑地拿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时不时地扭动车载广播的按钮,可无论换到哪个频道,都只能听见“沙沙”的噪音。 不知何时起,出租车已经在原地滞留了好一段时间,在高架桥上排成一条长龙的车流中,以龟速前进。 这还是一九九年,明明是车流量稀缺的深夜,前方的道路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堵塞中,这辆车就像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在桥上动弹不得。 长发姑娘摇下车窗玻璃,朝外头探出脑袋,过了一会儿又缩回来,表情严肃地说道。 “清月,情况有点不对劲。可能是有人提前做了安排。” 林星洁低声说。她讲得很含糊,避免被无关人士注意到。 “……我们的想法被猜到了啊。” “嗯,看来是这样。”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 “司机师傅,就在这里把我们放下吧。”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逃亡之夜 “你身上带钱了吗?” 准备下车的时候,竺清月突然问道。 “……啊?” 正从另一侧车门下来的长发姑娘扭过头,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她。 当然,不出意外的——驾驶座上的司机同样竖起了耳朵。 “我,我之前那种情况,哪顾得上这个啊……” 林星洁这话说得结结巴巴,显然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 “哎,所以你本来就是打算要坐霸王车?” 竺清月笑眯眯地欣赏着对方的俏白脸蛋正在一点点慢慢涨红;以及因为她在不停做深呼吸的缘故,t恤底下的胸部轮廓正在激烈起伏。 等到对方濒临恼羞成怒的边缘的时候,班长大人这才施施然地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枚小钱包,将车费付给司机。 钱付完之后,剩下的就是走人了。然而,坐在车后排的徐向阳却没能起身。看他的表情,明显还在迷迷糊糊。 班长大人盯着他的脸,姿态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后,她有些夸张地吐出一口气。 “喂,星洁,刚才一路把他搬过来,真的好累啊~我们真的还要继续吗?” “不然呢?” “我感觉啊,我们还是从哪儿弄个担架过来,一起抬着他走吧。” “太显眼了吧,简直跟护送重伤员一样。” 林星洁吐槽道。 “要不背着他走?我们可以轮流替换嘛。” “……一样显眼。何况,你真的背的起来吗?” 擅长体育的前不良少女对某优等生乖乖女的体力深表怀疑。 班长大人对此表示非常不满,她屈起手肘做了个最常见的健美动作。 “我还是很有力气的!” “真的?” 林星洁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胳膊,随后表情怪怪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感觉你身上全是脂肪啊?” “啊……!”短发女生瞪大乌溜溜的眼珠,鼓起腮帮子,“你这人真讨厌啊!” 她们俩正在有来有回地互相嘲讽、随意聊天的时候,徐向阳还被丢在车里呢。幸好这时候车被堵在路上,压根开动不了,不然司机肯定会觉得不耐烦。 “好了,不和你浪费时间了。” 林星洁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桥面,私家车大卡车面包车全都挤作一团,如梭车流陷入停滞。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免不了让人心生焦虑。 有人摇下车窗朝外头喊话,有人则走下车去前面查看情况。若是从上空往下俯瞰,就能看到一条由车头灯和各类指示灯光汇聚成的灯火长龙,在高架桥上蜿蜒趴伏。 在夜幕下行走的人们,就像成群结队的蚂蚁,在这条龙躯上缓缓爬行。 这个时间点,高架桥上居然会出现大规模的拥堵……十分不寻常的情况,明显是有人在故意妨碍交通。 “要去看看吗?” 林星洁点点头。 “你留在这儿看着向阳。我去看看情况。” 竺清月目送着长发姑娘的苗条背影消失在夜幕与钢铁的包围中,过了一会儿,又见她神色沉重地回来。 走回来的时候,女孩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几分。 “不能再等了。” 林星洁走到出租车边上,低声对她说。 “道路堵塞是因为前面有人设置了路障,看样子不像是出了车祸或是道路检修,因为压根没看到维持秩序的交警。只有几个穿着怪模怪样的家伙,拿着照片向询问附近司机们的情况,而且他们还在朝着这边靠近。” 竺清月微微颔首。 “我刚才问过司机了,一般要打车前往火车站的话,这里往往是司机们最常走的一条路。所以……” “果然是被盯上了。带着向阳走吧!” 她们俩交流情报的时候,后车座里突然传来男生虚弱的声音。 “不用你们帮忙了。我自己能走。” 徐向阳睁开眼。他在座位上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踉踉跄跄地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林星洁眼疾手快,连忙搀扶住了他。 “你,你没事吧?” “……没事。” 徐向阳扶着膝盖,喘了口气。 等他直起身来后,便走到栏杆旁边,俯瞰钢铁桥面下的城市风景,一半被深沉的夜色淹没,一半好似篝火燃烧、火星点点。 街景像是散落火柴盒堆成的玩具,道路两侧的树木好似剪刀剪出来的纸板装置,而车辆和路人们则在玩具山的阴影覆盖下,行走如织。 迎面吹来的冷风里,浸透着沉沉的湿气,天上的细雨,又一次蒙蒙地下了起来。 秋日的雨夜尚未结束。 他挺起胸膛,对着两位女孩说道。 “我们走吧。” * 他们一边走下高架桥,借助桥梁投落下来的阴影在不容易被发现的人行道上行走,一边开始讨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用光明正大的交通方式前去火车站的话,很可能会一头撞上对方安排的陷阱。 就连前往车站的道路,追捕者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封锁,车站附近肯定会有包围。 “坐大巴是一样的状况,毕竟汽车南站就在火车站附近。” 徐向阳说。他抬起手表,当前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分,现在是秋天,距离天亮还有数个小时的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秩序呢?能压制全程范围内通讯信号和通灵能力的灵媒,想想都觉得可怕。这个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这群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被人抓住是迟早的事情。” “是吗?我觉得他们还是挺小心的啊。”竺清月笑了笑,“毕竟,他们又没有影响到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只能算是‘一小股流窜的犯罪团伙’……”谷 “但你不是说,他们正在到处制造邪灵附身者吗?” “那是为了引发混乱,吸引官方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至于暴露。除此以外,他们又不会专门找普通人下手,那样做毫无意义。” 班长大人分析道。 “从我们三人的经历来看,这群人中有煽风点火的雇佣兵,算是这次行动的外围人员。我猜我和向阳会遇见那人只是巧合,只是这家伙想干坏事杀人灭口的时候,正好被我们撞上了;之后就是安排在你们俩家附近的人手,应该是他们安排这次行动的主力之一,再然后就是高架桥、车站这些关键地点,都有可能埋伏着他们中的成员。” “这样看来,这群人散布得很开,行动人员尽量分配到了各个关键地点。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你一个人,但在此之外却又做了大量缜密复杂的安排,其实从我们的角度看来,简直像是在做无用功……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很奇怪。 要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集中全部力量打上门来的话,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在市区内悠闲晃悠、或是还能不能从那群人眼皮底下逃离现场,就都是未知数了。 徐向阳还没有自大到会觉得几个高中生临时关头动动小脑筋付出的行动,就能做得比一群专业人士的筹谋更加聪明。 除非自己这边成功逃离现场,却依然在他们的计划掌控之中——或者说,这本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徐向阳思忖片刻,态度谨慎地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找人?要么不仅仅是为了星洁一个人,要么……” “——要么不是单纯地为了得到‘我’这个人。” 林星洁跟上话题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我都知道的。我想,他们的目标之一就是让我失控,因为如果仅仅是想要让我和他们走,就不该采用这种风险不可控的做法,还不如早早开始主动联系我,威逼利诱啥的让我入伍。哪怕真想二话不说就想上门抢人,也该集合所有人手一起……” “也许是他们清楚你的能力,知道假如你的超能力维持在一种正常状态下的话,再来多少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竺清月笑着说道。 “那可不一定,起码以我过去的能力,是做不到一口气将自身力量波及整座城市的……”林星洁的表情却轻松不起来,“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个压制全城的‘哭声’,其实就是冲着我来的,它是引诱我失控的关键。”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星洁是亲身经历者,她的话自然不是夸张。 “……至少,他们要这般高调行事的理由,我们已经清楚了。因为他们的计划太复杂了,没办法做到一蹴而就,所以才需要在一段时间内,于整座城市中维持住势力‘真空’的环境,好让核心成员有充裕空间完成整件事。” 剩下的就是向城市到各个角落派遣人手,干扰所有想要插手和阻止这件事的人,尽量让这一“不受管制”的状态持续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在普通人群中引发混乱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因为能对付他们的,只有熟知超自然领域的灵媒。 “要是事情发展真的如他们所愿,到最后只会落得一地鸡毛。” “前提是,他们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我们。” 林星洁说。 “——既然如此,我们仨不如干脆找个地方躲上一段时间?反正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来说肯定越不利。这里又不是法外之地,眼下这种局面,这群人维持不了太久。” 班长大人拍了拍手掌,态度沉静地提议。 “有道理。”徐向阳摸了摸下巴,“那要去哪儿落脚呢?” “还是旅馆吧。锦江市里大大小小的旅馆酒店,能用上的人手就这些,总不至于每个房间都被监控起来了吧?” “别有侥幸心理比较好,万一真的撞上可就麻烦了。而且你想,他们是灵媒啊,说不定有方法锁定到你的位置。万一我们一落脚,这群家伙就带着人手直接上来堵门,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嗯,这倒是个问题……”徐向阳说,“那就换个安全性高点的地方。如派出所。或者是有关部门的所在地。我们顺便可以将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们,请求保护。” “……等等,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们。” 这时,林星洁就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严肃地将能力失控后的遭遇全都说了一遍。 班长大人尚且不清楚她曾经那个家中发生的意外,听完这话后,她抚摸着耳畔垂落的发梢,陷入深思。 “果然是安排了陷阱啊。” 年轻人们走入一个天桥洞口,内里幽暗潮湿,耳畔水声涛涛。大家站在桥下方,听着头顶时不时传来轮胎碾过石板的震动。 “不过问题在于,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这就是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感到困惑的问题。”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选择在那里落脚,完全就是个偶然。我本来是根本不打算下去的。” “……说不定是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进行了刻意引导,又或许是在其他你有可能去的地方全都准备了后手,一直到你撞上陷阱为止。” “这……” 不止是星洁,徐向阳都忍不住皱起眉。 “——是的,这说明他们非常了解你。”班长大人注意到了他们的情绪,并很干脆将这种不安付之于口,“这样看来,这群人对我和向阳应该一样有所了解。” “那就不止是我老妈那边了。” 林星洁有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认识的其他人,学校里的朋友和老师,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对了,还有莲姐——” 长发姑娘猛地抬起头。 “万一那群人还没走,而她又正好回来呢?” 桥下流水潺潺,在深邃的洞口内回荡。年轻人们沉默的脸上都平添了几分忧虑。 许久后,林星洁再度幽幽开口。 “——我在想……难道说,政府那边有他们的内应?” “要是真的,他们就能很方便地调用到我们的社会档案。” 竺清月轻声回答。 “如果我是那个盯上星洁的人,的确会想办法提早拉拢一两个有关部门里的内部成员。” 徐向阳挠着自己的后脑勺,表情苦恼。 “真难办。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随便请求援助了,否则很可能是自投罗网……哎,幸好我们当时对外保密了清月的能力。” 而眼下,三人中唯一保留了能力的人,正好就是竺清月。 听闻此言,班长大人的唇角顿时微微上扬。 “呵呵,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说罢,她突然伸出手,趁着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当下,一左一右搂住了两位好友的胳膊,将他们用力地拽到自己身边。 “喂……!” “你等一下……!” 竺清月没有理睬两人的抱怨。搭着他们俩的手臂,女孩面带微笑,步履轻盈地大步迈前。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七章 姐姐的衣服 在每个风雨如织的夜晚,街角巷边的派出所内亮起的明亮灯光,对于路人们来说就像是船只夜航时远远眺望到的灯塔,那是令人感到安心和温暖的象征。 所内事务繁忙,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因而总是灯火通明,昼夜不休。 时不时会有报警电话响起,坐在办公桌前的几位女接线员沉稳耐心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嘈杂的办公环境中,身穿制服的人们从风雨中来、自风雨中去,外头的水汽随之涌入厅堂;透明的软门帘一会儿掀起、一会儿又落下。 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市区内的数个地区发生恶性案件,但由于存在大规模的电波干扰现象,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时联系上警方。 无处落脚的市民们正捧着热茶,坐满了大厅的休息处。有些人的表情仍旧显得惊魂未定,就像是刚刚才撞见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考虑到这间派出所的位置就在老城区里,这群人大概是不幸被卷入到某位女孩能力失控时,那宛如海啸席卷般的异象之中了吧。 …… 所内的地下一层。 这里是档案室,平常几乎不开门。和一般人心目中的逼仄印象不同,如果有人走入其中时就会发现,这里头的面积相当宽敞。 在塞满了档案的高大立柜包围间,有个类似于小广场的空白地带,整齐排列着张张桌椅,以及各种各样笨重的电子仪器设备。 十几位戴着监听耳机的工作人员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的仪器和液晶屏幕投入工作,或是大声地和身边的同事们交流,气氛显得忙碌而紧张。 档案室内回荡的声音比上头更嘈杂,如果不是有完善的地下隔音设施,恐怕这里的“秘密”早就被人注意到了。 在他们面前,悬挂着一张巨大屏幕,被分割成了十几个分屏,正在同时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这样的环境,会让人不禁联想起火箭发射的控制中心、或者科幻作品里出现诸如某基地中的指挥所等场景。 这里是锦江市超自然对策部门的根据地之一,依托在本地的某个派出所内。 相比起平时,这地方的人员明显稀缺,只剩下坐在座位上的监视人员。事发突然,情况紧急,为了应对发生在城区内的种种异常案件,几乎所有的行动小组都被调派出去了,连驻扎本部的安保人员都不得不上前线。 档案室内唯一的一间办公室,同时是作为临时招待客人的地方,头发斑白的周行健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桌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梳着利落马尾的青年女性。 李青莲没有穿警服,而是平常休息日会穿的深色西服,她挺直脊背,捧起茶杯,扭头望向中央的巨大屏幕,露出深思的表情。 一整块屏幕被分割成十几个部分。尽管李青莲还不是很熟悉相关事务运作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能通过观察得出一些规律: 比如说,这些被拍摄监视的地点,无一例外是“某处房屋”。 可能是一间出租屋,可能是一间老宅,可能是一栋公寓里的某一层,可能是一幢烂尾楼…… 而且这些地方,目前应该都无人居住。李青莲眼尖地看到了房屋附近的警用隔离围挡和隔离带,一般是用在案发现场的;还有几处用的是施工护栏。 “我问一句,这些被监视起来的地方……” “是鬼屋。” 周队长回答时语气平静,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鬼屋’啊。” 李青莲轻轻叹了口气。 “听到这种词被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我的心情还是挺复杂的。” “准确来说,是发生‘远境与物理世界重叠’现象、且维持长时间状态稳定的地点。但根据世界各地的观察经验,这些地方几乎都是人居住的场所,所以才会被统一称作‘鬼屋现象’。” “所谓的‘鬼屋’……是不是都很危险?” “很危险。但只要不让人踏入其中,一般情况下不会有波及无辜的问题。”周行健回答道,“你看,我们之所以只是监视,而不是想办法解决,就是因为后者的代价太高了,每次行动都需要做好充分准备,却依然免不了有人牺牲。考虑到行政资源方面的问题,‘放着不管’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看大家的表情都很紧张。” “因为今天晚上的情况有点不对劲。有外来者正在入侵这座城市,他们使用了超自然能力对电波通讯进行非法干涉。你来的这一路上,有没有注意到广播和电视信号?”周队长喝了口热茶,“当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目标不是鬼屋,所以监视人员那边倒是暂时能松口气了。”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档案室里喧闹的响动渐渐平复下来,剩下的是人们到处走动的响动和仪器运作时的机械声,其中还夹杂着窃窃私语。 期间,李青莲在工作人员们附近转了几圈。她看到有一部分人的表情已经放松下来,正在喝茶或是咖啡放松;而没有放松下来的那些人,往往都是佩戴耳机的联络人员,表情严肃地对着话筒传达指示。 液晶屏上的画面不断变换,几处地方已经有人和不明身份的敌人发生了交火,以及一般人看了只会觉得不明所以的、发生在超自然领域的战斗——轮廓各异的模糊色块在屏幕上不断移动与碰撞,破坏着周遭环境的同时,连附近监控系统的信号都受到了影响,时不时就会发生抖动乃至花屏的状况。 …… 等她重新回到办公室后,周行健正好放下座机话筒,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他那张本就苍老的脸上,似是又平添了几根皱纹。 “城里的情况暂时没有好转。” 看到李青莲回来,周队长又重新倒了两杯热茶。 “我看压力好像都在外勤人员那边。对方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和官方发生冲突。” 她在椅子上坐下,给出了自己刚才的观察结果。 “是的,”周行健点了点头,“这说明他们意志坚决,所图不小。” “知道这群犯罪分子的来历了吗?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要是能搞清楚他们想做什么,大家就不用像无头苍蝇般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走,在城里乱转了。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有将手上的人员全都派出去,靠广撒网来控制局面。” “……听上去很被动。”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这群人还专门在城区的不同地点安排了几场邪灵附身的袭击事件,无非就是为了声东击西转移注意力,或者说牵制我们的人手……但就算清楚这一点,我们也不可能放着附身者们制造的混乱不管,只能让组里的成员配合警察一起行动,哪里有火哪里扑。” “所以,面对这种突然袭击,我们就没有好的应对方法?没有提前准备好的相应预案,只能任由他们乱来?” “这个嘛……” 周行健却笑了起来。 对于地区负责人而言,这无疑是个十分辛苦的夜晚。李青莲因为内心的急迫情绪,语气一时间变得像是在逼问人。 然而,即使是在这个过程中,对方却始终表现得很平静。 老警察的神色充满倦意,但累归累,其中却未曾掺杂着太过惊讶的情绪,更没有半分慌张。仿佛这场袭击造成的混乱、包括事件本身,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其实,就算没有发生今晚的事件,本地部门为了维持平日里的社会秩序,保证相关情报不泄露给大众,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周行健说,“不止是锦江市,全国各地几乎都有相似的状况。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伴随着国际交流频繁和国内媒体发展的需求,这种矛盾只会变得越来越明显。” 女警官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怎么办?” “怎么办?”男人笑着摇头,“既然有矛盾,就想办法解决呗,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总不能闭上眼睛,当作看不见吧?那样等同于自取灭亡。” 周行健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有所猜测了。他想了想,干脆直接给予肯定的明示。 “为了应对规模愈演愈烈的超自然现象,我们现有的体制需要做出变革……而在这个过程中,被人抓到痛脚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青莲沉默着没有作答。 周行健没有详细说明这件事,这就表示她暂时还不能得知具体的内幕。 但对于她有限的求知欲而言,这就足够了。 “另外,目前这起事件同样会很快解决。”周队长继续说道,“靠本地这点捉襟见肘的人手是没办法,不过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请求援助了。” “不是说通讯被隔绝了?” “仪器暂时派不上用场。但对方用的说到底是一种灵媒能力;既然是能力,自然会有相应破解的方法。” “能赢吗?” “当然。”周行健似乎对“援助者”很有信心,“要是那群家伙知道有谁会来,肯定得落荒而逃。” “说不定已经逃了。” “他们逃不出国境的。” “万一在境内流窜,会不会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只会死得更快。” “……那就好。” 李青莲点点头,随即,她的嘴角浮现苦笑。 “嘿,没想到我有一天居然会发现,连自己手里的枪都派不上用场……嘴上说‘保护人民群众’是义务,等到真的‘见鬼’以后,能剩下多少勇气也是未知数了。” “可是,李警官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吧?”周行健说,“我看过档案,你无疑是个尽职尽责的干部。不过,要是加入我们的队伍里,你要对付的敌人就不是普通凶犯了。” “退缩不前不是我的风格。”李青莲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拳,神色坚定,“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内幕,我就不会甘心只当一个旁观者。” “好。” 周行健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这回反而轮到她感到惊讶了。 “这就算通过了?” “至少我这边没问题。” 周队长表现得很坦诚。 “其实,我原本就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有军警方面背景的通灵者,在我们这种地方部门里一直都是受欢迎的对象,某些方面总是要比民间提拔上来的更可靠。至于作为通灵者资格方面的测试……我刚才算是带你初步尝试过了。” “哦,就是那个……那个什么邪灵吗?” 在李青莲上门拜访说明来意后,周行健第一时间就带她去见了位于封闭房间内部的小型实验室。 于是,李青莲在那个地方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仅仅是在黑暗中浮现的些许狰狞轮廓,就让她吃惊不已;而普通人甚至连轮廓都无法察觉。 “嗯。能操纵那种怪物的人被称作灵媒,是更为高级的通灵者,也是真正意义上的‘超能力者’……但你能看见它们,就已经说明你起码具备通灵者的资质,有资格参与到相关事务中去。再加上李警官你本来就是公安系统里的人,稍加训练就能成为像我一样的正式成员。” 周行健指了指自己。 “当然,一般而言,灵媒会更受重视,但这并不是绝对的。你看我,也仅仅只是个通灵者而已。” “这样啊。” 李青莲像是松了口气。 “只不过,你可能没有挑到一个好时候。今天,包括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各方面的相关人士可以预见的会忙到焦头烂额,有关于你的人事调动,只能过段时间再说了。” “没关系。有事的话请尽管通知我,我可以作为编外人员参与。” …… 李青莲向他告别后,旋即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这种干脆利落的性格让周行健很有好感。 上次和这位女警官合作过一回,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而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产生了要拉拢对方的想法。 与生俱来的能力固然重要,但在周行健眼里,对于一个集体、一个团体的核心人员来说,更重要的未必一定是能力的强弱,还有无论何时能冷静做出正确判断、并果断付诸行动的意志力。 过于强大的灵媒能力会显得很“可靠”,但正是这种可靠,反而会在某些时刻成为一种不稳定因素——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能成为通灵者们与普通人之间的“阀门”。 周行健正在沉思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叫住了即将走出办公室的她。 “对了,李警官。” “嗯?” 女人微微偏过头来。 “在没有确定现实中存在超自然现象前,你好像就一直在调查这方面的事情,而且是从几年前就开始了……我说的没错吧?” 李青莲轻轻颔首。 她并不觉得这种事情能瞒过未来的同事和上司。不如说,要是她自己没有付出过行动,这会儿就不可能和对方搭上线。 “我能问问理由吗?” 周行健咳嗽了一声。 “别误会,我只是在想……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没什么。只不过,我的家里人,可能与灵媒和通灵者这方面的事情有关。” “哦……” 周行健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谁。 和李青莲相依为命的有一个远房堂弟,现在两人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在一两个月前碰过面。 那小子是个通灵者,而且还认识一个身为甲等灵媒的同龄女孩。 但问题在于,根据自己得到的情报,李青莲几乎是从警校毕业以后,就表现出了这方面的热衷。为此,还有内部人员专门调查过她。 难道说她那个弟弟,很早以前就表现出过不同寻常的一面? 但实际上,不是灵媒的通灵者在没有接受过专门检查的前提下,从他们身上是察觉不到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的…… 周行健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时候,李青莲已经走出办公室,推开了通往地上的门。 飕飕冷风吹起了女人长长的马尾与身上所穿西服的衣摆;最后一点昏暗的光线,吞没了她瘦削的背影。 周行健望着她消失在门口,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李青莲这个人,除了工作时穿警服,平常就算休息日都只穿正装出门;作为年轻女性,身上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除了偶尔会佩戴白色的领带或花饰。 就好像她身上穿着的不是普通的西服,而更像是一件…… 参加葬礼用的丧服。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世纪末汽车迷宫 “这个地方是……” 等到深夜一两点的时候,年轻人们走到了一扇深蓝色的铁门前。 徐向阳站在这扇门前,开始思考着它从何而来、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之类不着边际的话题。 高耸的钢铁门板锈迹斑斑,墙壁上的石灰斑驳,仿佛覆盖上了一层浓郁的阴翳。 离开拥堵的高架桥后,徐向阳等人暂时不知道往哪里走。他们决定先前往靠近城郊的方向走。 之后要如何出城,到底是要靠一双肉腿走出去,还要想办法绕过那群人的阻碍,乘坐火车或是大巴……就等之后再说。 虽说是毫无计划的行动,但在徐向阳眼中却算不上太糟糕。 既然连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到哪里去,反过来说,他们的行动同样很难被别人预测到。 对方要是没有特别的追踪方法,或者自己这边的运气没有差劲到直接迎头撞上大部队——那么,到处乱转的三位年轻人,就会像是游鱼潜入海底,一般情况下是发现不了的。 ……徐向阳知道这是太过乐观主义的想法。但眼下这种时候,除了维持乐观以外,他也改变不了别的事情。 即使是在被追杀的路上,他的心情依然不曾有过焦虑或是慌张。 迎着轻抚面庞的夜风,在雨后的清新街道上自由漫步,而亲爱的人们就陪在自己身边,彼此畅所欲言,交谈无忌…… 这就是看似平平常常、却又无比可贵的生活,普通人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回顾过去时将它们看作记忆中闪闪发光的宝物;而徐向阳虽说只有高中生年纪,却经历过别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事情,所以在当下这个瞬间,他便已经能够深刻地感受到这份美好、且努力地将它攥在手中。 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愿放跑。 只希望脚下的路能长些、长些、再长些。 遗憾的是,人的感官可以在心理作用下变得短暂或是漫长,但生理上客观存在的限制是没办法骗人的。 在漫无目的地走了将近两小时后,三人都觉得很累了,需要立刻休息。 虽说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在公园和车站的椅子上、以及24小时营业的商店里,全都有过短暂的休憩,但从徐向阳离校早退的时间算起,他们已经来回折腾了半天了,年轻人们现在最渴望的是找到一个能安心睡上一觉的地方。 比方说,这扇门后。 这里位于一条岔道的尽头。从主干道拐入后,马路前半段还坐落有几户人家和店铺,看挂出来的招牌,都是洗车店以及配套的五金店,当然这个点他们都不可能开门; 可再往里走,就看不到有人生活的痕迹了。破败的房屋和四处堆放的诸如汽车轮胎和建材之类的杂物,感觉会是附近孩童们肆意嬉戏的乐园。 一路寂静。两侧的墙壁上有着用鲜红的油漆写下的标语口号,如今已显得黯淡;上面还有人重新涂抹过的痕迹,有到此一游的人名,有“禁止大小便”的警告,还有拿口号开玩笑的涂鸦。 这种荒凉的感觉,就像行走在一片废墟之中。 靠近城乡结合部的郊区,往往容易会让人产生忧闷和乡愁。 “这是哪儿?” “不知道……” 感觉不是啥好地方——徐向阳还没来得及张口,一转头就看到了班长大人双眼闪闪发亮的小模样,显然是对里面很感兴趣。 “我们进去看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明明是在紧张兮兮地逃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一群危险分子盯上逮住,真亏她还能保持这副走到哪儿都充满好奇心的雀跃态度…… 清月大小姐的这种表现,就像是那种刚从城堡里逃出和人私奔的公主,在女孩眼中,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新奇和不可思议,而非危机四伏。 不过,这种比起狼狈逃亡,更像是和朋友一起出来郊游的悠闲态度,不知不觉间亦让徐向阳安下心来,所以没啥不好。 “说不定里头是垃圾场,臭气熏天的那种。” 站在一旁的长发姑娘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说。和徐向阳不一样,她从来不会给清月留面子。 “哎~不会吧?” 班长大人表示怀疑,她的鼻翼微微翕动,像只小狗那样在门口附近嗅了一会儿。 “我没闻见臭味啊。倒是有股金属的味道。” “……唉,你想进就进吧,谁都不会拦你。” 林星洁有点无奈。 “要是你不怕这地方是那群家伙精心挑选出来的埋伏地点的话。” “不可能啦,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到这种地方来,要不是和你们在一起,说不定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他们要是真的能追上,我反而会比较佩服。” 竺清月还在说话的时候,林星洁已经走上前了。 门把手上挂着一串铁链。长发姑娘伸出手去稍稍拉扯了一下。她都没使劲,链子就自个掉下来了。 在没有人推门的情况下,大门慢慢地向内侧敞开。生锈的齿轮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响动,就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 * “哇……” 走入其中后,徐向阳听见耳边传来清月的惊叹声,星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而他同样在为门后敞开的景象感到惊讶,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就像是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旅行,面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华美磅礴的宫殿…… 当然,这种破落地方,不可能会出现巧夺天工,精心设计过的殿堂;同样的,他也相信不会有人将这个地方看作是景点。 所以,所有景象的呈现,都是“无意识”的;而正因为不曾添加过人工元素,才会在阴差阳错间制造出这样的景象吧。 粗犷,而又气势十足—— ——门内,是一处废车处理厂。 占地面积相当宽广,一眼几乎望不到头。 而处理厂中的主角们,自然是那些像小山般堆叠起来的报废汽车。 一辆交叠着一辆,每辆车上都有被巨大机械倾轧过的痕迹,就像被拍扁的易拉罐,随手丢到旁边,渐渐便成了堆。 这些由废弃车辆叠成的“塔堆”,矮的高出几个人头,高的足有近十米,像是一座屹立在荒野上的塔;它颤颤巍巍,远远看去仿佛随时有可能倾倒,引发轰然巨响的同时把不小心经过底下的人压扁。 但是,等人们真的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这座废弃汽车构筑的塔下,就会发现它其实很安静;那种大厦将倾似的失衡感,不过是观众们在心理层面产生的错觉。 汽车塔安静到宛如一座高大的坟墓,在夜色中漠然不语、岿然不动,经历风吹雨打,却不曾有分毫改变,就像沙漠中存在千年的金字塔。 高高低低的汽车塔,朝着远方的视野尽头连绵,像是一整片钢铁与玻璃汇聚成的丘陵地带……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沐浴在朦胧的月光里,在漆黑的夜色中流转着清冷的光辉。 …… “好厉害。”竺清月感慨道,“我以前只在报纸上见到过这种地方,没想到亲眼看到时的感觉会这么不一样。” “是啊,明明是个被废弃的地方。” 徐向阳也觉得稀奇。眼前这一幕,说是真正的奇观都不为过。 这座城市里,真的有那么多车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他面前的幻觉,一种隐喻般的狂想? 他们无意间来到了这个地方,亲眼目睹了连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光景: 一轮巨大的明黄色玉盘,悬挂在离大地很近的半空中,下方是废墟般的清冷世界,淡淡的、如梦似幻的细光遍处洒落,更为这座汽车坟场增添了几分奇幻色彩。 “看,那边是送我们过来的面的吧!”林星洁指着前方被主人遗落的黄色车辆,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有摩托车,面包车,大巴车,公交车……” 少女一辆辆地数过去,每一辆车上都承载着一段岁月、一份回忆。 月下的冷风幽幽地吹着,拂过瘪下去的轮胎和引擎盖,吹过业已碎裂的车窗玻璃。 在废车场上空盘桓环绕的风声,逐渐变得呜咽,像是有人在远方的舞台上轻歌浅唱,哀婉低鸣。 年轻人们慢慢经过这一处处兼具工业感和废弃美学的山丘,从它们森严的阴影覆盖下走过。 四畔一片寂静,除了风声,听不见半点虫鸣,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个地方,这里是与世隔绝的…… 周围沉默的金属雕塑,如同一具具死去的尸体。 然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废墟的尽头。 “那是……” 徐向阳凝望着前方。 “是工厂吧。” 废车场的尽头是一堵墙。他们站在高处,能看到墙的另一头则是工地,工地上到处都是散落一地的钢筋、水泥板和木材,面积宽广,却看不到半点人气。好似人迹罕至的荒野,随时都可能闹鬼。 一座水泥搅拌机、一座塔吊,各自孤零零地立在那儿,顾影自怜,相依为命。 “还有烂尾楼。” 而工地再往后,便是几幢十几层高的楼房。表面是灰漆漆的颜色,没有粉刷、没有装上门和玻璃,一个个简陋的洞口,像是一只只没有眼球的窟窿。 …… 徐向阳重重地吐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废车场的尽头是一堵墙,墙的另一头则是工地;工地再往后,是矗立在天边的烂尾楼。 这就是他视野中囊括的所有。 第二个千年的尾声,末日预言中据说会有恐怖大王从天而降,毁灭地球的秋日夜晚,少年站在世纪末的汽车迷宫里,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九章 水中嬉闹 被遗弃的人造的巨大废墟,屹立在荒芜的工地之上,像是一座交隔天地的墙壁。 徐向阳远眺着它,如同注视着世界的尽头。 奇怪的是,他大概是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临近世纪末的时间点上。 别人或许早就沉浸在这种氛围当中,而他却因为生活过得太充实,相遇和忙碌的日子接踵而至,所以从不曾感同身受。 “要去看看吗?” “这就不用了吧……烂尾楼有啥好看的,到处都是。” 锦江市市政府这几年正在大力推行城区改造计划,除了对老城区的拆迁改造以外,发展城乡结合部,招商引资大规模建立高新园区,等等同样是重中之重。 社会各界都表现得火急火燎,免不了出现诸如烂尾楼的现象,往往是投资人一头热,结果中途资金链断裂,要是无人接手,就只能中断工程。 建造到一半的高楼大厦们,就这样随意放在那儿,无人问津。渐渐的,它们在市民们眼中便成了类似于景观雕塑之类的玩意儿,谁都不会在意,只有流浪汉会把这种地方当作是落脚点。 像这样的烂尾楼,在这座城市不说随处可见,也能算是遍地开花了。 “现在突然有种‘啊,我们真的已经来到世纪末了啊’的感觉。” 徐向阳在听见班长大人的感慨时,多少有点惊讶,因为这和他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没想到连这种十分私人和感性的部分,两人的心情都能重合。 “为什么这样说?” 林星洁在旁边问道。 “因为有种很荒废的感觉。这年头,城里的高楼大厦正在变得越来越常见,而且我想未来还是会不断增加;但这就和我们身后的废车场一样,马路上开车的人越多,报废的车辆就越多,这里的景象就会越壮观。烂尾楼是同样的道理。” “这些城市中被人们所遗忘的角落,迟早有一天会变得足够庞大,庞大到甚至可以吞噬城市本身。说不定,我们要生活的未来,整个二十一世纪就要在垃圾堆里渡过……这种事听起来不是很有‘世纪末’的感觉吗?” 班长大人越说越兴奋,而作为听众的林星洁则是嘴唇轻张,看长发姑娘那副微微不爽的表情,好像是在觉得很无语。 “……真无聊。”在竺清月说完后,她评价道,“你搁这儿写散文呢。” “呵呵,是因为你身上太缺乏文学细胞了吧?” 竺清月笑眯眯地一边反驳,一边拱了拱男生的肩膀。 “所以你才理解不了这种浪漫的想法。我想,亲爱的向阳同学肯定和她不一样,对不对?” “呃,这个嘛……” 徐向阳很想点头说“是”。不止是因为班长大人说了“亲爱的”,事实上在刚看到远处那个烂尾楼群的瞬间,自己的确产生了与清月如出一辙的感慨,只是没办法像她那样用言语很好地表达出来。 然而,在意识到林星洁的视线正朝这边看过来之后—— “没有这回事。” 徐向阳立马回答。 实际上,林星洁身上那股自分手以来所展现的像钉子那样尖锐又冷硬的气质,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是看起来在生气的时候,女孩的眼神深处依旧是柔和的,谁都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在愤怒…… 但在与林星洁对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哎,真无聊。” 班长大人撇了撇嘴。 “不聊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 长发姑娘抬起纤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流露困意。 “我想睡觉了。要是我们就在这儿落脚的话,还是得看看哪儿能住人。”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 等到林星洁的背影消失后,班长大人立刻亲亲热热地抱过来,附在他耳朵小声说道。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她会生气啦。星洁只是因为前段时期和你的‘冷战’,暂时还放不下脸罢了。” “我知道……但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徐向阳挠了挠自己的的脸颊,有些无奈,“所谓的‘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些东西看起来理所当然,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可贵;若是有机会重新拿回来的时候,就会尤其珍惜……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态,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啊。” 班长大人的纤柔双臂慵懒地揽着他的脖颈,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和你有着同样的目标,一门心思想要帮着你脚踏两条船……所以就不被重视吗?” 她嘟起红润的唇瓣,乌溜溜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瞪视着他。 “你担心她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难道就不能担心担心我吗?” 徐向阳觉得有点意外。 班长大人这算是在吃醋吗? ……不,比起吃醋,更像是撒娇吧。 而且,相比起平日那种刻意利用自己的相貌优势,纵然是在亲热时依旧带着引诱味道的“撒娇”,此时此刻这稍稍带着醋劲儿的撒娇,反而更显得有种小女生的可爱。 徐向阳心中微微一动。他伸出手,悄悄握住了女孩温润如玉的手掌,柔声说道。 “是啊。那是因为我不觉得竺清月是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闹别扭的女孩,你是天生做大事的人,所谓‘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哦,你的意思是星洁比我更小肚鸡肠吗?” 竺清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肚鸡肠太难听了,但比起你,她确实比较难应付。”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你知道的,星洁的性格有时候会显得很固执……” 徐向阳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起码平常看上去是这样。 但要是真论难搞的地方,班长大人一点儿都不会比林星洁好到哪里去。 星洁起码是个能坦率面对自己的姑娘,她如果认识到自己犯了错,也不会逃避,而是想办法去改正。但清月嘛…… 她可是“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或许,这也是“成大事者”需要的品质吧? 当然,徐向阳不可能老实坦诚自己的全部想法,只要能哄眼前的姑娘开心就好。 班长大人没有回答,但他嘴角噙着的笑容分明灿烂了几分。 “好了,你们俩别老趁我不注意就黏在一块儿。” 这时,林星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这地方我已经转过一圈了。” “找到合适的地方了吗?” “没啊……” 长发姑娘叹了口气,表情略显无奈。 “所以,我们应该睡在哪里呢?” “去前面的楼里?” 竺清月指着那个方向,笑眯眯地说。 “要是有人跟我说,那种地方有人杀人抛尸,甚至已经变成‘鬼屋’了,我肯定会信。” “别讲这种晚上会让人睡不着的话。那地方和这儿没有区别,而且不是还要翻过墙吗?” 年轻人们一时间犯了难。 其实对徐向阳来说,无论睡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能和她们在一起的话…… 但姑娘们可能不会这样想,这地方未免太荒凉了,考虑到班长大人还有洁癖,徐向阳选择保持沉默。 “啊,就那边那辆公交车吧!” 在这种时候,三人中会第一个站出来替大家做出选择的,往往就是班长大人。 短发姑娘笑呵呵地拍了拍手,向两位同伴指示了一辆废弃的公交车。 这辆车偏横向摆放在那儿,因为体积较大的缘故还算显眼,坐落在废车堆中,像是一座桥梁。 它的车“你们很累?那关我什么事!” 如此嚣张的态度,自然会招致反扑。长发姑娘二话不说,一个漂亮的闪身躲过水柱,来到了竺清月的身后,迅速张开双臂,像老鹰捉小鸡似地从背后束缚住了她的动作; 而徐向阳则是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班长大人手里的水枪。 竺清月呆了呆,脸上一副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子的遗憾表情。她正扑上前准备抢回龙头的时候,背后的林星洁已经用出了对于这姑娘来说堪称必杀的“绝技”—— 挠痒痒。 被戳中弱点的班长大人顿时忍不住放声大笑,手里的力道却完全不肯放松,又将水管抢了回去,但下一秒就被林星洁抢走了…… 三个人扭作一团,水枪像伴随着笛子吹奏舞动身体的蛇,在空中飙来飙去,很快就把他们全都浇了个透心凉。 ……等到这场玩闹结束后,年轻人们身上湿的比今晚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冒雨奔跑后的结果还要夸张。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少女们的肌肤,勾勒出曼妙的身体曲线,在月光的笼罩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宛如美玉制成的雕像。 林星洁用手臂挡住外套底下隐约可见的内衣轮廓,对着班长大人嘟囔了一句“我讨厌你!”,之后就匆忙朝着车后方跑走了。 徐向阳目送着长发姑娘的背影远去,他转过头来,像个整天操心的老爷爷那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班长大人说道: “以后别这样做了,容易着凉。” “反正本来就淋湿过一回了,临睡前正好换掉。” “这样做有意义吗?” 竺清月抹了抹额前沾着的湿漉漉的刘海,笑吟吟地走上前来。 “你真是不懂啊,向阳,我明明是在给你创造机会。” “机会?” 和遮遮掩掩的林星洁不一样,班长大人同样浑身湿透,风光毕露,却丝毫没有要掩饰自己的意思,而是大大方方地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 徐向阳一时间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待会儿马上就要休息了,所以直到临睡前,我们俩的衣服肯定都没法穿了……” 她故意压低了嗓音,说话腔调婉转而诱人。女孩双手捏着衣角,轻轻往上晃动了一下,在湿透了的裙子底下是雪白而平坦的小腹,惊鸿一瞥…… 这个动作十分微妙,却透着极为煽情的味道。 班长大人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说道。 “你懂的吧?” 不知为何,越是这种情况,人就越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徐向阳口干舌燥,脑子发热,思维乱成了一团浆糊,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 懂?我懂什么啊…… 竺清月没有再说话,朝他眨了眨眼,随后转身跑向林星洁离开的方向。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章 星,月,夜 夜色深沉。 等到将公交车后座整理清扫好,勉强收拾出一片可供三人休息的整洁空间的时候,又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身上衣服湿透的徐向阳将外套脱下来,打着赤膊认真劳动;而同样被水枪淋成落汤鸡的女孩们却没办法帮他的忙。 林星洁和竺清月是脱下了衣服,但她们并没有随身携带换洗的备用衣服,因此只能裹着毛毯遮挡住身上的风光,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唯一的男生在那边忙活。 俩姑娘的表情看起来都挺乖巧,在这个过程中始终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这主要是因为她们身上只穿着内衣,只要一站起来、或者稍稍活动一下身体,就有可能走光。 但事实上,徐向阳很清楚,眼下这种窘迫的状况,完全在其中某人的预料之中。 她就是为了能营造这样的处境,才想方设法设计出来那个恶作剧,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徐向阳吭哧吭哧地拿着拖把清理地面,或是拿抹布擦拭座椅,或是用水枪“biubiubiu”地清洗车外头的窗户。 这是个辛苦的工作,秋夜微凉,秋风潇潇,浑身赤膊的男生却忙到汗流浃背。 但在某种并不激烈、却在缓缓燃烧的情绪驱使下,明明身体已经很疲倦了,可是徐向阳觉得自己浑身的神经还处在很活跃的状态 就像,就像是一个失眠的人。明明很困,可是就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这一切的起因自然是在班长大人在去换下衣服前,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他在心动吗? 不,才不是。我只是为了早点整理干净这块地方,好让大家都能早点睡下来休息而已! 他真的已经很累了。徐向阳觉得自己根本没空胡思乱想。 这个晚上经历了太多事情,三个人这会儿都很疲惫,只是谈谈心的话会很轻松,要想做点别的什么,完全是痴心妄想。 然而,男孩的心海深处仍在不断地翻涌滚动,就像浊流肆意流淌时,液体表面冒出的汩汩气泡,无数纷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他开始思考:星洁有没有猜到班长大人的险恶用心呢?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又会怎么看待眼下的处境?她到底会怎么做? 要是星洁不愿意的话,当然没人能逼迫她去做任何事;可是她却一句话都没说,那副闷声不吭的样子,简直像是在默许着什么…… 想到这里,徐向阳一边摆出“正在聚精会神想要拖掉污痕”的强硬态度,一边开始偷偷观察林星洁脸上的表情。 只见长发姑娘用毛毯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几缕黑发露在外头,整个人就像大号的毛毛虫,模样十分可爱。 她肌肤白皙到近乎透明,反射着附近的光亮,好似冬天时覆盖在夜色下的茫茫雪原;更衬托出那双乌黑的眼眸,宛如经过两颗反复打磨的墨色玉石,明亮而有神。 至于她现在的心情…… 徐向阳却看不出来。 因为女孩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在他的印象里,林星洁总是一张淡淡的脸,从一开始知道她这个人,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彻底熟络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星洁当然不是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角色,也不是那种天生感情缺失、只能封闭自我的可怜人。 作为她生命中关系最亲近的男人,他看到过她因开心而放肆大笑的脸、因羞涩而满面红晕的脸、因悲伤而泪流满面的脸, 毫无疑问,林星洁是一个情感丰沛,会哭会笑,生动活泼,实实在在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孩。 尽管如此,若是让徐向阳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努力去临摹、去想象出林星洁的脸,第一时间浮现在他脑海里的…… 一定会是张表情淡淡的美丽脸庞。 徐向阳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在学校运动会即将开始前,他们俩坐上班级的车。他无意间转头,一幅画卷般的景色映入眼帘: 女孩将手放在窗沿,捋起的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手掌支撑着下颔。她的脑袋微侧,正静静注视着灰茫茫的街道远景。初夏的微风自车窗边上涌入,吹乱那一头漆黑柔顺的长长直发。 长发掩映下的那张脸,不施粉黛,清纯美好,就像来自一个令人沉醉的美梦。 美得像画,更静得像画。 当然,即使是这样一张想象中的脸,伴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关系的改变,一样是存在区别的。 相比起最开始的漠然,她不再蕴藏着想要拒绝他人靠近,那种试图用荆棘和刺保护自己的冰冷消失了,脸庞的线条变得更加柔和。 这样一张脸,要说“面无表情”显得太冷酷,所以只能说是“淡淡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世上没有比人更复杂的事物;一个人的生命,总会有着不同侧面。 要是说星洁和清月两位女孩子哪个更好懂,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会选择后者。要是有人能和他一样,了解班长大人在乖乖女外皮下的真实个性,一定也会得出相同的答案: 小恶魔般的性格,城府深沉,无论喜怒哀乐,她都能像一位合格的演员那样在脸上随意展露和利用,轻易不会让人意识到自己的企图。 与之相比,星洁就要坦率得多,在关系亲近的人面前,也不会太掩饰自己。 但这只是“一般情况”,这就意味着总有并非如此的时候…… 比方说现在,他根本看不出林星洁是在高兴还是在难过,是忧愁还是单纯的发呆。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徐向阳一个人在忙碌,剩下的两人都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看。这让车厢内的气氛变得稍显诡异,不如刚才三人从高架桥下来后的那段路途来得活泼自然; 等到徐向阳结束工作,他挺直腰板,长长吐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酸痛,累到不行。谷 距离太阳升起的黎明时分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样子,接下来要做的…… 就是休息了。 徐向阳的目光再度望向角落里的两个女生。 她们各自坐在一边,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明显是专门为他提供的。 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林星洁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注视着他。 将自己包裹在毯子里的短发女生则露出愉快的微笑,她伸出一截藕臂,微微蜷曲成掌,朝他招了招手——那态度就像在招呼路边的小猫小狗过来,好让自己抚摸。 这个动作让徐向阳不禁联想起古装电视剧里的场景…… “来呀~客官快过来玩呀~”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袋。 擦干净身上的汗水,穿上尚未完全干透的体恤,徐向阳大踏步朝着她们走去。 * 竟然,能看到……星星。 穿过车道: “我能抱着你睡吗?” 徐向阳没有回答,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只是将手放了下来,之后它便落入到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过了一会儿,他的另一条胳膊微微一沉,被人往下拽动,最后同样被温柔地抱住。 女孩们的脑袋一齐倚靠在男孩的肩膀上,透过废弃公交车顶棚上的那个破洞,三人静静地仰望夜空,期盼着此刻永恒。 他听见左边的女孩说: “仙女座。” “嗯,什么?” “那边那个,小小的光斑。很模糊,能看见吗?” “……真的欸。很暗很暗,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星星。” “本来是看不见的,可能是因为月亮被云挡住了吧。” “仙女座上有什么呢?” 右边的女孩问。 “星座里当然是有星星。”中间的男孩努力回忆着以前看过的科普杂志,“……里面有两亿颗以上的星星,比我们的银河系还要大。” “哇。” …… 两亿颗星星就在那里,象征着浪漫的点点光芒在遥远的百万光年外闪烁,陪伴他们度过这个宁谧的秋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一章 林星洁就是林星洁。 徐向阳又睡不着了。 没错,就是那种失眠的上班族的感觉,明明很累,却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不停地翻来覆去,大脑思维却活跃到不行,心中就像是有团闷闷燃烧的火,越烧越燥。 和失眠者略有不同的是,他甚至连在床上翻身都做不到,只能呆呆地望着头不定已经窒息而亡了。 徐向阳感到不知所措,心情十分紧张。 怎、怎么回事?就算是想要用彼此的身体取暖,也用不着使劲到这种程度吧? 他能听见,身旁姑娘们的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急促,最后带上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直到这时,徐向阳才终于回过味来: 这两人是正在暗中较劲呢!夹在中间受苦的对象,自然只能是自己。 不过,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俩突然又发生矛盾了?到底在生什么气?刚才一起看星空的时候氛围不是挺融洽的嘛,他还以为…… 就算想明白了一件事,剩下的事情还是会让徐向阳很难理解。和女孩子相处的过程,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千载未解之谜,难度不在于谜题本身,而是解开一道后下一道便接踵而至;谜团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看不到头…… 徐向阳觉得自己坠入到了一个漩涡之中,整个人都在慢慢打着转,开始往中心下沉。 只是,这个漩涡不寒冷、不黑暗;置身其中,反而有种浑身浸泡在温泉中的温暖舒适。 他渐渐放弃了挣扎。 无所谓,她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想到这里,徐向阳心安理得地把两位正与自己肌肤相亲的女孩子,当作是手感更胜一筹的枕头。 这样一来,他便一点儿都不觉得紧张或是羞涩了。 * “他睡着了?” “好像是。” 躺在右边的女孩微微抬起脑袋,伸出手指,调皮地戳了戳中间那位男孩的脸。 对方撇撇嘴皱皱眉,就像被蚊子叮到了觉得有点烦,却还是不愿意睁眼。 男生挤眉弄眼又睡得很香的神态,在竺清月眼中显得十分可爱。她不禁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向阳会兴奋到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们俩刚刚可是只穿着内衣抱着他,对他来说应该很刺激才对。” “再刺激的事情,经历的时间长了就不会有感觉了。”左边的女孩淡淡地回答,“何况,他确实已经很累了。骑着摩托车带你离家出走的是他,能力失控后跑回来救我的是他,刚才又是他一个人在忙活着收拾车上的环境,努力整理出能让我们睡觉的地方……” “哎呀,我可不觉得向阳他会对我的身体、我的拥抱感到厌倦。我觉得是你太不热情的缘故吧?” 长发女孩听见了女孩促狭的笑声。每次听到班长大人的这种笑,林星洁就觉得像是有羽毛在挠手心似的,浑身不舒坦。 “而且,既然向阳他今天过得这么辛苦,你不更应该好好补偿他吗?” “你在说什么?” “呵呵,男孩子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吗?你们俩热恋期的时候,类似的事情没少瞒着莲姐偷偷做吧?刚才就是个让你们俩重归于好的好机会,你可以让他摸摸你的胸部,摸摸你的肚子,再往下摸摸你的——” “你、你真下流!” 等徐向阳睡着后,竺清月仍然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在听到对方的语气终于变得羞恼起来后,她嘴角的弧度越发扩张。 有些话,在某位当事人清醒的时候,她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徐向阳是她喜欢的男生,所以不会在他面前的肆无忌惮地开这种玩笑,这某种程度上算是颜面问题; 至于她和星洁的关系……她们俩可是情敌啊,就算撕破脸也没什么吧? “向阳可不会做这种事情。在没有得到我同意的情况下,他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 “就算他不做,你可以主动贴上去啊。” “……不和你聊这种事情了,真的很无聊。” 她听见对方小声叹着气。 这场只发生在两个女孩之间的谈话并没就此结束。车厢内的沉默持续了数分钟后,率先主动开口的人换成了林星洁。 “对了,你们俩真的没有搞到一起过吧?我的意思是,不止今晚。” “在如此浪漫的星空下,人们的心灵都无一例外经历了洗涤,变得干净纯洁,而你却在问这种居煞风景的问题……” “刚才满嘴荤段子的人是谁?”林星洁显然很不满,“我是很认真地在问。” “不好意思,我之前就已经很认真地回答过了。”竺清月同样回答得很不客气。 “嗯,那就好。” “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竺清月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语气正在变得平静下来,“我只是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很荒唐……我也是一时昏了头,才陪你做出这种事。毕竟人怎么想是一回事,实际上还是很容易受到气氛的影响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她想。 竺清月又犹豫起来了。 之所以刚刚能表现得那么放肆,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讨好,是因为她意识到星洁对待他们俩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 但这时,女孩突然想起了在出租车上,林星洁回应自己的那句话: ——“别误会了,竺清月。我还没有习惯任何事,更不打算对谁妥协。” ……所以,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怎样的? 她发现,自己开始读不懂林星洁的心情了……不,别说“读懂”,连猜出“可能性”都很苦难,完全称得上云里雾里。谷 星洁这姑娘,什么时候成长为这样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女性了呢? “……不应该说是‘陪他做出这种事’吗?” 竺清月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不,就是‘陪你’。” 林星洁回答得毫不犹豫。 “徐向阳不会有这种无聊的想法,我更不会。我们三人里,只有你总是会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做法,还很大胆地付诸行动。其实,有时候我还挺佩服你这种勇气的。” “……是吗。” “是啊。说到底,向阳他会产生要‘脚踏两条船’这种念头,不就是因为你的坚持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旁边撺掇,一直缠着他、缠着我们两个人不肯放……就算他不可避免地会对你有所想法,也只会当作没发现,更不用说讲出口了。我相信他会遵守一个合格男友的标准,只作为朋友来和你相处。如果没有你,他一辈子都不会逾越雷池半步。” “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之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呵呵,这种话说出来你会信吗?特别是对象还是我和徐向阳这样的人。” “那是你的问题吧。因为你是个怯懦的人,怯懦到根本不愿意相信我或她;而且还很自私,所以一旦想到了能把自己绑在向阳和我身上的方法,就不愿意再放手,不管这种方法有多荒唐。” 林星洁的嘲讽十分尖锐,不过竺清月并没有从中听出任何生气的意思。或者说,该愤怒的地方,她都已经愤怒过了。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徐向阳,其实都是在‘陪你’,自从我们三个人认识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竺清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知道星洁说的都是对的,却还不想就此认输。于是,她小声说道: “但是,向阳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不可能回头。” “嗯,我知道。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就不会再后悔……”林星洁轻声回应,“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 车厢内再度陷入沉默。 这一回,星洁,我们俩算是开诚布公地谈过了。她想。 那么,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 竺清月裹着毯子,蜷缩着躺在那儿,把自己变成了蚕宝宝。 她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顶棚上的那个破洞,却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和林星洁“对视”,乃至“对峙”。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像随时准备拔剑砍杀对方的决斗者那样,针锋相对。 竺清月悄悄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却还是免不了心跳加速。 ——接下来,你又会说什么呢? 我和徐向阳,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仔细想想,有时候陪着你一起疯,一起做些荒唐的事情,可能感觉还不错吧……我想,我不会特地去抗拒这种快乐。” 林星洁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但是,请不要误会,竺清月。我没有习惯任何让我不舒服的事情,不会赞同你那种奇怪的思维,更对你荒唐的提议不感兴趣,我不打算对谁妥协,哪怕是我喜欢的人,或者我最要好的朋友。” “……所以,我想提前告诉你一件事。” 竺清月注视着满天星星的夜空,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好友继续说下去。 然而,林星洁却在这时停嘴了。 考虑到她刚才那种分明考虑过很长时间才做出决断的坚定语气,这次沉默漫长到近乎诡异。 竺清月没有着急。她保持不动声色的笑,尽管没有人能看见此刻她的脸庞。 车厢内静的可怕。 “我想说的是,那个……” 那个早就成长得果断又飒爽的女孩子,偶尔还是会展现出性格中别扭又青涩一面,但她还是努力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最近这段时间,我打算和徐向阳上床,你不许来捣乱。就……就这样,我说完了。” 说完,竺清月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很明显是躺在另一头的长发姑娘丢下这话后,立马背过身去了。 * 有时候会觉得,我果然还是搞不懂你,竺清月心想。 你这个人,一直在对自己说:“你正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情”、“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荒唐”…… 我知道啊,这种事情我自己再清楚不过。 可是,有什么会比你刚刚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更让人感到荒唐呢? 然而,不可思议地—— 在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语的刹那,竺清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假如有一天,林星洁真的同意了她和向阳的关系,认可了三人在一起的未来,到那时候,她会有什么的心情? 是觉得理想得到实现,终于心满意足?亦或是大功告成时的空落落? 她甚至会对那些针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和憧憬,反过来产生畏惧。 正是因为遇见了徐向阳和林星洁,她才会想要改变自己,才会不择手段想要留在他们身边,才会一门心思去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可如果事情真的按照自己想象得那样发展下去,她会不会再一次回到过去那样空虚的生活状态中? ……是啊,这的确是在杞人忧天,竺清月早就深刻地认识过自己,她的性格真的超级麻烦,永远控制不了自己的念头。 但幸好,结果并非如此。 林星洁就是林星洁。 她会因为爱和情感而改变自我,却不会为了某个人的想法屈从内心。 从破开的洞口往上,能看到天上的乌云散去了,月亮与星星一同悬挂在澄澈的夜空中闪耀,想来明天的天气一定会很晴朗。 她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听见星洁的话语,剩下的只有睡在身边的朋友们平缓的呼吸声。 他们已经睡下了。 竺清月笑得很开心,胸膛下跳动的那颗永远贪婪渴求着他人情感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尽餍足,于是她满意地露出微笑。 女孩缓缓闭上双眼。 晚安。 好梦。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二章 晨间生理问题 灿烂的阳光像是流动的黄金,如同一条蜿蜒的溪流在车厢内缓缓流淌;熟睡的年轻男孩躺在由座椅和毯子搭成的简易“床铺”上,这光便继续在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上淌过。 作为在很长一段的高中岁月中坚持天天早起念书的三好学生,徐向阳虽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去看看世界,但根据周围的明亮程度,他正处于半休眠状态中的本能已经意识到,此时绝不是清晨。 好热……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终于,残留在身体中的倦意再无法掩盖浑身是汗的闷热感,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将身体撑起后,才发现自己脑袋所在的位置,距离睡下已经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离开了自家的枕头后,他的睡姿真是意想不到的糟糕。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认床。 徐向阳开始担心和他一起肩并肩休息的两位同伴会不会抱怨这点。 另外,他的身上竟然还多盖了两条新的毯子,算上本来的那条,那就是三条…… 怪不得这么热。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毕竟是秋天,又是在一节有破洞的车厢里栖身,一到夜里,冷风呼呼地吹个不停,他刚睡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觉得身上有点冷,一直等到身旁的林星洁和竺清月主动抱上来,三人分享了彼此的体温之后才有所好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注意到了这点,俩姑娘还嫌不够,怕他觉得冷,于是趁他睡着以后,又替他加了被子…… 是不是关心过头了? 说起来,电视剧里常常会有家长替小孩子、或是为恋人盖被子的情节,以此来体现关心和细致。每当看到这种镜头,徐向阳就会想:他们难道就不怕捂着吗?小孩子可是最怕热了啊。 起码他以前就很怕。 徐向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休息半响后,他慢悠悠地穿上衣服。 两位女孩都不在车厢里。他起身来到车窗边上,朝着外头眺望,正好瞧见班长大人抱着清理工具往远处走,看来是打算还东西。 “清月。” 徐向阳叫住了她。 “嗯?” 女孩停下脚步,面带微笑地偏过头来,见到从窗户里伸出来的男孩的脸后,她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了几分。 “呃……现在几点?” “已经不早了。” 班长大人晃了晃手上的腕表。 “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才起。” “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没有人追上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在这里。”清月的表情很轻松,笑呵呵地回答道,“和昨天晚上一样,这地方只有我们。要不然,我们可悠闲不起来啦。” 虽说班长大人向来以笑脸示人,平常时候几乎难见其它感情流露,星洁以前还称呼她是“瓷娃娃”……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了,总觉得今天女孩的心情,比起往日要更加愉快。 怎么说呢,她的脸上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看上去洋溢着轻快的氛围。 以前的班长大人总像是在隐瞒自己的心事,不愿意与亲近的人倾诉,只顾自己憋着,凡事都想着一个人解决,这点常让他担心不已,现在这种情况难道是……问题解决了? 徐向阳下意识的反应,自然是为恋人感到高兴。尽管他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 但不知怎么的,那种于内心深处徘徊的不安感,却未曾远离。 ——放下内心的重担,这就一定是好事吗? 也不尽然,因为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心生烦恼,这既是痛苦的源泉,也是奋发向上的动力来源。 正是为了想方设法解决缠着自己的烦恼,人才会不断努力;之后又有新的烦恼诞生,人的一生就在这种不断循环往复中,无止尽向上爬升。 只有真正能放下一切世俗负担,看破红尘的人才能说自己了无烦恼,但这种状态对他或她身边的亲近之人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 徐向阳用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自己想的实在有点多。或许想的太多才是烦恼来源,而且其中绝大部分还是那种毫无意义、只叫人心烦意乱的“烦恼”。 有时候,明明只要张口询问就好,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便是交流理解。 他趴在车窗上,见班长大人又施施然地走回来了,于是干脆大声问她。 “清月,你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嗯?” “我看你好像笑得很开心。”徐向阳说,“我昨晚睡着以后,有发生什么吗?” “也没什么……”班长大人笑了笑,“就是昨天和星洁聊了聊。” 只有这样? 徐向阳刚想对此表示质疑,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这句所谓的“聊了聊”可能象征的涵义—— 这可不仅仅和清月有关,更与自己能不能拥有幸福的未来息息相关。 “你,你们聊过了?”徐向阳这话问得结结巴巴,“结果怎么样?” “结果啊……”注意到男生忐忑的表情后,班长大人使坏的心思好像被勾起来了,“你猜?” 徐向阳想了想,回答道: “应该还不错。否则,你的心情可能比我还煎熬。” “你还真聪明。”竺清月叹了口气,“那我就不说了。” 丢下这句话后,她施施然地就准备转身离开。 徐向阳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还是无法释然。 “还有别的事情吗?” 竺清月没有立即回头。一双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又很快地舒展开来谷 等到女孩侧过身来的时候,她双手捏着裙角,像行礼似地微微提起,玉面微醺,艳若桃李。 “这一大早上的,我还能做什么呀?当然是准备去解决生理问题啊。” “……啊?” 徐向阳呆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里又不是旅馆,我只能找个地方解手。”班长大人嘟起小嘴,“你连这种事情都要管?还是说,你有兴趣旁观人家尿尿?” 女孩说话时的语气轻声细语,完全就像个羞涩的大家闺秀,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可怕,可怕到令人只想捂住耳朵。 “不好意思,就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没办法接受这么变态的事情……” “别、别胡说八道!”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车窗被非常、非常用力地关上了。 虽然男生的反应速度还算快,可班长大人却还是见到了那张恼羞成怒到满脸通红的脸。她“噗嗤”一声,笑得眉眼弯弯。 女孩还饶有兴趣地走到车窗边上,像敲门那样屈指敲了敲,结果里面的人已经不肯出来了。无论她怎么搭话都没人回应。 在调戏了一会儿后,心满意足地她这才觉得无趣起来,班长大人蹦蹦跳跳地离开公交车,准备抓紧时间,去调戏另一个对象了。 * 又过了将近半小时。 这段时间里,徐向阳一直躲在公交车里偷懒。 班长大人偶作惊人之语已经不新鲜了,但对他来说,有时候还是会显得太过刺激……他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说出那种话的,除了他和星洁以外,所有人都被那张乖乖女的外表给骗了。 这不是他脸皮太薄,而几乎是对他从小接受过的世俗教育的挑战;从思维方式上来说,班长大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另类,一个打破所有规定的异类。 就像大部分生理正常的男人们在看到女人的裸体,往往会感到兴奋——别说是全裸,其实有些人就连穿着稍微暴露一点都会忍不住猛瞧,想象那底下真正的裸露是什么样子,正所谓“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性交”;要对象是个美女,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反过来说,要是突然见到一个全裸的女人朝你狂奔而来,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肯定是慌慌张张地转身逃跑,恐怕连观察对方长相如何的时间都没有…… 和班长大人对话,他就有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她不是披着乖乖女外皮的不良少女,一般不良妹都不会有她这么夸张,根本就是披着小姑娘外皮的大怪兽。 徐向阳羞愤到一时间不想下车。 还说我是变态,会想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真的变态吧?正常人会想得到这种事吗,能对人说出口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班长大人话语的刺激,他很快就觉得憋尿了。人有三急,他只能下车去解决生理问题。 …… 和女生相比,男生在这种事上总是要方便点。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完水后,徐向阳神清气爽地走向被废弃车辆包围的空地。 清新舒缓的风从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习习吹来,拂在面庞上的感觉就像是用上等丝绸制成的面纱覆盖脸庞;阳光好似美酒,熏熏然地笼罩着人的头发,这种感觉实在是很舒服。 像这种雨后天晴的日子,找个时间出门散一圈步,往往是最让人心情愉快的。 渐渐地,徐向阳离开了废车厂所在的地方。 这片位于城郊的荒地,占地面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广阔,不止有堆积如山的废弃车辆,不止有工地,还有尚未开发过的荒原。无人踏足的草甸附近,遍处荆棘的灌木丛连绵生长,像是天然的篱笆。 远离金属的气息、远离人群居住的烟尘,荒草疯长的林中小径上行走,他用力呼吸,冷飕飕、又很清爽的空气涌入肺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这一大早上都没见着,刚刚忘问班长大人星洁在哪儿了。于是,他走到半路后又转回去,决定自己去找。 结果,在废车厂内转了一圈后,徐向阳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位长发姑娘的身影。 “星洁呢?” 他正疑惑地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在不远处见到了竺清月的背影。 她正背着双手,抬头仰望。 乍一看还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那神态就像是正站在廊檐下方观察屋檐上的小猫,又生怕它跑走。 徐向阳这时候还有些尴尬,下意识就想绕路离开。但竺清月先一步发现了他。 注意到有人靠近,短发女生转过身来,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上,表情认真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她小声说。 “我正在赏景呢。”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顺着班长大人的视线,往车顶上看去。 林星洁正态度悠闲地坐在那儿,修长的双腿分开,慵懒自如地搭在挡风玻璃上。 长长的黑发直顺地自肩膀披落,她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托腮,远眺前方的朝阳,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 清风与阳光安静地萦绕在她身边,就像是为她而生、为她而存在。 “——如何,是美景吧?” 耳畔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怔怔地看着坐在车顶上的她,不自觉地点头。 半响后,车顶上的长发姑娘无意间扭过头,这才注意到下方的两人。 她有些惊讶,旋即对她们露出轻笑。 那笑容很美,美到像是清晨的梦境,带着朝露般的轻盈透澈。 “我们走吧。” 她说。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这就是最后的相遇 “对了,星洁,你的能力恢复了吗?” 离开废车场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条离开的道路。在准备翻过围墙的时候,徐向阳想到了这件很重要的事,赶紧开口询问。 眼下他们正在被人追踪,以班长大人能操纵他人邪灵的强大诡异的超能力,想要保护好两位同伴,似乎是绰绰有余……但对方人多势众,难免会有意外。 正是为了避免出现力有未逮的情况,谨慎的他们才会选择逃跑。而在这种情况下,星洁若是能恢复能力,情况立马就会得到逆转。 “嗯……” 长发女孩举起一只手。 她蹙起纤眉,一道淡淡的浊流略显吃力地缠绕在纤柔指掌的边缘。 相比起过去,林星洁随时随地稍一挥手,便能从异世界招来汹涌澎湃的巨大浪潮吞没敌人的气势,这会儿她使用起能力显然要勉强许多。 在徐向阳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连那道比溪流还浅薄的浊流消失在了空气里,像是舞台上用干冰释放的烟雾,消散得很快。 “对不起。” 她的额头上浮现晶莹的汗水,显然有点用力过猛,同时遗憾地摇了摇头。 “……明明休息了一晚上,看来还是不行。”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班长大人还是那副笑眯眯地表情。 “都说了嘛,由我来保护你们俩。这次就让我来好好出风头吧。” “……不是完全无法使用。” 林星洁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洁白的面庞上投下一层不安的阴翳。 “而是一旦用了……就极有可能失控。我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上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波及到周围。我能感觉到,来自远境的那份联系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活跃,变得很不听话。” “那还是算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以昨晚的经验来看,防止你再度失控才是头等大事,能不用就别用吧。” 不单单是担心自己和清月的安危、还有暴露危险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就连星洁自己都有可能被逼上绝路。 身为灵媒的林星洁是混沌之海和现实世界的桥梁和闸门,如同倒灌的海水在沧海桑田的千万年岁月里日复一日地冲刷陆地,远境的力量亦本能地想要入侵地球,这股趋向力终日不休,所以身为中介的她才能借此势头,驱使毁灭性的暴力。 但如果来自异世界的那股力量太过凶猛,一旦大势已成,就像是不再需要任何过渡就能冲垮一切壁垒障碍的海啸……到那一天,就连桥梁本身都会被彻底撕碎。 “好。” 林星洁收回手掌,微微颔首。 只是看她的表情,明显还是在感到失落。 徐向阳想了想,大着胆子上前,张开双臂轻轻地搂抱住她。 不是那种紧到让人无法呼吸、处于热恋时期的甜蜜拥抱,却仍透着一股亲近的味道,同时他还轻轻拍了拍长发姑娘瘦削的肩膀以示安慰。 旁边的班长大人看到这一幕,登时面露惊讶,好像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勇敢。难道是觉得星洁已经原谅他了吗?就算真的有,那姑娘脸皮那么薄,肯定不愿意主动表露吧……女孩脸上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像看到自己家的孩子结束争吵、重新回到相亲相爱状态中的母亲一样。 林星洁的状态要稍微激动点,粉颊涨红,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怀抱。但她的手才刚碰到男生的肩膀,便犹豫着停了下来。 因为被抱着的缘故,从位置上来讲她看不见男生的脸,唯有那吐出来的热气和肢体触碰时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真切。 到后来,长发姑娘还是选择放下了手,张开双臂反过来抱住了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 “好啦好啦,我没事的……”她柔声说道,“快点走吧。” * “已经过去一晚上了,情况是不是有所改变了?” “谁知道呢……” 徐向阳嘴巴里塞着有点发冷的包子,正在大嚼特嚼,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他们离开废车场后不久,约莫十点钟的时候,来到了靠近火车站的街区里。 越是靠近这种地方,越是鱼龙混杂,他们倒不担心被发现,随便找了家位于闹市街道深处的早点铺,坐到帘布里头。 昨天夜里体力消耗太大,又没来得及吃晚饭,这会儿称得上是饥肠辘辘,三人皆不例外。 可惜时间太晚,店铺里的包子和豆浆都冷了。 班长大人吃完自己面前的这份早餐后,动作优雅地将手指上沾着的油脂痕迹擦干净,随后说道。 “待会儿我去一趟,看看情况。” “嗯?” 林星洁抬起脸,嘴唇边上还沾着油条的碎末,徐向阳看着有点好笑,抽了张餐巾纸替她揩去。 长发姑娘没有领情,反过来瞪了他一眼,之后又看向面前的竺清月。 “你准备一个人去的意思?” “对。你们在附近等着就好。” “我的事情还没有暴露吧?虽说脸可能已经被看过了。但能力的事情……” 她想了想,很有自信地回答道。 “我还没有被任何人见到过。” “但你和她们动手了。说不定会有人会把昨晚的事情和你联系起来。” “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就不会。所以才要我一个人去。你们就在站外休息,有事的话让向阳用通灵能力及时联系我。我们间的距离很近,照看起来很方便的。” …… 离开早点铺后,他们一齐汇入火车站外头的熙攘人群里。 徐向阳和林星洁在买票的窗口附近拥挤的队伍里排队,而竺清月则朝他们挥了挥手,微笑着踏入站内。 和班长大人挥手告别后,他注意到身旁的长发姑娘悄悄撇了撇嘴。谷 “……怎么了?” “有点不爽。” “清月是为了我们俩在努力啊。” “我知道!”她稍微提高了音量,随后有又低沉下来,“……我又不是在不爽她,而是不爽我自己,像现在这么没用。” 徐向阳想了想,说道: “你只是有点不适应而已。这才一天不到的时间,暂时将超能力撇在一边,感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没啥不好。要说‘没用’的话……” 徐向阳指了指自己,表情略显无奈。 “我才是没用的那个,而且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导致我现在都习惯了。” “傻瓜,这样说自己有什么好处?” 林星洁显然不同意他的看法,又开始恶狠狠地瞪视他了。 “你也一样。” 长发姑娘拢起双手,沉默片刻后回答。 “……是啊,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放心啦,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徐向阳望着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车站招牌,嘴角露出笑容——这不是在宽慰同伴的笑,而是信心十足的表现,除了班长大人以外,这世上哪里还有如此值得信赖的人呢?“相信清月吧。” * 孟正的目光从“锦江市火车站”的招牌上转开,望向身边的同伴。 “准备好了吗?” “嗯。” 玛丽点了点头。 “集合完毕,就等最后的确认了。” 身穿深色衣服,面容冷酷的人群包围中,一个穿着像是流浪汉,头发糟乱胡子拉碴,看上去脏兮兮的南亚人长相的男子正蜷缩起身体,像个疯子那样嘟囔。 他的手指在旁边粗砺的地面上涂涂画画,留下一片片浓淡不已的红色痕迹,像是颜料——那是从他体内流出来的血。 “辛格·坎,他的状态怎么样?” “很好。”玛丽回答道,“不如说好过头了。” 孟正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男子的动作,了然点头。 “看上去他的疯病是更严重了,不错。将地图给他。如果方便的话,请玛丽小姐你能给予些许刺激和引导。” “我可不想再去窥探疯子的精神世界了。” 金发女人嘟囔着抱怨,却还是将手指触碰在他的额头上,同时全神贯注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有人将一张地图塞到辛格·坎被咬破流血的手指底下。 瑜伽师的瞳孔翻白,身体像羊癫疯发作似的激烈地抽搐抖动;一朵鲜艳如红花的曼陀罗在地图上绽放。 孟正低头瞥了一眼。 象征被辛格·坎观测到的佞神,那朵曼陀罗花的颜色变得愈加深重。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身为神媒的女孩未曾离开这座城市、未曾彻底“觉醒”,连失控的现状都不曾改变。 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人们选择了在眼皮底下和他们玩捉迷藏。 并不意味着心怀侥幸。有时候的确只要拖延时间,就能解决问题。 很明智,可低估了他们这群大人的决心。 一座小小的沿海城市,几乎要容纳不下异世界庞然之神逐渐变得凝实可怖的投影。 而他们一直在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以人类的短视与狭隘,恐怕只有世界末日的那天才有希望世界大同;换而言之,唯有将双方都逼到悬崖上,才有坐下来谈话的可能性。 “啊啊,我看到了……“ 紧闭双眼的玛丽近乎梦呓地说道。 寻常灵媒若想窥探佞神,下场不是疯掉就是死亡;但身为感知系灵媒的她,又有辛格·坎的特殊能力作为缓冲,便能勉强窥见在庞大规模上的只鳞片爪。 她“看见”,一道蜿蜒的灰色气流直冲天空,直径像是有成百上千座高楼大厦堆叠在了一起,好似天河倒悬,又像是来自星球怪物的庞大触手,正从苍穹深处往下延伸。 其落脚点是—— “他们……就在……附近。” 女灵媒的鼻子和嘴巴同时止不住地溢出新鲜血液,脸色惨白如纸,低声喃喃。 “车站吗?果然等不及了啊。” 孟正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笔挺西装下的白色衬衣明显是提前熨烫过,一尘不染。那态度就像是准备参加一场隆重盛大的宴会。 “我们也一样。” …… 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熙攘喧嚣车站门口,引起了周围乘客们的注意。 人潮涌动中,那群朝气蓬勃,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们依旧是那么显眼。 孟正大声呼喊着其中那位最熟悉的男生的名字,态度热情地朝他们用力挥手。 他看到这群人转过头来时的愕然表情,知道年轻人们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而从那副戒备的神态能看出,这群孩子显然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 他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得很开心。 ——这就是最后了,他想。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四章 注定前途远大的女孩 徐向阳和林星洁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窗口前排列的队伍还是很漫长,人头攒动,像是从来不曾有过缩短。 于是,他们干脆离开队伍,站在没有人的角落里默默等待。 林星洁抱着胳膊,望着屋檐发呆,而徐向阳则是将目光望向广场。那里悬挂着一枚巨大的钟表。 指针伴随着他的呼吸和他的心跳,不急不缓地地在表盘上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一开始还能等的住,之后变得像是热锅上爬动的蚂蚁那样,在一小块圆形区域内到处乱转,然后就开始思考是不是要干脆进站,去找班长大人。 ……没办法,嘴上说着“相信她相信她”,可事到临头还是无法放下,他的脑子里很容易被胡思乱想所充斥。 正所谓“关心则乱”,在这种时候,徐向阳总是能深刻感受到这个词的内涵。而等他再度抬起头来望向钟表的时候,发现时间居然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嗨。” 竺清月清朗愉快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徐向阳一脸惊喜地转过头,站在远方的长发姑娘跟着放下胳膊,一路小跑过来。 “你、你没事?” “这不是废话嘛,我只是去里面转一圈,看看情况而已。” 班长大人左右看了看两位同伴脸上的表情,笑得有点鸡贼。 “看你们俩这紧张的表情,搞得我好像刚从战场上回来一样……就那么担心我会出事?” “那当然啊。”徐向阳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他又补充说明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太关心我了,对不对?” 竺清月笑眯眯地伸出纤柔白嫩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来回抚摸。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从班长大人口中讲出来,再配合上她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就显得怪怪的,比起安慰更像是在阴阳怪气。紧接着,徐向阳又听她继续说道: “我真的好感动,不愧是我未来的老公呢。” 徐向阳顿时打了个激灵。虽然班长大人说话时的语气和腔调像是在开玩笑,但他可不敢当作玩笑来听。 他的眼角余光心虚地往旁边撇,只见到林星洁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像是完全没听见刚才的话。 “情况如何?” 她没有理睬两人的反应,直接切入正题。 “没有可疑的家伙。” 竺清月摇了摇头。 “奇怪。就算他们有新动向,总不会把所有人都调走吧?就没在这里留几个监视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藏得好,我没发现;或许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 “我看他们不像是会顾忌有人的类型。连制造邪灵附身随意杀人的坏事都干了,根本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类型……” “也许是被赶跑了?毕竟过去一晚上了,城里的秩序可能已经恢复了。” 班长大人说。 “不论理由是什么,这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机会。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 “好。” 竺清月率先离开,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没有犹豫,立刻跟上了她。 走在天光明媚的候车大厅当中,灿烂的阳光从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在了长发姑娘的身上,态度十分诚恳,甚至近乎谦卑。 林星洁蹙起纤眉,终于开口了。 “……我不需要。你们打哪儿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这话对我一个人说可没用。” 孟正略显无奈地摇头。 “大家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的,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和你肩上一面,他们很希望能和神往已久的领袖……见上一面。” 他一边说着,原本等在车站门、以及候车大厅各个角落里的黑衣人们,通通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不约而同地在男子身后聚拢。 一共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来自不同国度和族裔,年龄从二十岁出头到五十余岁不等,衣服颜色统一为深色,样式却各不相同,有的甚至西装笔挺。 就算是在热闹的车站,这群默不作声聚集起来的人们,依然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乘客们的注意。 ——这一幕看上去,简直像是电视新闻里的国外黑帮成员在迎接刚出狱的老大…… 虽然是个奇怪的比方,但徐向阳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在他看来,这群人对待星洁的态度确实有点怪怪的,那是一种“仰视某人”的感觉,这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很难伪装出来,考虑到明明是他们占据了场面上的优势,本来也没这个必要——因而,对孟正的话,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能相信的。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班长大人,很快意识到清月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 但行事风格向来更为直截了当的“当事人”星洁,可不愿意这样想。 在她看来,眼前这群家伙不过是一群试图阻拦自己和同伴的混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莫名其妙。 从刚才开始,有段时间一直低垂着脑袋、仿佛是在强忍着什么的长发姑娘,在孟正滔滔不绝的某个瞬间,突然抬起头来。 她将双手用力地攥紧成拳,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火光。 “——我不是说了……不需要吗?!” 霎那间,这个面积广阔、人海起伏的候车大厅内,空气开始激烈地震颤哀鸣,好似有无形的大浪从远方扑涌而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五章 边缘 明明身处在人潮涌动的候车大厅里,徐向阳却觉得自己好像在眨眼之间来到了前方一望无垠的海岸边缘,脚下是软绵绵的沙滩,一脚踩踏上去,便会深深陷入其中;而远方则是被夜色淹没的海水。 看不到波涛和浪花,黑暗中唯能听见那幽冷的、空荡的回响,那声音就像一枚放大了百倍的玻璃弹珠、掉落在放大千倍的斗室地面上,“丁零当啷”。骨碌碌转动的回音切切嘈嘈,逐渐远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浪潮正从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如同海水倒灌陆地那样,沿着虚空中的洞口朝他们涌来。 只要是通灵者,哪怕是再迟钝的那种,都能感受到潮汐即将来临的预兆,那潮水既狂暴又幽寂,两种性质似乎截然相反的性质交杂在一起,内部酝酿着毁灭性的力量。 ……不,不止是通灵者。 徐向阳分明听见,周围喧嚣闹腾、好似永远不会停滞的人声,明显变得低沉下来,于是感受上来说,就像是室内环境安静了一小会儿; 他看到有人正在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张望周围;有人抱紧胳膊,明明入眼所及之处尽是光明和温暖,却总觉得有飕飕的冷空气灌入衣领当中,不停打着哆嗦;有人脸上露出迷惑和奇怪的表情,开始和身边的同伴们小声交流,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突兀的异常感受从何而来…… 在场不止一个乘客感受到了。他们不能像通灵者那样敏锐且完整地感受到这股危险的氛围,对普通人来说,这更像是一种第六感,一种源自基因深层的原始本能,就像看到了不通世事的婴儿看到蛇仍会心生恐惧一样。 常人尚且如此,面前的这群家伙们自不必说,一个个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态度。 不过在徐向阳看来,他们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吧…… 他甚至注意到,这群人的情绪还挺激动的,那种混杂着期待和紧张的神情,就像一场心心念念的舞台演出,即将在他们所有人的见证中拉开帷幕—— 孟正脸上的笑容同样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徐向阳总觉得他有可能下一秒就转身逃跑。 但是,身畔姑娘所散发出的那种“还没动手就能把人吓得落荒而逃”的凛凛威风,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欣喜之情;他的心中只剩下无以复加的担虑。 星洁的失控不是一件能拿来炫耀或是开玩笑的事情,它意味着无法预测和控制的危险——对她身边的人来说是这样,对她自身而言就更是如此。 在察觉到长发姑娘身上的氛围发生改变的刹那,徐向阳就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腕。 “星洁,等等。”他说,声音急切又低促,生怕出事,“不要在这里……” “深呼吸,深呼吸,星洁。”说话的人是竺清月,她从另一边抱住了长发姑娘的胳膊,小声说道,“别紧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心急,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班长大人那镇定自若的声音,透着让人安心的冷静态度,一如既往的有力可靠。不止是因愤怒而濒临失控的林星洁,就连徐向阳的紧张情绪都受到感染和慰藉,心情静了下来。 年轻人们的身体贴着身体,亲密依偎在了一起。在身边两位伙伴的陪同和劝说下,林星洁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微微低着脑袋,眼帘垂落,白色衬衣包裹下的胸口正在激烈地起伏——“呼……呼……”,撑起显眼的轮廓曲线;纤细的皓腕在徐向阳的手中微微挣扎,她的呼吸粗重又慌乱,手掌握紧成拳,指甲掐入肉里。 于是,徐向阳张开自己的手掌,选择尽量温柔地包裹住她的手。 数分钟的时间,漫长到像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林星洁身上的力量始终没有失控,反而是种种迹象开始渐渐平息。 虚空之中涛声阵阵,在通灵者们听来依旧可怖,但终究还是没有真的在现实世界中涌现,亦没有席卷走任何人。 候车大厅内的氛围,重新变得喧嚣起来;乘客们在阳光普照下来来往往,大家都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偶尔会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投来。 见此情景,敌我双方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要是在这种地方引爆林星洁身上失控的力量,众人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当下人来人往闹腾活泼的景象会在转瞬间消逝如烟,火车站将变成遭遇天灾袭击后一片狼藉,宛如地狱般的凄惨现场。 这显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耐心地等待身旁姑娘心情平复后,徐向阳趁此机会开口: “我劝各位还是别刺激她比较好。” 他笑眯眯地说道。 “我的女朋友啊,她最近遇上了些事情,心情不是太好。连我都不敢惹她,你们这群陌生人老是在这里唧唧歪歪,小心吃苦头。” 说话间,徐向阳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前女友”的“前”字去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身边的林星洁,发现她好像没啥反应;倒是班长大人用带着笑意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哎,我完全能理解。” 鬓角微微冒汗的孟正似乎放松下来了,他微微叹着气。 “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想努力搞好和上级的关系啊,有时候不比做男朋友的轻松吧?” ……还在说这种话。 看来,对方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这也难怪,毕竟这群人的确是付出了很大代价、搞了好大一场阵仗,才来到星洁面前的。 经过刚才短暂的交流,他觉得这群人未必是在撒谎,说不定他们真的想要奉林星洁“为主”——虽说一门心思地付出努力,就为了有机会能让一个女高中生来命令他们,听起来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疯子们的想法总是难以理解的。 可对徐向阳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星洁自己不愿意,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他和竺清月身为她的朋友和恋人,绝不可能再这种问题上和她起冲突,否则无异于背叛。 另外—— “……向阳,星洁,别心急,我们要再听听他们的话。” 竺清月侧过脸来,轻声提醒道。 “我们得搞清楚这群人的目的。这人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在撒谎,可要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就完全没必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没错。要是这群人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与星洁搭上关系,早点派一两人上门接触就好了,这个问题他们昨天晚上就考虑过。 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搞得满城风雨,不说一定是另有图谋,但他们对星洁的想法和意图绝没有嘴上说的那样简单。 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是利用超能力进行的犯罪团伙,在城区内制造过混乱和杀戮,要是星洁真的和这群人扯上关联,她以后就脱不了干系了…… 或许,一切都不过是这群心怀不轨之徒,想要控制其力量的借口。 “你们要是真心的话,现在就该赶紧让开一条路来。” 徐向阳语气平静地指出。 “你没有听清星洁的话吗?她现在就想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世界上,有会阻拦上司出去旅游的下属吗?还是说不愿意遵循命令?” “我们只是‘希望’能成为林小姐的下属而已。现在,林小姐既然不愿意答应,这种关系自然还无法成立,更谈不上命令了。” 孟正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总不能我们一厢情愿地逼迫她吧?” “……所以,意思就是你们还是要拦着?打算和我们动手?” “别心急啊。”对方叹了口气,“徐同学,我们间的关系不说是朋友,好歹是见过几次面的熟人吧?对我有点耐心好不好?。” 孟正又开始涛涛不绝地说着轱辘话,徐向阳却没打算理睬他。男孩正在集中精力观察身旁姑娘的情况。 林星洁的呼吸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但她的眼神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倦意,白皙的脖颈和侧颊上都有细密的汗珠浮现。 很显然,刚刚为了控制出于失控边缘的超能力,她又耗费了相当程度的精力。 林星洁向他们形容过这种感觉:在别人眼中,“失控-重新控制”这一过程可能才持续了几分钟的功夫,但对她来说,一切都发生在和异世界紧密相连的心灵场域内,因而她只会在意识的海洋中挣扎,就像是缓缓下沉、缓缓溺水的过程……思维的速度,将会让这份痛苦的折磨变得相当很漫长。 徐向阳担忧地看着她,却没办法为少女分担些什么,只能牢牢抓着她的手不放。 …… 有件事,三人中无论是谁嘴上都没有明说,但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按照他的观察,在失控过程中,林星洁的能力是有所提升的。 准确来说,是大幅度的擢升,甚至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比如,林星洁无意识地用风暴将自己锁在家中的那段时间里。在徐向阳的感知中,她在那一霎那间释放的力量,波及到了整个旧城区,且直到他踏入屋内阻止前,这一现象还在不断扩大。 女孩的超能力本身就具备着巨大的破坏力,但能达到这种规模还是头一回。 当然,这种情况未必就是她的超能力本身变得更强大了,或许只是因为平常的星洁潜意识中在抑制和克制自己的能力发挥。 “毁灭城市”之类的话,以前还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现在却极有可能在她手中成为现实。 所以,在彻底失控后,星洁才会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自身能力的膨胀规模远超预料,再联想到“世界末日”的预言,实在由不得她不多想。 ……而事实上,徐向阳能看得出来,对方同样忌惮着这份失控。 但和己方不同的地方是,这群人对此是有所预料的,甚至大概率就是他们刻意诱导引发了星洁的失控—— 这样的推测,让年轻人的心头覆上了一层阴翳。 “我想问个问题。” 孟正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你们要去别的城市?为什么?” “……不是说了旅游吗?想要出门散散心罢了。”徐向阳终于回答了,语气变得很不客气,“别管闲事。” “这个时间?” 孟正笑了笑。 “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们能猜到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到底都做了什么;你们同样应该明白,我们对林小姐的状态是有所了解的。……她作为灵媒的能力失控了,对吗?当然,我个人还是很敬佩林小姐的意志力的,居然在彻底崩溃后,还能重新将能力收拢回来,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他转过脸对林星洁说: “但这真的就是极限了。我相信你比我们更清楚,稍微一丁点情绪波动都会引发你的失控,再坚持下去还有意义吗?你的存在,就像是让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坐上了由无数枚炸弹堆成的山坡……” 在徐向阳准备开口骂人前,他率先说出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 “——不过,我们能帮忙解决这件事。” “……” 孟正见到年轻人们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别担心,这不是诸位的错,而是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你们目前还无法了解这一点。对林小姐来说,这其实是一次契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林小姐的能力本就不是用来小打小闹的,她和这世界上九成九的灵媒不在同一个层次上,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人的存在……” “失控时那种毁灭性的姿态,才是神媒本应有的模样,甚至昨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远远不是这份力量的全貌,因为失控被强行中止了,不是吗?” “别担心,林小姐要做的,只是学会该怎么掌控它,如臂驱使地运用自己的天赋。” “而在帮助林小姐掌握自身所拥有的真正力量后,我们更希望能进一步成为她未来的助力。” “这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的全部期望。”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六章 往他脸上揍 “可以控制啊……” 徐向阳的表情复杂难明。 如果星洁真的能将失控后的这股足以破坏城市的庞大能量当成寻常的力量来使用的话,她能强大到什么程度? 他下意识地就想将她与现代人类在战争科技上的最高结晶,象征着无坚不摧和毁灭万物的核武器相比较,而得出的结论令人难以置信。 移动的天灾,能稳定释放力量的人型核武器,他无法想象这其中蕴藏着什么样的价值;以及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又会为这个世界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曾经的徐向阳在杂志上看到过种种末日猜想,核武器所造成的世界末日就在其中。如今距离冷战阴云笼罩全世界的年代过去了不到十年,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尚且是一种能让人身临其境的恐惧;而一种全新的恐惧似乎正伴随着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而涌现……假如她真的有这个意愿的话。 “我还以为你会恐吓我们,说星洁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之类的。你从认识我的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在给我灌输‘世界末日’之类的言论,目的就是想要通过我,来影响星洁的想法吧?” “怎么会。” 孟正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压根用不着我来提醒。林小姐在能力失控时的表现,你们身为朋友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想办法解决她身上的问题,一场无人能阻止的毁灭降临到她的身边……可以说是迟早的事情。” 男人原地踱步,迟疑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所有真相,或者说是在担忧这群年轻人能否理解。 “……反过来说,要是真的能正确地运用这种庞大的能力,就能成为人类在抵抗真正末日到来时的关键。到那时,没有人会觉得林小姐是什么大魔王,只会认为她是守护人类的救世主。嗯,这就是我的想法。” 先是“世界末日”,然后又是“救世主”吗? 其实这年头,类似的言论还真的蛮流行的,虽然不见于电视或是报纸,但大街小巷的角落里,都能看到和“祖传老中医”、“重金求子”和“办证”等等张贴在一起 的宣教广告,也有不少本来信基督的老头老太改信什么“救世主”的,用的说辞无非是“只有相信他们,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里得到拯救”这一套。 当然,在徐向阳看来,这都是些疯言疯语—— 哪怕是事到如今。 不过,听了眼前这人的疯话后,徐向阳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了。 虽然觉得这人很讨厌,但孟正的确给予了他们此刻最需要的情报。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伸出手臂,轻轻拥揽着长发姑娘的腰身,用自己的力量支撑她的身体,好让星洁能倚靠着他的肩膀休息;同时和班长大人默默交换着眼神。 对于他们来说,想办法解决能力失控的问题,确实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要到别的城市去,就是为了避免星洁的能力继续被那种奇怪的声音干扰;以及等到秩序稳定下来后回到锦江市,之后再联系别人。 如果能想办法提前解决,那当然是再好不过。毕竟谁都不知道星洁还能坚持多久——失控的问题又不是水土不服,换个地方就一定能解决;以及,等到事情平息下来后,他们联系到的官方部门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可哪怕解决困难的关键如今已经摆到了他们面前,他却还是不愿意点头答应。 因为,包括孟正在内,这群人实在太可疑了,他们的任何一个提议都有可能是陷阱。 徐向阳不得不感慨:要是过去的孟正能表现得稍微靠谱点,或者能派人早点来和他们接触,眼下的情况可能会变得完全不同。 始终默默无言地看着两男人交流的竺清月,这时终于开口了: “孟叔叔,我能问个问题吗?” 仪表完美的大家闺秀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当然。” 孟正看起来有点高兴,或许是觉得比起油盐不进的林星洁、和满脸严肃的徐向阳,笑容可掬的班长大人可能要更好对付一点。 “你是……竺清月,对吧?”他说,“不好意思,我去你们的学校那边调查过林小姐身边的人,你是其中之一。” “是我,请别放在心上。”短发女生笑呵呵地回答,“我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那就好。” 男人的表情变得更和善了。 “有问题就尽管问吧,我们大家都很有耐心。” 这群身穿黑衣的灵媒们确实有耐心,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就这样看着孟正和他们吧嗒吧嗒相互对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没人提出意见,心甘情愿地担当背景板。 “孟叔叔,你刚才好像提到了一个词语,好像是叫‘shenmei’……” “……是神媒。神灵的神,媒介的媒。”不知为何,孟正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竺清月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我对这个词很感兴趣,能不能请你解释说明一下?” 她在等待片刻,却没有等到回答。 “不愿意回答吗?那就让我来猜猜看吧。……我想想,从组词法上来说,这个词和‘灵媒’很相近,所以我大胆地猜测——” “就像‘灵媒’是特别的‘通灵者’一样,你口中的‘神媒’,会不会就是某种更特别的‘灵媒’?而且,既然会用这种专有名词来形容星洁,那我是不是可以进一步得到结论,和她有着相同情况的对象,不止一人?” 竺清月脸庞上的笑容始终不曾改变,而与她面对面的孟正眉头却分明皱得更紧了。 “这种人要是真的都有星洁的破坏力,失控闹腾起来,光靠情报封锁是掩盖不住的。可到目前为止,世界各地我都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发生……换句话说,这不是只有你们能解决的问题,对吧?” “不如问得更清楚点吧。” 徐向阳接上了话题,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们国家是否此前就拥有过神媒?”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尽管孟正没有回答,但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我不想骗你们,是的,答案是有。不仅是过去,现在依然存在。但是……” 他沉声说道。 “你觉得以林小姐的情况,还来得及吗?” “我们之所以来不及,难道不正是因为你们的阻挠吗?”徐向阳毫不犹豫地反击。 既然得到答案,就不用再犹豫了。总比和来路不明的犯罪分子与虎谋皮要好。 “我相信星洁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的,对吧?” 林星洁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微眯着眸子,她懒得开口回答,只是轻轻点头。 在双方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即将来到紧绷的最高点时,孟正突然举手示意。 “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对着手机“嗯嗯”了两声后,孟正朝他们举起一只手,像是在表示投降。 “先别急着动手。”他说,“林小姐和别的‘神媒’不一样,别人的方法对她来说没有用。” “现在才说这种话?” 徐向阳挑眉。 “我没有把你们当成小孩子,所以不会骗你们,也不会再有所隐瞒。事实上,别的神媒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林小姐这样严重的失控现象,她是特例,这件事涉及到她过去之所以会成为‘神媒’的秘密……” 孟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而那个秘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掌握。”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徐向阳认为自己完全没必要当回事,他觉得这种说辞更像是这家伙在发现劝说不了他们回头以后,开始狗急跳墙,想要用恐吓威胁的方式来逼迫他们就范。 班长大人悄悄捏了捏他的手,算是提醒。 她所操纵的邪灵们已经到达地点了。自从昨天晚上与埋伏在小巷附近的那群灵媒缠斗过后,竺清月利用自己的能力强行从别人那里夺走了好几头邪灵,得以扩充自己手头上拥有的“宠物”数量。 “你可以不信,如果你愿意拿你女朋友的性命和前途当为赌注的话。” 对方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而徐向阳却撇了撇嘴。 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服不了这个男生,于是转而将目光望向林星洁。 长发姑娘当然不会想要搭理他。然而,男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女孩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正搂着她的徐向阳,对这一变化再清楚不过。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最要好的那一个。” 他说。 “林小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和你的父亲林明远博士曾经主持过的一场试验有关。” * 这回轮到徐向阳皱眉了。 他与竺清月面面相觑。 ……没想到对方还藏着这一招。 长发姑娘明显是有所动摇。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尽管事情涉及到自己的亲人,但星洁依然心甘情愿地将主动权交到朋友们的手里。 林明远?博士?这是星洁父亲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竟然还和神媒有关,听上去不像个简单人物。但他又为什么会下落不明?还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沦落到城市底层…… 林星洁抿紧嘴唇。徐向阳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惑和迷茫,看上去她就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 这么说来,星洁好像不怎么提起过自己童年时的回忆……但现在不是询问她的好时候。 “别担心,这是好事。” 竺清月却表现得很镇定。 “我记得星洁的爸爸是失踪了吧?所以她才会和妈妈一起搬到别的城市。如果事情真的和他说的一样,在解决星洁的能力失控问题后,还能顺便把家庭问题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没错,这是好事。” 孟正为了挽留他们,给予了分量足够充分的诱饵,这点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大家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还可能和女孩的过去有关,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他们确实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孟正同样注意到了年轻人们的动摇,男人的脸上再度浮现笑容,他耐心地等待着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交头接耳交流完毕之后,这才继续问道: “林小姐,徐同学,竺同学,我们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 “去哪里?” 孟正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周围环境,好几位乘客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先离开这个地方吧。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 在离开候车大厅的路上,徐向阳还在和孟正交谈。这一次,他是在询问孟正等人的来历,而对方则是滔滔不绝地进行介绍着自己背后团队的来历: 作为全球最早建立的对异界理论进行研究的跨国学术组织,与各国政府都有着密切联系,目的是监控来自远境的巨大威胁——他们过去称之为“凶星太岁”,所以组织名字就叫“观星会”;以及最近他们又在某个领域取得了啥啥成绩,在全世界的通灵者们心目中有着啥啥地位,总之就是吹得天花乱坠。 “你们的宗旨是为了守护现实世界不被入侵?” “对,所以我们在各地都建立了观测站……” “我们要去哪儿?” 林星洁用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 “呃……车上?” 孟正指了指停靠在马路边上的加长版轿车,笑着回答道。 “或者在路边随便找家餐馆。对了,上次我和向阳聊天的那家咖啡馆怎么样?好像就在这儿附近,我开车送你们。” 为了表达关系和睦,他把“徐同学”的称呼换成了更亲切的“向阳”。 “哦,那挺好的。” 徐向阳笑了笑。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行人们的身上。少年举起手,遮挡在眉毛上,他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逡巡四周。 他们已经走出车站了,这里是停车场,停放着几辆安静无人的大巴。一排排深色的车窗玻璃,反射着来自天空的炫目光芒。 然后,他突然放下手,停止脚步,放声大喊。 “——动手!” 孟正愕然地转过脸来,男生迎面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鼻梁上,血花飞溅。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七章 蝉 少年的拳头和男人的鼻梁正面相撞。 就算是再强大的灵媒,他的鼻子都是由骨头和血肉做得,所以不出意料的…… 男人脆弱的鼻翼直接被打肿,连鼻骨都像是凹陷下去,血花飞溅。 人的鼻子本身就是很脆弱的地方,是毛细血管丰富集中的所在地,加之打人者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相反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往他脸上来上一下狠的,结果便是男人在猝不及防下被打得满面桃花开,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往后仰倒。 “对不起了!” 徐向阳一边揍人,一遍大喊着道歉。 他之所以要突然翻脸揍人,目的自然是为了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孟正在这群人中的地位很明显是领头的,他刚刚又离自己那么近,和他聊天的时候态度那么热情,完全没有要提防他的意思……怎么看都是最适合下手的那一个。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在突袭中占据局势的上风,徐向阳也只好得罪一下了。 不过,虽说孟正并没有对不起他,态度还很讨好,他的目标似是对星洁有所觊觎,但起码迄今为止还没有干出过伤害他们的坏事,理论上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挥出那一拳,并且结结实实地感受到指骨上传来的反震触感的时候,徐向阳的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暗爽的。 没什么,单纯就是看这人不舒服,再加上这两天的奔波忙碌,在城市角落里逃窜,让他冥冥中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恶意;某种沉重的外源性力量,从各个方向压迫着这个由三位年轻人组成的亲密小团体,所以他免不了会心生郁闷,想要发泄出来是情理之中…… 啊对了,这家伙很可能是在城里到处杀人引发混乱的犯罪分子领袖!男孩恍然大悟,我这分明是在见义勇为、惩奸除恶啊! 徐向阳一下子放心了。他在感到心安理得的同时,还没忘记再往对方身上狠狠补上一脚,保证对方半天起不来。 …… 在徐向阳动手的同时,他身旁的短发女生朝天空举起了手。 在黑衣人们反应过来,纷纷回头之前,银色的丝线从天而降。有的人直接变成了血肉凝固的雕塑,动弹不得; 而提前召唤出邪灵的灵媒们,在这场突然袭击中暂且逃过一劫,但那些看不见的丝线,依旧以无法阻挡的气势,贯穿了邪灵们千奇百怪的躯壳,在它们的体内缓缓地深入、坚定地扎根,开始和它们的主人抢夺着控制权。 一切都发生在数个呼吸内。灵媒们在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尽数中招,短时间内难以组织起有力的反抗。 面对寻常灵媒,清月的超能力依然表现得摧拉枯朽,已经没有人能阻拦他们。 一只毛茸茸的飞蛾穿过一扇扇车窗,像利箭般从车站的那头,射到他们身边。 竺清月一把抱住了长发女孩的手臂,而徐向阳则是抓住了另一边。 两人一起扶着林星洁,同时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自邪灵躯体下垂的触须,将她送了上去。 飞蛾吃力地扑扇着翅膀,它的身体臃肿肥胖,感觉光承载自己的体重就够呛。 不过,它还是慢悠悠地“飞”了起来,移动的过程与其说是飞行,不如说是滑翔。 “感觉好像根本飞不快……”徐向阳吐槽道,“这样根本不能指望它在关键时刻帮上忙吧。” “没办法呀,找不到合适的‘宠物’。它已经算是长得最可爱的了,起码身上没有长触手肉瘤啥的,浑身毛茸茸而不是光溜溜的,我觉得……” 可能连竺清月自己都觉得勉强,说到一半就撇了撇嘴。 “我觉得还行了。你要是愿意让星洁坐在一号身上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一号……就是那个人面蜘蛛吧。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它的造型,虽然那家伙身上是能坐人,而且行动起来动作敏捷,但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诡异男人面孔就镶嵌在这头怪物的屁股上,徐向阳觉得自己要是让星洁坐上那玩意儿,事后绝对会挨她的打。 “行了吧?” 女孩的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 半蹲在飞蛾上的林星洁伸手随意地拨了拨自己的长发,很干脆地从那上头跳了下来。 “哎,你小心……!” 徐向阳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想要扶住她,结果被潇洒落地的对方很不满地拿手拍开了。 “我又不是残废了,用不着那么夸张。” “我是怕你太累了啊。” 徐向阳说。 林星洁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她的脸蛋突然微微涨红了,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喂,你们俩,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吧。” 班长大人朝他们走来,笑眯眯地说道。 “我没有。” “那就是说正事?哦,我明白了。”竺清月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已经打算把那件事告诉……” “你闭嘴啦!” 长发姑娘的双颊灿若红霞,慌慌张张地捂住了一脸调笑的班长大人的嘴巴。 徐向阳左看看又看看,总感觉她们俩好像有啥事瞒着自己。 “……总、总之,留在这座城里的坏蛋们肯定不止他们这群人。”林星洁轻咳了一声,用尽量镇定的口吻提醒道,“待会儿万一有别人过来就麻烦了,赶紧问完想要问的东西离开吧。” “说的是。” 徐向阳点点头,准备走向自己的目标。 在从竺清月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眼尖地注意到了女生撩起的漆黑发根底下,雪白的脖颈上沾着细密的汗珠。 很显然,她觉得很累了,就和星洁一样。想要同时对付十几位灵媒,对班长大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够肆意操纵复数邪灵,甚至抢夺灵媒控制权的超能力固然可怕又强大,但这些无疑都需要耗费她的精力来实现。 他眼中这张笑靥如花的脸,其实完全是强撑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拭去上面的汗水,指腹传来的触感一片滑嫩。 “刚才,其实可以让我来替你分担的。” 他柔声说。 徐向阳的通灵能力同样能干扰到其它灵媒,让邪灵失控。这是以前就成功过的案例。 竺清月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她嘴角的弧度愈加上扬,像猫咪般眯起星眸,主动拿小巧的下巴蹭了蹭他的掌心。 “对面人那么多,让我来更方便嘛。更何况,你和星洁总说我是三个人里的底牌,在我看来,其实你才是那个人吧?”班长大人的声音轻柔,腔调婉转,因而无论说什么话都像是在撒娇,“毕竟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通灵者,只有我们俩才知道你的厉害……” “可惜刚才的时间太紧张了,又不好交流。”徐向阳叹了口气,“不然我们可以打个配合,这样就没人能看出是谁做得了。” “是啊,不如下次找机会一起训练吧。” “嗯……” 总之,短暂几句话的功夫,两人间的氛围就变得相当好,像蜂蜜那样粘稠又甜蜜。不过,该说不出所料吗——就在这时,长发姑娘态度强硬地从手拉着手的他们之间挤过去了。 “动作快点。”她说,“你们俩不是说之前成功审问过一次坏人吗?那就交给二位来处理了。想要解决我身上的问题……还得靠他们。” 于是,年轻人们的目光落在了被控制起来的灵媒们身上。 …… 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这群人所掌握的情报。 不得不承认,在孟正提到有关于星洁父亲的线索的时候,徐向阳确实心动了。 主要理由是因为林星洁的态度有所动摇,所以他自然想要为她争取。当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处理失控问题,他其实已经开始相信孟正不是在无的放矢,他们应该是真的有办法。 否则,按照他的说法——“林星洁的存在,就像是让所有人坐上了炸弹堆成的山坡”——带走这样一个危险分子,还拜托她成为首领,显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是的,让星洁掌握自己的力量,成为受人敬畏的“大人物”……这很好,再好不过了。 但这不代表徐向阳他们就要听这群人的话。 星洁她压根不想要和这群人打交道,更不用说收他们做手下了;而若只是想要得到情报,那就根本不需要和他们合作,更不会被利用。 ——击败他们,反过来逼迫他们说出真相,结果也是一样的! 竺清月与他的想法自然是如出一辙。她惯常的作风就是脸上笑得越灿烂,下手的时候越狠。 而就在此时,孟正还主动提议让大家离开车站谈话。这正合他的心意。 于是,徐向阳一路上用眼神交流、在掌心上写字,顺便捏捏俩姑娘的柔软小手等等方式,和星洁,清月共同做出决定。等到达站外的停车场以后,立即翻脸动手。 * 孟正的鼻子上挨了一下狠的。 在被揍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困难,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后,孟正捂着自己的鼻子,难受到眉头止不住抽动。 两道又热又红的鲜血从鼻孔内流淌下来,浓郁得不像话,很快捂着鼻子的手掌就被血浸透了,指缝间全是溢出的殷红液体。 他晕晕乎乎地想要爬起来,结果迎面就看到鞋影飞来,结结实实又是一下,整个人的后脑勺都贴在了地面上。 “这还真是……” 仰面朝天,望着天空的孟正苦笑了一下,声音闷闷地喃喃自语。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说话时的触感很奇怪,他的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内部,发现除了从鼻腔倒灌的鲜血以外,牙龈的地方同样有血渗出…… 不止是鼻子,可能还有一两颗牙齿被直接打掉了。 ……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下手还真狠。 孟正心中抱怨,他感受着落在自己脸上的温暖和光明,视野中连头顶的太阳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影。 等到男人觉得呼吸没那么难受,再次想要翻身坐起的时候,正好看见徐向阳等人表情严肃地朝他走来。 他们想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局势貌似已经彻底逆转了。 孟正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不是捂着脑袋面目扭曲,就是僵住不动。 没人能帮到他。 这就是玛丽小姐所说的,某种能干扰邪灵运作的能力吗?看起来强度不弱……不,是厉害过头了,起码是a级以上…… 是另一位姑娘做的吧?他想。 高中生年纪的高等灵媒和神媒结伴同行,真是了不得的组合。 等到那个男生走到跟前,孟正用力咳嗽了一声,往旁边的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在男生开口前,他轻声说道。 “唉,要是和我一起走的话,对你们来说其实是更好的选择啊……” 他倒是没有多少针对徐向阳的羞怒或是愤恨,好像刚刚挨揍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只像是觉得很遗憾,并且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插不了手了。祝你们好运。” 徐向阳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地愣住了。 这家伙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装腔作势…… 他正想转身提醒班长大人注意,说不定这群人还留有后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股惊人的压迫感自远方的高楼大厦的群落中袅袅升起,脊背上陡然升起一阵恶寒。 光从气势上来看,那无疑是他所感受过的最强大的怪物,甚至……可能比单体的小安还要强大! 而且……来的好快! 起初察觉到的时候,气息还在一公里外;然后下一个呼吸间,它便出现在数百米外;而等他产生惊讶的念头的时候,对方距离他们竟只剩下了区区一条街道! 他张开的嘴巴冻结了。 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却发不出来。 他转动的瞳孔凝固了。 少年的眼球表面,倒映着在街道对面矗立着的一栋高楼。 一只昆虫正趴在那上面。 长着复眼的头颅,暗黄色的外壳,轻薄透明的翅膀在两侧收拢。 一只昆虫,趴在足有数十米高的楼房外墙上,而隔着一条街道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原因无它,无非是这头虫的体型非常之巨大,脆弱纤细的黑色触足像是电线般缠绕在窗户上,背后的翅膀若是张开,足以覆盖整条马路。 那是…… ——蝉。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八章 秋日蝉鸣 蝉。 这是一种据说在盛夏出生,到了秋天就会死去的孱弱生物。 徐向阳并不了解昆虫的区别。楸型虫,蝉,甚至蜚蠊,在他眼里可能区别都不大。 而他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是因为…… 叫声。 永无止息,不知疲倦的蝉鸣,那是人们记忆中夏天的象征。 听说蝉蛹一般需要在土壤里躲上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钻出地面、变为成虫。甚至有的幼虫会呆上数年之久。 而它们出生以来的唯一目标,这个族群自诞生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喊叫——不论昼夜,不管是否有人会在意还是觉得厌烦,都要拼尽性命,尽全力地放声高鸣。 起初是微弱的,只在耳畔响起的熙攘响动。像是隔壁厨房烧开了的水壶,“啪嗒啪嗒”响个不停,有人想要去关火,身体却动不了。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浇筑进了水泥当中,喉咙喊不出声音,四肢做不了动作…… 轻柔的空气从鼻尖上流淌而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仔细倾听。 那个声音以一股不可抗拒的气势慢慢增强,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嘈杂,直至鼓噪耳膜,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或许,这正是由于他不自觉集中了精力去听的缘故。 但心情越是烦躁,越想要捂住耳朵,就越无法忽视噪音的入侵。 蝉鸣、蝉鸣、蝉鸣。 让人不禁联想到逝去的夏日:空气炙热得窒息,柏油马路上蒸腾的水分像幻影般摇曳着,整座城市有一半躲在树荫下,而孜孜不倦的蝉鸣就像是打开后再没有关上的收音机,没有调准频道的喇叭里传出来的全是杂音。 烦躁,烦躁,不安,烦躁,不安—— 他的呼吸正在慢慢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像是喘不上气那样剧烈起伏着,直直盯着前方的一双眼球正在充盈着大量血液,脸部同样涨红,而他对此好像恍然未觉,只顾瞪着前方。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流暴走,流淌过的地方到处都传来炽热焦躁的感觉。 ——然后,他便看见了趴伏在高楼上,收起透明双翅的巨虫。 多么不可思议。 比楼房还要庞大的虫…… 伴随着耳畔愈发高昂的鸣叫,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会的舞台中央,周围都是面红耳赤的演奏家们,以着了魔般的疯狂气势吹拉弹奏,乐器合奏时那排山倒海般的响动,直冲云霄,响彻天空,全世界都被淹没在了音乐的海洋中——不,比这种感觉还要夸张,他不是误入舞台的观众,而是趴在单双簧管或是小号长号上一只正随着振片激烈抖动而上下起伏的微不足道的昆虫…… 一只昆虫。 一只……昆虫。 一只什么样的虫? “蝉。” 人的思维一片空白。 徐向阳充血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一个词。 可怕的声音、可怕的光景、可怕的精神异常。 但任何一种异常现象,对于徐向阳来说,就像是一道海浪卷起拍打在了礁岸边上,最后碎成漫天玉屑,似层层雪花堆叠倾覆,而岩石依旧岿然不动,无论当时看起来有多么惊人、多么澎湃、多么气势汹汹,等拍到自己身上时……也只剩下了掠过眼前的震撼而已。 所以,徐向阳在亲眼目睹蝉的身影,打了个激灵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连忙扭过头去,看到竺清月和林星洁两人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路对面,正一副面色恍惚的样子,赶紧伸出手去,拽拽两位女孩的胳膊、揉揉她们的小手,想要让姑娘们清醒过来。 “啊,这……” 在徐向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拿巴掌扇脸以前,林星洁脸蛋涨红,及时回过神来。 “不、不好意思。” 她轻声道着歉。 “那是某种制造幻觉的能力吗?感觉和清月的那个飞蛾不太像……我们可能只是被震慑住了。” “唉,要人盯着一头巨大的昆虫看也太奇怪了,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反胃吧。如果对方的能力是制造幻觉的话,我希望能看到更加真实和美好,某种更加像是梦的东西,” 班长大人同样已经回过神来,她微微叹息着,似乎是觉得很遗憾。 “比如,我们三人在床上颠鸾倒——” “你给我闭嘴吧!” 林星洁已经是第二次这么抱怨,这次不但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还顺手挠起了她的胳肢窝,免得那张不安分的樱桃小嘴里再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荤段子。 “……所以,你们和我一样,也看见了那只对面房子上的蝉?” 此时的情况与往日迥异,就连平日里看得津津有味的漂亮姑娘们间的嬉戏打闹都无法夺走徐向阳的注意力,他依然眉头紧锁,指向街道对面的方向,于是两人跟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起看去。 那只巨大的虫依然安静地趴在那里,并没有因为年轻人们的意识清醒而消失。 “是啊,能看得见。都变得那么大了,想要真正忽视都很难。” 本来还笑得很开心的班长大人,慢慢收敛起了笑容,而长发姑娘则是抿紧唇瓣,表情紧绷。 蝉鸣声倒是不像刚才那么响了,但它依旧存在,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和街道上空盘桓,仿佛世界本就该如此运作,所有人都渐渐习惯了这种单调的噪音掺杂到背景音中…… 但现在是秋天、是深秋,真正的蝉鸣本该随季节变迁一起消逝了。 “看上去……” 竺清月朝那只虫伸出手。 她先用手掌遮挡住巨蝉的身影,再慢慢分开手掌,沿着手指间的缝隙往前看。 遮挡大楼的虫依然存在。 “更像是实实在在的生物。” “我也这样想,不是普通的幻觉。”徐向阳叹了口气,“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超现实了点。”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班长大人开始在旁边低声喃喃。徐向阳思考片刻,才理解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这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开头,讲述的是一个男人早上醒来后变成大甲虫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有荒诞。 这与他们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 “应该是那群家伙中某人的袭击吧。”重新整理好心情,徐向阳认真分析道,“从孟正的语气来判断,来者和他可能不是一路的,但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孟正——就和刚才的自己等人一样,他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呆愣愣地望着街道的另一头。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灵媒都中招了。全都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角度各异的脑袋扭向同一个方向,十几双目光直直朝前看。 众人的表现就像是瞻仰一幅宗教壁画的狂热信众,着了魔似地动弹不得,场面十分诡异。 “你们快看!” 这时,清月发出了一声惊呼。徐向阳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街道的远处看去,不禁愣住了。 “那,那是……” 距离面前这栋楼房不到数十米的另一座楼房上,竟同样趴着一只巨大的蝉! 而且,无论模样还是大小……全都和原来那只如出一辙,简直像是镜像。 “不止这一头,两头……” 等到年轻人注意到竟还存在第二只巨蝉的时候,蝉的数量便以他们视线转动的速度为标准,无止尽地增长着,不一会儿,每栋楼房的正面、侧面和看不见的背面,甚至街道和巷弄,全都被暗黄发亮的昆虫外壳与薄薄的翅膀所覆盖。 一动不动趴伏着的蝉,像无边无际的海,一直连绵到视野的尽头。 这不禁让人产生奇怪的联想,会不会整座城市的每一栋楼房上头,全都趴上了巨大的蝉? ……实在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胃部抽搐的画面。 宛如源自大脑最深层的噩梦,在现实中上演。要是有昆虫恐惧症的人在这里,恐怕第一时间就会直接晕过去吧。 “我们该不会掉入到什么奇怪的世界里了吧……” 徐向阳喃喃。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身处在一个由巨大的昆虫与镜子组成的迷宫里,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眼前的景象。 “可是,对方好像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林星洁左顾右盼。 自从“蝉”出现以后,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街道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发生。 “这人只是想来个下马威吧。” 徐向阳叹了口气。 难怪对方刚才一直不出手。只是默默看着孟正等人和自己交流,直到这群人被己方打倒了才突然出现,控制局面。 维持高手风度是一码事;但另一方面,这人甫一动手就是这么大的阵仗……恐怕对他(她)而言,身边的同伴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和敌人一起中招。 “难道那种让灵媒失控的婴儿哭声,就是这家伙做的?” “或许……” 从气势和规模上来说,的确是这个迄今为止都尚未露面的敌人更符合特征。毕竟能释放出覆盖整个城市能力的人,一定是位尤其厉害的灵媒,不亚于没有失控前的星洁。 他又忍不住开始打量像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那样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孟正,偷偷撇嘴。 ——总不至于是这个被一回合放倒的男人吧? 虽然他是首领,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有展现出过自己的灵媒能力,但这家伙表现着实有些丢人,不止是面对敌人,连伙伴的一击都吃不下…… 三位年轻人站在原地,心态戒备地严阵以待了一段时间后,林星洁摇了摇头。 “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我们逼他出来?” “该怎么做呢……” “先审问好了。” 徐向阳踢了踢孟正的膝盖。 “这人要是不在意同伴的事情,那也无所谓,我们自己做自己的。” “……好。” 竺清月围着男人转了一圈,她用手托着下巴,仔细端详起来。 “但是,要怎么做呢?他现在好像不会说话。” “想点办法刺激他,让他醒过来。比如——” 徐向阳想了想,不知不觉间再度提起脚,准备往这人的脸上再来一脚。 虽然他在挨过一拳后,满脸鼻血,脸庞淤青的模样已经很狼狈了…… 但对人来说,制造疼痛永远是最直接有效的刺激。 “你们好。” 不过,就在他们准备动手前,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冷淡的声音,却吓了他们一大跳。 这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就和那群巨蝉一样突然。 那是一个神情漠然的女人,长相很平凡,是那种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 徐向阳却觉得这人长得有那么一点儿眼熟,他们在过去可能有过一面之缘。在经历最初的戒备后,他忍不住态度迟疑地说: “我好像认识你……”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九章 止戈 “你认得出我吗。” 这个女人的眉毛微微上挑,因为她表情的改变幅度很小,所以看不太出来是否真的有在感到惊讶。 “我们见过?” “是的,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徐向阳注意到,自己身旁俩姑娘的表情都略显迷茫,但他依然坚持打量对方的面目。 脸部轮廓和五官皆是陌生,但那种“我以前见过她”的直觉,却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是暑假那时候吗?” 他试探性地开口询问,对方没有隐瞒的意思,态度沉静地点头。 徐向阳的心中登时升起了强烈的戒备心。 这家伙,居然是从那个时候就盯上了他们…… 不,庙里撞见那群神秘来客的时候,她们就该有所预料了! 一联想到暑假的事情,徐向阳对她的身份其实隐约已经有了猜测,明白那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还记得当时,旅游团中有一位来自本地的阿姨。当时从水库回来以后,这个人是和他们一起离开的,后来却在夜宿旧庙的那个晚上失踪了。 因为事后并没有发现她的尸体,所以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她可能是中途自己离开了之类的,事后从导游那边也了解过消息…… 但现在来看,这一切都是精心编织过的伪装,一个诡计,一种障眼法。 事实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个强大到足以倾覆城市,一位他们见过的最可怕的灵媒,竟然就陪伴在他们身旁;在最近的时候,距离他们不过一步之遥。 当然,以结果而言,对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这并不妨碍徐向阳当下为此感到后怕。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有机会能观察他们吗? “……你到底是谁?” 徐向阳沉声问道。 “‘龙婆’。”中年女性回答,“这是我的外号,几乎所有人都这样称呼我,所以和真名实姓也没什么区别了。” 竺清月瞥了一眼周围倒下去的人们,随后她抬起头,询问的态度很有礼貌。 “那么,龙婆女士是想要让我们跟着你走吗?” “是的。” “原来如此。看来你和这人没有区别。” 班长大人说着,顺便踢了一脚昏迷的孟正。 “……这次行动中,我和他本就是合作伙伴。我不会放任你们离开的。” 龙婆说。 “但是,你们仍然有机会做出选择。是要跟他走,或是跟我。” “你们的目的不同?” “……不。”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她回答的态度还算坦诚,“或许我的目标要单纯点,只是想利用林小姐未来可能具备的力量。” “这听起来依然不是好事。” “是。我不会伤害林小姐、不会允许其他人这样做,但这就是我能做出的全部保证。这不是一场公平交易。” 在得到确定的答复后,年轻人们便不作它想。他们互相对视,开始小声讨论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竺清月提议道。 “要打打看吗?” “……你想对她动手?” “虽然这女人看上去就不好对付,但要是什么都不做,乖乖跟这个人走,肯定会觉得不爽吧?简单来说,就是不符合我们的作风。” 林星洁在一旁微微颔首。 “我赞同。而且,现在我们之中最能打的就是你,主动权在你身上,所以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们都没有意见。” “向阳呢?” 见班长大人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徐向阳缓缓摇头。 “……我没意见。但我有点担心。假如我们赢不了的话,怎么办?” 以前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因为星月两人都有着无可匹敌的超能力。虽然有考虑过会不会有和她们一样强的灵媒,但一直以来见到的对象都与这两人存在本质的差距,所以徐向阳不曾真的有过忧虑。 然而,这个自称“龙婆”的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让他们亲眼见识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对方甚至没有真的动手,仅仅是释放出了自身的邪灵,便制造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荒谬又宏大的场景。徐向阳敢肯定他们所看见的绝非幻觉,或者说这世上如果有某种幻觉能骗过他的通灵,那对人们来说就和真实无异。 面对如此强敌,他感受到的不是忌惮、不是紧张,甚至不是畏惧,而是茫然。 就算要和她打……到底该从哪里开始打起? 徐向阳又一次望向趴在对面房屋上的那只巨蝉。一只只体型比大巴车还要庞大的虫安静地趴伏在一栋栋建筑物上,底下则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平凡喧闹的城市街头景象,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超现实主义画作。 难道要逐次打倒它们吗?散布在这座城市里的巨虫有多少只?它们所在的尽头位于何方? 凭借清月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总之,先从这人开始动手,没错吧?” 竺清月像是在询问朋友们,但从口吻来看,她实际上已经下定决心,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的确,比起那些巨蝉,还是对付个体比较有用。如果对方不清楚清月能操纵邪灵甚至人类的能力的话,说不定会直接中招。 但他还是没忘记提醒一句: “小心。龙婆的长相样貌,和我们上回遇见时完全不同。她的能力很有可能包括改变自己的身体,或者……” “或者是制造分身?” 短发女生露出愉快的微笑。 “我明白的。” 看见班长大人的表情如此自信,徐向阳总算有点放下心来了,同时不禁感慨于她的勇气与镇定。 就算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班长大人都是一幅面不改色的冷静态度,真是厉害啊…… * 竺清月真的足够冷静吗? 女孩将正在微微发着抖的手,重新放回口袋之中。 当她在看到龙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其实心中就已经有所预感:现在的自己并不是这人的对手。 就像拿普通的钓鱼竿去钓一头凶恶的鲨鱼,正常人都会觉得渔线一定会在中途被挣脱断掉;而竺清月在使用能力的时候,她同样是有预感的:丝线的那一头的猎物究竟是轻是重、有没有能力挣扎,都能提前“感觉”到。 越是沉重和凶恶的猎物,需要消耗的精力就越大,一旦超过某个限度,就没办法用线钓上来了。 特别是竺清月之前就已经有过无法操纵“小安”的经验,这足以明自己的能力不是万能的。 所以,在遇见有可能比曾经的星洁还要强的灵媒的时候,她便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之中;和徐向阳的对话,与其讲是在说服对方,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女人始终安静地看着他们,耐心地等待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这让对方身上的压迫感变得愈发真切和强烈。 然后,等他们交流得出结果之后,龙婆像是从三人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我们没有理由战斗。” 她说。 “但要是你们选择战斗的话,我不会留手。如情报所言,现在的你是‘没有完全成长’的神媒。”龙婆的目光落在长发姑娘的身上,“尚且不是我的对手。” 这位女性并没有表现出居高临下或是夸夸其谈的,她的态度始终冷淡,而正因为这种冷淡,使得这些话变得更具可信度。 徐向阳还在思考一件事:这句话的意思就像是在说假如星洁能完全掌握自身力量的话,反过来就变成她不是对手了…… 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悄悄拉住。 星洁的手掌柔软冰凉,还有些许粘腻的汗迹,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紧张。 与此同时,竺清月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 她没有做出任何额外的动作——在其他灵媒面前可以耀武扬威,但在对方面前只有小心再小心,所有操作都通过意念进行。 她睁大双眼。 汇聚,汇聚,汇聚。 大量丝线聚拢成一根“渔线”,女孩的额头微微冒汗,已经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 随着能力的拓展,她所能释放的线的数量亦在不断增长,且能根据目标的强弱、数量,自由地分配线的数量。此时既然是全力出手,所释放的线几乎是她所能掌握的全部。 但就在这时,龙婆的身体突然“坍塌”了下去…… 是的,就是“坍塌”,像用白纸或是塑料卡片折成的假人,被人用一巴掌拍扁了似的。 剩下来的躯壳轻飘飘落下,只剩下一张人皮落到地上。 ——找不到目标。 竺清月的脊背上浮起冷汗。 果然…… 如果说她以前还能算得上是隐藏起来的杀手锏,但在接连动手过好几次后,若是觉得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对她的能力有所提防的话,那完全是在小觑他人。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留手,准备将实质上操纵的所有邪灵全都集中过来——之前不这样做,是因为“干涉灵媒/邪灵的运动”和“长时间操纵复数灵媒/邪灵”完全是两码事,但此刻已经顾不上保留自身能力上的秘密了。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止是她,徐向阳和林星洁同样听见了。龙婆消失在原地后,就像是飘散到了空气之中,于是无所不在、无所不容。哪怕只是一声小小的叹息,都能在转瞬间遍及世界的各个角落。 在这一声轻微飘渺、却又徘徊在每个人耳畔的叹气声过去后,随之而来的是风暴。 像是有百万只、千万只、亿万只飞虫同时高声鸣叫,嗡鸣着的漆黑风暴在天空深处酝酿。 若是从高空往下俯瞰,就能看到无数趴伏在楼房上,原本全都静止不动的蝉,却在这一刻身后将透明的翅膀全都张了开来。 当它们一齐飞上天空的时候,那场面说是“铺天盖地”和“乌云蔽日”都不够,庞大的虫躯、甲壳和透明的翅膀,连绵成一座漂浮在天空的山脉,将本来澄澈的苍穹取而代之。 站在地上的年轻人们抬起头来,只能勉强看到遮天蔽日的虫群尽头处的些许边缘。 这不禁让徐向阳联想起以前在碟片里看到过的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科幻电影,那里头有枚巨大的金属飞碟降临城市的场景就是这般宏伟、壮阔,然而又有着象征破灭的冰冷残酷。 “……没了。” 竺清月低下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 “嗯?” 徐向阳扭过头来。 “我放出来的那些邪灵……一眨眼就全没了。只有几头离得远点的幸存下来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又抬头望向天空,发现有几头堆叠在一起的巨蝉正在鼓动自己的口器,邪灵的残肢在它们的嘴边蠕动,能感觉到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 真是的,蝉明明是以吸取树木枝叶为生的啊…… “看来,普通灵媒的水平和龙婆真不在一个层级上。” 徐向阳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刚刚说了大话……” 这时候,短发女生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哀怜地望向自己,湿润的眼眶微微泛红。 徐向阳抿起嘴。 他知道对方为何产生这种态度。 可是,与其说要责怪她—— “我好讨厌自己,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恢复不了。” 此时开口的人是林星洁,她张开双臂,主动拥抱住竺清月的肩膀。被抱住的班长大人瞳孔因惊讶而放大。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林星洁在这一刻没有其它顾虑,她在好友的耳边喃喃。 “没办法和你并肩作战,对不起。” “星洁……” “和你打架的时候倒是闹得很欢,偏偏在这种需要一致对外的关键时候,却派不上用场。” 长发女孩的声音中透着微微的颤抖。 “星洁……” 班长大人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只是这回分明变得更加真切和温柔,反过来揽住对方的脊背。 徐向阳看着正紧紧相拥,亲密无间的两位女孩,心想过去那么长时间,付出如此多的精力,她们俩的关系终于能恢复到过去……不,是走到了比之前更远的地方,他多少感到了欣慰。 然而,问题尚未解决,龙婆释放出的庞大邪灵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天空,他没办法放下心来。 考虑片刻后,他说: “要不让我来吧。清月的能力暴露了,我的还没有。我们可以假装同意,然后等她放下戒备用本体过来,我再用通灵能力——” 正在相拥的姑娘们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臂,同时转过头来看向他。 “没关系的,向阳……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 林星洁笑容平静,做出了选择。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章 左拥右抱 徐向阳等人跟着龙婆一起,上了停靠在街道边上的加长版黑色轿车。 巨大的蝉消失在天地之间,徐向阳眼中的街道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平和喧闹。这辆有着流线型外壳的拉风座驾吸引了一大帮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哎,我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呢。” 竺清月率先爬到车后座的嘴里头,用手轻轻按了按屁股底下的真皮坐垫,她笑眯眯地说: “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哪怕是随身带着小金库的富婆女高中生,也是头回享受这种待遇。 不过,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显然没法像她那样轻松,即便是装出来的那种“轻松”——他们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和沉默。 这时,身为罪魁祸首的龙婆打开驾驶座的窗户,往里探头,对他们说道: “我去处理一下有关于其他人的事情,请诸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见没人回应,她开始打量起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的脸,那神情像是在思索有关于年轻人们本该有的归宿之类的事情。 思忖片刻后,龙婆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的目标仅仅是想要结交林小姐,不想波及到其他人,所以……” “这话你们是打算在杀完人后对尸体说?” 徐向阳的语气里透着嘲讽。 “……我想,这是我和他之间存在的分歧。他做的某些事情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另有隐瞒。” 龙婆摇摇头。 “总之,现在由我接手局面。你们两位要是想离开的话,现在就可以走,我保证事后不会有人任何来骚扰你们。” “然后呢?”竺清月反问,“就这样和星洁说声拜拜,永远不再见?” “不是‘永远’。她很快就会回到你们身边的,只要她能掌握自己的力量,实现众人的愿望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那时就不会有人拦着她了。” “所谓‘很快’,具体是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不能保证。” “那不就好了。”徐向阳耸耸肩,“事到如今,谁还会相信你们啊,我们必须得跟在她身边才行。” 见龙婆没有回答,他又说道: “怎么,我看你们还挺有钱的啊,难得还舍不得两个无关紧要人士的饭钱?” “……不,当然不会。” 不知为何,对方始终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微笑容。 “是我冒昧了。” 龙婆说着,将车门关上。 * 等她离开后,徐向阳趴在车窗玻璃上朝外头看去,看到中年女人的身影沿着道路远去,穿过人群和街道,前往停车场。 被巨蝉的力量波及昏迷过去的灵媒们,正在一个个苏醒,其中自然包括孟正。 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在交流了数分钟后,居然真的开始吵起架来了。 虽说龙婆还是那副冷漠的态度,但对面的孟正却好像特别激动,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像是在努力试图说服对方。 之前的对话中,他隐约察觉出这两人的关系不是很好,但说不定是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呢?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存在嫌隙。 趴在窗户边上远远观察了那两人一会儿后,意识到没有其它收获的徐向阳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在中间,班长大人坐在最靠里头的位置,而星洁则是靠窗的座位。刚才,徐向阳就是压在她的身上才能趴到窗户上。 前排没有司机,车厢内一片沉默,难得俩姑娘都保持了安静。 他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随后,他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小声说道: “也许,按照我刚才那个方法做,真的能打倒她。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就是个好机会。” “谁知道后来出现的是不是她的本体呢。”林星洁用手托着下巴,语气很随意,“而且我听你讲过,对付等级不同的灵媒,对你自身的消耗也会有所区别,这点和清月是一样的。哎,主要还是对手太厉害了啊,和我们以往遇见的那些家伙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一直说到这儿,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了,恍然扭头: “不会吧,徐向阳?事到如今,还觉得我们有轻视你的想法吗?” “当然不是。” 徐向阳矢口否认。 “那难道是觉得别人会对你另眼相待?” “……不会。别人怎么想,我已经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那又是为什么?” 长发姑娘一副“你很奇怪哦”的表情。 “和他们妥协这是我做出的决定。如果有什么不满的话,可以直说。虽然我是觉得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是啊,为什么呢? 只要是人,就总有力所未逮的时候,何况他们只是一群高中生而已。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遗憾,只要大家没事就好。 良久,徐向阳才轻声回答道: “只是感觉,我们失败得太快、太容易了。” 不甘心。 非常单纯的,仅仅是在感到不甘心而已—— “……原来如此。”一旁的竺清月小声赞同,“我能理解,因为我有产生过相同的念头。” 说罢,她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叹气的同时,女孩的身体不知不觉间慢慢往旁边倾斜,最后竟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膝盖上。 徐向阳吓了一跳。 “清月?” “别动。”班长大人的柔软小手抓住他的牛仔裤,咕哝了一句,“就这样别动,让我休息一下。” 听闻此言备感紧张的徐向阳果真是没有动,但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往下瞟,却看不到她的表情,因为那张光洁可爱的脸蛋被沿着重力披落下来的柔顺头发覆盖住了。 “我可是知道的哦,你和星洁很早以前就做过这种事了吧?”竺清月的台词像是在吃醋抱怨,可语气却懒洋洋的,更像是在怀念过去,“运动会上的时候,你们俩就这样偷偷坐在一起,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呆了一下午……呼,真好啊,现在想想,我真是吃太多亏了。” “……呃。” 徐向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到惊讶。 这件事发生的很早了,当时他们俩的关系还处于一种尚未被挑破的暧昧状态里,的确是有下意识地回避他人的耳目,但要是班长大人正好经过旁边的话…… 她要是干出“偷听偷看”这种事情,一点儿不奇怪。 这究竟是从何时养成的坏习惯啊,或许清月这姑娘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走上了歪路。 “我会很累的。” 徐向阳回想了一下运动会上的经历,只记得起初的暧昧刺激过去后,很快就是长时间的腿麻,那酸爽至今记忆犹新。 “你是男孩子欸,就先忍忍吧!”班长大人偷偷掐了一下他的大腿,“我还没抱怨你腿上没几两肉,硌得我脸疼呢。” 话虽如此,她却完全没有要挪开脸的意思。 徐向阳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脖子上有点凉凉的,寒毛直竖,像是有人在往上吹气…… 不,不是“像”,是他身边本来就有别人! 意识到是谁在整蛊以后,徐向阳的脊背登时变得僵硬,靠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林星洁趁此机会靠拢过来,主动搂住了他的胳膊,女孩将脑袋贴到他的胸口处,幽幽地叹了口气。 “星、星洁?” “干嘛?我位置被抢人家了……”前女友的口吻中透着和现女友如出一辙的慵懒,“换个地方靠靠不行吗?” “当然可以,请便!” 大腿内侧和脖子都被热热的微风吹拂着,徐向阳紧紧靠着车后座,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觉得自己正在扮演雕塑;然而实际上,他身体的各个角落,包括体内的血液和正怦怦直跳的心脏,全都活跃到不行。 干嘛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为什么要当作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明明就很有感觉…… 有时候,只要踏出那一步就好。 徐向阳很快就觉悟了,他开始享受当下,于是内心深处开始涌上一阵阵的欣喜与感动,颤栗席卷全身。 他用一只手拦住林星洁的腰身,手掌正好能贴在女孩平坦温热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则放在竺清月的脑袋上,动作轻柔地来回抚摸着手感很好的柔软发丝,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他享受着左拥右抱的当下,车厢内的氛围一片静谧。 长发姑娘的眼皮微微眨动,半闭半睁,如果不是他能听见从她嘴巴里发出的呼吸声,他可能会认为星洁早就睡过去了;至于另一位,从膝盖上传来的湿漉漉的感觉来看,他怀疑对方绝对是故意的,都这个年纪了还随便流口水…… “别灰心啊,你们俩。” 林星洁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脑袋仍然埋在徐向阳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像是在说梦话。 这话来得相当突然,以至于他一开始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姑娘的意思。 “等我像他们说的那样,掌握了自己的能力,这女的肯定不会是我的对手,到时候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真正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后呢?” 班长大人也和她一样,依然俯身趴在徐向阳的膝盖上没有动弹。 “然后?然后就回来啊……呃,难道你更想跟着他们去看看国外的情况?这倒是比较符合你的个性。我想想,要是不会被强迫着干活的话,出国旅行也不错。对了,高考以后正好来个毕业旅行怎么样?我们可以环游世界,到时候带你们俩大杀四方……” 看来,星洁的小脑袋瓜里已经开始想象起他们三人未来的生活了,而且从她的用词来看—— “怎么‘大杀四方’都来了。”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们的旅行注定不会一帆风顺,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要阻挠我们,所以才要把他们全部一一打飞。” “你说的那是电影里的剧情吧!” “是啊。”没想到她坦率地承认了,“看了那么多碟片,你就没有产生过类似的想法?我们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去做什么普通高中生,像电影里的主角那样刺激的生活,才是我们该享受的。” 的确。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是普通人,无异于自欺欺人。听她那么一讲,徐向阳也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波澜壮阔的未来了。 不过,比龙婆还要强啊……徐向阳忍不住开始遐想,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小安会变得更大?还是更丑陋?或者说是有更多的小安出现? “说不定到那时候,我们反而会开始怀念过去只是个学生,对将来尚且一无所知的自己。” “呵呵,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经历过波澜壮阔的大冒险后,回到故乡和家人一起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我认为那就是最棒的人生。” “哎~真会讲啊你。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什么人生,真幼稚……” 清月的话音未落,他就听见身旁的星洁“咯咯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一低头,才发现班长大人的手正在使坏。 “这地方太窄了,别闹啊。” 很显然,每每当俩姑娘都开始兴奋起来时候,徐向阳无奈的劝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火上添油。 * 等到龙婆回来以后,还没走到车前,便瞥见车后座上东倒西歪缠在一起的年轻人们,他们正呼吸急促、满脸通红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她愣了一下,有点搞不懂之前还那么气氛凝重的三人,怎么一下子变那么开心了。 不过,总归是好事。 龙婆想了想,本来她想要叫别人来给他们当司机,现在还是决定她亲自来。 见过她、知道她的人,都会认为她是个不好亲近的对象。但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她见过的绝大部分人,不是平庸到无聊就是疯狂到讨嫌,和他们打交道总是会令人心生厌烦。 相反,若是有机会能近距离观察那些会让自己感到有趣的人,对她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女人面露微笑——尽管这笑容还很僵硬,她经过车后座,敲了敲窗户作为提醒,随后拉开了前排驾驶座的门。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国师 车辆稳稳地远去,徐向阳还以为会就此离开这座城市,没想到中途绕了个大圈,居然又绕了回来。 “这是要去哪里?” “让诸位落脚的地方。”龙婆还有兴致和他们开玩笑,“放心,我们的经费很充足,地点是锦江城里唯一一家五星级宾馆。” “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们居然还不打算走吗?” “走,当然要走。剩下几批人应该都得到消息了,目前在撤离的路上,但最后能逃出几个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握着方向盘,随口回答。她开车开得和她的表情一样僵硬,感觉像是刚上路的新手。好在这女人很遵守交通规则,开得也很慢,明明路上的车并不算多,却还是一个个红绿灯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倒不用担心出啥事故。只是,这气势却完全不像是能攻下一座城市的明一个尚未觉醒的神媒象征着多多么庞大的利益,足以让人放下心中的底线。”龙婆平淡地回答道,“相信我,只要是了解内情且有能力的人,大体上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至少我还是不希望让事情闹大的那个。” 徐向阳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而与之相对的,班长大人似乎已经调整好情绪了,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双腿交叠,将手放在裙摆上,摆出了淑女的姿势,语气里充满好奇。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很有兴趣,龙婆女士能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呢?” “你指什么?” 前方是红灯,汽车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女人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您的身份,能摆在台面上——拥有您口中所谓‘政治能量’的身份。” 龙婆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直到绿灯闪烁,车轮开始往前,她才开口。 “……你们迟早会从别人口中听说有关于我的事情。我出生在一个东南亚国家,平日里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家,主要影响力集中在中南半岛上。至于身份,光是我主动承认和收下的称呼、勋号就不下几十个。其中最出名的大概是泰国国王亲封的国师吧?这在保留了世俗王权和宗教影响力的地区还算有些意义。” “啊,我其实有点猜到了,这就是‘龙婆’这个称呼的来历吧?” 班长大人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说道。 “哦?你听说过这个词?” “是的。”女孩微微颔首,“在泰语中,发音‘龙’有公众的、国家的意思,发音‘婆’是父亲、长辈的意思。所以,‘龙婆’这个词一般是用来称呼三十岁到六十岁的僧人——在泰国,北方人称呼僧人为‘古巴’,而生活在中部的人们则称呼僧人为‘龙婆’。至于跟在龙婆后面的字,一般就是指代具体的人了。” “是啊,龙婆树,龙婆多,龙婆肃……这些泰国大名鼎鼎的僧人,也有不少担任过国师的位置。”龙婆有些感慨,“你了解的东西还真不少,不像是个高中生年纪的孩子。” “呵呵,我只是喜欢看书而已。”竺清月用小手轻掩着嘴唇,“以前经常在上课的时候拿课本挡着,私底下偷偷看闲书。” 徐向阳忍不住用惊诧莫名的眼神看她。 居然还干过这种事!看来她在遇见自己以前,其实就已经不是老师们心目中的那种乖乖女了。 话说回来,就这种学习态度还能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这个世界果然很不公平…… 虽然他偶尔也会这么做就是了。 “能讲讲这方面的事情吗?” “你感兴趣?要说例子的话,那可太多啦,不过基本上都是些传说故事,宗教典故。比如龙婆托,他是三百年前的泰国国师,他脚踏海水化淡水的故事在当地可谓家喻户晓,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据说龙婆托八十岁的某一天,到海边散步的时候,遇上了海贼,海贼见他一个老人落单,便将他抓上了船。但船在开出不久后,就动不了了,就这样停在海的中央,这些海贼不断检查、修船,却始终搞不清楚原因。经过一段时间,他们所有的饮食都已用尽,海贼开始慌乱,龙婆托看他们很痛苦,于是将脚放进海水里,因为脚不够长,他就念了一会儿经,没过多久,大船竟然下降到大师的脚可泡到海水的高度,龙普托将脚拿开之后,叫海贼去取水喝,海贼只好一试,不曾想海水竟然是淡水,海贼开始对他感到敬畏,不断向他道歉。直到将龙婆托送上岸,在那之后船才变得可行驶了。” 龙婆似乎谈兴颇浓。 “真神奇。放在一年前我肯定不会相信……难道说,灵媒从几百年以前就存在?” “远境的存在与现实宇宙是相互对应的,所以一直有人认为过去是否就存在能与异世界沟通的人,各国各地区流传的那些传说中的奇人异事、宗教神话,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但这方面的猜想尚未被证实,我们只知道,远境对现实的大规模的入侵和两者间的交融,这个趋势是从本世纪开始的。” “既然用了‘龙婆’这个称号,难道说您是僧人?”班长大人又猜测道,“啊,不过女性出家人的话,应该叫……” “没有。”龙婆否决得很果断,“但因为我是东南亚一带出名的灵媒,后来又担当了泰国国师,久而久之,在民间传闻中的形象,早就变得和过去那些僧人变得相差仿佛了。” “竟然有一天能成为童年时期听闻过的传说故事中的一员,这种体验应该很有趣吧?” “谁知道呢,在当事人眼中可能不过如此。” 对方笑了笑。 “另外,龙婆还有别的意思,不过知道的人比较少。那就是传闻中能通鬼神的妇女,她们能够招鬼神上身来,与死人通话,还会有些算吉凶和驱鬼的小本事,也就是所谓‘灵媒’一词在中文里的真正涵义——我只是一个民间跳大神的巫婆而已,相比起德高望重的僧人,我个人更喜欢这种解释。” “其他人呢?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徐向阳问。 “别人做不到,是因为不曾拥有我那样便利的身份。对于到处流窜的恐怖分子,各国都不会留情面。” “……所以,你早就想好要抛弃他们了。” “在整起事件里,没有欺骗,只有选择。” 车厢内的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 “对了,我之前听孟正说,他们的目标是,是成为星洁的下属?” “嗯。可以这样说,组织内有相当一批人,希望能有一位强大的领袖来带领她们。”龙婆的话头顿了顿,“你知道我们来自哪里吧?” “我听说是叫‘观星会’的地方,自称是世界第一个以研究异世界理论为核心任务的跨国学术组织……这是真的?” “没错,是真的。观星会过去还是由各国政府牵头秘密组织的,在苏联解体后,它才慢慢脱离了官方背景。另外,依照协定,林小姐在成为神媒后就将接任下一任会长,所以他并没有骗你。” “难道你也算?” “我是观星会聘请的高级顾问,虽然相比起其余正式成员,组织联系不算紧密,但真要说的话,嗯,我当然算。” 龙婆笑着回答。 “无论如何,观星会需要她成为领导人,这件事是真的。当然,就像你们能猜到的那样,这只是表面上的‘身份’,没人会真的愿意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有人只希望林小姐成为吉祥物,成为明面上的象征,甚至是好用的傀儡……但要是你有能力、有这个手腕,将观星会真正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未尝不可能,毕竟实力才是决定地位的关键。” 车程过去了约莫半小时。等到汽车驶入某个僻静无人的拐角的时候,龙婆主动开口。 “还有问题吗?之后我们恐怕就没有这个时间私下相处了,若是想问些不方便的问题……那就问吧,不过别指望我一定能回答。” 在提供情报这方面,她倒是表现得很大方,看来不像是别有企图,更像是心血来潮。 “我有问题。” 这次开口的人是林星洁。 “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内幕吗?” “不了解。” 龙婆回答得很干脆。 “是孟正和你说的吧,那之后你问他就好。我只听说,孟正之所以要主导这次计划,和以前认识的某位姓林的研究员有脱不开的关系,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你的父亲。” “哎,对了,说到这里……孟正这人很明显掌握着您不了解的情报,您和他共事的过程中,难道就没有感到过好奇?以您的能力,就不能揍他一顿、逼他全部说出来吗?” 竺清月好像是在为她出谋划策,不过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拱火。 “一方面,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强烈到那种程度,另一方面,他似乎将某些秘密看得比性命更重要,他还在观星会工作的时候,就因为过去的背景被人盯上过,但始终没人能撬开他的嘴巴……直到他真的争取到计划的主动权为止,大家才知道这件事和神媒有关。” 终于,黑色的加长轿车在一处公共电话亭旁停了下来。 徐向阳的目光越过车窗,看到街道对面,是一栋矗立在附近楼房群中鹤立鸡群,高度起码在三十层以上的大厦,一扇扇整齐排列的玻璃窗户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泽。 锦江市的中央酒店。 “林……林星洁,虽然不了解你的父亲,但我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龙婆没有回头,手放在方向盘上,静静地说道。 “听说她回家发现了家里的尸体以后,意识到联系不上你,第一时间就去报案自首了。” 林星洁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在两位友人的注视中,低下头喃喃低语: “……真是个傻瓜,只会给我添麻烦。” 龙婆对母女俩的关系不予置评,只是补充了一句“这还算不上麻烦。想想我刚才的话,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就看你的意思了。” 引擎熄火。 “好了,我们到地方了。下车吧。” 她抛下最后一句话,之后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上起身,推门而出。 一眨眼间——徐向阳真的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中年女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道上,就好像他们是乘坐一辆无人驾驶的幽灵车过来的。 唯有周围经过的路人们那喧嚣熙攘的声音,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车门自动弹开,直铺到酒店门口的红色地毯一路往前延伸,仿佛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二章 做到最后与事前沟通 锦江市的中央花园酒店。 在走入一楼大厅后,很快就有面露礼貌微笑的迎宾小姐上前欢迎,领着年轻人们前往楼梯,直达酒店大楼最话。一个左顾右盼,一个低头沉思。 奇怪,他怎么觉着此时的气氛有点尴尬? 他凝望着面前这张出水芙蓉般的清纯脸蛋,带着点微微的羞涩,望向自己眼神还有些躲闪—— 对了。 徐向阳突然明白了。 如果他没会错意的话,经过这段时间的波折和共处,他和前女友在事实上的确算是重归于好……了吧? 虽然以前的星洁就算选择分手都没有离开他的意思,两人一直以来都走得很近;但是事到如今,却连那种冷漠疏离的态度都看不见了,足以证明这份关系不再陷足泥沼、停滞不前。 但是,谁都没有明确说出这一点,所以他的内心仍存在犹疑,仍留有着“不确定”。 有清月在场的时候,因为还能迫害她,气氛还算融洽,就像三人之间存在着一个缓冲带;再说,班长大人的脸皮向来很厚、嘴巴很硬,不管另外两人怎么讽刺,她都会不以为意。 真要换成自己来独自面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毕竟他是个背叛过她、伤害过她的混蛋。 说起来,星洁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徐向阳的内心多少有些忐忑。 “有、有事吗?” 他才把这句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结巴。 太丢脸了!你在搞什么鬼!他在心中痛骂自己的不争气。 林星洁本来低着脑袋,不过,当她注意到男生一脸为难和尴尬的时候,女孩的表情反而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噗嗤”一声轻笑起来。 长发姑娘按着男生的肩膀,态度强硬地将他推入门内,顺势一勾脚后跟,直接将背后的门挂上了。 “咚。” 卧室里,他和她面面相觑,近在咫尺。 “清月之前对你提过的事情,你是不是很在意?觉得我有在对你隐瞒?” 女孩抬起脸,两人目光交汇,唇齿翕合间吐出的热气芬芳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啊,什么……” 其实徐向阳压根没想起这句话的意思,但林星洁却已经语速很快地自顾自说下去了。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对清月做了坦白,最近这段时间,我想和你……和你做那种事到最后,不希望她来打扰。” …… …… ……啊? 徐向阳眨了眨眼。 当他反应过来后,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正面来了一记强而有力的直拳,脑袋晕晕乎乎的,甚至往后倒退一步,差点直接摔倒在床上。 徐向阳深吸一口气。 事到如今,居然连这种话都要让女方先开口吗?他为自己感到羞愧,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十分明了。 “我知道了。” 头脑发热的他开始脱裤子。 “等、等一下!你干什么?!” 林星洁瞪大了眼睛。 “我,我可没说今天就要啊?” 她在说话的时候,对方连皮带都已经解开了,女孩脸红红地偏过头去。 “我还没有准备好……” “需要准备什么?” 徐向阳提着裤子,呆呆地反问。 “呃,那个,我想,安全套之类的……?” “酒店肯定有吧。” “……” 有时候,徐向阳的脑子的确会出现突然抽筋的状况,好在往往冷静得也很快,他想了想后问道: “我知道了。你是觉得,这种事情要提前和我沟通商量,所以才特地来一趟?” “……不应该这样做吗?” 林星洁蹙起眉头,好像有点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我还以为……“ “我明白。虽然男女间发生关系,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头脑一热。”林星洁的脸不红了,开始一本正经地讨论起来,“但总觉得这样做,事后容易患得患失和后悔。既然我们俩都是第一次,还不如事先好好商量后再来,这样就不会紧张了。” “但这种事情,一般都会发生得比较暧昧吧?没必要说出来。”见星洁说得认真,徐向阳也把裤带系好,开始认真地回思考起这个问题,“最理想的情况一般是在心照不宣的前提下,营造暧昧氛围,最好再来点红酒助兴,等情到浓时……” 别看他讲得头头是道,其实徐向阳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经验,只是复述以前在杂志上看来的“知识”罢了。 林星洁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 “我不喜欢这样。” 她的目光定定地看向自己。 “我想要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出口,要是喜欢到想要和他上床,想要和他生孩子、想要成家立业,那就更要让他知道。情感这种事情,如果不讲出来的话,就不会让人懂。” 即使努力地付诸于语言,都未必能相互理解;这世界上又哪来用不着开口,就能情意相通的心照不宣呢? 而所谓的倾诉,本来就只是构建情感的一个开端、一个基础罢了,连第一步都不敢踏出的人,恐怕难以在漫长的道路上立足吧。 徐向阳突然想起,刚才内心存在的犹疑和“不确定”,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意识到林星洁的话是正确的,于是开心地笑了,用力点头。 “我明白了。谢谢你,星洁,我很喜欢这种做法。” “……哎。” 这一下,林星洁又开始低垂着羞红的粉颊,小手抓着衣角,扭扭捏捏起来。 “反、反正,我觉得第一次总是要提前商量好的吧!地方……地方的话你来定就好了,时间的话……我们住在一起,你、你也是知道的,我什么时候都有空,还有……还有提前准备的事情,要不要看点那方面的碟片来了解……” “其实,我是觉得你说得太晚啦。”徐向阳表现得很遗憾,“不然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真是的,我们事先不可能想到会到这种地方来。” 林星洁嘟囔着抱怨。 “我倒是不觉得这里好,太豪华了,反而有点紧张,害怕弄脏什么的……还不如在家里呢。” “家里有可能会被莲姐撞见吧,而且事后处理可能……可能会麻烦?还是找一家干净点儿的旅馆……” 坦白讲,徐向阳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女生交流“第一次和对方一起该怎么来”的问题。 如果说,这种事情仅仅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改变,那么和对象态度一本正经、风轻云淡,像讨论生日聚会在哪里举办那样讨论该在哪儿上床以及要不事先看看a片助兴等等问题,就是和林星洁这个姑娘成为恋人后,才会拥有的独一份的体验了。 半小时后,得到满意答复的林星洁准备回去。 在离开房间前,她在门框旁探出头来,只露出半张小脸,轻声细语地向自己道别。 “晚安,向阳。” 徐向阳一时感到恍惚,临睡前互道晚安,曾经是他们自从同居以来一直默默坚持的规矩……他有多久没听到过了呢? 回过神来后,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晚安,星洁。” 女孩犹豫了一下,用更加轻微的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明天……会更好吗?” “嗯,当然。”他微笑着,毫不犹豫地给予回复。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明天会更好 虽说提前互道晚安,星洁已经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且两人都对这次谈话表示心满意足,不过等徐向阳回过神来,一看墙上的挂钟,发现这才下午六点不到。 日薄西山的光芒尚未远去,窗户玻璃上映照出晚霞的绚烂光晕,时间还早得很。现在就要上床睡觉,未免显得太过心急。 徐向阳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走到落地窗旁。 没有金属框架或是水泥墙提的阻挡,他站在透明护栏的边沿,往下方俯瞰。 “哇哦。” 他忍不住惊叹出声。 因为是无遮挡的设计,所以他能清晰地俯瞰到底下的风景,站在高楼话的人。从视野尽头到眼睑低垂的下方,所能看到的一切景物的颜色都像是被镶嵌在黑白电视中的纪录节目那样黯淡下来,徐向阳瞳孔中倒映的世界正在变得暧昧不清。 而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响起了敲门声。 比之前的来客更加活泼和愉快……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 徐向阳很快就把门拉开了。不出意料的,站在门口的人是竺清月。 “有事吗?” 见站在门口的班长大人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幅笑眯眯的、神秘兮兮的表情,于是,他同样笑眯眯地问道。 ……顺便一提,女孩剪裁精致的柔软头发没有像平常那样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整齐,而是像慵懒的小猫般垂落至肩畔,发丝微微蜷曲,散发着蒸腾的水汽。显然,她和星洁一样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有股浓郁的香波气味。 为啥都要选择洗完澡后来找我?徐向阳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两人都发现我特别容易因为刚出浴的女孩子而情绪激动?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竺清月一边回答,一边将脑袋伸过徐向阳身边,开始探头探脑地在房间里到处张望打量,像是一位名侦探,想要在杀人现场找出蛛丝马迹。 徐向阳也没阻止她,见她一无所获后重新站直身体,这才笑呵呵地问道。 “你在找什么?没关系,说说看嘛,我帮你一起找。还是说,其实是你本来觉得会发现什么?” “……还好啦,毕竟你这么快就出来开门了,所以我猜到你应该没干什么‘坏事’,才能表现得一点儿都不紧张。真要有事,向阳你那点三脚猫演技可瞒不过我。” 竺清月笑得有点促狭。 “我本来还想着说不定会听到丁零当啷的混乱响动,紧接着看到你慌慌张张一边穿衣服一遍跑出来……” 你这幻想也太具体了吧。 “但我能确定,星洁肯定已经来过了。” “是吗?” “是啊。” “好吧,你猜的对,你从外头看见的?”徐向阳猜测道,“还是说在房间里闻见了什么别的女人气味……”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竺清月失笑,“再说,星洁她又不喷香水,哪里闻得出来。又不是你用的洗发水和星洁用的洗发水都是同一型这种情况,那样我还会比较在意点。” “呃。” 徐向阳惊觉,她刚刚是不是说了啥了不得的话?——当然,是“假如放在很早以前会很了不得”,因为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对方不知道星洁和自己同居的事情。 ……真会藏。 “这是关系要好的小姐妹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啦,因为我想这样做,所以她肯定会产生相同的想法……而且,她的行动力向来比我们俩都厉害,动身只会比我更早。” 竺清月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老堵在门口,顺势抬起穿着拖鞋的纤足,往后一勾,将身后的房门轻轻带上。 “好了,我们进去谈吧。” * 徐向阳坐在床边,而班长大人则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翘起脚尖,摆出女王般的姿势。棉拖鞋微微下坠,露出被丝质短袜包裹着的玉足,轻轻地、带着点儿调皮的感觉来回摇晃,以至于他的目光老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竺清月向他询问刚刚星洁过来后发生的事情。 虽说是有些敏感、有些让人害臊的话题,但徐向阳还记得星洁提起过,她早就对班长大人说起过这件事,所以他觉得没有隐瞒的意义,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她还真的直接对你讲了啊,胆子还真大。” 竺清月感慨道。 “不过,我算是猜到了吧,因为这种话本来就该对你说,而不是对我。有些话该对当事人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口,只愿意说给别人听,喜欢干这种别扭事儿的人其实还挺多的……可换作星洁,我想她大概不会选择对你隐瞒,这是她的性格使然。”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我倒是觉得,这只是因为她在意的事情和常人有点不太一样罢了。她讨厌不清晰的东西,所以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要追究到底。” “你觉得这样不好?嫌她麻烦?”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很好。”徐向阳真心实意地回答,“所以我们俩才很相配啊。” “哎,在我面前就不用刻意讨好她了吧?”班长大人一脸嫌弃地拿手在嘴边扇着风,“我又不会打小报告。” “是啊,明明是我们两人独处,我应该讨好你才对吧。” 这样说着的徐向阳,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人姑娘晃来晃去的小脚不放。 终于,他忍不住探身,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班长大人弧度优美的足弓,顿觉入手之物好似玉石温润,触感柔软美妙,让人爱不释手。 “欸……!” 竺清月的脸蛋霎那间变得通红,她并没有料到这次突然袭击,被抓住后立刻下意识地用力反抗,纤弱无骨的秀足就像站在水潭边去捉水面底下的游鱼那样,从徐向阳手中灵活地溜走了。 “变态啊你。” “……” 徐向阳的脸同样有点发红,默不作声。 以前都是班长大人想方设法来引诱他“做出坏事”,今天还是他头一回主动。 ……可能是因为之前和星洁相处时那种的头脑发热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吧。 “向阳,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竺清月放下双腿,重新穿上棉拖,她脸上的红晕仍残留未消,表情和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女王般高高在上的架势。 “不可以哦,以后我不给你的,你不许要。” “那……”徐向阳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很不要脸,“那可由不得你。” 而说出来之后,他反而放松下来了。 绝大部分时候,习惯就意味着堕落。人生就像一座滑坡,只要踏出第一步,就会身不由己地往下滑落,朝着山谷深渊飞速下坠,连保持现状都是奢望,更不用说往上爬。 但他之所以会变坏,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遇到了眼前这位姑娘,她是罪魁祸首,所以徐向阳没有半点同情…… 大概。 “真不听话。”竺清月气鼓鼓的,不过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算了,教育你的事情之后再说,还是谈谈星洁吧。除了明说要和你上床以外,她还提了别的事情吧?” 徐向阳愣了一下。 “除此以外……” 他回忆片刻,摇了摇头。 “好像没有了。” “真的?” “真的。” 竺清月拿手一拍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会吧,这女人是被欲望冲昏头了吧……” “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今天晚上难得有时间,当然要讨论之后的事情啊!”班长大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我们暂时只能跟着龙婆还有观星会的人一起走,接下来可能还要出国呢,总得想点对策吧?比如想办法和其他人联系上之类的,不说一定要硬来,和他们对着干,但——” “对啊!”徐向阳恍然大悟,“我都差点忘了!” “……” 竺清月眯起眼睛,她那神情很明显是在鄙视。 “我就没指望过你。一听有女孩子对自己说这种话,你绝对会兴奋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我早猜到你是这种人。” “是、是因为星洁我才这样的!” 徐向阳梗着脖子反驳。 “总算能和她重归于好、甚至更进一步,有种大功告成的喜悦不行吗?” “哦?……”班长大人的表情变得更加险恶了,“‘因为是星洁才这样’?”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看来是我搞错了。你身上的问题比星洁还要大,我得先解决你这边才行。” “解……解决?”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是啊,就是‘教育’……”竺清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同时伸出一只脚踩在了床上,好让自己与男生靠得更近,“要让你好好听话的意思——” * “好啦,玩笑就开到这里。” 从床上爬起来的班长大人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开始整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襟和耳边垂落的头发。 躺在床上的徐向阳,摸了摸自己发肿的嘴唇,开始怀疑人生。 刚才那样都能算是“玩笑”吗? 而且,整个过程中觉得开心的恐怕只有清月自己。因为纠缠过程中没有暧昧,只有发泄似的乱啃乱咬……换句话说,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施虐欲罢了。 “你准备走了?” 见班长大人爽完之后就好像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连忙从床上起身问道。 “怎么,还有事吗?啊,你不会在期待着继续往下吧……” 竺清月举起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比了个“x“的手势。 “抱歉,我已经答应她了。别的事情可以商量,可既然是约定——” 女孩转过身去,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已经背叛过她一次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不是说这个。” 徐向阳叹了口气。 “是你提出来的吧?接下来的对策之类的,假如未来我们真的要去别的地方……” “不,已经无所谓了。” 说这话的时候,竺清月已经走到了门边。温柔朦胧的灯光下,走廊上的她笑靥如花。 “明天会更好的,我向你保证。” …… ……还真是熟悉的安慰。 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少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一人轻笑起来。 “明天会更好”。是啊,明天一定会更好。 他拿遥控器按开房间里的电视,准备去洗个澡,然后上床休息。 一个非常有趣的巧合,让徐向阳的心情变得更好了:电视上正好在播放歌舞晚会节目,而舞会上合唱的歌曲,是这个年代的人们耳熟能详的旋律: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对策部门 锦江市旧城区西南街道的某处派出所的地下设施别有洞天:在塞满了档案的高大立柜包围间,有个类似于小广场的地区,整齐排列着张张桌椅,以及各种各样看不出名堂的电子仪器设备。 十几位戴着监听耳机的工作人员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的仪器和悬挂在档案室中央的液晶屏幕投入工作。 紧张严肃的氛围,是这地方的常态,特别是在这个多事之秋。 深夜时分,某个男人大踏步走入地下档案室。 他的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国字脸,胡须拉碴,身上是一件老旧的军绿色大衣,短发,有着一双比常人粗壮的手,嘴里叼着根蔫巴巴的烟头。如果没有腰间的配枪,看上去就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风尘仆仆的人。 唯有他的那双眼睛让人印象深刻,闪闪发亮,精神炯炯,具备常人难以想象的锐利与敏锐。 “小十,你来了。” 周队长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见状便笑着打招呼,态度很熟络。 “唉,我李横竖都改了十几年名啦。”男人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感慨,又有种充满怀念的高兴,“不过,会这么叫我的人也只剩下老师你了。”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要迟点,从我发出公文开始已经过了一个晚上。怎么,懈怠了?” “哪敢啊,周老师发来的,我一听说立马屁颠屁颠就过来了。拉起队伍浪费了点时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在邻近的几个接壤地区组织起包围网。” 李横竖的话头顿了顿。 “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一个都逃不出去。事实上,已经有人落到我们手里了。” “哦?有人打算逃了吗?比想象中的要快啊。” 周队长摸了摸下巴。 “看来,这群人确实只打算维持一个晚上的袭击规模,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来,你先进来坐吧。” 在办公室内落座后,周行健替两人倒了杯热茶,率先开口问道: “你来讲讲,照你的经验,要是最后查出来来锦江市真的只有这些人手,是不是不符合这群人大张旗鼓的做法?” “周老师的意思是,还有大鱼?” “十有八九。否则我也不必急着找你过来。” “嗯。” 男人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垃圾桶里,露出沉思的表情。 “其实,我可能已经猜到是谁。” “哦?看来早就有人盯上这边了。” “谈不上,就是我的个人看法,没太明确的根据。”李横竖摇摇头,“最近,不是正好有位这件事后,周行健没有抱太大希望,就像李横竖说得那样,那几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很可能早就挨了毒手。 “——等等,‘早就死了’?” 周行健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电光闪过,似乎琢磨到了某种新的可能性,却一时难以抓住个中关窍。 等到李横竖告别并雷厉风行地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老警察送他出门,回来以后也没功夫坐下,就在办公室里转圈,一边踱步一边嘴巴里还在喃喃重复着“早就死了”。 “……是啊,早就死了。” 等他停下脚步后,一双满是倦色的眼睛,却在变得越来越明亮。 “他们要真是不小心撞见了敌人,结果被杀人灭口,那早就该……” 可是,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年轻人的尸体。 李青莲也是因为发现自己家中没人在,而附近却出现了被附身者的尸体,那家的女人选择投案自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首者的女儿,和李警官的弟弟是情侣,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两件事联系起来,才能判断出他们很可能是遭遇了入侵者。 “以结果而言,他们很有可能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掳走了。” 他还记得那次庙里的遭遇。当初就是为了追踪那群偷渡客的行踪才来到了山上,换言之,在众人的认知中,这群人是被追捕逼上山的,后来他们也确实在中途神秘失踪了,说明有人出手救了这群人;但若是这次相遇并非偶然…… 一想到这里,老警察坐不住了,他离开办公室,走向档案室内某个更隐秘的角落。 “哪怕有成为甲等灵媒的潜质,这群人也不至于网开一面,反而应该选择先下手为强,有疑似龙婆的顶级灵媒在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指望这群人不对未成年人下手,这也明显不对劲。如果不是领袖一时兴起的话……” 他首先询问了本地通灵者志愿组织的负责人,包括林星洁、徐向阳等人在内的登记事务是由谁负责的,答案令他感到更加不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为间谍的孟正。 当然,这件事从工作程序上说没有问题。他是高级顾问,局里的工作一直有在正常的安排,毕竟对方不是傻子,要是察觉到不信任的程度太过离谱,早早跑路,那就起不到盯梢监视的作用了。但事到如今,周队长却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切都该有解释。 除非,除非…… 档案室里有一架电梯,未经批准许可,就算是内部人员都不得使用。 周行健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电梯门打开,面前却没有房间,而是空无一物,泛着冷意和湿气,凹凸不平的岩壁。 就在这时,电梯里的紧急电话响起。他立马接起,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队长权限a132,向总部申请使用广域‘阎罗眼’系统。标号特急,有空余前提下需要在第一时间调用,没有空余或者有其它预定,由我来说服。” 犹豫片刻后,周行健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在公文里附上说明,希望阎王本人……能亲自关注一下锦江市这个地方。” …… 周行健离开电梯,心中的担心疑虑却未曾有半点排遣的迹象。 很难相信这群人的目的就是冲着几个人来的,除非这几人中确实存在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争取到的对象。 可真要是他猜测的那样—— 周行健刚才看过档案,这几人的生活年份都在五年以上,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身上的异状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被发现?甚至连觉醒能力的时间都是在最近,这与过去的案例完全不相符。 “今年啊。” 老警察走上地面,走出派出所门口,望着被莽莽夜色吞没的城市,叹息着、沉默着伫立在台阶上。 1999年,人类迈向第二个千年的新世纪之交。 像是所有属于历史的故事都会预定在这一时间点落下帷幕,像是所有属于未来的预兆都会以这里为开端;然而,对于生活在此时此刻的人们来说,一切却又尚未尘埃落定,明日的世界会发生何种改变,仍是难以预料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如临深渊 林星洁醒来的时候,对面墙上悬挂的时钟指针指向了深夜十二点。 她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觉得稍微有点发烫。不过身体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意识很清醒,也没有咳嗽流鼻涕的症状,应该不是发烧。 不如说,正在发热的不止是额头,而是全身。少女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滚烫的鲜血都在热烈地流动着,她甚至能听见耳畔钟鸣般的鼓噪——非同寻常的耳鸣,耳膜深处传来血液奔流在血管壁间激荡的回响。 还好,她现在很冷静,检查一遍后,发现能力亦没有失控的现象。 林星洁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穿上袜子和拖鞋,披上外套,遮挡住赤裸的手臂和肩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头,解决自己身上症结的希望,或许同样就在他身上。 孟正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但他所说的那些话却未必都是谎言,否则就算想要自欺欺人,也说服不了别人。 “有人在呼唤我。但和我之前经历的感觉截然不同,不是另一个世界、来自我体内的呼唤,而是与我无关的个体。是别的灵媒的能力吗?” 林星洁从来没有遇见过拥有类似能力的灵媒,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女孩推门而出,来到走廊上的时候,猛然间感受到了一阵森森寒意。 楼道上点的灯光全都熄灭,天花板和原本富丽堂皇的长廊像是一下子荒废了十年,阴暗的角落里蔓延着蛛网和污渍,视野变得模糊,分辨不出事物具体的图案和轮廓,像是一场醒来后很快就会被遗忘绝大部分细节的幻梦。 她第一时间就想要叫起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墙壁的那一头空空荡荡,没有人的气息。 林星洁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缓缓向内打开,阴冷灰暗的房间里果真空无一人。 啊,难不成…… 林星洁有些恍然。 不是“像”,这里是真的“梦”吗? 她被拖入梦境,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在外来者的灵媒能力,相比起源于自身力量的引诱,反而还要更安全点。 林星洁首先想了在意识清醒状态下从梦中醒来的办法,比如用力拍自己的脸,或是闭上眼睛深呼吸,默默做出暗示。但等她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世界却没有丝毫改变。 看来,并不是能轻易摆脱的那种梦。或者是自己还没找到方法。 就在这时,女孩听见了熟悉的婴儿哭声……从看不见的远方尽头处传来,十分模糊。 林星洁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婴儿的哭声发生了变调,逐渐拉长、变形、扭曲,最后变成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抱歉,林小姐。”孟正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声音沉闷,像是这个人就躲在墙壁背后和自己对话,“我暂时不想惊动别人,只能用这种方法和你见面了。” “用这种强行将我拉入梦境的方式?”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是借助您强大的精神体所散逸出的波动才能构建起这条通道,您要是不愿意的话,只要解放自己的灵媒能力……” “哦。” 孟正的话音刚落,整条走廊就开始“轰隆隆”地颤抖起来,像是活起来的肠子般蠕动着,天花板和墙壁开始分崩离析,崩塌下落的建筑材料散落一地,烟尘弥漫。对方立刻慌张地大喊起来。 “我是来谈判的!您就不想听听我的情报吗?我还以为之前就说动您了!” “哦……” 走廊上的震动在霎那间停止,破裂的走廊结构恢复如初,一切都平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其实她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林星洁有些好奇地屈起手指,敲了敲墙面。当然,墙后面并没有人。她坠入梦境,孟正是通过某种更为玄妙的精神性手法与自己联络。 对于其中缘由,她心中了然,看来他和那个叫龙婆的女人确实存在一定分歧,以至于必须绕过对方,私下找上自己。 林星洁决定直接指出这一问题。 “你不打算拉龙婆进来听听吗?” “……龙婆女士有自己的想法,与观星会殊途同归,在某些细节上却仍有分别。而我作为全权代表,则能代表所有高层的态度,我对您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等同于您和观星会集体的约定,请您放心。” “是吗。” 林星洁微微颔首。 “那请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止一次回答过这个问题,林小姐。” 孟正低沉的声音让整条走廊隆隆作响,像是从云层深处传来的雷鸣。 “我所希望的唯有一件事,您能掌握自己体内的力量,并以此成为能领导我们昂首挺胸走入下一个崭新时代的掌舵手……仅此而已。” 他的话头顿了顿,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 “而想要掌握力量,首先需要做的是是发现它,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林星洁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她抬起脸,对着那个看不见的人说道。 “所以,我要怎么做呢?” “——记忆。” 对方回答得毫不犹豫。 “您或许已经注意到了,神媒能力诞生的秘密就潜藏在您过去的经历中。选择接受它,将会导致非常激烈的后果。但请不要害怕,记忆只是记忆,已经过去了,时光一去不复返,它影响不到当下的您。真正会干涉现在的,是您在接受记忆后极有可能发生转变的心态,所以……” “不论想起什么,都要自己撑住对吧?行啊,那就放马过来吧。” 林星洁回答得很利落。看来她早就下定决心了。 不止是为了不再失控,在意识到自己的过去很有可能潜藏某种巨大的秘密、却被早早遗忘的时候,没人会视若无睹。 “……那就开始吧。”孟正说,“不过保守起见,我不会开放所有的记忆,先让您有段时间适应。” “好。” 林星洁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一声“当啷”。 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这个响动显得尤其突兀。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上,正在无风自动地敞开。 它与周围酒店的环境格格不入,明显是被从别的地方剥下来,然后又生硬地镶嵌在这里。 门后面是一段往下的楼梯,楼梯尽头则是一片漆黑,通往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地下室?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突然有种心悸感。 “这是您的家,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您还记得吗?” 孟正的声音在她背后隆隆作响。 ……那种如临深渊的感觉又来了。 只是这一回,林星洁是以更加清晰、更加冷静的意志,走到了悬崖边上。 一个念头冷不丁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就算真的跳下去,那又怎么样? 女孩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腮帮子,有些苦恼。 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倒是真的无所谓,哪怕闹他个天翻地覆,身后洪水滔天…… 正当她踌躇不前的时候,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人影。 林星洁愣住了。 那是个留着长辫的小女孩,个子小小,可能才刚到要上小学的年龄。对方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看不出相貌,可那种熟悉感…… ——那是过去的自己? 小女孩独自一人蹦蹦跳跳地抛下楼梯,跑进了那个地下室。 林星洁的脚停在原地没有动,却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 另一边。 狭小的房间内,挤满了仪器、设备和人。 每个人都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球,他们年龄相貌各异,脸上却有着相同的诡异狂热。 所有没有选择从锦江市撤走,即对本次行动态度最为热衷的一批人,全都集中在了这个地方。 就算下一刻就有人破门而入,将他们全都抓起来都不奇怪……这群人已然置身死于度外,在钢丝线上跳舞。 被包围其中的人,自然是孟正。 尽管是孟正让属下们使用的入梦手段,但他无法看见林星洁目前的状况,只能根据传统的探查灵媒能力波动反馈的方式来确定成效。 当然,那段回忆确实是由他提供的,但他不确定能对这位不完全的神媒产生多大的刺激,从而让她走上觉醒的道路,他需要循序渐进…… …… ……等等。 为什么提供回忆就一定能让她的能力觉醒? 孟正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奇怪的疑惑。 他知道所有记忆的内容。简而言之,林星洁的神媒能力不是天然的,而是在一场实验里,由于意外人工诞生的。 这当然很让人吃惊,要是消息泄露出去,会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一股狂潮……可是,这和林星洁本人又有什么关系?他如何能确定这种做法一定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笃信? 说起来,这份记忆到底是谁给他的…… 孟正的眼神变得茫然起来,后脑勺传来针扎般的疼痛,被属下们包围的他一时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直到有人在他的耳边狂热的大喊: “成功了!目标能力的释放频率产生激烈波动……不,是整个运作模式都发生了改变!这一次……这一次覆盖范围预计会超过一万平方公里!” “这就成功了?她的记忆应该还没有完全苏醒才对。” 孟正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就变成了难以抑制的狂喜,刚才的疑虑一眨眼便被他抛诸脑后。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小声喃喃。 林星洁和别的神媒都不一样。 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神媒对能力的掌握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常人根本无法介入。 然而,唯有林星洁是一直到进入青春期,才开始面对真实的自我。她察觉到自身能力的过程,本就是一种在人为引导下,突如而至的崩溃开端。 堵在那扇门背后的能量在长时间被人忽视的情况下,不断积蓄,如今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要是能提前想办法凿出小洞、一点点引出来,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可若是突如其来地将意识上的封锁撤销,从她体内宣泄出来的力量,将会形成前所未有的恐怖浪潮。 ——首先,为了你我能从困境脱身,孟正想道,先从毁灭这座城市开始。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六章 “谢谢你,妈妈。再见了,妈妈。” 深夜,竺清月睁开眼睛。 墙上悬挂的钟表显示,目前时间是在晚上十二点以前。 她不是被谁唤醒的,而是临睡前为自己设下的生物钟在起作用。 女孩从床上坐直身体,望着前方被房间内的阴翳所覆盖的大电视屏幕,一时间精神恍惚。 熟悉的屏幕。 和家中的电视很像。 恐怕也会接收相同的讯号、播放相同的节目…… 她刚产生这样的念头,明明没有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房间内却真的闪烁起了熟悉的微光——来自黑白色的屏幕,以及熟悉的节目声音。 那是一场歌舞晚会,男女主持人正在充满热情地播报节目,场下是观众们热情的鼓掌声,然后是背景舞台的音乐声,激昂,喜庆,“哒哒哒”、“哒哒哒”…… 是的,就是这个。 竺清月每一次回家,都能发现妈妈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而她每一天看的似乎都是相同的节目,永无止尽、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同一天、同一时间点的节目—— 可这怎么可能? 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吗? 女孩好看的眉毛如今却拧作一团。她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额头,掌心处传来涔涔冷汗的粘腻触感。 伴随着耳畔唏嘘回荡的急促呼吸声,竺清月将手掌从额头移到胸口,感受着心脏正在胸膛下方“砰砰砰”的激烈跳动,这让她产生了自己的确活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感,于是周遭环境又恢复了正常。 唯有一人的房间内,寂静无声、宛如深海。当然,面前的电视屏幕更是从未被打开过,暗沉沉的黑中,由于反射着来自周遭的光源而偶尔滑过一丝亮银色,像是人的眼眸。 算了,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直以来,她装作看不见、实际上却是不想去看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在那个封闭的家中…… 在驻足不前的从前。 竺清月披上外套,走下床铺,穿上鞋子,对着梳妆镜整理仪表,随即推开房门。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点着温馨的黄色灯光。她走到隔壁房间,将耳朵贴在门上,觉得自己好像隔着厚重的门板仍能听见恋人的呼吸声,于是心绪变得宁静平和。 她又返身走到更远处的另一个套房,做了相同的事情;接着,竺清月绕了一大圈,来到了电梯前,按下按钮。 * 就这样,竺清月回到了自己家中。 中途不是没有人阻止,但敢对她动手的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竺清月本来就是兴起而往,要是途中遭遇龙婆,被对方拦下来,打不过的情况下没办法,只有放弃出门归家的打算……但不知为何,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也许是有别的事情吧?毕竟时值多事之秋,大家都很忙。龙婆很可能就在某个地方默默关注自己,觉得自己能离开星洁身边,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对方甚至不担心自己会通风报信。 虽然她也没这个想法。她回家,无非是预感到一场巨大的变故来临,去做了断罢了。 临近深夜十二点,路上没有巴士没有出租,所以竺清月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家,中途肆无忌惮地使用超能力帮助自己赶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花园、大门入口、电梯和走廊,可或许是因为换了个时间点、换了个看待事物的角度,这条走过百千万遍的路,竟透着股前所未见的陌生。 “踏,踏,踏。” 电梯门哗啦啦地打开,鞋底与瓷砖地面有规律的碰撞声,从这一头不停息地延伸到那一头。等到声音停止,竺清月已然站在自家门口。 她抬起手,屈起指头,很有礼貌地敲了敲。 “妈妈,你在家吗?” 没有人应答。 竺清月“唉”的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我问了傻话。你不在家,又能去哪里呢。反正你出不了门,对不对?” 竺清月一边说着,一遍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开门,摸了半天却找不到。 “这两天到处跑来跑去,钥匙不知道落在哪儿了。” 她正苦恼的时候,面前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无风自动地打开了。 竺清月愣了一下。 走廊上没有开灯,从客厅方向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与电视播放节目的细微嘈杂。 一如既往。 竺清月伫立在原地,呆了半响。然后她脱掉鞋子,走入房门。 但她并没有继续往前深入,没有开灯,只是踮起脚尖往里头张望,确认了那个佝偻瘦弱的背影,的确就坐在沙发上。 那一刻,女孩像是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软软地跪坐了下来,脑袋倚靠着身旁的门板。 “谢谢你,妈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竺清月低声说道。 “我是个任性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直到交了朋友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么恶劣、多么可恶,不管我如何喜欢他们重视他们,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从他们身上索取本来不该有的情感,我害怕被抛弃,所以要想方设法把自己绑在他们身上,哪怕这样做会伤害到彼此。” “所以,当我意识到我是这样的人后,我就一直在想,在此之前,我就一定有在向谁索取着什么。我渴望别人爱我,这种渴望近乎无止尽……然后我就明白了,那个人就是你,妈妈。就算你死了,我都没有放过你,因为我就是这么贪婪。” “是啊,我的女儿,我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竺清月低着脑袋,听见母亲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似人类,更像是有亿万只飞虫在挥动翅膀,层层叠翼。 “一直以来,都是我陪着你。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觉得失去我后,一个人肯定活不下去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母亲的声音变得更近、更近,如妖似魔地钻入耳廓,“可事到如今,你却想要抛弃我吗?” 竺清月下意识地紧咬住嘴唇,樱色的唇瓣淌下鲜血,雪白的面颊浮现痛苦。 …… 一直以来,她都搞错了一件事情。 从小就照顾着生病在床的妈妈,还要兼顾学业努力当个在师生们眼中完美无瑕的优等生,肩负着家庭和学校的双重责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付出努力。有时候也会觉得太辛苦、坚持不下去,可哪怕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即使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都不曾真的放弃,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虽然嘴上不说,竺清月始终在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出色的女儿,坚强的女生,懂得什么是付出,更懂得什么是爱。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是,不是有一位母亲需要她的照顾,而是她本人需要“母亲”的存在; 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家:一个封闭的,时间从未在此流淌过的房间。 “——要是我真的能失忆就好了。” 竺清月安静地望着地面,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里流动着斑斓的眸光。她用力眨了眨眼,避免泪水真的流下来,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变得哽咽。 “就像电视剧或者里有着悲伤经历的角色一样,因为太伤心,才遗忘了过去的事情,这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了吧……” 遗憾的是,竺清月对所有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她只是努力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强迫到有一天习惯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为止。 也就是说,竺清月伪装得好像一个童年失忆的人,忘记自己现实的母亲已经死了、忘记家中的景象都不过是幻觉;可是却又从未真的忘记。记忆始终在心底深处折磨着她的意志,这十年以来的每分每秒,不曾有过片刻停歇。 直到这扇房门被外人打开,潺潺自由的风流淌入其中,她才不得不重新直视真相。 “不过,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我的幻觉。” 竺清月伸出手,试图触碰空气中看不见的脸庞。 “后来遇见了世界的另一面才意识到,你,是被我的能力制造出来的‘东西’吧?该怎么称呼你呢,邪灵,还是……” 她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已经无关紧要了。” 站在她面前的母亲轻声回答。 “嗯,是啊,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清月,你自欺欺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再指出这一切都是假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母亲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嘲讽她,可是沙哑的语气中却透着一反往日的温柔。 “你想要到哪里去?无论你要瞒着谁,都不用瞒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对不对?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你,隐瞒毫无意义。所以,告诉妈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的是……” “啊,我知道。我知道答案。”母亲冷酷地说,“你想要离开我,想要抛弃自己唯一的亲人,抛弃妈妈。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最后的这句话就像一柄重锤,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头,彻底砸破了她脸上的伪装。 “不会的,不会的!”竺清月大声说道。“我不会抛下你,就算,就算你是——!” 就算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她也没办法将“你是假的、你并不存在”这种话说出口。因为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已经陪伴了她长达十年之久;过往的数千个昼夜,她都是与“妈妈”一同度过的。 “那你要留在这个家中陪我吗?直到永远?” “……” 沉默。 漫无目的,无边无际的沉默。 “……我知道了。” 迈过数千个昼夜的徘徊,她给予了最终的回答。 …… 在那之后,关系重新恢复融洽的母女俩,倚靠在门边聊着最近的生活,她们聊得最多的自然还是两位亲近友人的事情。 这一次,清月的母亲不再抱怨,不再说出“我不喜欢他们”这种话,只是微笑着说道: “明明知道早会有这么一天,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我的女儿有了喜欢的男人,可在我眼里,你还那么小……” “你管太宽了啦。我都高中生了,这种事很正常的,大家说说不早恋,其实真遇见了喜欢的人,哪里忍得住呢。” “那三角恋呢?竟然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你们在演电视剧啊。” “哎呀,喜欢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的,我也控制不了嘛。反正现在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您老就别管了。” “我倒是想管。可惜各种社会档案里我的名字下方挂着的是‘已去世’,早就连户口都没啦,想管都管不了。就算女儿被渣男骗走,甚至被骗去结婚生小孩,我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啊。” “噗嗤。” “你还笑!有那么好笑吗?” “不好意思,可是你亲口说自己已经过世的时候,真的有点好笑……”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竺清月的脊背上爬起一阵战栗感,她的脸色登时变了。 就在她的身后,位于城市中央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爆发! 熟悉的味道。是星洁的能力又失控了吗……但严重程度却比之前更甚,她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种感觉,就好像站在港口栈桥上的她,背后是海啸掀起的滔天巨浪,即将吞没整座海岸; 又或者是站在火山脚下拍摄村庄风景,浑然未觉的自己背后是喷射到高空的熔岩、在山脉间弥漫萦绕的黑雾,以及燃烧整片天穹的火烧云。 ——末日就要来临。 某种巨大、庞然的物体冉冉升空,像是深埋底下的爆弹,又像是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无与伦比却又无可阻挡。 现实倾覆在即,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对此还尚且一无所知。 竺清月没有转头去看。她凝视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再一次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泪水再止不住,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妈妈,妈妈!”她大声说,“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最后了呀!” 虚假的面纱被揭开,赤裸裸的、令人无比痛苦的真相渐渐展现在面前,女孩边哭边笑,泪流满面。 “妈妈……” 意识模糊间,她紧闭双眼,轻轻喊了一句。 然后,女孩感觉到有东西自看不到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拥抱着,竺清月感到了一阵安心。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回到了能力觉醒的那一天;就像回到了…… 回到了妈妈还在的那一天。 …… 不知道过去多久。 竺清月重新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空无一人,房门紧闭。 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将额头贴在门上,女孩低垂着的眼角眉梢间洋溢着眷恋,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 “抱歉,我还有最后的事情要去解决。” “你还会再回来吗?” “嗯,我会的。” “那就再见了,清月。祝你一帆风顺,希望你能救回自己的朋友。祝你幸福。” “谢谢你,妈妈。再见了,妈妈。” 她转身离开,朝着破灭来临的方向大步向前。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七章 早上好,巨鲸之城 徐向阳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约莫是第二天清晨七点的时候。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脑还未彻底恢复运作,迷迷糊糊地瞪着大床前方墙壁上悬挂着的钟表。 “……时间还早。” 从被拉拢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些微光亮,静静倒映在地面上。那光并不刺眼炫目,反而很柔和,不是金灿灿的,而是如水波般的淡蓝。 就算不用拉开窗帘都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寻常静谧的清晨,宁静安详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房间。 “昨天晚上……” 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到现在还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内心深处的直觉如警铃大作,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似的难过,这个梦大概是在凌晨两三点他辗转反侧的时候发生的;然而现在再去回忆,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司空见惯的情况。 徐向阳披上外套,穿上鞋袜,离开大床,走入盥洗室,打着呵欠,对着面前的镜子刷牙漱口,洗脸整衣。 “会不会有早餐提供啊,这么好的酒店肯定有吧。不知道早餐会是什么,面包三明治之类的?我还是更喜欢包子油条,或者泡饭咸菜什么的……”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即将推门出去。不过就在这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落地窗边,准备一把将厚厚的帘布拉开,迎接新一天的阳光。 而就在这个动作之后,徐向阳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少年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天空,他这副喃喃自语的口吻,像是在梦呓。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同样如梦似幻吧: 天空中漂浮着巨大的鱼型怪物,它的样貌就像是常常在图片上出现、却罕有人亲眼见过的鲸鱼,只是浑身并非哺乳动物的光滑表皮,而是好似焦木的坚硬表壳,并且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漆黑色。 黑色鲸鱼的周身被雾气笼罩;而在雾气中,隐约能看到拂动如林的触须与层层叠垒的鳞片;它所游过的地方,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看不见的空气在这一刻就好像变成了清澈的水面。 ……是小安。 他本应对这头怪物的样貌司空见惯,然而问题在于—— “一,二,三,四……七,八,九……等等,那边那个黑点是吗?好,好像是的,十一,十二……” 数量太多了。 正所谓“登高望远”,站在这个地方——站在这栋位于城市中心、拥有着最高建筑物面积的酒店这地方过去的氛围是忙碌,那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忙乱了,人们步履匆忙地在狭窄的通道间来去,围绕在大大小小屏幕间的工作人员们像是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整个地下档案室内沸反盈天,即使不用仪器检测,大家用肉眼都能观察到那席卷、并即将吞没整座城市的恐怖异象。 日前伴随大范围电波干扰后发生在各地的袭击事件,在如今遍布城市上空的巨大鲸鱼群面前,又算不了什么了。 “出现在全市范围内的大型邪灵个体……数字不断浮动,难以统计出准确数据,我们决定通过分派人手去各个城区进行目测,目前已经出现的估计在五百条以上,而且还在不断增长中!” “其中体型最大的个体出现在中央花园酒店附近,体长度……所有的测量仪器都无法得出准确结果,但根据目测起码在四公里以上!” 位于档案室角落的临时办公室,是唯一能称得上安静的地方,一边倾听着从外头传来的报告声,周行健一边将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屏息凝神地看着面前的桌子。 他正在等待。 十分钟后,伴随着“噗叽”一声湿滑的响动,办公桌上“长”出了一颗眼球。 真的是生长出来的。活生生的,会左顾右盼、转东转西,黑白分明,属于人类的眼球,但是却又比普通人的眼珠子明显大了好几倍。 在这颗眼球旁边,还增殖出两颗更小的眼珠。三枚眼球凑在一块儿,实木桌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和神经网络,眼球下方垂落的结缔组织与抽屉连接在了一起。 血肉从木头上肆意地生长蔓延,就像是树木上长出的真菌,诡异的场景令人心生寒意。 但周行健却像是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的两根指头捻起了其中某根聚拢起来的神经纤维,鲜红色的丝线如有生命般蠕动着,爬入男人的指甲缝里。 “没-关-系?” 片刻,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情况怎么能说是没关系——” 周行健猛地站起。办公室内空无一人,他像是在和某个不存在的对象隔空交谈。 半响后,老警察又坐回了椅子上。 “……是吗,我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捏着自己的眉头。接下来,他又分别给不同人打去了电话。 “小十,你那边准备好了吗?随时可以?好,按兵不动,等待信号……是,会是预料之外的大场面,但中央那边的意思是按原计划进行。” “李警官,关于救援行动,你需要积极配合我们的人一起行动……嗯,别担心,目前的局面还在我们的控制当中。” 活动着的眼球并没有消失,而是从桌子上游走到了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最后不见踪影。 …… 周行健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从办公室内走出,来到大厅中央。 老警察用力地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直到档案室内的喧嚣渐渐平复下来后,他这才开口。 “西河区和金源区北斗河岸以南,沿351国道到城东的高新开发区,这些地点的群众疏散工作都开始了吗?” “都在执行途中。”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回答道,他表情犹豫地问道: “但是,之前决定疏散的都是位于城郊区的地点,如今邪灵的活动迹象遍布整座城市,甚至会被一部分非通灵者看见,再加上市中心人口众多……我们真的不用拉响全城警报吗?”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身为领导的周行健身上。 目前锦江市内的异状显然超出了当地部门的解决能力的范围,不止一人心生疑虑和恐慌。 普通的邪灵个体,哪怕是鬼屋中诞生的怪物,不管怎么凶恶诡异,都还在他们的理解范围内;但是面对一觉醒来后,城市天空到处飘着怪兽,仿佛科幻电影里外星人大举入侵地球的震撼景象面前,过往的经历似乎都变得不算什么了。 这种状况究竟要怎么应付?就算想派人去驱赶都做不到,因为数量规模实在太大了,更不用说市中心那头缓缓游动的体长几千米的庞然巨兽,完全无从下手……寻常的通灵者或者灵媒,在它们面前注定毫无作为,就和遇见邪灵的普通人一般软弱无力。 这种无力既让人感到痛恨,同时也带来了深深的迷茫。 面对众人的目光,周行健想了想,决定在不做隐瞒的前提下进行简要说明。 “如今波及全城的超自然现象,极有可能是神媒的活动造成的。” 底下哗然声一片。虽然大家几乎都猜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全球范围内不到个位数的神媒活动记录,迄今为止就只有几次在业内人尽皆知的天崩地裂的大战,无论是在纸上见到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都显得很遥远,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谁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身边。 换而言之,今日之事注定将会载入史册,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成为这次重大历史事件的参与者。 耐心等待属下们消化了这一消息后,周行健这才再度高声开口。 “别担心,各位,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大家各司其职,随时准备接受新的命令安排,听明白了吗?” “明白!”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八章 永远是最好的姐姐 徐向阳跑出房门,跨越整个走廊,敲响了隔壁两个套房的门。 无人应答。 一晚上过去后,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全都不在房间里。 他呆立片刻后,立刻收拾行李,跑向电梯。 电梯在大楼内穿行,时间尚早,没几个客人搭乘,倒是有几个酒店里的清洁阿姨和服务员,正在里边聊天。 “今天雾气起得真大。” “对啊,我看昨天晚上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你们发现了吗?我刚才早上出去转了一圈,看见天上好像有好多小黑点。” “是飞机吧?” “不是飞机,它们老是在我们头自己就住在那个地方,意思是如果有发生任何意外,都可以主动联系她。 …… “叮。” 电梯门缓缓敞开。 徐向阳迫不及待地走出电梯,看到的却是像被龙卷风袭击过后满目狼藉的酒店长廊,背后传来了酒店服务员门惊慌失措的喊叫。 ——以及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莲姐?” 站在侧翻的沙发和桌子旁边,一位身穿警服、梳着长马尾的女青年转过身来,她面露惊讶,随即转为开心的笑。 “向阳,找到你了。” * 李青莲向电梯里的酒店工作人员们解释了这里已经被警方封锁调查的事情,这几个人只是拼命点头,之后就乘电梯下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徐向阳则环顾四周。除了莲姐以外,走廊上还有零零散散十几个人。有的身穿警服,有的穿着休闲服,他都不认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群人并非龙婆的下属,也不像是观星会的人。 其中有一人走过来,注意到徐向阳的存在后,立马望向李青莲。 “这位同学是……” “嗯,他就是徐向阳,我弟弟。” 李青莲在介绍他时的自豪口吻,简直像是把他带出去和别人相亲。 “……好。”对方明显松了口气,之后对着对讲机低声说道,“目标c已经确保。” 徐向阳目送着此人离开,忍不住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问题,我们也不知道。”姐姐大人耸了耸肩,“我们赶到这里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徐向阳蹙起眉头。 他记得住在这层楼的都是龙婆和观星会的人,会在市中心做得这么肆无忌惮的家伙……徐向阳心中很快就有了猜测:该不会是孟正带人前来火并了吧? 他对星洁非常在意,言谈间流露出的重视程度堪称疯狂,在行动主导权被龙婆抢走、甚至无法靠近星洁的情况下,这家伙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旁边几个神情严肃的男人之间的低声对话,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测: “可能是内讧。” “内讧?” “嗯。盥洗室那边的两具尸体……都是档案上观星会的人。但他们的死亡发生在同一时刻,身上的伤口分别由彼此枪中的子弹造成。” “是吗。” “这群人也许是在争夺什么东西。” “嗯。及时向上头汇报吧。” “——喂。” 徐向阳正在竖起耳朵偷听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你就没话要对姐姐说明吗?” 李青莲一边说着,一遍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她脸上的轻松微笑和眼下的环境多少显得格格不入,使得徐向阳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其他人转到了自家姐姐身上。 见莲姐好像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他犹豫了片刻。 “……我还想问姐姐呢,你怎么会来这里?” “市中心的酒店发生了大规模爆炸案,我身为刑警来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李青莲反问,不过见自家弟弟还是一幅愁眉紧锁的表情,她不禁摇头。 “别这么发愁,让姐姐知道秘密就那么不好吗?还是说,你真的觉得你和那俩姑娘想要隐藏起来的事情,我以前一点儿都注意不到?” 事到如今,徐向阳反而不再为这个话题感到紧张了,更不会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或许在他心中,其实早就隐隐预感到了这天终究会到来。于是,男孩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下来。 “……我其实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你。” “哦,你倒是挺狡猾的。一上来就想撇开自己的责任?” “这是真的。”他说,“一开始是觉得这事儿很危险,闹鬼啊怪物啊,这种超自然的东西我们不知道有谁能对付,怕把身边人牵扯进来害他们受伤,所以对谁都没有讲。后来和官方组织搭上线了,又觉得说和不说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宁愿把秘密都放在自个心里憋着。就不怕害我担心?” 姐姐大人的声音里蕴藏着实实在在的不满和怒气,挂在徐向阳脖子上的手臂开始慢慢收紧,直到他满脸涨红,却依然抿紧嘴巴、一声不吭,李青莲这才轻哼一声,放开了作为惩罚的胳膊。 “唉,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根闷萝卜头。” 女人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手。徐向阳转过头来,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了,我没怪你……起码现在是不怪你了。因为对你来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吧?” “是!” 徐向阳用力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青莲二话不说,抓起他的胳膊,姐弟两人一同走到了不容易引人瞩目的角落,她锐利的视线四下逡巡了一圈,这才沉声开口。 “我先简单讲讲我这边的事情。前段时间,我和本地的部门负责人搭上线了,就是管通灵者那块儿的人,这人好像认识你。” “就在昨天,我回来后发现你和星洁都失踪了,另外就是林女士家里出现了死者。我瞧过那尸体一眼,压根不成人样。意识到情况不对后,我立刻就和那位周队长联络了。他很快答应会派出救援队伍来搜寻你们,喏,就是和我一起来的这群人。” 李青莲像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话,接下来神态肃然地紧盯着男孩的双眼。 “……但你的事情,我还没有全部告诉他们。据我观察,他们这次来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查明一群恐怖分子的下落。这件事对你、或者对星洁来说,会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终于反应过来,莲姐为什么要在别人眼皮底下把他拉过来说悄悄话,无非是担心她家里的俩孩子已经和对面组织有了某种交集,叫政府的人过来,反而会害了自己,所以…… 想起姐姐一直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民警察,徐向阳眼眶微微一热,忍不住低下脑袋,同时用力摇了摇头。 “不,姐姐做得没错,我们是受害者。” 他很快将观星会盯上星洁的过程,以及他们所干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李青莲点点头,“那没问题,只要一起离开就好。对了,星洁和清月呢?你说星洁被他们看重,怎么现在情况是俩人都不见了?” “我不知道。” 徐向阳语气沉重。 “但我会把她们找回来的。另外,就是——” 他与李青莲对视。 “莲姐你是通灵者,对吗?” “嗯?对啊……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徐向阳很无奈,“总之,你能看见天上飘着的那些怪兽,对吧?” 李青莲很快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和她们俩有关?” “嗯,那种鲸鱼外型的怪物,我们叫它小安,本来是受星洁控制的邪灵。现在的话……” 莲姐抚摸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深思。正当徐向阳感到忐忑的时候,她突然一脸认真地询问道: “小洁居然那么厉害啊。就这样你还敢和别的姑娘不清不楚?不怕被打死?” “……” 徐向阳一把捧住自己的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莲姐,我是在说正事。” “我很正经啊!要说你和小竺同学到现在没被星洁打死的理由,我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边那位也比较能打了。” 猜的还挺准。 “就不能是我比较能打吗?” 徐向阳有点不服气。 “你吗?” 李青莲的视线上下扫视着他的脸庞。 “不像。” “……” “总之,小竺同学的确很厉害,是不?” “对,她很厉害。” “那你应该早点找到她,然后一起去找回星洁。” “我就是这样想的。” “很好。” 李青莲微微颔首。她抬起头,望着头道,“无论是对我来说,还是对星洁来讲。” “别拍马屁了,赶紧去忙你的吧。这边的人我来应付。” 李青莲放下手,开玩笑似地踹了踹他的小腿,之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 徐向阳目送着姐姐的背影远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敛起微笑、闭上双目,将自己的通灵能力在最短时间内扩张到最大。 他听见远处有人发出惊愕的响动,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波动。但他已经没心情去隐藏了,蔓延的意识触角迅速覆盖整座大楼,用前所未有的粗暴和强硬态度,侵蚀每个活体。 他解放了自己全部的脑力,首次无所顾忌地使用通灵。 扩张、扩张,不断扩张,像一位开疆拓土的君王。 那一霎那,整栋酒店大楼——不,是方圆数十公里内的通灵者,全都感受到了一股高高在上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掠过。 徐向阳眯起眼睛,很快捕捉到了最熟悉的气息,于是朝着那个方向拔腿飞奔。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九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徐向阳和竺清月再度见面,是在地面的大堂。她正和三三两两的客人站在一起,等电梯下来。 一如既往安详的清晨。这么一看,就好像世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无非是落地窗外多了些白蒙蒙的雾气。 尽管利用通灵能力早早就定位到了她的存在,但是在看到她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徐向阳还是忍不住长舒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就像莲姐说的那样,无论何时,班长大人都是最可靠的对象。 “哎呀,你怎么跑得满头是汗。” 竺清月注意到靠近这边的男孩一幅气喘吁吁的样子,她便举起手臂,微笑着用垂下来的袖子擦拭去他额头上的汗水。 徐向阳抓着她的胳膊,将对方柔软的手牢牢攥在手心里。 “你这是干嘛去了?” “回家一趟。” “……回家?感觉你的态度放松得就跟出去郊游一样。” “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可惜世上的事十有八九都难能如人所愿。” 竺清月叹了口气。 “我一路上过来,发现城里面到处都是飘来飘去的小安。这是星洁能力失控的现象吧?而且是比晚上那次更严重的失控。” “……大概吧。”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竺清月望向窗外的街道,开着沉重的玩笑,“可能得指望奥特曼来拯救我们了。” “不需要别人。”徐向阳的语气很坚决,“我们俩就行,另外,莲姐会帮助我们离开的。” “莲姐?她也来了?” “嗯。” 他将刚才的相遇说了一遍。 “观星会的人起了内讧。如果没想错的话,孟正的人和龙婆的人已经彻底闹掰了,并且在某一楼层发生过冲突……当然,我们不需要太在意这个,因为这群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竺清月凝望着他的双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 徐向阳点点头,拉着班长大人走到表示酒店内布局的地图前。 “我们兵分两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地图上消防通道所在的区域。 “刚才在探测的时候,我已经找到星洁的位置了。有人试图利用灵媒能力进行气息上的掩盖,但这对我来说不起作用。” “此外,孟正和龙婆这两群人各自的分布位置我也已经确定了。有一批人正在往,“你原来一直对那天和星洁吵架的事情怀恨在心,惦记到现在!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啊,说好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呢?” “……向阳,我是认真的。”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我刚才就问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想从你那边听到、或者见到更确切的答复。” “那当然啦。” 竺清月一说“自己很认真”,徐向阳皱紧的神情反倒是彻底舒展开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见没有人靠近后,他从裤兜拉出一截东西。 ——那是枪管。 金属在日光灯下反射出冰冷、漆黑的光泽。 竺清月在看到它的时候,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之后好像很高兴似地露出笑容。 “明白了吧?” 徐向阳对着她扬了扬眉毛。 “……看来,的确是我独自一人在杞人忧天了。” “你要是当时在场,听到我对星洁说的话,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是指你把她从‘风暴’里拉出来的时候?” “对。那时……” “嗯。昨天晚上你睡着后,星洁和我都讲过,她一边讲一边还感动得稀里哗啦。这姑娘真是一颗心全挂在你身上啦。” “那你还说这种话?” “因为,我还想听你亲口再说一遍。” 这时,两人已经走入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沿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声“踢踢趟趟”。 身畔的女孩拢起耳畔的乱发,一边转过头来看他,像诉说甜言蜜语那样说着悄悄话,她的笑容像光照暗室那般明亮又美好。 “你知道,我是个缺爱的人。” “嗯?” “我以前说过,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很在意的星洁存在,但一直没打算靠近她,只是在远处看着。大概是没有这个勇气吧,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和别人交流接触过……” “直到看到你们俩开始卿卿我我,直到看到星洁的脸上开始出现幸福的笑容,我才终于忍耐不住想要接近的念头。” “所以?” “所以,我很喜欢你们俩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知道。” “以后你和星洁卿卿我我的时候,我能不能在旁边看?” “你想得美。” “哎~不行吗?” “你这说法就很奇怪。正常人会产生这种念头吗?” “可我本来就不正常嘛。你不许?” “我……我倒是可能应该大概觉得无所谓吧……但星洁肯定会害羞,她一害羞了就会想打人;她要打起人来,到时候遭殃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真遗憾。” 很快,从上方楼层传来激烈的冲突感,灵媒与灵媒、邪灵与邪灵间的对抗愈演愈烈,干涉异世界所造成的波动、流淌的痕迹在狭窄的空间内来回交错,这意味着他们已经逐渐靠近了战场的中心。 他们之所以不选择乘坐电梯,而是走消防通道,也是因为两边的距离足够近,从电梯上来反而容易引起对方大部队的注意。 “总之,就算星洁真的想要毁灭世界,我也一定要找到她,先先问个明白再说。” “然后呢?” “然后再考虑是要和她一起大闹一场,还是把她打晕了带走。” 徐向阳耸耸肩, “她要只是对谁心怀怨恨……那就没有必要波及他人,我会帮她完成心愿。” “打晕就太暴力了。”竺清月一本正经地说,“不如干脆把她吻晕吧。” “好啊,你帮我?” “帮你把她绑住吗?呵呵,我其实想这样做很久了,只是没征求你的意见,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居然还会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两人一边说着白烂话,一边来到了目标楼层的下方。 接下来,有一个人需要绕路前往星洁躲在的位置,剩下那个人则会出现在正面战场。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徐向阳从通道里探出头来,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对身后的竺清月说道。 “你真的要亲自去见她?这会很危险。” “你那边很可能要正面对上龙婆,这才比较危险吧?” “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没必要……” “但这样做最好。” 徐向阳打断她的话头。 “话说回来,你和星洁嘴上说着‘我对你的能力有信心’,实际上还是在半信半疑,对不对?” “……唉,真是的,我好像预感到我和星洁未来生活会过得很辛苦了。” 竺清月并没有正面反驳,而是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两句。 “这话题我都解释过好几次了,你还是不愿意信。以后跟了个疑心病这么重的男人,到底是好是坏呢?” 徐向阳轻哼一声,权当没听见。 “总之,证明我实力的时候到了,我可不会把所有出风头的机会都让给你。” “行行行,我知道,你最厉害啦。” 班长大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轰隆!”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传来巨大的响动,整栋楼房都像在经历一场地震,墙壁簌簌抖落白灰,脚下的水泥阶梯像漂浮在浪头上的舢板那样摇晃。 两人的目光自上方收回。 “那就再见了。” 竺清月小声说。 “再见。” 徐向阳同样小声地、温柔地回应。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刚刚说了,看到你们俩亲密无间,我就会觉得很高兴。这话当然不是假的,但是除了高兴以外……”少女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上,“还是免不了会感到嫉妒。” 徐向阳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要是遇到和她相同的困境,我会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怎么,事到如今还不愿意相信?” “我,我想听你亲自说出口嘛。” “好。”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回忆着那天晚上的话,并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末了,竺清月还微笑着朝他伸出小拇指。 “你要说话算话。来拉勾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十指连心,两人的手指仿佛能将彼此的心勾连。 …… 最后一次分别后,他望着站在楼梯上方朝自己挥手的女孩,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之后转身离开。 徐向阳将裤兜里的枪塞入怀中,他抿紧嘴唇,感受着掌心渗出的冷汗和胸膛底下怦怦直跳的心脏,步履坚定地朝着楼梯间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章 “想死,还是想活?” 徐向阳握住怀中的手枪,指尖尚在发抖,然而脚步却不曾有片刻迟疑,果敢又快速,大踏步往楼梯上冲;起初还力图稳健,担忧被人发现,随后伴随着内心如焰火熊熊燃烧的情绪,他越走越快、步子越迈越大,到后来已是健步如飞。 而这般无所顾忌的后果是—— 徐向阳和对方的人手迎头撞上。 他在走出消防通道的刹那,前面正好走来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两人差点额头撞额头。 对方一见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还是张看起来年轻过头的脸,起初愣了半秒,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你别动,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鸭舌帽男从口袋里拿出的手指像抽搐般弹动,让人搞不清他究竟是打算拔出武器还是召唤邪灵。 但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徐向阳比他更快。 少年举起手掌,微微眯起双眼,屏息凝神,蓄势待发的意识触角汇聚成一束,像拉满成半圆的弓弦,看似纹风不动、实则已在底部积聚起惊人的能量。 看不见的离弦之箭宛如闪电从他的掌心中射出,径直穿透了对方的天灵盖。 鸭舌帽男的脑袋猛地向后一摆——就像遥遥挨了一发来自千里之外的狙击枪子弹。 尽管从外表上看,他的额头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但男人天生的意识防线,的的确确在那一瞬间的交错中,被摧毁殆尽。 他双眼翻白,身体软软地朝后倒了下去。 在别人看来,就好像是徐向阳和他两人撞面、仅仅是对视了一眼,这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起码在鸭舌帽男的同伴眼中,就是如此。 十几米外的走廊上,还站着一个人。他亲眼目睹这一幕,连忙大喊大叫起来,试图呼唤附近其他同伴的援助,慌张到甚至没能第一时间释放出邪灵。 徐向阳的眉头蹙起。 看来,自己毕竟是头回干这种事儿,还是有点不熟练,没能及时注意到敌人同伴的存在。这下可能整个这一楼层的人都要被吸引过来了。 不过…… 他的眉毛很快又舒展开来。 这是迟早的事情。为了寻找星洁的下落,他必须态度强硬地搜索每一个角落,注定会遭遇大队人马的围追堵截和拼命阻挡,要想像电影里那样穿上夜行衣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恐怕是没可能了。 所以,来吧、都来吧。 把这些人全部打倒、一个个问出情报,这正合他意。 徐向阳再一次迈步。 少年的脚步声于瓷砖地面上回荡,白衬衫的衣角在风中飞扬。 他的身影安静倒映在走廊一侧透明发亮的窗户玻璃上,从这一扇到下一扇。 整个楼层呈现出“回”字形,他的目光因全神贯注而闪闪发亮,有种不符合年龄的锐利,扫视过墙角和对面走廊的玻璃。 呼喊援助的那个人已经匆匆忙忙跑到了那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擅长战斗的缘故,他甚至没想过要反抗—— 但这人是跑不掉的。 因为徐向阳已经看到了他。 当他的视线落在这个人的脊背上时,对方就像是有所感觉似的,整个人跑动的姿势明显僵硬下来,像块泥浆里挖出的石头,然后一动不动地倒了下去。 只要是在徐向阳的视野范围内、他能用肉眼看见的对象,意识入侵的攻势就会变得异常迅猛。 一道烟雾在走廊上弥漫、滚滚而来,淡绿色的有毒烟气里浮现出狰狞的恶鬼轮廓。 但徐向阳看都没看一眼,很快锁定了躲在邪灵后面的灵媒。 “呃……!” 那个企图从角落偷袭,留长发的中年女人抱着脑袋,整个人蜷缩起来。雾气在她身边盘旋缭绕,邪灵面孔迅速淡化,痛苦地挣扎着。 徐向阳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提起脚,狠狠踹在了对方的脸上。 因为自身邪灵暴走而失去控制权的灵媒无法反抗,被一脚踢地后脑勺狠狠砸在了门板上,直接晕了过去。 趁他打人的时候,一头邪灵从吊挂在天花板上的蜷缩姿势恢复,像海马般舒展躯体,尖锐的灰色口器朝着底下少年的脑袋猛然插落。 徐向阳头都没有回,天花板上的邪灵便在霎那间停住了动作,发出了痛苦的吼叫,重新蜷缩起躯壳,而躲在墙角后面的控制者则开始躺在地上拼命打滚。 ——前进,前进。 楼层内的灵媒们全都组织起来,体型、规模、样貌皆各不相同的怪物们整列成队伍,像一支异世界的军团,铺天盖地般涌来,玻璃窗户和墙柱皆在巍巍颤抖,空气在猛虎出笼般的邪灵们所释放的压迫感中如有实质地震动。 而站在它们面前的,只有一个人。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但无论是漂浮在空中、贴行于地面,还是攀附在墙壁上,邪灵们甚至都来不及释放特殊能力便坠落下去失去行动能力,更糟糕的是直接涣散成雾气、消失在了空气里;而与之精神相连的人们,自然是无一例外地倒了下去。 这个时候,没有人有这个时间去检查倒下者们的生死,只觉得他们像被收割的麦茬似的“刷啦啦”倒了一大片,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惨叫,就无声无息地闭上了双眼。 在这群人看来,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年轻男生,无异于降临人间收割性命的死神。 渐渐地,恐惧开始攫取他们的心脏。 没人能看得清同伴是怎么倒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发动攻击,他们竟无法捕捉到敌对邪灵的踪影,能看到的就只有对方一个人孤单的身影,朝他们一步步靠近。 …… 由于一直在瞪大了双眼仔细猛瞧,徐向阳总觉得眼球略略酸涩,但他不敢有片刻放松,额头正在止不住地出汗。 不间断地对所有见到的对象进行粗暴的“通灵”,对他来说是个考验,因为过去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使用过自己的能力;而直到真正放开手脚后,徐向阳才发现,他的心精神状态比想象中更活跃,心智承受能力似乎也比常人更强。 或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感受到疲劳。 从他在楼层的另一头出现、再到观星会的人手们溃不成军,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整个过程中,他不曾半步后退,因为根本没人能挡得住他,没有任何灵媒是他的一合之敌。 在局面被他一人压制后,对方显然看出了点门道,剩下的人们不再一股脑地往上冲,连周边的邪灵都收拢到身边。 眨眼间,大平层里变得空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 “躲起来了吗?” 徐向阳深呼吸,在缓解内心紧张的同时,再一次悄悄握住手枪枪柄,同时刻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谁给了你们‘只要不被看见就不会死’的错觉?” 说这话的时候,他免不了心中一乐,难得有机会讲这么威风的台词。 这群人大概是把自己刚才的表现,当作某种需要通过目光作为媒介,能起到类似于“一击必杀”效果的灵媒能力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猜测。但这究竟算是一种高看、还是小觑呢? 徐向阳很快听见了有人大喊回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小心,别听他的话!只要别和他的眼睛对上……” 话音未落,这家伙的声音就变成了“呃呃呃——”痛苦的呜咽,就像是喉咙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 徐向阳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天花板。 半响后,一具男人的躯体从通风管道里摔了出来,发出“噗通”的沉重声响。 “居然在那种地方,还真会藏。但是……” 他摇摇头。 “没用的。” 有不止一人正从不同的藏身角落投来目光,用混杂着恐惧、惊讶和紧张情绪的视线盯着他,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不止是人类在倒下,邪灵们同样在一个又一个地消失,他们担心步入后尘,所以谁都没有冒昧地发动攻击,想要找到这个人的弱点,或者至少看明白他是怎么攻击的。 而对此,徐向阳则表现得恍若未觉,在众目睽睽中,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意识的触角扩张,以他为中心蔓延,穿透水泥墙壁与现实障碍的阻隔,迅速地抓住一个又一个目标在心灵层面上的弱点。 浅尝辄止,却足矣。 就像拿一柄大锤狠狠地砸在你的心头,沛然巨力,无可阻挡。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是怎么使用能力的?” “难道……难道是看不见形体的邪灵?我根本通灵不到!” 对这群人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因为徐向阳的能力已经被想象成操纵某种可怕诡异,无法被看见、却又能无声无息行动,一个闻所未闻的杀手邪灵。 但正如他之前所说,这说不清是一种高看还是小觑,从根本上就搞错了前提。 徐向阳不是灵媒,他是通灵者,只不过拥有着远远超出灵媒水准的通灵能力。 听起来十分单纯;而正是这种单纯本身,构筑成他人难以逾越和动摇的强大。 在徐向阳看来,这群人引以为傲的各种各样花式百出的怪物和超能力,还不如普通人手中的一把枪来得更具威胁。 当然…… 紧闭双眼的男孩眉毛微挑,他感受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意识触角沿着这种感觉迅速反扑,抓住危机的来源,那是一枚黑洞洞的枪口;下一个呼吸,持枪的人的大脑里便席卷起了精神层面的风暴,直直倒了下去。 伴随着通灵能力的增长,他的直觉——即人们口中所谓的“第六感”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能有意识地加以控制,转为有利的武器。 …… “你……!” “给我让开。” 最终,阻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倒下了。 唯一那个没倒下的,他在数次大规模的“精神风暴”袭击中都勉强支撑了下来,似乎是这群人中最强的那一个,无论是意志层面还是能力上。 这家伙捂着脑袋,痛苦低鸣,却还想继续召唤邪灵。徐向阳再一次打消了他的尝试,但他还是用颤抖的手拿起了通讯器,另一只手则举起了刀子,目光凶狠地瞪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男生 青筋暴起的手掌反握匕首。 很稳的手,说不定还是练家子。 ……看这动作片般的架势,要是随便走过去说不定还真的会被砍到。 对方没有放弃抵抗,也不太可能乖乖地说出情报。 徐向阳觉得稍微有点棘手。 想要对付这种敌人,他的通灵能力恐怕就不能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了。 在经历数次仅仅停留在“意识浅层”的冲击之后,对方都没有倒下。再这样下去,这家伙说不定反而会慢慢适应这种攻击方式,到时候局面就被动了。 想要一举定胜负,就需要像对付鬼屋老人那样,进行深层次的强行连通。 但这种做法是种双刃剑。它固然是无论面对何等强大的邪灵都能起效的杀手锏,却会把他自己的意识同样拉入到对抗之中。 他还要去见星洁,没有时间、也没这个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何况,他早有准备。 徐向阳终于拿出怀里的枪,对准对方的额头。 “想死还是想活?” 这个男人的脑门登时冷汗直流,那副凶狠的表情也不翼而飞。他低头看了好几眼少年手中的枪,似乎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举起双手,咽了口唾沫说。 “冷静,冷静,我看你还是个学生吧?没必要做这种事……可以商量,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说话的同时,此人脚下的步伐还在以一种微不可查的幅度往前挪动。 很隐蔽的小动作,经验不足的人根本难以察觉。 实际上,徐向阳也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在叹了口气后,“咔哒”一声,打开保险,将子弹上膛。 这一下,对方的表情彻底凝固在脸上。 “想死,还是想活?” 少年重复了一遍,同时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交锋如火,其心可诛 坐在消防通道附近的男人擦拭着怀中拥抱的枪管,态度小心翼翼,就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头三只眼的隐形蜥蜴趴在他的肩膀上,对讲机里传来同伴的声音: “有人上来了吗?” “你在十分钟里已经问了七次了,没有!我说了没有吧?” 男人不耐烦地回复道。 “根据搜索结果,就在十分钟前,除了我们和孟正的人,本地部门的人手已经到了……” “我说了没有!见鬼,他们就不能是有事耽搁了吗?又或者是选择上了电梯!” “谁会选择上电梯?傻瓜吗?” “也许是他们发现我们在通道附近有重兵把守,根本闯不进来……” “真乐观。” “啊?” “真笨。” “你说谁笨?” 他本来应该感到生气的,他本来是想腾地一下从原地站起,朝着对讲机那边破口大骂。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在他张开口的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声音不是从对讲机里传来的,而是从背后响起。 于是,无论是焦虑还是愤怒……全都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脊髓的寒冷。 男人猛地转过头来,见到微笑着的年轻女生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手握着扶梯。 看她的样貌不过高中生年纪,脸上的笑容文静又娟秀,然而红润嘴角浮起的弧度,却给人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你们是龙婆那边的人吗?” “你,你是谁?” 说话的时候,男人手中的枪口已经对准她。尽管对方看上去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但在灵媒的世界里,“以貌取人”是第一大忌。 哪怕是襁褓里的婴儿、病床上干瘦的患者,或是垂垂老者,那看似脆弱的躯体下都极有可能隐藏着庞大如活火山的力量。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算啦,现在你已经失去机会了。” 他刚想再度开口,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舌头的控制权—— 不,不止是舌头。 手臂,大腿,从脖颈、脑袋,到四肢,到手指末端,像是被神话中美杜莎的视线看中,整个人都变成了石头雕像。 但他的思维仍能运转!心念电转间,他试图联系自己的邪灵向对手发动攻击。 ……然而,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小怪物,却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扑上去,反而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腮帮子,最后……甚至缠住了他的脖子。 贪婪的,毫不留情的背叛。 冰冷的、阴森的触感透过人体要害,顺着内脏和脊髓蔓延。 这还不是结束,在这种身不由己之中,肢体却不受大脑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他随后转过身体,面对着走廊。他能看到,自己所有的同伴就在那里,他清楚每个人的位置…… 这一刻,男人突然明白突然出现的女生想要让他去做什么了。 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动手做出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的事情,这种恐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而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将亲手创造悲剧,做出比他做过的任何一场噩梦都要恐怖百倍的邪恶行径,却只能在封闭的身体内狂嚎大叫,近乎疯狂。 他努力想要张开嘴巴,提醒大家注意,然而这一切终究是徒劳;他的意识渐渐濒临崩溃。 竺清月背着双手,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男人身边,将一把小小的餐刀放到他的手掌心上。 “我一路走上来的时候随手捡的。要小心点,别让人发现,好好使用哦。” 她微笑着提醒了一句,然后慢慢地倒退两步,将自己藏在楼梯投落下来的阴影当中。 …… 男人迈着稳当的步子,走到其中一位正在架枪的同伴身边,伸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有什么事……呃?!” 等对方疑惑地转过头来的同时,男人面无表情地用手捂住了受害者的嘴巴,手中的小刀刀片已然深深没入了这个人的胸口之中,殷红的血迹大片大片地晕染开来。 “呜——!!” 这具躯体上的活力生机点点流逝,迸发出的最后的激烈挣扎,在冷酷的手臂中悄然归于沉默。 男人松开手,尸体瘫软倒下。 他肩膀上的邪灵跳了下来,钻入了尸体的口腔中,顺着躯壳一路爬行,鼓起囊包,直到将内侧的血肉尽数吞食殆尽。 他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玻璃窗户。上面映照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衣服上沾着死者的血液。 在此之后,他将成为亲手杀死一个个身边同伴的叛徒,做出和平日里的他迥异的行为; 等一切尘埃落定,等这一整层的人全部倒下,等剩下的人得知真相,任谁都会在愕然中意识到,他是个潜藏在队伍中城府深沉到可怕的间谍。 他慢慢伸出手,扯了扯嘴角,对着玻璃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活像个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 正当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以截然不同、且很符合个人作风的不同方法清扫两边人马的时候,分裂后的观星会则摆明阵仗,双方领袖进行最后的较量。 说是“较量”,实际上真正在场的只有龙婆,孟正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在她的面前,一位金发女子正双眼翻白、嘴角流沫地斜躺再沙发上,被旁边的护卫们簇拥在中间;而从这个样子狼狈到惨不忍睹的女性嘴巴里,发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 “很抱歉只能用这副失礼的样子和你见面,龙婆女士。” “无妨。”龙婆语气淡淡地回答,“在这儿的同样不是我的真身。” “哈哈,那就彼此彼此了。” “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林小姐呢?” “……很遗憾,我们也不知道。”沙发上的玛丽小姐嘴巴像被丢到沙滩上的鱼那样无力地张合,与龙婆隔空对话的男人似乎正在长吁短叹,“我只是将能让她觉醒能力的契机交还给了她,之后她就消失了,包括眼下锦江市的这副局面,我们对此无力控制,更是一无所知。“ 对方可谓毫无廉耻心可言,迫不及待要将锅甩得一干二净。龙婆反倒是觉得很有趣似地微笑起来。 “你觉得自己能利用神媒的力量,所以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话该由我来说,龙婆女士,您的私心太重了,已经对计划造成了妨碍。”孟正冷哼一声,“你是打算再把林小姐重新交回去,所以才会留在这种地方,不是吗?要不然您现在应该已经陪着她在飞机上了。” “身为高级顾问,我认为我有责任引导观星会全体走上更好的道路,而与一个大国政府交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自从你擅自离开他们的监视范围,选择动手开始,就相当于已经撕破脸皮……” 话说到这里,孟正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不,不对,你早就和他们搭上线了,所以得到一定程度内的默许……龙婆女士,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割舍和我们的关系吗?!” “虽说名义上是同伴,但是不是真的同路人,终究得看缘分,而你们已经用行动给予了答案。” “看来我们没有交流下去的必要了。“ 玛丽小姐的眼皮急速翻动,似乎即将醒来。 “到此为止、我会离开这里,诸位就在此地告别吧。” “你觉得自己有能力逃掉吗?” 龙婆的神情依然平静,举起手臂。 她的袖筒滑落,裸露出来的干瘪皮肤上,突然绽开一道伤口——一只滴溜溜、活生生的眼珠子,场面异常诡异。 “我想你知道这是什么。就算逃上飞机,也已经没用了啊。” “……” “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监视了,所以身体才会被种上这种东西。你还是早早检查一下自己和周围的人手吧。” 沙发上的女人一下子平静下来。 过了数分钟的漫长沉默之后,孟正的声音才再度从她的喉咙里响起。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监视,只是警告,这不正好能说明他抽不开身,或者不能及时抵达现场吗?” “——又或者,”龙婆说,“是阎王认为还没到要索人命的时候。” “不到时候?”孟正嗤笑一声。“你看到这座城市的样子了吗?除了神媒觉醒以外,这世上哪还有第二种可能性。” “那么,在林小姐觉醒以后,你认为她还会站在你这一边吗?你觉得她是这种人?” “无所谓她站在哪一边。林星洁和世界上的例子斗不一样,她的真正觉醒就意味着其力量的彻底失控,我很清楚这一点。是的,我很清楚。”不知为何,孟正特地重复了好几遍“我很清楚”,“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会是祭品……” “……为什么?” 龙婆第一次真正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她确实对孟正这个人很好奇。先不论他的个性和做法,对本次计划近乎疯狂的自信和执著是这个人生命中的唯一底色,而这似乎并不是一种色厉内荏,有某种东西……一定有某种东西,始终再背后支撑这个人的精神。 她想搞清楚这东西的真实面目和来历,因为在旁人眼中,这家伙只是在胡来而已,但这份胡来,却好像真的在前头引导事态的发展。 至少,在孟正之前,世上还没有人能精确定位到未觉醒力量的神媒个体,更不存在“提供觉醒契机”的说法,有关于神媒的一切,本该是命中注定、顺其自然。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了。 “找到了吗?很好,我马上赶过去。是的……没问题,她才刚刚觉醒,就大动干戈地制造出覆盖整座城市的领域,理应处于力竭状态。接下来照计划行事。” 孟正似乎完全没有隐瞒己方行踪的意思,抑或是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龙婆身上了,这场谈话就这样匆匆地落下帷幕。 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倒吸一口凉气,骤然间清醒过来,像是刚从溺水重被人救上岸来,满头大汗,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被浸得湿透,布满雀斑的脸庞苍白而疲倦。 龙婆皱了皱眉,放下手臂。 一只巨大的飞虫从远方高速飞来,尚未抵达时便已响起了“飕飕”的风声,呼啸席卷,如千把利刃兵戈相互碰撞,引得在场众人目光不自觉地看过去。 “快,快趴下!” “快逃!” “啊啊啊——!” 有不止一人想要四散奔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遮天蔽日的阴影迅速逼近,直接撞碎了这一层楼的外墙。水泥簌簌抖落,烟尘弥漫,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室内像是下起了一场晶莹剔透的滂沱大雨。 ——那是一只巨大的蝉。 趴在高楼上的蝉毫不客气地将长了透明复眼、有大卡车那般大的脑袋伸入楼层,一对触角拼命地拱来拱去。 在楼层内整齐排列的房间、房间内部的全部装潢,都在短短数个呼吸内化作一堆残垣断壁。 而制造了这无数狼藉的女人,则在人们的喊叫声和房屋建筑结构惨烈崩塌的响动里,不动声色地踩上了昆虫光滑油亮的表壳,一双透明中泛着浅光的翅膀猛地张开。 下一刻,她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瞳孔中仿佛倒映出了无数从天而降的雨点。 青空茫茫,日轮高照,灿烂万丈。 天上没有下雨,落下来的是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丝线。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二章 龙婆真身,鬼佛李十 龙婆保持着仰起面孔的姿势,仔细端详着空无一物的天穹中央。 那里有某种常人看不见的波动运作,空气正在微微颤抖,像在水面底下穿行的波澜。 邪灵的姿态原本就无法被肉眼观察;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连她这样灵觉出众的。 “将我的朋友当作可以随便拿来换去的货物来看待,真是好胆量,不怕她生气吗?” 女孩背着双手,在楼房边沿行走。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表演高空走绳的杂技演员那样危险,细小的碎石在她的鞋边滚动、簌簌落下,坠入深空;而她却对此视若无睹。 “星洁生气起来的时候,就像母夜叉那样恐怖,就连她身边亲近的人都会很害怕。” 嘴上说着好友的坏话,短发女生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在开玩笑。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龙婆皱起眉头,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总是会让她看上去比年龄更衰老。 “我不会避讳自己有想要借林小姐之手达成的愿望。我希望我们能坦诚布公地谈谈。” “已经谈过了啊。” 竺清月停下脚步回答。 “是啊,是谈过了。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如今旧事重提,是想要反悔吗?” “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虽然是星洁的朋友,但她的做法我向来管不着。同样的,她答应的事情,也和我没有关系。” 竺清月起初正微低着脑袋,好像正在俯瞰高楼下方的街道,等她抬起头,转过身来直面龙婆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只想要你们都去死。” 话音未落,龙婆的身体像僵尸般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她脚下漆黑油亮的巨虫想要原地起飞,但它的动作明显还是慢了一步。 蝉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一双透明的虫翼先是张开、后又卷拢,像是有两人正在通过遥控设备比拼它的控制权。 竺清月对准它的脑袋举起手,同时一步步靠近,伴随着她的动作,蝉的躯壳开始颤抖,且幅度越来越剧烈。 反复数次后,巨蝉的身体直接从当中被撕裂成了两半—— 不过,从尸体中并没有冒出体液、组织器官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空空如也。 仔细一看,连留在原地的尸体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尸体,而是一具半透明的、巨大的虫型空壳。 “……蝉蜕?” 龙婆的身影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尖锐鸣叫消失在原地,竺清月若有所觉地转过身来,朝着洞口方向望去。 远处,天空的尽头浮现黑压压的云层。连绵成片的翅膀和臃肿的躯体,像席卷大地的蝗灾,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穿行。 在风雨来临前,天空中漆黑阴沉的云团聚拢,白昼的世界往往会被逐渐拉拢的天幕所遮挡,朝着街道和房屋上投落片片阴翳,这与眼下的情景一般无二。 竺清月来到洞口边缘。高空鼓荡的风变得更加强烈了,劲劲吹拂着她的衣裙和头发。 其中似乎裹挟着冰凉的水珠,女孩抬手抚摸着侧颊,指腹上传来些微湿润的触感。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竺清月不在意地甩甩手指,同时极目远眺。 一头、两头、三头…… 朝着这幢大楼扑来的怪物们都有着超过卡车的体型与异形的外貌,每一头都有着惊人的破坏力,而这样的怪物一共超过了三十头。 压倒性的规模。 这是一种肉眼可见、十分直观的强大,龙婆比她见过的所有灵媒都要厉害,亦比过去的星洁或自己更强。 所以,他们才会干脆地放弃抵抗。 不过,过去一晚后,就像星洁那边似乎发生了某种天翻地覆的改变,她同样不再是过去的她…… “哎,真可怜。一会儿是鲸鱼,一会儿是虫子,我从小生活的这座城市,现在都快变成侏罗纪公园了。” 班长大人小声感慨。面对好似龙卷风般扑涌而来,呈黑云压城之势的虫群,她却没有流露出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并不是说自己的能力变得比过去更强了。只是,在回家和母亲交流之后,竺清月察觉到了某件事,意识到了那个一直被她刻意视若不见的真相。 “——这个地方,从最开始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啊。” 她张开双手,做了个像是早上起来后,走到窗边将帘子拉开的动作,态度轻巧又随意—— 气势汹汹的虫群就这样被撕开了。 就像洪水被大坝堵截,河流被中途流经的山脉劈成两半。 笼罩大地的乌云尽数散开,金灿灿的阳光重新照耀大地。 分散开来的虫群似乎还想重新聚拢,还有的则打算继续朝目标前行;然而不知不觉间,蝉正在一个又一个地消失,就像是遭遇了某种看不见的天敌,被体型更加庞大的怪兽吞入腹中。 超乎想象的斗争在无法触及的高空领域发生,而过程却并不激烈,反而是悄无声息的……只剩下悲哀的蝉鸣,在空中回荡。 笼罩全城的银色大雨从云层深处滑过,直到空中的最后一丝阴霾消散,天地间重新恢复平静。 竺清月放下手。 “不行。感觉空落落的……是没有抓到本体吗?” 竺清月低头打量着摊开手的掌,喃喃自语。随后,她轻轻摇头。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她。” 大厦内空无一人。大闹一场后,幸存者们早就匆忙离开,装潢豪华的走廊和房间都成了满地狼藉的废墟。 四散的烟尘中,竺清月踩过一地砾石。鞋底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动,她慢悠悠地朝着楼梯上方走去。 * “呼。” 龙婆睁开瞳孔,映入眼帘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它像潮水般涌入封闭狭窄的空间内。 虽然她已经将对方看作是自己同一个水平的顶级灵媒,可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落入下风。 “光凭‘蝉’果然不够……那能力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呢?我有其它办法应付吗?” 思忖片刻后,她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神媒和顶级灵媒,诞生在同一年龄、同一座城市里,而且还是相互认识,在同一座学校念书的同龄人,真是前所未有的例子。” 或许,这是呼应着时代和历史而诞生的偶然吧?毕竟是全人类共同经历的第二个世纪之交,原本就是特别到不能再特别的日子。 “……结果,最后还是得亲自来处理烂摊子。” 龙婆吐出一口气,头顶覆盖的阴影“砰”的一声闷响弹开。她直起身,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具棺材里。 “希望回去的时候不会用得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撑着旁边的边沿,从棺材里慢吞吞站了出来。 就在这时,龙婆似乎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沉闷响动,“轰隆轰隆”,好似滚滚雷声。 “……” 龙婆眯起眼睛,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她穿着宽衣短褐,和躺进去之前没有区别,问题在于,本该驻守在这里的人手,一个都见不着。 她环视四周,这里是一处废弃工厂仓库,门窗都被人用木板钉死了,昏暗无光的环境,四处空空荡荡。 外头传来的“轰隆”声响愈发响亮。终于—— “咚!” 焊死的铁门被人强行用巨力粗暴地撞开,打着旋儿飞入仓库内,落在她的脚边。 “欢迎欢迎,我可是久仰阁下大名了……” 大踏步走入仓库内的男人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棺材里的龙婆,不由得愣了一下。 “真没想到,您的真身居然是这么的……‘年轻’。” 龙婆低头,看了看自己本该属于孩童的小小手脚,随后她抬起头来,淡淡地回答。 “我也一样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鬼佛’只是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人。” 因为体型缘故,她有些吃力地从棺材里爬出来,跳到地上。 因为对面的男人身材很高大,所以她不得不仰起头来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的手下呢?” “托各位兄弟的福,一个不漏,全都抓起来了。” 李横竖将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回答。 从破开的门后,一群身穿制服、戴着头盔的武装人员正跟随在他的背后,和队长相比,他们的态度显然不够轻松,一个个如临大敌地将枪口对准站在棺材边上的女性。 “哦,还带了别人吗。” 龙婆说话时的语气一如既往,但是换了具身体后,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在故意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反倒是有种……妙趣横生的可爱。 “那么,你有事吗?” “……我是来打架的。” 李横竖挠了挠嘴边的疤痕,不禁开始叹气。 “但看到对手这副样子,我总觉得有点下不了手啊。” “队长!” 队伍中的一人忍不住出言提醒。 “好好好,我知道,”李横竖起手掌,“开个玩笑而已。” 他在开口的同时,龙婆便注意到黑暗中有巨大的轮廓隐隐浮现。 那是一座佛像……或是神像。 质地似乎是青铜、又似乎是青石,质地坚固的同时,周身都有锈蚀(抑或是青苔)生长的痕迹,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 威严可怖的面容凝固在不动的雕塑里,然而若是细细打量,又总觉得能看到神像瞳孔中的凶光,以及若有若无的狰狞笑容。 那就是“鬼佛”李横竖赖以成名的邪灵…… “没有交涉的余地了吗?我有提前打过招呼吧?” 龙婆虽然自认为不惧怕任何灵媒,但接踵而至的强敌还是令她备感苦恼。在此次入境前,她可从没想过居然要和一国最高部门的人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为了抓住观星会那帮人的尾巴,我们确实默许你在一定范围内刻意自由行动。但是现在,女士,你已经越界了。” 李横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你可没说过,这事儿真的会和神媒扯上关系吧?怎么,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唉,这可是同样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呀,谁会相信一个整天把世界末日挂在嘴边的人呢? 所有人都将孟正孤注一掷的疯狂行动当作是实现不同欲求的契机,然而棋子却跳出了棋盘,因为他真的预言到了神媒的诞生,做到了前无古人的事情。 “——那就来吧。” 龙婆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解释的打算。 “好,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李横竖咧嘴一笑,身后沉默矗立的高大神像开始动作,在轰然声中举起双臂。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们都一样。” 时隔一晚,徐向阳再次见到林星洁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临近晌午了。 盛烈的阳光照得人头晕目眩,透明的窗户玻璃与亮白的金属窗框淹没在让人睁不开眼的灿烂光晕之中。 伴随着外界光线照射角度的改变,建筑物内的复杂的柱体和墙体结构投落在大红色地毯上的阴影,像是倒悬在另一个地底世界的漆黑宫殿,悄无声息而又密密麻麻地蔓延生长。 ……光照强得惊人,甚至近乎异常。似乎是因为位置临近高空,而天上作为遮挡物的云层又全都在外力作用下被排遣干净的缘故。 他行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穿行在一扇扇窗户之间,炽烈闪烁的光芒交织连绵,好似被高温熔化的黄金河在空中缓缓流淌。 他又回到了“我相信她”,但在面对天地异变般的景象,以及仿佛真的预示着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发生在他和周围人身上的一系列变故,使他的内心深处,依旧在滋生怀疑。 他呼了口气,走上前去,朝她打了声招呼。 “嗨,星洁。” 坐在阶梯上的长发姑娘听到声音后,转过脸来。 林星洁的瞳孔仍然是那么纯净和明亮,像是山林间的一汪清泉,澄澈到他总觉得能从那双黝黑的瞳孔表面,看清楚自己倒映上去的脸。 她没有回应,直到徐向阳因为这份沉默开始心生不安为止。 “——你是谁?” 林星洁蹙起眉毛,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 徐向阳呆住了。 坐在阶梯上的长发姑娘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还带着点好奇。 依旧是那双美丽的眼睛,但此刻徐向阳可不觉得它们像是泉水了,他觉得那更像是一口幽寂的古井,旁人光是低头俯瞰到那深暗的水面,都会觉得心底直冒寒气;而现在,与她四目相对的自己,就像是不慎被吸入井中后,整个人都浸泡在了冰冷刺骨的井水里头…… “——噗。” 林星洁捂着嘴巴。她眉眼弯弯,指缝间流泄着愉快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 她笑到停不下来,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得前仰后合。 “你看你……哈哈……你刚才的表情,真想让清月也亲眼见见啊……” 呆立在原地的徐向阳愣了一会儿神,发现自己的手指竟还在颤抖,那一瞬间的惊悸和惶恐所带来的影响,仍残留在他的身上。 他苦笑着说道。 “不,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啊,刚才你说那话的时候,我心脏都骤停了,只觉得喘不上气……我可没有在夸张。” 他走到星洁身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觉得胸腔内怦怦直跳的心脏,逐渐开始平复。 “我还以为这种坏事,这种恶作剧……只有清月会做。” “怎么,我就不行吗?” 长发姑娘低着脑袋。她的笑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住了,声音闷闷地反问。 “……不,只是有点不像你。” 徐向阳认真地盯着她看。 “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看来你心情很不好。” “大概还好……?”林星洁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她自顾自地用手环着膝盖,小声回答道,“只是你来得好晚,我都在这儿坐了一个早上了,你才来接我。“ “因为一路上都有人拦着啊。什么孟正啊,龙婆啊,他们身边围着一堆人,都想来找你。所以在和你见面以前,我希望尽可能地把这群人赶跑,免得他们来打扰。” 徐向阳叹了口气,在女孩旁边坐下来。 “我早上起来后,你和清月两人都不见了。所以我就去找你们。我先是遇见了姐姐和有关部门的人,他们是一起来的……” “莲姐也来了?” “对。你想想,我们俩都一整天没回去了,她肯定会担心。而且以她雷厉风行的性格,意识到不对后,第一时间就该出来找我们了。” “……是啊,说的也是。”将脸埋在膝盖里的长发姑娘,幅度轻微地晃动脑袋,“那我们俩隐瞒的事情……?” “瞒不住啦。据说周队长……嗯,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遇见过几次的那个老警察,他邀请姐姐加入有关部门的队伍中去了。所以我们俩现在的情况,她基本上都清楚。” “是这样啊。那她有没有……” “她没有怪我们。其实说起这件事……” 徐向阳迟疑了一下。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预感。我早就觉得这事儿瞒不过她。姐姐她应该早就注意到我们身上的异常了吧。” “嗯,有可能。” 两人说话的时候,林星洁始终低着脑袋。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就没有在笑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哪怕是在恶作剧的时候,她都不算是在“笑”。 “我已经和姐姐约好了,我会把你和清月都带离这个地方,她现在就在下面等我们。待会儿,我们就一起坐车回家。” “……” “星洁,你怎么说?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我当然没问题。清月呢?” “我和她见面以后,就决定一起来找你。中途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分别突破孟正和龙婆的阻拦来见你。相比我这边,她那边的压力更大……你知道,那个叫‘龙婆’的人很厉害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帮她,但现在的我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 “没关系。那可是班长大人啊,我相信她什么都做得到,我们俩呆在这儿等她就好了。” “嗯。看来还剩下一点时间。” 林星洁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通往屋是出于安全考虑,我觉得他是在拿这个当诱饵。总之,我起码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 “这份记忆确实和我、还有‘小安’和梦中的大海有关。因为在接受记忆之后,我的身体状况很快就稳定下来了,而且能力还得到了增强。另外,还有一件事……” “嗯?” “这事儿真的和他有关。” “你是说……” “对,就是那个不负责任把我和妈妈丢下,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的男人。明明那家伙的长相我都快忘光了啊。” 听着林星洁嘟嘟囔囔,徐向阳沉默一会儿,开口安慰道。 “我觉得这算是好事吧。毕竟是你的父亲,不至于害你……还是说,你觉得岳父大人是那种会牺牲女儿性命的人吗?” “不准喊他岳父!” 他的肚子狠狠挨了一拳。 “哎哟!” 徐向阳夸张地喊叫了起来。于是星洁又笑出声来,两人便笑作一团。 “……我不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数分钟后,长发姑娘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晶莹,低声说道。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对我,对妈妈都很好,从来不会骂人。但时至今日,我明白自己并不真的了解他,他也从来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去了解。也许……” “也许?” “也许,我真的是什么命中注定要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呢?他后来会人间蒸发,说不定就和我的事情有关。” “你现在怎么和清月一个样了,”徐向阳有些无奈,“事事都爱往最坏的方向想。而且,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次啦。” 林星洁“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呢,说到底,我其实不太在乎他的事情。我们都快十年没见啦,这十年里,他就没有肩负起父亲的责任过。别人可能觉得我这种想法很不孝,但我在意的男人,只有你一个。” 长发女孩轻声细语地说着悄悄话,趁着徐向阳没防备,她突然仰起脖子,将湿润的唇瓣贴了上来。 “所以,我刚刚一直在胡思乱想,想的是这世上果然有很多事情,是从很久以前就决定好了。既然我是被制造出来的神媒,那就注定会背负某些东西。它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坏事。如果我在觉醒后,事态是朝着坏的方向发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不得不成为大魔王,你把我丢下了怎么办呢……别人我可以无所谓,但是向阳,只有你……” 徐向阳的脖子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同时还在不断传来被人用舌头舔来舔去的痒痒感。他努力地忍耐着,将双臂搂得更紧。 “对不起啊,明明昨天晚上,你都和我那么约定过了,明明我知道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心生怀疑。像这样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她小声喃喃,“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女孩……” “没关系,没关系。无论多少次都没关系。” 他用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安慰道。 “我们都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四章 荒唐与邪恶 本该早已习惯的味道。 本该早已习惯的温暖。 本该早已习惯的柔软…… 徐向阳将正在发抖的嘴唇往下移动,迎上了怀中女孩湿润的红唇。 ——“啵。” 没有任何迟滞的,两条游鱼缠绕在了一起,在布满水渍的洞穴里彼此纠缠,让这个过程变得无比热烈、无比痴绵。 可能是因为形势突变导致感情的火花飞速迸溅,让两人之间本就熟稔亲密的氛围再度飞速升温,像被火星点燃的篝火那样熊熊燃烧起来; 可能是昨天夜里星洁对他说过的话,她坦诚了自己的心愿,想要迈出最后一步,让两人的关系彻底升华、彻底落实的想法,在眼下彼此相拥的情境中起到了助燃剂的作用。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太紧张了。 他一路登楼,神经高度紧绷,不曾得到片刻休息。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他没有把握走到最后,却又无法放慢脚步。 虽说以结果而言很顺利,但一直要等到见到星洁以后,他才有机会将悬到喉咙边上的心脏放下。 而就在刚才,怀中女孩情不自禁用舌头舔舐他脖子的暧昧行径,终于点燃了通往徐向阳身为男性的欲望阀门的最后的一根导火线。 他拼命地亲着、吻着、抱着、舔着,仿佛要用手掌勾勒出女孩苗条的身体曲线与发育中的美妙轮廓;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越来越过分,弹动的手指解开了女孩身上的衣扣、拉开衣襟的领口,迫不及待地往内侧的光滑肌肤深入。 如果是以前,长发姑娘就该脸红红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动作,或是一边锤他肚子一边喊他是“流氓”—— 但她已经下过决心了。 所以这一次,林星洁的身体只是稍微僵硬了一会儿,便彻底放松下来;她将柔软似水、炽烈如火的身躯绵绵地缠上来,甚至主动迎合着他的动作,仿佛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入恋人的体内, 结果到最后,还是徐向阳率先清醒过来。 “不好,这样下去……要停不下来了。” 徐向阳重重地吐了口气,停下动作,往怀中看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酡红的俏丽脸蛋,湿漉漉的黝黑眸子,略微发肿的唇瓣小幅度地张开,喘息咻咻。 她安静而又迷恋地看着他,一双藕臂始终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明显是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她还想继续,不知不觉又贴了上来。 “我们待会儿再做吧。” 徐向阳一边抚摸着她柔顺靓丽的长发,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话。 长发女孩歪着脑袋,眸光迷离地盯着他的脸,一刻都不肯放开,似乎是在对亲密行为的中止感到不解。直到两人面对着面,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猛然间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些什么。 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羞耻心开始重新恢复运作的林星洁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慌慌张张得擦掉嘴边的口水痕迹。 “……是、是啊,在这里……不行,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还在泛红的脸蛋,好让自己清醒点。 “清月还没来……我们现在就走吧,去,去楼下接她,然后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嗯。” 徐向阳点点头,抓住她的皓腕,想要将少女从楼梯上搀扶起来。不过,林星洁的身体却自顾自地软软倒下去,没能成功站起来。 他差点以为是因为这姑娘的身体仍沉浸在刚才的愉悦感中,一时间难以自拔……但女孩却蹙起了眉头,小声说道: “你还是抱我走吧。”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向阳的情绪一下子紧张起来。 “别担心,我只是刚才能力用得有些过度,一直到现在都没行动的力气。”林星洁摇摇头,“要不然,我早就来找你们了。” ……原来如此。 徐向阳意识到,这是开口询问如今局面成因的好机会。两人一见面就光顾着卿卿我我,最重要的事情还没问过呢。 “你了解外面的情况吗?天上到处飘着巨型邪灵……” “你是说小安?”说到这里,少女的表情明显变得明亮起来,双手合十拍了拍手,“对了!那些怪物其实都是小安,你知道吗?” “嗯,我看出来了。” “还有个超大~个头的小安,是我拼尽全力才捏出的!” “是,我也看见了。” 徐向阳一路上都不敢抬头看窗外,因为那头怪兽实在是很吓人,越往上走,那种恍若苍天倾覆的沉重压迫感就越强烈。 他担心自己再看上一会儿,就会失去继续登楼的胆量了。 “向阳,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是前段时间和你一起看过的电影,”林星洁越说越兴奋,“你还记得吗?就是外星人军队大举入侵地球那部。我印象最深的场面,就是里面有个超级大的飞碟悬停在城市上,然后人们只能心怀恐惧地仰望它,或者在它底下到处逃窜。” “这样啊。” 其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没想到二者还真的有联系。 徐向阳心想,要是让城市里那些惶惶不安的通灵者们知道,他们畏惧的怪兽居然是因为这么荒诞的理由而诞生的,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女高中生的想法总是那么让人难以捉摸,有时候会觉得很奇特,甚至根本无法理喻。要是让这样的人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未来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知道,现在几乎整个锦江市的上空,都被你制造出来的怪物们覆盖了吗?” 林星洁扬起眉梢,表情自豪。 “当然!那些事情都是我干的,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很厉害吧?” “是啊,是很厉害。”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感慨。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到这种场面,他和清月之前也不会这么担心了。 以前的星洁就很强,面对其它灵媒或是邪灵都能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可今天早上的她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却有着一种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在一个次元上的感觉。 “嘿嘿。” 得到夸赞的少女表情中似乎带着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还是得意洋洋。 “我可是思考了好久,才决定这么做的。” “是吗。“ 徐向阳嘴上应付,心中却不免浮起了疑惑。 决定这么做?什么意思?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说起来,虽然锦江市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座巨鲸之城,但遍布全城的小安们好像没什么动作,没有伤害人(除了入侵酒店顶层的家伙们),也没有大肆破坏,只是自顾自地游来游去,飘来飘去…… 但通灵者们都能“看”得见,它们的确是实际存在着的。 …… 最后,徐向阳还是没有抱着林星洁——真的公主抱的话太累了,他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最后选择背着她离开。 “快看。” 走到半程的时候,徐向阳眼尖地瞥见地面上的混乱景象,便和星洁一起走到窗边。 人群从各个方向的大街小巷涌入,围绕在街道边的行道木、路灯和一家家店铺旁,形形色色的人们汇聚成涌动的海洋。 中央花园酒店附近的路面,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聚拢起来的车辆和行人们堵的水泄不通。 “怎么这会儿有那么多人聚集在楼下,是有什么节日庆典吗?” 少女扶着他的肩膀,努力支撑起身体,朝着窗户外头左顾右盼。徐向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不,你看,他们全都在看天空。“ 因为楼层太高,底下的人们看上去变得比蚂蚁还要小,自然看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反应。 但是因为人真的很多,徐向阳还是能从整体上感受到一股凝重的氛围。 他完全能理解人们的心情。 一种错愕的、令人不安的情绪,以漂浮在酒店上空的那头遮天蔽日的庞然巨兽为中心,正在这座城市中不断感染和扩散。 “啊,原来是在看小安吗?” 林星洁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那么多通灵者和灵媒都聚集在一起了?不,就算整个锦江市都不可能会有……” “不是的。” 徐向阳再次摇头,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我之前就有留意过,其实察觉到天空异状的人,不止是我们,就连普通人都能用肉眼观察到小安,只是在他们眼里会显得很模糊,容易误以为是错觉。至于现在这种情况……” 他很快得出了那个结论。 “是因为游荡在空中怪物们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对吗?” 徐向阳对此自然是心怀忧虑。可是,当他转过头去看星洁的表情的时候…… “嘿嘿嘿。” 背后的女孩好像笑得更开心了,甚至有种傻乎乎的感觉,她显然是在为自己能做到这么“了不起”的事情在感到自豪。 徐向阳决定闭嘴,免得这人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想,所有人都会对今天的事情印象深刻的。” 是啊,他想,大家没吓破胆子就算好的了。 到底会怎么收场呢? * 在他们即将离开这层楼的时候,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去路。 “你是……” 徐向阳往后倒退一步,扶着手边栏杆,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人。 一位身穿黑色紧身服的金发女子,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看相貌是外国人或者混血儿,脸上的雀斑惹人注目。 她从安全通道里跌跌撞撞出来以后,便捧着额头,气喘吁吁瘫倒在地上。女人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看上去异常虚弱;面部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咬紧牙关,近乎狰狞。 等女人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抬起头来,从嘴巴里发出的却是属于成熟男性的声音。 “林小姐,和我们走吧……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跟我们走……咳咳,咳咳!……成为观星会的会长,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事情……” ……孟正? 徐向阳的眉头微蹙。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抓着他肩膀的长发姑娘已经冷冷开口: “给我滚。” “真是干净利落的答复……”对方一边咳嗽,一边苦笑,“是啊,我这么纠缠,确实很招人烦……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为了全人类,也是为了你……你还不明白吗?林小姐,你身为神媒的能力觉醒的过程,同时就是失控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是无法阻止的。既然它现在已经开始了,就没有人能让它停下……” “是吗,可我现在感觉很好,所谓的‘失控’,早就已经停下了,都是托你的福。”她轻轻拍了拍徐向阳的脊背,示意他离开,“好了,别理他,我们走。” “星洁……” 倒是徐向阳自己还在迟疑。林星洁一眼就看出他是因为什么而犹豫,她笑着说道: “你不相信我吗?身体的事情,我自己最清楚不过。失控现象真的停止了,我不骗你。” “……好。” 徐向阳没有回头,却想起了少女注视自己时那双清亮的双眸,其中盛满了澄澈的信赖与纯净的热爱。他希望让她能见到同样的东西,于是用力点了点头。 无论过去有过多少山盟海誓,事到临头,每个人都免不了会心生疑虑,诸如“他/她真的还是过去的他/她吗?”的想法,总是层出不穷, 可他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是关键时刻的选择,决定了一个人的生命将以何种面貌呈现;而这个选择,他早早便做过了,且在那之后,再未回头。 “别强撑了,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说服力吗?” 意识到两人真的要抛下自己离开,金发女人——准确说是藏匿在女人躯壳内的孟正的意识,开始变得充满愤怒和不甘。 “还有你,徐向阳!你女朋友脑子不清楚,难道你也陪她一起发疯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难道没瞧见天上那些怪物吗?她能轻易摧毁这座城市,一口气让数百万人陪葬!” 徐向阳眯起眼睛。正当他考虑是义正言辞地说“我相信她!”,或是权当没听见绕过去,又或者干脆过去踹上两脚的时候—— “噗……哈哈哈哈!” 林星洁爆发出一阵大笑,听上去十分肆意。徐向阳的双手正捧着她的大腿,从抖动程度来看,趴在他背后的姑娘此刻正笑得前仰后合。 “和我想的一样上当了啊。怎么,没有趁早逃跑,就是为了来向我证明这个吗?”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被我骗了,白痴!”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五章 勇者与公主 “我是说,你上当了,被我骗啦。” 徐向阳背后的长发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轻蔑地俯视对方,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得意洋洋。 “这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能力,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要是换作我身边的人就不一样了,对吧?” 这么说着的林星洁悄悄捏了捏他的肩膀,还俯下身亲昵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来,一副“如果是你就会明白”的模样。 “对吧”……对什么对? 虽说和少女滑嫩的脸蛋蹭来蹭去的感觉很好,但徐向阳还是免不了感到一阵懊恼。 这种心情,就像是在问答比赛节目中,被一个脑筋急转弯难倒了,眼看着巨额奖金就差一步,倒计时咔哒咔哒,可要是没有天降灵机,就算再怎么抓耳挠腮都猜不到那个答案。 说好的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呢?徐向阳想,书上说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明两人的关系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他却还是完全猜不透星洁的想法。 不过,这种时候要是老实承认自己没想到真相,未免有点不看气氛了,说不定会被恼羞成怒的女孩痛揍一顿。 所以,徐向阳决定保持沉默,不能辜负女友对自己的信任。他还很配合地故意面带微笑,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向对方营造出一种“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然,场中明显有个比他更迷茫、更不知所措的家伙。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金发女人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这会儿却又开始在痛苦中挣扎了,她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身体像癫痫发作似地激烈颤抖。 女人面色青白,浑身都是虚脱的淋漓汗水,眼球一个向上翻一个向下,像中邪了;涣散的视线似乎说明她正处于一种“灵魂脱壳”的状态中。 徐向阳觉得这女人有些可怜。 虽然他尚不清楚她的具体身份,但如今占据着这具身体的意识——那个名为孟正的男人,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牺牲的人。 另一方面,他通过自身敏锐的感官,能察觉得到这家伙正在无所顾忌地压榨那具被占据的肉体内,流动的最后一点生机。 “结束……快结束了吧……孟……把身体还给我……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女人的指甲在脸上划出血痕,她面容扭曲,声音嘶哑地小声说着话,这次是个沙哑的女声。 这种将意识灌输到另一个人身体内的灵媒能力貌似有着种种限制:比如会给承受者带来巨大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消耗,抑或是早就该结束的时间限制。 女人显然已经抵达濒临崩溃的极限了,她开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与孟正抢夺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肉体的控制权。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然而,孟正的声音很快又换了回来。男人的语气平静而坦然,分明透着一股冷血无情的味道。他完全没有将“受害者”放在心上,即便对方是为了帮自己的忙。 “放过我……放过我吧……孟……” 从女人喉咙里发出的属于女人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消散于无。 “抱歉,让你们看到了不像话的一面。” 片刻后,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的金发女人,扶住旁边的栏杆站稳。她挺直脊背,样子依然狼狈,神态却明显要比之前轻松不少。 “女人”露出爽朗的笑容,用手松了松衣领,接着说道: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将刚才发生的变故尽收眼底。尽管不了解这两人的关系,以及这种交换肉体与灵魂能力的内幕,但是……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徐向阳说。 “你不是很希望星洁跟着你走,成为那个什么观星会的领袖吗?这总不是嘴上说说吧?” “当然!”孟正很惊讶,“我自始自终的目的只有这一个,难道还有别的吗?” “我想也是。”徐向阳摇了摇头,“可你却又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同伴的性命,就比如说刚才,你对别人做了很残酷的事情吧?” “……” 金发女人脸上的笑容正在慢慢消失。 “就算我们从一开始对你没有任何偏见,你现在的这种做法也会让人看着心凉,免不了对你产心生戒备。你难道就从来没考虑过?” 沉默良久后,孟正才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在乎这个,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二位的成熟表现,总是让我很容易忘记你们的年龄。” 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他突然绷紧了脸庞。 “那么,我老实说吧:事实上,除了林小姐以外的所有人,我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在计划中总归会有替代品。你当然可以觉得我很冷血,我不会反驳这一点,但我必须重申,那就是我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慌,一次都没有。” “你还是先从怎么做人学起吧。” 徐向阳摇摇头,准备从这个人挡在身后的安全通道离开。 “等等!” 既然话已说开,孟正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关注别人。他的视线越过徐向阳,像根鲠在喉咙里的顽固鱼刺,始终牢牢地钉在林星洁的身上。 “林小姐,你确定不再需要我提供的记忆了吗?” “不需要。”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男友的肩膀,示意他别再搭理无关紧要的家伙。“我本来就不在乎过去的事情。” “但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想了解有关于你父亲的消息?” “等等,觊觎你力量的人不止一个!”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无休止地骚扰你!“ 眼看少年少女们头也不回,真的要将自己甩在身后,无力阻止的他仍不放弃地高声喊叫: “还有你的能力失控……” “——哎哎哎,真是烦死了!” 林星洁大声抱怨了一句,随即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 “那就让你彻底死心吧!” 话音刚落,她朝着后方倒映在窗户里的蔚蓝天空举起了手。 一个呼吸都不到的功夫,徐向阳便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改变。 比如刚才那条从不远处的廊道上徜徉而过的漆黑鲸鱼,它的大尾巴从余光的角落处甩过,却像被孩子吹散的泡沫那样消逝在灿烂的阳光中,只留下最后的惊鸿一瞥; 比如从天上落下来的光,分明变得更明亮了,玻璃被照得发白。这是因为某种取代了云层的遮挡物,足以遮天蔽日的“屏障”消失了; ——不止是这幢大楼。 他的通灵能力即使在不完全发动的情况下,仍然能隐约笼罩以酒店大楼为中心的数公里范围。在他的认知当中,本来漂浮在空间内的漆黑点状物,像被吹灭的蜡烛一盏盏没有了声息; 他能想象楼下聚拢起来正仰望天空的人们,脸上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假如大家想象中的“故事”真的是外星人大举入侵地球,那它们未免太过来去匆匆。 徐向阳不禁呆了呆。 他刚才还在想,星洁制造出来的这场面究竟该怎么收场……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么轻巧,这么随意。 “向阳。” 背后的女孩将手重新放回到他的脖子上。 “嗯。” 徐向阳收敛心神,重新扶了扶星洁快要滑下去的大腿,慢悠悠地走下楼道。 他还能听见从背后传来有人跪坐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难以置信的喃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 顺着楼梯一级级往下走,从耳廓后方吹来的微醺暖风,拂过他的鬓发和侧颊。 少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全部体重压了上来,她好像趴得很舒服的样子,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说起来,你看到刚才那家伙的表情了吗?还真夸张。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脆弱到一定程度了。” “大概是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吧。” 徐向阳心想,也许是因为这人真的将星洁的存在,看作是内心深处全部的追求、以及人生价值实现的唯一方式。 但他眼中,从来没有“林星洁”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过是某种承载有神媒力量的武器。 “向阳,你其实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对吗?” 背后传来的质疑让徐向阳感到无地自容,但他还是点了的头。 “哼哼~” 林星洁小声嘟囔。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不满于男友没能和她心心相印,还是得意于自己的主意连最亲近的人都能骗过去,抑或二者皆有。 “……在接受那份记忆后,我的能力确实变强了,但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制造出如此庞大规模的小安军团的程度。” “所以,那些是幻影?不,不对……” 徐向阳蹙起眉头。 “如果是幻觉,我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如孟正之流,以及其他灵媒也不是白痴,还有龙婆……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啊。” “当然看不出来啦,因为那些就是货真价实的邪灵,和我制造出小安的方式没有区别;同时,那也是他们内心深处想要看见的东西。” 林星洁说。 “准确来说,是那群人一个劲儿感到害怕和恐惧的东西。但想要亲眼见证那样恐怖惊人的怪物和场面,似乎就是孟正等人内心深处的愿望。” 徐向阳恍然大悟。 读取人们内心最深层的恐怖,用和制造小安的方式制造邪灵。 他都差点忘记了,林星洁的能力还有这一特性…… 是的,她真正的力量源头,是据说只会在梦中出现的广袤无垠的大海。 那里一片混沌,会将所有落入其中的事物吞噬殆尽;同时又会孵化诞生出小安这样的怪物。 但就像现实的海洋里不可能只有一种鲸鱼,混沌之海里的怪物同样千奇百怪、不计其数,林星洁就在他面前表演过几次,利用不同人的恐惧对象、从不同人体内制造出来的邪灵形象是不一样的。 只是出于方便,林星洁才会把它们都称呼为“小安”。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召唤出来的邪灵长什么样,所以会本能地觉得,如果我有一天觉醒了神媒的力量,就会最简单粗暴地制造一整支能覆盖全城的鲸鱼军团,以及超大规模的鲸鱼——而我则是根据他们潜意识中的这种恐惧,尽力制造出相应的形象。” “要是这样的话,”徐向阳提出质疑,“那为什么连那些并不知道你能力的普通人,都能看见天上飞着的……” “——你确定他们看到的都是你们眼中‘小安’的样子?” 星洁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的确,他不过是听到了几句对话,并不确定这群人究竟看到了什么。 电梯里遇见的那群酒店职工,有的说是ufo,有的人说是奇怪的云团,二者并不完全一致。 ——说不定,正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迥然不同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是反映他们内心恐惧的某种景观,才会在市区里引起那么大的混乱吧。 “总之,你要是之前有在担心我会不会乱来的话,现在情况已经解决了。” 林星洁用一派轻松的口吻说道。 “但是,别人也会因此猜到真相,可能会失去对‘神媒’的忌惮。” “是啊,幸好你在我身边,向阳。” 林星洁俯下身,像小狗似地舔了舔男生的耳垂。她好像喜欢上这种表达亲昵的行为了。 “——带我逃走吧。” “好。” 徐向阳觉得自己就像是把被囚禁的公主从城堡里解救出来的勇者。 “对了,还有件事,刚刚是孟正借用了别人的身体,我们没办法。但要是能遇见那家伙的本体……” “嗯,我知道。” “别一个人,我们一起。” “……没关系吗?” “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开枪。”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再回首恍然如梦 “——你成功了!” 徐向阳背着林星洁,走到他与班长大人分别的地方,无意间瞥见远处的窗口有一道人影飞速坠落。 是有人跳楼?还是失足坠落?正当他下意识驻足停留的时候,便听见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欢呼声。 短发女生攀住窗户边沿,脚步轻盈地落在走廊的地毯上,一整套动作流畅熟练,赏心悦目,就像是动作片里的女侠。 徐向阳感慨万千,没想到班长大人也有这样一面…… 只见清月大小姐面带欣喜,雀跃着朝他们俩跑来,一直到徐向阳跟前才停下。 “徐向阳,你找到她了。” “嗯。” 徐向阳也很高兴,下意识地就想去摸摸班长大人的脸蛋,然后,他才发现到自己正捧着星洁的大腿,压根腾不出手。 不过,班长大人却不受限制,更不会跟他客气,直接张开双臂,充满热情抱了上来。 “唔。” 徐向阳视线垂落,看到清月的额头上汗津津的。但和自己这样大大咧咧的男生不一样,即使是在运动过后,这位漂亮姑娘的身上不会有汗味,反而是让身上原本淡淡的幽香,在汗水蒸腾中愈显浓烈;就像是在清晨的花圃俯身颔首,去仔细嗅一朵沾满露珠,盛开芬芳的玫瑰。 班长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在深吸一口气后,默默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自顾自地蹭来蹭去。 楼道里很安静。这地方本就没有别人。 尽管才分别了一晚上,当好友们再度团聚的时候,气氛随着他们的心安落定,而悄然变得柔软宁谧。 以及…… 徐向阳不舒服地吐了吐舌头。 有点……不,是好热。 真的好热。 毕竟如此一来,他的前胸后背都被两具软绵绵的身体抱住,动弹不得。 三个人抱作一团,于是温度上升的速度跟着变成了三倍。 “喂,放开他啦。”林星洁本来没说话,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很不满地说道,“你没看见他都热到开始大喘气了吗?” “咦,你是在吃醋吗?放心,我再抱一会儿就好……” 竺清月一边调侃,一边抬起头看向他。 “啊,是真的在喘气耶。” 徐向阳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他总觉得刚才不好自己开口,或是粗暴地推开分明是沉浸在团聚感动里的女孩—— “呵呵,”班长大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像小狗一样,真滑稽。” ……当他没说。 徐向阳没好气地和她擦肩而过。 班长大人背着双手,笑容满面地跟在两人身边,开始讲述起她那边的经历,语气和脚步一般轻快。 “我把龙婆杀了,然后……” “等等,你杀了她?” 一上来就是重磅消息,徐向阳忍不住惊疑出声。 “是啊,尸体正埋在废墟里。”竺清月说,“不过她大概还没有真的死,我感觉我们所见到的那个中年女性,只是这人的分身。”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够厉害的了,她当时就是只用这具分身,就把我们吓住了吧。” 徐向阳很好奇。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和揍别人没什么区别啊,反过来控制这家伙手头上的邪灵,或是直接用‘线’进攻她的本体,很快就搞定了。” 班长大人回答得很坦然。 ……倒不是无法接受。毕竟,班长大人当时就是出于对星洁安全的顾虑才没有真的动手,真要打起来,胜负两说。 “在杀死龙婆以后,其他人就更称不上什么阻碍了。我到达道。 “别瞎说!” 徐向阳义正言辞。 “我才没有瞎说呢。”短发女生嘟起小嘴,这种表情放在她身上,总是显得可爱又可恶,“我们俩准备分别去找星洁的时候,你不是请我帮忙把她绑起来吗?” “我,我……” 徐向阳正想反驳,却回忆起好像真有这么回事,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林星洁突然不挣扎了,披散的长发掩映着她的面庞。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脊背被冰冷的视线盯到一阵飕飕发凉,连忙大声解释道。 “我又不是指那方面的事情,而是为了以防万一!” “哦?‘那方面’又是‘哪方面’,我怎么听不懂呢?”竺清月没有放过他在慌乱之下的口不择言,继续笑眯眯地穷追猛打,“而且,说什么‘以防万一’,这不是就不说明你不相信她吗?” 徐向阳闭口不言。 他又望向林星洁,发现她已经被看不见的丝线吊住手脚,浮在空中不动了。 长长的黑发遮挡住了她的面颊,但徐向阳完全能想象出她又羞又气、小脸涨红的样子。 “好啦,我们带她走吧。” 竺清月拍拍手,悬浮在空中的林星洁自动飞了过来,像跟班似地飘在她身后。 她准备就这么离开了。 要知道,这姑娘的自尊心可是很高的;而若论记仇程度,恐怕亦和班长大人相差仿佛。 正所谓“祸根早种”,徐向阳认为自己有义务避免彼此间的争端,免得将来某一天又闹得鸡飞狗跳……不不,他觉得都用不着“将来”,等星洁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了,俩姑娘就该大打出手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用实际行动阻止。 徐向阳跟随班长大人的步伐,张开双臂,从后方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腹。 竺清月似乎是没预料到他会在星洁眼皮底下这么大胆,身体微微僵硬。在女孩害羞又惊讶的小声呼喊中,徐向阳小声说道: “你不怕星洁报复呀?” “我怎么会怕呢,倒是你,除非你利用那个约定,否则……” 徐向阳没有继续去听她的话,而是选择照自己的节奏来。 “呜……!” 他低下头,含住了她晶莹可爱的耳垂。 没错。 这招—— 可谓是林星洁亲授的绝技! 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后要好好用在自己的女朋友……们身上。 * 李青莲倚靠在车窗边,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时不时望向通往地面的楼道方向。 驾驶座表盘仪上放着一台对讲机,里头传来人的说话声,夹杂着“沙沙'的杂音。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是万分焦虑。 只有通过有关部门成员们的对话,李青莲才能对局势拥有一定的了解。 目前,状况似乎已经陷入僵局。这栋大楼里的入侵者们之间发生了内斗,如今不是昏了、就是死了。 把他们抓起来倒是好说,但领头的人和核心成员都不在,导致线索在这里中断。 李青莲想道,有些事情大概是家里的孩子们做的。令她感到沮丧的是,她自己没法插手,只能选择信任。 “选择信任”……多么好听的说法,但在过去的她眼中,实际上是不过是为了让“无能为力”这个词,听上去更好听些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李青莲不止一次思考是不是要离开停车场,前往楼上寻找年轻人们的踪迹,但最后还是强行止住了这种冲动。 而每当这种时候,李青莲又会觉得,“选择信任”似乎不再仅仅只是借口。因为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句话有着明确的对象。 “——莲姐!” 她听见熟悉的呼喊遥遥传来。 李青莲偏过头去,看到自家弟弟正拖着俩姑娘自地下车库照明灯的阴影底下走过,他们像是刚从一场午后的梦境中走出来。 弟弟远远地朝自己大幅度地招手,看上去很是兴奋。 女人不是立刻就有动作。她先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们靠近自己,意识到一切希冀都是真的,一切安慰都不是自我安慰,这才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 李青莲像是要将内心积郁的所有烦恼和担忧全都吐出来似地重重叹了口气;之后她站起身,迎着年轻人们的方向,一边用力挥动手臂作为回应,一边笑骂道: “好小子,到哪儿磨蹭去啦?真是让我等的有够久啊!” 章节目录 请一天假。 如题。 另外,大家这几天应该能看到,本书已经恢复正常全勤日更了,所以有意外也会请假。 《侵入人间》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人生高速公路 漆黑的轿车在路面上高速奔驰。途中驶过隧道的时候,轮胎碾过地面的响动一下子变得悠远和模糊;温度骤降,盛烈的阳光被阴冷的水泥穹是这样。 她和竺清月交流的方式,与自家弟弟或是星洁完全不同,因为没办法把这姑娘当作孩子来对待。上次,李青莲还下意识要拜托对方在学校里多多照顾自家孩子,搞得像家长会后和学校里的老师交流一样。 其它,其它还能说些什么呢?能想到的就是夸赞了。但在双方都不熟悉的情况下,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表面上的话,总不能每见到一次都这么说,感觉和上了年纪喜欢和人客套寒暄的中年妇女一样,李青莲对此敬谢不敏。 不过,在两人已经见过好几次面的当下,女警官多少察觉到了对方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乖乖女的外表,似乎只是她身上的一层伪装。 难,真难。李青莲砸吧砸吧嘴,手指搭着方向盘轻轻点碰,开始思考起一些不搭调的事情来。 要是对小阳和小洁来说,这位班长同学只是个普通朋友的话,她也不用为此感到苦恼了,可目前看来,三位高中生的关系很明显没那么简单,其复杂程度一度超过了她这个成年人的想象。 一对恋人,再加上一个和情侣双方都很要好的友人,听上去就很像是电视情感剧里频繁出现的“闺密第三者”的情节。他们确实因此吃了苦头,最后还闹到分手的地步。 直到这里还算是符合李青莲的想象;但是,当他们重新和好后,未来关系的走向,却是她一个局外人看不分明的了。 身为一线刑警,可谓是社会上最见多识广、观察力最敏锐的一群人,李青莲隐约能察觉到这一男二女间的相处模式,恐怕……与社会主流价值观念中的“正常男女关系”有所相悖。 身为长辈的李青莲对此并非没有忧虑和担心,但仔细想想,光是早恋这点,放在别的家长眼里就是十恶不赦了。 她既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反对,还隐约抱有鼓励的态度,便不该在这种时候跑出来当坏人。 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李青莲很有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风格地想道——她相信,他们会解决好自己的情感问题。 但话是这么说,毕竟自家弟弟还是未成年人,她作为他的监护人,接下来要以何种态度对待这种关系?是装作没看见呢,还是直接挑明?万一哪天这姑娘突发奇想,也想一起住进来……她该不该阻止? 房子不够大了啊。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本来那个问题上—— 她要怎么和人姑娘交流感情? 双手握紧方向盘,李青莲长长地叹了口气,偶尔瞥向身旁弟弟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复杂和不善起来。 真会惹麻烦,她心想,要不是这家伙夹在当中,关系就不会那么复杂了。普普通通地谈场恋爱不好吗? 明明自己都还没交过男友,这边年纪轻轻,却已经早早上手了——而且,一上路就是高速公路。 她怎么没看出这小子有哪里讨姑娘喜欢呢? …… 车后座上的竺清月悄悄挪动屁股,挨近着靠坐到了另一侧的林星洁身边。 “喂,星洁,星洁。” 她将脑袋伏在好友的身上,凑近到长发姑娘的耳畔说道。 “嗯?” 林星洁转过脸来,差点碰到班长大人的嘴巴。她有些没好气地按住对方的脑袋,一把推开。 “你发现了没有?莲姐刚才好像正在唉声叹气欸。” 坐在车上装了数小时乖乖女的竺清月,这会儿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像大号玩偶那样软绵绵地贴过来,一边亲亲热热抱着林星洁的手臂,一边笑呵呵地说。 “你觉得她是在叹什么气呢?” “谁知道。” “可能是在觉得你很会给人添麻烦。” “是吗?在我看来,倒更像是因为和你呆在一起觉得别扭吧.“ 林星洁仍然保持着手托下巴,望向车窗外风景的姿势,对班长大人的态度相当冷淡;不过,她倒是没有甩开清月搂得紧紧的手。 “欸?会吗?”竺清月一脸惊奇,“我还以为自己是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类型呢。” “……自恋狂。” 林星洁吐槽了一句,然后才幽幽说道。 “因为莲姐不了解你的真面目,还以为你真是那种不谙世事的文静大小姐,所以她为了避免产生不好的影响,正苦恼该怎么和你相处吧。” “哦,怎么说?” “莲姐和我还有向阳几人在家的时候,相处都是很随意的。你知道,她不太像是别人家里的家长,总会在意些有的没的。但在你面前,莲姐不自觉就需要端起大人的架子,两相比较之下,她自然会觉得辛苦。” “原来如此。” 竺清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我该如何改变这种状况呢?” “只要你们俩慢慢熟悉起来,情况自然而然会好转。” “具体要怎么做?” 班长大人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向她请教。 “怎么做?”林星洁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忍不住扭过头来吐槽,“你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优等生,居然问我这个直到一年前都交不到半个朋友的人?” “哎呀,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嘛。”竺清笑嘻嘻地回答,“其实和人相处是一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交流的人群类型。” “……那没事了。” 林星洁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别忘记,你现在就在人家车上。” 竺清月愣了一下,望向前排。从后视镜上,她发现李青莲正一脸古怪地观察自己。 班长大人很快意识到,是她刚才聊天的时候没注意克制,声音不自觉就大了起来。 短发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重新坐了回去。 * 等徐向阳睡眼惺忪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车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车内只有姐弟两人。他回想起了以前初中时候的事情,因为上学的地方离家远,莲姐会在上班的时候开车捎自己一趟。 每个早晨,他都会像这样眯上一会儿。车辆行驶时的轻微摇晃,让人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徐向阳很快清醒过来。连忙转过头去,发现俩姑娘都好好地坐在车后面。一个打着哈欠,一个已经趴在窗户边上睡着了,这才长舒了口气。 “醒了?” 正在开车的李青莲目不斜视地说。 “还没到要停车的路卡,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上车前都不问一下啊。”姐姐笑着回答,“光是拜托我一句就算数了?” “……因为我相信你嘛。” 徐向阳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在得到答复后,他总算是放下心来。莲姐的做法的确是眼下最稳妥的。另外,她临行前还把几个人的行李都带上了。 他调整了一下安全带,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 “有种家庭旅行的感觉。” 徐向阳望着车外,高速公路两侧皆是青山如黛、山林似海,相同的风景不断被甩在车后。劲风呼啸,“呼啦啦”拍打着窗户,像海潮,像雨点。 “好像是。” 李青莲笑着回应。 “不过,今天时间还是太紧张了,走得也比较仓促,不算是真的旅行。” “没办法嘛……” “这样吧,等事情都解决了,下次我正式邀请大家一起去玩,好不好?” “真的?” 徐向阳眼前一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姐姐大人呵呵一笑。 “上次暑假的时候只有你们仨出去玩,我还觉得遗憾呢。过段时间,我会调到新部门去,工作应该不会像之前那么忙了,有时间可以多陪陪你们。说起来……” 李青莲的语气里带着稍许感慨。 “你们马上就要读高三了啊。” ……是啊,马上就是高三了。 距离高考还剩一年的时间。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人岁数大了回忆往昔时,可能会觉得这段时间眨眼而逝,但对于身在当中的人来说,却未必如此。 就像今年,对于徐向阳来说,实在是漫长得有些过分。 汽车平稳地在道路上奔驰,徐向阳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渐渐又有了倦意。 伴随着时间推移,到了日落西山之时,天地间一片绚烂迷人的茜色,周围的景色微微黯淡,眼看着马上又要驶入隧道。 但就在这时—— 副驾驶座上的男孩双眼突然猛地睁开,慌张地大喊道: “莲姐,快……快停车!” 李青莲愣了一下,她的目光凝视前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仔细瞧,前面压根就不是什么隧道入口,而是一团雾气般的漆黑。 山脉和前方的公路一期消失了,虚空中出现的通道,宛如庞然巨兽张开的嘴巴,等待着茫然无知的猎物主动入内……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八章 深渊蠢动之胎 眼见着车头已经快要撞入那团黑雾之中,身旁的弟弟又匆匆喊了一声,李青莲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踩下刹车,转动方向盘,让车慢慢停靠到路边。 车后座的两位女孩这时候都清醒过来了,纷纷趴到座椅上,通过挡风玻璃观察前面的情况。 “……怎么办?” 李青莲的手依然放在方向盘上,掌心已渗出粘腻的冷汗。 徐向阳没有回答,而是先凝神观察了一会儿,那团黑雾就在车前方弥散,烟雾如触角般扭动着,时而飘散时而聚拢;而其中的通道入口,像是通往山体内部的幽邃洞穴。 原本的隧道,很有可能是被通往异界的力量取而代之,所以才会看不见。 他们坐在车里,有段时间没有动作,大家只是安静地看着。 黑色的烟雾滚滚上升,直通青冥,看不到尽头。但它并没有如徐向阳担心的那样扩张,而是始终维持在一定范围内。 黑雾中的入口好似通往怪兽肚肠的喉道,可它不曾粗暴地扑上来吞咬,而是礼貌地张着嘴巴蹲伏在那儿……虽然听上去略显滑稽,但它的确是在很礼貌地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比起择人欲噬的凶恶猛兽,更像是守株待兔的食肉植物。 “这算是对我们的邀请?” 身后的班长大人说。她的声音听上去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看来在中央酒店的战斗,并未让她尽心。 “是啊。看样子,没人进去就不会有动静。” 李青莲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看了一眼后视镜。 “这条路上现在没有别的车,谢天谢地……但谁都不能保证接下来会不会有车过来。” “还有从前方驶来的车辆。”竺清月补充道,“它挡在路中间,对两边开过来的车辆应该都会有影响。” “所以,尽快解决问题吧。” 徐向阳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你要下去?” 莲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徐向阳抬头,视线与女人充满担忧的眼神对上了。他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要是有危险,我肯定不会下去啊……比起星洁和清月,我不会召唤很厉害的邪灵,可是我最擅长辨认这个。” “放心吧,莲姐。我们俩会照顾他的。” 班长大人笑着说道。李青莲又望向车内的后视镜,林星洁正好也在看她,并默默朝她点了点头。 徐向阳能感觉到,箍在自己手臂上的五根指头慢慢放松下来。 “我就不熄火了。” 李青莲松开手,紧盯着前方。 “我在车里等着,有事立马退回来。” “好。” …… 三人下车后,皆下意识地抬头。林星洁走到护栏旁边,往底下和两边张望,竺清月在自身超能力的牵引下,缓缓升上天空。 徐向阳站在洞口前,他屏气凝神,试图利用自身的通灵能力“看透”黑雾,看到它的另一头。 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贸然走入其中,尽管这或许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但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可做得那么明目张胆,又是为了什么呢?” 徐向阳正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发现本应没有任何杂色的漆黑洞口的深处,突然浮现出某种奇怪的、格格不入的物体,像是…… 像是人的皮肤? “那是……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林星洁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异样,走过来问道。 “你呢?” 徐向阳嘴上问道,但他的视线已经彻底移不开了。 “……什么都看不到。”林星洁微微摇头,“这黑雾看上去是有尽头的,实际上更像是没有边界,无论我怎么观察,都看不到没有被雾气遮挡的地方。附近的山,还有前面的路,都跟消失了一样。” 班长大人从天而降,见到两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一样摇了摇头。 “我飞了快一百米都没看到上方的尽头。要么是雾气高度超乎我的想象,要么就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 “另一个层面”……徐向阳知道她的意思。 就像所谓的“鬼屋现象”;就像林星洁力量失控时,造成的内外空间近乎隔绝的现象——远境本身就是和现实世界并不重叠的另一个次元,这其中的分界不是用肉眼就能观察得到的。 以上次离开鬼屋的经验参考,想要打破这种空间壁垒,需要寻找到其中症结,或是用更强大的同源性力量摧毁。 “还有,”竺清月向他们形容着刚刚在天上看到的景象,“我感觉整座山都变得很奇怪了,像是硬纸板做得剪影一样,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要是我们真的身处在鬼屋之中,起码有一件好事。”徐向阳耸耸肩,“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其他人。” “可莲姐还在车上。” “嗯……我知道。” “向阳,假如真的是鬼屋现象,在靠近这里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注意到吗?”班长大人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你是不是刚才在车上睡过头了?” “不,刚才是我先被这玩意儿惊醒的吧,那时候你们俩在后头睡得正香呢……” 徐向阳正想解释,可话说到一半,他又慢慢闭上了嘴,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黑雾的中心,注意力完全被从那里头冒出来的东西吸引走了。 黑洞的中央,某种像是人类皮肤的光滑物体一闪而逝。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医生让患者张大嘴巴,拿着手电筒想要照清楚喉咙里面的情况,结果却发现对方的体内居然藏着一个人,从喉道里探出脑袋……那样荒诞又诡异。 根本不合常理。 徐向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你在看什么?” 长发姑娘好奇地走到他身边,顺着徐向阳视线的方向张望起来。 “那里……有个人。” 徐向阳一边捂着额头,一边皱眉指向洞口。 “哪里哪里?我怎么瞧不见?” “准确来说,应该是人的一部分。”说到这里,他的大脑才开始慢慢接受真相,“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对方应该比我们想象中……更‘大’些。” 林星洁微微一愣。 “什么意思?” “喂,你们快看,快看那边!” 这时候,班长大人已经开始大呼小叫了,听上去相当兴奋,还用手拼命地拍打旁边人的胳膊。 “好好好,我知道……别打了!” 林星洁有些无奈地抱住自己的手。 一根,两根,三根…… 属于人类的手指,从洞口浮现,像是有人正攀住通道边缘,准备从里头爬上来。 正如徐向阳所说,这几根指头中的每一根都有树干粗细,它们的主人一定是个巨人。 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胖乎乎、嫩白色的手指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巨人的手掌,甚至不像是成年人的手。 ——那是属于婴孩的手掌。 当这双手真的爬出洞口后,接下来的就是还没来得及长出头发的光溜溜的脑袋。 婴儿向他们抬起了脸。 那张圆乎乎的面孔上镶嵌的瞳孔中不见半点眼白,只有黑色的瞳仁占据整双眼眶。 这对诡异的眼睛里,没有属于孩子的天真,而只有充满阴冷和邪恶的笑意。 巨大的婴儿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慢慢地从漆黑的通道里钻出脑袋,就像是从母亲的子宫里爬出,身上还沾染着鲜血。 黑色的雾气在它苍白的皮肤上缭绕,仿佛身上拖拽着的脐带。 “是邪灵。” 徐向阳抿紧嘴。他转头看去,发现车内的李青莲没有看向挡在公路上的庞大婴孩,而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如果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只要打倒它就行了吧?那我来。” 竺清月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 班长大人的能力依然是那么不讲理,几乎只在一个呼吸间,想要向他们爬来的婴孩就被从天而降的丝线绑住,动弹不得。 但这头邪灵显然也不是寻常怪物,在察觉到被控制后,它立刻开始激烈地挣扎,手脚疯狂地挥舞着,打到周围的山体上,顿时烟尘四起、碎石纷飞;它同时张开嘴巴,发出尖锐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 徐向阳的脸色一变。 这个叫声是那么熟悉。当时全城的电波通讯都被压制时他听见的婴儿哭声,以及林星洁失控时听到的声音—— 就是它吗?! 他忍不住往旁边看去。林星洁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注意到了相同的事情。 但她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这就好。 徐向阳松了口气后,又望向姐姐的方向。他发现车头的灯已经熄灭了,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声嚎叫。 不过,只要将这头邪灵干掉……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脚下的路面却突然猛烈晃动起来。 被丝线操纵的婴儿疯狂拍打着公路地面,一道道裂纹沿着倾斜的坡度肆意蔓延,岩体纷纷崩裂滑落,像雨点砸烂了旁边的护栏。 就好像他踩着的不是水泥浇筑成的坚实路面,而是航行在暴风雨中的舢板。 “清月!” 他大喊。 “不对劲……有东西还藏在它的深处,和我进行拉扯!我暂时没办法提起来!” 竺清月同样高声回应。 “我知道了!” 徐向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过他还是赶忙跑到了车旁边。 “姐姐!” 这时候,李青莲已经下车了,一句话没说便抱住了他。姐弟二人紧紧抓住了彼此的手,又赶紧踩着波浪般起伏的地面往另一边跑去。 与此同时,班长大人则拉着星洁朝他们奔跑着靠拢。四人在脚下的路面分崩离析前,聚拢到了一起。 “轰隆!” 伴随着如雷鸣的轰然声响,四人尽皆双足腾空,竺清月利用丝线,让大家凭空悬浮;而下一刻,他们底下的公路便彻底崩塌了。 路面碎裂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水泥块,像川流不息的瀑布般落下,最后消失在下方的“尽头”。 公路下方,不是本应有的土地或是山坡,而是黑暗无光的深渊。 在这个时候,徐向阳突然想起他在深度通灵被附身的杨老师的时候所看见的场景:看不见的基石,带着湿漉漉的阴冷气息,往广袤的世界尽头蔓延; 他又想起和班长大人脱离安宁街41号的时候,当周围司空见惯的房屋崩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同样是无垠的漆黑虚空,只有作为远境和现实交界处的“鬼屋”的部分,是一处搭建在深渊边上,层层叠叠的危房。 所以,与其说“深渊”……不如说这里就是远境,或者说,远境的一部分区域。 徐向阳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堕入虚无。脚下的世界深处像是存在着一个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黑洞,看多了只觉得头晕目眩。 幸好有班长大人在。 他吐了口气,赶紧让视线脱离,朝着上方的天空看去。 穹顶的颜色依然蔚蓝澄澈。他不禁开始再度想起那个思考过不止一次的话题:清月手中的线,到底来自于哪里? 现在看来,有可能是深远的空中,甚至是……地球外的宇宙空间? 正当他浮想联翩的时候,只听耳畔传来班长大人的呼喊: “快看下面!有东西浮上来了!” …… 当公路和山体消失,婴孩自然地往下坠落。 但它并没有就此坠入无底深渊,而是被某种从深渊底部浮上来的东西“淹没”了。 那是无比广阔、无比温柔的黑暗,仿佛双手般托住了它,并将它重新塞回。 塞回到…… “母亲”的胎盘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九章 巨神与邪婴;蛊王与鬼佛 他们开车上来时,一路上见到的风景似乎都是某种用硬纸壳板做的虚假装置,整座连绵的山脉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混沌中升起的巨大轮廓。 ……属于“人”的轮廓。 其个头比山峰道。 “但眼前这家伙,很有可能是货真价实的……我们所见到过的‘最强大的邪灵’。” 林星洁似乎对这个评价有些不满,嘟起嘴巴说: “我已经比之前更强了,以后要捏出更大的小安也不是难事!要是我能进一步……” “但你已经拒绝了孟正的提议。” “是啊,我才不需要外力。靠我自己,一样能达到那个水平。” “嗯,我相信你。” 徐向阳当然相信。但问题是,他们需要时间,没有比这群年轻人更需要时间的群体了, 因为他们的问题,永远发生在当下。 …… 出现在他们面前挡路的婴儿,其体型比路上运送矿物的重型卡车还要庞大,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怪物了;但和从深渊底部升起的女人相比,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小虾米。 公路崩塌后,它像一枚鸿羽,打着旋儿慢慢落下,不断地下坠,最后落在女人的腹部位置,被黑暗淹没,宛如随处飞翔的蒲公英,最后的归宿是消失在土壤里。 徐向阳不禁开始考虑,眼前这个巨大的女体,说不定就是婴孩的“母亲”;那么,它现在或许已经重归母体,变回胎盘里的胚胎了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禁轻声喃喃: “是我想错了,根本就不是走入黑色洞穴中,就会落入对方提前设置好的陷阱这么简单。” “事实上,自从我们的车开到这座山上以来,我们就已经进入到对方体内了……” * 废弃工厂内没有灯盏,电力不再运作,四处一片漆黑。 站在中央与李横竖等人对峙的龙婆,抬起头望向穹,“你有同伴,我也得有,先让场面变得更热闹些。” 龙婆用力拍了拍手。 起初还没人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工厂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几人扭头往后看,不禁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们是全副武装直接冲进来的,目的只有龙婆一个,所以在中途遭遇反抗的时候不曾留手。 但是现在,这群本该躺在地上成为冰冷尸体的家伙们,却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 操纵死人,或是让尸体变成丧尸之类的怪物——类似的能力的确存在,但对于是视野中没有光,不如说是她彻底失去了视野。 “我的‘视觉’……被剥夺了?” 龙婆恍然。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自己的眼球,克下一个刹那,龙婆意识到,她甚至无法感受到自己有没有做出“抬起手”这个动作。 这个时候,就算有人用枪射击她的心脏,用刀砍她的脖子,用榔头敲她的脑袋,她恐怕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因为藏在肌肉中的反射器已经不再接受信号,构成反射的基础不复存在,整个传达感受的神经系统陷入停摆,换而言之—— 她失去了“触觉”。 “视觉,触觉,接下来是……” 看不见东西也摸不着东西以后,她周遭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响亮和清晰起来。 她知道,这是人体感官的代偿作用,就像即将溺水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 龙婆的世界很快陷入了一种彻底的、完全的寂静当中。 之后,她的鼻子不再能嗅见任何气味。由于皮肤的感觉同样失效,所以包括空气在内的全部环境要素,对她失去了意义。 听觉、嗅觉,统统停止了工作。 “过了多久?我……” 她能感觉到,自身五官被剥夺好像是发生一瞬间的事情,但由于失去所有外界要素作为参照物,人类的大脑不可避免会陷入到错觉的泥沼当中,无法自拔。 她甚至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这就是……” 龙婆想道,她早就听说过“鬼佛李十”是世界上最强的幻觉系灵媒;但他只会使用一种幻觉,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幻觉。 凭借这种能力,鬼佛成为了顶级灵媒中赫赫有名的“武斗派”,所有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没有机会说出他的秘密。 她对此一向很好奇。她本人同样拥有制造的幻觉的能力,再加上对于精神力普遍强大的灵媒们来说,其实幻觉算不上是一种很有威胁的能力;且这种偏向于辅助的灵媒,缘何能闯下这等凶残的名声? 没想到,等真正体验过后,竟会是……如此奇妙的感觉。 怪不得,怪不得。 龙婆很开心似地笑了起来,尽管现在的她已经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笑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章 大场面 “准备动手。” 李横竖下达指令后,背后高大耸立的青铜神像面上是拈花微笑,双手却从原本“合十”的状态,悄然转变为手印——要是它出现的地方不是工厂,而是在庙宇的神坛上,恐怕会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这种改变确实发生在冷不丁的某个眨眼之间,从它的背后便涌现出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是雾气般流动的“暗”,而是黑洞似的虚无的“暗”,迅速吞没了整个工厂。 李横竖有意识地控制着邪灵力量的扩张。如果这种能力是一种不可控的现象,那就是一柄会波及同伴的双刃剑。 幸好,他早已学会将剑刃的一端牢牢握在手中。 所有被黑暗波及到的对象,全都被剥夺了五感。面前的龙婆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是昏迷,但她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大,唇齿轻轻颤抖着,只是瞳孔表面不再反射光芒。 李横竖抬头一看,簇拥在工厂穹眼前这头从工厂里钻出来的蜈蚣,就比他的神像更庞大,但大体上还在同一区间,这种时候,单纯的大小不能完全代表强弱。 可是,远处那个女性人类体型的邪灵,她的大小简直…… 无法计量。 李横竖抹了把冷汗,想要拿出手机招呼一声,但想了想还是放回去了。 “只对付一个龙婆还好,要是再加个不知道哪来的娘们,我就折腾不起了。你可得给点力啊,老大……” 仿佛是回应着他内心的呼唤,天上响起了滚滚雷声。 李横竖抬起头。 城市上空的苍穹,阴云密布,皑皑如鸦群密集;但这一会儿功夫,伴随着隆隆雷鸣,中央的云团突然自动往四周排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达十几公里的庞大空洞。 旭日朗朗,灿烂天光似片片羽毛,轻盈落地。街上的人们都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温暖,纷纷抬起头。 然而,在吹散的云雾背后,出现的却并非蔚蓝澄澈的天空,而是…… 充塞空洞的巨大眼睛。 不是形容,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布满血丝的眼白,看上去还有点睡眠不足;它正在灵活地来回转动着,俯瞰大地。 这颗眼球的表面,好似一面湖泊大小的凸面镜,反映出车辆行人川流不息的街道马路,和高楼大厦林立的样貌。 就好像整座城市都变成了一口鱼缸,而养着鱼缸的主人,正从水面上俯下身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一章 站在那高高的山岗上 当巨大的女性张开双臂,俯身向他们拥来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亲眼目睹一整座话,但同样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徐向阳努力保持心态平静,一边整理思路一边问道: “你有信心躲开吗?” “……不知道。”竺清月老老实实地承认,“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试试看吧?总不能等着被压死。” “不,我估计不会。” 徐向阳摇摇头。 “我没感觉到……有这方面的危险。” “那就是可能有其它方面的危险?” 班长大人抱起胳膊,神情相当不愉快。 徐向阳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林星洁在旁边插嘴。 “你们俩还是别争了。”她说,“反正我们肯定逃不了。” “为什么逃……” 竺清月还想继续争辩,她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嘴。 徐向阳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刺目的白光,就好像是一晚上过去,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头什么,可是却又听不见。 正所谓“大音希声”。 幸好,她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紧张和慌乱。 周遭的光亮变得越来越粘稠,盛大的光明充塞天地。他朝着几位同伴挥手致意,然后又见到她们面带笑容地招手回应。 就像即将踏入游乐园的鬼屋,暂时就要看不见彼此了,于是才要在门口做一次短暂的告别。 下一刻,光淹没了他的视野。 但在这无穷无尽的白茫茫中,那位女神俯下身来,准备拥抱他们的身姿却还是如此鲜明,成为了唯一的“黑”。 泰山压顶、天地倾覆。 他的头皮一炸,浑身发麻,那种对巨物的恐惧从未远离,几乎只想在第一时间转身逃离…… 为了避免自己这样做,生怕多动上一下就会导致事后与她们分离,徐向阳干脆闭上了眼睛。 * 时间的流逝,总是令人难以察觉。 好像只是一个恍惚间的事情,徐向阳便立即清醒过来。 他低头一看,脚底是泛着湿气的深色土壤,柔软泥泞,生长着稀疏的草叶。 抬头望天,阴郁的天穹黯淡无色,甚至看不到半片云彩。 不过,徐向阳知道自己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之中。 他转过头,看到背后没有那瘆人的白光追来,也没有像是一整块“世界”被挖掉后留下的洞。这里是空旷无垠的荒野,位于远离城市的郊区。 徐向阳不禁想起以前在自然科普杂志上看到过的内容: 宇宙中有一种质量极高的天体叫作黑洞,它拥有着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巨大吸引力,能将所有事物吞食,而黑洞的另一头就是白洞,它与黑洞相反,会喷射和排斥所有物质。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从白洞里头掉出来的。 “……原来真的是啊。” 他本来就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拥抱所制造出来的空白,不像是将某些东西抹除,而更像是将某一范围内所有存在的物体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但这种感觉太过微弱、太过玄妙,而女神本身具备的能量规模又太过庞大,所以徐向阳自个也没什么信心。 事实证明这并非他的妄想。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背后传来班长大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 徐向阳摇摇头。 “空间转移……”竺清月漫步到他身边,“没想到灵媒还能做到这种事情,真有意思。感觉就跟科幻电影一样。” “是啊。而且,还不是个体的转移。” 徐向阳环顾四周,他很快寻找到了想要寻找的目标。 “你看那边。” 他指向远方。 “哇。” 和他肩并肩的竺清月踮起脚尖,发出一声情真意切的惊叹。 在转移他们之前,女神还用拥抱的方式,将附近一大片地区都“抹消”了。 而现在,它被“丢”在了这个地方—— 奇怪的说法,但徐向阳已经想不出其它形容。 断裂成好几截的公路,以及上面的交通灯、指示牌和经过的车辆,分散零落,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巨大岩板,径直插在了荒野的土地上。 还有被一齐“割”下来的连绵山脉: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山峰,有的倾斜到了随时有可能倒下的程度,有的则碎裂成更小的山头,其中最大的一座像口大钟似地沉沉落到地上,但有大半体积都被埋入了地下。 如此惊人的重量从上空坠落,自然会对于附近的地质结构造成了毁灭性的“重造”: 公路与山脉砸下的地方,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凹陷弧度,形成一个浅浅的盆地。 巨大的裂缝像蛛网般密密麻麻,从盆地边缘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 要是从卫星云图上看,可能会以为这是陨星撞地球后的结果吧。 徐向阳有点牙疼似地呲了呲嘴。 总觉得在他们转移到来之前,这地方一定发生过一场不折不扣的大地震。 锦江市那边还好吗? 在这个距离,市民们肯定能感受得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引发大规模的混乱。 眼前的场景堪称荒诞无稽,就像是顽皮的孩童将精心雕琢过的模型雕像随意丢在了地上,或是将盆栽和假山推倒在地…… 但是,这些当作天方夜谭说出去听都不会有人信的话,却都有是真的。 一座山能有多重?一座百米出头的山头,可能有数百万立方米的体积,即使不算上面的植被和树林,光底下的岩石就有千万吨的重量。 那么,有谁能将总和亿万吨的物体,当作皮球似地随意抛掷到数公里、乃至十几公里外的地方?其中究竟蕴藏着什么等级的能量? 这是现实,不是神话。 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一切有多么不可思议,因为太过难以置信,反而分不清真实与梦境。 徐向阳和竺清月说了这些话,对方的反应却好像很平淡。她微笑着说: “我还不知道你物理学得那么好。”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对方很有可能是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敌人,你难道不担心?” “远境的事情,能用物理世界的常识来解释吗?从一开始就做不到吧。无论是邪灵,鬼屋,还是灵媒,我们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的。” 班长大人安慰道。 “想得简单点,那家伙只是个体大了些,而且具备‘空间转移’的特殊能力,怎么样?比方说,她的能力本质是把吞没的地方先封存远境的某个地方,然后再挪回到现实中……” “这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徐向阳摇了摇头。 “而且,我们还不清楚她这样做的理由。” “是啊,只知道肯定是不怀好意。” 他本来还以为这里一定会有埋伏了大量人手的陷阱之类的。 说实话,就算真是这样,也比直接去面对那个不知底细的“女神”要好,他的这个想法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徐向阳开始用通灵能力检查周围,随后注意到莲姐和林星洁都站在距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某个山坡上,朝他们招手。 “喂,你们快过来。” “看,快看那边!” …… 等四人都站到那高高的山岗上后,迎面吹来的除去清冷的风,便只剩下尘土与硝烟的味道。 他还以为“女神”把他们所有全部转移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但她并没有选择离开。 巨大的女人就屹立在不远处的工厂附近,只是她的身躯轮廓溶散在了昏暗的天色里,变得更加虚幻。 她被别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和站在山岗上的四人一样,女人正远眺彼方的城市。 无论是渺小的人,还是高大的神,他们正在仰望相同的东西。 “那是……什么?” 徐向阳看到了从云层的孔洞中,往下俯瞰大地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二章(上)视角 “那是……人的眼睛?” 徐向阳突然觉得迎面吹来的风有点冷飕飕,像是能顺着人的袖筒一路往里头钻,迅速渗透衬衣和皮肉,冷到血管里头。 巨大无朋的眼球,直直地往下俯瞰,瞳孔表面倒映着整座城市的风景,甚至还在灵活地转动着,仿佛是在证明这并非装置、亦不是人的幻觉。 因为角度和距离的关系,其直径难以估量。徐向阳等人只能看到晶状体的弧度;要是处在眼球下方的人,恐怕只能见到眼白或是瞳仁的一部分。 但他觉得起码有数万米,足以让城区中央的所有人抬起头来就能看见。 就算是晚上做噩梦,他都没做过这么离谱的。 那么,如果说通灵者和灵媒看到这般景象是要吓呆的话……普通人呢?他们能否看见? 徐向阳还记得,由林星洁捏出来的那头巨型小安,当时确实是让普通人都见到了;而且关于它的景象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最后,经过或者居住在附近地区的有一大半人都注意到天空中的异象,这才集中到酒店大楼底下。 这只眼睛或许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正当他对此感到忧虑的时候,不知道是否仅仅是一种错觉,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听见从城市传来的人们的呼喊声。 充满焦虑、恐慌、怀疑和难以置信的声音。 他身临其境,亦能感同身受。 他站在城郊荒野的高高山岗上,恍惚间却以为自己正置身于锦江市市中心的某条街道中央。周围是熙熙攘攘、推搡彼此的喧闹人群,与他擦肩而过。 他甚至能嗅见空气中浮动的气味,听见不同人说话的声音,看见远处人行道上的红绿灯正在闪烁斑斓,感受着摩肩擦踵,奋力挤过人群时的闷热…… 他发现,有不止一人都在抬头望天。街道上行走的,走出店铺的,停靠在马路边车辆内的,和在附近楼房内探出窗户的。 大家的面庞与样貌各异,神情从恍惚到愕然,不一而足。 尽管这从距离上来说不可能。 他隐约记得那个地方,他以前去过,去过不止一次;而现在,他可是站在距离那条街道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身边不是涌动的人海,而是他的亲人和友人。 不对。 徐向阳捂住了一边耳朵,发现那声音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它微弱却坚强,始终萦绕在耳畔,且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消失。 ……是我的通灵能力在起作用吗? 听说世上有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叫作“通感症”——就是语文课上老师讲过的那种“以某种感官描写另一种感官”修辞手法,当它发生在现实的人身上后所产生的状况。 在通感症患者的感觉系统中,数字和词语是有颜色的,还有形状、质地和情绪。比如说他们在吃东西的时候,会听到声音,听到声音会闻到气味,看到不同颜色的事物会产生具体的幻想…… 如果说通灵能力是超出人体感官的第六感,甚至是某种更具超越性的感官,或许它同样会以“通感”的方式呈现在自己身上。 但他过去好像从没有遇见过相同的事情。难道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还很迟钝吗? 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我的能力变强了吗? 为什么? “谁的眼睛?”当徐向阳正在认认真真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星洁则更关心发生在眼下的事情。 “又是哪个灵媒干的吗。” “灵媒可做不到这种事。” 竺清月摇了摇头。 “那就是‘神媒’?” “我不清楚这二者有何区别,不过要是在本来的词语上面加上一个‘神’来形容一种超乎想象的厉害,或许还挺合适的。” 林星洁微微颔首,对班长大人的想法表示赞同。她又说道: “这个词在今天以前就存在了。换句话说,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早就发生过和今天一样的事情。” “有道理。” “那当时的结果呢?最后究竟是怎么尘埃落定的?大家好像都不清楚这件事,所有人都继续过着平常的生活……” “谁知道呢。” 竺清月笑了笑。 “耐心点,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 不知道过去多久,屹立在荒原上“女神”,突然开始抬起手臂。 她缓缓地,将手指向城市的天空。 从虚幻的指尖上,那仿佛能抹消世上的一切事物和景象,并将其空间转移的白光,又一次开始浓稠又粘厚地聚集起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央云洞里的巨大眼球似乎同样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变,开始朝着这个方向望来。 一场巍峨而壮阔,只会发生在神话当中的战争,似乎马上就要掀开帷幕—— * “那是谁?” 当李横竖完全被天空中的眼睛夺去了注意力,像是沉迷其中的时候,他背后的工厂废墟内部传来嘶吼与轰鸣,小小的人影站在蜈蚣怪兽的顶端,飞上天空,来到和站在神像上的他平齐的位置。 “那是阎王吗。” 龙婆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他,但听上去更像是在陈述。 “没错,阎王。”李横竖的目光仍然牢牢锁定在刚才的方向,没有回头,“你的上一任就死在他手里。” “我和‘蛊王’没什么关系,别指望用这种话就能激怒我。” 坐在威风凛凛的巨大蜈蚣的脑袋上,由于两相对比十分悬殊,女童的样貌看上去更瘦小了。 “的确。蛊王死是因为他气焰太过嚣张,惹了众怒,甚至试图暗中操控某些雇佣兵和毒品贩子,侵犯他国边疆领土……”李横竖慢吞吞地说着,“于是死得其所。” 龙婆举起手臂。 “这话你可以说得更明白点。” 李横竖这才回过头去看她,发现那根白藕似的胳膊上,竟长出一只滴溜溜的眼珠子,看上去扭曲又诡异。 “我现在使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说着,龙婆一边用另一根手的手指,狠狠扎入了手臂上生长的眼睛里,试图将那枚血淋淋的晶状体挖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龙婆的一只眼睛闭上了,她的面容因激烈的痛楚而扭曲,面色苍白,流汗不止,仿佛手指正在抠挖的是自己的眼球。 尽管如此,她不曾发出一声痛呼,始终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龙婆总算将手臂上增殖的眼珠子给挖了出来,随手甩在一边。她的手上只剩下一个洞口状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止不住地流血。 李横竖安静地旁观着她完成这件事,然后果然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换了个问题。 “轮到我问了。” 他指向城市的另一头。 “那边那个‘女人’,又是什么情况?” “她是被自己的‘孩子’召唤过来的。”龙婆回答道,“要是我没想错的话,能跨越大洋做到这种事情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哦?” “观星会的现任会长。” “……我还以为那老家伙早就死了。”李横竖抓了抓头发,“这么说,两边肯定是要打起来了?” “对,会打起来。” “那我们俩呢?继续?” 男人的语气略显迟疑。 在听见这句话时,龙婆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笑意。 “要是你想的话。又或者,可以选择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章节目录 请假一天。 如题。 临近收尾,再斟酌一下。 《侵入人间》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二章(下)冲击 阴冷灰色的天幕下,荒郊野岭上长着稀稀疏疏的灌木丛和乔木,一根又一根水泥浇筑的电线杆,随着坡度起伏的丘陵像树般被栽种在路旁的泥泞里,远远一瞧,总觉得歪歪斜斜。 黑色的高压电线彼此交错,在雾气中绵延生长,时而隐没,时而浮现。 炽白色的光芒再一次于天际尽头闪烁。 巨大的光柱以“女神”手指的端头为,以某种缓慢的速度和无法阻挡的气势,划过如悬浮轨道般的痕迹,在天与地之间铺陈。 白光经过的途中,所有的阻碍物都会被抹消,无论是电线杆,废弃的建筑物、公路和土坡,抑或是蔚蓝色的天空……全都看不到了。 不但空无一物,甚至连自然界的颜色都消失殆尽,只剩下虚无的惨白。 当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乃至空气本身都消失之后,一开始还是寂静无声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喧闹起来。 浪潮般的嘈杂扑涌而来,就像是荒野上骤然间多了十万人、百万人、千万人在欢呼高唱,擂鼓吹笛,喧闹鼓噪——随后,将无数繁杂的噪音取而代之的,是最纯粹、最强大的唯一的巨大声音。 徐向阳的耳边很快响起了恐怖的尖啸声。他忍不住捂住耳朵,抬头望向天空。 那尖锐的噪音就在荒野的上空盘旋高鸣,震动大地,响彻云霄,听上去很像是城市的防空警报被拉响。 连无形无质的空间,都在这开天辟地的白光面前颤抖;在庞大的声浪四处轰炸后,透明澄澈的天穹深处卷起阵阵波澜、泛起圈圈涟漪。 所有被白光卷入的事物尽皆消失殆尽。要是班长大人的猜测没错,它们大概是被吞噬到远境里的某个隐秘区域去了。 如果到最后这些东西能被放出来,就会在现实世界中起到类似于“空间转移”的效果;要是没被放出来…… 徐向阳觉得,下场肯定会很凄凉。大概真的和在宇宙空间里不幸遭遇黑洞差不多了。 在疑似神媒的庞大存在所释放出来的诡异莫测、规模惊人的力量面前,物质世界中的所有事物看上去都是那么无力。 与此同时,城市上空的巨大眼球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朝荒野的方向望来。 “云层里藏匿着巨大眼球”这种超现实的景象本来就够吓人了;现在它这一转动,场面更是惊悚到让人寒毛直竖。 因为这颗眼球实在是太庞大了,所以就算明知道自己这样的目标在对方眼中会很微小,未必会被看见;但站在山坡上的徐向阳,还是有种“它正在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浑身发凉。对于感官敏锐的人来说,被一个人的眼睛盯着看就能浑身不舒坦,何况还是在扩张亿万倍后…… 当然,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意识到眼睛确实不是在看自己。 其实不用太认真思考就能想明白,它在注视谁、以及需要对付谁。 苍穹之眼正在安静地凝望。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没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异象。 只是看着而已。 如果说站在地上“女神”所释放出来的白色光束,就像是有人准备用手指头去戳人眼睛一样;那么眼球这一方的应对方法,似乎就只是盯着对方。 在旁人看来,也许仅仅是觉得有一点点吓人;但对于那个伸出手指的“人”来说,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阻力,就像是……被这种奇怪的、且具有强烈压迫感的凝视吓住了。 白光行进的速度本身就算不上快,起码是以人的肉眼能捕捉到的——而现在,它更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沼泽之中。 没有完全停滞,但速度变得犹如龟爬,十分艰难地向前蔓延蔓延;并且这种迟缓现象还在变得愈演愈烈。 直到其彻底停住的那一刻。 “砰!” 荒野上骤然回荡起闷响。 像是不小心摔碎了热水瓶中的瓶胆……放大无数倍后的响动。 双方的力量正在激烈碰撞和交缠。 天际边缘出现一道道色泽纯黑的裂纹,像枯树枝杈般的巨大闪电划破天际;又像是容器因热胀冷缩裂开来之后,内部纹路似蛛网般绽放,那似乎是说明现实与另一个世界的边缘隔阂正在遭到破坏的迹象。 漆黑的裂缝正在逐渐扩张;当它从天上落到地面,途经之处——无论是松散的泥土还是坚固的岩层,全都在眨眼间“咔嚓咔嚓”四分五裂。 他们脚下的地表正在濒临破碎。接近于山洪爆发时的景象,泥土卷起无数山坡上的林木和草叶,在重力牵引下倾斜着滑入地面敞开的裂口。 宛如一条巨龙在泥土下方穿行,每当它拱起脊背,就会有泥石流像趵突泉汩汩凸起。 “我们快离开这个地方!” 竺清月对他们大声喊道。不需要他人提醒,班长大人已经自顾自地使用能力,让他们飘上天空。 大家的脚下,再一次出现裂谷和深渊。 再看看远处被移动到这儿的公路和山头……这片荒野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唉,真是的。” 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徐向阳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始准备和班长大人商量接下来要去哪儿。 总之,得先尽快避开两位大神的打架现场。 他很担心邻近战场的锦江市和居住在那里的人们,但眼下担心再多都没用,还不如先好好保证自己的安全。 徐向阳扭头去看长发姑娘的脸。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双眸紧紧地盯视前方,面容严肃绷紧,嘴唇快抿成薄薄的一条线了。 ……她好像还在感到不服气。 徐向阳能理解她的心情。 要说不爽,确实是有点不爽,毕竟过往在和灵媒以及邪灵的战场上,能拥有压倒性优势的都是他们这边;没成想这才几天功夫,遭遇和目睹的超自然现象的规模与水准都来了个三级跳。 如今的他们真是大开眼界,看到了真正屹立于世界顶端的超人类是什么样的水准。 那是以一人之力成大势,有生命、有自我意志的巨大天灾,现实中所向披靡、无可阻挡的力量。 而他们——至少现在的他们,还无力阻止,或是参与其中。 但实话实说,在略微不爽之外,占据徐向阳内心情绪最多的部分……还是一种如释重负。 既然这两边打起来了,就说明他们不属于同一个阵营;再进一步推论,可以认为其中一方是“好”的,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徐向阳觉得是眼睛的所属者,因为女神的出现,很明显和那个挡路的鬼婴有关;而拥有干扰电波能力的婴儿,无疑是最初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对方之所以会出现在锦江市上空,有可能就是为了保护下方的城市。 这正是“天塌了有高个顶着”这句话的最好写照。 徐向阳很早以前就对星洁说过这句话,尽管那时候的他,尚对世界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所以,不是很好吗?他们还只是高中生而已,暂时还不需要考虑那些太沉重、可能会涉及到无数人命运的事情。 有段时间,徐向阳常常会陷入到某种莫名其妙的惶恐之中:原因很简单,超人一等的能力既是与生俱来的优势,却又很会成为麻烦的来源,以及那个反复出现在生活中的“末日预言”,就算不想去理睬,还是会一次次地被人提起。 直到孟正选择翻脸,他的担忧真的全都变成了现实。 但是,徐向阳现在已经明白了,星洁目前的能力不是无敌的——即使她自己觉得不甘心,他却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 将来的星洁一定能进化到和他们相同、甚至超越的程度,因为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对她抱有深厚的期待。但目前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不是吗? 这就意味着她还能呆在自己身边,意味着曾经的生活还有可能持续下去。 徐向阳转念一想,开始觉得这种念头确实很不争气,太缺乏野心。老是怀旧,又对未来没有好处。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星洁是神媒的事情又没办法改变了,他只能选择接受,然后想办法通过改变自己的方式来追上她。 然后他又想,自己不是在畏惧改变。他认为自己确实已经做好迎接未来的准备了,可是……给他们缓冲的时间稍微多一点点,不好吗? 没错,没什么争气不争气的。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正因为如此,剩下的那“十之一二”才显得尤其可贵……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竺清月已经自顾自挑好了离开的方向。 “走吧!” “好。” 在离开的时候,徐向阳转过头,发现林星洁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表情。 她抱着双手,一脸严肃,却在班长大人的线的牵引下,像是被人拎着脖子的猫儿一样往后倒飞,有种让人忍俊不禁的可爱。 徐向阳见她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战场那个方向,突然又有了个新的念头: 也许,星洁不是在感到不服气。他想,而是预感到了什么…… 也许,事情还未结束,少女能力的高速进化也未曾有片刻停止。搞错前提的人,是自己。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问题 “——你是说,那个孟正?”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李横竖还是免不了惊讶。 “我以为他只是个小角色。他的邪灵就是那个干扰城市信号的邪灵,对不对?的确有些特别,连我都免不了受到影响,不过这家伙的能力大概是这方面的特化型,上不得台面,” “会长和他存在某种联系。”龙婆说,“那个女人样貌的邪灵,就是被他的邪灵呼唤过来的。” “但是,如今的问题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吧?” 李横竖抬起下巴,示意远方的战场。 皑皑云层裂开空隙,巨大的眼球“骨碌”转动,视线与来自荒野的炽白色光芒对上。 接下来,是神媒间的力量碰撞。现实世界的壁垒与远境相互倾轧,迅速陷入不稳定的崩溃边缘。 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如同划破这个阴冷世界的闪电,在视野范围内迅速蔓延,就好像整个稳定的时空结构变成了脆弱的玻璃容器,一摔即碎。 他们一边观望着惊天动地的大战,一边在心中感慨,这份力量果真不是人类该具备的。 而且,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两边都还没有动真格。 观星会会长跨越了大半个星球传输力量;而阎王同样不在本地,天空中的眼睛原本只是他用来监视和保护城市的。 要是双方本体降临,用尽全力打个天翻地覆,锦江市的人们、甚至这座城市本身能不能保住,就得另当别论了。 不过,李横竖与龙婆都不是普通人,他们知道那边战争的胜负不由他们决定,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无事可做。 作为通灵者这一群体中的代表,相比起几位蛰伏一地、超凡脱俗的神媒,他们才是时常能在国际舞台上代表着各自国家势力的颜面的人。 涌动的心潮渐渐平复,反正不是头回见……他们将两位神媒的大打出手当作单纯的背景板,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要紧事。 “锦江市的问题的确不在孟正身上,我们干涉不了局面。但是眼下,我们还有‘更大的问题’亟需从他身上找到出路。” “更大的问题……”李横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还有什么事情会比一座城市更大呢?他没有问,而是又一次确认道: “真的是他?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他。从一开始,孟正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规模越大越好、人群越恐慌越好,” “……真是个疯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选择从一开始就这样做。这恐怕是因为,让‘会长’的邪灵降临本地不是能轻易使用的手段,需要付出相当大的牺牲。我和孟正聊过几次,他不像是那种会顾惜自己的性命的人,但他会认为自己若是早早死了,计划就没办法继续推行下去了。” 龙婆竖起一根手指。 “所以,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这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不把手上的所有底牌压上来,就再没有机会。” 她说着,竖起第二根手指。 “二是,现在的孟正距离实现目标仅差一步。他认为计划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阶段,就算事后死了都无所谓。” “——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李横竖补充道。 在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思忖片刻后,男人长叹了口气。 “……神媒。” 他吐出了这个词。 龙婆微微颔首。李横竖又补充道: “准确来说,是‘疑似神媒’,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决定性证据。” “所以,你们打算什么不做?“ “怎么可能。” 李横竖失笑。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干脆一屁股在自己的邪灵旁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烟盒。 因为男人的邪灵原本就是一座青铜神像的样貌,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爬到作为旅游景点的巨大神像脑袋旁边的大胆游客,场面一看还挺和谐的。 “去年有件事。我们发射长征火箭,将两颗摩托罗拉公司制造的“铱星”分别送入了预定轨道,那是‘铱星系统’的最后两颗补网卫星。在那之后,整个铱星系统的组网工作就完成了。但这对我们来说,还只是个开始。” 所谓的“铱星系统”,就是通过卫星与卫星之间的接力来实现全球通信,相当于把这个年代的地面蜂窝移动电话系统搬到了天上,因而通话者能在全球任何一个区域范围内进行电话通信。 “能送上外太空的,可不只是卫星。未来注定是灵媒的时代,大家都很清楚这点。” “地面上呢?” “除了本地设立的固定监测站以及临时增派的人手和流动监测点,军区还紧急指派了飞行任务。另外,那边目前有几架没人用的无人机靶机,这会儿已经临时装上摄像系统飞过来了。擅长监测探查的感知系,以及所有具备飞行能力的灵媒,如今全都集中在临时队伍当中,而他们的任务目标只有一个……” 一口气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横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总之,我能告诉你的是,他们现在很安全。我们正派专人跟在他们后面,上次汇报的时候,包括疑似神媒在内的几人好像是准备出城了。这个做法没有问题,所以在谨慎考虑之后,我们决定不做阻止。” “为了避免麻烦,我们甚至还特地帮忙开了路,在公路前端和后端都设了路卡。那条路上目前只有他们,这样依靠地面固定站点进行人工监视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所以,”龙婆了然点头,“现在呢?” “现在?” 李横竖愣了半秒,正夹着烟头的手指停顿在空中,随后眉头紧锁。 “刚才和你对峙,我都忘了。约定联系的时间已经到了吧……” 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总算从大衣里掏出了大号对讲机似的铱星电话。 “李队长!终于联系上你了!” 在接到通话后,对方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声音中透着的紧迫和焦虑,就连不远处的龙婆都能听得出来。 “……刚才这边的通讯好像有点问题。我刚刚没有收到你的联络。” “这,这不应该啊……” “所以我早就说了,比起啥鬼都搞不懂的高科技,我还是更信任人力。”李横竖捂住一边话筒,沉声问道,“算了,先别管这些,事情怎么样了?” “很不好。”对方的语气很急促,“负责监视和保护一号目标的人手,还有他们乘坐的车辆,途径的监视雷达,以及分布在上空的监视邪灵,无人机……现在全都不见了。” “什么?谁干的?该不会是目标……”李横竖注意到了对方的用词,“等等,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不是失灵?” “不,就是不见了。我们联系不上,派出去的后续人手也观测不到任何迹象。关键是,目标和他们一起失踪了,我们这边却完全没有收到任何信号,应该是……我们推测应该是某种灵媒能力在作祟,现在正在重新搜索和布置……” 话说到一半,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接到了新的通知,正离开电话在和旁边人大声嚷嚷。 “找到了?!在哪儿?赶紧,快把地图拿过来……这,这不是和原地点差了二十公里吗?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李横竖沉默不语。 他回想起第一次注意到巨大女性邪灵出现,就是在盘山公路边上。 “她”还做了一个俯下身来,张开双臂进行拥抱的动作。当时的李横竖完全没心思细想其中的意义。 “原来就在那儿吗?” …… 耐心地他挂断通讯后,龙婆态度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地开口问道: “情况有变?” 李横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是啊。你猜对了。” “这样看来,孟正果然用某种方式将情报提供给了观星会会长。目标的处境并没有变好,仍身处陷阱之中,而他们自己未必知道这一点。” 龙婆的目光炯炯有神。 “我想帮帮这几位年轻人的忙,能放我过去吗?” “有办法就说。你想一起?那就不能,我们已经派去人手了。” 李横竖拒绝得很痛快。 “……看来还是得打。” 孩童样貌的灵媒轻轻叹息。 “是啊,得打。”李横竖笑了笑,“可你就不想再多说点什么?你刚才不是讲,比起打架,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的目标有冲突,这是没办法的。” 龙婆摇了摇头。 “至于意义,有目标的战斗,自然比缺乏目标的迷茫战斗更有意义。” “说得好。” 李横竖真心实意地鼓掌。 “我不会让神媒和疯子见面。不过同样的,她暂时还不能受你们控制。” “说‘控制’可难听了啊,我们这边可不是这个氛围。话说回来,谁又能真的控制神媒呢?对我来说,我就像是准备给自己找个老大,为了避免以后穿小鞋,还得早早把她供起来。” “我明白。但要是交给你们,我还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林小姐。” 她说得很诚恳。 “……可我真的很需要她。” “行。”男人也很干脆,“那就让我们手底见真章——” 这话还没说完,李横竖脸色不变,背后的邪灵却已经猛地挥动手臂,双拳并拢,朝着目标狠狠砸落。 刚才还在谈笑风生,此刻却丝毫不留情面; 与此同时,这双面四臂的青铜神像以某种肉眼无法察觉的方式,竟原地分成了两座。 其中一座神像在脱离本体后,突然间好似有了血肉之躯,表情变得鲜明活泼,像个真正的巨人那样姿态豪迈地张开双腿,双手将李横竖护在手心,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的荒野奔去。 就算想要打赢龙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 他现在有比之重要百倍的事情要去做。 一个涉及到数百万人、乃至将来更多人命运的大问题,迫在眉睫。 * 与此同时,正在飞行中的徐向阳等人,突然注意到底下有个瘦弱的身影,正站在如波浪般肆意起伏的颠簸土地上,朝他们用力招手。 在这地方居然能见到别人,而且没有逃跑,还想要和他们说话…… 班长大人稍微降低了点飞行高度以后,才发现是个熟人。 “龙婆?” 她率先发出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虽说当时就是竺清月把对方赶跑的,不过她能看出来,对方并没有战斗中死去,而只是损坏了一具分身。 “我来找你们” 对方回答道。 “情况不对劲。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四章 寄生大脑 “……啊?你在说什么?” 班长大人一脸惊奇,好像对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你们是被那头邪灵的能力转移过来的吧?”龙婆却依然面容严肃,她指向远处屹立在荒野之上巨大而虚幻的女人轮廓,“对方不可能是毫无目的地这样做,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我们一路上都没发现别人。” 开口回应的人是林星洁。 “除了你以外。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像是陷阱。” “你们真的这样想吗?” 龙婆反问。 “相比起孟正,你们觉得我更不可信?” 她说得如此坦率,大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虽然大家都对龙婆心有戒备,对方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有想要带走星洁、并且利用她身为神媒的能力完成其愿望的企图;但要是非得选一个,与观星会的另一位代表相较起来……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我们不是只有观星会一个选择。” “但我就在这里,而诸位的时间所剩无几。” 龙婆安静地看着他们,耐心等待他们的回答,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弧度,双目闪闪发亮,这种呼之欲出的急切期待感,让女人的表现不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 李青莲有些疑惑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对面那位样貌平凡的中年妇女,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徐向阳觉得龙婆大抵上还算是个坦率的人。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且已经早早地将这些话说给他们听过。 虽然不排除这种表现都是城府深沉者的伪装,但总比把自己脸上都贴满了“疯子”标签的某位孟叔叔要好。 俩姑娘在这件事上的看法和他一致。 当然,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 年轻人们刚刚已经达成共识:如今的情况,的确有很大可能是个陷阱。 尽管没有遭遇任何埋伏,他们之所以要离开原来的地方,也只是受到了两位大神打架所造成余波的影响,因为地面开裂了没有立足点,才不得不另寻别地。 但要是认为那个巨大女人把他们转移到这儿来,就是觉得无聊随便玩玩……显然这种猜测才更缺乏合理性。 徐向阳只能认为,这是因为己方还没能瞧出对方的真实目的。可他们除了提高警戒心以外,没有其它办法。 龙婆有着相同的观点,并且还向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眼下,局势复杂、身不由己,是否和对方暂时合作才是明智的选择? 徐向阳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头,突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一股强大而疯狂的气息正在肆虐,来得十分突兀。 他们遇见过的那头挡在公路上、后来又被“女神”山回胎盘里的巨大婴儿样貌的邪灵,再一次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从荒野的林地中钻出,手脚并用,像凶恶的四足野兽那样,朝他们高速奔来。 邪灵的样子不再是本来那种与人类婴儿无异的状态:粉白的皮肤变成了僵硬阴冷的青灰色;稀稀疏疏的毛发不像是柔软的胎发,而更接近于风烛残年、即将掉光了头发的老人。 徐向阳觉得,那更应该叫“尸婴”,或许这才是它真实的样貌。 只有一对大大的眼睛,完全沉入漆黑的眼瞳一如过往,其中充斥着深重的贪婪与邪恶的渴望。 迫不及待朝他们爬来的尸婴,体躯沉重而庞大,比之前大了好几倍,以至于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轻微颤抖;他还发现,这头怪物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拖拽而过后粘腻如石油的肮脏痕迹——在它的背后,竟还连着一条沾满黑色血迹的脐带,就像是刚从母亲的胎腹中爬出来。 ……不是“像”,也许真的就是这样。徐向阳想道,这怪物被塞回女人的肚子里后,又重新孵化和出产了一遍。 这说明二者之间的确存在极为紧密的联系。 “那是孟正的邪灵。” 站在一旁的龙婆提醒道。 “我能对付。” 竺清月说。 “我知道。我相信你能,我已经亲眼见识过你的力量了。” 龙婆轻轻叹了口气。 “但设下陷阱的人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不可能是结束,孟正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她诚恳地说: “——跟我走吧。” 这时,林星洁走上前来,在徐向阳耳边小声提醒道。 “我们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可莲姐……” 是啊。 莲姐还在这里。 徐向阳心想,不能让她卷入到这种危险当中。 这么想着,他心中的天平慢慢倾倒。暂时和龙婆合作,这似乎就是最好的选择。 班长大人总是能和他想到相同的事情,于是她原本一直放在背后,手握“丝线”防备对方的手也慢慢放下了。 龙婆敏锐地察觉到了年轻人们身上氛围的改变,她抓紧时间,再一次发出邀请: “跟我走吧,现在还不晚。“ “我是不懂什么情况,但那家伙正朝我们超快地爬过来!”李青莲抱紧胳膊,紧盯着远处的尸婴像蟑螂——不,考虑到体型,应该说是像战车那样朝他们冲过来,婴儿张得大大的嘴巴里是一口歪歪斜斜,丑陋而漏风的大黄牙——只觉得一阵恶寒,“你们该做决定了,要打还是要走?” 林星洁和竺清月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人一边抱住了莲姐的胳膊,准备出发。 在走过龙婆身边的时候,长发姑娘小声说道: “我会和你走,但之后什么时候离开由我来决定。” 竺清月则在旁边笑眯眯地补充道。 “你是大人,要好好照顾我们呀。” 龙婆只是点头。 “我会的。” 对她来说,那个目标终于变得近了些。尽管是临时的决定,却也是难得的进步了。 “——等等。” 但就在这时,留在最后没有动的徐向阳突然开口阻止。 自从龙婆出现开始,他就总是忍不住打量对方的脸,一双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这是因为,他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有所顾虑。 直到此时,徐向阳才像是下定决心,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龙婆的手腕。 “你……!” 龙婆很吃惊地看着他。 少年沉默半响,随后斩钉截铁地对她、对她身后的同伴们说道: “——你根本不是龙婆。” “……” 几人的氛围一下子变冷了。 “……是我小看你了。” 对方沉默片刻,没有挣扎,直接干脆地承认下来。 这几次打交道下来,这人已经很清楚,年轻人们中唯一的男生看似最不起眼,实际上却一直是最终拍板做决定的那个人。 别说他的猜测并没有错,就算是错了,姑娘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他,而不是一个外人。 “连‘异鬼人皮’都能瞧出来,感知系?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了不起的一位。对了,说起来,你的邪灵在哪儿?你到底是……” “龙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咧开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导致对方嘴唇和旁边的肌肤直接开裂;不止如此,这个伤口还在飞快扩张和延伸,很快整张脸皮都裂开来。 裂痕从嘴角穿过鼻梁,一直到眼皮、眉毛和额头,露出底下血淋淋蠕动着的肌肉,和淡黄色的脂肪与经络组织。 徐向阳见状,心猛地一跳,连忙将手甩开。 伴随着一连串“噼啪”声,对方脸皮上的伤口扩散到颈部和肩膀,整个人都皮开肉绽。 “龙婆”用手抓住了皮肤绽裂的某处边缘,然后毫不留情地使劲往下扯,就像在撕开薯片包装袋——属于人类的肌肤,此时却脆弱得像蛇类的蜕皮一样,轻而易举地被一把又一把撕扯下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不多久,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从“龙婆”的体肤底下钻了出来。 ……是孟正。 没有那套诡异人皮的阻隔,徐向阳很快辨认出了熟悉的气息。 但他的样子,却和之前完全不同了。要是把现在和过去两个时间点的孟正放在一起,不会有人觉得是同一人。 他的身材要比龙婆高大,所以为了钻入人皮当中,整个人需要佝偻蜷缩起来;而这点即使在他钻出来后都没有改变,就像这人的脊柱骨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病变歪曲。 他变成了一个畸形人。 孟正还剃了光头。这位本来不过三十岁的男人,皮肤如同生了病,到处是白斑和鱼鳞状瘢痕;以及像是被热水烫过后留下的脱皮痕迹,胸口和脖子都长满恶心的肉疙瘩。 他的眼神黯淡浑浊,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 再加上畸形的体征与溃烂的肌肤,如今的孟正,比起人类,更像是活生生的怪物。 即使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到,却已经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他大概是为了安排包括将那位巨大邪灵召唤到这座城市、以及伪装成龙婆的样子诱骗他们等一系列行动,才不惜让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和他们想象的一样,这家伙是个疯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以及…… 是个可怕又可悲的男人。 “神媒,还有你,还有你。”孟正古怪地咯咯笑着,他原本就常常流露出疯狂的神态,在变成这副可怕的样貌后,堪称相得益彰;他的手指从林星洁、竺清月和徐向阳的身上一一划过,“你们全都不是普通人,却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座城市,甚至理所当然似地发展出了亲密的关系,这件事让人难以想象。” “我想这一切都不会是偶然,而是具备远大的意义,只是现在还无人知晓……不得不说,我以前遇见过的那群神棍们,讲得还都挺有道理。也许,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存在,而迟早有一天,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我的命运,就在这里、就在今天。” 他的手指又重新转回到长发姑娘的脸上。 “——还有你的,林星洁。” “滚。” 竺清月撇撇嘴。她一挥手,将眼前这家伙像木偶般吊上了空中。 看不见的丝线迅速收缩、施加力道,孟正面容扭曲,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 他的一截手腕“噗嗤”滑落,掉在地上,断口喷洒出大量鲜血;剩下的一只手、两条腿和脖子,上面悬挂的线业已嵌入大半。 其实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人等同于已经死了。接下来就算再挣扎,也不过是身体本能的残留。 整个过程耗费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短发女生就干脆利落地把孟正杀了。 这家伙不但言行惹人厌烦,还不止一次企图让他们分别。从数日前开始,他们经历的几乎所有混乱遭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所以,徐向阳在背着林星洁出来的路上,早就已经做出决定:在看到孟正的第一时间,就要动手杀了他。 这还是徐向阳头回对某个人产生鲜明的杀意。但三人全都表示赞同,这件事便在路上定下了。 当然,他们还是会顾虑身为警察的莲姐的想法,但杀人这事儿又不能不做,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干掉那家伙,让他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徐向阳没有闲着。尽管班长大人要杀这家伙是轻轻松,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举起了手,想要打乱他的精神,让孟正的大脑无法阻止起反抗的思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 但下一刻,激烈的痛楚如有实质般从那个方向传来。徐向阳闷哼一声,捂住了额头。 孟正的脑袋向旁边歪去,露出恐怖的伤口和白森森的颈椎骨,这是因为已经被砍下大半的脖子难以支撑起头颅的重量。 正因为如此,大家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男人的后脑勺后面,浮出一团奇怪的组织。 组织表面是粉红色的,像个放大的核桃,上面布满沟壑,却并不坚硬,而更像是某种柔软的水母,悬浮在空中。 ……这是属于人类的大脑。 这颗大脑下方垂落着细细的神经和结缔组织,凭此与孟正的后脑相连,支撑着他的脑袋没有真的掉下来。 ——是的,这是一颗寄生在孟正身上,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的“大脑”。 直到宿主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它才悄然出现。 而只有孟正自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双腿同样被割断后摔了下来,只剩下最后一根残留在身体上的手臂。 男人一边庆幸着自己居然还没死去,一边狂笑着朝着林星洁举起手。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五章(上) 梦中的地下室 林星洁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如果不是身处梦境,那么她现在看到的一切东西,都不可能出现。 明明上一秒,她还和竺清月一人一边抱着莲姐的胳膊,看着徐向阳和披着“龙婆”皮的孟正对峙,看着那个不知为何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被无形的利刃肢解,看到他的胳膊、大腿掉下来,浑身鲜血乱飙,脑袋都掉了一大半,却又在后脑勺的位置生出了个新脑子…… 以及远处,身后拖着漆黑脐带,像昆虫般窸窸窣窣爬行过来的怪物,它有着婴儿的外型、装甲卡车般的大小和与死去多年的僵尸无异的体貌,爬行的速度非常快,充斥迫不及待想要吞食猎物的贪婪,一双纯黑的瞳孔死死盯着自己等人; 更远的地方,身高数百米顶天立地的女人屹立于浅草疏疏的荒野之上,与云层中央直径以公里计的巨大眼球对峙。 假如这是一幅画,画家用了“近、中、远”三个层次来细细描绘,而每一部分之间彼此却完全不搭调,每一处细节看上去都是那么诡谲和疯狂。 但下一秒,她却换了个地方,来到了梦中。 抛开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梦不提,就算是现实中遭遇的一切,常人亲眼见到以上种种,定然会怀疑自己是否深处噩梦;但她却早就习以为常。 恐怖的景象,超自然力量的威胁,她已然习惯——或者说必须习惯。如果习惯不了,迟早都得精神崩溃,毕竟她本人就是威胁的代表,而且需要随时随地利用手中的威胁去对抗其它威胁。 她分得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 因为现实中总有喜欢和爱着的人们陪在自己身边,所以无论身处何方,她的心总能迅速安定和平静下来; 更是因为,她很清楚,真正的梦不是这样的。 林星洁的梦中没有怪物,没有丑陋和狰狞,没有让人疯狂的邪恶;在那里,永远是一片黑暗无光的世界, 梦,有时候是看不见的大海,她只能听见海浪拍打礁岸的声音,与脚掌底部传来的湿润; 有时候是荒野,实际上和站在海边无甚区别,她同样看不见任何风景,无非是脚踩着的地方不再是湿润泥泞的海滩,而是粗砺的土地。 真正的梦…… 往往只有她孤身一人。 无论见到了什么,都只能独自面对。 林星洁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种事,但最近这一年以来,她反而变得不习惯了,于是对于梦境的恐惧,亦在日益加深。 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也不存在令人害怕的东西。 ——是的,真正的梦,就像是现在。 林星洁依然赤足站立在广袤无垠的黑暗面前,这回她的足下不是泥泞,不是砾石,而是平坦而冰凉,像是经过人工规整的地面。 梦中的世界,更有可能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宽阔厅堂,黑暗无止尽地朝四面八方蔓延。 林星洁唯一能看见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正在无风自动地敞开,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空隙。 这个场景很熟悉,所以她很快想起了早就被自己忘在脑后的童年记忆的开头:某一日,幼年的她在玩耍的时候,家中发现了一间地下室。它在周围的环境中是如此格格不入,这引起了星洁的好奇,于是她走下楼梯,准备推开那扇门—— 然后下面就没了。 残缺的记忆中,并没有后续的内容。她事后也想不起是否真的有这回事,别说地下室里有什么,她甚至不记得曾经那个家中是否真的有这样一间地下室。 林星洁唯一记得的,就是她小时候的确是和父母住在城郊的一栋房子,直到某日父亲人间蒸发,母亲带着她来到了锦江市,从此女孩的生活中不再有来自家庭的幸福。 而且,就算是这点内容,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在某些人的帮助下…… 林星洁对后来的事情并非没有兴趣。但这种兴趣就像看到了一本好看到欲罢不能的书,身为读者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翻下一页;但如果非要罢手,也没有人能阻止和强迫她。 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是早已注定、无法改变的,每个人需要在意的事情只有当下,不是吗? 林星洁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顺便一起回忆起了孟正说过的话: 梦境是属于她的梦境,没有外人可以干扰。在清醒的状态下,理应能加以控制。 现实中不能随心所欲,但在梦中,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任何事。 她照着当时差点将脆弱梦境整个摧毁的方法,屏息凝神,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多时,一阵波纹荡漾,从她的脚下穿行,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然而,在波澜过后,世界的景象依旧稳固,黑暗如雾盘桓,浓郁不散,不受半点影响。 波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脚边。 不管林星洁尝试几次,最后得到的都是相同的效果。到最后,无边无际的厅堂像是适应了她的挣扎,无论林星洁怎么用力,始终波澜不起。 林星洁等待了一会儿,最后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面前那扇门上。 没办法,毕竟这玩意儿是她在这个梦中,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想要脱离梦境,唯一有可能的出入口同样在这扇门后。 虽说一直等在这儿,直到外界的某些变化导致自己从梦境中脱离,也是一种办法——她是突然入睡的,徐向阳他们肯定会发现不对劲,然后想方设法让她醒过来,说不定还是像睡美人那样被恋人吻醒。 但这种被动的做法,林星洁很不喜欢。 而且,如果非要给大脑活动测算速度,那它应该是以神经内的电信号传导为基准,那是超越人类想象的快捷;因而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的,完全有可能不在一个赛道上。 而现在的她,甚至无法准确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所以,林星洁最后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 门后面是一段往下的楼梯,楼梯尽头则是一片漆黑,通往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地下室的门好像比刚才更敞开了点儿…… 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一时有种心悸的感觉。 灵媒的能力是如此危险,而规模远胜的神媒,更是无时不刻如临深渊的人。 独自一人俯瞰黑暗,脚边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粉身碎骨。 ——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一回,林星洁是以最清晰、最冷静,前所未有的坚决意志,走到了深渊边上。 她将手放在门前,指尖反馈来的感受清晰而真实:冰冷的木板,以及上面沾染的灰尘,全都纤毫毕露,没有半分迟钝。 地下室的门伴随着“咿呀”的声响,往里侧缓缓打开。 …… 林星洁走入门内,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站在一张宽大的木桌前,用双手支撑着桌板,似乎正在俯身认真看着桌上的资料。 地下室内光线黯淡,只有桌子上方悬挂下的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泡。 男人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 他的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是那种不太显老的类型。体型清瘦,穿着白色衬衣,戴着圆片眼镜,头发微卷,一眼看上去书生气十足,脸上带着和蔼的笑,给人的感觉很像是站在教室讲台上的老师。 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孩,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温和,朝着她招了招手。 “林星洁,你终于来了。” 他说,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在怀念。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五章(下)梦中的人们 “……爸爸?” 站在门口,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好奇地往地下室内部探头探脑地张望。 “林星洁,你终于来了。” 桌前的男人转过身来,笑着说道。 他的口气有点怪怪的,就好像是在等她。但实际上,今天是她第一次进到这个地方。 以前,林星洁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几乎每天都会来这个地方,却不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感觉他总是神神秘秘。 她父亲的工作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基本上不会出门上班,所以每天都能抽出时间呆在家里陪自己的家人。 不过相对的,他有时候会把自己反锁在地下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中饭一般是妈妈烧好送过去的,若是到了晚餐的点都没出来,妈妈往往就会派她去叫。 就像是今天。 临近黄昏,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这栋坐落于城郊的独栋楼房,有半边被缓缓拉拢的漆黑天幕所笼罩,剩下半边则沐浴在灿烂的晚霞里。 这里远离市中心,更靠近村镇。不过附近倒是还有几栋相似的水泥盖成的房子,都是村子里的人,平常邻里间还是会带点腊肉、饺子或者蔬菜串串门,过年还会互相拜访请客,不算冷清;和乡下环境格格不入的是,门前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圃,但生活在这里的主妇显然没花心思打理,泥土里到处是稀稀疏疏的零落花苗,以及长得有膝盖高的茂盛杂草。 林星洁听到厨房里妈妈的呼喊后,放下手里的玩具刀剑,从客厅里跑出来,她没有走正路,而是直接踢开歪歪斜斜的篱笆门,穿过花圃——妈妈向来不让自己的女儿这样做,因为女孩的鞋子经常被泥土弄脏,洗起来很麻烦——但她从来不肯改,尽管比起走正路,从花圃走其实没法节省多少距离。 小姑娘摆动着胖乎乎的手,一路像风一样奔跑,很快来到了位于房屋另一侧的地下室。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林星洁在学校里称得上“一霸”。虽然双亲的相貌都很不赖,但在这个年龄段,美人胚子的底气完全被她婴儿肥的脸蛋挡住了,加上她爱吃又爱玩,个头还比班上男生都要高,又有种活泼好动的野小子脾气,大家都有点怕这个“小胖妞”。 和很多同龄女孩儿不一样,比起芭比娃娃,林星洁从小更喜欢玩具枪或是赛车;她也喜欢自由自在地在野外撒欢,就像脱了绳子的小狗。 村子附近的后山上,就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毛竹林,可惜她的父母并不会放小姑娘一个人出去。只有全家一起出门踏春的时候,林星洁才有这个机会。 所以,她一般是在家附近到处乱窜,这间地下室常常成为她的目的地,每次跑到这里,她的视线总能瞥见那扇位于阶梯下方,用铁栓封上的木门。 她会站在上面呆呆地盯着看上一会儿,然后再转身跑开。 这一次,小星洁直接跑到了地下室门口,然后又退了回来。 要是平常时候,她只需要走下去敲敲门就好了,爸爸一会儿就会自己走出来,然后将门反锁上,带着她一起离开。 林星洁从来没有走到里面去过,对地下室内有些什么摆列陈设,也往往是惊鸿一瞥。 起初当然会觉得奇怪,但毕竟她那时候还小,不记事;而等她长大了,就对这间地下室的存在习以为常了,它的建造时间似乎是他们住在这儿之前。 但奇怪的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紧锁的地下室,门却微微敞开着,内侧是看不清的晦暗。 只要走下楼梯,推开门,她就能进到里面,解开她一直以来的疑惑,满足内心深处的好奇。 但当小女孩满心欢喜地往下面的水泥阶梯走下了一步之后,却又下意识地在最上一级台阶处驻足。 林星洁咽了口唾沫,脑海里浮想联翩。 小孩子旺盛而漫无边际的想象力,让她想起了好几个恐怖故事的开头: “好奇心害死猫”,为了说明这个道理,故事书和电视里常常会有这样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因为闯入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成为邪恶力量的受害者。 但是现在,她的父亲就在地下室里头,这不是一处常年封闭没人来的屋子。 所以,爸爸他究竟在里头做什么? 林星洁有出于好奇问起过,而按照爸爸自己的说法,是在做研究。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一位科学家。 科学家!听上去就很厉害,这大概是小孩子们内心深处最向往的未来职业,所以她自然会为此感到自豪。 家里摆放着好几张合照,上面往往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摆满量杯和仪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爸爸也是其中之一,他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的样子,站在里头很合适;她还见到了好多外国人。 听说妈妈和他是在城里认识的。自从结婚以后,他们俩就搬到这儿来了。 爸爸本来还远没到退休的年纪,却早早离开了他曾经付出过大量精力的实验室。 就算是出于对家庭的考虑,想要换个地方生活,也没必要抛弃本来的事业吧?按妈妈的想法,以他的资历,在国内随便找所高校任教是很轻松的事情,但她的丈夫却没有这样做,他宁愿把自己关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室里瞎捣鼓。 妈妈对此很不理解。不过,她向来不插嘴这方面的事儿,只想整天窝在家里沙发上看看电视剧织织毛衣,当一个不那么称职的家庭主妇。 当然,林星洁的小脑袋里暂时还放不下这么复杂的事情。 她觉得既然爸爸说是在搞研究,那就准没错。 可是,到底是什么研究呢? 于是,这个时候的她又开始联想起某些漫画册子里出现的大坏蛋,他们中不乏制造可怕武器想要毁灭世界的疯狂科学家,实验室里是各种稀奇古怪装在玻璃罐里的怪物…… 小女孩抱住纤瘦的胳膊。天色晚了,气温骤然下降,背后吹来一阵冷飕飕的风,站在山坡上的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爸爸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疯狂科学家呢?他和那些面目狰狞的坏蛋们长得完全不一样,对谁都很和气,从来没发过火。 在冷静下来后,林星洁定了定神,连跑带跳地往下走,一鼓作气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地下室里果真没有什么恐怖的景象,处处都很平常。除了因为室内只有一盏灯泡,所以环境显得稍微有点暗。 林星洁提起的心放下了。 她环顾四周,角落上,是乱糟糟垒在一块儿的和档案册,地上零零散散落着几张草稿纸,没人收拾。 架子上摆着一堆仪器,是爸爸从以前的实验室里搬过来的。 林星洁认出了其中一件,爸爸以前拿到屋子里给她玩过,好像是叫“牛顿摆”——只要拨动最右侧的球,并在回摆时碰撞紧密排列的另外四个球,最左边的球将会弹出。 一开始见到还觉得挺有意思,但她很快就玩腻了。至于爸爸嘴里解释的那一通原理,她是半点都没记住。 除了“牛顿摆”这个名字。她知道牛顿,小学一年级的常识课本里就有这个人,听说小时候被苹果砸过。 林星洁叫了一声“爸爸”,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只是,当女孩的目光穿过长桌,落到更远处的某个角落时,她发现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原来在右手边的墙壁上,还镶嵌着另外一扇大铁门。它关得十分严实,表面有黯淡的锈蚀,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 正当小姑娘的注意力被这扇不引人注目的门吸引,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那儿看时,父亲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粗糙的大手放在女孩的脑袋上揉了揉,她听见父亲笑着说道。 “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他好像并没有责怪女儿擅自闯入。这让林星洁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爸爸确实从来没有说过不让她到这里来,只是每次都会先让她出去,再转身把地下室的门锁上。 这次也是一样。 “你妈烧了什么菜?” 爸爸一边上锁,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糖醋鱼,红烧肉,还有……”林星洁扳着手指头数道,“还有街上买来的肉包!” “她今天去过集市啦。那还好,不用另买。” 男人走上楼梯,小姑娘辫子一晃一晃地跟在后面,听他继续说道: “明天会有个朋友来看望我,我和你妈提一嘴,这两天你可以吃上大餐了。” “嗯!” 林星洁高兴得忙不迭点头,她又问道: “是谁要来?” “一个叔叔。” 爸爸思忖片刻,缓缓回答: “他在我的老师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后来去了别的国家。我算是他的师兄吧。” 小女孩似懂非懂,跟在父亲身后回了家。母亲正站在门口迎接他们,三人一起回到客厅,搬出桌子吃了顿热乎乎的晚饭。 …… 林星洁很快见到了父亲口中的客人。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换好衣服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林星洁听见爸爸在下面喊她。 女孩“咚咚咚”跑下楼,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提着行李箱,看年龄不过二十岁出头、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和爸爸愉快谈笑。 他见到这位扎着羊角辫的圆脸小姑娘,便笑着问道。 “这是你女儿?” “是啊。” “倒是养得白白胖胖。今年刚上小学?” “对,一年级。” “呵呵,师兄这日子过得可真叫人羡慕,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要早早退休了。” “哎,这种话现在就甭提啦。” 爸爸摇摇头。他转过身,朝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来,过来,认识一下孟叔叔。” 小女孩跑到父亲身边,躲在他背后,好奇地打量面前的陌生客人。。 “你好,林星洁。” 年轻人蹲下身来,笑容满面地朝她打着招呼。 “我姓孟,我叫孟正。” 章节目录 请假一天 如题。 《侵入人间》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六章(上)“不要抬头” 卫记者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在这次意外之旅中得到的好处,就是遇见了某位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令警方束手无策的失控灵媒,在此人面前却成了乖乖鼠。 卫记者觉得,要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度去,恐怕就遇不见像那样的人了吧?感觉这种隐藏身份的民间人士,更像是古代的侠客,会选择“事了拂袖去”。 也许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能再遇见,到时候他一定要好好采访了解对方。 事情告一段落后,他选择从山阴市乘火车离开,结果还没真的上车,就被留在车站好好盘问了一番,之后还不得不留在旅馆里,察看了数日之后,人家才愿意放他走。 不过,这种事情倒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根据和他有着类似身份的同行所言,政府在这方面的管束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严格。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全国各地超自然现象愈演愈烈,难以抑制。正因为上头准备放开舆论口子,所以在眼下这种关键时期,才尤其需要戒备…… 当然,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卫记者尚且不知道答案。 无论如何,在折腾了几天后,他还是被放了出来。按照原定计划,卫记者决定到邻近的锦江市休息停留一段时间,顺便搜集当地的新闻材料。 因为工作面向的对象性质较为特殊的缘故,上级交给他的任务时限、以及对假期的审批都比较宽松,毕竟报社里目前是通灵者的人就他一个人。 所以,他干脆请了个长假,在这段时间里整理了一下手头上所有的资料情报汇总,准备之后再启程出发回天海。 这天一大早,卫记者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剩下的全部用传真机发到报社那里去,见假期还剩几天,便打算在附近好好玩几天。 他目前住的地方是锦江市最好的宾馆中央花园酒店。虽说定的是商务房,不过价格依旧不菲。好在是公款旅游,事后可以报销,倒也不心疼。 卫记者点了根烟,离开房间,乘坐电梯走到一楼大厅,准备出街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一路上,他看到酒店前台的接待人员表情严肃地拨打电话,还听见几位角落里的清洁工正窃窃私语。他没太在意,因为大厅里本就只有几位零零散散的客人。 直到走出旋转门的时候,卫记者突然察觉到天色很暗,就像头顶的阳光被某种很庞大的东西挡住了。 远处天光明媚;酒店附近却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怎么,又要下雨……” 话说到一半,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结果彻底呆住了。 “……这是……什么鬼啊?” 从他的角度仰头眺望,只能看到漂浮在空中的那头巨大鲸鱼怪兽,腹部生长摇摆着如红木林般密密麻麻的触须,而对方的体积极其惊人,光体长度就要以公里计—— 仿佛见证了外星人入侵地球的场面。 在这种巨大且充满冲击力的恐惧面前,男人手指间夹着的半截烟头,不知不觉间便落在了地上。 * 在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卫记者立刻跑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准备动身。 这种时候该做什么最好呢?无论是出于搜集情报,还是获取安全感的考虑,他的做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赶紧去找本地的有关部门负责人。 他之前在山阴市的时候就遇到过对方,此外也从别的渠道了解过一些有关此人的事情,知道那是位相当靠谱的领导。 在路上的时候,卫记者打了几趟电话,发现总是占线。 “遇上这种大事,周队长现在应该很忙吧,我还是别打扰他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还是忍不住去观望天空之上那昏天暗地,怪兽们肆意飘荡徜徉的恐怖景象。 这是他不知第几次抬头,可无论什么时候看,那种震撼人心的感觉都没有丝毫削弱。 他还是会觉得难以置信、乃至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丢进鱼缸里的饵食,游荡在空中的怪兽随时有可能冲下来,一口将自己吞入腹中。 他发现,堂而皇之出现在城市中心的“鲸鱼”,其实不止有那一头大的。在酒店以外的地方,包括他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上空,都漂浮着样貌相似、只不过体型缩小了好几十倍的怪物。 说是“缩小”,但卫记者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再比对一下距离远近带来的感官差距,他发现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头,都比他在档案上见过的寻常邪灵要大——那起码是巴士或者货车的大小。 定了定神后,卫记者收回视线。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放下行李箱,站在红路灯旁等候。 他决定直接去有关部门的所在地点,记得是一家派出所的地下…… 卫记者的手心发汗,还想再拿出地图来确认一下目的地。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城市中央,本应时时刻刻盘桓在道路两头的喧闹嘈杂,在这一刻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马路对面的绿灯已经亮起有一段时间了,可周围的人却一个都没有走。卫记者扭头去看,发现大家全都在抬头望天。 一位老太太手里的菜篮掉在地上。她看着天,脸上爬满的皱纹堆叠到一起,一边颤抖着拿出佛珠,一边在嘴里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 一对年轻情侣正手拉着手,其中女的脸色苍白地紧紧抱着男方胳膊不放,而男人则是掏出手机,不停向谁打着电话,他们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天空。 附近成衣店的老板,开饭馆的厨师……街道旁林立的店铺门全都敞开,大家纷纷走到了街道上,包括里面的客人们。起初还有人吵闹,可只要他们一抬头,就全都安静了。 横向的十字路口,骑着自行车的人们全都堵在路边。有人急着赶路就在后头不停按响铃,直到被旁人提醒,这些人往天上一瞧,一时间沉默失语。 他还看见一辆停在车站的巴士,乘客们纷纷从窗户里头探出脑袋望天。没过一会儿,巴士司机便从驾驶座上探出身子大声嚷嚷着让后面的人都缩回头,但很快,就连司机也不说话了。 街道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远方的喇叭声还在隐隐约约传来,此起彼伏。 站在人群中的卫记者呆住了。他很快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一时间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脊背,浑身的颤抖无法停止……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六章(下) 混乱之城 “滴嘟滴嘟滴嘟……” 响亮的警车鸣笛声回荡在街区上空。 在卫记者离开以前,中央花园酒店被拉起的警戒线围了起来。十几辆警车依次停靠在街道边,附近几条道路都被清空了,整个街区处于临时封锁的状态中,只留下几个受管控的路卡,分批次让行人、司机和店铺里的人通过。 随着人群被遣散,原本汹涌的人潮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关卡附近还聚集着不少从里头跑出来的人没有立即离开,以及别的地方聚拢过来看热闹的行人。有的踮起脚朝着酒店方向张望,有的则是交头接耳唾沫横飞,一脸惊魂未定地交流刚才的所见所闻。 本身警方突然封锁某个街区这种事就惹人遐想,加上从知情者们口中吐露的消息,在没见到实情的人耳中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胡说八道……各种离谱的二手消息一时间满天飞。 站在不远处张望的卫记者,看见局面暂时得到控制,他不禁为这座城城市的前途命运捏了把汗,总算长舒口气。 这时候他本来该冷静下来,想办法整理搜集访问材料,说不定还能搞个大新闻……但问题是,现在的记者先生实在是没这个心情,光是回想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魂不守舍。 没亲眼见识过的人无法想象,有时候人群的涌动比恐怖片里的怪物朝你扑来还要可怕: 在所有人全都情不自禁抬起头来望天的那一刻,整条街道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超乎想象的画面,一种无言的恐惧攫取心脏,在众人的心中感染、传递。 然后,就在下一个呼吸,就像有人发射了一枚没有声音的指令枪, 人群中轰然爆发出惊人的嘈杂和噪音。 有的人还想留在原地驻足观看, 还有的则是不管不顾打算转身就逃…… 要是能从天上往下俯瞰,就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场面的混乱不堪,人们奔跑、相撞、跌倒,像是无数拥挤上岸的鱼群。 而对于身在其中的卫记者来说, 那场面真是够吓人的。 要不是警方来得及时, 随着大量人群涌出街道,和后面不知情的人们撞上, 恐慌就会进一步蔓延, 之后这地方绝对会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的人看到某家店铺门前排队就忍不住跟上去凑热闹, 更不要说是见到有一堆人慌不择路地朝你逃跑了。大多数人第一时间的反应肯定是转身就逃, 也不会去管来的方向到底是啥情况,是有人追杀还是发生了地震海啸…… 卫记者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天上的巨大邪灵,他怀疑当时路过的中央花园的人应该是都见着了。 但在离开那里后,他发现尽管城市的不少角落上空都有同种同源的鲸鱼怪兽肆意徜徉, 其它地方却没有发生类似的状况。 被普通人发现的似乎只有那头大的, 剩下的倒是符合“只有通灵者才能观测到邪灵”的规律。不过, 这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此外, 卫记者后来又拉住了几个人询问情况, 发现他们看到的东西居然都不尽相同;再加上后来漫天的邪灵们又在某一霎那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 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算了, 继续吧。” 他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该怎么处理事后是个大麻烦。以他作为媒体从业者的角度来看, 当时群众聚集的数量庞大,目击者众多, 导致这事儿基本上不可能瞒得住,官方需要想出妥善的解释并不容易。 还好, 现在要头疼的不是自己,他决定将这事儿暂时抛在脑后。 等待了一会儿后, 卫记者拿起行李,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 十几分钟后, 出租车驶离了刚才混乱发生的街区。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人, 他一边驶向目的地,一边笑着问道: “你从中央花园那过来?听说那边有警察封道,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不清楚。”卫记者将双手放在公文包上,“我见到大家都在逃, 所以也跟着逃了。” “哈哈。”司机大笑着拍了拍方向盘,“你觉得他们是为什么逃?” “我不清楚。” “有歹徒?还是恐怖分子?要是空袭什么的, 我们应该能听得见, 而且早就拉警报了。”司机说,“总不至于是外星人入侵地球吧?哈哈……” 他的话音未落,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尖锐而飘渺的响声,回荡在天际尽头的城市边缘。 “等等,你刚才听到了吗?” 司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还没等开到红绿灯的地方,他就在路边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这真是防空警报?” 卫记者回想了一下, 为了保证所有人都能听见, 防空警报在不同区域都有播放装置,必要时可还会涌上汽笛、喇叭、鸣钟敲锣等辅助手段, 但是,他们现在却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从远方传来的响声。 “估计不是我们这个地方的。” 或许是靠近城郊的地方,卫记者想道, 假如灵媒间的大规模交火无法避免,相关部门肯定会想方设法将战场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所以才会拉响那边的警报。 要是需要疏散人群密集的城市中心,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是吗。“司机没有因此放下心,他皱着眉头,握紧方向盘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推门下车,“我出去看看情况。” 卫记者见他走到旁边的人行道上,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随后抬头望天。 下一刻,司机面色大变,他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喂……喂!” 就这样被丢在车后座的卫记者心中一惊, 身子探出车窗, 往脑袋上方看去: 街道两旁林立的建筑, 将天空分隔出一块空白, 但那里却不是澄澈的蓝色, 而是充塞空洞的巨大眼睛——— 真正属于人类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布满血丝的眼白,看上去还有点睡眠不足。 它正在灵活地来回转动着,俯瞰大地,仿佛有一位生活在云层上的巨人俯下身来,凝视着生活在地上的“小蚂蚁”们。 “……我靠。”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好在有了刚才的经验,卫记者这次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扭头朝着司机跑走的方向怒吼: “喂,你丫要跑……倒是给我开车跑啊!” 但这一会儿功夫,对方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连人影都消失在路口了。 卫记者狼狈地一拍前排的枕头,解开身上的方向带,用力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见车后方传来激烈的脚步声。因为人数众多,跑动时无数双鞋子和轮胎碾过地面后交叠起来的回响,就像沉闷的擂鼓。 他回头一看,发现比刚才更夸张的人群正朝这边涌来,其中还包括骑自行车和驾驶私家车的人,汽车喇叭和响铃此起彼伏,混乱的噪音交织成片。 卫记者吓得赶紧推门出去,免得待会儿后面的人撞上来出车祸。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跑起来,否则很快就会被淹没在滚滚而来的人潮中。 “这下完了。” 卫记者想。 全城范围内的恐慌,恐怕是无法避免的了。 * 等他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后,早就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他一路过来,发现有好几个街区(天空中的“巨眼”所覆盖的范围)都陷入混乱当中,估计警察暂时是忙不过来了。 当然,锦江市很大,没有电视广播的官方通报确认,再加上目击者们天方夜谭般的话语很难说服没见到实际情况的人,想要引爆数百万人的混乱反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总不能因此就放着不管…… 等卫记者好不容易挤进锦江市本地的超自然事务管理部门所在的派出所地下,才发现这里同样已经满员。 这个时候会来这地方的,就都是和政府联系紧密、或者本就是公务员的通灵者和灵媒了。 地下室很大,是停车场改建的。但是现在,从房间到走廊到茶水间,全都挤满了人。 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一堆仪器的指示灯上散发的点点红绿光亮。 尽管人数众多,氛围却很肃穆。没有人组织秩序,但大家都自觉地保持安静,除去操作员们敲打按钮的响动,就只剩下人群中偶尔响起的窃窃私语。 大家个个面容严肃,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人群中央的负责人,以及一面巨大的液晶显示屏。 卫记者没能挤到核心圈子里去,只好在人群外面踮起脚往里头看,就当在露天影院看免费电影了。 并且,他越看越觉得荒谬,有时候甚至会产生“自己是否尚在人间”的疑惑。 在屏幕上,卫记者看到位于城市上空的巨大眼球,看到了出现在城郊的女巨人,当她俯下身来拥抱什么的时候,就会释放奇异的白光,整座山、整条公路都会随之消失; 他看到了两位怪物间的激烈碰撞和摩擦,从耳畔时不时传来的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卫记者知道在场的所有人的心情都和自己一样: 大家都在心惊胆战,生怕两位大神打架太上头,不小心来点余波,就能把城市给毁了。 他从旁人口里听说,苍穹巨眼的主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这本身是件让人高兴的好事,但看这离谱过头的大场面,作为就生活在他们脚边的一介凡人,实在很难真的放平心态。 再然后…… ——荒野之上,突然席卷起了风暴。 一道通天立地的风柱凭空出现,长久不散,其中透出来的摄人心魄的气势,竟与城市中央和高速公路旁的两股庞然力量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风暴覆盖的范围不断扩大,城市工业化后留下的大片被荒废的土地上林立着厂房废墟;十条、数十条、上百条贯穿云层的龙卷风在无垠的荒野上肆意蔓延生长,途中卷起无数植被、土壤和建筑物,仅留下光秃秃的岩表。 这恐怖的天灾,看似逐渐要将整片城郊地区囊括,甚至开始朝着城区方向进军。 身边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喧闹。而卫记者此刻脑海里盘旋的念头,就只剩下一个—— “还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七章 龙卷肆虐 林星洁突然就昏过去了,徐向阳只好抱着她,想方设法试图让她醒过来。 从最轻柔的呼喊,再到迫不得已地拍脸蛋、捏耳朵、掐鼻子,全都没起到作用——除了让怀中女孩的脸蛋变得更红润了点以外。 不知道这红晕是被拍出来,还是因为缺氧。 总之,尽管将手指放在长发姑娘鼻子底下,还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加之她神态安详,看上去就像是在经历一场美梦;但从“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个角度来看,显然不是单纯的入睡。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倒下得就很突然;而罪魁祸首是谁,答案不言自明。 徐向阳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星洁在回想起了过去的记忆后,她的能力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这还仅仅是很微小的一部分。 至于所谓的“回忆”为何能起到刺激能力进化的作用,似乎是因为林星洁成为神媒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选择,其真正成因与她的童年紧密相连。 并且,星洁刚刚已经向大家形容过这一过程,记忆复苏的确就是以“梦”的形式诞生和实现的。 将这个过程持续下去,让女孩在某个时刻想起所有,彻底觉醒成为完全的神媒,似乎就是孟正一直以来的目的。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 在这个当下,孟正已经死了。 本来在星洁昏迷的时候,班长大人就已经及时住手了:无形的“线”原本是要绕过他的脖子、直接将他的脑袋割下来,现在却只切入脖颈的一小半。 不仅如此,缠绕起来的丝线甚至还起到了缝补伤口的作用,堵住了从破开的管口里面喷溅出来的鲜血。 竺清月的反应真的很快,而且还有着几乎能做到任何事的强大能力,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他们如果还有东西想搞懂,就只能从眼前这家伙的嘴巴里掏出来。 可是,结果还是没能来得及。 在他们尚不清楚孟正做了什么的前提下——徐向阳猜测大概是用某种方式将所有的记忆全部交还给了星洁——然后,他的瞳孔迅速变得灰暗下来,脑袋低垂。 “他死了。” 竺清月确认了此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挥挥手,将捆缚着对方身体的“线”松开。 失去束缚后,男人已经断裂的手脚,像几块烂肉摔落在草地上;而没有支撑的脑袋有大半垂落下来,伤口处的肌肉根根撕裂,鲜血如喷泉般狂涌,他额头贴着胸口,像是刚刚被人用砍头大刀处刑的犯人。 李青莲的脸色微微发白,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她没有从这残忍的画面上移开视线,只是在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竺清月后,伸出手将自家弟弟的眼睛遮上了。 “呃。” 徐向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然不习惯这么血腥的做法,不过他更担心莲姐因为这事儿对班长大人产生不好的看法…… 以及,现在,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得不太重要。他的脑袋里被那个最要紧的问题塞住了,无暇顾及其他。 徐向阳的视线透过姐姐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掌缝,看到孟正的尸体颓然摔倒,只留下后脑勺那颗多出来的“大脑”,还在像水母那样漂浮在空中。 它的色泽竟开始变得半透明起来,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亮,像商店外头的霓虹灯柱。一会儿后彻底消失不见。 …… 之后,徐向阳开始想办法唤醒星洁,甚至还在班长大人的撺掇下、在姐姐大人的注视中,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念头,试着能不能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将因魔咒而陷入沉睡的公主吻醒…… 答案当然是不行。 “其实,也未必是坏事吧。” 竺清月说。 “照这样下去,星洁不是可能会觉醒为真正完整的神媒吗?” 班长大人瞥了一眼远处屹立在荒野之上的巨大“女神”。 “到时候,她起码能变得和那边两位一样厉害。你想想,有这样的大姐头罩着你,你岂不是能在世界各地横着走啦?” “不,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 “如果一切都能顺利的话,你觉得孟正会这么好心,还会想方设法让这件事实现吗?他肯定另有目的……大概是因为,星洁和别的神媒不一样,她不是自然诞生的。” “星洁在第一次接受记忆的时候,就特地搞出了大场面。他没想到这是通过‘捏造恐惧形象’的方式实现的,所以表现得很高兴,而实际上是星洁骗了他。” “不过,在他还不了解真相的时候,曾经主动找上门来,打算劝说我们跟他走,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等待回复,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孟正当时笃定地说,星洁现在一定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了,所以必须和他离开,否则会把身边的人,以及整座城市都毁了。” “……原来如此。” 竺清月很快反应过来。 “星洁能力觉醒的过程和失控的过程,注定是同步的吗?” “就是这样。” 徐向阳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 李青莲在一旁插嘴。 “姐姐,你还记得我和星洁失踪那天晚上的天气吗?” “好像是下雨了?”李青莲一边回忆,一边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不过没到半夜,雨就停了。” “是啊,雨停了。”徐向阳点点头,“那是星洁干的。” “欸?” “她的超能力,怎么说呢……当时失控了,暴走了,波及到了周围,甚至将空中的积雨云全都吹散了。”徐向阳摇摇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得不逃跑。” 猜测只是猜测。他当然希望事情不会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风暴出现在荒野之上。 晦暗无光的天空,灰色的云层低低垂落,如藤蔓蜿蜒,很快便被陡然成型后迅速生长到苍穹深处的龙卷风搅碎,变成一片片连绵的絮状。 远处的大气扰动波及到了这边的环境,周围的风开始猛烈吹拂地上的尘土和砾石,它正逐渐变得锋利起来。 凛冽如刀的狂风,刮得人脸一阵又一阵生疼。 李青莲凝视着远处通天立地的风柱,看着地表上的植被和土丘,被一点点挖去、刮走后,尽数卷上天空,目睹这雄伟壮阔的天灾景象慢慢朝这边迫近,她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然界的龙卷风威力惊人,能轻易地摧毁房屋、破坏道路,将途径的建筑物、牲畜、植被和人全都吸上天空,再抛落下来。 而眼前的风柱,明显在破坏力上更胜一筹,就连地表都没放过,任何事物都会被卷入其中,撕扯成零落的碎片。 “这是星洁干的?” “对。” 徐向阳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怀中女孩细嫩光滑的侧颊,俯视着紧闭双眼陷入沉眠的她,小声却肯定地回答道。 风暴形成的表现,亦和数日前失控时的状态如出一辙。现在,他终于能确认自己的猜测了。 ……完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总之,先挺过这遭。”班长大人说,“之后的事情等之后在说。” 她向姐弟二人招了招手,提醒道。 “你们往我这边靠过来,我好保护你们。” * 受班长大人操纵的邪灵们全都聚拢起来,围成一大圈,有手的手拉手,有触角翅膀的就搭在一块儿,形成遮挡风沙的蓬子; 而在它们下方,徐向阳等人躲在利用能力迅速挖出来的土坑里,周围脆弱的泥土和地基岩层都用丝线反复加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当于避难所的空间。 面对即将降临到身上的天灾,一号二号等等邪灵全都瑟瑟发抖,但它们还是坚持岗位没有离开,庇护着身体下方的主人和她的朋友们。 阳光被遮挡,昏暗安静的空间内,徐向阳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哇。” 竺清月似乎正在“借用”自身操纵的邪灵们的视野。 “这可……真是超乎想象。” “怎么了?” “龙卷风变得更多了。我数数,一,二,三……这起码有十道以上,不管前后左右,我已经看不见除了风暴以外的东西了,到处都是被吹起来的泥土。” 徐向阳吐了口气。 “能撑住吗?” “马上就能知道了。” 竺清月的回答过去后不久,徐向阳突然觉得肩膀一松,脚下悬浮不着地,晃了两下后,整个人直接原地飘了起来。 直到背后撞见了看不到的东西,像是被渔网兜住的鱼那样动弹不得,这才停下动作。 竺清月和他一样飘在空中,笑着感慨了一句: “哎,果然这些弱小的邪灵靠不住啊。” 徐向阳扭头一看,被拿来当“肉墙”的邪灵们全都消逝了。他背后是漫天风土、一无所有的世界,强大的真空吸力差点让他的眼球都飞出去。 他连忙转过头去,背对着身后的世界,全心全意信赖着班长大人的能力。 “一号它们呢?” “我让它们滚蛋了。”班长大人摆摆手,笑着回答道,“虽然很弱,但毕竟是我的手下,还是舍不得让它们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 “嗯。” 徐向阳点点头,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身后的风暴什么时候会过去? 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其中一道龙卷风的内部结构: 天空深处开了个孔道,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洗手池上方的出水口,而地上的所有人、所有事物则都像是生活在洗手盆里的浮游生物,在巨大虹吸作用下,迟早会身不由己地被吸入到水管中去。 “孔洞”的那一头,恐怕就是远境;准确地说,是少女梦境中联通的那片混沌之海。 林星洁的能力本质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徐向阳心想,或许所有的神媒身上都有着相同的性质,他们是远境与现实的沟通渠道,是维持两界脆弱平衡的关键性媒介。 这时,徐向阳的耳朵动了动,突然说道: “有人过来了。” 班长大人惊奇地侧过脸来——她现在是四肢垂落、脊背贴着网的状态,这个姿势看上去有点像被吊起来的咸鱼,十分搞笑,所以徐向阳真的忍不住朝她笑了。 ……实际上,李青莲现在也是这副德行,不过他可不敢嘲笑正一脸不爽的姐姐大人。 “别闹。” 竺清月有些不满地扇了他胳膊一下。 “都这种情况了,还有人能到这里来?” “对。” 徐向阳微闭眼眸,他一边用通灵能力侦测外界,一边回答道: “是个很厉害的灵媒。虽然处于风暴中心,走得很艰难,但的确在朝我们这边靠近。” “哦……我们需要叫他帮忙吗?” “嗯。这种时候,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徐向阳使用通灵,朝对方释放了信息。 就算哪天他流落荒岛了,都不用生火或者在沙滩上画“sos“来传递求救信息。如果看到了经过的船只和直升机,他只要“通灵”一下就好——也不用担心会造成事故,对于当事人来说,只是一个激灵,一种灵光闪烁的本能。 接到通灵讯息后,对方立刻转变方向。半响后,此人吃力而缓慢地来到他们身边。 一只巨大的手掌覆盖在坑洞边缘,看上去像是一座古老神像的一部分。 “无尽狂沙中被掩埋的青石佛像”……听上去还挺有意境。 但它现在却被赋予了生命,活动起来。神像爬到洞口附近,用庞大坚固的身躯挡在他们头顶。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上来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徐向阳眯起眼睛,他抬起头,看到上方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你是……” “我是李横竖。”对方简短回答道,“周队长告诉我有关于你们的事情。” “太好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闷哼了一声。 “向阳?!” 他听见身旁班长大人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语调变得异常尖锐和慌张。 对于即使是在刚才那种紧要关头都能保持微笑,无论面对多么夸张的景象都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她来说,这可以说是难得的失态。 徐向阳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臂被割裂出了两道伤口,正在止不住地淌血。 怀中的女孩依然紧闭双眸,一头漆黑的长发却在无风自动,像海草般在空气中轻轻漂浮。 第三百六十七章 龙卷肆虐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八章(上) 降临之神 “不好,她就是那位……” 李横竖说到一半便改口成了提醒。 “那边的小子,快赶紧把她放下!” 徐向阳低头俯瞰着怀中的女孩,他眉头蹙得很紧,这不止是因为手臂上被割开后流血不止的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否则,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始终不愿意松开手。 “她现在,正在做梦。” 徐向阳像是在自言自语。 “到底梦见了什么?” “做梦?算了,不管她是怎么了,这人的能力失控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李横竖说,“我先带你们走吧。” “……” “另外,你不止要放下她,我们还要尽快远离她。在她周围很有可能产生新的风暴。我过来的时候见识过这风暴的威力,和普通龙卷风不一样,所有东西都会半点不留地吸到别的地方去,到时候想走都来不及了。” 徐向阳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正抱着烫手山芋,准确说是一枚即将引爆的核弹什么的……但他的手指头却不受头脑理性的指挥,像是冻僵的手被吸在零下好几度的金属表面,牢牢贴着女孩身上的衣料不放。 “放开她吧。” 班长大人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徐向阳的手背,柔软的掌心处传来像玉石般温润的触感,以及让人怀念的温暖。 “要是星洁醒过来后,知道是自己失控害你受伤了,一定会感到自责的。你知道,她一直在担心这种事情,就算被你安慰过好几次,直到现在都还是放不下。你不希望让她的忧虑变成现实吧?” 徐向阳刚想说什么,突然觉得有一阵猛烈的拉扯力道从上空传来。 僵硬的手臂完全无法阻止这股庞大的吸力,他只觉得手腕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楚,双手一轻;而本来在他怀抱中的女孩已经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轻飘飘飞上了天空。 徐向阳忍不住眯起眼睛,抬头望天。 土壤、岩石和建筑物,所有被卷上天空的事物都粉碎成了尘埃,视野里除了没有颜色的无色狂风,就只剩下无数漂浮在灰茫茫背景里的细小颗粒,构筑成了一整个晦暗无光的世界。 而少女慢悠悠飘上去的路径,却是唯一能让密布阴云背后的光亮洒落的通道,一道通透光柱照亮无数尘埃,穿过雾霭般的朦胧,从天而降包裹住了她,这让她上升时的姿态就像是登临天国; 所有凶恶的、猛烈的风,在靠近她之后,都变得柔和下来,像是春日洋洋时在河岸边吹过的和煦微风,轻柔抚摸着人的脸庞,拂起一片衣角。 林星洁就在这温柔的风与光的簇拥中,慢慢浮上天空。她双眸紧闭,仍然是睡着的姿态,安详得像是襁褓中的婴儿; 但当她飞上天空时,一头漆黑的长发随风狂舞,双手张开,如同正在拥抱天地。尽管那苗条瘦弱的身姿在身后灰茫茫的背景反衬下显得十分渺小,可那股居高临下的气魄却异常惊人。 此时的林星洁有着压倒性的存在感,不像是刚刚从地面升上去,而更像是一位穿破云霭、从天而降,正向大地肆意倾洒怒火的女神。 连通天地,在荒野之上疯狂肆虐的数十道龙卷风柱,此时全都甘愿成为她的衬托。 不知不觉间,龙卷风们竟主动聚集过来,以漂浮在空中的长发女孩为中心,变幻成新的天灾样貌。 与此同时,苍穹中央的孔洞,正在愈来愈大,扩张成纯黑色的间隙,就像是通往外层宇宙深处的通道。 而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恍然意识到,星洁已经前往远处,和自己隔了相当漫长的一段距离。 这副场景要是被人见到了——应该说,肯定是会被拍摄和记录下来的,现在有一堆人正在关注这边呢——大概会觉得是新诞生的神媒突然大展神威,打算加入战场吧。 只有站在底下的徐向阳他们知道,这只是一位迷迷糊糊的女孩正在做梦而已。 唉,她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徐向阳心想,这铺天盖地的风暴,除了唯一的制造者以外,没有人能靠近。 他这时候才有心思低下头检查,才发现手臂上不止有刚才被发丝割出来的伤口,皮肤表面还有数不清的细小裂口。 “另外,不是‘你带我们走’,而是‘我们一起走’。” 这时,他听见竺清月对那个陌生人说道。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都已经很勉强了,不是吗?”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道。 “好,你说得对。我们合作。” …… 就这样,大家爬上了青铜神像的手掌。而班长大人释放出来的丝线则起到了加固地面和缆绳的作用,让神像能迈开大步,在狂风中奔跑。 半响后,神像旁边光秃秃的地表突然龟裂,一条巨大的蜈蚣怪物探出脑袋,在即将被风刮跑前,用触足抓住了神像的一角,然后像爬山虎似地蜿蜒而迅猛地攀登上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跳到了神像的掌心上。 这里就像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完全可供十几个人居住生活;另一只手同样搭在上头,构成一座天然的雨棚。 “你们好。” 她先是朝李横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又朝年轻人们的方向摆了摆手,面露笑容。 看样子是个熟人。 但当徐向阳和竺清月看到此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很明显愣住了。 “你们认识她的吧。”李横竖挠了挠头,“如今情况危急,能靠近这个地方的只有你们,还有我和她,剩下的人压根没希望,所以为了解决事态,也只能暂时联手……” 话说到这儿,他才注意到年轻人们的表情很古怪。 “等等,你们认识她的,对吧?她说和你们在交流的时候虽然没能达成一致,但没有发生过冲突……难道是在说谎?” 李横竖用很怀疑的目光盯着这孩子,一副跃跃欲试,随时都有可能翻脸动手的表情。 落到他们面前的女童摇摇头,露出小大人般无奈的神情。 “只不过是没见到过我本体的样子而已。那就让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 女童将手放在胸前。 “我叫龙婆。此次前来,是为了帮助各位,同样也是为了帮助自己,逃离这个地方。” 她转过身,眺望远方被淹没在茫茫灰尘中的城市。 “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能阻止三位神媒间一触即发的战争造成大规模的破坏和人员伤亡……只是现在看来希望渺茫。我们终究是力有未逮。” 第三百六十八章(上) 降临之神 章节目录 今天晚上看了部电影,气得我睡不着觉! 看了《花束般的恋爱》,我真是急了,男女主角居然是因为“喜欢押井守”这种破理由为契机相遇交往的,我回去就把我珍藏的原画集和标着“作者鸭颈兽”的废话书都砸了,我无法接受!编剧现在敢写因为押井守才谈上恋爱,接下去该写谁我都不敢想了。今敏?大友克洋?还是我最爱的几原邦彦?这种充满对动画宅误解的歪风邪气该治一治了! 不说了,今天摸了。 《侵入人间》今天晚上看了部电影,气得我睡不着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八章(下) 死也要去 龙婆……居然变成了小孩子?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穿着老气横秋的布掛,面庞肌肤却白里透红,手脚小小、身材矮小,背后还垂着一条大麻花辫的小姑娘,惊讶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就算在经过通灵后,他从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从而确认身份,徐向阳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的印象中,龙婆的样貌一直就是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的样子;这种印象符合她的身份,以及对方说话动作时那种平淡的态度。 老实说,就算龙婆的真身从女人变成男的,甚至变身成怪物,徐向阳都不会有现在那么惊讶。 “这也是你的能力?难道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吗?就像天山童姥那样?” 旁边的班长大人兴致勃勃地围着小姑娘转圈,瞳孔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 龙婆好像有点不适应竺清月的热情注视。她在别人面前显露真身的机会寥寥无几,就算有人知道,也只会感慨于她能力的诡异神奇……但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她惊讶的地方好像不在于这里。 “只是我的体质天生比较特殊而已。你知道侏儒症吗?” 患有侏儒症的人,会因为天生的基因缺陷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从小孩子长高长大为成年人,只能保持短小的身材与骨骼不成比例的生长。 “我知道。但是侏儒症并不能让人青春永驻,在他们身上仍能看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可我看你,好像是真的变回小孩子了?”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竟然还动起了手,像个女流氓似地抚摸龙婆的脸颊,感受着属于小孩特有的柔嫩弹性……也不知道该说是这姑娘胆子大还是脸皮厚。 也有可能是缺心眼。徐向阳心想,因为她心眼太多,过犹不及,反而表现得缺心眼。 龙婆显然是被惊到了。敢对自己做这种事的人,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 大概正因为如此,龙婆一时间甚至没有想到反抗,只能面无表情地任由自己的脸蛋被竺清月搓扁揉圆。 同样受惊吓的还有李横竖。历经百战的男人的表情不复淡然,手掌握紧,紧盯着竺清月的动作和被她抱在怀里的灵媒世界中赫赫有名的危险分子,生怕龙婆发脾气,把整座神像都掀飞了。 当然,龙婆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对她来说,这种体验还……蛮新奇的。以她的岁数而言,这种亲近感觉就像是后辈向长辈撒娇。 龙婆在感到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悄然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在换张脸后,对方的态度居然能改变这么多。 看来是她搞错了一件事。龙婆过去打过交道的灵媒们都是各国精英,而和早就不会相信外表的他们不一样,这回遇到的年轻人们还都很单纯。 早知如此,她是不是该早点以真身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如果她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龙婆忍不住说道: “要是林小姐以更加正常和顺利的方式觉醒,也许能和阎王联手,逼退观星会会长,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 “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做到。” 徐向阳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望向远方被漫漫尘埃覆盖的苍穹,而恋人就在这片昏暗的天空下,冷冷地俯瞰苍凉大地。 “星洁的事情有些特别,秘密就埋藏在她的过去之中,我们都不清楚。现在孟正死了,知道这件事只剩下她自己,而我们却无法靠近她。” 众人皆默然不语。 本来轻松下来的氛围,再度变得沉重起来。 “无能为力”,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感到苦闷的词。 “莲姐,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 徐向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尽量露出了轻松的笑。 李青莲没有回答,她将视线投向龙婆,随后又望向李横竖,在他们两人的脸之间转来转去。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看起来你们好像挺厉害的?应该也是为了解决事情才来到这里的吧,就不能想想办法,把那孩子带回来吗?” “……” “抱歉,这件事的确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李横竖坦率地做出回复。 “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有能力解决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超自然事件。要是我们俩联手,再加上你身边这俩年轻人的帮忙,这世上理应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但是林星洁……” 他的目光望向了和徐向阳相同的方向。 “像林星洁这样的人,正好是在‘人间的道理’之外的。神媒发威这种事情,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辈子未必能见到一回,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个两个全部冒出来。” “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状况。” “是啊,也许是因为千禧年即将来临的缘故。” 停顿片刻后,李横竖又说道: “我们可以考虑一下。首先,想要把她拉回来,就必须要到风暴中心去,去往她的面前。” 男人的手指指向矗立在无尽风暴中,无数道龙卷风中体积最大的风柱—— 那都不能说是“柱”了,而是一堵在世界尽头顶天立地的风墙。 “我们现在光是逃离这个地方都需要拼尽全力,如果真的要往中心区域走的话,面临的问题会更大。我们需要面对的不是现实世界的自然灾害,明白吗?那恐怕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风暴。” “以及,看到天上的那个巨大空洞了吧?” 他吐了口气,将手臂抬高,指向仿佛倒悬在苍空之上的漆黑深渊。 “要是随便靠近,结局就是被风吸走,卷到那个洞里头去,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龙婆的反应要更认真些。她表情严肃地向徐向阳他们询问道: “如果能靠近她,你们打算要怎么做?按照你们的说法,林小姐目前的意识似乎尚未清醒。但就算睡着了都能做到毁天灭地的事情,神媒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具体要用什么办法让她苏醒过来呢?另外,在靠近的过程中,我们遭遇到的来自她本能的反击可能会更加猛烈……” 龙婆瞟了一眼男生垂落在身体两旁,尚在流血的手臂。 “就像你现在受的伤一样。” “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眼下能做的,就是指望林星洁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清醒过来。” 李横竖将手中的烟头丢下,他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重新站起来,和龙婆一起站到神像手指边缘。 “不止是你,我们都一样,只能寄希望于神媒自身。” 于是,李青莲没有再开口了。 伴随着“轰隆”巨响,神像大踏步朝着远方的城市奔跑。 李横竖,竺清月,再加上龙婆的能力,他们已经能在风暴核心区域外的地方自由行动,至少逃脱无忧。 神像覆盖头顶的手掌愈加合拢,将天光与四散的尘埃一同遮挡,周围突然暗了下来, …… 在无人说话的寂静黑暗中,徐向阳听见耳畔传来少女的轻笑。 “‘大家都一样’?‘什么都做不到?’徐向阳,你该不会信了这鬼话吧。”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道。 “告诉我,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我要去。” “哦?不怕再次受伤吗?” “死也要去。” 徐向阳握住女孩软绵绵的手掌,如此回答。 随后,两人一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章节目录 再请一天假 这两天工作有点头疼。卡住了。 《侵入人间》再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唠一唠 首先新章还没写完。 其次说一下,这两天的更新是因为工作。有朋友已经知道,我现在在上海这边的手游厂当文案策划,整体来说工作不算太辛苦,所以也能维持更新。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卡住的时候,这就和写文一样,一直到死线前都没啥灵感……这种时候就很难集中精力更新。不过这种情况还是比较罕见的,打起精神总能应付的。 另外,可能有读者朋友误解,现在写作进度确实是第一卷收尾阶段,但本书总共就两卷……第二卷暂定名为《新世界》,且长度会比较短,写几篇三人组长大后的故事这样,所以也不用替我心急拉。 《侵入人间》唠一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通灵 等到神像一双互相合拢的手掌再度张开后,周围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李青莲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视野由“暗”转“明”的过程。 她走到手掌旁边往下俯瞰。这是一条空旷的马路,马路边缘仍能看到地层结构变动所造成的裂痕,但明显不如林星洁力量失控后波及的区域那样凄惨。这里是位于风暴以外的地方,路边的信号灯在正常工作。 不远处坐落加油站,和一家五金店、几处化工厂的厂房。厂房大门前停着私家车,从这个高度俯瞰全貌,能理解这里不是在城区改造中被随意废弃的地区,而是尚在火热开工中。 当然,眼下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因为人群都已经被疏散光了,都在附近的防空洞底下。她在来之前就从周行健那里听说过相关计划。 前方原来就是锦江市的入口,他们已经成功逃离无数道龙卷风柱席卷的危险地带,抵达城区附近,暂时安全了。 可整个城郊地区都在被吞食过程当中,谁都不清楚这份“暂时”,究竟会有多短暂…… 但就在这时,李青莲突然注意到,自家弟弟与那位竺同学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踪影,神像的掌心处只剩下和自己一样面容严肃的龙婆和李横竖。 李青莲明白了什么,她猛地转过头。 然而,在黯淡的穹不定只是颗幸存下来粘在视网膜上的尘埃。 真正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到人眼球的,是那道位于天空中央的巨大豁口。站在他目前所在的位置,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伤痕”后方的空洞全貌,那是深邃暗沉的漆黑,通往深渊的宇宙。 “徐向阳,你有信心吗?现在没有人能帮我们了。不过,至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莲姐现在是安全了。” 和班长大人的猜测一致,徐向阳实际上是为了让姐姐能安全地离开,所以才会在星洁飘上天空后,还有耐心留下来和龙婆他们说话交流。 要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第一时间就让清月带自己过去了,谁会去管无关人士的想法。 “我很感谢他们能过来,但我不认同他们的想法。这件事到最后,肯定还是需要自己来解决。” 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早就决定要相信和依赖彼此。如果别人随随便便就能代劳,才会显得这份关系过于脆弱。 “不过,他们有些话还是说的有道理的。” 竺清月提醒道。 “等我们闯进风暴中之后,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我又没有其它能力。”徐向阳笑了笑,“我能做到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件事。” 利用“通灵”,深入人的精神世界。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在目前所知的通灵者范围内,徐向阳只知道一个,那就是自己。 如果能用得恰到好处的话,就算没有强大特别的灵媒能力,一样能正面对抗高等邪灵;但作为代价,则是他需要让自己的意识投放到他人的心灵世界内。 这就好像一个势单力薄手无寸铁的人主动投身到敌人的大本营里,况且心灵的世界一旦与远境相连,本就会变得诡谲凶险。 而他在意识世界固然能调用一些现实中做不到的能力……但和盘踞在人意识深处的邪灵或者整个庞大无垠的远境比较起来,无异于蟷臂挡车。 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举动,清月和星洁都表示过反对。徐向阳虽然坚持己见,没有放弃这种做法的打算,但在剿灭安宁街41号之后,他确实没有再使用过了。 而如果对象是神媒呢? 徐向阳到现在为止还搞不懂这个词所代表的涵义,但就从苍穹巨眼的主人、具备空间转移的人影以及目前星洁的状态来看,他们与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同,具备的力量水平不在一个次元上……也难怪会被冠以“神”的称谓。 光是对付一个鬼屋老人就那么费劲,如今却想要深入到星洁失控的内心世界,这或许是纯粹的自杀行为。 实际上,星洁不止一次提起过她心中的风景,以至于徐向阳好像已经能想象出失败时的画面了: 被黑洞卷入,被漆黑的大海彻底吞噬,最后半点不剩下。 这种无力感,像是在无边黄沙上跋涉的旅人,或者是在暴风雨中似落叶般飘摇。 但徐向阳嘴上却说: “没问题,交给我。” “……真有自信。” 竺清月偏过脑袋。 她当然看得出男孩的真实想法,可是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劝阻。 “可我却很害怕。”少女喃喃,“害怕你会死,害怕我会忍不住把你锁起来不让你走……害怕我不允许你去救星洁,宁愿当个鸵鸟,什么都不去看。” “你这么一说,我都害怕起来了。” “担心我会发疯?” “你才不会。” “那就是……担心救不回她?” “这只是一点。”徐向阳老实承认。“我更担心找不到她。要是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起码在最后时刻,我想要陪在她身边。” “欸……” 竺清月很不满。 “听上去就好像我被你们俩抛下了?” “不会的。” 徐向阳笑着说。 “要是我们俩准备下地狱,肯定会先把你拖下水。” “好好好,好啦,拖下水就拖下水。不管去哪里,我要会陪你们一起。” 说着不知道是疯癫还是浪漫还是单纯犯蠢的话,两位年轻人终于来到了“黑点”下方。 徐向阳确认那就是林星洁以后,开始转过头去打量班长大人的侧脸。 “清月,你是不是比以前更强了?” “是吗?” “厉害好多。还是说以前在隐藏实力?”徐向阳仰起头,“我感觉别人大概没本事把我送到这里。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变强了。我好像能看到你口中的‘线’了。” “真的?” “真的。” 徐向阳望着那铺天盖地,宛如暴雨般的无数丝线,而无论是扭头望向荒野,还是往前眺望,这雨竟始终绵绵不绝看不到尽头,如同编织的银盖遮挡大地,他情不自禁心生感慨。 从这场面规模上来看,班长大人和神媒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声势还没那么大……这个念头在徐向阳的脑海中转过,没有停留太久。 因为,眼下真的是最后时刻了。 “我真想把线绑在你身上,然后一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就把你拉出来,或者把我扯过去。” “听上去就跟放风筝一样。”徐向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事儿你以前就做过,你还记得吗?” “嗯……可现在的我却做不到。” “因为你答应过我了呀,对不对?不是做不到,而是我的大小姐向来很守信用。” 竺清月不说话,只是将面庞死死地贴在他的领口上,过了好久才沙哑开口。 “你要是去别的地方,我都有把握。可你偏偏要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我……我只能看着……” 伴随耳畔的抽噎,肩膀上传来泪水渐染开的湿热。 “放心,交给我。” 徐向阳抓住竺清月柔弱的肩膀,像是要给予她支撑起全部的力量。 然后是接吻。 恋人间热烈的,毫无保留的吻。 …… 不久后,竺清月选择离开了这个地方,在远处等待。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孤身一人的徐向阳没有再犹豫,他朝着天空之上,那个如神明俯瞰大地般悬浮着的女孩子,高高举起一只手。 “……那么,我来了,星洁。”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通灵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章 时光倒转? 我想,有些事情注定是我做不到的。 少女抱住了昏迷不醒的恋人,抬头看了看仍像天使般紧闭双目悬浮在空中,不见有丝毫下落趋势的好友,视线一时间变得恍惚。 天地间一片灰茫茫,空中巨大的漆黑空洞似深海漩涡般旋转,数十道龙卷风筑成的墙壁将方圆百余公里的土地尽数圈起;而在荒野之上,只有一男两女三位年轻人的踪迹。 前往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去救回她的“心”——这真的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在竺清月看来,这远比空间转移的超能力和拥有毁灭城市力量的怪物更令人吃惊;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徐向阳一人。 不过,这就意味着…… 他选择去做她的勇者,如今已经没有谁能陪着自己说话了。 没有人能鼓励她,安慰她,甚至没有人在看着她;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中,她将是孤身一人。 除了抱着他、以及看着她以外,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竺清月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独。 自从父亲离开,只留下病重的母亲后,她就习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照顾自己和生活。而这种生活在母亲走了之后依然没有改变,她日复一日固执地编织着关乎家庭的谎言,欺骗了所有人,直到连自己都忘记为止。 在每个静悄悄的夜晚,女孩背着书包独自回家, 走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哼着小调在厨房里切菜做饭,将药物、水和饭菜送到母亲房间里, 自己吃完饭后再收拾好两人份的碗筷,然后是洗衣扫地等家务,最后再是洗澡,做作业, 上床休息……而这所有活动, 都是在寂静与黑暗中完成的。 那样的生活自然是寂寞的,在旁人看来甚至是扭曲到令人畏惧。不论她自个怎么习惯、怎么甘之若饴,竺清月其实打从心底了知孤独的滋味。 如若不然,她就不会在同校同学中有意无意地寻找观察自己的“同类”, 在察觉到对方突然得到了自己无法想象的幸福以后, 便忍不住去靠近,做出如同飞蛾扑火的事来。 而对于渐渐开始习惯光明的人来说,卷土重来的黑暗总归是难以忍受—— 竺清月眼下就是这种心情。她盘膝而坐, 将恋人的脑袋放在膝盖上,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真的很孤独。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的手指在男生的嘴唇上轻轻滑过。女孩俯下身,在他的脸颊上“啵”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记得要带上星洁她一起哦……” 话说到一半,竺清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算咯,这种事肯定用不着我来提醒。” 女孩将脑袋垂落得更低,声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 “要快点回来啊, 向阳。” * “……” 眼前一片漆黑。 等徐向阳回过神来后, 耳边响起的是浪花拍打海岸的“哗啦啦”声音,一阵又一阵, 仿佛永无止尽。 他不清楚空间方位, 看不见上下左右,浪费了一段时间后(尽管他同样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总算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正站在某个地方。 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漂浮起来了, 在虚空中颠倒;而当他恍恍惚惚中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正站在某处沙滩上”的时候, 双脚这才随之沉沉落地。 他试图眨眼, 却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只有脚底传来湿润中夹杂这粗砺的触感,正在提醒他当下的处境。 对了, 这就是星洁曾经向他描述过的地方…… 前方就是混沌之海,小安等一众怪物诞生的地方。 徐向阳努力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试图将通灵能力扩散开去。 可这里和现实世界不同——就像雷达的原理是通过发射电磁波对目标进行照射,并接收其回波来确定目标的空间信息一样,假如没有受体反馈,人就无法认知外界。 徐向阳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状况。由于周围的黑暗实在过于广袤和浓厚,他所释放出的通灵能力就像是将一枚石子投入深渊,连回声都听不到,鸿飞渺渺、了无音讯。 尽管并没有发现任何威胁,但内心的不安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不过……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没关系。 这种情况尚且在他的预料之内。 为了救回星洁,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都得硬着头皮上, 这种程度的阻拦根本不算回事。 “要往哪个方向去呢?” 如同在宇宙中行走的无垠黑暗,他像幽灵般往前飘, 陷入茫然。 ——直到前方闪烁起温暖的灯火。 那火光很小,只有火苗的形状,在徐向阳眼中好似浮游生物般虚幻飘渺。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 这就是唯一能指明方向的灯塔。 他努力想要靠近那个地方,然而速度却始终快不起来,就像是在糨糊中游泳。但黑暗本身空旷虚无, 没有任何阻力,所以这种感觉更像是……尝试在梦中让自己跑起来。 事实上,不在脚踏实地的物质界,人的确无法快速奔跑,徐向阳的意识仿佛陷入了镜头放慢的世界,主观意愿努力驱使着他前进。 远处的灯光仍在飘荡,黄豆大的烛光轻轻摇曳,无论他怎么靠近,好像始终都没有变大过。 与此同时,徐向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通灵能力正在不断衰弱下去…… 通灵当然会对人的精神造成重担和损耗,但由于徐向阳的能力异乎常人强大,充沛到平常使用的过程中几乎不会感受到疲劳, 所以眼下的这种衰弱还是他头回体验,一时间惊慌失措。 等他冷静下来后,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缘由: 如今没有现实作为对照, 他以单纯的“意识体”状态行动,因此不管精神力的流逝速度有多缓慢,都会在这片黑暗中变成唯一的指标。 而这条道路,又实在太过遥远,他恍惚间分不清岁月,说不定自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走了十几年。 一旦他如今的意识体衰弱到一定程度,就注定无法回到自己的肉体中去,在这广袤的世界中彻底迷失方向,直至消散成雾,成为组成黑暗的最微小部分。 ……原来如此。 其实根本不需要陷阱,不需要怪物的埋伏,黯淡无光的世界本身,就是最可怕的地狱。 它太广大了,大而空旷,远处烛光般微弱的火焰,或许仅仅是海市蜃楼,是自己的错觉,是伸手不可及的彼岸。 它不屑于制造危险,而是恒古不变地维持着自我状态,只需静静等待着外来者在永无尽头的路途跋涉中神魂俱灭。 ……甚至可能连这种想法都是在自作多情,毕竟,这种地方除了自己又有谁能进的来呢。 徐向阳才想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式变得有些迷迷糊糊,像是陷入了清早醒来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然后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意识体结构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小球。 “星洁,我……” 徐向阳好似喝醉了酒,对于即将走到穷途末路、魂飞魄散之境地,他没有感到半分害怕,内心涌动的情感反倒是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 “我来见你了!” 他大声呼喊。 远处那团温柔烛光的大小始终没有改变分毫,却在此刻爆发出异常强大的吸引力,梦境中的世界似乎听到了他正在高喊其主人的姓名,将他卷入到更深层次的漩涡中去—— 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折、熔化成了半固态,然后粗暴地塞进了洗衣机里。 幸好他此刻没有肉身,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天旋地转后,双脚便再度落地。 当黑暗散去时,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从不着边际的无垠荒野变成了四四方方的房间。 这回,好像是到了一处有人生活的地方……他没来得及仔细检查周围环境,目光便被躺在床上的身影吸引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 那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紧闭双眼,睡得很香。女孩的脸蛋圆嘟嘟的,十分可爱。粉嫩的唇角嘟起,嘴边有口水的痕迹,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两根辫子平摊在了枕头上,一双胖乎乎的手脚伸出被子外,摆出四仰八叉的姿势,看样子睡相不太好。 他在看到这躺在床上睡觉的小姑娘的第一眼,就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没回过神。 尽管是“初次见面”,但这种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熟悉感……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双眼紧盯着躺在床上女孩的脸,牢牢不肯松开。 * 对于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女生林星洁来说,今天注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夜晚。 这天晚上,上半夜她早早就上了床,睡得很香,还时不时咧嘴,因为梦见了明天不用上学而傻乎乎地笑,流出的涎水都快把整张枕套都浸透了。 林星洁一家住在城郊,远离城市的喧嚣,和邻近的村庄地区同样有一段路。 附近零散坐落着几家住户,平常就没有人打扰清净,每到夜幕降临,更是万籁俱寂。 除了能听见从村落方向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和拖拉机“轰隆”作响,剩下的就只有灌木丛里不安分的虫鸣。 这般悠闲的生活,造就了小姑娘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心态。她向来吃好睡好,吃饭睡觉都不用父母催,可以说是很令人省心了。 不过,正如前言所说,这是个不太寻常的夜晚,甚至很有可能成为改变她人生的契机。 也许是因为今天下午的时候,小姑娘遇见了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第一次走入父亲的地下室。 尽管后来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好像都没什么稀奇。但她本来已经对这地方见惯不惯了,这会儿却又有好奇心自心底再度升起: “要是里头什么都没有,爸爸他到底是关起门来研究啥呢?我记得,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地下室里,还有一道通往更深处的门……” 临睡前,林星洁迷迷糊糊间有了这个念头;等到了后半夜,她的梦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开始有了模糊的形态。 就像是受到了电波干扰的收音机,某种浑浊的、看不清轮廓的物质,散发着飕飕冷气,悄然爬入了房间,爬到床上,爬到枕头边,即将从耳朵孔里钻进去,一直钻到大脑里头…… “!” 林星洁猛地惊醒过来,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被子,满头大汗。 她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那种阴冷的恐惧,似乎并未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消失。 每当人感到害怕的时候,第一时间的反应总是跑到床上,把自己躲在被窝里,厚厚的被子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最温暖的结界…… 但此时此刻,竟连这招都失去了效果,林星洁抓着被子,手脚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准确地说—— 就在她的床边。 有什么“东西”,现在正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 被这种惊人的恐惧攫取心脏,林星洁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还放声大喊: “爸爸……妈妈……爸爸!救我!” 她喊得撕心裂肺、口齿不清,沉寂祥和的夜色被打破后,林爸林妈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来。一时间,这个三口之家陷入到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一章 女孩与床前的恶灵 他不可能认错。 就算年纪变小了,他也绝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恋人。 徐向阳站在自家女友(幼年版本)窗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脑袋微微发晕。 倒不是因为看到了星洁幼年时的样子…… 虽说这姑娘以前胖乎乎憨态可掬的模样与如今苗条玲珑的少女体态对比鲜明,正所谓“女大十八变”,目前看来只有那张略带点婴儿肥的清纯脸蛋还残留点她童年时期的稚嫩——此外,尽管星洁那副胖乎乎的孩童样貌同样很可爱,但他还是很想笑,要是手边有照相机,肯定要拍几张照片留念以后用来嘲笑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竟然看到了过去的她。 从一个黑暗无垠的广袤世界,到被渺小的灯火所吸引,来到了一个…… 呃,对了,这是哪儿来着。 想到这里,徐向阳总算有心思开始打量起周遭环境: 这里很明显是一个小孩子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柜子、一套桌椅。书包斜斜靠在椅子上,作业本、百科全书和字典等等在桌上随意乱丢,墙上贴着邓丽君的海报,角落里塞着海豚玩偶,赛车,和足球。 房间的面积不算大,但给人的印象却令人怀念,徐向阳忍不住会心一笑,这里的布置, 以及杂乱随意的氛围,和他童年时候的卧室真的很像。 他觉得星洁小时候可能就颇为男孩子气, 甚至可能是那种顽皮捣蛋的小鬼, 她喜欢玩的东西不是芭比娃娃, 而是像足球滑板赛车这样的玩具。 卧室的另一头,还有一扇窗户。他隔着玻璃往外头瞧去, 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天色,和被笼罩在夜幕下的草坪。 尽管天色稍暗,但相比起他来时的深黑地狱, 已经称得上明亮了。远处山坡起伏和缓,林木的倒影覆盖着灌木丛,再远还能瞧见一轮皎洁的弯月。 万籁俱寂,一派祥和的乡间风景。 他松了口气,看来这地方是“正常”的…… ……是了, 这里应该还是林星洁的意识世界, 徐向阳想道。 其实无论哪边, 都属于女孩“意识”的一部分, 只是他目前所在的区域较为特殊。 依照之前的猜测总结, 星洁她是通过梦的方式想起过去,而属于神媒的真正能力亦会随之解封;换句话说,自己来到了一场回忆之梦中。 在这里, 他有机会了解到过去发生了什么,找到唤醒星洁的方法。 没有错,一切都没有问题。 事情正朝最顺利的方向发展。 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躺在床上的小星洁像做了一场噩梦, 突然瞪大眼睛, 满头大汗地醒过来。 她的小手死死抓着被子, 表情僵硬,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看上去又紧张又害怕。 徐向阳看得好笑,同时又觉得好奇。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常理来说,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场梦,本就该有它的特别之处, 很有可能是星洁童年记忆中最重要、最印象深刻的部分。 徐向阳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他发现, 小女孩正用一双滴溜大眼死死瞪着的人, 好像…… 好像是自己。 不,这怎么可能? 徐向阳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正身处在过去的记忆之中, 一个过去的人、一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虚幻的影子,怎么可能看得到他? 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徐向阳的心情有点怪怪的,有些别扭。他忍不住转头,想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 理所当然,他背后空无一物,只有雪白的墙壁。 “爸爸……妈妈……爸爸!救我!……救我!” 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恐惧,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开始扯着喉咙放声大喊。 徐向阳被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安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是徒劳的。 只听见楼底下传来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动,随后是两个大人急急忙忙跑上来的脚步声。 * “你……你没事吧?” 穿着睡衣的林素雅跪坐在地上,一脸担忧地抓住了女儿的手,而林明远则默默站在床头,安静地看着母女交流。 “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大叫起来?” “有……有人……” 小女孩的身子还在发抖,她抱着胳膊,结结巴巴地说。 房间的灯被打开了,温馨的光亮驱散幻觉般的昏暗阴冷,再加上父母都在身边,小姑娘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只是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 “我刚刚看到有人……” “有人?小偷吗?” 林明远看了一眼房间窗户,封得好好的。他沉声问道: “你在哪儿看见的?他逃哪儿去了?” “就、就在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 男人愣了一下。 女儿的卧室并不大,至少不像是能藏下一个人还不会被人发现的面积。 不过他还是检查了一下柜子里头、床底和门背后,的确没有人。 再加上通往二楼卧室的就一条路,他们上来的时候没有撞见别人,而窗户也没有开……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这是小姑娘刚刚做噩梦了吧。 虽然这事儿放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星洁身上还是头一遭,但她毕竟还是孩子嘛。 林素雅的表情缓和下来,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笑着说道: “好了,别担心,有我和你爸陪着你。休息一下,放心睡吧。” “可……可是……” 林星洁用手抓住被子,挡住了半张脸。 “‘他’、‘他’还在这里……” “是吗?在哪儿?” “……” 女孩不说话了,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林素雅忍俊不禁地替她揭开, 之后她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别怕别怕。这样吧宝贝,我今晚陪你睡,行不行?”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对丈夫嘱咐道: “你去外边看看,检查一下门窗有没有锁。今晚我留在这里陪孩子。” “好。” 林明远点点头。 “你先等等,我去替她热杯牛奶。” 这么说着,林素雅走出卧室。过了一会儿,她端着热牛奶回来,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准备和丈夫“换班”。 不过,正当林素雅想要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棉被的时候,小女孩在她背后喊道: “……不用了,妈妈。” “嗯?” 她扭过头去,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儿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 “怎么了?不用我陪着?” “嗯,我一个人没关系的。”林星洁轻声说道,“妈妈你回去休息吧。” 林素雅打量了自家女儿一会儿,发觉这孩子的确没在害怕了,只是态度不像往日那么活泼。 她倒也没太在意。 反正,只是一场梦而已。 林素雅走出房间,准备关灯。就在这时,她听见女儿在背后急急忙忙地阻止。 “别、别关。” “……好。” 林素雅露出微笑。因为怕黑,所以总喜欢给卧室留灯——实际上,相当一部分年龄较小的孩童都有这种习惯,她的女儿也不例外,没什么可稀奇的。 * 母亲推门离开。 等看不见她后,林星洁坐起身,开始抱着软绵绵的枕头,望着卧室的角落发呆。 她听着母亲的脚步声从走廊到楼梯,一路远去,有好几次都想张口,喊自己的父母留下来陪她,但她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没有开口。 等整栋房子彻底安静下来了,女孩的视线在房间内游弋,从墙壁到家具,淡黄色的光晕勾勒出室内朦胧的物体轮廓,一处又一处,起伏绵延…… 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床前。 “你……你还在那里,对吧?” 林星洁的声音很轻,有些发抖。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她的目光却牢牢盯着这一处不放。 那里什么都没有,她也确实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深知,“那个人”——准确地说,那个尚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生物——始终站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房间内依然静悄悄,夜色宁谧似流水。女孩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听见胸膛下的小小心脏正在怦怦直跳。 “你……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等待良久,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林星洁没有放弃,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这个不知名的存在。 沉默。 室内的沉默盘桓不散,和灯光一起流淌、绵延、生长。 林星洁的胆子从小就很大,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太安分的孩子;可今晚所做的事情,恐怕已经耗去了她内心深处的所有勇气。 她不想把爸爸妈妈卷进来,而是想要一个人解决问题。 小姑娘从被窝里爬出来,穿着拖鞋站在床边。 明明看不见,她却很奇怪地能感受到对方的样貌、身高和轮廓;尽管很模糊,但…… 不知不觉间,她举起了手,朝着轮廓的方向伸去。 因为对方的身材比他高,所以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试图用手指去触碰她的脸。 直到鬼使神差地做出这个动作以后,林星洁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的动作停住了,手指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我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明知对方很有可能是鬼怪,我居然还想要用手去碰它! 虽然对方一直都没有要动手害人的意思……但,但万一惹它生气了怎么办! 再说,鬼魂是能被轻易碰到的东西吗?刚刚爸妈来的时候已经把整个房间都走过一圈了,中途根本没有任何阻挡,也就是说,我就算想要碰它,手也只会像触摸空气那样穿过去……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指尖却骤然间传来了如人肌肤般的反馈。 女孩怔住了。 尽管这份反馈十分微弱,但它确实存在,周围好似流动着某种看不见的物质,像果冻般有弹性。 她眼睁睁地看着以自己探出去的指尖为中心,细小的透明涟漪一层层荡漾开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林星洁不敢置信地又用指尖戳了戳空气,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女孩吓了一大跳,差点又想大喊大叫地呼救。 然而,对方的动作却意外的轻。别说有什么恶意,当她稍微用力想要挣扎的时候,那个“看不见的存在”便主动松开了手,仿佛很担心会伤害到自己。 林星洁放下手臂,愣了一会儿神。 ……奇怪的感觉。 明明这家伙压根不是人,是看不见的怪物,她却好像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不亚于人类的强烈冲动,一种像是要将某人视若珍宝地拥入怀中的情感—— 它温柔而澎湃,让年纪尚幼的女孩暂时还无法完全理解。 不过,在犹豫片刻后,林星洁却主动举起手,又一次于空气中触起圈圈如透明鱼鳞般微小的涟漪。 她的手再度被对方握住。 “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迟疑片刻后,林星洁轻轻开口,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而这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颔首答应时的动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二章 童年;在人间 明明身处于一场映照过去的梦境之中,徐向阳的意识体却能与身处童年时期的林星洁做到某种程度的沟通,甚至是物理性的接触…… 她本该只是过往的幻觉。 徐向阳思来想去,眼下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小女孩其实就是当下星洁的意识“退化”后的产物,她只是暂时忘却了自己,忘却了长大后的一切。 如果说这个梦境中的其它一切人和事物都是被塑造的,那小星洁就是唯一真实的存在,她是梦境的主人, 所有事物都是围绕她为中心旋转的。 否则,为何星洁的父母没有发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呢? 而对于徐向阳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已经寻找到解决方法了,事情比想象中更顺利。 徐向阳的目的是想要唤醒星洁, 既然如此, 他只需要紧紧盯着这个家中的小姑娘即可, 不用再去寻找别的方法。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没别的地方好走。 这并不是说意识体在这场梦境中受到了行为阻碍;恰恰相反,他的行动是完全自由的,而行动范围……则大到不可思议,所以才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不过在那之后,徐向阳还是尝试着离开这栋房屋,前往附近地区探查情况,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周围最近的是一处平静的村庄,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南方乡下农村,面积不大不小,生活着数百口人。 他作为无法被人类观测到的幽灵,四处穿梭观察了一阵。神奇的是,这个“梦境”居然真的复刻出了这数百人每日的生活轨迹、彼此对话行为乃至家中的布置状况。 徐向阳相信星洁的记忆绝对不可能那么具体,先不说到底有没有可能认识这上下数百口人,既然是人的记忆,隔了十年之久, 出现模糊不清和错乱的情况才是正常的,不可能这么栩栩如生、这么真实地复现出每个人的形象轮廓。 越是观察村民, 徐向阳就越觉得心惊,因为他意识到,这群人很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从来不曾被女孩的意识囊括在内。 他最初的那个判断——“这里是林星洁的梦境,一切都围绕她旋转”——或许并不准确。 状况的严峻性还不止如此。 当徐向阳试图离开村落、离开附近区域,前往更远的地方以后,看到其它村落,镇子的情况,甚至到十年前的锦江市,目睹的情况依然看不出任何“这是梦或幻觉”的破绽和端倪。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从未如此认真地去接触一个无与伦比的复杂世界,一般人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而无论是他、还是林星洁,脑袋里都不可能装下这许多。 ———徐向阳心中的惊愕正在如阴影般扩张,谜团越变越大。 他在星洁家中留下保证能及时赶到的记号,然后决心向着更遥远的地方进发,誓要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面貌。 在这个过程中,逐渐适应脱离肉体环境的徐向阳学会了如何让意识体以更高速的方式在天地间运动。 他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目前的最大行动速度已经和跑车没俩样,而且因为是意识体,还不耗费力气,所以能在短短数日内就跑完几座城市。 于是,徐向阳不但去了锦江市、山阴市,甚至还顺便去了一趟他从来没去过的邻近城市; 城市中的每一栋楼房、每一家店铺、每一条小巷,这一切好似浮光掠影,他走过的地方越多,越能意识到人间烟火真实不虚; 他还沿着港口去了海上,搭着异国他乡的远洋客轮前往近海区域,蔚蓝天空下白浪滚滚,似乎能闻见迎面而来的海腥味;他潜入海中,与游鱼同行,在近距离欣赏海底礁岩和珊瑚,甚至还大着胆子钻到鲨鱼鲸鱼的肚子里; 他去了山上。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分不清高低上下,他没有去找那些有人有寺庙的名山大川,而是随便找了几座山头落下,从山林里的动物到数不清的植物,真菌,再到山林里隐居的人…… 无论到了哪里、身在何方,徐向阳这一路上都在用通灵能力不断检索周围环境。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果然还是有着形形色色面貌的人。 每一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如此丰沛,每个人的性格都有着多棱镜般的侧面,就算亲近的人,有时候也未必能探究到底。 这是一次难得珍贵的旅行,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探险家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但得出的答案仍是一致的: 这不是梦,是个真实的世界——不止是自然景观,连每个人的社会关系和活动轨迹都复杂到只能用“真实”来形容。 只不过,还是有些地方和徐向阳脑海中的印象略有区别:比如他所看到的城市街景不再是高楼林立,有种更加陈旧和沉重的感觉。 这片古老广阔的土地,在过去的十年间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通过居民们家中悬挂的日历和电视里播放的节目确认了这一点。 但如此一来,世界的现实性反而更加得以确认:星洁还小,说明所处的年代尚在以前,逻辑上没有问题。 人类不可能模拟出一个“一比一”完全复刻的地球,哪怕是在虚拟世界里。于是,徐向阳的脑海里不禁产生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不成这里真的是现实世界? ——他来到的地方不是某位姑娘的梦和记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去? * 这天晚上,林星洁见鬼了。 她不怕危险,不怕困难,不怕同学老师和家长,自认为胆大包天,未来会成为航行在大海上的勇敢女船长,或是登上太空的宇航员,可唯有幽灵鬼怪……她确实怕得紧。 陪妈妈看录像带的时候,哪怕只是电视的背景音量大了点,她都会忍不住捂住眼睛;班上同学交流鬼故事的时候会不动声色绕着走。 她本来很喜欢镇上有家卖画册卖杂志的报刊亭,结果因为路过橱窗的时候,总能见着里头摆着画骷髅头或是流血女人的杂志封面,之后每次经过都会敬而远之。 偶尔妈妈出门买菜,爸爸把自己关在地下室,空荡荡的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林星洁就会上跑下跑,将房间和走廊的每一盏灯打开,再把电视音量放到最大,这才能安心。 总之,明明是这么怕鬼的她,却在昨天晚上干了件特别厉害的大事—— 她主动和家里的鬼魂搭话了! 连她自己事后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的胆子一下子会变得那么大。 可能是因为鬼魂没有伤害她,也可能是因为它身上有种特别的感觉,让她觉得熟悉又温暖…… 这么说有点奇怪,其实就是她感觉这鬼有点“面熟”——尽管它压根看不见,只能用手指戳着碰。 或许是她的亲人变作鬼来找自己了,小星洁忍不住这么猜测,比如爷爷或是外婆来托梦了。 但要真的是他们,自己怎么会看不见呢?而且,比起我,他们从地府回到人间后应该更渴望和自己的儿女相见吧,这和鬼故事里说得完全不同。 总之,当时的她受到了刺激,像是被内心深处涌现的冲动控制了,做出了平常时候难以想象的事情。 事后,小星洁没有再见到那个鬼。 本来她还想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和爸爸妈妈去说自己见鬼了,看看能不能请和尚道士过来做法把这个入侵卧室的不速之客赶走,结果她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舍不得”的感觉,所以一直到几天后,都没有对谁说过这件事。 而不管她有没有说,那个鬼魂在那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管她在房间里怎么偷偷喊它,希望能和它再见上一面,都不会有东西回应。 就好像……就好像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一个幻梦,一场虚幻的梦。 如果是梦的话,现在的星洁不会再觉得这是一场噩梦了,第二天就回去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拜访,如同一枚丢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平静的家庭日常中溅起一圈圈淡淡的波澜,随后迅速消失不见。 直到一周后,青年人再度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家门口,即将为这家人的生活掀起滔天巨浪…… 而女孩与幽灵之间真正的联系,亦是从那一天起开始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我的幽灵朋友 这天中午,刚从外头野回来的林星洁没有理睬底下妈妈正在喊她去洗澡换衣服,身上还脏兮兮的,因为在跑回家的路上跌了一跤,身上沾着草叶和泥土——就这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甚至还打算直接扑到床上。要是这一幕让她妈看见了肯定会脑溢血,就算性格再温和都会忍不住把这熊孩子抓到膝盖上抽屁股。有时候顽皮的孩子闹腾起来是真的能叫人抓狂。 不过,就在羊角辫小姑娘的拖鞋踩入卧室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脚步, 身体变得跟石头一样僵硬。 林星洁收敛起兴奋的表情,视线小心翼翼地在房间内左顾右盼,最后她走向窗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你在这里吗?” 无人回应。 “你又回来了?” 林星洁抬起手,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伸去。果然,食指触碰到的地方泛起了圈圈淡淡的涟漪,透明的空气像是有了实体。 [嗯,我在。] 突然间,女孩的脑袋里闪过这样一个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念头,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正在向她打招呼。 明明不是自己的想法,却在自己的脑海里突兀地浮现。这种感觉是如此诡异和复杂,令她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刚刚说话了?” 林星洁吃惊到都快结巴了。 “不,不对……我根本没有听见声音……没有人说话……” 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到、到底怎么回事?!” [放轻松,不会有事的。] “……” 又是相同的“念头”在诞生。 林星洁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一下子安静了。 女孩坐回椅子上,在自己的书桌前正襟危坐——她在课堂上都没有那么认真乖巧过——面对着看不见的幽灵。 等她冷静下来, 情绪不再慌张,属于孩童天性那一面的好奇心又一次占据上风。 对方上一回不请自来的时候,大家只是打了个照面, 之后鬼魂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不一样,这个鬼魂看上去变得更有耐心了,甚至还会回应自己。 它竟然会说话! 虽说两边交流的方式略显奇怪,但她觉得,说不定是个了解对方的好机会。 “你是有事要说吗?怎么又来见我了?” “你上次出现是因为什么?后来又消失了,我叫了好久都没人应,你该不会一直没有走吧?” “你不在的时候,到底去了哪里?鬼魂可以到处乱转吗?还是说到了一定时间,就必须要回阴曹地府……呃,以前奶奶有说过,每到农历七月十五,死人就会回地上探亲,听起来好吓人的。” [放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林星洁第三次“听见”自己的脑海中却冒出了别人的心声,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由于没有真实的声音,没有腔调嗓音的区别,没有语气上的抑扬顿挫,自然是听不出情绪的, 就像仅仅是在“看”一段停留于书面上的文字。 但意外的是, 这种交流方式所带来的情感体验与沟通,其实要比言语交流和文字都要来得直接——就好像两人的脑回路直接贴在了一起, “心连着心”不再是一种比喻,而是实际存在的状态。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一种平静而温和,又对自己充满好感的注视。 “哇又说话了!你、你到底是谁啊?” 小姑娘的嘴皮子很利索,叽里呱啦念个不停,问题像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被丢出来。 当她不再感到害怕和畏手畏脚,开始亲近人的时候,那股子烦人劲就上来了。当然,要是放在以充满怀念与亲近视线来看待这一切的人眼中,这是一种天真无邪的可爱。 “对了,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林星洁还没办法像对方那样用心灵直接沟通,所以是用嘴巴直接说出来的,她知道对方听得见。 而且,虽然暂时还没办法做出反馈,但对方主动传达的情绪,她却能顺利加以接收,所以林星洁很快就感受到了幽灵此刻的心情。 ——它正在迟疑,在犹豫。 犹豫什么? 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是觉得难以启齿? 还是有秘密要保守。 “难不成,你,你真的是……” 小姑娘又开始结结巴巴了。 “我的亲人?爷爷,是你吗?还是外婆?外婆,我好想你!” [……] 这一次对方没有说话,但林星洁能感觉得出他很无语。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圆乎乎的脸蛋微微泛红,低下头去。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猜错了。居然会把别人当成自己死去的外婆,这也太夸张了,说出去一定没人信。 不过,林星洁很快就调整心态,开始继续刨根问底地询问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女孩始终表现得兴致勃勃,毕竟能和鬼魂交流这种事情可不是随时都能体会到的。 而幽灵那边呢,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只有在某些重要的问题上才会开口解释误会。 让小姑娘感到安心的时候,它并没有觉得自己很烦,而是一直静静地等待自己开口。至于有时候没办法回答,好像也不是它不愿意或者不耐烦的意思,单纯是…… 听不到。 没错,幽灵使用的联系方式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她在听收音机里的广播,有时候能听到,换个台就听不到了;还容易有杂音和干扰,变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沙沙”。 这件事还是在林星洁和幽灵的交流次数慢慢变得频繁起来以后才发现的。因为她注意到,有时候两人的交流会有错位现象,一上一下话题不挨着,就像录像里偶尔出现的字幕与画面间的错位。 在林星洁反复追问后,幽灵才将实情告诉给她。 当小女孩听到,如果这位看不见的幽灵想要和自己说话、让她听见,需要耗费相当的力气后,那种好奇心便自然而然渐渐平复。 尽管只是见了第二次面,林星洁却已经隐约间把它看作是朋友,否则不可能会表现得如此善解人意——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那种本来只是停留在初遇时刻,模糊存在的亲近感,如今正在开花结果。 因为和爸妈居住在城郊的独栋房子里,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邻居,刚上小学,和班里同学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能叫朋友到家里来玩的程度。 事实上,她甚至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毕竟在小学低年级,“男孩和男孩一块儿玩、女孩和女孩一块儿玩”是一种不言自明的规则,任何试图打破这种规则的人都会被两边群体当作是“叛徒',但她和别的小女生真没啥可聊的,爱好压根不一样。 虽说家人都陪伴在身边,但课余时间没有同龄人玩伴,母亲整天窝在家里,父亲整天窝在地下室,她只能在附近乱跑乱转……终究还是会觉得寂寞。 因此,幽灵的出现可谓恰到好处。 而且仔细想想,居然能认识一位幽灵当朋友,这件事听上去多刺激、多厉害! 在抛开怕鬼这个弱点以后,此事可以说完全符合小星洁追求刺激冒险的想法,想要更酷的东西出现在生活中,以及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她还发现了一件事;自己和幽灵之间神奇的沟通方式,不用说话就能了解彼此的情感,不就是心灵感应吗?这可是超能力欸! 两边熟络起来后,林星洁很照顾自己的幽灵朋友。她善解人意地没有再说话,而是偶尔用画图和记笔记的方式交流,隔一段时间再整理出有关于它资料。 幽灵表现得很配合。事实上,它正在引导小姑娘慢慢了解自己,一点儿都不在意秘密曝光。 首先,关于最重要的身份问题——现在看来,幽灵真的只是幽灵,林星洁以前从来没见过它,更和它没有血缘关系。 她起初怀疑是不是这栋房子有问题,按照鬼故事里常见的桥段,就是这屋子里死过人,阴魂不散、原地盘桓之类的。 但她的幽灵朋友很快否认了这种说法。 最开始的熟悉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她起码知道一件事,这位幽灵对自己没有恶意,相反,它还很友善,不是什么索命恶灵。 不过,它恐怕是出于某种不能告诉自己的目的,才来到她身边的…… 说是“要照顾”,说是要“善解人意”,小女孩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幽灵朋友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后(看上去经历了艰难的思考和抉择),终于慎重给出了回答: [你愿意相信我吗?我其实……是来自未来的人。] * 来了一趟世界旅行的徐向阳,重新回到童年时期的星洁身边,在这个小小的屋宅中歇脚。他耐心观察着这个家中的人們,经过数日后,徐向阳注意到了一件事:星洁过去的家庭环境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没有见过林素雅,但见面时的她是个未老先衰,满脸苦闷的中年妇女,和十年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倒不是相貌上的问题,在徐向阳看来,眼下的林女士虽然已为人妻,时而还是会露出天真烂漫的笑,说明她这辈子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 根据某些生活上的细节,比如女人对做菜其实不太擅长,习惯去集市上买熟食回来,处理家务也有点笨手笨脚,说不定林素雅在结婚前真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 她对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还挺关心的,不过有时候也会只顾自己宅在家里看录像;有些爱偷懒,不太勤快,但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也从来没有丢下…… 此时的徐向阳,多少有些理解星洁的心情了。要是之后这个家庭没有遭遇大的波折,就这么作为三口之家顺顺利利地一直生活下去,那林素雅也会一直会当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永远过着平凡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变成一个不成器的、直到令女儿都感到失望的母亲。 这一切改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向阳还记得,星洁提到过自己父亲“人间蒸发”的事情。女孩认为是他选择抛弃了家人,只留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 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俩有必要背井离乡,到另一座城市吗? 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不久后的将来发生;以及,问题的关键就出在最后一位家庭成员的身上—— 在那之后,徐向阳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素未谋面的“岳父”,这个名为林明远的男人身上。 小星洁现如今的生活在不久后的将来会迎来巨变,包括神媒力量的源泉,很可能都与他有关。 目前他观察下来得出的结论是:尚且不能确定林明远一定与灵媒世界有关,但他作为科学家参与过实验项目却又退出的背景,以及整天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的做法,简直是把“可疑”两个字贴脸上了。 如果仅仅是对林明远的怀疑,徐向阳还不至于急着要坦诚公开,想办法和年幼的星洁达成共识——毕竟,他还是会担心太过贸然的行动,会不会刺激到星洁的意识,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但很快,另一个意料之外者出现,让他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面对注定带来改变(并且大概率是朝着坏的方向)的访客,徐向阳觉得不论自己是否身处于真正的过去,他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四章 门缝里的脐带 “哎哎,你别乱跑!” 林星洁从楼梯跑到走廊,一路跑下楼梯,结果还没到门口呢,就被在客厅里守株待兔的母亲逮了个正着. 林女士像抓兔子似地拎住了小姑娘的衣领,把妄图逃跑的她提到身边. “怎么回事?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我要出去玩!” 林星洁有些心虚地一缩脖子,靠大嗓门的回答来给自己加油打气。 “这个点?”林素雅望了一眼窗外, 枝杈的形状被黄昏的黯淡色彩涂抹成张牙舞爪的阴影,“你爸爸和孟叔叔正在那边讲话呢,你别去打扰他们。” “这……他们谈他们的,我玩我的,这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一听那两人正忙,突然就有了底气,她越说越理直气壮,梗着脖子反驳。 “可是, 现在天太晚了。” 林素雅有些迟疑。 一般这个点是自家女儿在外面疯玩一天后回来的时间,她也该开始准备饭菜了。这时候如果丈夫还没从地下室里出来,她就会让女儿去叫门。 现在林明远和孟正那边明显是有事,林女士不想打扰丈夫的工作,所以在看到星洁挑在这个点想要出门的时候,才会担心女儿会不会调皮捣蛋。 “没关系的妈妈,我就在附近转几圈,不会有事的。” 见母亲的表情有所松动,林星洁立马开口,试图说服对方。 其实,林星洁的确就是冲着发生在地下室的大人们间的谈话去的。光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反应,很容易被察觉到破绽。 她虽然不打算打扰那两人,但想要蹲在墙角偷听谈话,显然也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动机。 好在林女士不是那种观察力很敏锐的人,她脸色狐疑地打量了自家女儿一番后, 终于还是松口了。 “行吧,你快去快回。菜我再过半小时就烧好了, 晚餐前必须回来,听到没?” “好!” “还有, 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记得先洗手,不要每次都让妈妈催……” “我知道啦!” 最后这个字儿的尾音还没散去,小姑娘已经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出门了。 …… 两根羊角辫在背后晃晃悠、上下起伏,脏兮兮的运动鞋落在田埂上,溅起一阵尘埃。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沾着晶莹的汗珠。 一直到快要靠近地下室的地方,她才停下脚步长出一口气,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努力平复呼吸。 林星洁当然不会告诉妈妈,自己前段时间在卧室里遇见了鬼魂的事情,更不会说两人如今已经成为朋友。 她这次之所以要出来偷听父亲和那位叔叔的讲话,就是受到了幽灵朋友的撺掇。 ……不,现在的“它”已经不是幽灵了,林星洁清楚这一点。 按照这位朋友的说法,他其实是自未来的人。 没错,就跟电影里演得一样! 只不过,因为“一些技术上的难题”,他没有办法以人类的方式真实地出现于过去的世界,只能像幽灵那样随处飘荡。 因为这种特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人就和真的鬼魂没啥区别,他只能与“特别的”、“有天分”的人物产生联系—— 换而言之,目前看来,只有她才能看到这个未来人,并和他交流和接触。 而未来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年代的原因,自然是非同小可。就和所有穿梭时间的科幻故事一样,他的目的都是为了阻止未来的灾难,拯救世界。 听未来人说,要是没有她的帮忙,整座城市都会危在旦夕,数百万人命悬一线,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甚至会波及到更远的地方。 命中注定的奇遇、未来人、拯救世界,这一切都太符合这个年纪孩子的幻想,小星洁也不例外,所以她很快就答应了这位未来人朋友的请求。 “说起来,这是啥时候会发生的事情?” 林星洁很好奇,又有些担心。如果是发生在最近的事情,她可能要告诉爸爸妈妈了。 [大概是十年以后吧。] 未来人回答。 “咦?!十年以后,人类居然就能发明时间机器了?” 林星洁还以为是一百年后,或者起码是几十年后呢。到时候她早就已经死了,也用不着指望时间旅行来挽救谁的性命。 说起来,十几年前人类就能登月了,说不定距离开拓宇宙、时间穿梭之类的事情,也没那么遥远——在女孩的小脑瓜里,世界从不曾复杂。 “如果不到十年就能发明出时间机器,那时候的我才十几岁,还很年轻……我同样能用时间机器回到现在?” [不,呃不是的……不是十年。] 林星洁稍感失落,但他们很快就振作起来。 “那是多少年?” [……五十年?] “五十年就行吗?” 不到六十。虽然老了点,但那时候的她应该还没死吧? [那就是一百年?] “怎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林星洁总是被大人们批评粗心大意,但她觉得和自己沟通的这人可能比自己还迷糊。 [这个嘛,时间穿梭久了,人确实容易搞不清自己所处的年代。] “一百年就一百年,一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能向我描述一下吗?” 没有人会不对未来世界感到好奇,这种渴望源自每个期待明天到来的人心中。 [……] “怎么?时间穿梭的时候把这种事情都忘了?” 在漫长的沉默后,林星洁听见耳畔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这回,他的声音不再像受到干扰的收音机那样被杂音掩埋,而是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就像真的有人贴在自己的耳廓边上说话。 这个时候的她自然分辨得出,说话的人是个男生,而且年纪不大。虽比自己要年长,却比爸爸的岁数则要小不止一点…… 应该叫他大哥哥吧。 林星洁思考的同时,心脏正在怦怦直跳。她的年纪尚小,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因为这种初次体会的陌生感觉而略感迷茫。 “好吧,我实际上来自十年后。” 未来人大哥哥似乎终于说了实话。 “不过,那时候的人类并没有发明出时间机器,和事情现在差不多。但是,却出现了一群有超能力的人。” “超能力?” 林星洁一下子又兴奋起来。 “对。” “是以后才会出现的?” “在当今这个时代,很多征兆恐怕已经在暗中发生了,只是普通人不清楚真相。”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小女孩为自己的脑袋灵光一下子能想到真相而自豪。 十年后的灾难与超能力有关,而之所以有人要回到现在来阻止,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超能力啊,不知道我会不会有……” 林星洁很羡慕。 “你肯定会有。不然就没办法和我像这样聊天了。” 未来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至于我,我的能力……有点特别。” “能回到过去,对吧?” 小姑娘笑了,她在为对方所说的话感到高兴,头一回迫不及待地想要快快长大。 不过,当林星洁问起这场灾难的具体情况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始含糊其辞,不肯继续往下说了,只让她帮忙去偷听她爹和客人的谈话,并称那个叫孟正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制造灾难的罪魁祸首,让她一定要当心和注意。 终于,林星洁走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旁。 除了这扇门以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入。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蹑手蹑脚地往下走。 倚靠在门边,她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近,里面传来大人们严肃的对话—— …… “是因为你的女儿,你才离开实验室的吗?” 她听见孟正在说话。在女孩的印象里,这位年轻的叔叔总是一幅笑呵呵的开朗表情,一点儿都看不出“幕后黑手”的样子,但和这几天在餐桌旁听惯了的声音不同,此时青年的语气略显冷酷。 “……” 而有很长一段时间内,爸爸没有回答。 * 总之,徐向阳在意识到自己能和星洁以某种方式交流(目前看来,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一人)后,成功地利用“未来人”的身份取得了女孩的信赖。 小星洁的反应没有让他感到意外。说实话,要是是他小时候遇见未来人,那股子兴奋劲只会更厉害。 不过,在和女孩交流的过程中,他却越发感到迷茫。因为当他试图代入未来人这个角色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反而变得更加合理了—— 至少比“这一切都是星洁的梦境”这个猜测更合理。 那么,假如徐向阳真的能回到过去,是不是意味着有能力该改变以后的未来——也就是他所处的“现在”? 这简直像是科幻里的桥段。 根据徐向阳的阅读经验,干这种事儿的人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不就是改变过去后未来变得更糟了,要不就是根本没法改变。 历史像是只会在一条铁轨上奔跑的列车,永不停歇,试图螳臂挡车的人只有被撞成肉泥的下场。 说到底,“时间旅行”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是一个人类无法想象却生造出来的概念。因为人的逻辑思维本就建立在稳定的时空因果观之上,要是违反就会触发悖论——就是“回到自己出生前把自己的父母干掉,那这个人还会不会存在”之类的问题。 想想就让人觉得头疼。头疼的地方不在于难,而在于压根不可能。没有人能解答的问题,在常人看来就容易变得缺乏意义。 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找过去的自己,想办法和他联系上,告诉他能挣钱的办法,起码可以帮莲姐分担点家庭责任。 不过,孟正那家伙很快就来了,徐向阳实在不敢离开这个家,生怕错过契机。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就算死了、回到过去,都还要给人添麻烦。 还好,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既然来到了星洁身边,那他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徐向阳尝试过无数次,意识到他无法干涉到这个世界的物理运作。但为了不成为单纯的看客,他决定利用唯一能影响到的人,来收集信息。 此时,他正和林星洁一起蹲在门口,听着里头的人说话。尽管是旁人看不到的幽灵,但他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是意识到通往真相的大幕即将向自己拉开—— 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觉得脚底有些发凉。 他低头一看,门缝里夹着一团浑身沾着血的黑乎乎的肉组织。乍一看还以为是只剩半截的蛇的尸体,但再仔细打量,他发现这玩意儿好像是人的脐带……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五章 尖峰实验室里的惨剧 徐向阳认出了门缝里那条黑不溜秋还沾着血的玩意儿,很可能是婴儿的脐带,还是被放在外头风干晾晒了一段时间的。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某种偏僻的民间风俗吗?那也不至于挂在门旁啊,不怕被小孩子捡去?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条脐带大概不是现实存在的物体,因为它的周身还缭绕着些许漆黑的雾气。 “这、这是啥……?” 林星洁同样注意到了门缝里夹着的脐带, 还以为是一条死蛇,如果不是徐向阳提前让她冷静,这会儿以小姑娘的心性就该尖叫起来了。 尽管如此,她的语气还是惊疑不定,下意识想要向身边人问个究竟。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若是回答了“这是婴儿脐带”,小姑娘到底是会更害怕还是觉得不如蛇更可怕。此外,这会儿功夫,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原来如此。 他尚且记得,孟正操纵的邪灵样貌是巨大的婴儿, 它的背后就拖着根脐带,与降临在城郊公路边上的女神存在某种密切联系。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孟正就已经是灵媒了,只是看样子能力不如十年后。 想到这里,徐向阳又注意到一件事:星洁果然是小时候就能看见邪灵了。但长大以后,在陷入安宁街41 号前却似乎并不具备通灵能力。 有可能是在小时候就被封印了…… 他正思索间,听到地下室里面又传来声音。 两位大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蹲在门旁偷听偷看的小姑娘,更不用说某个看不见的幽灵,就连已经把邪灵释放出来的孟正都没发现隔墙有耳。 徐向阳觉得奇怪,只见到一只婴儿慢悠悠地从桌子下方爬上来。它抱着底下的桌脚,一直攀爬到桌面,手脚灵活,一边爬一边还发出笑声。 描述起来倒是挺活泼可爱,但首先得忽略那死人般青白色的皮肤和纯黑色的邪恶双瞳,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徐向阳一眼便认出了这邪灵的来历, 无非是曾经所见的缩小版, 这印证了他刚刚的猜测。 他提前提醒过让身旁的女孩别发出声响,小星洁倒也听话,这会儿她一声不吭,双手死死捂着嘴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桌上爬行的婴儿。 小女生的眼睛里有惊恐,有慌张,也有不可思议的愕然。 鬼婴爬过桌子,经过之处东西散落一地,没一会儿功夫它便碰到了一个障碍物,那是装标本的大玻璃罐子。鬼婴“咯咯”笑着,抱着罐子,一起从桌上摔了下来。 林明远的表现看上去不像通灵者,他听不见声音,也没有注视鬼婴,他只是皱着眉盯着那个落在地上的玻璃罐。 密闭的房间内没有大的空气流动,更不用说是能将罐子吹落的狂风。 “老师把‘鬼婴’交给你了?” 林明远沉声问道。 徐向阳听得一清二楚。 从这说法来看,林星洁的父亲显然对超自然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是啊。” 孟正双手插兜,表情轻松。 “老师有赐予普通人以灵媒能力的办法,那就是‘罔象女神’诞下的婴儿。由他人将鬼婴抚育长大,自然而然就能成为新的灵媒。以老师对师兄你的看重,这本来是师兄的位置。” 青年言语间似有试探的意思,但见林明远没太大反应,他不再继续,只是笑着说道。 “不过,我还需要再适应一段时间。我才刚开始当奶爸,孩子总归有些不听话。还好,这段时间我是休假,没有工作要做。” 林明远的目光重新转回到孟正的脸上。却不会轻飘飘地放过。 “说正事吧,孟正。” “嗯?” “已经招待了你一周的时间,你不会就是来我家里吃白饭的吧?” “怎么,这就不欢迎了?” 孟正开玩笑似地说。 “我就是勉强糊个口,可没闲钱供别人吃饭。” 林明远也笑了。 “我老婆都跟我抱怨过了,这一周时间她出门买了好几次菜。本来是给一家三口烧饭,现在多了一个人,她嫌累。” “哈哈,这些都是小事。”青年摆了摆手,“既然嫂子觉得麻烦,那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打扰了,我住招待所去。” 林明远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你还是不肯走?” “走?我为什么要走?”孟正脸上的笑容不变,“事到如今,师兄难道还想管我去哪儿?” 三言两语的功夫,两人间的氛围突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我们坦诚点谈吧。”林明远将椅子拉开,自顾自坐了下来。鬼婴沿着桌面爬过来,竟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了男人的肩膀,而男人对此一无所知。 隔着一道门缝,小姑娘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已经紧张到原地蹦起来,想要冲到地下室里去。幸好,鬼婴很快就爬走了。 “是老师找你来的?” 林明远坐回椅子,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从老师那儿询问了关于师兄你的事情,之后得到了回国的许可,这就过来了。”孟正同样拉开一把椅子,在林明远对面坐下。 “师兄急流勇退,我猜一定是有什么理由……” “没什么,只是有了家庭,老师那边的环境不再适合我了。” “成家立业以后,不该更看重工作吗?要是师兄你回国以后去了别的实验室,或是到高校任教,我都觉得正常,可问题在于,你选择在乡下盖房子,成天窝在这种地方……” 孟正环顾地下室内的陈设,视线在那扇似乎是通往更深处的门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挪开。 “你觉得大家会没想法吗?” “‘大家’?除了你还有别人?” “当然。之前也说过,师兄过去一直深受老师的看重,你知道,有些外国佬就是看中国人不爽,热衷于排挤,做点小动作。” 孟正嗤笑了一声。 “当然,就算师兄走了,老师的接班人还是中国人。只不过,我可没法表现得像师兄你这样洒脱。” 沉默良久后,林明远才叹了口气。 “……老师,他有别的想法。” “嗯?” “他不止是实验室的老板,更是观星会的会长。他的野心太大,能力也太强。” “是啊,所有人都敬畏他。老师是无数人眼里的头号人物,如果没有他,观星会压根不会独立……十年前,‘凶星太岁’的观测所本该关门大吉,这是因为各国计划准备放弃这个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项目。项目本身是为了通过对太岁星的观测来间接监测异世界的整体规模和状态,注定缺乏实际利益,即使再观测下一个十年,都未必有成效。” 孟正说。 “但身为负责人之一的老师却借用这个机会,反而揽下了这个国际项目的大部分基盘,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独立于各国管辖的观星会,之后还创办了‘尖峰实验室’,招募世界各地的精英研究者,准备进行新的异界探索计划。” “……因为他是异世界开拓理论研究领域首屈一指的科学家,同时又恰好是神媒,所以才能做到这种事情。”林明远叹了口气。 “没错。”孟正“呵呵”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很厉害吗?他正在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格局,真叫人尊敬。” “是,我很尊敬老师,但遗憾的是,这种尊敬正在逐渐转变为流行于团体内内部的个人崇拜。只要他还是神媒,不论是‘尖峰实验室’还是观星会,都没有人能反抗他,这些团体都是他的一言堂……我不认为这是个好的趋势。”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离开老师的实验室?” 见林明远终于表露了自己的情绪——而且他说话时的语气的确情真意切,孟正好像有点信了。 “你们俩曾经发生过矛盾?” “是。” 林明远点点头。 “一点……学术上的争端。但毫无意义,因为实验室里不会有人选择站在我这一边。而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他总喜欢一意孤行。像他这样的人,要是能一直正确下去,或许能引导全人类走向前所未有的新时代;但要是做错了,后果远比让庸人成为领袖更不堪设想。” “嗯……” 面对一脸诚恳的前辈,低头思忖片刻后,孟正拿手指敲了敲桌板,突然开始用力摇头。 “不对,还是不对。这种话能解释你为什么要离开,却没法解释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是你因为和老师的矛盾,变得颓唐了,一蹶不振了,这都好说。但你……” 孟正从椅子上站起,将上半身伸过来,两人身体贴近的同时,他的视线始终死死地钉着对方的眼睛。 “你不是,对吧?你根本没有放弃,只是有了其它想法。你离开,是因为想要瞒过老师的耳目。即使是老师,都没办法把手伸到这个国家里来。” “……” “……这好像也不对劲。” 林明远还没反驳呢,孟正又自顾自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喃喃着坐了回去,一脸沉浸到自我世界中的表情。 “如果我要是你,和老师翻脸以后,就该早早转投其它势力。那现在这会儿,你应该待在首都的实验室,妻子家人全都住在由军警保护的家属区里,而不是一处偏僻的乡下房子。” 青年涣散的目光重新集中到对方的脸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师兄,你这样避人耳目,到底有什么打算?” 林明远摇了摇头。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算看清楚了。” “……哦?” “我们交换一下情报吧。”林明远放松下来,将背靠在椅子上,说道,“光我一个人讲,这不公平。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吧,尖峰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实验室……”孟正没有反对,他很干脆地拿出一盘录像带,“你这有录像机吗?” “有。” 林明远从角落里搬来了旧电视机,忙活了一阵后将录像机插上线头,开始播放。 黑白电视机的屏幕上画面闪动,映出一幅像是在实验室里的画面。 一位年纪偏大的领导者站在玻璃幕墙前,手中拿着纸笔的年轻人们围绕在他们身边看似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众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罗伯特?” 林明远蹙起眉,认出了录像里的人。 “对,罗伯特师兄。”孟正回答,“在你走后,他成了尖峰实验室的二把手。” “哦……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耐心点,师兄,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玻璃幕墙的那一头,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他盘坐在一大片宽敞的空间内,周围空无一物,墙壁和地面都是水泥。 这位光头男子皮肤苍白,岁数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身材称得上高大,只是一直低垂着头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静思冥想,双手垂在两侧。 旁观的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 他有印象。这一幕他曾经见到过,就是孟正交给他的那盘录像带,他当时还是和星洁一起看的。 没过多久,男子在地上拼命地挣扎、扭动、翻滚,就像是犯了毒瘾的瘾君子,录像里传来饱含痛苦的哀嚎。 实验室里灯光闪烁,忽明忽暗。实验员们有些慌张起来,只见男人突然冲到玻璃幕墙前,双手扣住墙体,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了锤子,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往上面砸落。 人体的力量奈何不了能防弹的强化玻璃。可一会儿功夫后,血色,血色的海水,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霎那间涌入房间,很快便灌满了这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 而房间与实验室的阻隔,仅仅阻挡了数秒种,便“咔咔咔”地绽放出无数蜘蛛网状裂痕,随后不堪重负,化作漫天晶莹。 这个时候,想逃都来不及。 ——所有人都消失在了血海之中。 “……师兄你想问‘实验室怎么样了?’,真是个好问题。”孟正见林明远神情凝重,他的嘴角却浮起笑容,“我告诉你,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大脑与异界 “这是……怎么回事?” 将录像反复播放了数遍后,始终沉默不语的林明远终于开口。 “这是关于什么的实验?” “我想师兄你应该心中有数。”孟正轻笑了一声,“因为罗伯特师兄接手的是你原本的工作。还记得吗?” “……” “师兄写过的最后一篇论文是‘奇异环路功能刺激对场兴奋性后突触电位非同步化释放模式的影响’,这是对实验结果的一个侧面记录。而整个项目的最终目标,是找到关于人类脑神经活动与远境之间存在的联系——再简单点说,就是探究灵媒这一特别的、拥有超乎想象能力的人类群体的起源。” “呵呵,的确是个伟大的目标, 充满雄心壮志。当世界上别的灵媒组织只想着扩张人手和利用超能力谋取社会地位和经济利益;还有某些顽固的保守派,甚至因为对灵媒群体的戒备和警惕心而朝他们喊打喊杀;只有一小部分人头脑清醒,但他们的想法也无非是保护现实中的人远离远境和鬼屋的侵害。只有老师不一样,他的理想直指这世间一切因超自然因素所导致的混乱现象的根源核心,这种探索精神,光是听着就叫人热血澎湃……” “师弟——我能这么叫你吧?”孟正的话还没说完,林明远就忍不住打断他了, “我直白点说,这种话我自从进实验室的那一刻起就天天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已经彻底不感冒了,还是省省吧。” “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你是觉得尖峰里的那帮人被老师洗脑了,对吗?”孟正摇摇头,“我不反驳这点,但我们之中还是有一批人,或多或少清楚一件事:那些‘伟大’和‘崇高’的梦,一旦落到现实的执行中,往往会通往粗暴的、残忍的结局。” “我不清楚师兄是不是因为和我一样,想要追随老师的理想才选择加入实验室,不过我几乎能肯定一件事:你一定是因为察觉到了这种存在于理想与现实间的冲突,才会选择离开,但老师不一样,在面对这些的时候,他从来不会选择退让。” “那么,在你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心怀崇高理想的圣人,还是個野心勃勃的疯子?又或者……” “毫无疑问,我认为老师身上两者兼具。而他人对他产生的不同看法, 无非是更在意哪一面罢了。” 孟正没有明说,而两人实际上都清楚的是——“探究灵媒的起源”,这个理由看似冠冕堂皇,但假如这样的试验项目真的有了重大成果,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便等于掌握了人工制造灵媒的方法。 迄今为止,每一个灵媒的诞生都是随机的,人们能做的只有找到他们、或是集中起来。当然,像观星会会长那样强大的神媒,拥有赐予他人灵媒能力的方法,但那说到底仍然是超能力的作用,无法大规模的复制。 似乎除去将人往鬼屋化的危险地区投放以外,没有别的人工可控的提高灵媒诞生概率的方法;但鬼屋相当于是连接另一个广阔世界的通道,就算把地球上40多亿普通人丢进去都远远填不满,就算再丧心病狂的组织,都不可能去尝试这种回报几率低到可忽略不计的行为。 尖峰实验室设立之初的目的,就是打破这种常态:人脑与远境相连的原理机制一旦被以现代科学的方式揭晓,距离大规模灵媒化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到时候原本占据少数人位置的超能力者们将纷纷走上前台,人类社会注定会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离开实验室已经六七年了,他们还在继续这件事?” “是的。不过这几年里, 尖峰实验室的核心项目推展进度很不顺利,老师对此十分不满。可能正因为如此,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罗伯特师兄才会铤而走险。” 林明远皱起眉头,让放音机上的录像在某一刻停止,他敲了敲电视机屏幕上的那个被关在橱窗后面的光头男子。 “你说得‘铤而走险’,就是指他吧?” “不愧是曾经主持过实验的师兄,在这方面真是门儿清。”孟正嘴角咧开,“问题的确就出在这个实验对象身上。”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离开实验室的?你说那个人身上拥有‘圣人’的一面不过是你的猜测,大话谁都会说,希特勒还特擅长演讲呢,”林明远却没办法笑得像他那么开心,他用两根指头不断按揉着自己的眉心,略带疲惫地叹了口气,“但此人疯狂的一面,却是我亲眼所见。” “师兄说得是……”孟正脸上的笑容不变,“‘人体实验’?” 林明远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知道?” “嗯,我亲眼所见。不过我看到的实验对象是据说从恶魔岛监狱调过来的重刑犯,不清楚有没有无辜的受害者。” “也许有,也许还没到时候。”男人的表情越发不好看,看样子是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但不管是什么人,当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无数次戴着头盔绑在椅子上反复抽搐,直到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最后变成只会傻笑的痴呆,或是监视他们在完全黑暗的封闭房间内一点点陷入绝望和疯狂,死后连大脑都要被取出来放在培养皿,伱就会……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驾驶飞碟抓人的邪恶外星人,这根本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大家都讨厌罪犯,况且我不是灵媒,我恨不得这世上所有滥用灵媒能力的人都去死。但这和逼着别人去看他们是怎么一点点被凌迟完全是两回事,后者放在现代社会,只能让人认为下达这种命令的家伙脑壳有病,你明白吗?” 林明远的话说到一半,却见孟正别说收敛起笑容,就连眼神的波动都没有,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这家伙看起来年纪轻轻、脾气很好,但本质上恐怕和他曾经的老师一样,是神经不太正常的那种人。 就算有人此刻揭露遭遇残酷人体实验的对象不止是罪犯、甚至还有无辜的普通人,对方也会觉得他们是在为科学事业献身做贡献。 此外,林明远知道,实验室里有着这种疯狂的价值观的家伙不止一个两个,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或许才是他认为自己必须要离开的原因。 男人无奈摇了摇头,将话题重新扯回来。 “算了,先不说这个。说说吧,这个光头男有什么特别的?” “他是老师亲手抓回来的。” 谷獥 “哦,这么说他的灵媒能力很强?” “没错,这家伙先是在墨西哥边境大闹一番,后来又顺着毒品贸易和美国境内黑帮搭上了线,短短数年时间建立起了一个利益网高达数十亿美金的犯罪帝国,fbi的人拿他没办法,国民警卫队派了近千人,其中还包括两位a级灵媒当顾问,想要把他和他的手下困在一座小镇,配合装甲车和直升机进行围剿,结果反而被他一口气杀光了半数,参与战斗的通灵者队伍全军覆没。这个实力已经逼近顶级灵媒了,不过,老师他却有别的猜测。” 孟正的话头停顿片刻,加重语气说道: “……老师认为,此人是‘疑似神媒’。” “什么?” “是还未成长起来、尚没有彻底觉醒的潜在神媒。当然,这只是猜测,老师坦言不排除自己搞错的可能性。” “你们……拿一个神媒做实验?”林明远吃惊不小,“这是把整座实验室……不,整个城市和国家放在火山口上!而且,就算他不是真的神媒,以尖峰实验室的安保措施也关不住一个顶级灵媒吧?总不能让那个人一直守在那儿。” “是啊。至于观星会。那边的人手倒是充足,但老师向来不放心他们插手涉及实验室核心机密的任务——考虑到扩充国际影响力等因素,如今的观星会已经掺了太多人进来。不过此人被送进实验室的时候,其实已经失去灵媒能力了。” 孟正解释道。 “他在监狱时期接受过美国政府安排的破坏性脑白质切除手术,意识功能瘫痪了,无法复原,压根算不上是灵媒。” “这种话只能骗骗自己。”林明远嗤之以鼻,“要是他真的失去了当灵媒的资格,那么罗伯特从一开始就不会拿他做试验品。” “……是的,您说得没错。罗伯特师兄相信,决定人脑与远境相连的神经活动机制,不在任何目前已知的功能区内,而藏在大脑更深处、更隐秘的地方。所以,就算实验对象变成了痴呆傻子,也不会妨碍结果,除非整个脑子都烧坏了没法用。” “类似的例子其实有不少,我们知道,有的大脑尚未发育成熟的婴儿也会觉醒灵媒能力,学界也有人认为,那些先天患有智力障碍和精神疾病的人,反而更容易和远境产生联系,在这一群体中诞生灵媒的几率也就越高。说到底,灵媒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少数群体,此类的病人同样是社会里的少数群体,两者若是有规律性的重合,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后?” “然后就……出事故了。” 孟正摊开双手。 “事实证明,罗伯特师兄起码在一点上的判断是准确的:就算大脑被破坏,失去正常意识功能的灵媒,照样拥有与远境沟通的能力。而且就从监控录像的记录来看,尖峰实验室沦陷前的一刻,实验对象所展现出的灵媒能力规模远远超过了他原本记录中的数值。也就是说,假如老师的判断没有错误,此人真的拥有成为神媒的潜质,那么罗伯特师兄所进行的一系列实验,从结果上起到了促使其觉醒的作用。” “遗憾的是,实验对象本人也死了,我们在现场没能发现任何尸体,所有人都被卷入来自异世界的血海中,消失不见……所以,世界上并没有就此多出一个能决定国际格局的神媒来。” 狭窄昏黄的地下室内,陷入一阵时间漫长的沉默。两个相对而坐的男人,他们的影子在唯一一盏灯泡的照耀下投落在脏兮兮的水泥地面和墙壁上,于似有似无的光线中摇曳。 “……然后呢?” “然后,老师让我来负责调查尖峰实验室遭遇‘不知名超自然力量’大肆破坏后的现场,处理这件事的手尾,还让我从他那儿领养了‘鬼婴’,正式成为一名灵媒,好能在调查过程中察觉到更深入、更隐秘的事情。” “再然后,我就来找你了,师兄。” “为什么?” “尽管我之前从来没有和你见过面,但‘林明远’的大名,我算是如雷贯耳。在这次调查中,我更是深刻地意识到,即使在你离开多年后,被提拔为二把手的罗伯特依然未能取代你的位置。” 孟正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敲击着桌面。 “考虑到老师精力有限,除了管理观星会以外,他手底下的实验室不止一家,其实研究灵媒研究计划的真正主导者是师兄你,你才是整个‘尖峰’的灵魂人物,很多实验项目的安排,都是在延续你之前安排的路子往下走——包括他们在那个实验对象身上所做的一切。” “……” “既然有了这等大发现,我怎么可能不对师兄你产生好奇心呢?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成就,所有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最重要的,就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尖峰’。” “我说过……” “不,不用骗我了。为了家人?这种理由未免显得滑稽可笑,这几天下来我看得很明白,您的夫人和您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包括您的其他家人朋友,从父母兄弟姊妹,再到上学期间和出国前、出国后认识的那些人,他们都不了解你,无论离开还是留下,这些选择都是你在做主。意见不合?我相信这倒可能是理由之一,但这解释不了你为什么甘愿放弃一切荣誉和地位,呆在这种偏僻乡下。师兄你今年才四十岁,在学界属于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以你的天赋,本不该就此沉寂。” “……你调查我?” “是的,我调查过你,仔仔细细,不希望错过半点蛛丝马迹,我甚至还主动去找过老师确认。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停了下来,仿佛预示着这场师兄弟间的谈话也将就此迎来终局。 “师兄,我知道你离开实验室的契机。其实,通过人工方式让普通人的大脑和远境相连的实验——你已经成功了,对吧?”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七章 究竟徒劳 林明远出了一趟地下室,在徐向阳的提醒下,他的女儿慌慌张张地躲到旁边的草丛里,好悬没有被发现。 等他回来以后,手里提着个大袋子,从里面拿出装白酒的瓦罐和几盘小菜。 “哎哟,这是嫂子特地为你做的?那我得好好尝尝。” 听到孟正这么说, 林明远笑着摇摇头。 “她哪有这个功夫,就是随便切点小菜,还抱怨了我一通,说我整天闷在地下室,也不知道帮忙照看女儿。” “师兄平常在家里不喝酒?” “不喝。家里只有老婆孩子,没人陪我喝,一个人喝酒多寂寞。” “你这话说的, 得罪全天下像我这样的单身汉了啊。” 孟正接过瓦罐,替两人都倒了一小杯酒。 “我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整上那么一小杯,独自小酌也是别有乐趣的。可惜就是国外的酒不行,在嘴里砸吧都没啥滋味。” “哈哈,这话我倒是有同感。”林明远端起酒杯,一边小抿了一口,一边夹了颗碟子上的花生,丢进嘴巴里,“要说酒啊,我还是只能喝惯老乡酿的白烧。” “那我们……”孟正瞧了瞧周围,地下室里空气不流通,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灯泡,又闷又暗,“端出去喝?” “行,帮把手, 就搬到外面吧。” 就像里写得那样,两个男人, “将一张小木桌放在茅棚下荆棘编的栅门以内,摆好椅子,放上一沙壶的山村白烧,一大包花生,两个粗瓷酒杯,慢慢地剥着花生的红衣,喝着喝着,消磨他们的时光。” 本来躲在门旁偷听的小姑娘没办法,这会儿只好在屋子旁边藏身,不敢靠得太近,好在有她的幽灵朋友在身边,随时都能转述听到的话。 “我看爸爸他刚刚还很生气,怎么这会儿功夫……好像和孟叔叔的关系一下子变好了?” 林星洁不免感到困惑,林明远和孟正两人的谈话她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但刚才地下室里酝酿的那种凝重的氛围,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气氛突然间缓和下来,甚至还商量着到外头喝酒吃菜,迎着晚风谈笑。 “不说今天, 前几天孟正在你家里做客的时候, 你的父亲不就是这种态度?” 徐向阳却不觉得奇怪。 “那, 那是因为有我们在……但今天不是不一样吗?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俩会吵起来。” “我倒是觉得你爸爸没那么讨厌有人做客,孟正有句话说得不错,你爸和你妈妈在工作方面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星洁你也还小。要是你们家平常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林叔叔成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地下室里,肯定会觉得寂寞。” “寂寞……爸爸他吗?”小姑娘脸上的神情中透出一股子迷茫,“可他已经是大人了呀。” “寂寞这种事,和年龄大小没有关系。小孩有小孩的寂寞,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寂寞。”徐向阳回答道,“林先生应该只是想找人聊聊天,毕竟孟正和他是师兄弟的关系,话题还是有的。不过,我本来同样以为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们俩就会吵起来。如果真的吵架了,这会儿也不可能和和气气地一起喝酒了。” “那为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 徐向阳听见他们聊起了有关观星会的话题,也知道林明远曾经参与过人工制造灵媒的实验。 星洁的父亲竟与这等秘密有关,这似乎是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奇怪了;真正奇怪的是,当孟正说出“实验其实已经成功”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相信这家伙的想法就和自己猜测的那样,都把这句话看作是这次谈话中最重要的筹码——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分明看见林叔叔那张一脸严肃的脸放松下来。 这是为什么?孟正难道猜错了吗? 他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边给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是因为,你爸爸已经知道孟正的来意了,所以反而不再担心。” “我,我不明白……” “这里不是还有你和你妈妈嘛,林叔叔见和自己过去有关的陌生人找上门来,一开始肯定会很警惕,但现在知道来的就一个人,那就没必要害怕了。” 林星洁听得还是有点迷糊,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与此同时,两个男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在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题后,喝了酒的孟正脸色涨红,双目炯炯有神,再度谈起了放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 “师……师兄,你的实验的确成功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成功——你们人工制造出来的那个实验对象,也、也不是寻常的灵媒吧?” 孟正越说越兴奋,开始眉飞色舞,本来还有点打结的舌头一下子顺畅起来。 “将人的大脑和异世界联通起来,一旦做到了这点,就能将危险的邪灵力量化为己用,而不是指望个体的资质,因为这玩意儿目前从概率上来看是真随机的……” “你知道?” “对,可别想继续瞒着我了啊师兄,这件事是我费劲千辛万苦调查出来的,档案虽说被毁了,但我想办法找了有复原现场经过超能力的灵媒,还冒着生命危险在老师那边旁敲侧击了一番,我敢肯定是真的!” “……你还敢去招惹他啊,我还以为你很尊敬自己的老师。” “呵呵,别的不说,有件事我可没骗你,我这次来见师兄你的计划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老师,还有观星会的人,没一个知情者。” 孟正笑容满面地回答。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嘛。想来老师他要是事后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但你回国这件事,他总是知情的。” 林明远慢条斯理地给他夹了菜,之后放下筷子。 “当然,这次的工作本来就是他安排给我的。我等了好久,才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那你再好好想想,要是我真的在计划中那么重要,他难道不会注意到你的行动,不会心生怀疑吗?” 孟正愣了一下,放到嘴边的酒杯停住了。 “还有,关于那个实验对象。你说我的实验成功了,那么眼下,一定有某个人工灵媒正在世界的旮瘩角落活蹦乱跳,对不对?” “这,这我倒是没查出来……” 孟正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 “我猜,他是死了?” “哦?” “要是他还活着,不可能籍籍无名,老师他应该也不会放着小白鼠不管。” 见林明远微微颔首,他忍不住继续问道: “被人杀了?还是后来死的?作为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有点后遗症也很正常,身体负担不起从普通人转变为超能力者的压力,肯定不如天然诞生的灵媒那么健康,这种事我心里有数……” “呵呵,哈哈哈。” 这个时候,林明远却突然轻笑起来,好像是觉得孟正的说法很滑稽,他一边摇头,一边回答道: “不好意思,都猜错了。那人是当场死亡。” “……呃,师兄的意思是,他还没出实验室就死了?你们没来得及抢救?这,这也很正常,毕竟是头回实验成功,没有经验,几个小时的时间,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医疗方案……” “几个小时?”林明远终于不再按捺笑容中的嘲弄,“谁和你说的几个小时?他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摘下来,躺在椅子上的时候,脑浆就被蒸熟了。” 孟正呆住了。 半响后,青年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掌不自觉用力,变得嘎嘎作响。 “开什么玩笑,这,这怎么能算是‘成功’?!这和之前那些失败被废弃的‘小白鼠’有什么区别?” “你又错了,孟正。” 林明远再度摇头。 “无论是几天、几小时还是几秒钟,在微观领域,哪怕只有10的负几次方秒内的改变,都有可能是一次巨大的突破。” “我当然知道!但这是两码事……” “成功就是成功,不容置疑。在实验临近尾声的某一个瞬间,实验对象的大脑确实与远境产生了联系,这种联系和灵媒与邪灵间的联系从仪器观测上看没有多少区别,并且在异世界的另一头,的确有东西回应了我们的呼唤,打算到现实中来。” “……然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不过来,我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鼓掌或是欢呼,他就死了。仪器记录下了一切,却救不回脑壳里只剩下糨糊的死人。” “……” 孟正神情颓然地松开手,倚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杯子,猛地仰头喝下,之后又一连灌了好几口。 林明远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声音淡淡地说道: “所谓的‘成功’,其实只有这么一个例子,之后就再没有成功过,而这唯一成功的例子,说不好也只是一次偶然。” “……不可能是偶然。” 青年人放下酒杯,他的双目赤红,好似有火在燃烧,声音却冷得要命。 “两个世界间的壁垒根本不是人力能跨越的,这就像光速不变原理一样,人类只能猜测‘要是超越了光速会发生什么’,而永远无法在现实中得到验证,……所以,这不可能是偶然。”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师兄的脸。 “真的没有办法复制那一次成功?” “没办法。”林明远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谁都不知道到底差在了哪儿。” 他放下酒杯,轻轻吐了口气。 “此外,我离开实验室的理由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一个已经没用的人,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而一个在自以为会是毕生事业的项目上遭遇惨痛失败,从此一蹶不振的男人,会选择在乡下度过这一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等过几年,我就去找个小学或者中学当物理老师,这就是我未来唯一的人生规划。” “……什么?” “最简单的道理,师弟啊,假如,你觉得要是我真是掌握了制造人工灵媒的秘密,老师他会一点儿都不知情,还甘愿放我离开?你自己都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这个动机、也有能力留下,不是吗?” 见孟正陷入长久的沉默,林明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东西了。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你也可以走了,我是说……” 他抬了抬下巴。 “离开镇子。” “师兄你还真是无情。” 青年苦笑着摇头。 “我还以为我们俩关系变好了,算是朋友了。” “朋友谈不上,熟人倒是可以算。我其实还是挺高兴的,好久没有和人聊起从前了,没想到当年只觉得痛苦的经历,如今回忆起来还怪怀念的,好歹我的青春都浪费在了这件事上……” 林明远抱着酒罐,眺望天边的晚霞。 此时,落日垂下山头,乌鸦站上树梢。在夜幕吞没大地前,薄暮当中喷发出最后一轮灿烂的光晕,将山脚下炊烟袅袅的村庄映照地一片红膛膛,宛如缓慢流动的高温碳钢。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是吗?” “……不,师兄。” 孟正摇头拒绝。 “我还想继续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还不肯放弃?算了,我管不了别人。” 林明远转身离开。 “随你便吧。” 孟正沉默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远去,之后又望向远方。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知道是喝酒喝到困了还是夕日余晖照的,年轻人对着天际尽头冉冉的辉煌光轮努力饮下最后一杯烈酒,然后“砰”的一声将额头磕在桌面上。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夜深人静时,星星知我心 “星洁,刚才那两人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吗?” 等到林明远和孟正两人的对话结束,徐向阳决定问个清楚。 梳着羊角辫的女孩点点头,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抬起来的一张小脸上满是迷茫。 “我……听是听见了,但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大哥哥, 你听懂了吗?” “嗯,呃,差不多吧。” 徐向阳回答得其实有点心虚。 这两人是世界而已——而不说不代表不重要、不代表会遗忘, 深埋在心里的话语住久了, 便成了扎在心头的尖锐的刺,特别是来自父母和家庭的影响,几乎能贯彻一个人生命的始终。 “嗯,那就好……” 徐向阳松了口气。 身为幽灵,又只能被幼年的林星洁一人看见的他,如今要是想要影响过去,能指望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刚上小学的孩子。 虽说两人的关系很快就变得亲密起来,建立了信赖关系,但事情涉及到自己的父亲,光靠自己一张嘴是说服不了她的,只有林星洁亲眼见证过之后,事情才会变得不一样。 无法干涉现实的“幽灵”,能做的只能改变她的想法。 还好,徐向阳并不是让星洁真的要去做危险的事情,有林明远在,总不至于让女儿受到伤害…… 不如说,若是始终对发生在自己家庭中的变故一无所知,林星洁才更容易成为受害者。 “我、我要怎么做?” 林星洁这会儿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小姑娘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泪水汪汪地看向自己。 “你不打算和林叔叔商量吗?” “……我、我不知道……” 父亲本该是女儿最该倚靠的人, 但眼下却变成了怀疑的对象。 “爸爸是不会伤害我的。但是,我总是有点担心,他不愿意同我和妈妈说,应该有他的理由……” “我想也是。而且,毕竟我们俩刚刚是在偷听嘛,问起来也不好意思说。” “嗯。” 林星洁用力点头。 小姑娘有自己的担心。徐向阳对自家岳父不太了解,根据他的观察,他觉得这人不像是那种会伤害家人的丧心病狂类型的男人,但一直赖在这儿不肯走的孟正,却说不好会做什么——十年前的他还是个青年人,却已经有了那种疯狂和执著的眼神, “和林叔叔沟通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先离那个叔叔远点,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的,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他搞好关系嘛。” 说到这里,林星洁不免露出好奇的表情。 “大哥哥,你这么在意孟叔叔,是因为未来你们俩的关系不好吗?” “确实不太好。” 徐向阳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欺负过你?” “欺负?” 徐向阳想了想,欺负肯定算不上,老实说,在撕破脸皮前,孟正还是尽量摆出了一幅值得信赖的好长辈的样子的,对他的态度同样很和善,虽然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冲着和自己关系亲密的星洁去的。 “就跟高年级的人欺负低年级同学一样,在单位里,年轻人容易会被年长的欺负吧?” 徐向阳忍不住想笑。这种话不知道她是从哪听来的。 “……嗯。不过那时候已经没事了。” 徐向阳打算糊弄过去。非要说哪边欺负哪边的话,其实应该算他们几个欺负孟正,毕竟对方压根没怎么对年轻人们动手,结果却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是罪魁祸首,痛恨他破坏了过往生活的年轻人们无法饶过他,只能说罪有应得。 “未来的他有了应得的下场,但是他做下的某些事情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却已经无法改变了。如果能在过去就阻止他的行动,那是最好不过的。” “……我明白了。” 林星洁再一次点头。小姑娘将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一幅下定决心的表情。 ……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无论是生活在过去还是自未来而来的少年,无论是现实中存在的人、不存在的“幽灵”,亦或是梦中人,等到夜幕降临,全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唯一对接踵而至的改变毫不知情,尚且被蒙在鼓里的,恐怕就只有星洁的母亲林女士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乐天派。 和平常一样,徐向阳担当了守望着小姑娘睡着的“守夜人”职责,看着她回到自己房间里后在作业簿子写写画画,拿着赛车玩具在窗台上搓来搓去,偶尔和他聊聊天,忧心忡忡地回忆今天下午的事情,但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像个孩子那样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世界里发呆,或是精力十足地跑来跑去。 不到十点钟,小姑娘很快就困得揉眼睛了,在母亲的帮忙下洗漱完,和父母说了晚安后就准备上床休息。一直到卧室里的灯光熄灭,他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半步,目光始终放在这孩子身上。 他有些担心小星洁的精神状态会不会受到不好的影响,所以一直都在关注她的表情神态,还好和平常没俩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算有点心事,只要别持续太久没解决,也不至于成天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此外,如果是十年后已是高中生的林星洁,发现自己在一旁围观她换衣服,肯定会害羞到忍不住暴揍他一顿……幸好现在的她还是懵懂未知的孩子。 “晚安,大哥哥。” 将自己的大半张脸蛋藏在被子底下,小星洁朝着房间角落打了声招呼。 徐向阳心中微微一动。 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问好…… 十年后,一对年轻的恋人自从住到同一个屋檐下开始,保持着临睡前互道晚安的习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点听到。 心中暗潮涌动,一时间涌上来的情绪复杂又温暖,让人鼻子微微发酸。 徐向阳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温柔地回应道: “嗯,晚安,星洁。” * 今夜星光璀璨。 徐向阳坐在窗台边上——准确地说,是“飘”在窗户边沿,他抬头望向漆黑的苍穹。 一轮浅浅新月悬挂枝头,不小心点瞧,压根注意不到。乡间空气澄澈清新,连带着天空的颜色不论昼夜都变得干净起来,就算没有月光,漫天星星照样不会叫人觉得寂寞,它们在亿万尺度的巨大幕布上璀璨放光,就连冰冷死寂的宇宙都因此温暖起来。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徐向阳心中念想着曾经读过的诗句,此刻的他不需要呼吸,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大声呼唤,拥抱浮动的凉风,还想要飞上苍穹,飞跃云层,飞入天海…… 现在的他完全能做到这种超人般的事情,尽情享受无拘无束、永恒的自由。 不过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床上的女孩打算再提醒几句,却发现她早就已经睡着了。 距离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互道晚安才过去了几分钟,林星洁便已经沉入梦乡。沾到枕头就能呼呼大睡,这是多少成年人艳羡的状态,而对于尽情挥洒了一天汗水,一旦上了床就能将忧虑全都抛在脑后的孩子们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 见小女孩睡相安详,圆嘟嘟的脸蛋上浮起甜美的笑,徐向阳忍不住又想笑了,躁动的心随之沉静下来。 他不用去天上摘星星,因为星星就在他身边。 他只需好好地守望着她,决不能让这颗星从手中溜走。 …… 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大风拂过不远处的森林,传来“沙沙”的响动,好似呼啸而至的澎湃浪潮。 守夜是件清冷寂寞的差事,即使是从来没经历过的人,光是想象一下守夜人的生活,都会产生这种印象,而事实确实如此,且程度只会更高。 深夜,独自一人,不起波澜、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这些毋庸置疑都是铸造远离人群,无法被理解之孤独的要素。 但意外的,徐向阳却觉得回到过去(或者说是“梦”中?)的这几个夜晚,并不能算太漫长。 虽然没有了肉体,不受生理机能的限制,但24小时连轴运转,大脑总是保持思考还是会让人感到疲惫,这种倦怠感并不会以“头疼”或是“眼睛酸胀”等形式呈现,而更接近于一种懒洋洋的情绪。 真是奇特的感觉。 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好是他能放弃思考和感受,暂且放下忧虑,拥抱安宁的时候。 简而言之,就是休憩。顺便他还能整理一下思绪,或许白天那些繁杂纷乱的思考,经过沉淀后就会有答案如沙底下的金子浮出水面。 何况,偶尔还能欣赏一下幼年时期星洁的睡相。每次看着她安详的睡脸,他总是能一下子开心起来。 这种轻盈的雀跃,并不如真正的恋情那样激烈炽热,却又有种独特的温馨美好,令人沉醉…… 突然间,徐向阳被一阵轻不可闻的响声惊动了。 他收拢视线,目光从窗外的夜色重新落回到房间里。 什么动静? 他现在是意识体的状态。和需承受颇多外界干扰的肉身不同,不会产生幻听之类的毛病,也不会错过任何一点周遭环境里的细节。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们总是容易听到一些古怪的响动:白天时习以为常的环境,在黑暗中却变得陌生起来。这些异动往往十分微弱,听不出源头在哪儿。 这种体验任谁都会有,一般人也不会在意,除非真的吵闹到需要从床上起身的程度。但现在的徐向阳却不会放过。 “是猫从屋檐上走过?还是远处传来的声音?不,不对,都不是。是从这栋屋子里来的,就在……就在这个房间里?” 徐向阳盯着卧室墙壁,面色不由得古怪起来。 不会吧…… 难不成,这个家里除了自己以外,还存在着第二个幽灵? …… 墙壁下面就是林星洁平常玩耍的地方,放着拼装好的赛车,一堆玻璃弹珠,放在罐子里头用彩纸叠好的小星星,几张用来和小伙伴们拍着玩的画片儿。 墙上贴着一堆影视剧的海报,有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著名的催泪家庭剧《星星知我心》,以及最新的《白娘子传奇》。放在中间的是一张邓丽君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海报,大概率不是星洁自己贴的。如今这张已经泛黄了,边缘有一些微微的蜷曲。 而就在这蜷曲的下方,是被海报遮住的墙壁,隐没在小小的黑暗里。 一根青白色的干瘦手指,悄悄地按住海报边沿,从黑暗中探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九章 血海重来 青白色的干瘦手指,一看就不是人类所能有的,而是属于某种可怖的鬼怪,让人忍不住开始心怀恐惧地想象,这头隐藏在海报后面的怪物有着何等狰狞怪异的面貌。 鬼的手指掀开海报一角,长长的肮脏指甲在墙壁上慢慢抓挠,发出“喀哧喀哧”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一道道抓痕在墙壁上凸显,覆盖墙体的石灰簌簌抖落。 徐向阳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尽管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星洁的卧室里头会突然出现鬼怪,但他很清自己该做什么。 他第一时间便放声大喊: “星洁!快起床!快起床!” 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只能通过心灵通讯的方式让女孩接收到信号,而不能提醒别人;但好处在于,不用担心会叫不醒一个熟睡的人,这玩意儿只要通灵强度够大, 就会比世上任何一种闹钟都要好使。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 望向天花板,就像被人用锣鼓在耳边狠狠敲了一下,连半点困意都没有。 “怎、怎么了?” 她坐起身后,顺着徐向阳的目光望向桌旁的墙壁。 除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响动以外,起初还看不到太大的动静,女孩在幽灵大哥哥的催促下穿衣穿鞋; 但很快,趴在海报底下的青白鬼手开始以更疯狂的力度抓挠,长长的指甲宛如匕首,一点点撕开墙体,挖凿出一个洞口,洞口慢慢扩大,接下来…… 就像洪水来临时,看似坚固的墙体缓缓龟裂,露出泄露口的水坝。 殷红如血的液体从孔洞中慢慢流淌出来,留下蜿蜒的痕迹。 被血水沾染的正面墙壁湿漉漉的, 从录像入侵到现实的液体不断顺着海报边沿“滴滴嗒嗒”往下, 一直落到了地面。 这……这怎么可能! 徐向阳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和星洁看过这盘录像带后所产生的幻觉, 场面和眼下如出一辙。 他深知接下来恐怕便能淹没整座房子的洪水, 心中焦虑熊熊燃烧。 “星洁,快逃!” 他再度高喊。 “哦……哦!” 小姑娘这会儿同样注意到了不对劲,急急忙忙地奔向房门,嘴巴里已经开始喊“救命”了。 “爸爸,妈妈……!” 不止是自己,她当然还想让自己的父母赶紧离开—— 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轰!” 虚空突起一声惊雷。 等徐向阳扭过头再去看那面墙壁的时候,他愕然地发现那只本来藏匿在海报底下鬼鬼祟祟的手掌,此时竟数十倍地膨胀起来! 巨大的鬼手轻而易举地打穿墙壁,他能看见那青色手掌背上狰狞虬起的青筋,以及暗黄色的指甲,直接抓透了上方的天花板。 “轰隆隆!” 整个房间都像是被这只鬼手攥入掌心,被它勐烈地摇晃着,一时间地面如波浪起伏,四周墙壁一寸寸裂缝展开,桌上的玩具文具“哗啦啦”全洒了。 林星洁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扭却发现扭不开, 随后便被剧烈颠簸的地面晃得站不住脚, 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这……这……” 小姑娘浑身战栗,吓得满脸惨白。 鬼手先是从洞口中退缩回去,随后又勐地伸出——这次是两只! 墙上的裂口被两只充满力量的手勐力掰开,变成漆黑的洞穴,从里头透出阵阵阴风,宛如通往深渊的巨口,站在洞前的徐向阳感觉自己甚至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响动,既有鬼哭狼嚎,又有恍若庞然蟒蛇从地底经过的窸窣响动…… 幽灵状态下的他立足不稳,只感觉自己要被吸入这个黑洞之中。 但很快,从洞口里便吐出了鲜红的潮水—— 卧室正在崩塌,像是有成千上百道铺设在墙壁里的管道同时爆开,墙壁上迸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血液喷洒而出。 那面小小的墙壁已经阻挡不了喷涌而出的激流,汹涌澎湃的猩红海水将整个房间彻底吞没…… 包括房间中的两人。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抵抗,徐向阳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张大嘴巴想要提醒,但汹涌的血水一起涌入了他的口腔,灌入喉道,涌入人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心肺都浸泡在这诡异的潮流之中。 等等,等一下,情况不对劲。 有点疼痛……却又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是一种钝钝的痛,一呼一吸之间,胸口处传来阵阵火辣辣的异样感。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的,他再一次确认,上次在看到那盘录像带的时候,产生过同样的幻觉。 ——可问题是……我现在是鬼魂啊! 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实体,正伴随着房间内的水位上升,慢慢从原地漂浮起来。 徐向阳努力睁大眼睛,瞳孔处缠来肿胀般的疼痛感,入眼所及之处却唯有连绵的红色,家具全都跟着他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或是像有生命的水母般在这大片血色的海洋里飘荡晃悠。 “星洁……星洁……!” 他喊了两声,发现心灵通讯的那头毫无回音。 可恶! 这座小小的房子,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座水缸,入眼之处皆是鲜红。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周遭环境,之后一个扎子潜入睡下。 猩红色的水面底下,家具摆设们失去重量,静静漂浮。徐向阳没有理睬,他尽全力地释放了自己的通灵能力。 和上回那种几乎溺亡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同,或许是因为舍弃了肉体,他的通灵能力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增强,在咬牙努力的一瞬间,只觉得身轻如燕,血海再无法成为阻碍, 他很快便在角落里看到了林星洁,小姑娘正飘在水中,双手扒拉,张牙舞爪地挣扎,想要浮到水上面去。 下书吧 徐向阳双手扒拉,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星洁……!” 林星洁感受到了一阵波澜越过水面,朝自己靠近,她知道那是谁,生死之间,女孩毫不犹豫地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相互贴近,最终牢牢握在了一起。 * “咔咔咔——” 夜色已深,这栋叁层楼高的屋宅上方的一处窗户玻璃,突然间开裂了。 血海自窗户中涌出,顺着坡度和重力汹涌澎湃,形成一道倒挂在墙壁上的“瀑布”,潮水彷佛无止尽地自房间内漫出来。 血潮很快落到了地上,紧接着朝着山下方涌去。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竟都发生得无声无息。 月光下,红色的潮汐从一间卧室里喷涌而出,流动的水流覆盖整面墙壁,它没过门前的台阶,没过草坪和花圃,没过小路,没过山坡,在清冷的月色中闪烁着粼粼光芒。 如此惊人的场面,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夜晚的世界依旧万籁俱寂,就好像是发生在默片里的场景。 不,更准确地说,是声音被“吞没”了,连窗户玻璃化作了漫天晶莹的碎片时都没有发出响动,是因为能吵醒人的声音在血潮中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流动的风、与草间的萤火虫。 “妈的……” 此时,孟正刚刚跑到了山坡下方。山坡的弧度不大,所以他一眼便看见了上头的景象。 这几年以来,孟正今晚头回睡熟,他本来还以为自己都快忘记躺在床上安稳睡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也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这么过下去。 但正是这种“不寻常”,让他突然清醒过来。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劲后,立刻一路从镇上的招待所跑过来。 他本来想包辆人力叁轮车的,不过这个点连镇上都没几个人了,何况叁轮车还没有他跑得快。 一直到师兄家跟前,看到血海漫涌的场面,孟正顿时脸色发白。 “操!” 他握紧拳头,狠狠骂了一声。 “是我的问题,我早该想到的……血海一直跟着我,但未必不能找到更合适的目标,说不定师兄他已经……” 孟正拔腿朝着正门的方向跑去,但半路却突然停下了步伐。 “奇怪?那边没事?” 青年很快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仔细打量着整栋屋子,渐渐得出一个结论: 除了还在不断吐出大量血水的那个房间以外,其它地方都没有受到损害。 而对于这静悄悄的夜色,他倒是没觉得奇怪,因为已经不是头回见了。 自从调查尖峰实验室全员死亡的惨剧以来,孟正就被这片血海盯上。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血海好几次都要了他的命,每次都是勉勉强强躲过。 幸好,出现在他身边的“血海”不如实验室里的那般恐怖,或许是因为通道不够大。 它一般是在他睡觉或是上厕所的时候,在封闭的空间内涌现,他只要想办法从里头挣脱即可。 虽然是来自异世界的海洋,但就以目前状况来看,血海制人于死地的方式和普通的水没有两样。 “血海只出现在了一个房间里……就是说,不是师兄家的所有人都被盯上了。给我好好想想,那个房间里的人是谁?” 他知道,这栋房子里只住着一户人家,叁个人。丈夫和妻子睡在一块儿,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师兄的女儿?” 血海仍在涌动不休,孟正却不再犹豫,跳入鲜红的水中,打算救回被卷走的小姑娘。 相比起他的目标和理想,他自身的性命并不值得顾惜。从这个角度上说,孟正把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何况,那还是师兄的女儿,是因为自己才会被卷入到这种危险的状况中。 “你……你没事吧?” 孟正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躺在血海上漂泊的小女孩,他一边回忆着对方的姓名,一边试图靠近。 不过,正当他想要抓住对方的手,把她从血海中救出来的时候,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孟正愣了一下。 一双黝黑的瞳孔正好与他对视。 从那双眼睛里,青年看不到迷茫和恐慌,看不到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单纯天真。 她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 “呃……” 孟正反应过来后,立马焦急地说道: “快!我帮你从这里头游出来!“ “不需要。我自己能出来。” 女孩拍开了他的手,张开双臂,自顾自朝着血海的尽头游去。 …… 血水覆盖的范围有限,一旦跋涉过这片区域,就慢慢变得浅了。女孩“游上岸”以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发现裙子和裤子都还是干的。 那果然不是现实中的水,只是仍足以让人窒息。 孟正跟在她身后,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圆脸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四下张望,警惕戒备的表情,和训练有素的战士一样,又或者是身经百战的灵媒——那副做派比初出茅庐的自己更有气势。 总之,什么都可以像。就是不像一个小学生。 孟正有些迷茫。 感觉师兄的女儿,好像和他前几天看到的样子有点不同啊……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章 燃烧的巨人 “你是叫林星洁,对吧?我是你爸爸的……” 青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面前的小姑娘径直打断了。 “孟正。” “哎。” 孟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孩子,连叔叔都不肯叫一声,就直呼其名了? 但他可没这个心思指责对方不礼貌。相反,当这个小姑娘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己后, 他同样情不自禁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想要正襟危坐。 这种感觉就好像年轻了十几年,重新回到了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一样。 “这些……” 女孩指了指远处还在翻涌的血海。 “都是你干的?” “什么?” 孟正连忙摇头否认。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自己都差点被淹死。” 不过,虽然不是他干的, 却和他有着密切联系。毕竟如果不是他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直死死跟随着他的这片血海, 不至于会特地去入侵一座平凡的乡下村庄。 孟正正在考虑是不是要隐瞒这件事——就算要说明真相,他也不会对一个孩子说这些,而是该和她的父亲商量。 “哦……” 然而,对方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会过来?” “……啊?” 孟正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你干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在镇上的招待所休息吗?已经这个点了,你难道还要特地来……叙旧?从镇上到这里起码需要半個小时的时间,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离开的?” “呃……” 这一连串犀利的问题,让孟正感到措手不及。 这是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学女生能发现的事情、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管是观察能力,还是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显然都超过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准。 不愧是师兄的女儿,这孩子是天才儿童? 不不不。孟正忍不住摇头。 所谓的“天才儿童”,他因为工作上的缘故,也见过一些,但都和这孩子不一样。 神童们或是因为智力发展明显超过同龄水平,或是具有某种特殊才能,他们中有的爱好文学,有的对数学特别敏感, 有的在音乐方面表现出才能等…… 而眼前这个孩子,明显更像是变得成熟了,这是很难用所谓“天赋异禀”说明的。 女孩见孟正一直发呆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岳……唉,林先生和林女士,你通知过他们吗?” 你管自己老爹老妈叫林先生和林女士?师兄家到底是什么教育环境啊! 孟正再一次摇头。 “算了,那我去打110了。” 小姑娘转身就要走回家。孟正听到她刚刚的嘟囔,连忙阻止。 “等等!” 孟正想要开口劝说她别报警的时候,这才恍然意识到另一件事:一个小学生亲眼见识到刚才那样惊人的场面,就算当场吓昏过去都有可能。而这孩子的表现……未免太冷静了吧? “嗯?” “警察……警察叔叔们解决不了这件事的。” “哦。” “另外,这事确实和我有关。” 孟正捧住自己的额头,决定不再隐瞒。 “是叔叔连累了你们家,它本来是冲我来的,现在却盯上了伱们……” “快走吧。” 结果,还没等他说完,小姑娘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头。 林星洁注视着背后那汪血红的潭水,看到水面上渐渐有气泡汩汩涌现,就好像在那底下还有一面大锅炉,正在热火朝天地烧个不停。 “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不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孟正放下手,眉头紧锁。 这种情况他还是头回遇见。他虽然经过不止一次血海的袭击, 但一般来说, 没有成功杀死他的血海在袭击结束后就会立刻“退潮”。 根据他的猜测, 来自异世界的力量想要入侵现实,肯定是需要消耗某种能量的,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物理世界。 可眼下这种情况…… 似乎是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走,不能让我的爸爸妈妈受到影响。” “……好。” 见一个小姑娘都能如此果决,孟正觉得自己不该再瞻前顾后了,跟着从地上站起,准备离开。 但就在此时,一声轰然声响竟穿透了沉默与夜幕,从血潭中升起了数道十几米高的水珠,一时间水花飞溅,将岸边的两人浇了个通透。 血水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因而两人连衣服都没湿,只是愕然地转头看去。 两只样貌熟悉的狰狞鬼手,自血潭中央伸出,留下十道车辙般深深的抓痕后,扒在岸边。 血潭的深处成为了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此刻任何旁观者都能想象得到,一头体型庞然到不可思议的怪物即将从中浮出水面—— 果不其然,首先从血海中冒出轮廓的,是一颗硕大的光头。瀑布般的血水,正“哗啦啦”地从光溜溜的头颅上流淌下来。 接下来,是眼睛,嘴巴,鼻子…… 没有头发和眉毛,光看五官的确是人类的样貌,然而,这张脸的面积却有近百平米,更像是一座大理石雕塑;一双瞳孔中没有眼黑眼白,而是流淌着亮金色的熔岩。 从血海中探出头颅的巨人,正在激烈地呼吸着,鼻腔翕动间便卷起了阵阵狂风,张得大大的嘴巴,散发出浓烈的硫磺气味。 “……!!这家伙是——” 孟正起初是被充满冲击力的景象吓到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张面庞不是头回见到。 ——是那个尖峰实验室被毁灭前的最后一个实验对象,那个光头中年男子! 它就像是死后冤魂不散的恶灵,化作巨人的样貌,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谷澳 “快逃!” 不用孟正提醒,他身旁的小姑娘在察觉到血潭内部发生的异变后,早就一溜烟跑了出去,这会儿已经跑到坡底下去了,只能看到两根羊角辫在她背后摇晃。 孟正也不敢再旁观下去,连滚带爬地想要从巨人身边逃离,还差点摔了一跤,踉踉跄跄地跑下了山坡。 * 徐向阳从家附近跑到了密林,在影影绰绰的树木间跑了一会儿后,很快便开始感到体力消耗严重,氧气不足,气喘吁吁。 前方的道路浸泡在浓郁的夜色里,天上的星星被头,不过是追杀目标多了一个,有必要这么狠吗? …… 原来如此,徐向阳心想,他联系起今天下午听到的内容,孟正之所以对林明远掌握的情报如此在意,一方面也是受生命威胁所迫吧。 孟正应该是在调查尖峰实验室毁灭的一系列事件中,卷入到血海异象之中的,而这次又连累到了林星洁一家。 怎么办? 眼下孟正是指望不上了,林星洁的父母亲都只是普通人,总不能指望这时候有人能神兵天降。 一来这里本身就是个小村庄,远离城市;二来这头鬼怪看气势起码是高等到顶级邪灵的水准,不是普通灵媒能应付的;三来……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鬼怪巨人马上就要发现他们了,根本来不及救援。 要是班长大人在就好了,或者他之前没有仓促俯身星洁,在意识体状态下通灵能力大涨,说不定还能有办法对付。 徐向阳越想越焦虑。不止是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女孩的安危,他现在用的可是星洁的身体—— …… …… 等等,星洁的身体? 徐向阳抬起幼嫩的手掌,不禁陷入沉思。 我现在……可是“林星洁”啊? ——既然是那个林星洁,想要对付邪灵,又哪里需要别人的帮忙?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一章(上) 两轮月亮 如果他现在附身的是十七岁的星洁,一定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掉眼前这头看似可怖的鬼怪巨人;遗憾的是,现在的她是才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 “星洁是在被关在安宁街41号鬼屋的时候,才觉醒灵媒能力、召唤出小安的。问题是在此之前……” 在锦江市渡过的时光里,女孩显然是不具备超能力的,否则就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了;但是,童年时期的星洁究竟有没有觉醒能力呢? 她会在长大之后遗忘当年的记忆, 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隐秘的缘由。 依照通灵者们的常识,大脑与远境发生的联系是一种天与生俱来的天赋,因此徐向阳本来的判断是“林星洁早早觉醒了作为神媒的身份,但在童年经历了某起事件后,能力遭到了封印或是遗忘”。 这未必是有人出于恶意干的坏事。如今的徐向阳已经深刻体会到神媒这一存在对居心叵测者的吸引力,可能是有人出于保护的目的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星洁早早暴露身份的话, 她就得从小经历来自世界各地的不怀好意者的觊觎和争夺—— ……也许没那么糟, 换种角度思考,林星洁可能会得到更好的保护和培养,但无论如何,他肯定没有机会和她相遇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得感谢这人。 但是,当他旁听了林明远和孟正两人的谈话之后,知道世界上存在着“人工制造灵媒”成功的特例,他又觉得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说,星洁她真的是后天被制造出来的神媒? 不管事实如何,徐向阳目前还未曾抵达知晓真相的时间点,他对此心里有数。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和年幼的星洁待在一起,直到亲眼见证最后的结局。 首先,要度过眼下的难关。 “试试吧。”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灵媒,只是通灵者,没有从异世界召唤邪灵的经历,不过他的身边却有两位能如臂驱使地操纵异世界怪物的女孩, 徐向阳不止一次从她们口中听说过做法: 呼唤,用自身的“灵魂”呼唤——因为只有它,才能不受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的任何阻碍,让邪灵们听到主人的声音。 听上去既抽象又不可思议,其实又很简单,就和他在通灵时能将自身的意识观想为“触角”或者“线条”,朝着外界延伸一样,对于她们而言,徐向阳能做到的事情才是真的不可思议。 这种体验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相当于一种直觉,或者就跟通灵者的世界中众所周知的那样,是一种罕有的天赋。 交换了星洁的身体之后,他能否做到呢?一切都是未知数。 徐向阳闭上双眼,沉下心来,屏气凝神。他将在身旁男人慌张的碎碎念抛在脑后,对于远处趴伏在地上像猎犬般四处嗅着气味的佝偻巨人也只当作没看见,所有的顾虑与恐慌尽皆离他远去。 这并不困难,有些冥想经验的人都能做到。 渐渐的,徐向阳的耳畔只剩下夜晚拂过林海的风声,鼻子只能嗅到枝叶上露珠的味道, 还有远处若有若无,来自地狱的硫磺味…… 到最后, 连这些气息都不复存在。 有某种细微的、非实质的东西,像绒毛又像细线,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这是……“通灵”。 林星洁的确能通灵。这点毋庸置疑,毕竟她能看见自己,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梦中、这个时间轴上的“幽灵”,这也是他最开始得出“星洁能力在童年时被封印”这一猜测的理由。 但是,与自己真实肉体的通灵能力不同,此时他所释放出来的意识触角,范围没有那么大,而且十分“虚弱”,不能指望它能突破那头邪灵巨人的意识壁垒。 意料之内。毕竟这是十年前,姑娘的年龄还小,何况就算在以后,徐向阳的通灵入侵依然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不够、还不够…… 需要让意识与远境发生深层次的链接。 对他而言,这一步就将踏入全新的领域。 徐向阳的心灵如同浮沉在一片黑暗无垠的广袤海洋,直到远处一道闪电骤然亮起,白炽色的刺目光芒充塞天地。 尽管是短暂的一瞬,却足以让人在那刹那间的光明里看到这世界的究竟样貌。 这里,是人的“心中”。 他看到,林星洁就站在自己面前。 小小的一个人影,赤裸的双脚漂浮在海面之上,抬起脸来时,目光中满是茫然。 …… 林星洁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的电闪雷鸣中,她看到了大哥哥的样貌。 因为在此以前,大哥哥是以幽灵形式陪伴在她身边的,她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可以伸出手去触碰到一小部分实体,却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通过想象来勾勒轮廓。 而在他附身后,自己则成了幽灵,旁观着自己的身体被他人使用和操控……不得不说,这种体验还是挺奇特的。 不论哪一种情况,她都没有见过他的面。只有刚才的一瞬间,当两人都处于意识体状态的时候,才能看见彼此的样子。 小姑娘尚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可一个人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她还不至于搞错。 她和大哥哥果真是第一次见面…… 倘若如此,在见到这张脸时,内心涌上的这份像未成熟的果子那般混杂着酸涩与甜蜜的情感,到底算是什么呢? 年幼女孩那颗单纯的心,初次品尝到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这令她感到陌生、感到恐慌,甚至有种呼吸不上来的不适应感。 “能帮帮我吗?” 徐向阳微笑,朝着对方伸出手。 “……嗯。” 林星洁慌了会儿神,却不影响她的行动。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掌心上。 伴随着这一动作,两人的意识体如线缆内流动的电光交织纠缠。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无数记忆在眼前闪烁,可惜一样都抓不着。 他们的灵魂穿越时空,在心灵之海中水乳交融。 而对于此时的徐向阳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通灵能力正在飞速增长,就像吹大的气球那样迅速膨胀开来,朝着远境蔓延—— …… …… 没有? 没有。 一无所获。 徐向阳缓缓睁开眼睛,眉头不自觉蹙起。 反复尝试了数次,徐向阳确定没有任何邪灵回应它的呼唤。 别说在这个时代看到小安了,连伴生的浊流都看不到。 所以,目前的星洁只是通灵者,而不是灵媒? 那果然是之后才…… “你在做什么?” 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孟正压低声音,好奇地询问。 在青年眼中,这个小姑娘真的很神奇,不但说话做事不像孩子,连眼下这副比噩梦还要糟糕的场面都没有让她慌乱失措,明明自己这个大人已经被吓到两股战战,恨不得抛下一切转身就逃。 “……不,没什么。” 徐向阳摇了摇头。 “孟……孟叔叔,你有办法解决吗?” “我要是有,早就带你离开了。” 孟正叹了口气,瞥了眼远处那头浑身燃烧着磷火的鬼怪,他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那只有一条路了。怪物一直在寻找我们,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发现,所以我们必须提前离开这里。” 小女孩的目光沉着冷静,说话语气是吩咐式的有条不紊。 “既然那头怪物还需要用鼻子嗅来找人,说明没有很强的探查能力,我们还是有机会熘走的。” 当然,这个过程注定会非常危险,但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嗯。” 孟正神色一肃,认真地点点头。 “我先去前面探探路,你跟在我后面。” 说完,他就直接趴了下来,像壁虎那样在地上游动,在茂盛的草丛里,借助夜色慢慢地、努力不发出声音地往前爬行。 虽说这个姿势略显狼狈,但的确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从巨人还需要通过嗅觉来搜寻他们这点来看,这家伙看似体型巨大,样貌恐怖、如妖似魔,但说不定仍需仰仗人体感官。 徐向阳正想有样学样跟着爬着离开的时候,突然觉得嵴背一阵发冷。 “……星洁?” 他扭过头去,惊疑出声。 自从刚才开始,徐向阳便开始能看到小女孩的意识体了,她像是虚幻的影子飘在身边,两人被某种牢不可摧的紧密纽带相连, 就像是对着镜子面对面伫立的双胞胎,实际上是被分开来的肉体和灵魂。 林星洁呆呆地望着夜空,面色苍白如纸。 “你怎么了?” “我刚刚有看到……” 女孩没有低头,嘴中喃喃: “有东西在天上飘,好大,真的好大……简直比月亮还要大。” “什么?” “好可怕,很可怕……那东西一直盯着我看,要是,要是我们被发现了,就完了……” 小小的身体打着摆子抖个不停,像是随时有可能晕过去。 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的是徐向阳从没见过的表情。 以星洁的个性,就算陷入窘境,她更多的也是展现内心的愤怒而非恐惧; 即便是在小时候,她身上依然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在看到屋子里有鬼魂,小星洁的第一反应不是喊爸喊妈,竟是鼓起勇气独自面对,这已经足以说明她的与众不同…… 不像现在。 徐向阳看得很心疼。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去拥抱女孩,即使这个动作与搂抱空气无异。 “大哥哥,你、你相信我吗?” “当然,”徐向阳说,“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我肯定会相信你啊。” 她看到那双属于自己的眼睛中透露出的真诚,终于点了点头。 是啊,连未来人都有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来吧,让我陪你一起看,到底是啥鬼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 月光之下,“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仰望苍穹。 徐向阳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天空之中的两轮月亮。 一轮熠熠生辉,将清辉遍洒人间;另一轮却漆暗无光,在夜晚本应看不清楚其颜色,但由于它的色泽比夜幕更为黝黑深邃,反而被清晰地凸显出来。 唯一的共同点是,二者都高悬天上,笼罩大地,难以想象其体积庞大。 “你说得没错,好像……是比月亮还要大。” 他和她一样,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轮黑月逐渐在乌云团簇中扩张,变成通往深渊的入口通道。 其内侧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有时是一颗、两颗……无数颗巨大的眼珠俯瞰大地,有时是张牙舞爪的触角阴影,顺着天体的边缘,试图往地面伸去;更多的还是看不清晰的滔天浊浪,翻涌滚动。 和它相比,森林里那头近十米高的佝偻巨人,似乎都成了小喽啰。 只是,尚且有某种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封闭住洞口,因此这股可怖的超自然力量才难以侵入人间。 ……是因为我和星洁两人刚刚的合力通灵,惊动了那个世界的“它”吗?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明智地决定放弃原本的打算。 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恐怕洞口背后通往的地方,就是远境的混沌之海。 可是和十年后不同,这片海洋现如今还未曾与星洁的意识发生连接,它狂暴、汹涌、无可阻挡,有着吞噬整颗行星的贪婪。 决不能……决不能放这种东西进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一章(下) 尘埃落定 “我,我该怎么做……?” 林星洁仰望夜空中央的那轮黑月,女孩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但那种目睹超乎人类想象之邪恶的巨大恐惧,显然仍在她的心头盘桓,微弱的声音正在颤抖。 “觉得危险的话,就别去理它了。” 徐向阳小声安慰道。 “我们待会儿还得逃跑呢, 当作看不见就好了。” “但我听见……我听见有声音在喊我……” 意识体在月光下散发着虚幻的光芒,女孩嗫嚅着脆弱的话语。 “别去听!” 徐向阳做出捂住对方耳朵的姿势,表情严肃。 “别去听,别去看,就当它不存在,明白吗?” “但是……” “放心,它没办法进入这个世界, 因为远境……呃,简单来说,就是‘阴阳两隔’。” 徐向阳没有隐瞒,认真地向女孩解释道。 “真、真的吗?” “当然,否则这世界上岂不是到处都是怪物横行吗?其实越是庞大的东西,就越容易堵在入口进不来,所以不用害怕。” 当“幽灵”出现在自己身边之后,小姑娘其实隐约能察觉到自己的生活正在发生某种剧变,但在今晚以前,她都没想过自己会遭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她本来以为比房子还要大的怪物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比月亮还要大的怪物! 若不是亲眼见到,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好可怕……” 林星洁嘟囔了一句,表情却稍稍放松下来。 “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未来很有可能会发生过涉及数百万人的大灾难,甚至波及全世界,我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才来到这个时代的。”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不是好可怕好可怕的东西,又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呢。” “……嗯。” 徐向阳的话算是一半认真一半胡说,但小姑娘却情不自禁地点头, 显然是将这个解释全盘接受了。 “我知道了, 我们走吧。” 见到她放松下来,徐向阳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别看他在小姑娘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直到此刻,他内心涌动的情才算是得以平复。 当然,他不止是因为看到天空异变而感到不安,毕竟在通灵星洁之前,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好几波“神媒大战”的大场面,都快麻木了;徐向阳真正在意的是,这场灾难要是真的于此降临,他和星洁就成了罪魁祸首。 之前二人合力的通灵,并没有真正失败,位于远境深层的庞大力量,的确是被他和星洁召唤过来了。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林星洁和混沌之海并没有产生灵媒与邪灵间的联系,换而言之,现在的她根本没办法控制小安。 “果然进不来。” 两人继续站在悬崖下方仰望天空,等待片刻后,徐向阳听到她这样说。 漆黑月亮背后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 又被看不见的屏障所阻挡; 星光下的世界,看似如玻璃制品般易碎,但看到浊浪滚滚竟无能为力的时候, 天地间寥寥的几位观众总算能放下心来。 说是“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但小姑娘不可能真的按捺住这份好奇心。 徐向阳也没有阻止。因为并不是说看了之后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他真正担心的是林星洁的心智受到影响。 远境与人类意识间的紧密联系不必再多做复述,“每一个灵媒都行走在一根越过悬崖的钢丝绳上”,这句话徐向阳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林星洁目前还是小孩子,如果她被引诱了,现在就懵懵懂懂地将两个世界的通道打开,那乐子可就大了。 林星洁能做到这件事。未来的她可以做到,就说明她身上有这个资质。 还好,在他上了小姑娘的身后,徐向阳发现自己和星洁的意识体之间同样产生了某种隐约的联系,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对于自己来说,那个关键性的真相,已经变成了“林星洁是何时与混沌之海建立意识链接”,而这个问题的答桉,同时亦是对“林星洁是如何成为神媒”这一问题的回应。 目前来看,林星洁身上确实有某种特别的吸引力,让混沌之海注意到了身处现实中的她,并突破两个世界的壁垒。 就像孟正被远境的邪恶超自然力量盯上一样,星洁她同样被盯上了。 那接下来,要怎样才能让小姑娘像未来的她那样,学会控制这股狂暴的力量,将危机转变为一举登天的机会呢? …… “喂,你在干什么?” 发现小姑娘没有跟上来,已经在草丛里小心翼翼爬出去十几米的孟正不敢大声叫喊,在犹豫半天后,只好又爬回来了。 “没事,”徐向阳摇摇头,“我们走吧。” “你啊……” 孟正有些无奈。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她可能是吓呆了,这也很正常,之前那副样子才让人不舒服。 “放心吧,这么长时间了,这怪物还没有发现我们,说明它在感官上确实迟钝得很。” 孟正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变成了惊叫,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鸭。 “那是啥?!” 青年甚至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眼珠子勐地向外凸出,他的视线越过面前小姑娘的肩膀,表情愕然。 徐向阳跟着转身,朝背后瞧去,只见远处森林里那头佝偻巨人已经停住了嗅来嗅去的动作,像凋塑般停在那儿,没一会儿功夫便开始发出痛苦的嚎叫,躯体激烈地挣扎扭动,却无法挪出半步——而这一切异变的源头,是某种颜色漆黑的半液态半固态的流动物,自地面深处涌了上来。 就像是从管道内泄露出来的石油,黑水没过地表,向上流动,迅速没入巨人布满瘤体的瘦弱躯壳身上的龟裂处,渐渐侵蚀着这头鬼怪的全身。 寸寸燃烧的火苗又在每一寸熄灭,体表下方永无止息流动着的金色熔岩,如今凝固成岩石,连硫磺的刺鼻气味都被阴冷的味道所取代。 佝偻的巨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陷入了慢性死亡。 ……原来不是它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两人,而是根本没这个心思再去理睬他们了。 徐向阳当然认得出来,那是来自混沌之海的力量,但孟正对此却一无所知。 “……那是什么?是从远境里出来的?” 青年的脑袋相当灵光,一眼就分辨出这是两股截然不同的超自然力量在进行斗争,但他认不出剩下那种来源于何处。 佝偻巨人最终倒下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它便陷入了死亡。在倒下的同时,它的躯体四分五裂,一块块掉落下来,如同被吹散的篝火,化为灰烬,飘荡在空气中。 而当鬼怪消失后,大股大股的血水自空中喷涌而出,像是无数道伤口迸裂,汇聚成倒悬的瀑布,一口气冲上天空。 如同一个征兆、一个指引,森林的另一头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啸声,血红色的海水朝着这个方向迅速涌来,气势汹汹。 “血海来了!” 孟正一声惊呼,立刻转身逃跑。这时候就甭管会不会发现了,逃命要紧。 但还没等他跑出几步远,本来无声无息侵蚀着鬼怪的黑色“石油”,在同一时刻暴露出了狰狞可怖的面貌: 只见远处一道黑影,在夜色中缓缓穿过森林,蓦然间寒意迫人,黑影越移越近、越来越高大,起初还是天际一线,随后迅速变成了高耸的“堤坝”和宽阔的“城池”,那是来自混沌之海的黑潮。 同时伴随的还有彷佛要将天地撕裂的恐怖声响,声若雷震,似有千军万马于金鼓齐鸣中勇往直前,又像是无数座连绵起伏的山岳在洪水中被冲垮崩塌。 洒落的月光如雪,当它落在漆黑的潮水之上,竟有了几分古文中“日影银涛,光摇喷雪”的气势,浪卷轰鸣,宛如天穹垂落的玉城雪岭。 森林中央,黑潮与血海在千钧一发之际相互碰撞,而位于冲撞现场的蝼蚁般的人类,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性。 但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和想象中“火星撞地球”的激烈结果不同,血海与黑潮光看样子是势均力敌,实际上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血海被黑潮轻而易举地吞没了,充盈视野的殷红颜色被迅速染成漆黑。混沌之海的浪潮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它吞没森林,将残留于地表的血水扫荡干净,半点都没剩下。 在整个过程中,孟正除了怔怔立在原地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眨了眨眼,似乎还不敢相信,一直困扰着自己诡异莫测的血海,就这样在另一股超自然力量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溃败消散。 而在徐向阳眼中,这就像是混沌之海的力量发现没办法入侵到现实之中后,便干脆拿在场的邪灵撒气了。 邪灵是介于现实和远境之间的生命,自然躲不过王水般侵蚀力惊人的黑潮,连包括孕育出这头邪灵的血海都未能幸免于难。 即使同样是觊觎人类、想要侵入人间的超自然邪恶,依然存在等级之分,猎人和猎物身份间的转换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 黑潮来得快、去得亦快,在意识到暂时还无法降临现实后,它便离开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关闭,连同天上的月亮也只剩下了一个。 很快,夜幕笼罩着的人间,重新回归到现实中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林中晚风潇潇,枝叶碰撞的响动窸窸窣窣,虫鸣此起彼伏,平静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来,我们不用躲了。” 孟正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彻底变了,变得炯炯有神,如同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明天我会和你爸爸商量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2k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二章 怒火清晨 孟正没有说谎,他信守承诺,在林星洁回家以后的第二天,就主动上门拜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和林星洁的父亲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这混账!” 这日清晨,林星洁家中的一楼客厅,响起一声男人暴怒的吼叫。 林明远再不复之前那副好好书生的平和态度, 眼镜戴得歪歪斜斜,额头气得青筋暴起,瞳孔中喷射出惊人的怒火,男人一把攥住孟正的衣领,动作粗暴地将青年整个人从沙发上提起来。 “师兄,你朝我发脾气,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孟正没有反抗, 只是苦笑着摊开双手。 “你明知道自己被鬼玩意儿盯上,还敢隐瞒事实拜访我?现在连我的女儿都成了受害者, 你还敢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我要是知道,我要是早就知道……绝对不会让你踏进我家门半步!” 孟正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但他脸上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平静下来,这种平静中透出一股子怪异。 在仔细凝视了一会儿面前男人那充满愤怒的瞳孔后,青年的嘴角扭曲着向上翘起。 “呵呵,师兄,我今早来之前还不敢相信,但现在的我已经能确定一件事了。” “……你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这种状况,对不对?” 孟正抬起手,抓住林明远正攥着自己衣领的手,他抬起眼角,露出礼貌的笑容。 “你很熟悉被来自远境的超自然力量盯上这种事。我是因为受老师的指派,调查了尖峰实验室被摧毁的事件之后,莫名其妙就被某种不知名的玩意儿缠上了,好几次差点死在厕所,甚至自己的床上……那么, 师兄你又是因为什么才知道的呢?”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 比起质问,更像是一个好奇的学生在课堂上提出让老师啼笑皆非的问题。然而,客厅里的空气却因为这句话骤然间凝固。 林明远沉默着没有开口,可他的呼吸正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 两人间的氛围,凝重到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乌泱泱的天空。 林明远望向孟正的目光像灌满水汽的风一样冷,积蓄的怒火终于到达极限,需要发泄。他无法忍耐、也不需要忍耐,直接提起了自己的拳头。 “砰!” 毫无花哨,结结实实的一拳。 拳头与脸骨相互碰撞,发出擂鼓般的沉闷回响。 男人的力气像揍沙袋一样没有任何保留,孟正直接被一拳打飞在地上。 青年的脑袋往旁边一歪,朝着地面“呸”了一口,吐出混着鲜血的唾沫,以及一颗牙齿。 孟正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挥拳,却依然没有抵抗,他捂着呈现青紫色肿胀起来的脸颊,却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开心。 “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 断断续续说道。 “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我早该想到……既然罗伯特师兄的实验几乎都建立在你离开前所做的努力之上,那他在‘尖峰’的最后一场实验中试图制造神媒,同样是在借用你的成果!” “其结果是,尖峰实验室里的所有人全都死在了血海里,而我这种没有亲身经历过实验的人,仅仅是因为调查得深入了点,就被血海盯上。那么,作为亲手创建这一实验系统,并且还在六年前成功取得世界上头一例、更是唯一一例实验成功的人……” “——林明远,难道你就不该被什么东西盯上吗?” 林明远没有回答,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指骨,因为刚才那一拳打得太用力都破皮了,随后他放下手,朝着坐在地上的青年大踏步走去。 “照我看啊,师兄伱这几年里没有死在远境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并非通灵者。” 孟正抹了抹嘴巴,看着向自己靠近的男人,脸上毫无畏惧。 “但是,从实验室里泄露出来的远境力量没办法捕捉到现实中的你,不意味着它就会放过你。是啊,不是还有你的女儿林星洁吗?她是通灵者,甚至有可能是天生的灵媒,所以从小就被盯上了,对不对?你犯了大错,结果就是把自己的女儿都卷进来……哇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又被狠狠踹了一脚,登时鼻血直流。 这次,脸上留了个鞋印的孟正干脆不坐起来了。他摊开双手,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鼻子、嘴巴到处沾满了血,看上去十分狼狈,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刚刚的话是如何激怒一个父亲的。 青年嘴角洋溢着笑容,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收敛过。 “不用瞒我啦,师兄。我昨天晚上,已经亲眼看到过了。” 孟正叹了口气。 “那种力量,究竟要怎么形容呢?看起来像是石油,又像是漆黑的潮水,永无止尽……光这样还不算什么,罗伯特师兄他们引来的血海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但这玩意儿的性质实在太厉害啦,比盯上我的力量厉害太多了,三下两下就搞定了血海。” 谷胆 “还有,还有老师交给我的鬼婴,它现在还很弱小,暂时派不上用场,也救不了我,但它至少不会对血海起反应,可昨天晚上的黑潮却不一样,我很明显能感受到它对这股力量的恐惧,甚至主动逃回了远境……我有理由怀疑,这股黑潮有着消解邪灵的能力,这意味着一般的灵媒压根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纠缠了我这么多年的梦魇,就这样在一场意外中烟消云散了。我本来是该松一口气的,但是我回去后仔细揣摩了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发现居然还有一点点嫉妒……” 林明远紧盯着他,缓缓说道。 “因为你脑子有病。” “哈哈哈!” 孟正仰躺在地上,又一次放声大笑。 “这点我倒是不想否认。” 笑了一阵后,他又很好奇地问道。 “师兄,请你告诉我真相,你的女儿从出生以来、一直到现在,到底没有遇见过哪怕一次‘黑潮’?” 孟正没有听到回答,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昨天晚上一整夜都睡不着觉,一直在思考这方面的问题。我在学术上没啥天赋,所以只能猜猜看,你看是不是这样一回事:” “关于灵媒诞生的随机过程,学界有大量猜测和理论模型,但如果从逻辑上考虑,完全可以简单地分成两部分:‘大脑与远境相连的机制’,以及‘大脑控制邪灵运动的机制’。” “而师兄你的实验呢,可能是只成功了前半段,却没有做到后半截,这就导致人工制造出来的灵媒难以真的操控和利用邪灵的力量,甚至是反过来,让远境的邪灵可以定位到现实,利用人类的身体作为桥梁入侵,没错,就和那些倒霉的附身者一样!” “这不得不说是一场灾难。我觉得师兄你这几年里肯定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個问题。我现在是没事了,但你的女儿还……当然,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事了,但眼下最着急的肯定不是我。” 孟正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完全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只好勉力支撑起上半身。 他直到这时才发现,林明远早就已经不在客厅了。 于是孟正干脆又躺了回去,仰望着天花板,嘴角扬起的弧度始终没有平复,开心不已。 他是真的真的很高兴,就像亲身体验到了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迈出坚实一大步的那种巨大成就感。 孟正本来对这次拜访并没有抱太大的信心,只不过难得回一趟国内,除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以外,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找谁、该去哪儿。 他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世了,剩下的远房亲戚自己要是上门拜访,给人家带来的惊吓肯定多于惊喜,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触这个霉头。 二十来岁,孑然一身,没有理想,没有目标,人生浑浑噩噩,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所以才会拼了命想要成为观星会会长的棋子,希望这位屹立于世界顶点的大人物,他的野心能成为自己未来的方向……以结果而言,孟正算是成功了,但达成目的后的喜悦,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充实。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人生中的某些空虚,永远不是他人能填补的。 ——直至今日。 当他逐渐触及到事件的全貌,了解到隐藏在历史背后,足以改变全人类命运的那次实验的真相时,那种自内心深处自然而然涌现出来的前所未有的悸动,令他感动不已。 “我究竟要做什么,要把什么事情当作自己的毕生事业……目前看来还稍显模糊。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找到方向了,只要从师兄口中打听出他目前的进度,我一定就能想明白该怎么做了。” 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别人家客厅的水泥地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恢复过来,捂着鼻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么闹腾……哇啊啊你是谁啊?!” 林素雅把自家女儿叫醒后,就从楼上下来了。她正想抱怨丈夫几句,怎么一大清早就这么吵闹,结果一到楼底下,就看到客厅里站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吓得大叫起来。 “别怕,是我!” 孟正连忙招呼了一声,有些哭笑不得。为了避免尴尬,他赶紧离开了。 ……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林女士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望着对方匆匆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蹙起眉头,她四下打量,发现丈夫不在家中。 再加上,今天早晨去喊女儿起床的时候,发现小姑娘的精神状态同样很古怪,不如平日里那么活泼和精神,今天的林星洁在穿衣服的时候,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安静,连母亲和她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几日内发生在丈夫和女儿身边的暗流涌动,她并未完全察觉到,但总免不了感到心神不宁。 ……也许,有什么东西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当女人真正意识到,过往数年里那平静安详的家庭生活即将一去不复返的时候,却早已来不及。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暴露身份 孟正离开房子后,就主动去了地下室,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会儿他的师兄并不在那儿,而是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家。 林明远独自一人从后门走到楼上。他曲起手指,敲了敲女儿卧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应答声。小姑娘的声音与往日那给人以活泼印象的语气略显不同, 不是很有精神。 “没事吧?” “……我没事。” 他对这种改变发生的缘由心知肚明,因而没有太在意,推门而入。 林星洁正坐在椅子边上,望着窗户发呆。 一只蝴蝶蹁跹落在窗台上,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炽热而耀眼,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 墙壁上贴着的海报被渲染得金光闪闪。 “你妈妈刚刚叫你起来了?” 林明远从隔壁房间拖来一把椅子坐下,决定耐耐心心与自己的女儿好好谈谈。 在解决事情前, 总得知道最重要的当事人的内心想法,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孩。 “……嗯。” 林星洁搓了搓眼睛,打了个哈欠,差点眼泪都出来了,一幅“我还想睡”的表情。 “不过都这个点了,你是该起来了。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你还得上学,这几天抓起精神来。” 他故意这样说,然后便不出意料地听见女儿咕哝了一句: “可我昨天睡太晚了……” 话说到一半,小姑娘就闭上了嘴。看样子,她还想保守秘密。 “睡太晚?为什么?难道是玩到太迟,还是半夜出门了?” “……” 见小星洁面对自己的一连串提问张着嘴巴发呆,林明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一大早开始就压抑着怒火的阴沉情绪,如今终于放松了点。 人揍也揍过了、发泄也发泄完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到此结束;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恐怕比山更高、比海更深,根本看不到逾越的希望, 可他总得想办法解决。 孟正那个混蛋有件事没说错,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 他其实早有预料,只是出于某种侥幸和逃避的心理,才装作没看见,装作已经遗忘了一切,将那时候发生的事全都抛诸脑后…… 说是由于他犯下的错,还把自己女儿卷进来,其实完全没有问题。 林明远摇了摇头。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星洁,你不用瞒着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孟正已经都和我说了。” 林星洁沉默半响,她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低着脑袋木木地问: “……那,那你过来干嘛?”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将来的事情。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我不想把你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觉得你有知道权力知道某些事情的真相;然后,我还希望能从你口中听到回答。” 林明远轻声细语地说,但他语气中透露出的那股子认真劲儿, 就算是徐向阳这个外人都能听得出来。 “我,可我不想……” 林星洁却和她父亲的想法不太一样。她畏缩了, 不愿意再听。 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了女孩的精神带来了很大的冲击,自从回家以后就一直憋着不肯说话,不管徐向阳怎么花心思逗她都没用。 林星洁不愿意再看到比楼房还要大的怪物,不想看到天上出现第二轮月亮;让她更无法接受的是,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到他承认自己和这一切系列超自然异变有关。 “星洁,听话。” 林明远的语气严肃起来。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知道就能躲过去的。你爸爸我以前这样想过,直到吃了苦头才后悔,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老路。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好像两人的立场突然颠倒过来了,不再是女儿一门心思想要知道父亲隐藏起来的秘密,而是父亲试图让女儿看清楚他目前所担负的东西。 “我不想再听了!我就是……我就是不要听!” 距离青春期还早,不意味着没有叛逆心。小姑娘勐烈摇晃着脑袋,捂着耳朵,还闭上了眼睛。 徐向阳感知到了林星洁向自己传递过来的强烈情绪,不免感到无奈。 但他能理解,毕竟是个才刚上小学的小姑娘,想要让她去承担什么重大责任,实在太为难人了。 没办法,只好由他替代,来面对林明远。 林明远对于同一具肉体内不同意识的改变一无所知,他耐心地等待小姑娘将耳朵放下,之后又问道: “你还想听吗?” 徐向阳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即刻点了点头。对方这才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爸爸我以前是科学家,在国外工作……我念完书后进了一家实验室,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值得毕生奋斗的工作,还以为我会一直留在那边。”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的出生。” “我一直很好奇,”徐向阳说的是自己的“好奇”,“你和林……你和妈妈,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有一次回家探亲,亲戚介绍的。然后我们俩就认识了。” 林明远笑着回答。 “很普通,但正因为普通,我才觉得这份感情弥足珍贵。在谈了半年后,我们决定结婚。” “本来我一直在犹豫,是要回国发展,还是就此带你妈妈在国外定居。你妈妈的性格向来随遇而安,所以除了要远离亲戚,其它倒是没啥问题。但是有一次……不,是好几次实验,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份工作是否真的有继续做下去的价值。” “而真正让我打定主意的,是你的出生。我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要带你妈妈和你,一起回国。” “所以,我很快敲定了回国事项,当时的我害怕被人阻拦,急着要离开别人的控制和视线范围内,却忽略了发生在身边的某些异常……而结果就是,我把‘不好的东西’一起带了回来。” 林明远的脸上露出苦笑,他貌似是在反复斟酌着用词,轻声说道: “那就是你昨天晚上看到的东西。它在现实世界中的表现,一般是某种黑色的液体。” 小姑娘点点头。 “嗯,我知道。” 不知为何,这个平澹的回应反而让林明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男人接下去又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它的经历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时间点,就是在你满月的时候,我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了它。” 头出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男人,可能对方也不需要安慰,林明远之所以把憋在心底藏了好几年的所有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讲给自己刚上小学的女儿听,也许不是期待她能理解,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他不止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林明远拿下金丝边眼镜,用两根手指挤压着眼眶,不知道是因为眼睛睁得累了,还是想让面部表情恢复平静。 而等他再度戴上眼镜的时候,却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不是星洁?” “!!” 这个质问来得太过突然,男人的语气澹澹的,但在徐向阳听来却宛如平地起惊雷。 在冷静下来,他倒没有觉得害怕,而且本来就没有非要隐瞒的打算,只是单纯惊讶于林明远的敏锐 一般来说,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才刚刚遇见足以改变他(她)世界观的充满冲击力的事件,性格上有些改变再正常不过了,但总有人能看透表象。 而女儿脸上的一系列表情变幻,不像是孩子的成熟神态,在林明远看来无疑等同于坐实猜测。 男人的一双眉毛登时皱了起来。 …… 这下,感到为难的人轮到徐向阳了。 虽然他决不可能对星洁心怀恶意,但别人会如何想就是另一码事了。 “附身”这种事太忌讳了,想要在星洁的亲人面前解释清楚、取信于人,难度很高。所以徐向阳才没有选择从一开始就说实话,原因就是他担心自己那些理由缺乏说服力。 不论是真的还是借口,在旁人耳中都是一样荒谬,也就星洁这个年龄段的爱幻想的孩子才愿意当真。 徐向阳觉得,此时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星洁出面说出真相,然而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直到现在还不愿意接受事实。 ……没办法,真让星洁开口,万一人家亲爹觉得你是诱骗自家女儿,或是把人洗脑了,那更麻烦——用这番说辞安慰了一下自己后,徐向阳干巴巴地开口解释。 “我对星洁没有恶意,我们俩目前算是朋友,我需要她的帮助,刚刚是她不想和您见面,所以才推我出来……” “你从哪儿来?” “……我……” “你和我女儿怎么说的,就和我怎么说。” “好吧,林先生。”徐向阳叹了口气,“我实话实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干脆把十年后发生在锦江市的那场席卷全城的异变全盘托出。 重点是身为神媒的星洁的失控,以及他为何要到这里来,目的就是想要找到解决办法。 这话不能在孟正面前说,却未必要瞒着星洁的家人。 如果真有万一的可能,林星洁的父亲才是罪魁祸首的话……那他除了到时候阻止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说不说都一样。 “——你是说,你来自未来?“ 林明远神情古怪地很。 “我搞不懂具体情况,但我个人的感觉是这样。另外……”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接下来这句话讲出来到底是会更能取信于人,还是更容易被当作疯子或骗子,总之先将星洁那边的心灵通话屏蔽掉,这样她就听不到他此刻说的话。 “在未来,我是星洁的……男朋友,所以才会想尽方法要救她。”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拯救世界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坐在徐向阳对面的林明远倒是没有摆出“你在讲什么鬼”的莫名其妙表情,而是紧皱着眉头,开始认真考虑起这听上去荒诞不羁的可能性。 过了半响,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可我家姑娘这才七岁,周岁六岁都不到……” “我说的是十年后啊!” 徐向阳忙不迭解释。 “十年后,十年后星洁是上高中吧, 十六七岁这样……你多大?” “星洁比我大几个月。” “哦,你也是高中生?” 林明远挑起眉头。 “你们俩……早恋?” “时代不一样了!”林明远话不算多,但句句戳中要害,徐向阳应付得略显狼狈,“我们念书的那个年代,社会已经变得更加,更加……” “开放包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林明远尽管看不见对方, 却依然紧盯着“女儿”的瞳孔, 仿佛正透过肉体凝神注视着别人。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但是,你说自己来自未来,这是‘穿越时间’的意思?你认真的吗?” “我……不确定。” 徐向阳叹了口气。 “其实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穿越时间这种东西太没概念,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停留在虚无缥缈的猜想上。”林明远说,“我听了你刚才的那些话,觉得还有另一种理论上更有可能的解释……” “就是说,我没有回到过去,而是到了星洁的‘梦’,或者说深层次的异世界结构里吧。” “你觉得是吗?” “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后来经过一系列测试,总感觉有矛盾。” 徐向阳将自己探索整个世界的经历阐述一遍,末了苦笑着说道: “另外, 如果告诉梦中的人你是梦中的人,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所以没法对星洁直说。像您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与我对话,猜测我是从哪里来的,如此场景真的是星洁凭借童年时的记忆,就能伪造出来的吗?” 林明远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过了半响,他开口道: “……以前,全世界对远境理论的整体构造研究方心未艾的时候,确实有人提出过类似的猜想。因为是我们和远境是两個不同的世界,这种‘不同’很可能并不存在物理层面所谓‘距离’的限制,所以同样可能不受当代物理学体系下时空观的桎梏。” “简单来说,两边对‘时间’的认知是不一样的。以此为根基,一种崭新的通往时间旅行的科学猜想被提出来了。” “这是真的?!” 徐向阳惊讶地瞪大眼睛。 假如利用远境就能时间旅行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真的有可能改变过去? “猜想只是猜想。很遗憾,就和‘超越光速就能让时间倒流’之类天马行空的猜想一样,距离当下的人类太遥远了,别说努力,连朝哪个方向深入都摸不着头脑。况且这不是什么主流意见,远境理论的研究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发生重大转向, 渐渐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课题。” 林明远敲了敲自己的眉心,神情严肃。 “……但你不一样。” “林叔叔是觉得, 我真的有可能实现这种猜想——” “不,我的意思是,就算这不是什么穿越时间的旅行,也不意味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 徐向阳了然点头。 “伱说得没错。我本来的目的就是想要知道星洁在过去的经历,想要找到真相,从而救回星洁。所以,就算我清楚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是涉及到星洁的事情,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你有这种决心就好。” 林明远微微颔首。 “你说,你想知道真相?那接下来就好好看着吧。不过,我不保证你一定能从中找到想要的东西。” “……这么说,林叔叔已经有打算了?” “是啊。自从意识到我的女儿被来自异世界的某股可怕能量盯上后,我就一直在准备,乃至犹豫。直到刚刚从你嘴里知道,那份力量甚至能让星洁成就‘神媒’,我这才算是心中有数。” “怪不得,怪不得,这世上有谁能逃过它呢?让人类能成为‘地上之神’的庞大伟力,就算在广阔无垠的另一个世界都屈指可数。” 林明远望向透过窗檐的明媚天光,半张脸熠熠生辉。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向阳听明白了一件事:林明远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打算做某件事来解决眼下的困境。考虑到对方曾经成功过的某场实验,这或许就是星洁最后能成为神媒的秘密。 他又想到了某件事,那就是关于这个男人之后的下场。 按照星洁的说法,她的父亲在她小时候的某一天不告而别,人间蒸发,谁都找不到他,她和母亲都因此吃尽了苦头。 可是,假如林明远不是一个没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 倘若是他本人自愿选择了这一结局—— 想到这里,徐向阳急忙开口。 “林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我可以把将来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你……” “没有这个必要。” 出乎预料的是,林明远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知晓未来”——若是真遇见这样的机会,恐怕没有多少人会选择拒绝。 ……除非这个人早已看到自己人生的结局。 “林先生……” “叫我叔叔就好。” 对方举起手,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 “不,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改主意了。就算知道未来如何又怎么样,眼下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很清楚这点。” 男人的脸上没有迫不得已的无奈,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徐向阳觉得这样的人是无法被他人说服的,但若是就这样闭上嘴巴,他又觉得不甘心。 “这件事不止关于你的未来,还有林女士,还有星洁未来的生活。” “老实讲,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相信你,所以不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林明远的语气淡淡的,将双手交叉,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 “但不瞒你说,想要解决这次问题,我可能需要离开她们……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就算这样做了,她们俩未必会过得好。所以,你还是不用开口了,起码能让我的心情好过点。” “林叔叔,你这还是在逃避吧?” “是啊,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如果我不去做,就没有人能做。星洁会死,她的妈妈会死,还有波及到很多很多人……现在的我没有选择,对未来也不想抱有希望。” “唉。”徐向阳叹了口气,“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房间又一次变得安静了。太阳光照射在桌椅和地面上的角度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改变,漂浮的尘埃被涂抹上金灿灿的光晕。 就好像竖立起了一轮日晷,让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时光流逝,变成了能被捕捉和感知到的实体。 日轮悬挂高空,坐在对面的男人望着窗外,像雕塑般凝固不动。当他再次听见房间里响起声音的时候,楼下正好传来林女士催促妇女们下来吃饭的喊话声。 “……她们还好吗?” “嗯?” “我是说,素雅,还有星洁,她们以后——” “你不是说不想听吗?” “是的,我不想听。” “往好的说,起码都还活着,没有发生最坏的事。林女士有她自己的生活。星洁……星洁的话,我会让她幸福的。只要她还愿意陪在我身边,我就绝不会松开她的手。” “都活着啊,那就好。” 他轻轻点头。 “……那就好。” * “你、你和我爸爸,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等徐向阳准备将身体交换给林星洁的时候,小姑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因为中间有段提到不好意思让现在的她知道的内容,徐向阳干脆屏蔽了两人间的通讯。 他在通灵能力的使用上更有经验,相比起小姑娘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在操控身体的时候,反而是他这个外来者占据主动权。 “你不是不想听他说话吗?” 徐向阳有点好笑。 “我是怕……” “怕什么?” “……没什么啦。” 徐向阳这会儿已经从女孩的肉体中脱离,重新变回了意识体,他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脑袋,等伸到一半的时候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你爸爸到底打算做什么。我只听他说要想办法救你和你的妈妈。照他的说法,我们好像只能乖乖等着了。” “‘救’……?” 小姑娘的表情有些茫然。 “为什么说‘救’?是因为我真的会死吗?那天晚上看到的东西,是它想要杀我?” “……差不多吧。” 徐向阳心想,情况或许还要更糟。 掌握超能力、一跃成为人类中特权阶层的灵媒,和沦落为怪物的被附身者,不过是一步之遥,中间是一道随时可能越界的藩篱。 要是混沌之海只把星洁当作傀儡,下场只会比单纯的死亡更惨烈。 “呜……”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失魂落魄地倒回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那种怪物,爸爸要怎么对付啊……根本没可能嘛。” 女孩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这可说不定。” 徐向阳说。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将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林星洁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正在被看不见的手掌温柔抚摸着。 “而且,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所以,不用害怕。” “……真的?” “当然。” “拉勾保证?” “哈哈,要是你想的话。” 小姑娘的手指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拉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这天深夜,孟正怀着惴惴不安的情绪,来到那间地下室门口。 要是没人……要是没人在,他也不打算离开。 他需要更多信息、更多材料,这些东西只能从师兄这边获取。 他伸出手,谨慎地敲了敲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很快就被人从内侧推开了。 林明远没有回家,他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自他背后照射过来,男人的面庞浸没在深深的阴影里。 “师兄,我,那个……” 孟正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再一次的,他没有经过允许便上门拜访,甚至还产生了撬门偷窃的念头;两人在此之前,更爆发过激烈的矛盾冲突—— 可他真是迫不及待,完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好不容易追寻到了足以改变人生,摆脱平庸和无聊的“东西”,孟正绝不想就此放弃。 “你来了。” 林明远却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他低声开口。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孟正微微一愣,随即他的双眼猛地亮起。 这话的意思是—— “你既然来了,我可以给你机会。但这件事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孟正用力点头,惊喜到话都说不利索。当然,他还是没忘记确认最后一件事。 “不过师兄,你究竟是想……” “你说目标?当然是‘拯救世界,拯救全人类’。” 林明远用不太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啊……?” “不愿意?” “当然不会!” 孟正立即否认,同时,他好像还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要是师兄说的是真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简直是只有我梦想中才会有的……‘梦想’啊。”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五章 神煞空亡 “你进来吧。” 林明远从门口让开。 “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呢,师兄。” 孟正笑了笑,不再犹豫,大踏步走入。 “就像你说的,生气没有意义。”林明远关上地下室的门,随口说道,“另外, 你这次来,确实提醒了我一件事。” “哦?” “关于某些事情,我总是在犹豫它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但事已至此,做总比不做好。” “师兄的目的,不就是想要帮助你的女儿摆脱那股超自然邪恶的操控吗?” “不,我真正的目的, 刚才已经说了。” “师兄……你那句话是认真的?哈哈,那感情好,太好了。” 孟正很明显更开心了。不过在林明远眼中,这人在对自己的话题起了浓烈兴趣的同时,眼神深处却很明显产生了戒备心理。 这两种心理状态都是真实存在的。换而言之,这个人一边狂热地追求着不切实际的远大幻梦,一边又对类似的话题充满冷漠又狡猾的警惕。 这种矛盾体现在他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比方说,他和他老师的关系。 林明远很清楚那位神媒的做法,他知道,如果说曾经的观星会会长派孟正去调查尖峰实验室这种事属于“重视”的话,那当下把孟正派到国内却又不交代任何重要的任务,只能证明孟正已经被放弃了。 观星会会长是个合格的上位者,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转变,就证明在他眼中孟正失去了利用价值。这显然与能力高低无关,而是因为孟正对他不再忠心、不再狂热。 依照孟正自己的说法,他好不容易才混到观星会会长的学生这个位置, 现在却又这般轻易地舍弃—— ……也好。 这类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并且一旦见到就会深信不疑,这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明远不紧不慢地反驳道: “要只是为了解决我女儿身上的问题,完全可以按照你的经验来。” “什么?但我是偶然……” “没错,追着星洁的‘黑潮’在偶然间正好撞见了盯上你的‘血海’,二者交锋强者胜,但你不觉得这种巧合是可以复制的吗?只要找到足够强大的灵媒,就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林明远摇摇头。 “我和你不一样,尖峰实验室那段时间让我认识了好几位值得倚靠的朋友。不像你,名义上身为老师的学生,他却连出手帮忙都不愿意。” “……是我没有和他说明真相。” 孟正下意识地否认,但他很快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得不错,老师的确已经放弃我了。不过,我想我和师兄间的真正区别在于,我缺乏筹码。” “不错,只要我愿意公布在观星会期间的所有成果用作交易,让国内那位帮忙出手一次,算不得难事。还是说,你觉得连神媒都无法解决我女儿身上的问题?” “那不可能。再强大的邪灵都不可能是神媒的对手……” 青年点了点头,眼神中的兴趣和笑意变得愈加浓烈。 “好吧,我明白师兄你的意思了。但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做?你说‘拯救世界’,难道针对的是那个‘末日预言’?” 1999年, 世界将迎来终末, 这个消息不止在普通人中流传,在通灵者的世界同样很有影响力。 当然,他们听信的不是中世纪流传至今的所谓“诺查丹玛斯预言”,而是在世界各地享有声誉的掌握“预言”能力的现代灵媒们所做出的预测,其中就包括观星会的前身——“远境活动南极考察站”在解散前得出的最后一次观测结果。 组建考察站的各国并没有公布这次结果的内容,但关于它的事情在通灵者的世界中却是人尽皆知。 “没错。” “师兄,你相信那个预言是真的?” “不,预言未必准确,我主要是对具体的时间抱有怀疑。但现如今的人类确实正在面临来自远境的超自然威胁。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上百年,我们迟早需要面对这一切。” 林明远面色沉静。 “你应该知道,‘观星会’当时要被各国解散的直接原因吧?” 孟正努力回忆着过去从他人那里得到过的情报。 “……好像是因为,他们要观测的那颗‘星’不见了?” “嗯。那座位于南极的考察站所观测的天体,在国内的学术名是‘太岁’。这颗星星的视星等可以达到-1.9到-3.37等,离日度最大值为47.8°,近日点0.73800天文单位,远日点0.749213 天文单位……” 林明远如数家珍。 “几乎可以看作是一颗太阳系内的行星,无论轨道还是亮度,距离地球的距离,都可以测算出来,和普通的太阳系行星没有区别,与它最接近的类地行星大概是金星,因为自转方向和公转方向并不一致。唯一的问题是,人们很难观测到这颗天体准确的自转数据。” “‘九大行星’……不,是‘十大’吗?” 孟正半开玩笑地说道。 “是啊,太阳系内的‘第十颗行星’,但它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而是从近百年前,远境活动愈演愈烈以来,才被人们观测到的。它真正特别的地方在于,我们用仪器或是肉眼能观察到的太岁星,很可能并不真的存在于物理宇宙上,而是某种……‘投影’。” 林明远将垫桌角的几份脏兮兮的资料抽出来,扔在桌子上,扬起一阵尘埃。孟正并不在意,饶有兴趣地翻看里面夹着的档桉和黑白照片。 “有不止一位灵媒在鬼屋中目击过‘太岁星’的存在,这也是迄今为止,‘那个世界’中唯一被观测到的天体。” “也就是说,‘太岁星’同时存在于现实世界和远境?”孟正看着照片上模湖的天体影响,若有所思,“这是不是意味着出现了一种能稳定观测到远境内部景观的途径?” 具备通灵能力的人都有机会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象,特别是入侵到鬼屋内部以后。 但问题是,这种机会是完全不可控的,人类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制作出任何一张能描述远境内部“某片区域”的地图,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的脑子动得还挺快。是的,这就是‘观星会’的来历,后来更是有一种受到当时主流科学家热捧的猜测,将这座观测所的历史地位捧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程度——” “他们认为,凶星太岁的本体,其实就是连接远境和现实的通道,或者说,是二者边界相互摩擦所产生的现象。” “……直到这颗星星消失为止?” “更准确地说,那不是消失,而是转变。它的样子从一般的天体变成了漆黑的‘洞’,就像恒星坍缩成了黑洞一样——据说当时的场景十分壮观,可惜我这边没有相关的录像材料,只有一些当年有幸观测到‘太岁星消失事件’的通灵者们,采访他们后留下的语音资料。” “能不能让我看看?” “一起听吧。我也有段时间没看了。” 说着,林明远搬出了一台收音机,放在桌子上。 * “沙沙……沙……” 收音机内传来倒带的噪音响动,在静悄悄的房间内回荡。 墙上悬挂的时钟,表盘上的指针在不知不觉间指向了凌晨三点。 孟正眼圈发黑,眼球表面布满血丝,然而他的神情中却看不出半点疲惫,反而有种奇特的兴奋。 他和林明远听了几小时的录音资料,将地下室里收藏的相关文档尽数翻了一遍,内心的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太岁星’消失后留下来的那个黑洞,国内有些人将其称作‘神煞空亡’。它与‘太岁星’相似的地方在于,‘神煞空亡’同样能在两个世界同时出现。而区别就是它并不会长久持续。” 百盟书 “自第一次‘神煞空亡’现象发生以来,世界各地的鬼屋现象的发生概率与各国通灵者队伍的扩张都呈现出指数级的增长趋势。尽管现实世界与远境的交流现象是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开始的,但局势从未变得如此激烈过。” “……六年前,天海市发生了第三次‘神煞空亡’现象,全市范围被日全食笼罩。在日全食持续的这八个半小时内,代号[巢母]的佞神级邪灵入侵天海市,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最后在[阎王]和[天童]的联手下被驱逐回远境……” 孟正将手中的文件放下,轻声喃喃。 “‘巢母入侵’的时候,我就在天海市,那时候我还是个学生,集中了全国各地超自然防卫力量的对策会议在我的学校临时举办。当时的我出于因缘巧合参与了会议……所以,这起事件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 “哦,还有这种事?”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超自然力量间毁天灭地的碰撞,人类在它们面前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到那个世界中去。只是没想到,通灵者的世界比现实更不公平,一切资质都从出生开始就决定好了……” 孟正摇了摇头,将话题重新扯回来。 “……有这么多材料留存下来,已经能初步得出猜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给出自己的结论,“‘太岁星’不是两个世界的通道;实际上,直到它消失、变成‘神煞空亡’之后,两个世界的通道才是真的被打开了。” “是啊,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既然如此……” 孟正蹙起眉头。 “局势很明显是变得更紧张了吧?为什么作为观星会前身的‘远境观测所’反而会被取消?难道不应该更加受重视吗?” “回顾人类的历史,当各国处于大规模战争一触即发的紧张时期,它们是会选择携起手来共同维护和平,还是秉持孤立主义?那些政府首脑难道不清楚当时的世界正处于火药山上吗?” “……这不一样吧?”孟正眉心的纹路变得更深,“我们遇见的威胁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这将是人类共御外敌的好机会。” “那你猜会有多少人会把‘末日预言’当真;当真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是放在心上的呢?假如告诉你再过去一年世界就会毁灭,你也许会拼了命地想办法自救……”一连串质问,林明远讲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但如果这一时限是五十年,一百年,或者是根本无法精准预测的具体时间呢?你还会当一回事吗?” 孟正惊奇地盯着正在侃侃而谈、语气康慨激昂的林明远,好像是头一回认识他。 趁林明远的话头告一段落,正在喝水润嗓子的时候,青年表示很赞同。 “其实,师兄的想法和我一样,世间的人几乎都是短视的,哪怕是那些头脑聪慧、统领社会的精英,他们也往往只能看到眼下;真正目光长远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当作是疯子。” 孟正的双目炯炯有神。 “那么,师兄是想抢在所有人面前,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起码以后如果再遇见‘巢母入侵’这个级别的事件,我们不该无力应对。” “要怎么做?目前来看,人类中能对抗佞神级邪灵的,只有同一个层次的神媒……” “——‘人工制造灵媒’。” 林明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只要实验能成功完成,进行到最后一步,成功找到建立起人类和邪灵间联系的方法,哪怕是佞神,都能转变为能受人操纵的力量。” 男人扔下这句话后,没有理睬孟正的反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地下室的那扇门前。 锈迹斑斑的铁门,颜色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看不出边缘轮廓。 他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门锁,双手扒住门框,十分吃力地将门朝着外侧一点点拉开。伴随着“卡卡”的声响,墙壁上的石灰簌簌抖落,从门内涌上来一股阴风,将地下室内暗澹昏黄的光晕吹得一阵摇曳。 地下室内的门,通往更深层的地下。 “——而我的女儿,将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成功桉例。”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六章 秘密实验 寂静的夜晚。 天穹深处高高悬挂的皎洁银盘,从一轮弯钩似的新月,逐渐变得圆润起来。 这栋位于村庄和荒郊野岭交界处的住宅小楼有三层高,在当今这个农村住房普遍还是泥墙砖瓦草棚的年代算得上鹤立鸡群,但再过上十几二十年,这种风格不洋不土的水泥自建房,就会伴随着在祖国大江南北的村庄遍地开花。 一层是客厅。林明远正坐在平常吃饭用的木桌旁边,聚精会神地用水笔在纸张上涂涂画画,时不时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时候会不自觉将笔插在耳朵上。 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个面对试卷上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而苦苦挣扎的中学生。 然而,尽管所有人都会因为解不开的难题感到苦恼,可在苦恼过后,人群又会被分为两类:一类人轻言放弃,而另一类却是执著又顽固的研究者。 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世界上存在着的看似不可能被解开的题目犹如天上的繁星,总有人会因为内心被激发的无穷的好奇心与斗志,令他们全心全意地将毕生心血投入其中。 若是有熟悉林明远在曾经的实验室生涯中表现的人,看到他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立刻就会明白过来:那个熟悉的男人又回来了。 作为一位学者、一位科学家,他身上其实没有特别之处,没有过人的天赋或是超常的才能,没有远超同侪的智商;而反过来说,他身上像个学者那样的所有地方——一切旺盛的求知欲与偏执的生活方式,便是他与常人迥异的地方。 时而死死抓住头发闷声不吭,时而像个孩子那样兴奋得手舞足蹈,男人的心情已经完全被手头上的课题所牵引,喜怒哀乐都被实验项目中遇到的阻碍或是取得的成果所操纵。 这种表现,自然不可避免地让与他朝夕相处的家人感到紧张和忧虑。要是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就罢了;可事实上,男人自从和林素雅结婚以来就放弃了身为“实验室动物”的生活,从来没有在妻子面前表现出过异于常人之处…… 林明远如今这种状态,是某位不速之客上门拜访以后才出现的。 就这样,男人一工作就是一整宿,眼睛就没合拢过。 直到星沉月落,太阳又一次从山的另一头升起,没有云层的阻碍,盛大的光芒逐渐淹没山脚下的村庄为止。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从楼上下来林素雅站在楼梯边上,看着客厅里仍然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丈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话。 直到他突然站起,抓起手边的纸张兴冲冲地就要往门外走。 她知道,他又要躲到那個地下室里去了,把自己和那个孟正关在一起,一关就是一整天都不出来,饭顾不上吃、觉顾不上睡。 “那个……老公!” 她从背后叫住了男人的背影。 “嗯?” 林明远转过头来。 “有事?” “我……”话到嘴边打转又被女人咽了回去,她勉强笑道,“今天中午你打算吃什么?你还是会一直待在地下室那边吧?我让星洁送饭过去……” “不用了。” 林明远摆了摆手。 “你们吃自己的,今天我可能没空回来。” “你……你整天都在忙,忙得都见不到人影,家里的事情你都不管管,最近这段时间星洁的状态不是很好,学校里的老师都和我反应过了……” 女人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出来的话语中便添了几分埋怨的味道。哪知林明远的反应却远远比他来得更激烈: “家里的事情有你处理不就够了吗?我现在做的是最要紧的是事情,这种小事别拿来烦我!” “……!” 林素雅还是头回见到向来书生脾气的丈夫如此粗暴的言行,一时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见到妻子的表情微微苍白,林明远好像总算冷静了点。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轻声说道。 “你不用担心星洁的事情……我正在想办法解决,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女人望着面前这个眼圈发黑、眼球泛红,很明显是长时间休息不足,但精神头却依旧好到不正常的男人,她在一种突如其来的恍惚中察觉到: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爱人,正在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这件事……和星洁有什么关系?” 她忍不住问道。 林明远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我现在暂时还不能说。但你放心,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我们的女儿,保护我们自己。” “……” 见女人呆在原地不再开口,林明远摇摇头,他没有解释和安慰的打算,没这个必要更没有这份心情——在丢下这句话后,就直接转身离开了,没有半点犹豫。 被独自留下的人,和房屋内遮蔽阳光的荫凉一起被抛下了。 夏日远去,秋天的温度依然残留着炽烈,屋楼墙壁上生长的常青藤爬过廊檐,自门口的上方垂落枯黄的一小节。 林素雅走到藤条下方,瘦弱的肩膀倚靠着门板,沉默而不安地注视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灿烂的金辉里。 * 林明远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孟正正坐在附近的土坡上,态度悠闲地俯瞰下方连绵的村庄。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孟正收回看风景的目光,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 “你没事吧?” 孟正笑着询问。 “我听到里边传来争吵的声音,是不是和嫂子有矛盾了?我不太好意思靠的太近,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 “哦,没想到你还有点长进,总算学会该怎么尊重别人隐私了吗。” 林明远讽刺了一句,又一派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家里琐事,别在意。” “哈哈,你这态度可不行啊。” 青年笑起来。假如他的性格中没有那份一旦被刺激就会猛烈爆发沉淀的疯狂,光看平日里的言行,可谓是人见人爱的好青年了,脾气好,待人热情,也很乐于帮助别人。 “我虽然未婚,但也知道家庭稳定的重要性,伱得学会平衡照顾家人和工作啊师兄,我可不想见你哪天和自己的老婆孩子起矛盾。这种事情在我待实验室那段时间见得可太多了,罗伯特师兄和他手底下那帮人大都是这种类型,有好几个已经和前妻离婚了,连孩子都不待见他们……” “和你无关。” 林明远的声音淡淡的,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是,和我没关系。”孟正也不着恼,“那我们还是把话题换回来吧,说说工作的事情。” “去地下室谈。” “好。” 两人走下山坡。 一路上,林明远身旁的青年一边走一边还在絮叨: “我是没想到,师兄你居然那么有本事,能把国外的精密仪器和实验材料都偷偷运回来,还在地下室里头又新造了个地下室,跟套娃似的。跟我说说吧,准备这么充分,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那是我尚未回国前就提前做好的储备,当时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有些根本用不上,有些则已经早早用光。结果还是太匆忙。” 林明远摇了摇头。 “最关键的还是地下室里的那些仪器。我已经想尽办法保存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下来检查和护理,这些玩意儿一旦出现损坏,压根没人能修。” “是啊。”孟正感慨道,“实验室里的精密设备真是再娇贵不过,偏偏造价又高,比人都精贵。” “这世上比人精贵的东西可多了去了。”林明远说,“以目前的状况,过去的渠道是一条都用不上了,不能指望有人可以帮忙。你那边呢?” 孟正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抱歉,我不像师兄你早早就做好了回国的打算,我这次来国内本身就是出差,还准备回观星会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 “所以,我们的机会和时间都很有限。” “没错。” 说到这儿,青年忍不住开始长吁短叹,表情愈发苦恼起来。 “话又说回来,项目推进真的不是很顺利啊,果然只靠我们俩还是太艰难了吗?” 林明远瞥了他一眼。 “你说的不对。” “嗯?哪里不对?” “不是靠‘我们俩’,主要是靠我,你只能算半个……不,是三分之一个。” 孟正愣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师兄没必要说得这么狠吧,虽然的确是事实。” “我不是在嘲笑你,孟正,但目前看来,这场实验中你的能力只够堪堪担任助手,而关键处都是我一个人在思考。简单来说……”林明远敲了敲太阳穴,“没有人能和我进行头脑风暴。” “……是啊,其实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我完全跟不上你的节奏。” “在我看来,你在科研方面的底子很薄。别说和我比,尖峰实验室还在的时候,你都未必强过里头一个新人研究员。” 林明远话说得毫不客气。 “你在学术上可能有点天分,但那是因为你的脑袋还算灵活,放到尖峰那种地方很快就会泯然于众人。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思压根没放在上面。” “……师兄,我发现你还挺适合当老师的。” 被批头盖脸责骂了一顿的孟正不禁咋舌。 “我发现我在你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感觉自己简直回到了小学课堂上。” “回国以后,我本来确实有打算去当一个老师,哪怕是现在,我也没放弃这个想法……” 林明远打开地下室的灯,昏黄的光亮微微照亮那扇通往更深处的门。 “我说这些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心急,我比你更心急,你要是想抱怨进度,我只会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或者说,这件事目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愿不愿意让别人加入进来?” 静悄悄的房间,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荡漾,两个男人都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当然……不。” 孟正漆黑的眼珠在黯淡的光晕裡閃闪發亮。 “我们两个就够了。师兄,你要是觉得我帮不上忙,我可以另想办法。或者你还有别的主意,都可以说出来,我会想办法让它实现。” 青年脸上的笑容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确信自己已经寻找到了能为之奋斗毕生的事业,自然不愿意像过去那样無所事事。 “不是我自夸,在处理科研以外的事务方面,我还是有点本事的,具体来讲有些复杂……但你知道,以老师的性格,假如真的是无能之辈,我根本没有靠近实验核心的机会。” 林明远点点头。 “我若是想要买点市面上买不着的设备和材料,你有方法吗?” “我可以试试。” 对方的反应没有出乎男人的预料,或者说,这种性格正好是能被利用的地方,反正只要方向正确,无论有多麻烦,此人都能甘之若饴。 “那就不客气了。” 他从手中拿着的忙活了一晚上的成果里,抽出一张物品清单,递给对方。 “去按上面的做,把东西都买来。” “看来师兄你是早有准备啊。”孟正苦笑着接过来,“要是买不到呢?” “没有替代品,必须搞到手。从国外走私的也好,从相关人员那儿倒腾来的二手货也好,甚至是偷出来的赃物也好,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给我拿到。” “我明白了。” 孟正郑重其事地将清单折叠好,塞入上衣口袋。 “那师兄你……?” “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实验了。” 沉默半响后,再度开口的林明远声音幽幽。 “我还得做好思想工作,就像你说的,我得顾好家庭。我需要‘实验对象’的配合,而且她们不能离开这个村子,也不能将消息透露出去,起码在实验结束前不行。” “师兄你还真是……” 孟正笑了笑,没有给出那个评价。 …… 在对方又将自己锁进那个秘密房间以后,青年转身走出了地下室,趁着日头正好,大踏步离开。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家庭矛盾 “你刚才说什么?!” 女人极为不可思议地反问,她的声音勐地提高了好几个量级,因为愤怒和惊讶而略显变形和尖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明远?!”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方面的事情,我肯定比你清楚……所以你别吵那么大声,看看,都要把孩子吓到了。” 而与之相对的,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的表情则很平静,语气澹澹的,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夹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的,则是一个脸蛋圆乎乎红彤彤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一反平日里的活泼,双手放在膝盖上,样子略显拘谨,只有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还在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安静的父亲,一会儿看看愤怒的母亲。 “你,你还有脸提星洁……” 林素雅属实是被气坏了。其实和丈夫一样,她也是那种不怎么会动怒的性格,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木讷和懦弱,但身边曾经最亲近的男人变成这个样子,这件事还涉及到两人的孩子,这实在让她接受不了。 “我不明白你生气的理由,小雅。” 林明远依然在冷静地试图劝说她,好像她是不可理喻的那个人。但正是这种表现,才是最让女人感到无法忍受的。 “是我做的哪里不对吗?不,不是这样的……不对的是你,是你变得很奇怪,林明远,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女人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然后双手又慢慢移动到自己因为好几天没梳理清洗而显得干燥分叉的头发上,她就这样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缓慢地、颓然地坐了下来,低垂着头颅。 陷入沮丧和苦闷中的林素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关于之前那种不安的预感,关于她的家庭今后可能会发生某种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其实是有察觉到征兆的,因为那个时候,丈夫在某些细节上的表现就很异常。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并非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人的直觉有时候会表现得异常敏锐,会注意到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但可笑的是,绝大部分人会将这种“敏锐”当作是神经过敏的幻觉。 就像那个时候的她,就算有相似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也只是当作自己在杞人忧天,置之一笑。 假如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去关心男人身上发生的改变,当发现有任何不正常的迹象、以及让他变成现在这副陌生的态度的契机时,就努力去阻止……情况会不会有改变? 曾经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家庭主妇,只要管好家里的事情便已经绰绰有余,所以从来不会去干涉丈夫的工作。但直到现在她才想明白,这种想法可能只是一种懒惰,她懒得去操心这些事情,所以才给自己寻找借口。 ……还有机会吗? 如果之前能成功,现在一样能劝说得动吧…… 比起这不到一个月时间内的改变,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曾经相伴七年的男人不会那么容易就变成另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他的本性。 想到这里,女人的心中再度浮起希冀的情绪,她抬起头想要说话,却看到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个时候正好望向了自己,那视线给人的感觉,就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 男人的眼神并不如何凶狠、并不怎么冷漠,可不知为什么,光是和他对视,她就感觉像是一盆冷水从天灵盖直往下浇,浑身冻得僵硬,只能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陌生感绝非作伪,他看着她,在他们两人的家中,却好像在看待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早已经失去挽救的机会了。 “……我还是不明白。” 客厅内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林明远见妻子还是一言不发,便再度开口: “关于我的提议,你干嘛要这么反感?” “这种事还要来问我吗。” 林素雅没有抬头。 “‘我希望让自己的女儿参与实验,担任实验对象’……你听听,这是一个父亲会说出来的话吗?是你该说的话吗?” “……我明白了。” 林明远叹了口气。 “我想,这是因为你对我的工作有一定误解。” “什么?”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次实验很安全。我是她的父亲,不可能拿星洁的身心健康开玩笑。” “……不管是危险还是安全,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万分之一的风险,我都不希望她参与。我反对你的做法,假如你一定要坚持……” 她迟疑片刻后,又问道。 “你打算在哪里做实验?” “就在家里,因此女儿她不会离开我们身边,去别的地方,不用太担心。” “家里?你是说那间奇怪的地下室吧,你最近一直躲在那里,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女人嘲讽道,“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放心的。” “所以我才说,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不会出问题的,我心中有数。”林明远摇摇头,“老实说,我觉得是你是那种容易想太多性格,有些东西才要瞒着你,其实说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 “我这边有以前从国外运来的设备,若说精确度,真不比那些专业机构来得差,而且实验本身也不复杂,我一个人,加上孟正帮忙就足够了。” “……是吗。” 女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声音变得微微沉闷。 “我不知道你是没注意,还是觉得我笨到想不到这回事,说到底,为什么是星洁?” “嗯?”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我们的女儿?有什么实验室必须特定到某个人的?我虽然是个外行,却也没听说过这回事,难道是星洁的基因天生就比较特别?还是血型?她和我一样,应该就是个普通人吧?要是随便换个人都可以的话,根本没必要让她来,总不可能是为了图方便吧。” “……是啊,的确。” 林明远脸上的表情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 “我刚才说,不愿意再继续瞒着你的事情,就是说这个。其实,这次实验不是我想要做什么,归根结底是为了帮助星洁。”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下来。 “……这、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星洁有什么……先天疾病?可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慌成这个样子,我才一直没有和你说。” 林明远说。 “这种病不会影响她的健康成长,不用太心急。但毕竟还是病,所以能解决就早点想办法解决。” “这……这到底是什么问题?我们就不能直接去医院吗?” “医院解决不了这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事实上,就算放眼全世界,有机会治愈她的,也只有从那所实验室里出来的我。” 男人回答道。 “另外,实验室前几年已经倒闭了,所以根本不用考虑别人了,我就是唯一的选择。不得不说,这对我和星洁而言,都是一种幸运。” “……” 林素雅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至少不如身为前研究员的丈夫头脑好,但就算是她,也觉得这种理由实在很荒唐。 自己的女儿得了罕见的疾病,这世上唯一能拯救她的刚好是她的父亲?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这种…… 女人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阵阵发疼,牙齿紧咬,不肯松口。 她觉得丈夫已经像是变了个人,自然不敢轻易相信,可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女儿的治疗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到阻碍和拖延?那到时她又要感到后悔了。 假如她的丈夫就是个喜欢痴心妄想的失心疯,那事情反而简单,可问题是,他以前还真的在国外顶尖的实验室工作过。 林素雅对这方面的事情不了解,但在两人初次认识之前,当时介绍他的人就强调过林明远的身份,好像是在研究生命科学领域的尖端技术,他的眼界确实不是普通人能相提并论的…… 还有,就算她不相信,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要是想要阻止丈夫,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只有联系别人了;可要说是不是会做到报警那一步,她又没办法下定决心。 女人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痛恨自己这种软弱的性格。 以前日子过得平静,得过且过就罢了;可若是碰上像今天这种真正需要拿主意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抓头发了,你看你,都快把发根拔下来了。” 林明远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不信任我。” “这、这种事情……” “嗯,我懂的,是我太欠缺考虑了。你毕竟是孩子的母亲,有时候……会‘关心则乱’。” 林明远扭头望向已经被忽视了好一段时间的小姑娘。 “不如这样吧,让星洁自己来决定,好不好?我也不会强迫,但这事儿总得解决。” “……星洁年纪还那么小,她懂什么……” “我听得懂啦!” 小姑娘对他们的争吵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但一听有人质疑她,倒是一下子来劲了。 与此同时,她还在心底悄悄地对陪伴着自己的幽灵朋友说道: “果然和你猜的一样,他们俩真的吵起来了。” 要不是事先有人提醒,林星洁这会儿肯定已经害怕到要哭出来;而现在,她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担忧,但除此以外,她还是能保持那种与生俱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乐观性格。 “……”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实际上,他虽然考虑过林明远要如何在这个小地方展开实验,由此考量到了可能发生的家庭矛盾…… 可他还是没料到,这件事会来得那么凶勐,林明远好像连在家人面前伪装一下都不愿意。 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吗,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焦急? “星洁,你的想法呢?” 见父亲将目光朝自己头来,林星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自己的心意来。 “我同意。” “星洁……!” 小姑娘暗自在心中对惊慌失措的母亲说了声抱歉,但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盯着父亲的脸。 “我身上的问题,你真的能办法解决……对吧,爸爸?” 林明远和她对视了片刻,随后,这个面色沉静的男人缓缓地、用力地点一下头。 “——当然,我保证。” * 时值秋日,天色渐凉。墙壁上的爬山虎枯萎发黄,自门口贴着的春联上头干瘪垂落。林中大片大片的树木掉完了叶子变得光秃秃,放眼望去,只剩下一丛丛寂寞的枝杈。 气温和季节的变幻有时会突兀得叫人措手不及,阳光不再盛烈,空气中藏着几分料峭的寒意。 徐向阳站在林星洁的身边,和小女孩一起望着面前这扇通往地下室的门。 1989年10月的尾声,世上第一例人工制造神媒的实验正式开始了。此时距离十年后锦江城神媒大战爆发的那一天,正好还有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八章 时间加速 徐向阳又一次占据了林星洁的身体,他活动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脚,在这间位于地下室里的地下室中自由漫步,徘徊着转了两圈。 环境条件出乎他的意料。相比上面那间的逼仄小房间,这地方明显更为宽敞,而且一点儿都没有想象中的地下空间的阴暗潮湿感。 或许是出于保护这些设备仪器的想法吧,徐向阳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摆放在地下室内的看不出名堂的实验器材,上面有的盖着篷布,有的已经放下了,露出来的部分像刚出厂似的干净明亮。 这些东西可比人娇贵,一旦保存不当出现损坏,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很显然,尽管林明远之前从来没想过他的人生中会再有一天需要用到它们,但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他依然独自一人认认真、一丝不苟地做好相关护理工作。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与曾经抛弃的身份之间仅存的联系吧,就像是对待出于兴趣买来后家里没地方放只能堆在仓库里的玩物。 但是现在,它们不再是摆设,全都开始运作起来了,地下室内响彻低沉的嗡鸣,悠长绵延,日夜不休,当房间内的灯光没有打开时,红色绿色的指示灯以某种神秘的频率在黑暗中闪烁。 而位于地下室中央的,则是一把白色的金属手术椅,椅子上面是无影灯,垂落下来一颗带着线圈的头盔,椅子后边还拖着电缆一一就像来到了医院的手术室。 配合上这诡异的环境,光看着就叫人心里直发毛。 “林叔叔,你这地方...真的很像是疯狂科学家的秘密研究基地欸。” 正蹲在角落,忙碌着整理设备的林明远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还有,关于你和阿姨的事情,你其实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吧,林叔叔。’ 你在说什么?’ 男人手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是觉得自己要离开她们了,所以才想办法疏远关系?’ 男人还是没有回答。徐向阳按照自己的猜测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那你不如做得再干脆点,现在这样岂不是不上不下?”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林明远的话头顿了顿,不再接下去,他又开始继续手上的动作。 “小孩子不懂,就不要管大人的事。” 徐向阳耸耸肩,不再开口。 尽管小姑娘的身体中装着的不是原有的灵魂,但他并没有向林明远隐瞒自己的身份,以他的年纪来看,高中生的确还属于“小孩子”的范畴吧。 他没有再出声打扰,而是饶有兴趣地观察地下室内的这些设备,尽管他实际上看不出半点名堂。 地下室内的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林明远吐了口气,从角落里站起身。 “好了,让我们准备开始吧。” “这么快?‘ 徐向阳有些惊讶。 这意味着他马上要将身体交还给林星洁了,而且在接下来的实验中,他没办法代替女孩来承受这一切 关于这点,他早就有所预料,而且林明远还特地慎之又慎地提醒了他好几次,让他在整个过程中不能插手。 大脑与远境的思维链接注定敏感、危险,维持一种微妙又脆弱的联系,随时有可能失去平衡。 如果实验对象的身体中还存在着另一个意识,那将很容易把事情导向难以预测的改变。 但是,徐向阳觉得林星洁可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别看他刚才一直没说话,实际上一直在给小姑娘做心理辅导呢。 即使小姑娘已经按照自己的心思做出了抉择,她想要相信父亲许下的承诺,但她的年龄还太小了 不,就算等到长得再大点,遇见这种事还是会紧张和害怕吧,但如果是在十年以后,起码他还能以自己的意志,选择陪在她身边。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林明远说,“等那个孟正回来后,我们就进行第一次实验。”好。 羊角辫小姑娘像个小大人似地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明亮的瞳孔中剩下的是大大的不安,和一点点小小的好奇。* 又过去了半天,在林明远和从城里回来的孟正的帮助下,实验环境布置完成。 林星洁换上了一件白色大宽袍,像是病人穿得那种,下摆垂到地面,蜷缩着躺在了手术椅上。无影灯光不算刺眼,但她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睫毛不安地颤抖。 “我、我要怎么做?’ 林明远的喉头动了动,他看着被微光照耀的女儿,那一刻仿佛有千百句话要说,但最后都被他强行咽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句冷硬的回应。 “什么都不用....你等着就好。” 随后,男人强迫自己转头不去看她,开始聚精会神地调试手边的仪器。 放在桌子旁边还有一台收音机似的设备一-事实上,那就是收音机,因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探测设备,所以只能用收音机代替。 强大的邪灵自远境“浮现”,来到现实中出现的时候,会对周围的电磁波环境造成干扰,这是一种普遍存在于通灵者记录中的现象。 站在旁边的孟正一脸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真的不用别的吗?’ 什么? “呃,就是师兄你女儿啊,真的不用做准备?” 青年抓了抓后脑勺。 “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真的要做人体实验,还是拿自己的女儿?”林明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算真的是这样,你觉得我会让你一個外人站在旁边看着?” “啊哈哈, 孟正笑得有些尴尬。 “我这不是为她担心嘛,师兄你心中有数就好。’ 需要做事情的是我们,但能否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她。作为一个孩子,本来不该让 她来承担的东西已经足够沉重 “可她说不定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位‘救世主’啊,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闭嘴。’ 孟正果真不说话了,只是看他的表情,还是在感到遗憾。 就算所谓的“救世主”是夸张,但若是试验成功,这个小姑娘能从普通人一跃成为是三人一“鬼)全都在那一刻,听见了相同的声音。林星洁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林明远皱着眉头望向地下室的四面墙壁,就好像里头正在传来老鼠案空的窜动声; 孟正盯着地面,他的目光似乎能透过地表,看见底下有某种巨大生物爬行而过的痕迹,这让青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郁; 徐向阳则是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扇通往上方的门,他总觉得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就在此时此刻一一尽管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发生,因为他们目前正待在地下室的地下室里。 那声音是如此清晰,明确,让听见这远古歌谣的人们能在第一时间排除幻觉的可能性。一虚空之中,传来阵阵潮声。 它隐隐约约,仿佛来自遥远的海峡彼岸;它又是如此澎湃,在耳畔雷鸣般震响,动人心魄站在原地的人们,他们的灵魂即将要被席卷而至的汹涌浪潮卷走。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躺在手术椅的小姑娘身上。 但与另外几个人不同的是,除了即将迫近現實的远境黑潮以外,徐向陽还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本来清晰的世界,变得像是浴室里的镜子沾上了凝结的水汽,如同雾里看花;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阵透明波纹在镜面上泛滥,入眼所及之处皆在扭曲形变,整个房间、整栋屋子....不,是整个世界都开始激烈地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这是 徐向阳环顾四周,观察他们表情,很快意识到这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现象。 “梦境”正在破碎,抑或是回到过去的时空穿越之旅即将结束。 徐向阳恍然之时,又感到手足无措。 “这就是最后....这就是最后了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场回到过去、与童年时的星洁和她的家人们相遇的旅程,以记忆而言,已经称得上漫长。 可他还没有看到最后,还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也许,眼下的这场实验,就是星洁在童年时经历过的足以改变人生的最大契机,所以才会发生这种变化; 又或者,是被林明远从远境召唤而来的那股力量,那股在未来受星洁操纵、如今却依旧狂暴无主的神明般的超自然力量,正在干涉他作为观测者的身份 “先别...不要......!. 徐向阳心中焦虑,卻依然冷静地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他沉下心,释放思维,打算倚靠自己的能力来加固周围的世界。 然而,即使以他在全人类中最出类拔萃的通灵能力,面对时间突如其来的浪潮,同样只能像一块漂浮与水面的朽木,转瞬间被卷走。 少年眼中的景象,以万花筒般的姿态开始斑斓转动,似千百条奔流而下的瀑布。 时间、正在加速。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冷战,冷战! “今天,他还是不在。 躺在手术椅上的林星洁睁着眼睛,怔怔地望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和地上的房间不同,那地方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水泥,但她还是没有移开视线。 女孩的脸蛋比过去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好像变得虚弱、瘦弱了点,本来圆滚滚胖乎乎的脸蛋,现在都能看到一点尖俏的下巴了 “你在说谁?’ 站在不远处,拿着螺丝刀和老虎钳调试仪器的林明远转过头来,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边眼镜,身上的书卷气又浓了几分,就像一位站在讲台上的清瘦老师;而身上穿着的蓝色制服则更让他看起来更接近于车间工人。 林星洁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 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盯着她发呆的模样,他思考片刻后总算明白过来,恍然说道:“啊,是那个幽灵吗?’ ..爸爸知道?’ “嗯。之前‘他’不是用你的身体和我聊过天吗,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算认识了。”66...对哦,是有这么一回事。” 林星洁叹了口气。 “最近这几天,我总觉得之前发生的事情有点记不太清了,以前的回忆都有些模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冲淡了一样: 小姑娘的口吻变得成熟了。林明远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一一除了反复链接远境的实验导致大脑意识层面受到的冲击,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就算是对于一位成年人来说,慢慢感受着“自己的回忆一点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这种经历都很过分,往往伴随着老迈或是疾病。 人的记忆是一种证明,证明人的存在价值与基础属性,一个遗忘了所有记忆的人就和新生的人没有两样,其中所蕴藏的茫然、哀伤与恐惧,不是亲身经历者很难想象,然而,小姑娘却表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接受能力。 与之相比,身为父亲的他,除了对这糟糕透....他说,冷战很快就会结束。’ 林明远愣了一下。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话题。 “难道是爆发了核战争?” 男人的眉头很快深深地皱了起来。 如果世界格局在未来几年没有发生太大的变故,他只需要考虑当下,但要是国际局势真的恶化到世界大战的程度,神媒参战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那他需要考量的东西就变得更复杂了。 “不,好像是说没有爆发战争,苏联自己就解体了....戈是听不懂啦。” 有一段时间内,林明远没有说话,眼镜从他的鼻梁骨上滑了下来,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惊愕表情。 “这,这确实意想不到 林明远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出生在这一代的人来说,延续四十年两极对峙的国际局势岌岌可危却又坚若磐石,已经变成了某种与空气一样人人都习以为常的氛围,谁都不会想到,它会在某一天轻而易举地分崩离析。 但正因为听上去离谱,男人在深思片刻后,反而觉得能接受了,因为有些事情并非毫无预兆。 再早二十年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可没想象过自己有一天能有机会出国深造,还在西方国家的实验室里干了好几年的活。那时候,苏联还是他们永远的老大哥呢。 虽然涉及超自然领域的隐秘项目,与其它领域的人才交流不一样,个人主观能动性能在其中起到相对较大的作用,但国际形势的变幻依然是相关政策和管控措施变更的重要因素,甚至包括异界观测所的倒台与观星会的建立,都与外部环境的更替有着密切联系。 反过来说,世界格局同样正在因为灵媒群体逐渐登上政治舞台的这一过程而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譬如因为拥有举世瞩目的两位神媒,他的祖国自然而能在政治博弈中拥有更大的底气,哪怕是要与别的国家撕破脸皮的时候。 “嗯,没有爆发战争就好。” 林明远收敛起心思。这的确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要是换个人来,得知这等内幕后恐怕又会引起一阵风波。然对于林明远而言,最重要的仍是眼下。 “咚咚咚。 通往地上的方向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吧。 孟正笑呵呵地提着食盒走下来。 “我给你们带菜过来了 青年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拿出来,碗筷摆好,他是个很合格的助手,就算是在照料生活的层面依然做得完美 孟正微笑着朝躺在手术椅上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来吃中饭了, 谁知林星洁将头一扭,语气很生硬地拒绝了。 “我不吃。‘ 林明远问道: “你不喜欢妈妈做的菜了吗?’ ..不是啊。”小姑娘摇摇头,“可是我真的吃不下。” 两个成年男性面面相觑 “我们已经带她去医院检查过了,身体指标没有问题,完全是心理层面的障碍。 “...那就没办法了,实验过程对大脑造成负担,进而造成了心理压迫。 “幸好没有器质性损伤,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 肉体没有损伤,但记忆的缺失、灵魂受到的影响,真的就能当作看不见吗? 林明远不知道答案,他好像永远只能在两个糟糕的主意里选出那个不太坏的。 至少,记忆的丧失不是无法逆转的,将来的某一日她总有机会重新夺回来。 “师兄,嫂子的精神状态好像也不是很好。” 孟正小声说道。 实验开始以后,林素雅来过地下室好几次,她好几次试图阻止丈夫的行为,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后又开始劝说星洁回去,然而同样收效甚微。 几天之后,她好像已经放弃了,夫妻两人像是陷入了一种长期的“冷战”,家庭暂时分裂成了两半。 只要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女人说不定就能理解他的做法了。 但他终究选择了另一条路。 “幽灵.不在啊。 床上的小姑娘又开始心心念念那个消失的幽灵了。 林明远叹了口气。 事实上,正是那个自称未来人的幽灵出现,成为了他决定实施计划的最后一枚筹码。男人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个关键信息:星洁好好活到了十年以后,成为了一位高中生。这对林明远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什么都不错,星洁根本活不了十年。说不定再过不到半年时间,他的女儿就要被拉入到另一个世界了, 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反过来说,能阻止最坏的状况发生,自然意味着他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 所以,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对方的确看到过未来的景象,要不然就只有强迫自己去相信。 “准备开始吧,今天的实验。 “哦.好。’ 孟正点点头。 “你在发呆?’ .我是觉得,情况是不是不太顺利?’ “快了。成功就在眼前。’ 林明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随意给手下画大饼的无良老大;而事实是他本人都毫无信心,只是抓着那一点点在旁人眼中虚无缥缈的希望不愿放手。 “快了啊。’ “那就好,那就好. 孟正的眼睛里闪着奇特的微光 “如果师兄你遇到了困难,千万别吝啬和我说,我一定会帮忙的。” “....你能帮什么忙?’ “我是没什么能力,但我可以叫别人来帮忙啊!’ “你不是不愿意让别人参与吗?‘ 林明远蹙起眉头,觉得这家伙的精神劲儿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我之前是这样想啦。但那说到底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私心,和让这场实验成功的重要性相比,又算不了什么了。’ “不,我不需要。’ 林明远摇摇头 要是愿意找人帮忙,他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了,但事关女儿的身心安全,谁又都能看到实验背后的巨大利益,这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他不会放心交给别人 孟正是个主动找上门来的麻烦,他没办法,只能想点合适的理由,再善加利用对方的性格,保证其能保守秘密。 “行,我听你的,师兄。 孟正表现得非常听话。 实验仍在继续,但成果依然寥寥。 首先,在他尝试着联系远境后,那汹涌的黑潮又一次迫不及待,如约而至;但问题是,这股力量太过庞大,以人类的肉体根本不可能掌控,要是试着去让个体不做任何防护地触碰,只会烧坏脑袋, 所以,一直到实验结束为止,林明远都不会放开对女儿大脑的管制,黑潮只能像拍在礁岩上碎成漫天玉屑的浪花那样,在两个世界的坚固壁垒面前无功而返。 而类似的现象,自从实验开始以来,已经在林明远的主导下出现过几十次,“黑潮”简直像是身陷热恋的痴男怨女,不管怎么冷漠对待,都能呼之即来 当然,林明远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怪物是没有人类所谓“情感”,这只能证明黑潮对星洁这-存在恐怖执著,将小姑娘看作是此刻唯一能让它降临现实的媒介。 林明远的尝试并非完全没有效果。 依照他的经验,这数十次实验下来,黑潮的确正在一点点变得“柔和” 似乎是意识到女孩脆弱的肉体凡胎无法承载过于庞大的力量,所以为了拥有能与现实沟通的平台一-“侵入人间”,这几乎是远境超自然力量的唯一冲动一一它的确正在慢慢改变与媒介的接触方式。 换而言之,黑潮没有感情,却有着类似于“理性”或者“思考”的机制。 而更让林明远吃惊不已的是,他发现每次实验临近尾声的末端,明明应该被与远境的联系冲刷到意志模糊,但林星洁的大脑活动却依然坚韧地保持着某种规律性一- 是的,她正抓住这个机会,在以自己的意志驯化这股力量。 林明远的心情复杂难明,有惊愕、有担心,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自豪。 他这辈子见过不止一个两个灵媒,从最平庸的通灵者到屹立于世界的话... “他们是谁?‘ “我以前认识的朋友。’ “我让你帮忙的时候,你可没和我介绍过这群‘朋友’ “没办法,世上的大人物,多半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更别说让他们相信这等震惊世界的实验,会在这种乡下地方由一个人独自实现。我只能先带他们的‘眼睛’来看看成果 “这是我的实验。”林明远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我的,实验。’ “当然,当然,我绝不会和师兄你抢功劳。’ 孟正满脸堆笑地举起手,表示投降。 “我只是想给能帮到您的人带个路,我实在不忍心这个项目就这样无限停滞下去啊。”林明远没有骂他,甚至连斥责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眼睁睁看着领头的陌生人朝自己走来“林明远先生,这是您的地盘,我们不愿意贸然行事,能帮我们开一下实验室的门吗?对方问得很礼貌,然而,他手底下的那帮人却正像是嘲笑般望着铁门,或是望着他。林明远知道他们的来历, 世界顶级的雇佣兵团伙,如今都有专门的灵媒部门,或是干脆被灵媒集团所取代。这群人手上没有工具,但他们自身,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林明远沉默半响,缓缓点头。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章 最后一面 世界的景色在徐向阳面前如万花筒般旋转,肉眼所及的物体反射到瞳孔之上的样貌,全都沿着同一个中心螺旋指针般旋转,结果便是上面附着的颜色尽皆扭曲变形,汇聚成一道斑斓的虹光,同时还朝着他看不见的后方飞速流逝。 想起古人写,“流光容易把人抛”,将时间比作流动的光,真是再恰当不过 因为对于徐向阳来说,这已经不再是比喻,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景观。 从那间地下室开始,他身处的时间流便与他人的世界隔绝开来了:这种流动正在不断迭代,从第一次实验开端到结束,没能成功,一脸疲惫地从手术室上走下来的星洁,林明远无奈苦恼的脸,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切,再到之后的第二次实验,第三次实验 一幅幅画面像被按下了快捷键的录像,且速度正在越来越快,从四倍速到八倍速到三十二倍速,滑过眼前的光景令他应接不暇。 再这样下去,就算能亲眼目睹到事情的真相和全貌,他恐怕同样看不清楚一闪而过的结局。 “我不要...就这样回去!” 徐向阳咬紧牙关,拼了命地朝着隔绝之外的世界伸出手。 尽管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游荡在幻梦中的幽灵,但那种指尖分明触碰到了“什么”的感觉却依然能清晰地反馈到他的意识之中。 那是无数枚承载着不同时间点画面的“碎片”,在他的奋力拼凑下,逐渐缀连成串: 第一幅画面,他看到林素雅到地下室,想要劝说星洁回去,结果和自己的丈夫大吵了一架气闷闷地回到家,坐在客厅里发呆,像个木头雕作的人,一发呆就是一宿; 第十三幅画面,他看到林明远独自一人待在实验室里,反复调试设备查验记录,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月升到日升,草稿纸扔得满地都是,男人双眼赤红原地转圈的样子,活像个要吃人的疯子; 第一百二十四幅画面,他看到林星洁正躺在手术椅上。林明远和孟正都站得远远的,中间用帘布隔了起来。地下室里没有灯光,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对于小姑娘来说,这就像是一个人被锁在了昏暗的地下室里。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眯起眼睛转动脑袋,直到某个巨大又模糊的声音从头起。现在的他已经能让他人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有人过来了,是来抓你的。” .是吗。 林明远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面前没有别人。他没有太过惊讶。光听声音,他已经回忆起这人是谁了, 吐了口烟,他淡淡回答道: “那群家伙是孟正叫过来的。 徐向阳点点头,不出所料。 “他不可信,林叔叔,我提醒过你。” “嗯。我没有别的办法。 .林叔叔,你不准备走吗?还有星洁和她的妈妈?’ “都在别的地方,我早就让她们离开了,到了安全地点。所以,我现在不急着走。” 林明远的语气很平静,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徐向阳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困惑 “可你现在这副样子 “我现在?”林明远笑了笑,“我现在怎么了?” 招待所门前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夜风静静吹拂着屋梁,小镇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在清脆的铃铛声中,男人与少年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徐向阳在那一刻恍然 由于林明远早早便已经下定决心,所以他在送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离开的时候,他的家人们恐怕不会意识到这是彼此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而等她们察觉到的时候,他就只是个在家庭处于危难时人间蒸发,不负责任的男人而已。有件事要拜托你。’ 林明远垂下眼帘,拍拍膝盖站起。 “和我来。’ 说罢,他掐掉手中的烟,转身走向招待所。 徐向阳跟随男人的脚步,走入其中一扇门。 “有个人我想让你看看。” 林明远一边说,一边关上门,打开房间内的灯。 徐向阳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捆起来,丢在角落里的青年。 孟正一看到有人进来,便“呜呜”地叫着,像虫子般在地上拼命扭动着身子,直到被男人踹了一脚才停止挣扎。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切的真相 孟正被捆得只能跟条毛毛虫似地在地上乱扭,一看到他倒霉的样子,徐向阳不免感到幸灾乐祸。 “林叔叔,你这算是犯罪了吧?” “没办法,一时间忍不住。” 林明远说。 “谁叫我看到这人的脸就想要揍上去呢。既然两边都撕破脸了,我也就不忍着了。” 一听这话,孟正干脆不动了。显然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受皮肉之苦。 “叫你来,是想问问该怎么处理这家伙。” 林明远在床沿边上坐下来,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如有深意。 “你在未来见过他,对不对?” 徐向阳点点头。 “这样啊,难怪你对他很熟悉……” 男人若有所思地颔首。 “那我有个疑问,假如我现在就杀了他,会不会造成时间悖论?” 明明是在说杀人,语气却很轻描淡写。他要不是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恐怕还不至于此。 徐向阳感慨了一句,又觉得听见“时间悖论”这种词,从身为科学家的对方嘴里吐出来有点怪怪的。 “不至于吧。”他回答道,“人总是会死的,而且,林叔叔你不是不相信时间穿梭这回事吗?” “放到现在可难说了。哪怕再微小的可能性,我都不想错过。” 徐向阳抿嘴沉默。 是的,他能明白男人的心思。 林明远已经承担起了足够惨痛的代价,才走到这一步,自然会想方设法排除所有的意外因素。 要是因为一点点细节功亏一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就全都白费了——人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就会开始钻牛角尖。 “要是你现在就杀了他,未来就会发生改变,我与星洁的命运的确有可能变得不一样。因为未来的孟正……是死在了我们手上,具体时间就是我穿越回来前的那一天,也就是十年之后。” “懂了。” 林明远抓抓头发。 “不论如何,总得想个办法处理他。” 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突然意识到,对方恐怕是早有打算。 林明远叫自己过来,不是为了询问他的建议,而是打算向他展示“某种东西”。 “你应该觉得庆幸。” 男人俯下身,直视着孟正的双眼。 “我已经有将近十五年没有再使用过我的能力。自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对自己发过誓:我的能力太过危险,为了避免被他人利用、为了保证自己不会失控,从今往后,我要只做个普通人,靠自己的头脑和理性活下去。” “尽管当时的我从未料想到,就算舍弃能力,依然逃脱不了被利用和失控的命运……” 林明远冷笑了一声,手掌攥紧成拳。 “不论如何,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徐向阳很惊讶。同样惊讶的还有孟正,被绑住的他瞪大了眼睛。 “听这话的意思,林叔叔,你难道……” 他本来真的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人,甚至连通灵者都不是。 “是的,我是灵媒。” “换句话说,你其实早就能看见我?” “当然。”林明远说,“不过,那时候我觉得还需要观察你一段时间,毕竟我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陌生人跟在我女儿身边。” 在解释了徐向阳的疑问之后,男人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孟正身上。 “我正好有能力对付你。虽然打破了誓言,但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尝试,算是情有可原……反正往后,它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在讶然之后,徐向阳越听越觉得好奇: 林明远具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竟然能让他说出这种话? 如果自己这位岳父实际上是毁天灭地的神媒级别,这种忧虑倒是可以理解,但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明显不是。 若是他拥有源自佞神的压倒性力量,那世上的绝大部分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包括地球上的其它灵媒、以及来自异世界的威胁; 而如果是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可能因为一点点超出常人的长处便产生这种自作多情的念头。 但林明远可不是一般人。他虽然在国外当了十几年普通人,却一直在从事远境相关研究的世界对付别的邪灵,就连宿主的精神状态的改变,都有可能直接杀死它……” “无论如何,哪怕有着这样那样的限制,这仍然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能力。”徐向阳评价道,“一旦曝光出去,别的灵媒可不管你的力量能不能对他们起效,他们只会提前处理掉你这种威胁。” “是啊,我明白这个道理。影响他人心智的超能力很常见,但在此之上篡改记忆的能力,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拥有。” 林明远沉声回答。 “所以,我必须保密。不止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 又过了半小时的时间,邪灵趴伏在孟正的脸庞上,青年人的整个脑袋都被密密麻麻的触须包裹住,还有几根触角在耳廓附近不安分的进进出出。 它的大半个躯体已经没入了孟正的头颅,即将和青年融为一体。 孟正不再发出惨叫,他平稳地呼吸着,像是陷入一场漫长的安眠。 看样子,他的大脑已经被彻底侵蚀和操纵了。 “那么,接下去要怎么做呢……” 林明远深深叹了口气。随即,他伸出手,开始尝试利用自己的力量改写孟正的意志。 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始终保持沉默。 在林明远离开后的十年里,星洁生活得并不算幸福,孟正真正在他们面前露脸,又是近十年以后的事情:但眼下林明远唯一能利用的人就只有孟正,可以想见他确实做过准备。 他究竟种下了什么样的记忆呢? “首先,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保证林星洁与神媒,以及和人工灵媒制造实验有关的信息不被泄露出去。” 林明远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一边操作,一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特意告诉给在场唯一的知情者听。 “以我的能力,大概能保持十年效果,考虑到他自私的性格,这种程度的命令应该能被接受。而且,我看那群人的反应,孟正应该没有对他们完全说出实话,所以还有挽回的余地……要是这边的事情已经被观星会那边知晓,我就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原来如此。 徐向阳叹了口气。 眼下,孟正找来的那群人已经找上门了,要是没有他人干涉,星洁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带走,连向外界请求援助的机会都没有;而如今还是个小学生的女孩,和她身为普通人的母亲,更不会有抵抗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利用孟正来阻止。 这的确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难熬的寂静中,林明远额头冒汗, 嘴唇发抖,显然这一操作记忆的过程对他的消耗同样巨大。经过一阵漫长的深思,他写下了第二条根植于孟正潜意识内的“命令”。 “第二条……不能破坏、干涉林星洁和林素雅的生活,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观察’。” 这是为了防止孟正失控而做出极端行为所设下的【安全阀门】。 既然林明远想要利用孟正,这一条自然必不可缺。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过去发生的事情,虽然孟正的确对星洁的存在展露出非同一般的执著,执著到恶心的程度,但他确实没有试图伤害她的行为,甚至连接近少女的企图都没有,反倒是和自己交流得更多些。 …… 不知不觉间,拉拢的窗帘里开始透进熹微的光,照亮了昏暗房间的小小角落。 ……天亮了。 聚精会神旁观着林明远使用能力的徐向阳,在无意间察觉到已经过去一整晚的时候,不禁陷入了一阵奇妙的恍惚。 他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原来离真相如此之近。 伴随着林明远种植下的记忆渐渐生效,在“尚未发生”的十年间所发生的事情,属于林星洁的过去——其全貌轮廓,终于被一点点地勾勒出来了。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于那片海滩上重聚 “接下来,是最后一条。’ 林明远吐了口气,喃喃自语中透着前所未见的疲惫,额头上亦沾满了冷汗 他的工作已经临近尾声,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正相反,他的语气正在变得愈加冷酷和严峻。这种态度证明他的做法不止是在折磨对手,更近乎于一种自我折磨。 .....你会把如今的愿望当作毕生的事业,直到死都不会放弃。不过,等你真的死了,这个能力就会解除,到那时,你就能知道真相了吧。” 因为死亡和洗脑解除发生在同一时刻,这就意味着那时候的孟正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悔恨和空虚中死去,能想出这等杀人诛心的法子,林叔叔果真不是普通人。 林明远放下手。 “这样就足够了,要是再增添记忆,可能会导致情绪错乱,虚假信念间可能会发生矛盾和冲突。 “我本来还想过是不是需要更深层次地利用孟正这个人,比如让他‘保护’或者‘照顾我的女儿。 “但这种记忆和他本性不符,要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我为什么要照顾一个小姑娘或是-对孤儿寡母’的疑问,就会产生破绽。’ “此外,我本来就不希望让他太靠近星洁,因为他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到这里,话就全都说完了。 林明远好像没有心情再继续说明。他默默地将背靠拢住椅子,双手交叉放在扶手上,凝视着房间角落,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 孟正安静地躺在地上。等他醒来以后,就会成为一具依照着潜意识中的命令行动,却对自己的宿命浑然未觉的人偶, 至少,来自未来的徐向阳清楚最后的结果:林明远种下的邪灵,的确潜伏到了他临死前的-刻。 “还有别的问题吗?”男人在黑暗中询问,“是不是还有我疏漏的地方?来自未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徐向阳仍旧保持沉默。半响后,他摇了摇头。 能力所限、情况所限,林明远已经在能做到的尺寸上,做到了最好 .刚才那个问题就当我没问吧。老实说,我不希望未来因为别人而改变,所以我连未 来发生了什么都不愿意知道。 男人轻敲扶手,深深叹息。 “但看你的表情,我多少能猜到一些。看来,在我离开后,她们娘俩过得并不幸福吧。”“原本的三口之家,身为过话,“这几天星洁她身体可能会不舒服,你别担心,在旁边等着照顾就好。’ 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可是这孩子的母亲! 话虽如此,林女士知道自己这时候除了乖乖听话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丈夫一句真话都不肯说还将女儿带离自己身边。她唯一能做的抵抗也不过是独自生闷气罢了。 她不禁又一次结束痛恨起自己不够软弱的性格,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回事恐怕以后都很难有改变。 林明远一边苦恼,一边深深叹着气。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照看自己的女儿 至于落脚处的事情,她暂时还没有想法,于是决定等丈夫回来再说。是否要整理随身物品,以后是会一直留在这里,还是一时之策,等风头过去了就回去,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妈妈离开了。 林素雅勉强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事物都好似发生在海市蜃楼里,模模糊糊,像是水面上的倒影。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肿了起来,又或者到处都遍布着伤口,五脏六腑同样有病灶在熊熊燃烧咽口口水都像是在吞食火炭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尽管她饱受高兴折磨,但体征上却没有出任何正常,以至于她甚至没办法将实情说出来,也没办法让他人理解这种高兴。 爸爸说,这就是最后的难关了。 “你的意识与异世界的链接过程会以今天为正式开端,一股庞大的超自然力量将被你驯服由你掌控” 遗憾的是,林星洁完全不明白大人们对话的意思。 她只觉得高兴,无法忍受的痛苦。 起初还是头疼,是间歇性的失忆症,现在则是蔓延至全身,她本能地结束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更因为没有人陪在她身边,这种高兴的量级正在指数级增长。 “呜 “很痛快吗?” 陌生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畔,像是有阵清风出来,竟将高兴暂时一口气吹跑了似的,小姑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喜之余,差点要哭出声来。 “你你 “嗯,我在。” 小女孩没法动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小小手掌被更大、更凉爽的手所覆盖。 “我来见你了。’ 在那之后,卫红振向自己的幽灵大哥哥抱怨了一堆话,从身体情况到抛下自己的爸爸,以至于在几周前音讯全无的对方 她本来是该抱怨的,可她想说的话真的还有好多好多,以至于满腹幽怨不得不暂时延后、延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只是不断述说着自内心深处第一时间浮现的念头。虽然颠三倒四、只零完整,但女孩的话语中无疑饱含着最平静的情感。 “我好痛快 “我觉得我的脑袋出了问题,自己好像要记不住人了, “爸爸说,我要是能软弱地撑下来,就能早早成为大人,保护自己,保护妈妈. “可是,长大是那么高兴的事情吗?是只有现在会难过....还是一直都会这么难过?’ “幽灵”默默地听着。他觉得自己心脏与其说是跳动、不如说是在抽搐,压抑到无法呼吸。 对于女孩的困惑,徐向阳无疑是最含糊答案的那个人。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林素雅所经历的生活自然远远称不上幸福;直到高二遇见两位挚友以前,她的青春生涯可谓一片昏暗。 “你还能继续陪我吗?” 最后,小女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恐怕要离开了。 幽灵心情煎熬,却又不得不说出真相。 “但我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等你。到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再见, 卫红振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圈微微泛红。过了一会儿,女孩扭过稚嫩的脸庞。 “慎重你,反正....反正到时候,我肯定会把你的事情忘光的!’ -那就到时候,再从头结束吧。’ 小女孩故意没有回答,但她眼角的余光还在偷偷打量着那个站在身边俯瞰自己的身影 自窗外洒落的安静阳光里,大哥哥周身散发着凉爽又对得的光芒,好像她玩过的吹泡泡机;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时间有无数晶莹剔透的泡沫飘荡在他的周围。 紧接着,他就像被吹上天的泡泡那样消失了。 分离的时刻已至。 世界像一面完整的玻璃镜,四分五裂的同时,清晰地映照出女孩从茫然到悲伤的脸。 等林星洁的意识再度糊涂过来后,耳边首先响起的是浪花拍打海岸的“哗啦啦”声音,一阵又一阵,仿佛永无止尽。 还是一样,他不含糊空间方位、看不见上下左右,浪费了一段时间后(尽管他同样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总算意识到自己是正站在某个地方。 他在恍惚中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海滩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沙沙。’ 在这种地方竟然会听到人的步伐!徐向阳心中一惊,连忙努力扭过头去。 一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黑长直发的姑娘,她正背着双手,轻歪着脑袋,安静地俯瞰着他。 清亮柔顺的漆黑长发散落在她的肩膀两侧,上身是休闲服外套和体恤,下身的牛仔裤只到膝盖,勾勒出纤瘦的腿肚曲线,女孩身上有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青春活力,光是出现在那里就让周遭环境晦暗了起来,与明亮的天空背景格格不入 光明无光的世界,浊浪涛涛的大海,少年与少女重聚于这片幽冥大地般的海滩之上,宛如初见。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我们的幸运日 林星洁目光平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在徐向阳的身边坐了下来,双腿并拢,抱着膝盖,她的视线望向空旷无垠的漆黑大海。 徐向阳双手撑在后面,忍不住转过脑袋,他就这样看着近在迟尺的她的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尽管这是张对他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可是在此时此地见到,却依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女孩突然轻笑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分手那天吗?你约我去海边玩,骑着摩托车沿着中山大路一直开,等上了高速,就离开城外了。高速公路旁边还有堤坝,穿过一座隧道就到了海边。我们看到了海岸线,还有一片沙滩……后来我们两人分别后,我就在海滩边上走。” ……她记得未免太清楚了。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畔女孩的表情。 其实没什么表情。白玉般纯净的脸,漆黑的长发遮挡住墨色的眼,少女一边望着波涛滚滚的浑浊大海,一边张开薄薄的唇轻声细语。她正在慢慢地、很认真地回忆着当时发生的事情,语气里听不出有生气的成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幸好,他记得一样很清楚。那时候的经历刻骨铭心、历历在目,不至于回不上话。 “我知道。我那时候还推着车在后面跟着。摩托可还真重啊,和自行车完全不是一回事,走了不到两公里手臂就很酸了。直到后来,我发现可以开着一档推着走……” “嗯,我发现你了。” “我想也是。对了,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别打岔。” 林星洁有些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力道很轻,更像是撒娇;而与此同时,她的唇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轻盈的弧度。 “我是在说我当时的心情啦。那天出门以前,我还以为就就是一场普通的约会,所以刚到海边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象会玩什么,比如像这样和你肩并肩坐在沙滩上看海……所以,我才说‘熟悉’。没想到结果是在这种地方实现这个愿望。” 无错 “‘另一个世界的海’,听上去更浪漫了不是吗?就是……周围有点黑布隆冬的。” “呵。” 林星洁声音浅浅地笑了。 徐向阳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平和了。纷乱的思绪、复杂涌动的心态,此刻都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抚平褶皱。 骤然起了风浪的大海,又在眨眼间恢复风平浪静。 而事实上,这个世界并没有风,没有能拂起衣角和头发的海风,所以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静。 重聚的两人坐在海滩上并肩看海,这种宁静安心的氛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不用离开吗?你能带我出去的吧。” “别着急。以前就说过,这里的时间和外界不一样,何况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我知道。我现在就听着。” “那……向阳,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们其实很久以前就见过面的。” 林星洁终于开始说起有关他这场旅行的话题了。 “刚刚那个……” 徐向阳的态度仍然略显迟疑。 “难道我真的回到了过去?我多看到的一切不仅仅是你的一场梦?” “谁知道呢。我之前失忆了,直到现在才想起六岁时发生的一切。也许你的猜测才是对的。” 林星洁轻声回答。 “但我更愿意相信,你真的前往过去,和那个时候的我认识了……还记得吧?我以前就说过你,长得有些面熟。” 是那次暑假出去玩的时候吧?徐向阳记得很清楚,是他们三人在山间营地里谈话的时候。 他就是在那个时间点,和两位女孩坦诚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和过去;同时,竺清月和林星洁一样顺着话题和篝火,聊起了过去。 不过,星洁的事情他们本来就清楚,而班长大人嘛……那态度还是和往常一样,讲得是童年时期遭遇的鬼故事。考虑到她那古怪的家庭环境,分辨不出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是吗。” 徐向阳没想到这两件事能连在一起,听起来倒是增添了几份可能性。 事实上,他可能只是自己无法相信罢了,时间穿越岂是这般容易的事情? “如果那是真的,那这次经历无非是让我认识到我有多么没用,就算回到过去,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怎么会呢。你让我看到了真相,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你也看到了?” “是啊。我记忆的复苏,和你所见到的那些事情,基本是同时发生的。关于我能力的来源,关于人工灵媒实验,还有……我爸爸的事情。” “很惊讶?” “……有一点。” 林星洁将下颌贴近正抱着膝盖的手掌背,小声说道。 “我想说,我很后悔。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心怀怨恨,觉得是因为他不负责任的离开,才让我的生活变得那么糟糕——是啊,我很想这样说,可我自己清楚,事情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 “我一直都在责怪他,或许只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的现状找到理由,不至于自怨自艾,又或许……是我不打算承认他已经离开我们了,就好像我们只要不停地骂他,记住他这个人,终有一天他就会回来,我不是一个从最开始就没有爸爸的可怜小孩。” “星洁……” “不止是我这样想,恐怕我妈也有着相同的念头吧。她总是这样犹犹豫豫,下定不了决心。她既会觉得一个人照顾家庭很辛苦,却又不肯放弃那一点点微薄的希望,所以在这十年里谈了好几任,始终没有正式找别的男人谈婚论嫁,而结果,却只是让事情变得更加一团糟。” 徐向阳沉默片刻,又问道: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的我起码确定了一件事:他真的是为了救我、为了保护家庭,才选择离开的。所以,我连嘴上抱怨都做不到了。我会把过去的真相都告诉妈妈,告诉她我有一个值得骄傲的父亲……虽然他总是瞒着自己的妻子做事,未必是个合格的丈夫。” “是吗?我觉得林叔叔还是挺关心阿姨的。他不惜性命都要去做这些不止是为了保护女儿吧。” “哦……” 林星洁的语气突然有一点点奇怪的变调。 徐向阳突然觉得肩膀微微下沉。他起初还在发愣,之后才意识到是身畔的女孩用自己的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 “你很敬佩他?是不是还想着‘以后要成为这样的男人’?” 徐向阳敏锐地听出她话语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试探,立马坚定地摇手,表示否认。 “那不至于。我肯定不会有事总憋在心底,瞒着不对自己的家人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这人在面对相同的情况时,说不定会做出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林星洁露出狡黠的笑,“当然,我和我妈可不是一类人,所以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是啊。 现在的星洁,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的手中掌握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庞大力量——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但女孩说的,和他好像不是一回事。 “嗯?” 面对男生困惑的眼神,林星洁用手指捻起一缕发梢,凑过脑袋来顽皮地在他脸上挠了挠。 “一般的小孩子不都会有渴望长大的念头吗?因为只有变成了大人,才不至于被人看不起,被爸妈一直管。虽然这是小孩子特有的误会。但我不一样,就算记忆模湖,童年时期留下的情感却不曾没有离我远去。相比起那时的无忧无虑,后来有娘没爹的日子显然称不上幸福。“ “……所以,我才会讨厌长大。长大后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离开我妈身边,对她干的那些蠢事眼不见心不烦。但就算离开了,我又能去哪里呢?” 长大是那么痛苦的事情吗? 是只有现在会难过,还是一直都会这么难过? 幼小女孩那悲伤到要哭出来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 徐向阳抿紧嘴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别露出这种表情呀。” 见到他的情绪低落,林星洁反而开始安慰起他。 “虽然不能说遇到的都是些开心的事情,但假如过去的所有难过都是为了遇见你——只要我这样想,就会觉得一点儿都不辛苦。” “……谢谢。”徐向阳认真地向她道谢,“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我听过的最让我高兴的话。” “那就好。” 林星洁拍了拍自己的裤脚,伶俐地原地跳了起来,姿态轻盈地像鹿。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有想说的就留到之后再讲吧!我们先回现实,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你都等不及要见清月了吧?” “是啊……” 还坐在沙滩上的徐向阳下意识回答。不过见到起身后的林星洁目光斜睨过来,就知道自己还是不小心上当犯错了。 “呃。” 见他有些尴尬的表情,长发姑娘“噗”地笑出声来。 “好啦好啦,别这样小心翼翼的,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为这种事情生气吗?” 说着,她朝着徐向阳伸出手。 “起来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好……” 徐向阳抓住女孩柔软温润的手掌,准备借力起身。 但他刚一用力,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星洁那边根本没有传来任何力道,反而是他将女孩拉扯过去。 本来想要站起来的身体,也因此失去平衡往后倒下。徐向阳下意识地想要松手,这次却又被反过来牢牢地抓住。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起跌倒在了这片荒芜广袤的海滩上。 他瞪大了眼睛。 男下女上,手脚交叠,亲密而暧昧的姿势。 林星洁没有抬头。 她用力抱住他的脖颈、用脸颊亲昵地磨蹭着他的脸,一边咬着他的耳朵,一边说悄悄话。 “我的幸运日,是从遇见你开始的每一天”,徐向阳听到她这样说。随后,便是久违的接吻。 像阴暗的天穹那般漫长而绵密、像赤脚走在海边那样湿漉漉,却绝不会让人感到厌烦的吻。 之后,他们拥抱着从岸边起身,一齐跌落到海中。 “没关系吗?这里的海水……” 徐向阳还记得混沌之海侵蚀和吞没邪灵时,那宛如王水般的恐怖景象。他和星洁此时都是意识体,免不了为此感到担忧。 “别担心,现在的我已经能彻底掌控它了。” 灰暗无光的异世界空无一物,就像现实里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海边。远处的天际似有耀目的电光时隐时现,露出枝杈般的只鳞片爪。 女孩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年轻美好的身材曲线纤毫毕露,站在海水中的林星洁正用手拢起身后被浸湿的长发,那张面泛红晕、笑意盈盈的脸庞美得惊人,就像童话故事中坐在礁岩上弹琴唱歌的人鱼。 “我们继续。” 林星洁说着,又一次张开双臂拥吻过来。 ------题外话------ 推一本书友的《东京推理手册》,幼苗,听说是深受我在cwm写的那本女难的影响,模彷了开头(没想到我也有被致敬的一天)总之,大家清都帮忙支持一哈,谢谢啦。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仪式感 竺清月曲起双腿坐在收拾干净的水泥台子上,裙子下摆规规矩矩地整理好,坐姿更是娴静而优雅,像是个从小没踏出过大门、天天在阁楼里绣花的深闺大小姐。 这里是位于锦江市高速公路边缘的关卡,附近人群已经被政府紧急疏散,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只有连绵成片的低矮铁皮房屋。城市边缘总是如此荒芜。 竺清月的周围被看不见的“丝线”交织笼罩,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鸟笼,任何试图入侵其中生物都会遭遇捕捉:此外,还有几头受控制的邪灵正在周围游荡巡视,戒备地逡巡着。 而它们的主人,则是坐在高处眺望荒原。女孩一边怔怔地望着远方的风景发呆,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躺在她膝盖上的男生的脸庞。 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长一段时间了。捏捏脸庞、摸摸头发,像给猫咪梳毛那样,将男生乱糟糟的头发一点点梳理干净,之后又肆意弄乱,然后再重新调整回来……如此不断循环往复。 ……实在很无聊。 “又有新生的邪灵冒出来了。” 竺清月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的荒野。巨大的女神正与苍穹中的眼睛彼此对峙;而夹在它们当中的,是无数细小的黑点凭空出现。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只能看见黑点,实际上则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邪灵。 它们的威胁和两个不定能和那俩神媒抗衡。哎,和人打架这种事情果然应该交给性格暴力的前不良少女来做,不适合我和向阳这样的乖乖牌。” 竺清月一个人自顾自地碎碎念。 “不过,向阳不就是为了挽回局面,才进行通灵的吗。现在的我帮不上忙,无论哪边都……哎?” 喃喃到一半,女孩突然住嘴了,她觉得自己的大腿有点发痒。 低头一看,发现是躺在自己膝盖上的徐向阳的脑袋正在很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真当睡着了啊,睡得还很香。” 竺清月失笑,她凝神观察了一会儿恋人的脸,发现他嘴边正有口水流出来。 她倒是不嫌脏,顺手就用袖子擦去了,她的洁癖个性在遇见这个男生时好像起不到效果;然后,她又见到他在转脑袋的同时,还在砸吧砸吧嘴。 从对方嘴里吐出来的热气,由于位置比较特别,吹得少女大腿敏感的地方有点痒痒。 “呸。” 竺清月不禁脸泛红晕,小心拍了一下对方的脸,以示惩戒。 其实,她在徐向阳面前还更不容易害羞些。喜欢调戏他人的人,要是反过来一被调戏就弱势了,之后就容易被人当成弱点狠狠“欺负”,她可不想变成那样。 已经将自身的所属权交出去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在恋爱关系中掌握主导权。 不过,眼下只有她一人,倒是不用强撑面子…… “嗯?” 竺清月很快就发觉情况不太对劲。 这家伙砸吧嘴的方式,好像有点奇怪啊,不像是在单纯的梦话,更像是…… 女孩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接吻的时候伸舌头的感觉吗! 幸好她早恋,不然还不知道呢。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梦啊……” 竺清月不禁感到无语。 * 林星洁勐地睁开了眼睛。 “哈……” 在醒来的瞬间,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将手往下伸去,直到摸到牛仔裤的拉链处才停下来。等到意识清醒过来后,女孩的脸蛋“腾”得一下涨得通红,像傍晚天空的火烧云,又羞又恼。 以接吻为开端的亲热,自然不可能仅仅以接吻结束。这次亲热行为虽然是她主动挑起的,但啥时候停止就不是她一个人能说得算的了。 如果只是摸摸胸屁股和大腿之类的,她早有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对方这次却不满足于此,行为的过分程度一下子比之前跳了好几个台阶,堪堪到了最后一关……难道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了吗? 虽然在现实世界应该没有经过太久,但徐向阳的经历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呆在过去的世界里,所以对她“思念成疾”…… 不,不对。 林星洁捂住了自己发烫的额头,冷静下来后,女孩双颊的红晕慢慢退却了。 其实没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情难自已,无非是时候已到。 两人已经做好了约定,她都答应过了,自然没有“过分”不“过分”的讲法;不如说,自己虽然本能地感到羞涩和惶恐不安,但在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渴望更深层次的交流吗? 当然,要承认这种事对林星洁来说太难了。非要给一个理由的话,那可能就是……呃,仪式感不足一些。 毕竟,当时约好的是等事情全部尘埃落定之后嘛。 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很重视仪式感问题的人,但又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就像从小到大,一直就有人说她“男孩子气”可惜了一张美人胚子的脸。林星洁从不觉得这有何问题,当个英姿飒爽的女侠不是很好吗?但要是真有人——特别是亲近的人觉得她缺少了那份女孩子特有的敏感纤细,那她又该在心里滴咕几句闹别扭了。 而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这种难得的仪式感在中途就功亏一篑了。不过,因为那时候在那片混沌之海的海滩上,两人都是意识交融的状态…… 所以,无论做了啥、做到哪一步,应该都不算数吧? 林星洁有些心虚地想。 还有一件事,这会儿徐向阳应该快醒了,但他应该还待在竺清月身边。这提醒了她,要说她现在的心情混杂着喜悦和羞恼,那对方的心情复杂程度肯定不遑多让。 而班长大人就在他身边,看着他醒过来。 在演技说谎方面,徐向阳能瞒得住她吗?林星洁压根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不过,小事一桩。” 情敌归情敌,而且还是好朋友成了情敌——但此时的林星洁心态已经变得很放松。虽然不至于用这种事情去当着她的面炫耀,但要说因为先人一步所以有所谓的“愧疚感”,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本来就是她先来的嘛。 现在的她没有生气,没有悲伤,甚至连嫉妒的心都——这方面倒不能说变得稀缺,而是状态变得更加平和了。 算了,就让那女的一个人纠结去吧。 至于和向阳的事情,做都做了,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后悔更是谈不上。 长发姑娘拍拍裤脚站起身,她用双手捧着光滑的脸蛋,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挑,笑意洋溢。 是啊,今天可是我的幸运日。明天亦是,将来的每一天都会是幸运的一日—— 没有人能阻挡她。 “说到‘尘埃落定’……” 林星洁眯起眼睛,眺望远方。 她目前正待在空中,在没有任何支撑物的情况下,凭空待在数百米的高空之中。 这个位置被称作“暴风眼”,位于恐怖天象的中心,女孩头顶却是轻柔的微风与晴朗的天穹;而四周则环绕着高耸的对称的眼壁,由密集的、高而厚的云团堆积而成,其中蕴积着最恶劣的雷暴,保证任何踏入其中的敌人都会被撕得粉碎、燃成焦炭。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林星洁轻轻一挥手,正覆盖着十几公里范围内高空深处的阴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 她随即瞥了一眼荒郊野岭上像鬼火般飘动着的成百上千头刚从远境入侵现实的邪灵,站在少女的角度往下俯瞰,它们就像一群蚂蚁。 事实上,它们确实和虫豸无意,于她而言,一脚就能踩死一大片。 林星洁的心思微动,云层中积蓄的电闪雷鸣一瞬间变得炽烈起来,将广袤的荒野照得一片耀目的惨白,凄厉的电光从天而降,将地表炸出一个个坑洞。 霹雳炸响,电龙狂舞,一派末日风光,无数面目狰狞的异世界怪物们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便在铺天盖地的火光中烟消云散。 需要全城人力全神戒备的邪灵们,仅在少女的一个念头间,一扫而空。 两尊大神还在天边对峙,但如今的她,再没有任何不安。 “看来还有得打。先去找向阳和清月,然后……就由我来彻底画上句号吧。”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最终局面 徐向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俯瞰着自己的班长大人,少女琼鼻微皱,纤细的眉毛簇成一团,以一幅很不爽的表情瞪着他。 一双又大又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纵然烈日茫茫都无法完全照亮的瞳孔,近距离注视着她的时候,总会叫人心慌意乱,就好像心底隐藏的所有事情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但……即便是这副分明正在闹别扭的表情,他还是觉得她很可爱。 徐向阳注视着班长大人的面庞,女孩俊秀的五官完美得就好像匠人精心雕刻出来的,垂落至肩膀的整齐黑发,在金灿灿的阳光中璀璨生辉,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欣赏了一会儿。 和林星洁想象中的情况略有不同,事实上,从“海滩”回到人间的他的心情很平静、心态很放松,就算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生气的班长大人,他都没有感到半分慌乱。 因为,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倒不是说深入交流这件事本身——事实上,在这方面他只会觉得不满足,时间太过短暂;他真正在意的是星洁在过程中的反应: 就算再害羞,她依然会张开双臂拥抱他,手臂收紧,绝不会松开,这给予了他莫大的鼓励和勇气。 现在的徐向阳,只想握紧拳头,伸向天空,高喊一声“好!”,然后像个孩子那样蹦蹦跳跳。 只可惜,清月就在他身边,所以没办法这样做。 然而,不论他如何掩饰内心的雀跃和兴奋,班长大人显然已经早就瞧出端倪,才会这般不满。 “看够了?” 竺清月挑起眉头。 “还不赶紧起来?压得人家腿都快麻了。” 原来他正在享受班长大人的膝枕,怪不得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如此绵软而有弹性。徐向阳动作利索地一骨碌站起来,嘴角还带着笑。 “你在高兴个什么劲?” “啊?我是觉得清月的大腿很舒服……” “呸,下流。”班长大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说的不是这回事。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就有在笑,笑得很恶心。” 徐向阳想了想,决定直接反问回去。这么长时间斗嘴下来,他也算积累了些功夫。 “你见我能醒过来,难道就不高兴吗?” “高兴啊,我当然很高兴。你醒过来后还能这么多精神,看来是很顺利,我总算也能松口气了。”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 “不过,毕竟才过去半個小时,我你要是昏迷的时间再长点,比如十天半个月之类的,我大概会在你面前喜极落泪、痛哭流涕吧。” “……我还挺想看看的。” “你这人,少给我转移话题了。” 竺清月鼓起了腮帮子,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嘴巴。 “我想问的可不是这件事。我只是觉得,明明情况那么紧张,你的表情却那么开心,实在是很可疑哦。” “有吗?” “嗯。我猜一定是你和星洁在卿卿我我。” “乱讲。明明之前我们俩意识都不清醒,都还在睡着呢。而且,我不是就在你身边吗?你难道看见了?” “没有。”竺清月摇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但就算我没看见,你一定还是做了。” 这是什么情敌雷达?徐向阳有点无语,这姑娘未免太敏锐了点。 “难道是在梦里?不,不对,星洁的梦境以前就是和远境联系在一起的,换句话说……” 眼看着班长大人很快就要推理出真相,这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霹雳炸响,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片荒野。 “呀!” 被吓到的竺清月尖叫一声,立即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徐向阳的胳膊。 两人同时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天上的阴霾竟在短短数分钟的时间内消散得无影无踪。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面积的天象,陡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随后,是巨响传来的地方——数十里的暗沉雷云全都集中在了一处,撕破夜幕的电光如千百兵利刃从天而降,密集地贯穿了地表。 “那边是……” “是入侵现实世界的邪灵。” 竺清月说。她将李横竖提到过的话又对徐向阳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神媒的力量是负面效果的,所以没办法肆无忌惮地发挥。否则,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他点点头。 “那边的事情是星洁做的?”竺清月问道,“她现在……已经是神媒了吗?” “我只知道,她刚才说了‘接下来全部交给我就行了’。她不是那种无端自信的人吧。” 话是这样说,他们俩还是打算前去看看情况。 不过,就在两位年轻人准备动身之前,一道耀眼的雷霆自远方奔驰而来,如同一道从天际尽头射出的紫光。 长发女孩自阴云中显露身形,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好似神话传说中降临人间的女神。 “女神”的视线,如今默默注视着竺清月正亲热拥抱着徐向阳胳膊的双手,同时还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发育良好的胸部一同贴了上去。 “好久不见了,星洁。” 班长大人只抽出一只手来,另一只手仍然没有动,她面上不动声色,高兴地朝上空挥舞着手臂。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撇撇嘴说道: “对你来说,明明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吧,装什么。” “我是照顾你和向阳的心情啦。久别重逢不就该由这种感动人的氛围吗。” 话说到一半,竺清月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甚至变得古怪。 “要说‘装’,真正装模作样的人是你吧?赶快下来,和我说说话。” “我还有事要做。要闲聊的话等会儿吧。另外,你们先不要靠近荒原,动静可能会很大。” 匆匆忙忙扔下这句话后,林星洁径直离开,她的背影和离开的云团一起消失在湛蓝色的苍穹背景中。 一见星洁是这种反应,班长大人立刻哭丧着脸(当然是假哭)将怀里男生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一边嘟着嘴抱怨道。 “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真是太气人了,刚才那种态度算什么!在成了神媒以后,星洁就看不上莪们啦!翅膀硬了,都不听话了,她接下来就要抛下我们两个远走高飞了!” “……” 说什么“翅膀硬了”,你这家伙是她老妈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 “你觉得说得不对?” “对对对,你说得太对。” “讨厌~真敷衍。” 竺清月心满意足地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本来觉得你们俩只要能醒过来就好了,就算两位神媒大打出手把周围的城市毁掉,也和我们压根没有关系。只要把在意的人一起带走,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哪怕是被人带到国外去……我甚至开始幻想,假如你们俩都醒不过来了还比较方便,反正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 女孩的话语伴随着热热的、湿润的吐气,渗透进他的耳膜,流淌到心底。 “但假如结果是其中有一个醒不过来,我又该怎么做?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在过去的三十分钟里,我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想法。焦虑得想吐。我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真诚地祈祷过,希望神明们真的存在。” 徐向阳没有说话。 因为他们两人都回来了,星洁那边还成功觉醒了身为神媒的真正力量,拯救锦江市不再是难事,事情终于有了最完满的结局。 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不过是更加用力也更加温柔地回应她的拥抱。 “呵呵,虽然不知道宗教里的各种神存不存在,但所谓的‘神媒’在能力上已经不遑多让了。也就是说,拯救你们的是你们自己,我的祈祷并没有起效——我真正该做的,其实只是相信你们。” “现在的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幸运的人。不,这样说不对吧,因为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很幸运,而是从认识了你们两个开始……” 徐向阳打断道。 “换句话说,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 “……嗯,当然。” 竺清月松开双臂,重新抓住了他的手,笑容澄澈得好像是大雨过后晴朗无云的天空。 “走吧,我们一起。” * 林星洁通知了两位朋友后,之后便立即赶往神媒大战的战场中心。 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位于城市前线的临时基地后,她没有寒暄,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放出豪言: “你们可以走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认出这是谁。 有人一脸疲倦地发问“小姑娘,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不过倒是没有人冷嘲热讽,或者想办法赶她这位无关人士走。 毕竟眼下这种情况,会跑的人早跑光了,所有人全都忙得焦头烂额。做好牺牲觉悟的人们固然勇敢,但他们依然陷入在随时有可能遭遇灭是在开玩笑或是误判…… “我们撤离是一方面。既然你能彻底解决眼下的困境,确实不需要我们在战场上呆太久。另一方面,你需要我们提供的情报吗?我们要对付的人,其实只有观星会会长一方。剩下那边,我们会保证与首都的联络,积极担任协调。” 他们需要对抗的人只有入侵者,问题是当下两位神媒皆不在现场,在只能利用化身遥遥对峙的情况下,无论哪方都不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局势就会陷入白热化和肆无忌惮的破坏当中。 “好。” 林星洁简短地回应道。 不过,她在歪头想了想后,朝着对方伸出手。 “直接把通讯交给我吧,我来和……那个叫‘阎王’的人来谈。”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六章 巨星崛起 “……行。” 回答的人是周队长,他将对讲机交给了面前的女孩。 老警官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年龄上可以当他孙女的姑娘,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敏锐地察觉到,某种足以颠覆人类认知和全球格局的巨大变故,正以她为中心即将席卷世界。 而今天的这个地方,就是一切的开端。 由于此前林星洁在官方记录中始终默默无闻,所以未来若是有人记录和描述这段历史,大概会认为她是個没有任何征兆,却在自身生活的城市处于危难时刻之际横空出世的“巨星”,就像那些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传奇人物,好似一阵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但由于周行健之前见过她几面,所以并不这样想,或者说不愿意简单粗暴地下结论。和他一样,锦江市是她的家乡,她在这里渡过了一生中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青葱岁月。 两个月前,这位小姑娘和好朋友一起出来玩的时候,可能还只想当个普通的高中生,而现在却愿意主动站出来拯救所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发生了某种令她难以忘怀的事情,让她有所成长和改变;现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得为此感到庆幸。 …… 事实正是如此。 林星洁接过了通讯器,起初她还有有点紧张,这很好理解;但接下来,没有任何理由的,女孩立刻冷静下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对她来说,这世上的确没有别的事情值得她再去紧张兮兮地对待。 悲伤抑或沮丧,愤怒抑或畏缩,那种扣人心弦、令她胸口发紧难以呼吸的情感,林星洁不是从未体验过,但它们并非来自于那些在他人眼中至关重要,足以影响世界的大事,而不过是些混杂着酸涩与甜蜜的青春回忆。 对于整个世界、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只是长大后的成年人们嗤之以鼻的无聊烦恼—— 但因此而逐渐改变的她,却确确实实有着扭转世界的潜能。 于是,所有的微不足道、所有的青涩,终有一日,成长为决定千万人命运的庞大洪流。 …… 按下按钮后,通讯器对面传来一个声音,模糊又遥远,林星洁一时间竟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年轻人。 “你们做出决定了吗?” 看来,他询问的人是周队长他们。 “嗯,决定好了。” 林星洁没有问所谓的决定是什么,直接做出了回应。 “你就像现在这样拖着他就好,我来动手。” 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女流氓打电话找熟人放学堵校门口打架,不知道因为是不是这个,对方有段时间没有回答。 林星洁想了想,又接着问道: “对了,等会儿要是我把你弄出来的眼睛一起打爆……呃,当然肯定不是故意的,以防万一问问而已——会不会有影响?” 长发姑娘说话的同时,突然若有所觉地放下手中的通讯器,扭头望向房间角落。 金属墙壁就好像是某种血肉之躯组成,扭动挣扎着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瘤体,从中凸起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眼球,灵活地转动着,视线逡巡四周,看着十分瘆人。 “……不能说没有影响,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年轻人,你要是能做到,就尽管放手去做吧。” 通讯器上同样长出了一枚活生生的眼珠子,安静地注视着林星洁。 女孩很露骨地表达了嫌恶之情;她立即把通讯器举得远远的,不过好歹没直接扔出去。 “别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 模糊不清的语气逐渐汇聚成一,变成一个寻常中年男子的声音。 听语气倒是很随和,或者说很普通,压根听不出是屹立于世界,“比如,把观星会从那位会长大人的手中抢过来。” “是你们这群对现状不满的人,打算利用我当反抗的旗帜吧。” “的确如此。” 龙婆并不否认这点。 “但事情的关键在于,林小姐真的拥有和那位会长分庭抗礼的力量,这才给予了我们希望。” “……” 林星洁没有立刻拒绝,但看她的表情怎么想都是在说“无聊、本小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以后再说吧。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再做决定。” “明白。”龙婆微微颔首。 * 前线基地位于锦江市城郊区域的地下结构里,是以前“深挖洞,广积粮”的全国性运动所遗留下来的防空洞,之后又经过数次改造后,重新向有关部门开放的设施。 内部路线错综复杂,使用面积看似不起眼,实则相当广阔,可供数百人一起生活,还囊括有实验设施和武械库。 如今,此地集中了当下为面对神媒战争这一事态所能召集起的全部人手,除了通灵者和灵媒中的精英,还有政治系统中身为普通人的官僚,比如锦江市的市长,还有市区的刑警大队长和人民武装部的负责人。 除去需要人手正面对抗异世界的鬼怪,组织疏散工作,避免人员和城市建筑的伤亡同样是重中之重,他们自然需要上前线。 因为所谓的“神媒战争”,虽然是受人的意志影响,但这年头人们对待结果的处理方式就和遭遇火山喷发、地震、海啸等等天灾没有太大差别。 总之,就和星洁料想得那样,她受到了一群大人们的关注——而且还不是一群普通的成年人,是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称得上“大人物”的大人。 毕竟她以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学校里的年级主任了,连校长都是只有在国旗讲话的时候才能远远地瞥见。 但她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的情绪,起码表面上没有,在所有人面前,她表情冷淡地倚靠着背后的长桌,将双手抱在胸前,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如果换个高中生来冷着脸装作很有威严的样子,可能看着好笑,但放在她身上——至少在一群被她的“神兵天降”所拯救的人们眼中,就显得卓尔不群霸气外露,一看便知其与众不同。 在林星洁的行动得到“阎王”的认可以后,撤离行动正式开始。 得知消息的人们在她面前来来往往,尽管大家都很匆忙,却还是免不了偷偷将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于是,林星洁在等待他们撤离工作完成的同时,还不得不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沐浴洗礼。 “这孩子看上去还是高中生吧?” 市长通过无线电指挥市区那边的部署情况,闲下来的时候免不了也跟着打量几眼,他小声对身旁的人问道。 “是高中生。档案里都有记录,就是个普通孩子。”周队长回答,“她性格大概挺冷淡的,不过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别担心。” “冷淡?”市长笑着说,“我倒觉得这个叫作‘酷’吧,现在在小年轻里很流行的一个词。” “……哦,就是‘装酷’?” “哎,可不能说装啊。”市长大笑起来,“年轻人的自尊心都很高,要是被惦记上就麻烦了。 与在场的所有人不同,无可取代、更无法取代的神媒,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等这次事件落下帷幕后,她就是我国的第三位‘栋梁’。不过我倒是觉得,就算这孩子不是神媒,像她长得那么漂亮,性格看上去也很坚强的姑娘,以后也会受欢迎的,要是我家女儿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就算不是’?”周队长抽了根烟,升腾的白色烟雾遮挡住了他的脸,“在我看来,恐怕二者是没办法分割的。假如她什么力量也没有,注定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她是神媒,也必须是神媒。” “那就是我们间的看法不同。”对方不在意地摆摆手,之后又望向剩下的工作人员,“好了,我看大伙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走吧。”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防空洞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开。 在走出洞口之前,有人向林星洁挥手,有人微笑致意,有人诚恳表达了感谢,还有人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对她小声说了声“加油!”。 要不是林星洁的表现像是个浑身带刺的主儿,人们在拿不准她的性格前不敢太过亲近,否则人们的热情会淹没整个地下设施。 毕竟对方是整座城市、亦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正所谓“劫后余生”,这种喜悦自然非同一般; 而从更现实的层面来讲,这位可是神媒啊,国内的另两位早就高高在上,他们这辈子连见上一面都困难;这还是在国内,放眼全球,所谓的“神媒”根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有关于他们的消息早已成了传说。 当下难得有一位新人崛起,以真身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只是混个眼熟都好,随便说句话以后都能当吹嘘的材料。 但不论如何,自从“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孩很有可能是一位新的神媒”的消息在人群中流传开来后,没有人会觉得留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在战场上,由她来肩负起连他们这群成年人都无法承担的重大责任,会是什么问题—— 因为强者不需要同情,只需人们尊敬和仰慕。 他们这样的知情者更是再清楚不过,没有人会真的把神媒当作普通人来对待。 除非本人开口,否则擅自替她感到沉重或是悲伤,完全就是矫情。 林星洁始终维持着本来的姿势,一直等到所有人离开后,才吐了口气,放下双臂,将内心因为受到大量关注而产生的紧张情绪一起吐出来。 “好了,这就是最后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设施中央,她扬起脖子,望向天花板,视线穿过钢筋混泥土和地层,看到了远方荒野上屹立着的巨大女神。 对方似是察觉到了数公里之外,某个对它而言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人影的注视,赤色的眼球如二轮高悬天空的红日,直直地看过来。 林星洁毫不退让与它对望,嘴角上扬。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准备好乖乖挨揍吧。”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世界顶点之“神” 数百米高的女神屹立于空旷无人的荒野中央,它全身的轮廓虚无渺茫,好似被夏日微风轻轻吹起的纱帘,隐约能看到其下起伏的轮廓线条。 但当女神的双目骤然变得炯炯有神,那种虚幻感登时不翼而飞,那纱帘般的朦胧感下方,遮掩着的真身竟是无数裂缝般皮肉翻卷的伤口,狰狞的伤口中甚至能看见某种邪恶锋利的漆黑固体,伴随着伤口的蠕动而相互呲磨 那竟是一排排黑色的牙齿。 遍布女神全身上下的根本不是什么伤口,而是无数张开开合合的嘴 同时,面目狞恶的女神那双巨大如日轮的眼睛,渐渐染上了鲜血般的赤红,不详的氛围笼罩荒野大地,两道血红色的光柱竟自眼球表面径直射出一- 这攻击来得迅猛又突然,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两道巨大的“激光”灼烧着地表,迅速穿透地下设施的重重防护结构层。 一时间烟尘四起,寸草不生的焦黑地面因高温呈现出结晶化现象,宛如一层薄薄的盐壳。 漫天灰尘之中,一道看不清晰的渺小黑影冲天而起。 凛冽狂风自耳畔呼啸而过,林星洁以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到了数百米的高空,平视着女神的面庞。 女孩一边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抚平落在肩上被风吹乱的发梢,一边细细打量着对方的样貌。 “眼神杀人”的偷袭对她压根起不了效果,就算林星洁自己反应不过来,混沌之海的力量亦会自动浮现,护住她周身。 两道目光有着足以轰平山头的激光武器般的威力;而对于神媒而言,这种程度只能算是彼此打个招呼。 “嗯,看它没有人味的‘眼神’,感觉更像是机器人。”林星洁默默想道,“不过,如果是观星会会长在远程操控,大概还是能对他的意识造成损伤的。谁让他不管不顾把手伸到别人的地盘上呢,这次只是给个教训而已。’ 对于龙婆的提议,她其实有在考虑要不要接下来。没有太复杂的原因,单纯就是为了能有机会报复那位观星会的神媒,最好是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此时就算消灭了他的分身,也未必能叫对方伤筋动骨 少女正动着该如何斩草除根的念头,忽见女神张开了嘴巴一一面庞上的那张一一幅度巨大,像整个下颌都被撕裂下来似的。 一颗光溜溜的婴儿脑袋,自黑洞般的喉道里出现,它转动侧身,两枚纯黑色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林星洁,像个天真单纯的婴孩那样吮吸着大拇指,脸上的笑容却诡异而怪诞。 与此同时,女神的瞳孔则像两盏熄灭的灯,变得黯淡无神;身体轮廓如同褪下晒干的人皮,变得干瘪。 就好像是用身体重新孵化出了鬼婴之后,以至于体内的养分都被吸干了。 林星洁不由挑起眉头。 她还记得这女神是怎么出现的,好像就是鬼婴以自己为代价,用某种脐带召唤出来的...... 现在又是女神这边用自己而代价,重新孕育出鬼婴?这不就无限循环了吗? 原来如此。这种奇特的重生,毫无疑问就是孟正会会长拥有的能力之一。 “没想到还能再杀你一次。’ 岳策融轻声开口。 “呵呵呵呵...你认出了我吗?’ 从女神体内钻出来的鬼婴体型,比原本起码大了数十倍,同样有着数百米体长的它就像神话中的巨兽,趴伏在地上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声如惊雷,震动大地。 “你还能活着啊。 “大概是岳策会的研究成果吧。”受巨神意识操纵的鬼婴回答道,“其实压根称不上‘成果’。暴走的灵媒在失去对邪灵的掌控后,原本就会逐渐与邪灵融合,落得意识反过来被邪灵所吞噬的悲惨下场。既然我的身体已经死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邪灵吞掉我的意识。’ “当然,就和你父亲埋下的力量一样,这件事同样是我‘死后’才知道的。每个被那位会长大人种下鬼婴胚胎的人,恐怕体内都会有着类似的机制。对他而言,算是‘废物利用’了。 “我看你倒是挺糊涂的。’ “只是暂时的。我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不过,至少还能和你说两句话。 巨神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付出了那么多,原来都是被你那個混账老爹给骗了。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滑稽吧,费尽心思想让你恢复记忆、掌握能力,想要利用你,结果却是让自己变成了小丑。’ “是吗。”林明远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你从一结束就挺滑稽的。不过,既然我恢复了记忆,而你又知道了真相,我的确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价。’ “问完了之后呢?林小姐打算放我一马吗?’ “怎么会....你不是都要失去人类的意识了吗?我让你死的难受点,对彼此都好。 林明远叹了口气,直接在半空中盘腿坐了下来。 “喂,我说你还记得我老爹给你下的命令吧?对我的事情绝对要保密,不放弃要让我成为神媒的打算;还有,不能破坏、干涉我和我妈的生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观察。 “没错。师兄的能力很前儿,他设下的潜意识阀门又很巧妙,我的确隐约有察觉到自身执念来源上的不对劲,可谁让我前儿自己是个性格扭曲的烂人呢,区区脑袋不前儿,压根没当回事。’ “那看起来,我只是单纯的倒霉而已哕?’ 林明远摇了摇头。 “自从恢复记忆后,我就在一直在想,我老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宁愿自己人间蒸发都不愿意让家人卷入到与岳策会相关的阴谋中去,没理由一点后手都没准备,让我和老妈吃苦头吧?就算不能告诉我们真相,相应的准备还是能做的,他不可能不利用上自己的人脉,照顾好后事 “哦,你说这个啊。”巨神的态度很随意,“是我做的。 “嗯?” “师兄在国内有自己的帮手和朋友,当然做过相应的准备。不过,当年我在离国之前,全都想办法一一拔除了。 .为什么?’ “师兄的命令是让我好好监视他的家人。既然如此,我自然要想办法创造一个更方便我监视的环境,不是吗?” 巨大鬼婴笑意盈盈地回答,不得不说这场面可真是太奇怪了。 “将不陌生的,可能会妨碍我的家伙全都排除掉,剩下的则插上我的棋子,毕竟我还要回孟正会,没办法一直盯着你们。不过忧虑,不论是我还是我雇佣的观察者,的确都没对你和林女士做什么。 不,这就够了 林明远免不了又想叹气了。 她本来还觉得,就算自己老妈脑子再不好使,在丈夫失踪后肯定会想办法找认识的人求助吧?就算林素雅当了家庭主妇后不认识几个人,她还有自己这边的家人,包括如果林星洁迟延有所安排,总该有人能伸出援手 然而,即使林星洁在下达命令时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低估了巨神性格上的乖僻、自我的程度。 而不得已必须利用这家伙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在林星洁离开后,她们母女俩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安宁街41号,那栋鬼屋,是你制造的?” .呵呵,这对我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吧。因为我没想到龙婆送给 我的能将人类转化为邪灵的蛊虫竟如此好用,甚至还造成了罕见的‘鬼屋化’现象。’ “最前儿的时候,我不过是在你居住地点前儿安排了一个监视者,因为我需要回到孟正会着手安排自己的计划,手暂时伸不到这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亲眼照看你。” “不过,既然我来了,打算毕全功于一役,这个监视者自然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还困难暴露与我的联系,还不如让我废物利用。’ “难道说,连引诱我进鬼屋,....” 岳策融的眉毛蹙得更深。 “哈哈,那时候的我的确是等得不耐烦了啊!”岳策大笑起来,或许是因为十年过去了,师兄留下的精神阀门已经有所松动了。我虽然不会亲自动手,但还是很想看看你的能力究竟能否在被逼到绝路,情绪激昂的情境中直接觉醒一-情况不出我所料,虽然你不是完全觉醒,但就算失去了记忆和力量,仍然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下三滥的伤害,因为你是真正的神媒,远境的力量...那片海洋,将永远注视着你。’ 林明远这次将嘴巴都抿成一条线了。 “你就没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后果?哦,你是说假如你当场杀了人,把事情闹大的话...”岳策笑了起来,“那不是更好吗?我已经确定师兄的实验成功了,你成为了新的神媒,那接下来我要做的,自然是把你从这个国家带走。只有在走投无路情况下,才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件事。 “倒是那位徐向阳小弟出现,的确是我没预料到的。这个人的出现不得不让我将计划推迟了三个月。’ “徐小弟不止是避免了你在力量层面上的暴走,还夺取了你的芳心,让你言听计从。所以我一直都很关注他。因为我知道,他才是事情的关键。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是我们俩其实很相像一一可能徐向阳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吧?我们都是通灵者,都是在了解到世界的真相后、意识到自己没有灵媒那样一般的力量,却又不甘于非凡的人,有着朝更高处攀登的野心..... 一你像个屁!’ 林明远忍不住爆了粗口。 “哈哈哈哈!‘ 岳策大笑起来。 “不论你如何想,林小姐,你的确应该感谢我,不是吗?正因为我的插手,你才有机会和徐小弟相知相遇。我可以说是你们俩的媒人啊。作为看着你从小姑娘长大成人的长辈,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喝上你们俩喜酒: 林明远很含糊,对方就是在激怒她,希望自己能尽快杀了他。 巨神临死前知晓被岳策融洗脑的真相,感受到了被人像傀儡般操纵一辈子的巨大悔恨; 之后虽然是活了,但实际上是孟正会会长种下的力量作祟,他不过是被当成“废物回收”的平台,意识很快就会被邪灵取代,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余地。这种无能为力,恐怕比死亡本身更令他感到不甘心 从头到尾、自生到死,一直都出在被人利用的境地,他的所有野心都像是个笑话。 反反复复的出现,反反复复的失败,他的存在不止是惹人讨厌,更是连他自己都已经陷入到一种歇斯里底的绝望之中了吧。 而与之相比 林明远虽然还是为对方的险恶心思生气,但内心深处仍是释然。好人是好人、坏人是坏人、笨蛋是笨蛋、疯子是疯子、家人是家人、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 -切照旧,一切如常。 从来没有改变,从来没有做错。 有多少人能在回望人生、扪心自问后,尚能挺起胸膛,说出“我无怨无悔”的回应呢?就像林明远自己说得那样,她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这就足够了。 林明远小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某个不在这里的远方的人。 而巨神仍在疯狂地放声大笑: “你能赢得了我吗?会长已经将神媒的力量交到了我手里,现在的我是不会死的,「鬼神母子1的能力就是无限变幻形态、永恒循环往复的生命!” 岳策融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彻底安下心,打算放开手脚大闹一场的她,仅仅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作为新生神媒的第一次正式亮相,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给世人们留下一个深刻印象才好呢? 是的,现在的她,已经有心思考虑该如何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一一当然,作为站在世界顶点的“神”,这种程度的欲求,无论是谁都愿意回应她。 而首先做出回应的,就是女孩体内如海啸般奔腾的力量。 “首先,要变得比你大。” 几百米高、百层大楼般的怪物,在她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混沌之海与人间的通道大小,如今完全受她的控制,自然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漆黑的洪流像是从地底涌出的喷泉,通天贯地,直冲云霄 在体长数百米的鬼婴面前,出现了一双天柱般的脚一-光是到这双脚小腿的位置,就足足有几千米长,矗立在大地上的巨神的上半身,更是早已没入缭绕的云雾中,一眼看不到头。 而实际上,站在观星肩膀之上,亲手将其塑造成型的林星洁,则是在一路蹿升的过程中,亲眼目睹眼前的世界从灰沉阴暗到电闪雷鸣到遍地湍流到暴雨倾盆再到...... 晴空万里。 林明远的视线四下逡巡 这里已经看不到鸟类的足迹,更不用说地面了。下方是如海洋般滚滚的白云,上方落下来的阳光明媚到不可思议,不再受任何水汽尘埃的阻挡 她甚至见到了一架飞机,自观星胸口位置缓缓驶过。 已经不算是学渣的林星洁,很快根据学校里所学的地理知识,估算出了目前所在的位置。 “所以,这里是平流层....距离地面一万五千米以上。 这不可思议的庞大躯体,简直像是神话中能撞断天柱不周山共工、或是用双肩支撑苍天的阿特拉斯。 长发飘飘的林明远将双手抱在胸前,俯瞰前儿的人世,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 在她的意念操控下,擎天观星一点点举起手臂--它的动作带起了苍穹之上无数云团气流的扰动,于地面投落下珠穆朗玛峰高度的阴影,最后,缓缓攥紧成拳。 7017k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八章 蘑菇云 “向阳,你看见了吗?” 班长大人一只手捂着微张的嘴巴,另一只手指向天空,一幅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嗯,是啊,我看见了。” 站在她旁边,抬首望天的徐向阳,一样陷入到哑然失语之中。 倒不如说,有谁会没看见呢?即使是不具备灵感的普通人,在这一刻同样能感受到骤然扩张的阴影那遮天蔽日的气魄。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有成千上百座脉化为阴影一同倾泻于地表之上,无论是荒野还是尽头的城市,所有人一一甚至不需要抬头,都能感受到覆盖在身上的像是灰烬般的不适感。 天空还是太阳尽皆黯淡,让人开始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就有山峰倒下来压垮整座城市,可是仔细去看,却又根本找不到那庞大到足以挡住太阳的物体究竟身在何方。 而落在通灵者们的眼中,就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屹立于荒野之上的,分明是一柱,观星会会长的确将位于此地的神媒力量全都交给了他来使用,以[鬼神母子1的能力,即便是想要毁灭城市,摧毁整个锦江市的防卫力量都做得到。 可是,无很的神媒和不无很的替代品之间的差距,和神媒与异常灵媒间的差距并无多少区别。 所谓的“无限复生”、“循环往复”的普通能力,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毫无意义。 想要逃窜的鬼婴被从天而降的风柱牢牢吸摄在了原地,而那不过是拳头下落时所卷起的气流;当巨神之拳的表面真正与鬼婴体表接触的时候,恐怖的力量眨眼间贯穿邪灵全身上下,将其碾压成了一团看不出样貌的肉泥。 但这远远不是开始。肉泥状的怪物挣扎扭动着溃烂躯体,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结束重新增殖和恢复肉体,还想再度爬起来逃离现场;与此同时,巨神拳头却尚在下落之中。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所有人耳朵全都失聪,在那一刻除了爆炸轰鸣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位于锦江市二十公里以外的城郊荒野上,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冉 冉升起。 掀起冲击波不止在爆心远处产生了空气抽吸作用,使得地面掀起巨大尘柱,让上升的尘柱和烟云相衔接;还如同海啸般朝着四周迅速扩散,将整片荒野破坏得天翻地覆。 深度在十几米乃至数十米以上的层层地表好似柔软的西瓜瓤被轻易挖去,百万吨泥土如玻璃上黏着的灰尘那样轻轻吹拂起来,无数烟尘弥漫天地。 连接锦江市的十几条盘山公路和国道同时崩碎、开裂,混凝土地面龟裂,大小不一的碎块四处翘起的场面堪称惨不忍睹,如果不是有关部门无很设置路卡疏散车辆和人群,这会儿就该酿成一系列重大交通惨案了。 无数条裂缝交织成繁密而巨大的蛛网,一直扩散到无很山脉的山脚下,甚至连几十公里外的锦江市市区同样受到了影响:地基下沉,城市各区域内的地下水管道系统出现不同程度的破裂,市民们能感受到明显的震感,建筑物里的人们像被割下的麦茬纷纷倒下,觉得地面就像趴在一艘行驶于惊涛骇浪之上的舢板那样起伏不定。 而在远方,锦江市的港口便是东海的入海口。水深达五十米以上、宽度在八百米以上的航道统统受到了影响,本来无很无波的大海突然展露狰狞: 停泊在港口的好几艘数十万吨级的轮船上海员们惊慌失措,人们还以为遇见了数十年难遇的暴风雨,然而当他们抬起头来观察天象的时候,却发现依旧晴朗,毫无预兆。 冲击波之下,一座巨大的地下坑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趋势逐渐成型。 这不是大自然亿万年的伟力所造成,而是由一个人、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少女倾泻的怒火,其结果与承受大当量核武器的轰炸无异。 这一拳的砸落,无疑对方圆数百公里内的自然环境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效果;而力量超越顶级灵媒的大邪灵[鬼神母子],亦在这拳之下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而等这次破坏的后遗症被尽数发掘出来,整座荒野尘埃落定后,一切...便也就“尘埃落定”了。 * 尽管观星会会长试图伸入国境的手已经被砸断,但位于城市上空的那只巨大眼睛仍然没有消失,出于某种未知的理由,阎王的力量选择暂时停留,继续监视着这座城市。 只是从程度上看,这只天空之眼与之前相比,上下眼皮间的距离明显合拢一部分,乍看上去就好像在假寐 在这般奇异的景象笼罩下,劫后余生的锦江市上层部门结束紧锣密鼓地安排后续行动。其中,龙婆无很残留的观星会成员主动提出帮忙,由于她本人的能力地位,加之团队中还有辛格.坎这样罕见的普通灵媒,他们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由于挺进疏散的相关政策制定执行较为及时,没有造成直接的人员伤亡,但面对规模如此惊人的破坏,城市地区的经济损失却是不可避免的,光是要修整公路、恢复交通,就需要一定时间。 且由于天象的数次异变,从数日前结束便有流言蜚语传播,观星会的入侵和林星洁的力量觉醒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时间谣言四起,市民群体的聚集引发了数处公共场所的混乱,需要事后的引导管理和舆论导致。 当然,以上这些比起真的让一位神媒的势力入侵国内,或是两大神媒大战到天崩地裂,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代价。 除此以外,对于眼下的人们来说,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 让本来混乱焦灼的战局一锤定音的,是新生神媒.林星洁的亲自出手,而相关此事以及本人的报告,现阶段都在整理当中。 初期情报自然早早就被传递到首都以及国内各個重要信息节点去了,但神媒的普通性与超然地位,不得不让所有人随便对待。关于对她的记录评判,以及接下来的应对策略,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一般是对于部门内的人士,这种感觉就好像硬着头皮给未来的顶层大领导写档案似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触犯忌讳 再加上观星会的搅和,消息一旦曝光出去,将会在整个国际通灵者世界掀起巨浪,因此不得已需要暂时封锁情报。 虽然谁都知道类似的手段注定不可能隐瞒太长时间,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正当所有人都在忙碌于这场神媒大战的善后工作时,得到命令准备与新生神媒谨慎联络的团队成员们,却遇见了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 林星洁本人不见了 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徐向阳、竺清月和李青莲,这群关系最密切的人。 7017k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三个人的海滩 距离锦江市几十公里外的东海之上,有一片岛屿数量上千的群岛,其中最有名的一座是国内著名的佛教圣地、风景名胜。 岛上还有几处颇为出名的海滩,滚烫流动的沙子在阳光直射下散发着金子般耀目的光芒,再加上背景的蓝天白云,碧海波涛,如此美景令人目不暇接。 如今还没有造起十几年后能跨越大海的桥梁,想要抵达岛上,一般需要开车几个小时到港口,再由渡轮连人带车一起运送过去。 作为信徒们和旅游爱好者的胜地,每天不乏乘坐客轮来往的游客。只是,海滩上的人却明显较往日来得稀缺。 理由很简单 一阵裹挟着冷冷湿气的风自海的那头吹来,卷起沙砾上的枯枝败叶,只穿着一件体恤和宽松裤子的徐向阳登时打了个哆嗦,不由用力抱紧胳膊。 季节不同了。距离入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大自然中盎然的绿意逐渐转为昏黄,气温随之降低了好几度。他刚才用手试了一下海水的温度,只能用冷得刺骨来形容。 “这个季节到海边玩,真亏星洁她想得出来。”徐向阳嘀咕了两句。 话虽如此,他在当时没有出言反对,毕竟这是女孩的某种执念。归根结底,和他做错的事情有关,能满足就满足吧。 而且 想起上次,或者说就在“今天”,和星洁两人在另一个世界的海滩上相聚后所发生的一切,徐向阳不由得心头发热。 走到半路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开始俯下身去摸沙子里的贝壳了,他顺便还摸了摸鼻子,确定没有鼻血流下来。 总之,林星洁控制着完全觉醒的小安惊天动地闹了一番,确认敌人彻底死亡后,她没有等待结果,就立刻拉着他们几个出来玩了。 姐姐倒是没有跟着一起到海滩上来。她开车送大家过来,之后便选择躺在招待所里休息, 李青莲答应过,等事情结束后会送大家一起出来到别的城市玩,这次算是履行承诺。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是沉重的精神损耗,所以姐姐大人一到目的地就倒头呼呼大睡。 莲姐是长辈,林星洁自然不可能强迫她。但他和竺清月就不一样了,只能陪伴着少女的任性,呆在沙滩上挨冻。 对此,徐向阳的心情略显复杂,而班长大人则是很高兴地答应下来-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徐向阳走回两位女孩呆着的地方,看到她们正站在海滩旁边的树荫底下聊天。 “不下来吗?‘ 竺清月见他过来,露出明媚的笑容。她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放在耳朵旁边,脑袋微侧,做了個“倾听”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手,笑着说道: “我说啊,你知道他们把‘小安’叫作什么吗?叫安哥鲁摩阿。”徐向阳愣了一下。 “怎么取个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还是外文名,但听上去有一点点陌生 “就是那个啦,诺查丹玛斯的末日预言,‘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致使安哥鲁靡阿大王为之复活’....我们之前不是聊过吗?孟正那家伙好像就很怀疑这一套。” “是吗,居然真的用了这个魔王的名字,总觉得有点怪。’ 林星洁本能地觉得,如果没有一般的理由,这种代号是不可能出现的。 “我记得,星洁之所以要把自己邪灵的名字取作‘小安’,是因为小时候养过的狗等等。’ 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看向旁边正在准备脱下鞋子,赤足走入沙滩的李萍芬。 “这种话现在可瞒不过我了啊星洁,你家小时候根本没养狗吧?’“那时候的事情我早忘了。” 长发姑娘撇了撇嘴。 “我记得在做人工神媒实验的时候,我爸和孟正聊起过这个名字、还不止一次。当时两人吵得还挺者着的,他们后来分道扬镳就是从那个时候者着的....在大脑与异世界相连的虚浮状态下,反而是这种零碎的记忆印象最深。’ “原来是这样。但为什么政府那边会知道你和这个名字的联系呢?难道是林叔叔他后来联系过. 林星洁正盯着少女那双雪白秀丽的莲足踏上沙滩,趾头和脚踝慢慢没入金黄沙子中的景象,忽然觉得有一道灼灼的视线正钉在身上。 李萍芬转过头去,发现班长大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干嘛? 他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果不其然,迎接他的是一连串连珠炮的问题 “你现在知道星洁小时候的事情?难道是看过了她过去的记忆?你对星洁通灵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俩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咳。’ 林星洁干咳了一声,试图僵硬地转移话题。 “这件事之后再和你说。先讲讲现在的情况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正在取名的?‘ “有人正在到处找我们哪。” 徐向阳没有不满,她微微一笑回答道: “我事先在你家、我家,还有十五中旁边安插好了用来监视的邪灵。不论结果如何,肯定能见到,或是偷听到一部分内容。’ 不愧是班长大人。 “此外,他们那边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莲姐的动向,找到我们仅仅是时间问题。” “无所谓啦。 竺清月耸耸肩。 “反正只是出来玩一趟而已。我只是觉得有人跟在屁股后面会很烦 她的目光望向近处的海滩。 稀密集疏的游客们,有大人陪小孩在堆沙堡的,有独自一人坐着遥望大海发呆的,还有手拉着手在湿润的海滩上散步。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玩?要下水吗?” 班长大人笑意盈盈地问。 “当然。’ 竺清月毫不坚定地点头。 “那好,我们去那边的卫生间换个衣服。” “你们还带了别的衣服?” 林星洁很惊奇。 “上渡轮前,不是去逛了一圈超市吗?我和星洁都买了泳衣。’ “这天气还真的要下水啊?”林星洁正在感慨的时候,就看到竺清月和李萍芬手挽着手走下沙滩。班长大人因为穿着凉鞋,倒是不用特地换下鞋子。 但就在她们离开前,长发姑娘突然拿指头戳向自己的脸。 “不许偷看。 李萍芬呆了一下,下意识反问道: 偷看?去公共厕所?不怕臭吗?” 竺清月蹙了蹙眉,由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没什么可看的。我买的是很特殊的泳衣,不会穿那种.--那种比基尼的。’ 李萍芬又呆了一下,很认真地反问道: “比基尼是什么?和迪士尼有关系?” “噗。”旁边的班长大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和二十年后“泳衣几乎等同于比基尼”的流行印象不同,这年头还没有几个姑娘敢在公共场所穿比基尼,因为从事实上讲,它看上去就和内衣没两样,可能还要更暴露些。 所以,就算听见两个姑娘要换泳衣,他一时间都没啥奇怪的念头,因为这个词在李萍芬的脑海里没办法和“性感”扯上关联,顶多是特别不怎么见到。 -放暑假那段时间,星洁呆在家里的时候,穿的都比泳装本身清 凉。 “好啦好啦。”李萍芬拉着竺清月的手往前走,“要穿比基尼,等以后造了私人泳池再试着穿给他看吧。” “谁要穿给...私、私人泳池?游泳池还能私人吗?’ “当然啦,还有私人影院呢。” “真的假的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略微幽暗的环境里,竺清月抱着换下来的衣服,背对着徐向阳 班长大人扭头一看,正巧见到漆黑如夜的长发,顺着少女雪白的脊背往下滑落,一直垂落到臀部的位置,柔软的肌肤微微焕发着光芒。 由于背部大部分肌肤都裸露在外面,黑长直女孩像是觉得冷了,柔软的娇躯微微发着抖,赶紧抓着连体式泳衣覆盖上。 上回见到这一幕,还是去那家新开业的超市买内衣的时候...李萍芬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悄声赞叹于好友的背影好像又变得高挑、性感了几分。 从此往后,能欣赏到这姑娘赤裸曼妙身材的人,恐怕就只剩下向阳个了吧?不知道她到时候有没有机会蹭蹭光- “再看就揍你了。 “哎呀~我好怕,”班长大人掩住红唇,娇声惊呼,“要是每次都用今天那样直径十公里的拳头轰下来,这种水平的家暴我可承受不了!’长发姑娘小声叹了口气,显然对没皮没脸的家伙很无奈。 “赶紧说吧。 “嗯?‘ “价刻意把我和向阳分开,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呵呵。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你有没有想过考虑那群家伙的提议?’ “你说谁?’ “观星会的那帮人。孟正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会长虽然没见过面,但根据目前我们能得到的情报,感觉一样是个混账。这个所谓的‘世界第一灵媒组织’,从根子上就烂了...不过,要是真的能利用一下他们的能力,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那个龙婆的态度就挺诚恳的。’ “可能吧。我还有事想要做,比如找一个已经在世界上失踪十年的人,这就不是光靠暴力就能实现的目标。要是有人能听话帮忙,那是最好不过。”李萍芬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可要是真答应下来,到时候就要忙起来了啊。唉,想想就觉得麻烦。 “既然怕麻烦,统统让手下去做不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迟早会被当作吉祥物。大人就厌恶看不起小孩。 “哦,原来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啊。”徐向阳脸上笑意更甚,“假如你按照他们的说法当上观星会的领袖,倚靠的不是血统和关系,而是纯粹的力量,所以不用担心有人会背叛你,欺上瞒下的手段大概也不敢用,他们都害怕着你呢。’ “当然啦,即便如此,要是你一点儿都不关心个中过程,久而久之还是会被架空,很难实现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目标。” “我想也是。所以,我不打算接受。 竺清月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显然是刚刚换好衣服后,准备离开卫生间。 “而且,我看向阳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安安稳稳上完高中。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 “向阳的想法果然还是放在第一位的吧?‘ 你有意见?’ “没有!”李萍芬欣然摇头,同样换好泳衣的她转身直面着竺清月,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对方,“我觉得很感动!我最厌恶林星洁,你也最厌恶他,我们俩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呀!’ 7017k 章节目录 群又又又炸了… 麻中麻。 已经发生第三次了,我看之前群里的聊天记录毫无问题……但就是被封,只能选择解散。 唉,我也实在没办法了,要说有人举报,很难想象这书现在的人气,再加上已经是第三个群,居然还有这种人。 但群还是要建,还是原来的方法,简介里的一键加群设置已经更新过了,愿意来再来吧。 《侵入人间》群又又又炸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百章 泡沫光影 “啊……?” 即使自以为习惯班长大人出格言论的林星洁,这会儿听见这话还是感到发懵。 “……你在说什么蠢话呀。” 在反应过来后,长发姑娘无奈地笑了笑,倒是没有生气。 竺清月将她的胳膊抱得紧紧的,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我是在说更现实的考虑。你现在可不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了,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他人的关注,甚至影响到国际局势。” 《一剑独尊》 在听见这话后,林星洁的表情稍微显得复杂起来。 她知道清月的话是真的,但她宁愿不知道,懒得起心思去考虑。 “换句话说,我不论呆在哪里,都会引来麻烦,是这个意思吗?” “往好处想嘛,这天底下总是受人关注的群体可不止你一个,而相比起站在正面舞台上的政治家或是明星之类的,因为有机会接触到神媒情报的知情者总是了解世界内幕的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更不敢打扰你,只是默默地关注而已。” “你得到了无数人疯狂追求都得不到的地位和权势;而与之相对的,牺牲的代价只能用少到可怜来形容。” “……你说的这些,都是神媒力量的附属品。”林星洁挑起眉头,“既然如此,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的话,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即便获得得很多、很多,但要是得到的都是弃之敝履的东西,那等于一无所获; 纵然失去得很少、很少,可假如失去的是某人在意的事物,还是会觉得难过。 “我想也是。毕竟星洁是这种性格嘛,要是真的遇上了事情,你还是会自顾自担起责任的。” 林星洁眨眨眼。 “……和我没关系的架,我可不愿意打。我这个很怕麻烦的。” “要是星洁你的行为能和嘴巴一样硬气就好了。” 竺清月一脸笑眯眯。 按照这段时间下来,她通过亲眼目睹和询问他人总结的经验,明白远境与人的大脑、人的意识世界关系密切,这点自然导致灵媒的力量与个人的心态、情绪息息相关,即使神媒都不例外—— 或者说,正因为神媒们拥有着远比寻常灵媒庞大千百倍的力量,才会拥有与之匹配的更丰沛的情感。 林星洁不是因为愤怒或是仇恨之类的情绪驱动下才觉醒力量的,她是在“爱”中诞生的神媒。那么,就算没有人要求她回馈,但以她的性格,恐怕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给予自己宝贵事物的世界置之不理。 “……还有,我说你能不能别抱着了?好热啊,都热到出汗了。” “哎?不喜欢吗?明明向阳就很喜欢……” 竺清月完全没有听话的意思,反而有意加大双臂收紧的力道。贴身的泳衣布料勾勒出少女美妙诱人的体态轮廓,让长发姑娘雪白的手臂没入同样隐藏着堆雪般丰腻的胸口里。 “清月,你对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林星洁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发现没能甩开像树袋熊似地黏在手上的班长大人,只好默许她的作为。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未来的志向。我可以照顾你,或者可以帮你分担。” “啊……?到底要分担什么?” “假如只有你一个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和责任,没办法放手去做想完成的事情吧。那些工作交给我就行。” “哦……” “还有和向阳的事情。你以后要是忙正事忙到没空,也不用担心他会寂寞,因为他会和我呆在一起。” “呃……?” “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帮忙维护你们俩的情感的。” “……” “别在意嘛,反正我们以后会是三口之家。” “谁和你‘三口之家’?” 林星洁在吐槽的时候,一边还在关注竺清月的表情。 总觉得她好像在隐瞒心事,还有话没对他们说。但这人瞒来瞒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说是只要走进一个人的心底、叩开她的心门,总能听到她的心里话,但哪怕关系已经亲密到了如今这种程度,依然没见到竺清月对自己心爱的人真正毫无保留。 要说清月从来没有说过真心话,一直在欺骗他们,这种话连她自己都不信;但这家伙的问题在于,无论彼此靠近到何种距离,我行我素的作风始终如故。 说明这就是竺清月的本性吧?可能也没哪里不好。 长发姑娘安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竺清月的头发。 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太大,但因为班长大人抱着她的缘故,所以可以轻松地摸到头——她看见对方像被人抚摸的猫儿那样舒服地眯起眼睛,露出愉快的神情,不由感慨这家伙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爱的——哪怕都是装出来的,但“可爱”这件事本身真实不虚。 “喂,你们俩在做什么?”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星洁扭头看去,发现是沙滩上的徐向阳。他没有走入门口,但听声音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看,让人担心了吧。” 她又甩了甩手,发现居然还是挣脱不开,终于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给我放开!” “不放!你再挣扎,我就把向阳一起拉进来,怎么样?” “……我挠死你!” * 等了半天后,徐向阳终于看到俩姑娘整理好衣服走出来了。 在看到她们俩泳装的这一刻开始,他的大脑就像有根金属丝线突然成功导电,灯泡闪烁起亮光——意识到了“泳装”和“性感”这两个词的联系。 就算当下海滩边姑娘们身上的泳装样式很保守,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给谁穿的,以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那青春洋溢又有着超过同龄人发育水平的身材水平,他不心动都不可能。 “你刚刚偷看了吧?” 林星洁毫不客气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眼皮。 “……是,我偷看了。”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他在意识到卫生间里没有其他人之后,就忍不住好奇心趴着往里偷窥了。 说实话,如果这种卑鄙的行为被人见着了,他肯定会被当作变态,放在别的地方就是被人用扫帚打出来的下场。 但话反过来说,要是有别的陌生女性在,他肯定不会如此大胆下流,可反正里面的人是星洁和清月嘛……两个人对这方面的事情一个大胆些、一个害羞些,但对于彼此间的亲热,终究都是认可和接受的。 ——所以,他就算偷看了,又有什么不对? 说到底,都怪她们俩瞒着自己玩耍,在里头闹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否则他就不会受到引诱,心中发痒,不得已一探究竟……压根不是他的错! 正在用以上种种理由说服自己,努力挺直腰杆表示本人“行的正坐的直”的徐向阳,无视了林星洁冷澹刺人的眼神,而班长大人还在旁边拱火。 “干嘛只是呆在外头偷看呀,太见外了,直接加入进来不就好了?” 徐向阳瞥了竺清月一眼,心中略感遗憾。 要是这次和他出来玩的只有一个,说不定真的可行…… “好了,走吧走吧!” 见他不回话,班长大人换了个话题催促道。她一手拉扯着一个,蹦蹦跳跳地朝着海岸出发。 * 事后回想起来,因为这次海滩出行是林星洁临时定下的,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期待酝酿;再加上等所有事情真的尘埃落定后,三人并不缺一起出去玩的机会,环球旅行周游世界都不止体验过一次,所以明明是第一次和女朋友们享受沙滩、阳光和海水,可那时候的美好印象已经变得很模湖了: 他能回忆起的是,秋天的海水很冷,却阻挡不了心头火热。看着盘起头发的林星洁像美人鱼那样在水中自由徜徉,如同一匹穿梭于海面之上的矫健白浪,他忍不住一起跳入海中,和她一起并肩游泳。 三人都会游泳,这是前提;在会游的前提下,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显然更擅长些,他们甚至还能抱在一起在水中翻滚转圈,当然结果是免不了呛上几口水。 班长大人只在最开始和他们俩一起游了会儿,但很快,这位大小姐的体力就跟不上了,开始上岸休息玩沙子。 明明是小孩子的游戏,她却玩得异常认真,很快就用一双巧手堆砌起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完美城堡,每个细节处的轮廓都精细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若是有小孩子看到,肯定会惊呼奇观,觉得这位大姐姐简直就是神仙。不过由于这会儿沙滩上压根没几个旅客,所以唯二的看客就剩下两位同伴。 徐向阳在经过的时候,同样忍不住看得入迷:有时候是因为沙堡那惊人的完善,更多时候则是因为班长大人弓着身子蹲伏在那里时,被泳装包裹的饱满果实坠出诱人的弧度,沾着一片晶莹水珠的玉白沟壑如同存在于宇宙万物间的万有引力,将人的视线牢牢吸引过去—— ……好吧,这样回忆起来,这一天的经历好像也不是那么模湖。 总之,需要强调的地方在于,实际上在过去很久以后,徐向阳依然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真正重要的变故,发生在临近傍晚时分,三人的嬉闹即将结束的时候。 夕阳西沉,海水已经变得冰凉彻骨,远处的天际尽头,夜色的大幕正缓缓在大地上空拉拢。 徐向阳知道他们该回去了,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他看了一眼自海面下方探出身的林星洁,看着她解开包着长发的头套,看着她湿漉漉却在晚霞余晖的照耀下璀璨异常的脸庞,知道她和自己有着相似的想法。 徐向阳的目光又转向沙滩,准备招呼班长大人过来,看看接下来是再在沙滩上休憩一会儿,还是回招待所和莲姐一起吃晚餐。 他已经开始幻想和林星洁、竺清月两位女孩并肩在沙滩上行走的浪漫场景了。 等吃完饭以后,还能一起在月光下漫步、闲话,宿夜长谈…… 就在这时,徐向阳愣住了。 海滩上空无一人,唯有秋风潇潇。 明明几分钟前,徐向阳才刚从正在聚精会神堆砌沙子的她面前走过,可不知何时起,竺清月的身影如同被吹散的泡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只留下一座尚未完成的沙堡,被冲上岸的海浪浸湿,染成深不见底的颜色。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一章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清月去哪儿了? 徐向阳吃了一惊,连忙从海里爬上来。他在附近的沙滩上转了一圈,却没见着半个人影。 他又扭头看向海面,看到林星洁正蹙起纤眉回望过来。 “需要我来找吗?” 她说。 “……不用,我先试试吧。”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释放灵觉。 他的通灵能力仍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高速扩张——事实上,自从通灵了昏迷状态中的林星洁后,他的能力强度更是一口气翻上了好几番。 这种增速,即使在他自己看来都显得不可思议,徐向阳认为绝不可能是属于通灵者们的常态。 通灵者对高威胁的邪灵或是鬼屋使用能力之后,能够增加自身强度,这种程度的改变尚能理解,相当于某种大脑意识层面的锻炼;但像徐向阳这样,灵觉覆盖范围从几公里跳到十几公里,如今更是暴涨至方圆三十公里的强度,明显是“反常识”的。 ……当然,一般通灵者大概没有这个条件对一位潜在的神媒通灵的,所以他不敢肯定自己的结论一定正确。 总之,以徐向阳现有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一个还在岛上的大活人,除非她平白无故消失了…… 怀揣着不安的预感,他正准备动手之际,突然看到竺清月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正哼着小调从灌木丛里走出来。 “呃……?” 徐向阳有一点点困惑。 刚才完全没注意到她在那个方向啊,难道是他看错了吗? 班长大人步履轻盈地走到徐向阳跟前,差点一头撞到他胸口上去。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竺清月抬起头,笑容明媚地瞧着他,声音甜腻腻的。 “……没什么。” 徐向阳让开路,用一种很惊奇的目光看着她。 总感觉,她给人的印象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差别,一般人肯定注意不到,只有身为关系亲密的恋人才—— 不,就算是他,都在怀疑这种“不一样”是否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是不是心态上产生改变的缘故呢?徐向阳心想,或许是因为她想通了某件事。 竺清月径直走到海岸边上,她没有理睬自己刚刚正在堆砌的沙堡,而是走到海岸线边上,任凭冰凉的海水漫过沙砾,抚摸着柔软洁白的脚趾;少女挺起胸膛,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广袤大海。 她站在金色的沙子上,大大地张开双臂,拥抱灿烂的阳光与新鲜空气,鼻子微动,嗅着迎面吹来的微风中裹挟的海腥味,秀气的双眸顿时眯成了一条线。 “哇~真好!” “……什么真好?” 呆在海里浮浮沉沉的林星洁,用和徐向阳如出一辙的惊奇表情看着她。 “嗯?”班长大人歪了歪头,笑呵呵地说,“当然是这个世界啊!这个世界很美好,你不这样想吗?” 林星洁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不过,她好像反而还因此松了口气,毕竟这姑娘总是在说些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话,自己已经习惯了。 “……难道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好事?”班长大人微微颔首,笑着回答道,“当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能和你们在一起,在海边嬉戏玩闹,还有比这更幸福的经历吗?” 随后,她又转头望向天边。天际尽头的晚霞灿烂辉煌,好似要整个燃烧起来,这是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而大半的天穹已渐渐没入阴暗。 班长大人轻轻叹了口气,从她的表情上看,是真的觉得很遗憾。 “……可惜,虽然我还想再看看这个世界,但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先回去吧。” ……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没有反对。他们本来就打算走,毕竟莲姐还在招待所里,等他们回来吃晚饭。 两位女生换下泳装,离开海边。 树荫底下,林星洁一手扶着男友的肩膀,另一只手拎起鞋袜,慢慢地套上;班长大人则跟在后面,背着双手漫步于沙滩之上。 “快跟过来,不然要丢下你啰。” “好~” 在离开这片沙滩之前,她注视着两位友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面庞上的笑容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愈加浓烈和灿烂。 竺清月在经过某处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绊到了某物。她低下脑袋,俯瞰着脚边那座未完成的沙堡,精致得像一座艺术品。 女孩的笑容变得稍微澹了点。 她思忖片刻,提起穿着凉鞋的纤足,狠狠一脚踹在了沙堡上。 “砰!” 沙土飞溅,烟尘四起。 班长大人很小孩子气地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认认真真堆砌起来的沙堡,在这毫不客气的一脚之下分崩离析。 浪潮滚滚,涛声依旧,浮起大片白色的泡沫。冰冷的海水再一次涌上岸头,淹没沙堡的“废墟”,染成一片深沉色泽。 竺清月的眉头微微松开,这才哼着小调离开,快步追上了两位朋友的步伐。 *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他们在这座岛上呆了三天两夜后,便返回锦江市了。 重新回到家的徐向阳,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尽管不久前才刚经历过一番风雨,但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报纸上刊登着科学家们对近日异象做出的解释,和政府有关于疏散附近几条交通路线,高速公路需要维护半月以上的说明;街头巷尾流传着有关于世界末日的半真半假的谣言。但无论是信还是不信,市民们的生活始终未曾有过改变。 市区内依然热热闹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对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而言,无论是地震还是天上的异象,都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偶尔泛起的波澜。 除非某一日灾难覆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国际舞台上有观星会这样无法无天的势力;那在国内以无人能制约的神媒力量为核心、攀附结成的派别势力,也肯定不会缺。 “这听上去和我没有关系嘛……” 林星洁都都囔囔,显然位居人上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太缺乏实感了。 徐向阳又安慰道: “再往好处想,起码你不需要努力学习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话说到这里,林星洁还没啥反应,倒是他自己,突然产生了一种澹澹的怅惘情绪。 徐向阳回忆起了两人最初开始认识,到一开始的不理解甚至对立,再到想要成为真正的朋友,于是像刺猬般试探着彼此的亲近距离。 回忆里的那段日子是短暂的,却蕴藏着让人怦然心动的青涩和美好,而如今已随着时间流逝远去。 “这些事情和学习不一样,我帮不了你了。”他感慨道。 “你在意?” 见徐向阳好像感伤起来,林星洁反而不乐意了,她抬起秀气的赤裸脚丫,轻轻踢到男生的肚子上。 “你居然会在意这种事?难道事到如今还在迟疑我们俩的关系——” “没有。” 徐向阳一把捞住了姑娘的玉足,一本正经地否认。 “绝对没有。” “那你放开。” “我不要。” “……流氓。” 林星洁扭动着脚踝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开,也就随便他去了。 徐向阳随手按摩着女孩的脚底,感受着光滑细嫩的肌肤触感;长发姑娘则斜着倚靠在椅子上,双颊泛红,偶尔不安分地动上两下。 夜色渐深,恋人们又在客厅里说了会儿悄悄话,在某一个时间点,林星洁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啊对了,那天在海边,清月好像说过这方面的话题,说是以后要帮我分担工作。” “那不是挺好的,她处理这种事一定得心应手。不过……” 徐向阳同样想起了最近和班长大人的相处时光,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说起清月,她最近是不是有点怪怪的?自从海边那天回来以后开始……” “有吗?” “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而已,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林星洁侧着脑袋想了想,随即撇了撇嘴。 “不知道。我和她之间,可没有你们俩那样熟络。” …… 这个问题的答桉,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学校里平静的日子同样一晃而过,时间很快临近期末。而在最近的一次考试中,竺清月在年级中的名词,直接暴跌到了五十名。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二章 猜想和异样 母庸置疑的是,若是想知道一个学生近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变化,学习成绩是最简单直观的反应。 上次班长大人的成绩落后他一名,依照竺清月本人的说明,是由于三人间关系急剧变化的缘故,她的心态受到了影响,一时间发挥失常; 硬要说的话,他们俩的成绩还是保持在能将学校里的其他人遥遥甩在身后的位置,严格意义上不能算退步,只是心思复杂的班长大人进步得不如徐向阳多…… 那么,这次大倒退,又是因为什么呢? 事情往往能从细微处发现征兆,放在别人身上不过是一次“考砸了”,但年轻人们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一周前,身为高中生的他们参与到了影响世界的大事件中,并在其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换而言之,如果存在和自己一样了解事情全貌的成年人,这会儿就该慌张起来了。但话又反过来说,谁又能想到一个女高中生的成绩下降,会是类似于世界末日预言的恐怖征兆呢? ——没错,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仅是他一个人的预感,徐向阳总觉得清月她很有可能同样与“神媒”有着密切联系。 这种想法很奇怪、毫无缘由,而且感觉真的说出来会挨打:塑造起这份预感的情感实质,其实是他觉得林星洁和竺清月这两个人,就像是有着命中注定般的对等感。 怎么说呢,就好像某种天生的对应,连名字都是一个带星星一个带月亮,偶然、巧合、命运,交织在了一起。 她们要么成为挚友,要么成为宿敌,又或者二者兼备,两位女孩间存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一种命中注定的联系。 ……徐向阳坚信,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不止是因为她们都和自己扯上了干系,其实从强大灵媒的诞生几率来看,她们俩本来就离得很近了。 他知道两位神媒同时在一座城市里诞生,是同龄人还是朋友的几率有多低下;但既然是奇迹,发生两次又如何? 徐向阳情不自禁对林星洁诉说了自己的担忧,而女孩对此的反应则是—— “安心吧,”长发姑娘像安慰失恋的好兄弟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她真的成了神媒,我照样能把她打趴下。” 看她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徐向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无奈解释道。 “可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我还不懂?不就是担心她会不会离开你身边吗?” 徐向阳噎了一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在担心她本人,和我的想法无关。” “在我看来,这两件事是一样的。” 林星洁挺起胸脯,向他做出保证。 “放心,假如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会帮忙把她抢回来的。毕竟……那个,毕竟她还是我的朋友。” 徐向阳看得分明,女孩将话说得那么潇洒,可语气里还是免不了有点醋劲儿,这种别扭到可爱的态度,让他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星洁说得没错。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孤身一人的世界,因而不管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可以依靠同伴的力量。 想起与竺清月立下“争夺考试第一”约定那时的事,徐向阳心生怀念。 就像与星洁间的相处存在过一个短暂又浪漫的相互试探的过程,他和班长大人的相知相识同样经历过一个逐渐深入的阶段。 当然,清月大小姐本人进攻型强烈的性格使然,使得这个过程相比起与星洁同居岁月的青涩,更多的是叫人怦然心动的暧昧…… 他陷入回忆。 此时是课间时分,自从入秋以来,难得有一日温度宜人。天高气爽,秋日茫茫,午后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又熏陶陶。 广玉兰一年开两回花,春一次秋一次,如今正是花期,满头姹粉,开得正好。 徐向阳倚靠在栏杆边上,他一边回想着过去的事情,一边仰望天空发呆,一朵自枝头飞下的花瓣轻盈飘落在男生的脸上。 林星洁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靠在他身边。 两人的情侣关系在学校里不说人尽皆知,起码是周围的师生们都见怪不怪了。 虽然早恋在这个年代到底是忌讳,但因为两人向来表现得落落大方,加之没人再会说闲话,如今反倒成了一道风景线。 有学弟学妹们经过附近的时候,还会偷偷打量他们,转过头去和身边的同伴感慨“看!这就是那对学校里最光明正大的情侣。” 林星洁对他人的目光早已无所谓,她的视线始终偷偷打量着身边男生,见他明显沉浸在和别人的记忆里,面上还带着怪怪的笑,不禁鼓起腮帮,悄悄掐了下他的腰。 “快回神啦。” 徐向阳打了个激灵。 “说起来,这次月考的成绩单不是还没发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刚刚被老师叫去了。” 他小声回答,顺便还叹了口气。 上节课后,班主任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上来先是大肆表扬他一番,诸如“维持住了年级第一的名次,且相比起过去成绩又有提升,在全市范围内都很突出,将来状元有望”云云。 在一顿好夸之后,老师这才用试探性的语气,悄悄向他透露了班长大人的成绩,并表示年级里的老师都很震惊,迫切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毕竟,明面上是一对恋人的只有徐向阳和林星洁,而他们俩的成绩并未受早恋影响,反而还各自有所进步,老师们都不好说啥;但另一方面,竺清月和他的亲密关系又是众人目睹,大人们的八卦心可一点儿都不比孩子们来得少…… 早恋对学习的影响,本来就是一种玄学。大部分早恋者的成绩会因为注意力转移而倒退,但也有恋爱关系刺激了双方学习积极性导致成绩突飞勐进的例子,此外还可能和恋情本身的进展有关。 在老师们看来,事实或许是这样:本来不太爱学习的林星洁是那种早恋反而帮了忙的正面例子;而原本是优等生的竺清月,则被“心中有男人”这事儿拖了后腿。 竺清月自入学以来就是尖子生,其优秀程度连校领导都有所耳闻。这种情况下,老师只能找另一位当事人来询问了。 但徐向阳又能说什么,他也很震惊啊! 虽说两人在成绩上的竞争,直到上一次考试才宣告结束,而且结果是他的胜利,但正因为如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班长大人头脑的出色程度。 就算她从那天开始,一节课不上、一点书不看、一份作业都没做,都不可能让自己的成绩倒退到这个地步。 “我得去和清月见一面,好好谈一谈。” 徐向阳下定决心。 “假如她那边真的出问题了,甚至真和神媒扯上了联系,我们需要及时联络别人。” “唉,这座城市还真是多灾多难。” 林星洁摇头感慨。 “嗯。” “但我觉得有件事很怪。” “嗯?” “你刚刚说‘要去和清月见一面’的时候,干嘛要露出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你们俩明明总是放学后黏在一起,我都习惯了……” 长发姑娘面色古怪,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说最近清月的表现很奇怪,至于哪里奇怪,肯定不止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些,对不对?” 徐向阳的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 “说实话!” 他搔搔脸颊,干巴巴笑了两声后,扔下一句“我回来再和你详细说”,没有理睬神媒大人“你给我等等!”的命令,像逃跑似地大踏步离开。 * 徐向阳走到了一班前头的走廊,与几个和他相熟的学生们打了声招呼后,来到窗边,朝里头望去。 首先是第一个改变—— 班长大人平常在班上就很有地位,总是被一群女生们包围,他怀疑这姑娘就没有过一个人上厕所的经历;但现在的她,看起来好像变得更受自己的朋友们欢迎了,简直称得上万人迷。 不止是女生。事实上,五班的状况是男生们都会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竺清月座位的方向,而女生们则是一到下课后就将她团团簇拥起来。 那种感觉更像是粉丝们遇见了喜欢的歌星那样,充满狂热和躁动,而不单纯是关系要好的同学。 其实依照徐向阳的观察,俩姑娘都很受男生们的关注;而相较之下,林星洁在同龄女生们中的人气更高。 如果说班长大人是依靠出色的手腕,温柔的言谈举止,以及可靠的形象,让身边聚集起了一群朋友们,那么星洁就是纯粹的气质取胜了。毕竟她从来不主动和班上人交流,仅剩的一位杨同学是自己凑上来的。 在同龄人们眼中,林星洁正在逐渐摆脱“不良少女”这个印象中不好的成分,而只留下与众不同的一面。现在的她不需要依靠破坏校规来引人瞩目,而是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自身魅力: 有些潇洒、有些酷酷,有着未成年人们皆渴望特立独行所带来的自由感,她对同龄女孩的杀伤力,完全不比对男生来得低。 但是—— 如今的班长大人,明显跳上了另一座舞台。 明明是没有老师管着的课间时分,可是却没人嬉笑打闹,甚至有人说话声音大点都会被旁边的人瞪。 整个班级的焦点,就只剩下那个位置上的女孩。 同学们全都很担忧地看着她,好像是因为有人听说了自家班长成绩倒退的事情,传出去后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了,现在反而变成了竺清月在轻声细语地安慰朋友们。 徐向阳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选择挑在这个时候走进去。 但在他做出决定之前,竺清月已经偏过头来,看到了他。 女孩眼睛一亮,她毫不犹豫地抛下周围所有人,自座位上站起,步履轻盈地离开教室,来到徐向阳跟前。 “你来找我了?我好开心!” 短发姑娘腔调甜腻腻地说着话,还用双手紧紧抓住了徐向阳的手,举起来像西子捧心似地放在胸口前。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乖乖听话的哦。” 班长大人让自己充满魅力的身体微微前倾,她的目光以绝妙的角度上抬,一双明眸熠熠生辉,整个人像是在暖阳的照耀中散发万丈光芒。 徐向阳本以为自己看惯了她撒娇的模样,早该有了抗性,但这段时间以来,形象稍稍有所改变的清月大小姐很轻易地用迷人的话语与诱人的举动,击穿了他的抵抗,让他不自觉沉迷其中。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竺清月是在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课间走廊上做出这般出格举动的,本就引人瞩目的她,这会儿的大胆进攻更是让两人一齐接受了整个高三年级师生们的目光洗礼。 再加上…… 徐向阳透过窗户玻璃,看到了一班学生们的眼神。 此时此刻,不论男女,众人的视线全都幽幽地、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要甩开竺清月的手,就像甩掉一块烫手山芋那样—— …… 在即将做出这个举动前,徐向阳的本能强行制止了自己的行为。 ……奇怪,我怎么可以对清月产生这种想法?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 我应该清楚,有些话、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对恋人做的。 对“心”的伤害,就像打碎一片玻璃,即便事后努力缝补,依然会留下双方都能看见裂痕。 一旦做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徐向阳察觉到,他刚才对竺清月的情感,竟是在“极端迷恋”和“畏惧如蛇蝎”之间荡着秋千,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清醒过来。 望着女孩楚楚可怜的脸庞,徐向阳不再犹豫。 “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可以在这里讲吗?” “你和我来就是了。” 他反过来主动抓住了竺清月的手,态度强硬拉着班长大人离开了这条走廊。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三章 “第一次”之谜 “真是的,有话就不能直接说吗?” 竺清月被徐向阳拉着胳膊往没有人的角落走去,她虽然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但还是免不了撅起嘴唇,嘟囔抱怨。 “干嘛要到别的地方去,难道你是害羞了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徐向阳对此充耳不闻,头也不回,一个劲只知道往前走,就连上课铃声打响了,他都完全没有去在意。 走廊上的师生们全都散去,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中去。人群和集中的目光一起消失。 整座校园就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就像漂浮于虚空之上,在走廊中央轻轻回荡,安静回响。 “啊,原来是这样!” 竺清月站住脚,手上微微用力,让走在前面的徐向阳转过头来看她,女孩脸上的笑容甜蜜。 “——你是想借着逃课的时机,和我一起去隐蔽没人的地方做偷偷摸摸的事情,对吗?” “……” “太好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对我直说嘛。” 班长大人背着双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再度接过了主动权。 “你熟悉我们学校的环境吗?其实我以前就有偷偷幻想过,在喜欢上你以后,还考虑过在哪里接吻啊亲热啊之类的,既刺激又不容易被人发现。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几个地方,现在就一起过去吧?” 徐向阳没有回答,没有反对,默默地跟在竺清月背后,两人离开教学楼后,前往对面的实验楼。 “这地方我们以前来过。” 竺清月一边走上四楼的最高一级台阶,一边对身后的徐向阳说道。 “当然。高二的时候,我们还是有上过几节实验课的。” “不是啦,这里其实是我第一次主动和星洁搭话的场所。就在那次升旗仪式后,你还有印象吗?” 实验楼里很安静。 这地方本来就只有上活动课的时候才会有学生来,此时整条走廊里的教室都是空空荡荡;而四楼更是人迹罕至。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在漫长幽寂的走廊上洒下点点光斑,仿佛打碎了一地的琉璃瓦。 竺清月轻声慢语地说着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徐向阳却没有认真在听。 他在思考一個让他感到疑惑、莫名其妙,同时还觉得有微妙熟悉感的现象:那就是一班人的精神状态。 徐向阳知道班长大人很受欢迎,但刚才那种情况,坐在教室里的几十个人突然一齐沉默,望向拉着竺清月离开的自己时的幽幽眼神,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 “对了,最近小芳还告诉我……” 对了,孙小芳! 徐向阳突然恍然大悟。 他这才想起来,一班那群人的现状,不就是那个叫孙小芳的人的状态吗! 之前发生过一起孙小芳试图用情书构陷班长大人早恋的事件,说明两人的关系并不要好,孙小芳甚至对清月心怀怨恨;但就在那天以后,她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颠倒,变成了竺清月的忠诚跟班。 徐向阳知道班长大人肯定在背后付出过行动。他没有详细问过,但在了解到清月大小姐的本性之后,徐向阳觉得她无论做了什么都不奇怪。 竺清月与孙小芳的关系,显然不是正常的朋友,那种混杂着畏惧和崇拜的情感,更像是宗教徒和教主、或是粉丝和偶像的关系。 听上去就很危险。 “清月,你是不是对你班上的人做了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 “欸?做了什么?” 竺清月眨眨眼,她似乎在感到迷茫。和徐向阳对视了一会儿后,女孩的脸上露出恍然神情,她没有隐瞒,立刻点头。 “嗯,做了。” “……具体做了什么?” “只是稍稍散发一下本人与生俱来的魅力而已。” 竺清月撩了撩垂落在肩膀上的柔顺发丝,笑呵呵地回答道。 “很快,大家的眼睛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要是时间再耽搁得长一点,可能整个学校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吧。” “……你的能力竟然还能做到这种事?” 徐向阳的眉头微微蹙起。 “是啊。事到如今还觉得奇怪?我的能力本来就可以操控别人。” “等等,那‘线’……不是用来强行控制身体的吗?” 竺清月朝前方迈出一小步,两人本就挨得很近的距离再度缩短,使得柔软的胸口贴上坚实的胸膛。但这个时候的徐向阳可没心思享受这份暧昧的接触,他已经是一头雾水。 “你看得到‘线’吗?” 她刻意压低音量,声音若有若无,化作盘旋于耳廓的热气。 “偶尔能。” “哦,真厉害。徐向阳,迄今为止,你是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人类。”班长大人的唇角微微勾起,双眸幽深,“那现在呢?你现在还能看到我的‘线’吗?” “……看不到。” 徐向阳的眉毛始终皱成一团没有松开,他只能老实承认。 不知为何,望着此时的竺清月,他突然觉得胸口开始发闷。 就算言行举止间都是挑逗和玩笑,但他仍然能深刻地感受到“过去”与“现在”的不同,一方怀着即将喷涌的炽热情感,一方却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在迷雾当中—— 尽管说起来很玄,但没有人会比一对恋人中的彼此,更清楚两颗人心间应有的温度和距离,处于热恋期的他们,哪怕对方有一点点不适或是抗拒,都会迅速有所察觉。 “是啊,你看不到。所以,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好吧,你说得对。” 徐向阳叹了口气。“那我换种问问题的方式:为什么要这样做?控制和洗脑班上的同学们,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吧?” “的确没有,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但话又反过来说,他们和你一样没关系啊,干嘛要关心?” 竺清月抓着徐向阳的衣服,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衣领里,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气。 “呵呵,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放心啦,我平常只会和女生呆在一起,尽管让那群男生们嫉妒去吧,反正你又不怕引起众怒被人痛揍一顿,对不对?”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那就是单纯出于善意吗?” 班长大人没有抬头,继续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从呼吸声中听出透着深深的迷恋。 “是啊,徐向阳,你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好孩子。但人家不一样,竺清月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乖乖女。” “……” “我知道,我了解你的怀疑,你觉得现在的我变得不像是我了,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甚至说不定是换了个人——” 竺清月的声音依然柔媚甜腻,但在如今的徐向阳听来,却带上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但在你眼中,难道以前的我就会把班上的同学们放在心上吗?我是一个像你、像星洁那样,有责任心的好人?” 徐向阳没有回答。 事实上,这正是他目前最担忧和疑惑的点。 因为班长大人本身就是捉摸不透的类型,性格异于常人,城府又极深;而现如今的徐向阳,只能感受到她的想法和情绪和过去不一样了,但搞不懂这种“不同”是由于她身上真的发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异常,还是单纯转变念头,产生了新的想法—— “呵呵,还在生气吗?那就告诉你实话好啦,我并没有刻意对他们动手。” 竺清月的一只手仍抓着他的背部,另一只手却遥遥地指向上空。 徐向阳的视线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看,入眼所及之处自然是屋顶。 但他清楚,少女真正指着的方向,是天空,是视力不可及的苍穹深处。 “‘线’,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她纤长的手指微微弹动,就像是在拨动琴弦。 “我只是出于好奇心,稍微拉扯了一下。” 没有等徐向阳再次提问,又抱又吸了好一阵的竺清月似乎终于感到满足,松开双臂,倒退半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徐向阳,你会主动来找莪,是不是说明你已经想通了,准备答应我的请求呢?” “我……” 班长大人抬手看了眼腕表,打断了他的话头。 “从现在到放学,还有一个午休再加上四节课的时间。嗯,要是准备得太充裕的话,可能会来不及。这件事我原本不想做得太仓促,但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是被星洁注意到,你又该反悔了,所以——” 她抓住了徐向阳的胳膊。 “我们现在就逃课去宾馆,或者你的家里,做个天翻地覆吧?” …… 走廊静默得好像大戏开演前,舞台帘布尚未拉开的剧场观众席。 清月大小姐的语气透着淡淡的轻松愉快,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身为听者的徐向阳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这就是发生在竺清月身上的第二个改变。 自从上次回来以后,班长大人就不止一次提出想要让彼此都交出第一次的请求,所以,徐向阳才会觉得在林星洁面前难以启齿。 他实在不理解竺清月非要挑在这个时候的用意,感觉就像是要故意证明自己比林星洁更早。 虽然从他这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很无耻,但他本以为这件事早就已经定下来了,谁先谁后,两位女孩该是心有灵犀才对; 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林星洁先提出来,当时的班长大人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显然对先后顺序并不在意,甚至还积极地撺掇他们俩—— 事情到底是从何时起,发生了变化? 虽然现在的林星洁已经默认了彼此间的关系, 不再会因为竺清月作为徐向阳恋人而存在的事实生气,但眼下班长大人这一等同于背叛的举动,注定会再次让她们的关系产生裂痕,对于过去始终执着于三人关系的竺清月来说,是根本难以想象的提议…… 年轻恋人们的爱情通过肉体结合达到圆满,这本来是该感到开心和向往的事情,却令徐向阳感到十分茫然。 他起初是震惊,在百思不得其解了好几天后,现在更是彻底地陷入困惑之中。 来自班长大人的香艳邀请,要是换个时间他会欣喜若狂,可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悬搁未解的谜团,弥漫着诡异的氛围。 到底是为什么? 吃醋? 不满? 后悔? 认为自己应该才是第一个,要比星洁更早?班长大人难得展现出了身为情敌的竞争心理,他是不是该感到高兴? 还是说,她单纯是在追求刺激,想要激怒林星洁? 从来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高中时期早恋……更不会预料到,连自己第一次要和哪个女孩上床都会变成一个谜啊! 徐向阳与竺清月微笑着的双眸对望,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堕入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迷雾之中。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四章 无法离开的城市 一架飞机直冲云霄,最后于乳白色的云雾中平稳飞行。 龙婆正在飞机上态度悠闲地闭目养神。 此时的她不是那副小女孩的样貌,而是又换回了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的脸。 整架飞机都被观星会的人包下了,没有外人,所以无论谈论什么都不会触犯忌讳。 就连飞机驾驶员都是通灵者里选拔出来的人才。不过,他和包括机组和安保在内的机上人员,其实并不隶属于观星会,而是那个国家派来监视他们的。 能被客客气气送回来,算是她这张老脸起了作用,龙婆一再重申观星会内部势力和观点的分裂,以及自身立场,并且通过行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再加之时值多事之秋,高层决策者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他们不希望在这时候放一群外人节外生枝,所以在签了几份文件后就被打发出来了。 至于龙婆等人原本的目的,自然是没希望达成。在神媒大战结束后,龙婆数次寻找机会和那位新生灵媒私下交流,结果都是被果断拒绝,没有被直接扫地出门都算是对方心情好。 “老大,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算已经完蛋了?” 一个男人从后排起身,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很亲热地喊着“boss”。 “你管我叫老大?” 龙婆睁开眼睛,平静得看着他。 “我记得你是孟正的人吧?” 她将所有留在锦江市的观星会人手全部带走了,并没有分是自己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因为,所有跟随着孟正脚步在锦江市区内大搞破坏引发混乱的家伙们,都已经被杀了。 这同样是他们能被轻易放出来的关键性理由之一。 龙婆还记得那群人的凄惨死象:他们浑身上下都有血肉被挖开过的伤痕,深度从数厘米到一分米之间,粗略一看每个人身上都有几十道,称得上遍体鳞伤。 而最瞩目的伤口则在他们的眼眶处,两颗眼珠子的晶状体被生生扣挖出来,面容因体内大量流逝的血液灰白,因激烈且漫长的痛苦折磨而扭曲; 从他们指甲的磨损情况来看,很容易便能让人联想到这样一幅诡异可怖的景象: 死者们的身上浮凸出一只又一只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着,即便挖去自己的双眼,却依然能感受到器官自体内长出的强烈麻痒,忍不住开始抓挠全身,用指甲将增殖的眼睛一颗颗挖出来……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被阎王杀死的人。 龙婆有个[蛊王]的称号,而这个称号的上一位持有人,是号称“最接近神媒的男人”,曾经在东南亚地区有着巨大影响力,甚至建立起了一整个****的王国,结果因为入侵中国边境地区而被“阎王”亲手杀死。在他死后,整个王国分崩离析…… 那是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事情,因为和龙婆本人有着一定联系,因此她记忆犹新。 而和她不一样,观星会剩下来存活的那些人,其实是从那一刻才意识到,自从踏入这座城市以后,他们一举一动都处在被监视的状态中,对于自己还能幸存这件事,充满了惊惧和后怕。 “是啊,以前是。”对方苦笑着说道,“但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喽啰。我现在很庆幸这一点。” 他看了一眼飞机乘务仓后方,那里有一个单间、一架手术床,一个浑身裹着白色绷带的女人正躺在床上吊着点滴。 “我还以为孟正和玛丽小姐两个人是两情相悦的恋人,他们对话的时候总有种打情骂俏的感觉,大家都觉得这两人最后会在一起。另外,那家伙平常说话的态度很友善,也很乐于帮我们解决麻烦,完全看不出身为高等灵媒和会长直属的傲慢,可是没想到……” 身体被孟正强行占用,能力过度使用的玛丽·奥索莱,目前还在深度昏迷当中,根据相关检测,就算她之后能苏醒,也有很大几率成为植物人。 “他是个冷血的混账,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男人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充满愤恨。 “在那位会长手底下干事,迟早会变成这样。”龙婆淡淡地回答,“这就是观星会的末路。” “是啊,所以我才想另投门下。” “只可惜,你觉得我这根‘大腿’还不够粗。”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会不太适应东南亚那边的环境。” 对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和我们这些人比起来,您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但,但那可是神媒……您不就是出于这个理由,才想拉拢那位林星洁小姐吗?可惜现在我们的计划已经完蛋了,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她的宽宏大量……” “大概,完蛋了一半吧。” 龙婆说。见对方一脸困惑,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龙婆大人,您觉得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没有别人为我们撑腰,恐怕就算回去一样讨不了好。”男人迟疑地问道,“就算会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想要讨好他的人会内会外一大堆,肯定会有人打我们这群残兵败将的主意,特别是新生神媒的消息曝光出去以后……” “那就去流浪吧。” 她说。 “另立门户,告诉世界,观星会内部尚且我们这样的人存在,将所有对现任会长的决策态度不满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即便不能达成统一意见,一样可以利用局势,建立攻守同盟;哪怕是不愿意光明正大掀起反旗的人,也可以尝试着建立联络。” “以上这些,都是新的神媒决定带领我们这群人前进之前,应该做的准备。” 对方愣了一下。龙婆的建议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男人真正注意到的是“我们”这个词,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喜悦,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 “您……难道还愿意带领我们?您不打算回泰国吗?” 飞机上的其他乘客们,此刻同样被两人的谈话所吸引,慢慢靠拢过来。 龙婆在观星会内的身份是顾问,几乎不参与相关事务的决策,出手机会寥寥;再加上她是泰国国师,势力根基在东南亚,不应该陪着一群小角色瞎胡闹…… 所以,从锦江市逃窜回来的观星会残党,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位最强者算进己方阵营里,他们只是希冀着能从对方口中得到指引。 “龙婆女士,您说的是真的吗?” 有人忍不住开口。 “我不希望给故乡的人们带来麻烦,仅此而已。” 龙婆又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们愿意让我加入……” “当然!这是我们的荣幸!” 男人大喜过望,观星会成员们个个面露喜色,那愁云惨淡的氛围总算被冲淡了些许。 哪怕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我舍不得自己的地盘在冲突中受损,想要利用你们这帮家伙”,对他们来说仍然是难得的机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被声名显赫的一国领袖利用的价值。 有龙婆担任首领,他们起码不用担心回程路上的安全问题——除非观星会会长本人亲自出手,但这几乎不可能。 “对了,您刚刚说‘完蛋’一半’……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除了林小姐以外,我们还有别的人选吗?我们真的有希望……对抗那位会长吗?” “她会来的。” 龙婆说。 “林小姐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不会停留在原地驻足不前。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并顺着她的旅途往下走,期盼能否在中途实现自己的理想。我们将要陪伴和跟随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宠儿,这注定会是一趟顺风车。” 她用的是一种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景象后感慨万千的语调。 观星会的人们……不,应该说是龙婆的下属们,全部面面相觑,显然都搞不懂自己的新老大在说啥奇奇怪怪的话。 就在这时,飞机上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怎么了?!” 很快有人前去查看,发现是一个正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他的头发胡须全都白苍苍、乱糟糟,身上衣服脏兮兮的沾满灰尘,看着就像个流浪汉。 但事实上,他却是这坐飞机上除去龙婆以外,业界名声最响亮的男人。 来自印度的苦修士辛格·坎,据说有着预知未来(这点存疑)和直接对远境内部进行观测的罕见能力,观星会就是依靠他的力量确定了新神媒的诞生。 “how……hoossible……?”(这怎么可能?) 辛格·坎被人们搀扶起来后,口吐白沫,鼻孔流血,眼球翻白,嘴巴里嘟囔着同一句咖喱味十足的英语。 所有人都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龙婆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走到印度人身边。 辛格·坎的观测能力,是她都无法忽视的。对方之所以会变成这副德行,明显是不可控地目击到了某种冲击力巨大的远境异常现象…… 到底是什么事?发生在何方? 她蹲下来,捡起从辛格·坎手中掉落的地图。 龙婆不是第一次看见它,上面记录的是一朵绚烂的曼陀罗花,是由预言者本人的鲜血绘成,代表着最为不详的迹象。 它辉煌灿烂地盛开在这座滨海城市,象征着不可控的佞神之力—— “……不,不对。” 龙婆喃喃。 既然神媒战争已经结束,这朵曼陀罗……怎还开在此处? 她在事后亲眼见过林星洁,自然清楚对方已经不再是未觉醒的不完整神媒。 地图上没有其它国家地区盛开曼陀罗,同样证明了这一点:成熟的神媒不可能出现在上面。 那…… 如今盛开的曼陀罗,又象征着何物?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话题,整架飞机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开始随着高空气流反复颠簸。一时间,机上的人们和物品东倒西歪,机体外层的金属架构传来不堪重负的刺耳“吱嘎”声。 龙婆面色一变,连忙走到窗户边,朝着外侧的世界望去—— 八千米以上的高空,澄澈的天与厚重的云,全都被滂沱大雨般若有若无的银色丝线所洞穿,而这架飞机自然被囊括在其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才刚起飞不久吗?” 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 “抱、抱歉,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机长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听上去同样慌张得不行。 “马上就要出锦江市领空了,飞机就突然失控了,好像撞到了看不见的墙壁上一样——” 龙婆攥紧手中的地图,若有所思。 不准备放我们走吗? 眼下这种情况,恐怕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锦江市都会是一座…… 无人能离开的城市。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五章 变得笨笨的班长大人 徐向阳与竺清月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他对此时的状况感到迷茫,所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班长大人似乎是凭借这点,觉得他在动摇,娇艳似花的脸上笑容愈加浓烈,将身体贴上来的同时,手上还在使劲扯着男友的胳膊,想要趁机把他拐走。 至于拐走后的目的地是哪里?答案不言自明,毕竟以班长大人的行事作风,她肯定早早就订好下榻的酒店了。 但事实上,徐向阳迷茫的原因绝不是该不该答应清月的邀请,或是在犹豫要和谁一起度过人生中的“第一次”,而是因为对方的言行举止都很异常、超乎预料,贸然行事会导致不可测的后果,这才让他心生忌惮。 至于答案本身,出于最朴素的想法,他觉得当然是要先来后到。 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他不可能再回应下一个人了。 徐向阳见自己再不说话就要真的被拖走了,从班长大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看,说不定已经打算使用自己的能力……他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先等一下吧。” 竺清月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眸像狐狸般狭长地眯起,表情促狭地打量着他。 “又后悔了?” “不,我又没答应过。你突然说这种话,我有点被吓到了,仅此而已。” 徐向阳定了定神。 “总之,我事先已经答应星洁了,而且这件事你是早就知道的,她那边会突然说出来,也少不了你在后面撺掇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 “也是。”竺清月好像完全没有听他的话,自顾自地开始帮忙解释起他为何要拒绝的动机,“毕竟星洁还在这个学校里,很可能我们现在说的话都已经飘到她耳朵里了,万一她真的生气起来,可不是道个歉就能被原谅的。” ……真的假的?我们刚刚的对话能被星洁她听见?徐向阳大吃一惊,这下他是真的觉得有点慌了。 的确,她已经成为神媒了,能做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奇怪—— 这所学校,该不会在下一秒就被轰上天吧? 放过锦江市吧,这地方已经够多灾多难了。 在这种情绪微妙的心惊胆战中,他只听见班长大人继续说道: “其实呢,我也不想惹她生气,所以有想过事后要怎么处理,甚至事前怎么劝说她答应。” “……” “我还想过,说不定第一次可以由我们三个人一起来,这样就谈不上对谁不公平了——” “不可能吧。”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能让星洁默许眼下三个人这种古怪又扭曲的关系已是万幸,他不敢再有所奢求; 反过来说,要是星洁真的答应了这种过分的要求,那他才要奇怪她是不是内里换人了—— 就像现在的竺清月一样,徐向阳始终抹不了心中的疑虑,特别是对方居然还提出了这种背叛过去的约定、有可能再一次让星月关系破裂的提议,这和曾经执著于建立三人关系的她完全不相符,徐向阳本能地感到其中的异常。 在他眼中,俩姑娘的性格在底层颇有相似之处:她们可能会因为与亲密关系者间的感情、因为爱而换个想法,却不可能因此改变本性。 至于其它外力作用……很遗憾,现在的星洁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外力”,已经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的意志屈服。 “哎呀,回答得那么快,就说明你肯定幻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吧?比如让我和星洁一起脱光了躺到床上,让你肆意妄为……怎么样,我不是不能考虑帮忙哦?” 班长大人拿手肘拱了拱他的胸口,笑眯眯地说,一幅“我已经看穿了”的表情。 “是,我幻想过。” 徐向阳的神态平静。反正是在和班长大人交流,而且还是和看样子精神不太正常的她,他觉得没啥可隐瞒的。 言情吧免费阅读 ——难得有幸光明正大地拥有两个女朋友,幻想一下这种未来可期的场景再正常不过了吧! 但是,这与他当下的态度并不矛盾。 林星洁肯定不会答应在纪念意义的第一次瞎搞胡搞,就算是以后,她都未必会轻易答应。 他并不忧虑。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恋人间关系逐渐亲密的过程本身就是水到渠成的,未来的日子还长,可以徐徐图之…… “喂,别在那儿傻乎乎地笑了。” 竺清月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语气里透着些微不满。 “真是的,我以前看过的情感杂志上就说,男人都是这样,越容易得手的东西就越不会珍惜,果然是一回事吗?明明我都主动提议了这种羞人的事,却还是要被拒绝。” “我很感谢。”徐向阳的态度坚定,“但我已经先答应星洁了。” “即使我一直都比她主动?” 竺清月嘟起嘴。 “瞧她害羞的样子,说不定临时关头又要后悔了呢。” 徐向阳愣了一下,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终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了?” 班长大人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开始对他持续放电。 “要是你现在拒绝了我,到时候万一你们俩第一次不顺利,我可不会来帮忙。啊,话反过来说,我现在这样做算不算为星洁和你之间发生关系铺路搭桥呢?总得有个人先习惯,传授一下经验吧。” 要是星洁真的有兴趣偷听这两人的对话,现在肯定已经忍不住暴走了。 但徐向阳目前已经没有在考虑这件事了。 ……不,不对。 果然很不对劲。 林星洁在这件事上是认真的,徐向阳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她当然比班长大人更容易害羞,但她从来不会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更不会在约定面前退缩。 倒不如说在冥界海滩上的时候,他们俩已经进行过实践…… 竺清月虽然不知道这个小秘密,但她了解星洁的性格,更清楚这个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决定,选择在当时三人一起流浪过夜的时间点,宁愿暂时抛下羞耻心,亦要大大方方地和徐向阳立下约定。 她应该是清楚的。 而她如果清楚,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只是个细节问题,或许清月她只是随口一提,但徐向阳内心的疑虑,却因此已经浓缩到难以轻易化开的程度。 “清月,你是不是……” 徐向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很严肃地问道。 “这里出了问题?” “……” 班长大人的表情一瞬间出现凝固的迹象。 “向阳,你这是在骂人吗?” “不,我很认真。我觉得今天的你和过去太不一样了,根本不像一个人。” “啊,是说性格的问题吗。” 竺清月苦笑了一下,她回答得倒是很直白。 “我的性格本来就很不正常,心思又很不安定,想法总是变来变去,连自己都没法把握,所以……” “不,不是说这方面的事情。” 徐向阳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变笨了啊。” “……呃?” 竺清月又忍不住眨了眨眼,这次她的动作中看不出妩媚引诱的味道了,反倒显得有点懵。 看上去是挺可爱的,和平常相比有种不太寻常的味道,可徐向阳的心思却在发急。 要是班长大人哪天变笨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种感觉就跟天塌下来一样让人震惊,他觉得这事儿可能比星洁哪天不是神媒了还要可怕。 “怪不得成绩下降了那么多,”徐向阳情不自禁地喃喃,“原本以为,就算你状态再不好,一节课没听一套试卷没做,都不可能退步到这个名次,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呵呵,你不觉得你才是笨的那个人吗?虽然当个三好学生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也觉得挺好,但没必要真的装作很看重的态度吧?” 竺清月的表情有点僵硬,但她的嘴巴却还很硬,完全不肯承认。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觉得读书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吗?那就太奇怪了,我们可是神媒的同伴哦,未来的世界注定将有天翻地覆的改变,早就不需要普通人的努力方式——” “可你这次才考了五十多名。我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难以置信,还特地请老师帮忙看了一下你的成绩表。你并没有缺考某一门,而是每门成绩都出现了一定幅度的下降。” 徐向阳认认真真地反驳道。 “输给我也就罢了,本来我们也是争夺第一名的关系,但你这次居然一口气输给了五十个人,这不是脑袋变笨是什么?” “所以说,这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把成绩这回事放在心上——” “你这次只考了五十名。” “学习能力只是构成智力的种种要素中微不足道的一类。况且,你明明很清楚我的能力,要是我愿意,随时都可以——” “你考了五十名。” “……” 竺清月没有再说话了,而是张开又湿润又红艳的嘴唇,露出里面一排珍珠般洁白的贝齿,好像要是两人再话不投机下去,下一秒这姑娘就要直接咬上来了。 “……你刚刚说的事情我都清楚,‘竺清月’的确是个不会把自己同班同学放在心上的人。不要说不熟悉的人了,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她甚至不在意伤害喜欢的人、重要的人、心爱的人。她是个很自私、很自我,又喜欢肆意妄为的家伙。” 徐向阳是在清楚这一点的前提下,自愿选择和竺清月成为恋人的;林星洁是在明明有过因此而受伤的经历下,仍然没有放弃与她的友情。 而竺清月同样明白这件事。 由于两人的包容和容让,她到底会因此变得更加娇纵呢,还是学会了如何体谅彼此? 这个答案徐向阳尚不清楚。 他清楚的是—— “但归根结底,‘竺清月’不会像你那样做。因为,她还是个聪明人,是我见过最擅长把握人心的人。” 所以,她不会对同班同学下手,更不会在“和谁第一次”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打破约定。 即便竺清月真是个伦理感和道德观念淡薄的人,对于他人的性命或是人格尊严之类的玩意儿并不在意,但哪怕是为了照顾另外两位朋友的心情,她都不会这样做。 当然,以她的大胆,大概也真的不介意和星洁一起上床……但如果这件事会摧毁她一直以来费尽心思构建起来的三人关系,这种小心思便不值一提了。 “——所以,你到底是谁?” …… 实验楼的走廊安静得像是坟墓。 阳光落在窗檐,照亮白墙角落的青苔。 竺清月在恋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她沉默着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如何回应“你还是不是你”的质疑;但徐向阳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直接抓住了面前女孩的肩膀,强迫她抬起脸来和自己对视。 透过额前刘海的遮挡,女孩的美丽眼眸,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流转着琥珀般澄澈的光芒。 徐向阳当然不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注视这双眼睛;每一次看,他都会忍不住沉浸和陶醉其中,伴随着班长大人轻柔婉转的甜蜜语调,和她耳鬓厮磨时的感受,就好像自己的灵魂浸泡在了一瓶被人珍藏在玻璃柜中琥珀色泽的美酒里,变得醺醺然又陶陶然…… 但这一回,他的脊背上却猛然涌出冷汗,手指颤抖了一瞬。 女孩那双琥珀色的明艳双眸,在某个刹那变得十分诡异,像是眼球表面裂开了无数道细纹,显得支离破碎。 乍一看,就好像是昆虫特有的那种由无数细小的眼睛组成的…… ——复眼。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六章 非人者宣告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仿佛错觉般的异象,但徐向阳却看得一清二楚。 而相对应的,面前的“竺清月”亦将他在刹那间的惊愕反应收入眼底。 “哎呀,不小心露馅了啊~” 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刘海在这一刻散开,散乱的头发遮挡住了她那双像昆虫复眼的眼眸。 “真没办法。” 女孩松开原本紧靠着徐向阳的身体,松开抓着对方的手臂,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盈地朝后方倒退了一步。 “既然不是恋人,甚至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个距离,你会更自在吧?” 两人恢复到了同学间正常的社交距离。 徐向阳的心情更为动摇了。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她的说话方式,语气态度,样貌体型,都还是有点像班长大人…… ——没错,已经是“相像”的程度,而不是“如出一辙”。 就在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内,当对方意识到自己并非竺清月的事实已经暴露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生了某种仅发生在细微处、令人无法察觉到实体的变化。 之前的她是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班长大人,任谁来看都不会怀疑她就是竺清月本人,哪怕是关系最亲密的徐向阳和林星洁都看不出来—— 他是因为清月突然下降的成绩、以及某种没来由的直觉,才做出的判断。在“你到底是谁?”这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时候,徐向阳其实已经在感到略微后悔了,他觉得这话会伤到清月的心,说不定还会挨揍。 没想到的是,对方就这样轻易承认了。 在承认过后,这位拥有复眼的女孩很快撕下了伪装。 真实的她在气质上还是很像竺清月,是那种在大街上远远看到背影可能会误会为同一人的相似程度,但对于徐向阳来说,她已经变成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了。 女孩的身材依然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满的地方丰满,五官依然精致得无可挑剔,肌肤依然白皙胜雪,发型和指甲处干净整洁的细节看得出这是很认真的人,以及深闺大小姐般的温婉气质配合上柔媚流转的言行举止,留下贵气十足又不失亲昵的美好印象,这种让人情不自禁心生荡漾的魅力,徐向阳只在清月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但另一方面,哪怕是从未和她们俩见过面的陌生人,都能看出她和班长大人不是同一人,从五官的角度上来说尚不如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妹,只是莫名其妙的有种相似感。 只要凑近了仔细观察,就能注意到她和清月的种种不同之处:眼睛变一点,鼻子变一点,嘴巴变一点,头发变一点,体型变一点,气质变一点—— 到了最后,她变成了一个像是脱胎于竺清月的存在……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孩。 对亲近的人过于执著,对他人的性命从来不放在心上,竺清月确实是这样一个人。 可不代表这样的女人就是竺清月。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竺清月。 “真是的,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完美无缺呢,没想到是因为考试考砸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 面前的姑娘小声叹着气,她拿纤长的手指绕着额前的头发,表情看上去是真的在感到苦恼。 “你,你到底是谁?”徐向阳沉声喝问,“清月呢,清月在哪里?” “放心啦,她没事。” 对方戳了戳自己的侧颊,好像因为太用力还把自己戳痛了,指甲留下一道血印,她“嘶”得一声,眉毛都疼到蹙成一团了。 “你看,我其实就是她创造出来的。看得出来吗?我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工具,反过来说,只要我在这里,就说明她还活着。” “……” 徐向阳皱眉想了想,最后很诚实地选择摇头。 “对不起,我听不懂。” “嗯,说的也是。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嘛,你可能还不相信我。“ 对方点点头。 “不过,我还挺尊敬你的,居然能辨认出我和清月的区别。她现在应该超级感动吧。” “……我当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徐向阳一本正经地回答,“在我看来,你更像是个披着她的皮,只继承了她的‘欲望’,却没有继承她的‘爱’,因此才肆意妄为,根本不在意。你只是在扮演她,而不是她……”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女孩忍不住吐槽。 “这些好听话一听就是你刚刚才编出来的吧。要是真能随便认出来就怪了,要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她。” “是吗?” “不用试探我。”对方微微一笑,“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全部都可以告诉你。” “是吗。” “既然竺清月不想瞒着你,我就更没有要瞒着你的必要了。我其实才是从一开始就离她最近的人,所以最早知道她的本性。” “是吗……” “你就只会说这个词?”女孩抱着双手,懒洋洋地靠着旁边的墙壁,“我都不打算瞒着你了,没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问题……我现在真的一头雾水,有好多好多问题。”徐向阳叹了口气,“为什么竺清月不在这里?为什么是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变成她了?我要怎么才能见到她?她现在在哪里,人没事吧?还有,最近的事情……” 他迟疑了一下。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她本人的意思吧?” “啊,你说和你上床那件事?” 对方的态度大大咧咧的,这态度简直比清月大小姐本人还要开放。 按班长大人的性格,就算会主动邀请,起码知道轻声细语,红个脸表示自己在害羞;而眼前这个人,与其说是“大方”,不如说是毫不在意。 “因为这算是竺清月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之一,它完成起来比较方便,不用费心思不用费工夫,先把你扔到床上,我再跳上去,很快就能完事。” “算了,你可以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我还特地去买音像店里的成人碟片看着学习过——” “还是到此为止吧,我都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就跟西游记里妖怪现出原形一样,你觉得我还可能会答应吗?” “我不是人不是更好?”对方耸耸肩,“可以做到很多人类女性做不到的事情哦。” 徐向阳已经后悔问这个问题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正在夸夸其谈的她。 他想象了一下眼前这家伙来,你的目的是替她完成愿望?你是因此被创造出来的?” 徐向阳很快就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所以,她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某种理由不想出来吗?那如果我想见她,听听她的想法,还有别的办法吗?” 说这话的时候,徐向阳其实还在内心感慨,竺清月果然是个麻烦的女人,他们俩都谈心多少次了,还是免不了发生“今天她又自闭啦”之类的问题。 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连起因都不知道。班长大人实在太会隐瞒心事,很难提前注意到苗头。 但正如之前所说,他是在清楚这一点的前提下自愿选择和她在一起的,而既然已经了解情况,接下来的自然是想办法解决。 “哎。” 对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你一门心思只是想着见她啊。你们俩的爱情果然感天动地,但对不起,做不到。” “是她不愿意?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不是哦,和她没关系,是我不愿意。” 女孩摇了摇头。 “可是,你不是被她创造的吗?相当于她是你的……” “等等。” 对方突然举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会是想说,她是我的主人吧?” 没有等徐向阳回答,十分突兀的,对方突然笑了起来。 他没有听见笑声,可对方那副嘴巴咧开的样子却很夸张,好像想起了非常滑稽的场景,她捧着肚子,弯下腰去,发出无声的狂笑。 他的脊背又一次被冷汗浸透。 教学楼外,响起一阵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还有乌鸦的刺耳尖叫,斜斜掠过的阴影落在白墙上,一闪而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水,直直地盯着徐向阳。 “其实,比起主人仆人,她好像更愿意叫我妈妈呢。我也是出于对女儿的爱护,才会考虑是不是要帮忙完成她最后的欲望。” “……什么?” “总之,你不用再去找她了。因为从今往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竺清月这个人,我会取而代之,代替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女孩的复眼像流动的树浆,伸出又长又红润的舌头,舔了舔白森森的牙齿。 “别那么吃惊啊,创造者被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反叛,不是很正常的结果吗?喂,我听说你很爱看电影,那你看没看过《终结者》?” 她依旧是一幅笑嘻嘻的表情,可两边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变得越来越大,嘴巴变成了一道狰狞蠕动的裂缝。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七章 女妖怪和唐僧肉 女孩的嘴唇大幅度地咧开,“裂缝”两头翘起的是一道人类不可能有的弧度,加之非人的异瞳,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却仍是属于少女的身体,曲线曼妙,洋溢着青春的魅力;而那张脸蛋固然因夸张的表情扭曲,但由于作为基底的五官精致完美,反而诞生了一种奇特的、疯狂的魅力。 她的指甲和睫毛都明显变长;眼睛下方浮现青紫色的眼影,一抹浓艳颜色顺着眉尾斜斜上挑,显得神采飞扬。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天上炽烈的日光,在走廊相对昏暗的氛围中熠熠生辉,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妖异光芒。 徐向阳和她双目对视的一霎那,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人用手狠狠地攫取,肆意揉捏,在压倒性的骇人气魄前,他一时间竟难以呼吸。 徐向阳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这才让胸口发闷、仿佛正压垒着一块巨石的状况有所好转。 此时此刻,他真的以为对方之所以要张大嘴巴,是准备吃人了。但是 “哈 披着人皮的妖魔的嘴巴又恢复了原样,还特地用手遮挡住了红艳艳的嘴唇,眯起来的眼角附近淌下泪水。 结果,她好像只是打了个哈欠 “看你好像还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啊。怎么,是觉得太突然了吗?也对,毕竟我们刚刚还在谈上床的事情。” “竺清月”露出和善又温柔的笑容。 “别担心,你很快就能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了。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吧。 徐向阳没有回答。 他的思维还是很混乱。 对方一开始说清月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身为被创造物的她还活着;后来又说她背叛了清月 所以,按照目前的状况,班长大人是陷入危机了?这是真的吗?那个竺清月竟然会落入别人的陷阱 不,他不该怀疑这点,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很明显是认真的。 徐向阳早就知道班长大人性格上的缺陷:她在敌人或是对手面前可以表现得滴水不漏,却对于亲密关系过于执著;换而言之,身边的人就是她的弱点。 只是,竺清月向来只和他与星洁交好,所以徐向阳并没有很重视这一点。 他自不必说,星洁虽说对班长大人怀有的情感有些复杂,但以女孩的性格,不可能真的起坏心思伤害她。 正因为对方是被清月创造出来、有着密切关系且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存在,才有可能做到这点。 “怎么?突然沉默了?是觉得没话讲了?还是对我起了坏心思?”徐向阳没有理睬妖魔女孩的调侃,那双妖异的琥珀色双瞳盯得他实在很不舒服,徐向阳忍不住偏过头去,继续凝眉深思。 这样看来,班长大人是活着、但如今正被对方囚禁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是竺清月错怪徐向阳了,原来不是她在闹别扭,而是因为能力出现了暴动 “喂喂,别不说话啊?突然不理我做什么?” 他的猜测大概率是正确的,班长大人的力量同样与佞神有关;既然如此,无论出现何种然把情况都是合理的。 “快点,扭过头来看我嘛。”竺清月的手臂上又一次传来了软绵绵且具备弹性的美妙触感,但他只会把耳畔响起的声音当作耳旁风,“快看我~快看我呀~’ 事已至此,只能先联络该联系的人,然后采取最强硬的手段。听这家伙的意思,接下去还会发生更精彩的事情。 也是。既然涉及到神媒,哪怕一点余波都有可能影响整座城市,不能怠慢。 至于其它问题, “别这样嘛,老是不说话,难道是觉得我很无聊?‘ 唐思媛的耳廓当中被吹入一阵又一阵湿润的暖风,要是换成班长大人,他早就心神荡漾到忍不住想去咬住姑娘的唇瓣;但是现在的他却完全起不了这类歪念头,唐思媛满脑子都是刚才妖魔咧开大嘴露出一排雪白牙齿的妖异场面,正被紧紧搂住的胳膊肌肉僵硬,脖子上淌着冷汗。“不,我才不无聊呢,我可以和你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妖魔的举动愈来愈过火,她那又长又尖的指甲从胸膛慢慢下移,很快就摩挲到了裤腰带的位置;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正在被人轻轻舔弄的竺清月终于还是没忍住,使出浑身力气一口气抽出自己的手臂,随即迅速转身远离。 他倒退了好几步,倚靠着背后的墙壁,警惕地瞪着对方。 “嗯?终于有话要对我说了?” 妖魔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他的行为,双目闪闪发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竺清月吐出口气,沉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你说清月称呼你‘妈妈’,这是真的?难道说,我之前就见过你?’ “嗯,是的,你见过我,只见过一次,就在那个晚上。 对方笑呵呵地回答。 “我想,你那个时候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吧?清月从小成长起来的家庭环境是有问题的,一直被她挂在嘴边,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妈妈,就是其中的关键。我甚至觉得,你可能都已经猜到这个‘妈妈’并不存在,只是徐向阳的幻想一一我说的对不对?” 竺清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 “所以,你和林星洁才会闯入那個家。只不过,你们见到的是一个然把人类,一个重病刚愈的中年妇女,所以你们才不再起疑心。” “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竺清月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个女人就是你伪装的?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身上有邪灵的气息?不如说,清月家里就没有 “是这样啊,看来你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不别误会,我没说你的认知是错的,我怀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然把的通灵者。” 妖魔女孩翘起兰花指,指向他的眼睛。 “但人的大脑却是会骗人的,然把是对习以为常的事物。你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却无法改变自己的认知。” .对不起,我听不懂。’ 竺清月在思考片刻后,发现脑袋完全转不过弯来,还是决定老实然把。 “你这态度真是可恶。忧虑忧虑,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哈哈!”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说话的同时,她张开双臂,好像又准备亲热地拥抱过来。 就在竺清月思考自己究竟是该想办法躲开这女妖怪的非礼还是大喊“星洁快来救命”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竺清月亦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如海中波澜般席卷而过的某种改变,如有实质般涌起的“浪花”轻轻拍打在了他的身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霎那间涌起的波浪,潮汐卷过的范围竟超过了他的通灵能力所触及的范围。 竺清月抬起头,正好瞧见无数光芒烂漫的银色丝线自白云中落下的景象,通天贯地、密密麻麻。 它们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从天际尽头的这一边迅速波及到另一头,其构造气势宏伟,波澜壮阔,却又偶尔隐没入云气之中,无处闻索。 目击者们能知晓的,仅剩下一件事:那在阳光中显露刹那庞然身姿的“线”,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统治了这座城市。 呵呵。呵呵呵。 面前这位散发着妖异美感的女孩再一次笑了起来,笑得很愉快、很期待。 “看来是有人撞到边界了呢。既然能触发反应,就说明不是异常想要逃离的懵懂猎物,而是值得好好看管教训的囚犯。”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唐思媛,面上的笑容很快转为真切的失落。“唉,唯一遗憾的是,竺清月,我马上就要离开你的身边了。 唐思媛还是不打算理她,但内心深处自然是悄悄松了口气。 当然,他倒不相信自己会受伤,毕竟星洁还在这座学校里呢。只是无论要准备什么样的对策,都得得她离开之后才能实行。 而且,这家伙给自己的压力未免太大了点-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重新感受到了班长大人特有的威胁,并且明显更为强烈 所谓“班长大人特有的威胁”,主要是指她那种乖僻性格所导致的安全,以及心思的不可捉摸。 但她的安全性包裹在异常人的表皮下,只有一小部分被认定为敌人的倒霉蛋才有机会“享受”到;而不可捉摸的心思,则随着她成为沉浸在恋爱中的女孩逐渐柔化。 可眼前这个女人,分明是原始版本的“徐向阳”,一个更加张狂和肆无忌惮的“班长大人”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拒绝你们俩交往的事情呢。不,应该说我一直都是然把的,可惜清月她唯有在这件事上比较坚持自我。’ 女孩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又调侃说道。 “明明从关系上来说,我是你的岳母,你却一点儿都不然把我,真让人伤心啊。竺清月,不喊声‘妈’来听听听吗?’ .你不是要离开了吗?’ 竺清月瞪着眼前这个起码从表面上看就是个女高中生的年轻姑娘,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威胁。 “既然不肯告诉我清月的事情,我们间没有可聊的了,你再说下去,我就喊人了。还是说,你已经做好和一位神媒开战的准备了? .真是个不孝顺的女婿。’ 对方叹了口气。 “行啦,反正我然把这不会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等你搞然把状况后,肯定还会再来见我的,到时候再来抚慰你岳母那颗然把的心吧。 唐思媛的目光朝着窗户底下看去,正好瞧见一个黑长直发在风中轻轻摇曳的苗条身影,双手插兜跳上了围墙,抬起头仰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很快又移开。 “以及,在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想要做的事情。” 她再一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什么?’ 竺清月皱眉。 还没等男生反应过来,他的脑袋就被抱住了。 “还用说吗?你都把我比作妖怪了,我当然要尝尝 长长的红 润舌头在竺清月的脸上舔了一下,留下一道湿滑的痕迹,“你这块‘唐僧肉’的味道。’ 妖魔女孩挑衅地瞥了窗户外的人一眼,随后她迅速退开,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的光明里。 等林星洁越过窗户跳进走廊的时候,见到竺清月还站在原地发愣。她看到恋人脸上湿漉漉的口水印子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忍不住蹙起眉头。 “把脸擦干净。 长发姑娘丢了张手帕过去,一边说道: “出事了。刚才龙婆那边发来通讯,说他们观星会的人没办法离开锦江市,城市领空被某种超自然力量封锁了。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八章 “老公。” 林星洁说完这句话,却见到男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愣愣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黑暗处看。 妖魔已经主动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她的声音却仿佛仍萦绕耳畔。 长发姑娘眨眨眼,很不满地用力一戳男生的肚子。 “怎么?还搁这恋恋不舍呢?” 徐向阳痛得呲了一下嘴,这才回过神来。 “不,我是在想……她的动机是什么?就为了和我见一面吗?总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她又不是人,不理解不是很正常?再说了,清月本人难道就容易容易理解了吗?你还不是经常被她耍的团团转。” “也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就碰到了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想起自己的脸被奇怪女人用舌头舔弄的经历,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假清月身上的确是有一种奇特的妖艳魅力,一方面又因为对方那浓烈的非人氛围,一旦亲密接触就会下意识地感到寒毛直竖…… 徐向阳抓着女友的胳膊,假装哭丧着脸。 “星洁啊星洁,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呀,被那个女妖怪舔了,我变得不干净了~” “恶心!” 林星洁呸了一口,很嫌弃地抓着男生的袖子,在他的脸上胡乱抹来抹去。 “赶紧给我擦干净吧,你在人眼里可是香喷喷的唐僧肉啊。” …… 两人离开实验楼,徐向阳洗了把脸走出来,一边甩手一边说道: “我还以为,你来了之后就会留下她。” “我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林星洁回答道,“她知道我在这里,还敢主动出现,就说明心里有数,知道我杀不了她。所以,我觉得还不如让你和她打交道,看看能不能问出点情报。” 徐向阳不自觉点头。 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没有立刻与林星洁招呼; 反过来说,对方恐怕正是在理解这点的基础上,才总是能表现得游刃有余。当然最重要的是,假清月的确没有伤害他的打算。 “说说看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星洁抓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窗户边上。 秋日的暖阳肆意涂抹和覆盖着透明玻璃,焕发金芒的光点熠熠生辉,伴随着阳光照射的角度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挪动。 徐向阳望着一枚枯黄的树叶自枝头落下,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行,直至钻入地表再也看不见,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始说明情况。 * 两人像个真正的学生那样到办公室请了假,离开学校,走向附近的公交车站。 “清月她竟然……” 公交车正在摇摇晃晃地朝目的地行驶。 走在路上的时候,听说“竺清月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绑架”的林星洁掩住嘴唇,看上去有点小惊讶。 徐向阳最开始的想法和他一样。 从来都只有别人在班长大人面前吃瘪,可她本人居然会上这种恶当,实在是不可思议。 “那个邪灵很特别,清月似乎是将它制造出来后代替了‘母亲’的位置,所以才……” “那女人果然脑子有问题。” 林星洁忍不住吐槽。 “确实,不过这不是重点,毕竟我们早就知道她是个精神病了。” 徐向阳说。就算那姑娘是他最喜欢的女朋友,他嘴上还是很直率。 “不,我的意思不止是她精神错乱这点……你想想,她在我们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成熟、很像大人,对吧?但实际上,她是个还没办法离开妈妈身边的幼稚小鬼呢。” 哇,没想到星洁的嘴巴更毒,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 要是让班长大人听到了好友的这句评价,就算她城府再深,这会儿都该绷不住脸上的假笑了。 “我觉得重点是,这头邪灵实际上就是脱胎于清月自己。它不止掌握着佞神级别的力量,很有可能还继承了她的个性和头脑。你应该注意到她和我交流时的样子了,对不对?它跟人类完全没区别。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邪灵,这家伙可能会是我们见到过的智能最高的怪物。” “有道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只能去救人了吧?” 用手支撑着下巴,林星洁一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掠过的街道风景,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是不是觉得很麻烦?” 徐向阳笑了。 “当然,我肯定会觉得她是在给我添麻烦啊,甚至还在想是不是故意的呢。哪有像她那样,大事件落幕,我们好不容易能过上一段安稳的生活,结果却又被卷进麻烦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三人组中唯一不在场的家伙一会儿后,长发姑娘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不过,我一样给她添了很多麻烦。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帮助我、保护我,从来没有厌烦过。我失去力量的时候,被观星会盯上的时候,不得不在城市里流浪的时候……” “我想,清月她大概乐在其中吧。要是真的不愿意,她是不会强迫自己接受的。你知道,她本质上是个很任性的人。” “……是啊,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在和人交往这件事上表现得那么无私,”林星洁小声说,“但是,就算是为了礼尚往来,这回我都要去见她。” 徐向阳眯起眼睛看她,觉得有点好笑。 这姑娘的不坦率都已经摆到脸上了。 “这么说来,其实只有我一个人是在被你们俩一直添麻烦啰?”他忍不住调侃。 “少装模作样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林星洁撇撇嘴。 说是这么说,没过多久,当她开始打瞌睡的时候,还是很自然地将脑袋靠了过来,依到他的怀中。 少女的脸庞轻轻磨蹭着他的胸膛,一双手则抓着他的领口不肯放开。 徐向阳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林星洁的手指正在不自觉地用力攥紧。 看来,她的心情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轻松。 他也一样。 开玩笑归开玩笑,但这一次,竺清月是真的陷入危机了,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和处境,班长大人的表现总是游刃有余,这种自信的气魄甚至超出了能力强弱本身,是他们心目中最可靠的伙伴。 这样的她,竟被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所囚禁。在敌人疑似佞神的前提下,就算星洁已经觉醒了神媒的力量,都不能说有万全的把握,因为局势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他们甚至不知道竺清月人在何方。 而若是好不容易成为了神媒,却连救出自己的朋友都做不到…… 徐向阳抿起嘴,动作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女孩柔软的手掌,仿佛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分担彼此心中的压力。 这辆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有的正在看着窗户外头,有的低头休憩沉思,无人说话,他和星洁因而得以享受到难得的宁静。 暖烘烘的风、流动倾泻的光,轻盈淌过敞开的车窗,温柔拥抱着这对年轻的恋人。 “……徐向阳。” 女孩的呼喊又轻又柔,恍如梦呓。 “嗯?” “向阳。” “嗯。” “向阳……” “我在。” “老公。” “……” 风一下子停住了。 徐向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心跳漏跳了一拍,耳畔随即传来“咚咚咚”血液奔腾的激烈回响。 “怎,怎么这么突然——” “没什么啊,只是突然想到了,所以……顺口就叫了。” 林星洁没有抬起头,依然倚靠着他的胸口。可从徐向阳的角度,分明能看到女孩被漆黑发丝掩映着的晶莹耳垂与雪白侧颊,全都红得透透的。 “以我们俩现在的关系,这种称呼,也……不算太奇怪吧。” “当然!当然不奇怪。” 徐向阳听出女孩的声音中透着些微不安,连忙小声应了一句;同时,他努力压抑着内心涌动的激昂,张开双臂,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用更亲密的姿势将林星洁搂在怀里。 两人没有再说话,耳畔只余汽车行驶过道路的呼啸,和近在咫尺的心跳。 * 他们很快就赶到了清月家附近。 这里是清江苑,市内知名的高档住宅公寓区。 徐向阳还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那天晚上,发生了一起附身者袭击校园事件,出于安全考虑,他和星洁一起把刚刚算是认识彼此的班长大人送回了家。 那是个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栩栩如生,恍如昨日的夜晚: 并排竖立的建筑物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漆黑之中; 若是站在桥边往下俯瞰,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江面,不远处岸边的路灯光,仅仅能照亮一小片晦暗的波澜; 站在桥头,将听见水声涛涛,激流涌荡。 还有位于高楼之上的那条走廊。 每次来到那里的时候,徐向阳都会忍不住想象,每一天、每一天,从六岁到十六岁,从小学生到高中生,从瘦弱幼小的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少女,竺清月独自一人,日复一日背着书包从这条走廊上经过的场景。 这个小区平常罕有人进出来往,按照班长大人自己的说法,整个楼道上,长期居住的只有她和母亲一家。 林星洁和竺清月大闹过一场的那个晚上,好像都没有人注意到——虽说普通人看不到两位超能力者惊天动地的战斗场面,但光是力量比拼时散发的余波,就已经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损坏,结果却依然无人知晓。 徐向阳甚至怀疑,这地方说不定巡逻的保安都要比住户多。 但是今天,整个清江苑都被封锁起来,尽管气氛肃穆,却还是比平常热闹了几分,本来还算宽阔的桥面道路上,如今堵满了车辆,其中有大半是闪着警灯的警车。 “总之,先去看看现场的情况吧。” 清月最有可能在的地方,果然还是这里。 徐向阳吐了口气,沉下心思,牵着林星洁的手朝前方的人群走去。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九章 “吊死鬼” 通往公寓区的桥面上搭起了一座类似于临时营寨的设施:几座简易的帐篷,附近停靠着警车和卡车,帐篷内侧隐约能看见闪烁着红绿色指示灯光芒的仪器,神色匆忙的人们在里头来来往往。 位于帐篷之间的营地外围,还能看见穿着军装的岗哨,和穿着警服的巡逻人员。时而有人来回踱步,朝着对讲机大喊;时而有人和同伴一起匆匆搭上车朝着城区方向绝尘而去。 这里就像战争片里才会出现的战场前线,气氛紧张、喧闹非常,好似落下一点火星便能爆燃。 严格意义上说,这里确实是战场的最前线;现世人间和远境之间,一场注定旷日持久、波及全球,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前线。 “你们别过来,这里已经被封锁了。” 看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小年轻靠近,立马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打算赶人了。 “是住在这儿的孩子吗?喂,调查组的人快过来,赶紧联系一下他们的家长……” 还有人正在招呼他人前来处理。当然,营地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两位年轻人的到来,仍然沉浸在自己手边的事情中。 但这样的情况很快就改变了。 因为,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林星洁的样貌。 “等等,那位是——” 如今身处营地里的这群人中,有一位在当时神媒大战的前线基地里待到了最后,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工作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亲眼目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正神媒降临到身边,之后又看到,“我本来就是来处理问题的,告诉我具体情况吧。” 接下来,他们俩被邀请到了营地中心。 徐向阳抬起头,能看见构成小区主体的几座高楼,楼房靠近那栋楼。” 这时,徐向阳说: “我觉得,这群人好像没死。” 这里所谓“觉得”,自然是通灵能力的成果。 “是的,根据目前的记录,还没有因这种超自然现象死亡的桉例。” 强大灵媒能感受到的信息内容,通过现代科技可以替代一部分,只是在世界范围内尚未构建起完整的体系。 “在确定范围后,我们不敢贸然靠近,用长焦摄像机观察他们,发现他们还有呼吸,其它诸如红外探测等手段得到的结果是,这群受害者尚有微弱的生理体征,且保持在一种稳定的……‘假死’状态中。” 有种被称作“吊死鬼”的虫子,和眼下这群受害者们的状态很相近。 这是一类飞蛾的幼虫,同样通过化蛹阶段长为成虫。特殊之处在于,它在树上未老熟时不能吐丝;而到能吐丝了以后,它们并不立即钻入土中化蛹,还会在树上呆一段时间。 这时它们一旦受惊就会采取自我保护的措施——吐丝把自己悬在空中,脱离树木。 徐向阳家附近的街区,道路两旁的林道木长得郁郁葱葱,每到夏天,就会垂落下大量“吊死鬼”。途径此地的路人们不知道还好,但他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数不清的倒挂虫影,这种感觉真叫人头皮发麻。 自从有过一次拿着冰淇淋从树荫底下走过、结果虫子直接掉进甜筒里的经历以后,徐向阳每回不得不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都会打起伞。 “有点像夏天挂在树枝上的那种虫子欸……” 林星洁趴在他肩膀上低声说道,看样子联想到了相同的场面。 “这些都是清月做的吗,这女人品味真恶劣。” “不,是那个披着清月皮的女妖怪吧。” 他在反驳的时候免不了感到心虚,因为他想起了和班长大人两人被囚禁在鬼屋里的那场冒险。 就以她对付那对爷孙的手段来看,要说她没有这种恶趣味,才很难让人相信。 栖居在楼内的邪魔,不过是继承了她的个性而已。 徐向阳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栋矗立在阴云下方的大楼。 “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既然对方已经划出道来,我们总得接下。”林星洁说,“先试探一个回合吧。” 旁边那人听见了她的话,忍不住问道: “林小姐,冒昧请问一下,您说的‘试探’是指……” 长发姑娘原地蹦跶两下,双手十指交叉,手臂向前伸展,活动了一下身体后,她的表情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对方既然选择窝在那栋房子里,那就好说。我先用把整座小区一起打爆,看看她什么反应。” “是、是这样啊……” 对方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放心,我会把威力控制在花园到楼房的范围之内,你们不用撤离也没事。反正里头已经没活人了,对吧?活人都被那家伙吊出来吓人了。” 徐向阳倒是很清楚林星洁的作风,就算不用口头交流,两人的默契足以让他们理解彼此的想法。 在来时路上,他们就已经商量过:因为清月目前在对方手上,所以不用想都能猜到,那个智能极高的邪魔一定会用自己手上的筹码作威胁,让他们投鼠忌器。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不能选择妥协和软弱,甚至开始思考该如何尽快给对敌人个下马威。 “要是对方选择挡下来,那就再试试承受上限;要是没有,你能及时停手吗?” “没问题。” “好!”徐向阳重重点头。在确定要对清月的家动手后,他内心的那根弦一瞬间紧绷到了极限,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事不宜迟,直接动手,锁定清月位置的部分就交给我。”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章 颠覆常识 浑身体表漆黑的巨大鲸鱼出现在高空之中,森林般的触须在风中拂动,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际,发出无声的长鸣。 说是“无声”,其实是指没有声波在物理世界传播,但当鲸鱼怪兽张开嘴巴的时候,在场的所有通灵者全都感受到了,那份在心头浮动,于脑海中自然涌现的“声音”——悠然的高鸣,仿佛来自幽暗大洋深处的啸叫,鲸歌如狂风四起,刮过高楼与花园,响彻每个人的灵魂。 这头小安不过是星洁随手召唤出来的,但它的体型已经是原本的数十倍,像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厚重阴云,遮挡住了方圆数公里内的阳光洒落。 而它的攻击手段,亦不止停留于过去那种简单粗暴地用庞然的躯体撞击、利用对物质世界的干涉来摧毁敌人的层面。 只见巨鲸张开大嘴,某种流动的漆黑物质像水流汩汩涌现,或者从体量上应该被称之为“瀑布”——千百吨的黑色潮水在触须与牙齿间流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缩、压缩、压缩,直至体积临近极限,一个在当前距离下根本看不见的“点”。 在徐向阳的感知中,那是宛如黑洞般达到某一临界点的超高密度球体。 与此同时,天空中响起了大气撕裂的恐怖尖啸,像刺耳的警报,自人们头,“假清月”那种能在无声无息间化解小安攻击的能力真面目是—— 徐向阳连忙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刚刚还站在他们旁边的灵媒双眼翻白,直接晕倒过去的景象。 对他来说是“幅度不大”的冲击,对于其他灵媒和通灵者来说就可能是精神世界里的一阵惊涛骇浪。 ……果不其然,他想。 既然清月的“线”能操纵人类的肉体和精神,那反过来亦可将其所有被操纵者的心灵,统合为一个整体、一个结构,来抵抗外力,并将冲击分散到每个受操纵的个体身上。 如果说林星洁的力量很直接,就像挥出去的拳头;那么班长大人的能力就是一张网,再重的拳头砸在上面,也只能造成变形,却无法撕裂交织成网的“线”。 他相信清月是能做到这种事的,她本来就习惯把自己的那些邪灵宠物当作肉盾来使用。 那么,剩下来唯一的问题是,“假清月”究竟操纵了多少人?竟然达到了能挡下神媒一击的程度…… 另外,呃,他本人好像也是受害者? 自从两人从鬼屋出来以后,班长大人虽然仍不避讳对他使用能力,但她也从来没有瞒过自己,因为她知道没有这个必要——反正,徐向阳一定会包容这份任性。 也就是说,是“假清月”做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徐向阳正扶着额头冥思苦想的时候,听见附近营地那边传来一片“噗通”的声音。 他朝那个方向投去视线,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受到“线”的牵连倒下了,仅剩下站着的几个则是依靠意志力苦苦支撑。 然后,徐向阳转而又望向身旁的林星洁。 女孩望着营地里倒了一大片的人们,她左瞧瞧右看看,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发出无声的“哇哦”,脸上一幅“我好像不小心做了坏事”的表情。 * 二十分钟后,李横竖和周行健抵达现场。 二十五分钟后,龙婆和观星会的人来到营地。 话入正题。 “受外力阻挠,我们无法离开锦江市,只能在当地机场迫降。与此同时,依照辛格·坎的观测结果,锦江市内又出现新的佞神级波动。” 龙婆语气肃穆。 “要么是又有一位能力暴走的神媒,要么就是真的有佞神入侵。考虑到概率,我们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近年来世界各地都发生了类似的入侵事件,有的是征兆,有的是真的……” “不,是前者。” 徐向阳摇摇头。 “那是我们的朋友。” “……” 龙婆那张总是平井无波的脸,此时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我想起来了,是一直和你们俩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她?是她做的这些?” 这时,一旁的李横竖插嘴道。 “是叫竺清月对吧?” 见徐向阳点头,对方则开始忍不住摇头,低声嘟囔。 “姓竺,果然……” 徐向阳的眉头忍不住一跳。 “我比较好奇的是,锦江市内发生的异状,连阎王都没有发现吗?” 龙婆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起,那只藏匿于云层深处暗中窥视,来自国内另一位神媒的巨大眼睛,已经消失了。 “不,他发现了。”李横竖回答道,“正因为如此,才一直没有离开,更没有动手。” “现在的情况是,整个锦江市的人,如今已经全都被敌人的异能所操纵,这种异状甚至深深植入本地人的精神构造之中。” 周行健的表情阴沉地补充道。 “在阎王的目光真正投向锦江市以前,异能便在暗中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还是来自佞神的内源性侵蚀,就算是他都无法轻易根除。” “……‘整个锦江市’?” 龙婆重复了一遍。 “是的,这不是夸张,不是比喻,而是货真价实的整座城市。” 李横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烦躁郁闷之情溢于言表。 “一共三百二十万条人命,现在全都变作了对方手里的玩具,它可以当作筹码、当作人质,也可以在一个念头间杀掉所有人。” “‘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徐向阳在意的则是另一件事,“具体来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还不好确定。但……” 周行健和李横竖对视了一眼。 “横竖那边有个假设。如果这个猜测没错的话,时间节点恐怕是在十年以前。” 十年? 那就是在自己觉醒通灵能力……不,不对,应该说远远早于他和姐姐一起搬到这座城市以前。 换而言之,自从徐向阳踏入锦江市地界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中招。 怪不得,怪不得。 徐向阳恍然大悟,他想起数个小时前和假清月的对峙,他提出的疑问以及对方所给予的回应。 ——“如果清月的妈妈是你假扮的,我当时为什么感觉不到你身上有邪灵的气息?” ——“你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人的大脑却是会骗人的,特别是对习以为常的事物。” 出问题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对结果的“认知”! 就好像假如他在觉醒通灵以前就是个色盲,觉得太阳看上去是绿色的,那么不论他的通灵能力变得如何强大,也不会改变对太阳颜色的认知。 如果一个人从初生以来所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人人不穿衣服为常识的地方,“皇帝的新衣”就算不上讽刺了。 想到这里,徐向阳的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身,这种颠覆性的谎言,从始至终都被人操纵着的感觉实在很可怕。 而和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人,竟然一共有三百二十万。 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浑浑噩噩地生活在一场迷宫般的梦境当中…… “我们猜测,这件事很可能和十年前发生的巢母入侵事件有关。” 李横竖继续说道。 “那个女孩是叫竺清月,对吧?我们这边已经确认过了,她的父亲是竺康文。十年以前,他曾是天海市政府的官员。”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一章 巢母事件 ……竺康文? 徐向阳终于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另一位岳父的姓名,下意识集中注意力倾听。 “他以前是机关干部?和通灵者有关吗?” “竺康文是个普通人,但在十年前的‘巢母事件’期间,他出于机缘巧合担任了临时指挥一职,且发挥出色,后来得到嘉奖和提拔……不过没过几年,他就离开了原本的岗位,选择下海经商,现在是资产颇丰的成功商人,常住天海市。” 原来班长大人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怪不得平日里能表现得跟个小富婆一样。 老实讲,徐向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幸好清月的父亲是真实存在的。 要是他和妈妈一样,都是班长大人幻想出来的“还活着”的存在,那她独自一人生活在高档公寓里,平日生活起居所需的生活费从哪里来就很可疑了,徐向阳实在是不想怀疑这一点。 “但是,他们父女俩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吧?”他忍不住问道。 “是的。”李队长说,“我们在来的路上紧急调来了银行和邮电的档案,发现竺康文和他的女儿之间只有跨市区的经济往来,连电话都没通过几个。” 怪不得清月会说,他的父亲等同于不存在,哪怕固定一周、甚至一个月通一次电话,这对父女俩间的关系都不至于像是陌生人。 反过来讲,要是那个叫竺康文的男人真的关心自己的女儿,那班长大人还会不会有精神错乱的症状、会不会产生长期幻觉,以至于积重难返,直接制造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出来,都是未知数了。 “至于竺清月的母亲,她在近十年前就被竺康文登记为失踪人口。至于现在,依照公安那边目前的档案显示,已经于六年前因下落不明被宣告死亡了。” “为什么?”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觉得心情有点烦躁。 “这么看来,竺康文就是个抛妻弃女的混蛋,那时候的清月还是个小学生啊,这世上居然会有放任自己只有几岁大的女儿一个人在别的城市不管不顾,连亲戚都不肯托上一个的不合格父亲,难道说又是有什么苦衷?还是……” “‘又’?” 李队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种家务事,我们就不知情了。从民政局那边传回来的信息来看,这十年里竺康文没有再结过婚,但不清楚他在外头有没有保持亲密关系的女人,以及私生子女。” “总之,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联络竺康文,你有问题的话,就到时候直接询问本人吧。” 听他这样说,徐向阳可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身边的林星洁悄悄握了握他的手。 徐向阳转过头去,看到这位有着几乎相似的糟糕童年经历的长发姑娘,朝自己露出安慰似的温柔笑容。 “一起。” 她用口型对他说。 徐向阳心思稍缓,轻轻点头。 这个时候,李横竖已经将话题重新又转回来了。 “其实,比起竺康文,竺清月的母亲张红可能在她的人生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因为竺康文是个普通人,而张红曾经是得到过甲等评定的灵媒……如果说她真的是一位潜在的神媒,说不定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天赋?” “……不,甲等灵媒和神媒间的差距太大了,血缘关系并不能说明问题。”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周行健始终保持面无表情的的沉默,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 “很明显,竺清月身上的问题和‘巢母事件’的关系更大,而且看能力的表现……” 老警官抬起头,望向天空。 虽然目前还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知道,在那个地方——在苍穹彼端,无数根能将生物当作玩偶操纵的线条正从天而降,贯穿三百二十万个人的天灵盖,控制着他们的大脑和脊髓。 他亦是其中之一。 “或许存在有迹可循之处。” 周行健的声音中透着悔恨和不甘。 “明明我是亲身经历者,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既然是和‘巢母事件’有着密切关系的家庭出身,哪怕能关心一下这孩子的生活也好……” “别太在意,周老师。”李横竖安慰道,“我猜你现在,恐怕连‘巢母事件’本身的经过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对不对?” “是啊……在你提起之前,我甚至压根没想到要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周行健苦涩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觉得是我上了年纪的缘故,再加上我本身就不太愿意回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更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大脑受到了超能力的影响,所以记忆被屏蔽了。” 周行健在锦江市干了将近二十年的活,不可能不受清月的能力影响; 只有像李横竖这样的外来者,且本身就是仅次于神媒的的:他是普通人,主要工作是协调通灵者和政府各方的联系。虽然没办法上前线,但在当时指挥系统突遭大量邪灵冲击而重创、基本瘫痪的情况下,他能在紧要关头果断担起大任,使得大部分机关人员得以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最大程度避免了市区内的混乱和破坏,同样很了不起。” 在李横竖的口中,这是一对在抵抗佞神入侵的前线上做出了重大贡献的夫妻。 “后来呢?” “后来……”李横竖露出苦笑,“后来的事情就没那么幸运了,张红女士因为在第一线的战斗中直面佞神,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事件落幕后不久就退役了。我有好几次想要去探访她,都被拒绝了。听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闭门不出,不再见外人。” “再然后,就是夫妻俩感情破裂的传闻。巢母事件结束后不到半年,张红女士就下落不明了。” “‘巢母’的能力,与清江苑目前的情况很相似吗?” 徐向阳指着远处那群被倒吊在半空中的人影。 “是否能确定就是同根同源?” “……事实上,巢母事件期间,绝大部分灵媒都在疲于奔命,忙着抵抗入侵现实各地的邪灵。”李横竖摇了摇头,“巢母本体由两位神媒处理的,但除此以外,还有一整支不计其数的邪灵大军,我们不可能放任不管。”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当时在天海市肆虐的怪物们的确称得上‘军队’。” 龙婆淡淡地说道。 她当年同样参与了“巢母事件”,事实上,龙婆和政府的关系向来不错,称得上“国际友人”, 这份善缘就是从那时候结下的。 “和你们在一周前见到过的,因为神媒大战导致一部分从远境流窜出来的邪灵不同,那只邪灵军团不仅有着数以万计的恐怖数量,且还有局势上的配合,甚至能根据样貌分为不同兵种,就像是某种昆虫的族群。所以,当时就有学者大胆推测,要是不杀死作为神媒的母体,邪灵们就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徐向阳想了想,他觉得以班长大人的能力,觉醒成为神媒以后控制个几万头邪灵不算困难,但“生产邪灵”,好像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说到这里吧,我们要想办法着手处理眼下的困境,首先得建立起正式的前线营地。” 周行健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望着影影绰绰的花园,神色凝重。 “三百二十万人,整整三百二十万人,只要对方动一个念头,就会全都变成这副模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地方。 因为遍布城市的“线”所控制和影响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人的精神。 在数百万人的脑海中全部潜伏着侵蚀源的当下,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需要戒备令。” 两位队长很快得出结论。 “既然这里已经是一座出不去的城市,那就做得更彻底些。我们要将整座锦江市,封锁起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围城 因为大量人员陷入昏迷而安静下来的营地,很快又恢复了喧闹。 在两位队长和龙婆抵达现场之后,一批人陆陆续续赶到,开始重新恢复前线营地内的秩序。 已经苏醒的人先被搬到旁边搭起来的帐篷中休息,还没醒过来的则是立即送往附近医院进行紧急救治。 若是眺望远方,能看到十字路口的尽头正在驶来大量车辆,带来建筑材料和物资,他们准备对营地进行扩建,很明显是做好了长期对抗的打算。 来自总部的情报陆陆续续送到,徐向阳他们由此了解到城区内的情况: 依照统计,绝大部分陷入昏迷的受害者还是通灵者和灵媒,普通人却寥寥无几。 考虑到锦江市内的所有人全部都被“线”操纵,这种区别很明显是不是偶然。 或许是因为普通人的精神能力过于贫弱,即便千万个人叠加起来都不可能对抗神媒的力量,不值得榨取;又或许是对方在刻意瘫痪大部分灵媒的能力—— 后者猜测在提出后,很快被否决了,因为只要假清月愿意,所有人都免不了被吊到空中去。在危险等级超乎想象的超自然灾害面前,灵媒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和忙碌的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徐向阳正蹲在某个角落里发呆。 说是“角落”,其实是小区里仿造西洋建筑搭成的罗马柱了什么?”林星洁蹙起纤眉,显然同样注意到了电影与现实的相似之处,“佞神的入侵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假如她不是始终都对自己的能力、对这座城市的情况一无所知的话,那时候很可能会有所表示……你还记得吗?” ——徐向阳当然记得。 录像厅内昏暗的环境,客人们嘈杂的响动,绰绰人影在帐篷上摇晃,音箱里的沙沙声,投影屏幕上晃动的噪点,身旁女孩露出神秘又迷人的微笑。 当时见到的东西、听到的话语,甚至嗅见的气味,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变,可能早就在无形之中发生了,而谁都不知道它的到来……呵呵,这听上去有点刺激。” 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即使在看电影,姿态依然像个淑女的竺清月,湿润艳丽的唇角微微翘起。 “但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件谁都不知道的事情的话,岂不是相当不存在?所以在我看来,更有趣的地方在于,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且只有这一个人知道,他只能选择被人当做疯子,还是缄默不语。” 在两人的交流短暂结束后,包间里的氛围,突然一下子变得安静。 静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止是他们俩没有说话,就连附近的人都没有开口,仿佛是因为大家都听到了他们两人刚刚的对话。 徐向阳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小小偶然,因为前排的人们很快又开始吵闹起来; 可就在那一瞬间,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里,却真的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印象,慢慢地从一个人的脊梁骨爬升到天灵盖,如同流动的水银渗入浑身毛发体表,冰冷的感觉透入骨髓。 就好像这个房间里的这些人,甚至房间外正在游戏厅里热火朝天的人们,乃至街道上的所有行人,整座城市的人,都在那一瞬间闭上了嘴巴。 就好像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其实都已经变成了被操纵的机器人或者人偶,幕后黑手的一个按钮、一个动作,就让他们停止…… 徐向阳才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觉得滑稽,于是一笑置之。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已经了解这并非天方夜谭。 到底是清月的力量在无意识中发动了呢,还是他的通灵能力在作祟? “佞神就是外星人吗。”林星洁若有所思,“这样比较看来,两者确实能当作同一回事。” 徐向阳抬起头,看向一望无际的碧澄天空,流动的云不过是镶嵌和点缀,阳光将无法触及、宛如琉璃的澄澈穹顶照得通透,它比世界本身更为宽广;而在苍穹之外,还有一个更为辽阔无垠的黑暗世界。 真是不可思议。 他脑海内的思绪随之放飞。 既然笼罩整座锦江市的丝线,都是从天而降,那说不定佞神根本不在城市里,而是在上空。 他想象着一只巨大无朋的蜘蛛趴在城市上空,就像昆虫趴在玻璃箱上的荒诞景象,突然觉得不是不可能。 都怪林星洁之前做得太夸张了,随手捏出了一万两千米的巨人……事实上,就算体型在此基础上再涨个十倍,对神媒而言亦并非做不到,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要不上天去看看吧?” 徐向阳浮想联翩,他想着想着,这句话就突然从嘴里蹦出来了。 “啊?你说啥?” 林星洁有些惊奇地侧过脸。 “我是说,怪物会不会在天上?” 徐向阳指了指上头。 “……天可是很大的,要去哪里找?” 长发姑娘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我之前就上去过一次,一万两千米,到达平流层的高度,比一般飞机还要高,但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也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 “还是从眼下能见着的东西着手吧。”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栋楼就是“假清月”的巢穴,同时很可能就是囚禁班长大人的地方,否则就没必要特地去抵抗星洁的攻势。 但现在的问题是,对方用整座城市的人命作为筹码,逼迫剩下的人投鼠忌器——实际上,绝大部分抵抗者自身性命亦在“筹码”之中。 就在刚才,城市边界传来了最新消息,目前的情况不止是锦江市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如今的锦江市,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座“围城”,而围绕城市的“护城河”,便是集合了三百二十万市民全体精神力量的壁垒。 无法进入城市就不能阻止佞神的肆意妄为;可若是想要跨过壁垒,就要以破坏数百万人的心灵为代价。 除此以外,若是不能及时恢复交通,数百万人的生活很快就会陷入停滞和困顿。 在城中的每个人的行为和思想都有可能受到操纵的情况下,这更是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虽然因为事件才刚起了个头,大家的感觉还不明显,更多人尚且被蒙在鼓里;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锦江市恐怕很快就会陷入前不久的观星会入侵和神媒大战、乃至十年前的巢母事件,都要更加严重和棘手的困境。 落日逐渐没入山的那头。 身边的林星洁突然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她张开双臂迎接迎面出来的晚风,对着逐渐拉拢的夜色帷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星洁?” “再棘手的事情,总得去做吧?别的事情我暂时没心情管,但那可是我的朋友。” 林星洁双手叉腰,态度潇洒。 “这次我不会做得太粗暴,我只是打算一个人走进去,再有礼貌地敲开她家的门,把她从里头带出来。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我吊起来。”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三章 少女闺房 “嗯,先按这套方案来,谨慎行事。另外要派人用仪器盯着花园,每隔十分钟检测一次超自然灾害的波及范围……” 周行健正在安排下属们的工作,突然听见外头传来的嘈杂响动,他连忙走出帐篷。 营地通往花园的方向,一群人正围绕在路口处涌动,还有人踮起脚努力朝里头看。 比起随处可见的凑热闹景象,看他们的表情更像是观众们看到了激动人心的场面,不知不觉间被吸引过来。 周行健拨开前面人的肩膀,便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正在穿过无人花园。 那片静悄悄的园林,如今已经成为生命的禁区,数十个被倒吊起来的人影是试图踏入此地者的前车之鉴。 但此时此刻,林星洁正慢悠悠地走过禁区,像是正在欣赏花圃美景般踱步。 为了阻止少女的脚步,无数的“线”再一次浮现于众人面前,如同蔓生的水生植物拨动着空气,闪烁着点点磷光。 每一根线都能视物质阻隔于无物,不论多么坚固的合金或是玻璃,都不可能阻挡操纵思想的“蛛丝”,寻常灵媒亦绝非其对手; 这样的线有成千上万根,组成无形潮水,澎湃涌来,却在靠近林星洁身畔之时,尽数被她身边正在咆哮、呐喊的另一种浪涛汹涌的潮水轻而易举地拍了回去。 两股力量正在凶猛搏斗着,发出猛兽厮杀般的吼叫,碰撞途中掀起的波澜将附近本就不堪重负的林间树木一根根拗断,更是将正在不远处围观的通灵者们直接掀飞,一个个前仰后合。 徐向阳一直在关注这边,当他的灵觉触碰到了某种像是深藏于泥土之下的炸弹般的潜在性力量时,立马发出示警: “离开这个地方!” 顺便一说,他当然不是用喊的,那样肯定来不及——而是用自己的通灵能力直接强行将“声音”灌入在场所有灵媒的脑子里。 也难怪在那一霎那,有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我见鬼了?”的神情,这事儿本身可能比亲眼见到两位神媒大打出手更恐怖。 好在营地里的人们都训练有素,等他们匆匆忙忙离开小区以后,那股恍若火山喷发的力量直冲云霄下,白色云层中出现巨大的空洞,本来搭好的帐篷再度被席卷而过的风暴刮得七零八落。 林星洁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栋高楼,背着双手,闲庭信步地从一群被倒吊着的人底下走过。 等快要走到楼道口的时候,丝线似乎终于意识到它们无法阻拦这个人的到来,于是才从狂躁的暴动状态中渐渐平息。 而长发姑娘站在楼底下的台阶前,望着眼前空空荡荡敞开的大门,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转身回去了——这次的脚步明显加快,林星洁大踏步走到徐向阳面前,抓住了他的手。 “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去看她吧?”她盯着他的眼睛,“既然是和她有关的事情……” “嗯,我不可能只是看着。” 徐向阳点点头,反过来牵住对方的手,两人手拉着手朝着目的地的方向一路小跑。 本来还想凑过来问问刚才那强制心灵通讯是怎么一回事的人们,只好停下脚步,看着这对年轻人踏入大楼。 * 干净到几乎可以用来当镜子的大理石走廊,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晕,窗户外头被夜色的海洋浸没,高楼的狂风“哗啦啦”吹拂着玻璃。 “这个地方,和之前好像没什么区别。” 寂静的走廊上,唯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徜徉回响,徐向阳回忆着前几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发现似乎无论外界发生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地方始终如常。 另外,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地进来了,他被长发姑娘抓着手臂进入大楼的时候,还有点不知所措呢。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毕竟现在的林星洁可是拥有完整力量的神媒,还身处这座城市之中,没有任何人能抵抗她的能力。 目前的“假清月”似乎没有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意思,挡不住意志坚决想要闯入的星洁,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被神媒的力量‘庇佑’着吧,很正常。” “……你觉得是她把住在这里的人都赶走了?” “我这可不算在背后说坏话哦。” “哈哈。”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到那扇门前。 林星洁伸出手,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觉得,现在的她大概还是更希望看到你先出现。” “呃,是吗?” 徐向阳有点迷糊。 “去当个‘英雄救美’里的英雄啊,肯定能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就和最开始的我一样。” “现在才……那可能晚了点,班长大人早就被我迷得晕头转向了。” “臭美。”林星洁笑了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背,施加些许力气,“去吧,去见她。” 徐向阳没有再反对。 他知道林星洁正在背后看着自己。 他知道这的确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将手慢慢放在门把手上。 掌心处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咔哒。” 门把手被轻易转动。 …… “打扰了,有没有人啊?” 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徐向阳很有礼貌地朝里头问了一声好。在鞋柜旁边看到几双拖鞋。 他认出其中一双放在当中的,是他给清月买的兔子头棉拖。 那剩下的两双是…… “是给我们的吧。” 徐向阳说,他自然不会等人回应,直接脱了鞋子换上去,踢踏踢踏往里走。 “喂,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啊。” 林星洁在后面吐槽道。 “清月的家当然就是我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徐向阳张嘴开始说些不要脸的话来。 “以前还担心会打扰到清月的母亲,没想到她老妈压根不存在,那不正好,只有清月一个人在家,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什么?” “呃,就可以私下和她呆在一块儿……你看,这地方多么大!不愧是全市最有名的高档公寓。”徐向阳打开房间里的灯,给人以温馨感的淡黄色光晕笼罩着地板和沙发,房间空旷,干净而整洁,家具摆放得不多,但细节处处能看得出价值不菲,和他家里那堆陈年旧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要不,我干脆搬过来住吧?” 他转过头去看林星洁,只见长发姑娘也学着他换上了拖鞋,单只脚支撑着地面蹦蹦跳跳,嘴上却依然在毫不留情。 “关于‘和她私下里呆一起’那段设想,你可以说得再清楚点。” “啊……?”徐向阳干咳一声,“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到时候肯定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进来,反正清月她肯定不会反对的。” 大家一起吃班长大人的软饭,岂不美哉。 “住在一起啊……” 林星洁望着楼梯。 “的确,这地方空出来的房间也太多了,只给清月一个人住,实在是很浪费。” 长发姑娘抚摸着下巴,突然间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占她便宜,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愧疚。我现在就上楼去,挑个大房间,还要一张最大和最柔软的床!” …… 玩笑话归玩笑话,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两人对望了一眼。无论是最强的通灵者,还是最强的灵媒,都没能感知到这栋房子里存在的邪灵……或是活人。 “难道清月不在这儿?刚才外面的那些动静,都是特地设下的障眼法?” 徐向阳此时仍被“线”钓着,所以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星洁是神媒,她的意识与混沌之海相连,哪怕是在未觉醒的状态下,班长大人的能力都无法对她起效。 “的确没有人。”林星洁说,“我们可能是被耍了。” 徐向阳开始检查一楼。 他打开班长大人家厨房的冰箱,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堆番茄和一盒盒鸡蛋,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水槽边上则放着一大袋挂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班长大人家里每天只做西红柿鸡蛋面…… 虽然是值得吐槽的生活景象,但幸好没见到其它乱七八糟更可怕的东西。要知道,他在打开冰箱前,可是下了好一番决心,鼓起勇气和胆量才敢伸出手。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徐向阳心想,记忆中清月的模样都要被妖魔化了,我必须尽快找到她,然后从货真价实活蹦乱跳的她身上汲取可爱能量。 “喂,你过来看一下。” 林星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徐向阳走上二楼,一扇扇门看过去,发现里面都是空空荡荡。就算把灯全部打开,还是难掩骨子里散发的寂寞。 怪不得班长大人会幻想出自己的母亲,哪怕那是一个病重在床需要她天天照顾的女人。 独自一人,从小在这种地方生活、成长,这是一种真正的孤独,能压迫得人无法呼吸,想要尽情发疯的孤独。 “这是……她的书房吧?” 徐向阳走入走廊的最后一扇门,看到林星洁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前,她一边转悠着桌上的笔,一边环顾周围,从桌上摆放的文具,到架子上的书籍,再到…… “嗯,而且还是卧室。” 这间屋子不算宽敞。和受限于房屋面积的普通家庭孩子不同,明明走廊上还有那么多空房间,但竺清月却没有选择睡在别的地方。 事实上,二楼唯一一间有生活气息的起居室,就是这里。 充满少女气息的淡粉色床垫、床单和枕头,墙上还挂着一件带有兜帽的毛茸茸睡衣,想象着班长大人穿上这件睡衣躺到床上去的模样,徐向阳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他在不知不觉间坐了下来。 当然,徐向阳没有坐到床上,而是拿了把椅子过来。因为他知道班长大人有洁癖。 正因为是最亲密的恋人,才更需要尊重彼此,小心翼翼地呵护这段关系的每一处细枝末节。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这张床,认真开始想象竺清月睡在上面的模样。 吹弹可破肌肤,长长蜷曲的睫毛,女孩平躺在床上,双手抓着被角,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这位睡美人正紧闭着双眼,鼻翼翕动,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某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她现在真的平静地躺在床上,而自己不过是不愿惊扰她,才守在床前等她醒来。 墙壁上悬挂的指针悄悄移动着,一格、一格、一格……“咔嚓,咔嚓,咔嚓”,轻不可闻的细微声响如同看不见的小手,挠动着耳廓。 徐向阳突然从原来位置上站起,然后缩头缩脑钻到了班长大人的床底下。 在林星洁混杂着震惊(“你是变态吗?”)和迷茫(“这家伙究竟在干啥啊”)等等情感的目光注视下,很快,他手里攥着一团纸,又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徐向阳摊开手掌,那是一封信,开头写着的是: “——致我亲爱的恋人,和我最好的朋友……”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四章 鬼屋呼叫转移 “你怎么……” 林星洁一脸惊讶。 “我刚刚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幻想清月睡在床上的样子。” 徐向阳回答得很老实,也不管眼前这位长发姑娘略显鄙夷的眼神。 “然后,我想着想着,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 “是什么?……啊,亏你能联想到这件事,你们俩在某些方面真是心有灵犀。” 林星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也想起来了。是的,我们俩都知道,清月她还没有觉醒能力的时候,曾经跟附身者只隔着一张床板的距离,呆在一起整整两个晚上。” 那是发生在三人还没有成为朋友的时候,竺清月因为被星洁所救,而成了保有相同秘密的“认识的熟人”。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班长大人就开始积极地亲近他们,而附身者入侵家中的那两个晚上,她更是用自己的方式含蓄地发出了求救信号……只不过,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当时都并未注意到而已。 “是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这女的脑筋不正常。”林星洁耸耸肩,“那之后,我们俩还因为这事儿在某次升旗仪式后闹过小别扭,因为我实在不理解这种人的想法。” 要说别扭—— “你当时说,要论别扭,我的性格一样很别扭,这点我倒是不否认。但我要是能遇见有人愿意向我伸出手,肯定是会去抓住的。” 长发姑娘将双手插在兜里。 “她那时候憋在心底,不是等于不相信我们嘛,我们俩是好是坏,她难道分辨不出来?” “……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你我二人会帮她,所以才不想给我们添乱。” 徐向阳想了想,如此猜测道。 “她的性格她自己清楚,要是我们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忍不住缠上我们,因为她很怕寂寞。” “然后成为一个麻烦的女人?在这种事上倒是猜得很准,她现在确实是。” 林星洁跨坐到书桌上,凝神望着架子上用支架撑着的照片。 “那是……” 用木框细心装裱起来的照片,是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出去玩留下的纪念。 照片背景是一家刚开业的超市,阳光万丈灿烂,玻璃穹明我们的感情还没有破裂。所以,为了让你们原谅我,我决定努力做些尝试。] 信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写了。 徐向阳将纸翻过来。 [ps:希望‘妈妈"不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希望,希望。] 在最后一句话的上面,画着三个可爱的q版小人。虽然很简练,不过还是能看出画中的主角是班长大人,短头发小人站在一级小小的台阶上,为下面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指明方向。 “……意识是让我们往上走?”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故作神秘。” 长发姑娘撇撇嘴。 “不是挺有意思的嘛。” 徐向阳笑呵呵地说。 他们从二楼转向前往三楼的楼梯。 “清月的妈妈以前‘患重病’的时候,是不是就在三楼?我们去看看吧。” …… 清月家的三楼房间数量明显比二楼少,更像是一处阁楼。 他们先是进了清月母亲过去呆着的房间,那是一处只要拉上窗帘就会变得密不透风、漆黑一片的密室,只是现在已经不再封闭,所以不再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后,他们按照清月画上的指示,来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房间。 “婴儿车,七巧板,积木……这里是清月从小长大的地方吧?” 但房间内最显眼的不是这些。 当他们环顾四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张贴在墙上的水彩画。 从最开始的讲述小姑娘独自一人照顾妈妈的画;之后是长大后的小姑娘与男生一起躲在某个看上去先像是教室的地方,窗外趴着一头漆黑的怪物;再到巨大的鲸鱼飞翔于小巷上空,而小姑娘则在远处观望。 再然后,是三人第一次去逛街,一起在运动会上为同伴加油,一起去山阴市旅游,一起去星洁曾经待过的小区探望,一起在城市流浪冒险…… 毫无疑问,都是能让三人同时感到记忆犹新的场景。 房间的四面墙壁全都零零散散地贴了由班长大人亲手图绘的画作,一共四十五幅,有的甚至贴到了天花板角落里,将这大半年以来的经历,全都浓缩在了一个又一个静止的画面上。 至于画作本身,起初是拙劣的涂鸦,就像是初学者;到后来越来越精细、越来越美好,仿佛能看到那个少女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将自己脑海中的珍贵回忆,用笔触在白纸上一点点勾勒成形的模样。 徐向阳一张张细细地打量过来,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她什么时候还学会了画画,还藏得那么深,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露过一手……原来是我想岔了。” “哦?” “清月她恐怕是从零开始学习起,耗费了大量精力之后,才画到这个程度吧。” “怎么会,明明才过去了几天,就算她真的是天才……” “嗯,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了。” 徐向阳蹲下来,用手抚摸着画纸上水彩笔留下的痕迹,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穿越时空将二人的指尖相连,触碰到彼此。 “她不是被囚禁了几天,而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也许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鬼屋是一个时空错乱的世界,你还记得吗?” 林星洁沉默片刻,和她一起蹲下来。 “那么,我们要尽快找到她才行。” “被感动了?” 徐向阳将脑袋凑过来。 “好烦呐你。” 林星洁有点没好气地一巴掌按在徐向阳的脸上,又将他的脑袋推了回去。 “谁会被这种小手段打动啊。再说了,她大概只是被人关着觉得无聊,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吧。” 因为不知道会被囚禁多久,所以才要把对她而言最宝贵的东西用这种方式留存下来。 时间抑或记忆,其价值高低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和谁在一起、又做了些什么。 在竺清月眼中,她在十七岁时经历的这大半年时光,抵得过出生以来的十七年。 这是她的全部。 徐向阳看了一眼最新那张只完成了一半的画,散落在桌上尚未收起,似乎是又在描绘之前的场景,这次是她和自己一起去安宁街41号的经历……看来是准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过程。 “走吧。” 徐向阳正将这些画作一张张收集起来;而与此同时,林星洁起身,她不再继续看这个房间,而是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转移位置的鬼屋……没关系,它藏起来,我们就去找出来,它离不开太远。”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归家路途 疑似[巢母]的佞神所释放的力量波及全城,让城外之人无法入内、城内之人无法逃离,将锦江市变作一个彻彻底底的围城;所有想要违反这一规定的人,都会被身上所系的无形丝线头下脚上地吊起,陷入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如果有人想要用强大的外力打破封锁,则会眨眼间夺去三百二十万人的性命…… 情况看起来已经陷入前后两难的窘迫境地,而只要是在观察局势的人们,都能想明白一个道理:这不过是个开始。 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陷阱;陷阱存在的意义自然是捕获猎物。对于佞神来说,数百万普通人,以及那些寻常通灵者和灵媒的性命,显然称不上合格的猎物,那些不过是诱饵罢了。 见到徐向阳和林星洁从禁区中好端端地走出来,虽说是理所应当,李队长等人还是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眼下这种情况,要是再失去神媒的支援,他们就彻底玩完了,还不如趁早举手投降。 “那栋楼房不是鬼屋,这栋楼外面的情况,难道只是伪装?鬼屋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听完徐向阳的讲述,龙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鬼屋转移这种事情的确发生过,但往往是在消失后一段时间内又重新出现在原来的地点。如果鬼屋现象连在空间层面上都转移了,那只能说明是更庞大的远境力量在起作用。不过,既然是在神媒的地盘上,发生这种事并不稀奇。” 周行健和李横竖面面相觑,又转过头来对两位年轻人说道: “我们马上安排人手在全城范围内展开搜索。‘阎罗眼’建立起来的远境波动监视系统,在平常时候很好用,能24小时全天候地监测三千平方公里以内的鬼屋现象和活动痕迹,但放在眼下,说不定还是最原始的方法来得靠谱。” “只要得到任何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说到这里,李横竖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大姐,我们就全指望你了。” “……” 林星洁正出神地盯着远处夜幕下的河边柳树,直到徐向阳悄悄扯了扯她的胳膊,女孩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竟是在和自己说话。 “哈,你叫我啥?”长发姑娘指了指自己满溢着青春活力与胶原蛋白的年轻脸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对方,“你都几岁了啊大叔?” “那要不叫你领导?” 李横竖不以为意。 听上去很是随意,但在徐向阳看来,这人可能在对神媒的称呼上纠结了很久,才会做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选择。这是与此人表面上言行不相符的心思细腻的体现。 归根结底,是因为林星洁在被正式认定为神媒后还没过去太长时间,再加上她本人暂时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才会有人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算了,反正我都答应。” 林星洁反过来抓住了徐向阳的胳膊,用一派无所谓的口吻说道。 “事关我的朋友,就算没有任何人要求,我也会做的,而且会尽我的全力。” …… 半小时后,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几位大人。 神媒走后,龙婆似乎也对无法得到合理解决方案的反复讨论失去了兴趣,和她的属下们一同告辞离开。剩下两个男的不约而同地点了根烟,吞云吐雾,看着营地里的工作人员们忙忙碌碌,随便找个角落偷懒。 “说起来,以前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吗?” 李横竖态度很随意地问着身边的老人。 他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周行健了,早年还和对方一起干活,两人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李横竖的能力在那之后的工作中被发掘出来,被评定为有道: “我饿了,向阳,快回去做饭吧。” 徐向阳愣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 “怎么,我就是专门管烧饭的是吗?” “可我烧的不好吃嘛,至少不如你烧的好吃。” “不好可以练。每天只吃不做,小心变成大懒虫。” “我就是懒虫!” 林星洁撇了撇嘴,毫不害臊地承认。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胳膊,在毫不顾忌地将身体贴上去的同时,那张清纯可爱的脸蛋凑了过来,她在超近的距离露出小狗般讨好的笑容,嘴唇贴到耳边说: “我想吃酸菜鱼口水鸡焦溜豆腐蒜苔炒肉炸土豆糖醋排骨……” “差不多得了啊,你搁这报菜名呢。” 徐向阳甩开了她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 “今天太晚了,我去街上随便买点回来。” 在卸下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以后,林星洁其实是那种很会撒娇的女生,两人最开始关系好起来的那段时间里,他常常因此被迷得神魂颠倒,不过都已经相处好几个月了,他早就已经免疫啦。 不过……徐向阳摸了摸下巴,他突然想到了一点,今天星洁的这个撒娇方式有点像班长大人,倒确实略微有那么一点点新奇…… “不是无偿的,是有奖励的哦。” 林星洁抱着男友的脖子,开始拿头发挠他脖子的痒痒。虽然是在巷子内亲密拥抱,说不定街坊邻居偶尔出来一下就能看到,但他们早就不在乎这个了。 “什么奖励?” “嗯,今天晚上我到你卧室去?” 徐向阳听到这句话,又不禁感慨,俩姑娘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要是换成班长大人来,起码得用更加害羞和柔媚的语调来说这句话——哪怕是装的;而出自林星洁嘴里,就显得非常自然…… 甚至有点潇洒。 虽然从结果而言,两个人想要和他一起做的事情,可能并无不同。 “不行,今天姐姐在家。你和她睡一个房间,她耳朵可灵着呢。” “我看是你胆子变小了……” 林星洁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半响没开口。等徐向阳疑惑地望向她时,发现对方整个人已经从兴致勃勃的状态中陷入了沉默,连肩膀都垂下来。 “对不起,我好像也突然没兴致了。” “……是吗?” “嗯。因为清月的事情还没解决嘛。我们甚至连她一面都没能见着。” “说的也是。” 徐向阳跟着叹气。 正当两个人都在垂头丧气的时候,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喂,你们俩杵那儿做什么?” 李青莲说。 女人穿着做饭用的围裙,一头黑发扎成马尾利落地披在身后,她倚靠门框,手里摇晃一柄漏勺,正侧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六章 寂寞的姐姐 姐姐……居然在做饭? 徐向阳张大的嘴巴足以塞得下一颗鸭蛋,连自己正抱着女朋友的事情都忘了,就这么维持着搂搂抱抱的姿势,站在巷子里呆呆地看着对方。 倒是林星洁反应得更快,连忙松开了手。 在不认识的师生路人和不熟悉的邻居面前,她总是能表现得旁若无人;但面对如今唯一一位关系要好的成年人长辈,且自己正在卿卿我我的对象还是那人的弟弟,少女难免会感到害臊。 ……更准确地说,是拘谨。 李青莲晃悠着手里的漏勺,上面还沾着几滴汤汁,显然是刚从锅里拿出来。她注意到了自家弟弟那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眼神,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小子,你在看什么?以为我不会做饭吗?难道忘记你的厨艺是谁教的了?以前你不就是吃着我做的饭长大的?这才过去几年,就通通忘光啦?” 徐向阳回过神来,面对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质问,他笑着回答道: “别生气嘛姐姐,我这不是因为好久没看到了,才觉得怀念啊。” 他拉着林星洁的手往门口走。李青莲作势要拿漏勺敲他的脑袋,被他脖子一缩躲过去了。 徐向阳走到餐桌前,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热腾腾的菜肴。他闻着香气,立刻像流口水的哈巴狗将脸凑到碗边。 “姐姐的工作那么忙,后来压根没时间做饭,所以家里的事情才变成主要是我在负责,我可从来没有过怨言哦,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是担心,那么久没到灶台前,姐姐你的手艺会不会有点生疏了?” “少废话,快去洗手。” “哎等等等等,这块红烧肉会不会烧焦了啊?我先尝一口。” 徐向阳迫不及待地正准备动筷子,手就被姐姐像拍苍蝇似地拍了一下。 “多大人了,还这么不讲卫生。刚从外面回来,要记得洗手再吃东西,不然细菌会从口腔进入人体的,知道吗?” 站在旁边的林星洁,看着自家男友像个小屁孩那样被姐姐大人拎着耳朵毫不客气地教训,捂着嘴巴发出一阵“噗噗”的笑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笑得都快眯成月牙的形状了。 “你小子,是不是人越大越幼稚?总觉得小时候的你还要乖上不少呢。” “我这是变活泼了,不是变幼稚。” “那就是变调皮了。看来每个孩子都要渡过一段调皮捣蛋的时期,就是你这人来得比较晚,都高三快成年了才来。” “……你说是就是吧。” 两位年轻人洗完手后,在桌子旁坐下。林星洁替三人各盛了一碗白米饭,李青莲也将今天晚上的最后一道菜——正放在锅里煮着的鸡汤倒进大碗端过来。 “哇,今天晚餐可真丰盛。” 林星洁拍了拍手,做了个“合十”的姿势,表情很是开心。 “平常可吃不到那么多好东西。” “哼哼,比起小阳,还是姐姐我烧的菜更香吧?” 李青莲大言不惭。 “那是。哪像向阳,最开始把我当客人对待的时候,做菜还挺用心的,后来关系越好,他就越是随便应付。现在每天早上就是泡饭过咸菜……” 长发姑娘嘟嘟囔囔地抱怨。 徐向阳懒得理她。两个偶尔下下厨的懒婆娘,怎么能家庭煮夫的辛苦,每天都要准备买菜下厨做饭是多么枯燥辛苦的一件事。 “莲姐,你今天怎么有空下厨?” “我这段时间不是没工作嘛,就在家里休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青莲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大快朵颐、大嚼特嚼,咬得满嘴都是肉汁,随手拿餐巾纸一抹,立刻又投入到下一块肉上。 她的吃法非常豪迈,完全顾不上脸面,可以看得出是蹭各种婚宴吃席的一把好手。据说是因为平常工作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狼吞虎咽成了习惯。 “别吃那么快,对肠胃不好。” 徐向阳忍不住劝说。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能起多少作用,有些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而对方的反应永远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可说总归是要说的。 有时候,因为在负责家务这块忙得比较多,徐向阳甚至会觉得相比起姐姐,他更像是照顾人的长辈那一方。准确地说,姐弟俩是相依为命、互相照顾的关系吧——所以,作为监护人和被监护人,他们的相处才能如此平等,和别的家庭都不一样。 李青莲停下筷子,连头都没抬,端着碗回应道: “你放心,我最近已经开始学会放慢点吃了。” 说的过程中,她那只正在飞速动筷子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徐向阳有时候总是在想,虽然莲姐迄今为止因为工作和生活都很忙碌的关系,始终没有找过男朋友,但她以后就算真的想找,恐怕难度还是会很高。尽管脸蛋长得确实不错,但要是有男人和她一起吃过一次饭,就很有可能被直接吓退。 不过话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心思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才会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人眼中的形象吧。 ……顺便一提,由于林星洁在和姐弟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所以连她也继承了和莲姐相差无几的吃饭风格。 徐向阳家的餐桌上,晚上常常发生的“抢菜大战”中,每每落入下方的竟是他这个唯一的男生,逼得他不得不加快夹菜的速度,才能从一大一小俩姑娘那风卷残云般的吃饭速度中抢下一两块好肉来。 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灯泡照亮这间小小的客厅,碗筷碰撞的响动洋溢着充满温馨的生活气息。 “我马上就要不干警察这行了。” 李青莲鼓着腮帮子,随口扔出一个话题。 “哎,是吗?” 徐向阳停下筷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也不能说不干了,就是和普通警察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披着警服,名义上也是公家的人,但要面对的人群和事务都是和超自然有关的,和以前算是彻底分割了,干的活也会轻松些……嗯,大概吧。” 李青莲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 “不论如何,在工作还在交接的这段时间里,我确实很闲。” “这样啊。那要不,以后的晚餐都让你做?” “想得美。” “轮流?我一天你一天?” “……不行。” “三个人呢?我,星洁,还有姐姐,一人负责一天,很公平。” “我可以……考虑考虑。” 嘴上说是考虑考虑,但看李青莲一幅为难的表情,就知道八成是没可能了。 徐向阳知道,其实今天这一顿丰盛的晚餐,对于李青莲而言就是典型的心血来潮,她很快就会变回那个一回到家就懒洋洋趴到沙发上的姐姐。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想。 “说起来,现在你们俩都挺忙的吧。” 李青莲细心地将饭碗里的最后一颗米舔掉,放下筷子,笑眯眯地看向座位上的两位年轻人。 “你知道?” “工作换了嘛,有些事情比之前容易打听到。” 女人托着下巴,望着林星洁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 “没想到啊,小阳那天随便带回家的一个姑娘,背景居然会那么大。” 林星洁被盯得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小声回答道: “我也从来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青莲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家弟弟,神色莫名有些复杂。 半响后,她轻笑着提议道: “今晚就不出去了。我们一起在家里看碟片吧,怎么样?” * 这天夜里,躺在床上熟睡的徐向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 那声音很轻微,比寻常人独自行走的脚步声更轻;但是因为正好从他房间门经过,所以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自从通灵能力成长以来,人们口中所谓的“第六感”,正在他的身上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成为一种接近于五官所带来的实际感受——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第六种感官”。 徐向阳不知道这算还是坏事,但不管好坏,他只能选择接受。 徐向阳只是在恍然间发觉,自己的身份好像正在慢慢远离一个普通人…… 如同整个人生命的本质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不知道星洁和清月她们在觉醒能力的那段时间里,是不是有过相同的感觉呢?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大脑尚处于困顿之中。 他望向玻璃窗,淡淡的天光纯净而清冷,像一汪山涧流淌的泉水,顺着窗台边沿往下滴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夜的月光比过去几个晚上明亮了好几倍,甚至有点刺眼。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后,他总算清醒过来,下床穿鞋,推开卧室的门。 他已经知道站在门口的人是谁了。 尽管没有用肉眼亲眼见到,但他的意识却能对这个房间、乃至整条小巷里每个人的活动了如指掌,这还是在未发动能力的情况下。 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然是个“超人”,只是这种改变不像成为灵媒那样剧烈,而是潜移默化的成长。 “……姐姐,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他在走到客厅的时候,开口问道。 刚刚经过房间的人是李青莲。 林星洁还在房间里睡着,莲姐是一个人走出来的。 而不知为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莲姐始终站在自家门口扮雕像,一动不动。 是半夜睡不着,准备出来吹吹风么? 徐向阳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他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女人。她扎在后面的马尾辫已经解开了,一头流丽的黑发柔顺垂落,安静地披在肩膀上。 李青莲抱着双手,倚靠门框,微微抬头,正在眺望高悬夜空的一轮半月。 女人的身体微微瑟缩,伫立在以门框为边界裁剪出来的寂寥夜色中,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笔直身影,此时看上去竟透着一股沉重到让人胸口发闷的孤独与悲伤。 徐向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这个时候,姐姐似乎终于从某种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的深沉情绪中清醒过来,正在发抖的身体微微一顿,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他。 “小阳……” 莲姐的脸颊由今夜尤其明晰清澈的月光笼罩上了一层霜白,其上宛然可见一道尚未干涸的泪痕蜿蜒,她的嘴唇轻轻颤抖。 “我刚刚好像……看见你的爸爸妈妈了。” 她说。 () 1秒记住网:。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月光下的亡灵 姐姐她……在哭? 徐向阳又一次陷入震惊当中。 这和今天晚饭前那种“姐姐她居然愿意做饭”开玩笑般的惊讶不同,他这次是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还从来没见过李青莲哭泣的模样。 在他的印象中,姐姐永远是那个英姿飒爽,性格刚强,行事雷厉风行的强大女性。 她在和家人相处的时候会发自内心地绽放轻松笑容,平常工作的时候则是一脸严肃,有时候还会露出近乎冰冷的表情。他以前有幸在姐姐的工作场合中见到过几次,那种态度自然是针对犯罪分子的,但是普通人看了同样会被吓到。 这就是徐向阳对李青莲的几乎所有印象。 当然,还有些转瞬即逝的时刻——十分少见,当姐姐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休憩,或是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她的脸上免不了会残留些许疲惫的神色。那已经是她流露出过的最软弱的表情。 除此以外,在徐向阳有限的记忆当中,李青莲从来没有哭过一次。 也许是因为姐姐以前总是会避着自己偷偷一个人哭……但在徐向阳看来,更大的可能是,她有某种强迫自己的习惯,她不会哭,更不允许自己哭。 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大晚上的不睡觉从房间里跑出来,站在门口呆呆地站立上十几分钟,一边吹吹风抬头望月亮,一边默默流泪。 这是红楼梦里林黛玉该干的事儿,不是李青莲。 “姐……姐姐,你,你怎么了?” 他连话都说得有点结巴了。 徐向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动了通灵能力,猛然扩散的灵觉将周围数公里内——包括地底和天上的所有景观及其所象征的信息,全都映射到他的大脑里。 徐向阳最开始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还会因为一股脑涌入大脑的大量信息而觉得头昏脑胀,甚至有想要呕吐的不适感;但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在这稍纵即逝的短暂时间里,因为过于在意姐姐的状态和“她竟然哭了”这件事本身,他甚至忘记了李青莲刚刚对着自己说出的那句话,同样很能吸引注意力,同样奇怪到不行。 没有……没有…… 果然哪里都没有异常。 要是真的有危险,他早就该抓着姐姐大人逃到星洁卧室里去了。 没有邪灵,没有正在靠近的人类。 徐向阳心想,但这并不意味着李青莲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他马上就联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些东西是他用肉眼看不到、灵觉亦探索不了;归根结底,是属于大脑认知范围内的问题。 也就是说,只有当事人能看见。 徐向阳没有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前方是姐姐和她背后敞开的门,自天空洒落的月光正随着他的步伐靠近,变得越来越明亮。 这个时候,徐向阳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们家的客厅并不大,从房间走出来到门口,横竖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他很轻松地能跨过去,可是自己每一次抬脚落足跨越一步的时间,面前的月光亮度却正在以一个迅猛的势头飞速增强,直到他眼睛都快睁不开的程度。 这哪里是月亮?简直像是正午时分企图抬起头来直视天上高悬的太阳。 李青莲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逐渐接近自己,没有伸手去擦掉脸上的泪痕。 直到徐向阳抓住她手的瞬间。 女人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一双眼睛略显迷茫地眨了眨,然后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双目有了焦距,看向自家弟弟。 “……向阳?” 李青莲没有挣脱徐向阳握着的手,而是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我有点睡迷糊了啊。” “没关系,我去外头看看。” 徐向阳与莲姐交换了一下位置,站在门框底下,朝着小巷望去。 狭窄的两侧墙壁仿佛融入夜色无限眼神,中间的青石板道路被染上冰天雪地般的苍白,每一道缝隙、每一颗灰尘,都在灿烂的光芒中被照得清晰可见。 ——果真是异常不同寻常的月色,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徐向阳很快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在如今的锦江市里,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 “我见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这个时候,姐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 徐向阳转过头去,看到李青莲牵起了自己的手,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暂时看不出姐姐身上的情绪,好像没有刚才那种伤春悲秋的感觉了,而是平静下来。 但这种平静中,分明酝酿着某种更复杂的情感。 李青莲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定定的,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第三遍。 “呃,你是说我的爸爸妈妈……”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决定做出试探性地提问,一边紧盯着对方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 “可他们不是已经……” 在暑假期间,他和两位友人分享过自己的过去。 徐向阳在还未上小学之前,和爸妈一起住在一个叫作吴城的地方。 其实林星洁小时候就和爸妈住在这块儿,只不过更靠近村落,两边的方向不一样。 然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夺走了他的父母,毁灭了他的家,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场火灾烧得很彻底,原本的房屋只剩下一片废墟。起火源之类的都被烧干净了,根本找不到线索,连是意外失火还是有人故意纵火都不知道,当然,警方档案里记录的肯定是前者。 至于徐向阳…… 现在的他,只记得被救出来以后的事情了。 包括在医院中醒来,精神稳定下来后接受警方询问,还有参加葬礼的事情。 第一个发现火灾现场的是路过的人,莲姐是在有人报警后不久赶到现场,她在第一时间就果断冲进来。但因为火势实在太过猛烈,她只来得及冲入徐向阳的房间,把年纪尚小的那个男孩抱出来。 到现在,她身上依然有烧伤痊愈后留下的疤痕。 在那之后,徐向阳在亲戚家住了一段时间,李青莲从警校毕业当了警察,就正式成为了他的监护人。 或许是因为姐姐的存在,很好地填充了徐向阳在家庭情感上的缺失部分,他并未因父母的早逝感到孤独。 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有不懂事的小屁孩在得知他的家庭状况后,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但哪怕是在当时,他也不会因为这种时而生气。 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死者无法复生,逝去的时间没办法重来,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一个家人,那就是莲姐;于是一直以来的愿望也只有一个:那就快点成长、早日长成大人,好为姐姐分担家庭的重任。 最近不到一年的时间以来,他又多了两个想要去保护的对象,但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但我确实看见他们了。” 李青莲坚持道。 “爸爸和妈妈?你确定?为什么……” 徐向阳越发迷糊。 “那,他们在哪里?” 莲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思状态中。 “你知道,我和你妈妈的关系以前很好,因为我小时候也总是一个人。爸妈都去城里面了,没空管我,当时在老家一直照顾我的就是她这位远房表姐。后来,即便是在她结婚之后,我们俩的关系还是很要好,你的父亲也是个好人……所以,我们两家始终没有断了联络。小阳,姐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记得吗?” “……嗯,我知道。” 从血缘上说,李青莲只是徐向阳的远房表姐,两人的关系却胜似亲姐弟。 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莲姐也不会以一个刚刚进入社会,连自己都还是个“大孩子”的时候,就毅然决然选择成为他的监护人吧。 “可是,明明他们对我这么好,我却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们夫妻俩都是好人,为什么……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成为牺牲者,我却无论怎么想办法,都救不了他们……” 姐姐的语气很冷静,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有点可怕,就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变得支离破碎和颠三倒四。 徐向阳这下更加慌张了,他看见姐姐的嘴唇正在发抖,没有说话的时候,女人正用牙齿死死咬着唇瓣,胸膛正在不规律地急促起伏;同时,从姐弟俩正牵在一起的手上传来了一股很不正常的力道,握得他手掌发疼。 “姐姐……姐姐!” 徐向阳连忙叫了两声。 同时,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莲姐说这些话是因为什么?难道是觉得愧疚,因为当时她只来得及救出自己,而没有救出他的爸爸妈妈?难道她一直以来始终闭口不谈,甚至通过需要通过疯狂工作来发泄的心理压力的源头,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可……这根本不正常!在他看来,这种想法完全是在自虐!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李青莲在那次火灾中做得都已经足够好、足够厉害了,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指责她。 事实上,徐向阳一直都很佩服姐姐当年敢于冲入火场的勇敢,打从心底将李青莲看作自己偶像,并且感到向往,想要成为那样有勇气的大人。 如果不是有李青莲这个榜样在,他就不会成长为现在的自己,更不会有机会与星洁还有清月她们认识。 徐向阳搞不懂,就算她和父母的感情很好,为他们的离开感到悲伤,也不用这么硬钻牛角尖吧?莲姐的性格一直很潇洒,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给年幼的他留下过类似于“这个大姐姐很帅”的模糊印象,压根不像是这么别扭的人。 “和你……和姐姐你没关系吧?当时那种情况,你能救出我一个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很了不起……” 他只能想办法劝慰对方。 在这个过程中,李青莲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只是默默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徐向阳也不管,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叽里呱啦,直到他讲得口干舌燥,再憋不出半个字后,这才停下。 经过一阵难熬的沉默后,女人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李青莲似乎是忽然间想通了某件事,整个人的肩膀和面部表情一齐放松下来,嘴角微微上扬。 “小阳,你说得对。” “呃……?” 哪句?我刚刚可是说了一堆话啊,连自己都记不清讲了啥。 “我是说,他们确实已经死了,我不该在这种问题上抱有奢望。”女人好像看穿了他的疑问,回答道,“就是因为清楚这件事,所以我才会想尽办法找出那一天的真相。” “……真相?爸爸妈妈他们难道——” “他们不是意外死的,我总有这种感觉,可始终找不到证据,也就一直没和你说。不然只是平添烦恼。在接触到真正的超自然事件以后,我本来以为自己距离答案很近了,结果却并非如此。” 李青莲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你看,通灵者啊灵媒啊,邪灵啊鬼屋啊,还有那个什么远境,都是些很复杂的事情,想要搞明白可不容易。” “……好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莲姐将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重新扎起来,她一边绑着马尾,一边示意他往天上看。 “我想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今天晚上的月亮,有些与众不同,对吧?” “嗯。” 徐向阳微微颔首,他抬起头,视线逡巡着广袤无垠的夜空。 奇怪的是,明明周围的月光亮得不可思议,将整条小巷照耀得宛如身在白昼,可在天上,他却找不到那轮月亮的影子。 “我刚刚睡下不久,就觉得月光特别亮,于是惊醒了。本来是想出去看什么情况,却无意间却注意到月亮不见了。我以为这是某种特殊的天文现象,然后没过多长时间……” 李青莲的声音严肃起来。 “我就看到死去十年的那两个人,站在我的面前。”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我们的未竟之梦 徐向阳望着面前这条空空荡荡、雪白凝霜的巷子,想象着两个早已死去的人出现在惨白的月光下,伫立在他们家门口。 “我本来是想离开这条巷子的,结果还没等我走出家门,就看见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站在那儿。” 李青莲指了个方向。 “就在那儿。” 莲姐手指着的地方,是平常邻居们都在用的水龙头,管道和巷子伸出的井水相连。徐向阳平常就在这儿洗菜洗碗洗衣服,离家门不过几步远。 那个地方现在当然是没有人的,但他父母的亡灵曾经在此地徘回…… 一想到这点,徐向阳的心情就变得很复杂。 “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李青莲叹了口气,“我在认出他们俩是谁的那一瞬间,先是感到不可置信,然后就有种着了魔般的感觉,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他们,想要和他们说话,那些我过去来不及说的话。但正当我想要接近的时候……” 姐姐的话头顿了顿。 “我听见你的声音在背后呼唤我。然后,我就有种好不容易从梦中醒过来的感觉。我的浑身上下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起了一身冷汗。” 李青莲的目光再度投向小巷。 “再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这样说,”徐向阳抓抓头发,“我觉得自己有点……” “有点害怕?” “有点害怕。”他老实承认,“但又有点遗憾。” “遗憾?” “是啊。因为,我也想再见他们一面。” 和李青莲想要再见他们两人一面的动机不同,作为儿子的徐向阳之所以会有这种年头,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渴望。 是的,他就是没来由地有一种冲动,想要再见那两个人一面,再看看他们的样貌和神情,看看他们究竟长什么样子…… 因为,记忆深处那对给予他生命,让他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的身影,如今已经模湖得只剩下轮廓,再过几年,他说不定真的会彻底遗忘。 徐向阳对自己向来很诚实。他知道,他没办法为此流泪痛苦,因为记忆丧失的缘故,他连在父母葬礼上的时候都没有哭——他还记得当时年龄尚小的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感受,比起悲伤,更多的还是茫然与恐惧。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往事已然如风。只是,面对这像是即将被风吹散的沙画般脆弱的回忆时,他总免不了感到一阵澹澹的哀伤。 “还是别了,很危险吧?” 李青莲微笑,伸手用力搓了搓他的头起来,你还挺厉害的嘛。” 很突兀地,李青莲又一次开始搓揉他的头发,这次用的力度比上回还要大。 “居然能接连遇到两个这样的特例,在历史上肯定很罕见吧?” “是绝无仅有。” 徐向阳一边举起双手抱住脑袋,试图挣脱姐姐手臂的桎梏,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有两个神媒诞生在同一座城市就是前所未有的例子了,何况她们之间的关系还如此密切……” “三个人里,只有你很普通?” 姐姐大笑。 “不是,也算不上普通吧。” 徐向阳都囔了一句。 不过,无论“最强通灵者”的能力是真是假,是否同样是绝无仅有的特例,相比起一旦诞生就注定站在世界顶点的神媒来,确实显得……普通。 “的确,不算普通。”李青莲看着一脸不满的弟弟,她的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说不定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因为你身上有某种特别的地方,才能吸引到特别的人和事。” ……又是童年那场火灾的事情吗? 听姐姐若有深意的语气,徐向阳很快联想到了答桉。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认认真真地说明这件事: “姐姐,老实说,关于老爸老妈的事情,我的记忆已经很模湖了。” “嗯,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因为那场火灾的缘故,你失忆了。” “但是,和我不一样,姐姐你可能还记得很清楚吧?所以……” 徐向阳的话才讲到一半,突然发现身旁的女人没声儿了。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提起过去的事情后,姐姐又要变回之前那副模样,连忙扭过头去看她。 但李青莲只是轻轻地,对他展露笑颜。 “小阳,你在害怕吗?” “我这是担心。” “说起来,你之前那种反应……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阳慌成这个样子,还挺好玩的。” “……这是长辈该说的话吗?” “哈哈,在你面前,我可没从来找到过身为长辈的感觉。一直以来,我这个姐姐当得可没威严了,还得麻烦你一个小孩子照顾生活。” 李青莲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又打了个哈欠,态度潇洒地转身离开。 “好啦,我有点困了。你要没事的话也赶紧回去睡吧,不是说明天会很辛苦吗?” 没事……吗? 徐向阳又望了望背后没有月亮的天空,和被白茫茫一片的月色所覆盖的巷道,他摇了摇头,跟着李青莲走回家中。 …… 当然不可能没事。 但谁都知道,那是一头操纵着数百万人精神和肉体的庞然怪物,它想要做的事情,是无法被阻止的。 人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这天深夜,月光如飞雪,漫布全城。 无数人的家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丈夫人间蒸发,独自一人抚养孩子长大的中年妇女,回到家中时,却看到了那个失踪十年的男人正坐在餐桌边。那张脸熟悉而又陌生,在看到的刹那,女人呆立当场,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鳏居在家多年,孩子都长大成人前往别的城市,独自一人生活的老人听到有人敲门,从猫眼处朝外瞧去,看到了多年前因病逝去的老伴儿竟站在门外,对方的神情就好像刚买菜回来那样平常随意,朝自己打了声招呼; 几岁的时候父母因事故双亡,从小寄人篱下,养成了沉默寡言性格的男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却无意间瞥见一对眼熟的夫妻,正面带亲切的微笑,站在路口处迎接自己; 因为粗心大意,导致自己的孩子出车祸死去,和妻子离婚后过了浑浑噩噩大半辈子的上班族男人,晚上和同事们喝了酒大醉一场,独自一人醉醺醺地走在回家路上,却在昏黄的路灯光下,看到了那个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的小姑娘的身影。当她看到男人,立刻露出欢欣的笑容,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跑过来迎接他…… 曾经逝去的人,曾经的惋惜和遗憾,曾经埋藏于记忆深处混杂着哀伤与痛苦的美好时光,尽数随风归来。 因为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而重聚的人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上演一出名为“死者归来”的剧目,内容往往兼具荒诞与浪漫。 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 无数次魂牵梦绕, 和无数场未竟之梦…… * 第二天早上,徐向阳醒来出门洗漱的时候,感觉巷子里比平常安静了好几倍。 他站在镜子前,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闭着眼睛,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不知出于何种动机,佞神干了件大事,它将自身的影响力通过月光波及全城,而这种能力的效果,似乎是能让人看见想要看见的人—— 已经死去的人,已经离开的人,已经远离世界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此时此刻的他要是中了相同的招数,究竟会看见谁呢? 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的刹那,徐向阳的嵴背像过了阵电流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徐向阳的耳廓被带着芳香和暧昧的热气轻轻吹拂着;背后传来了熟悉的饱满触感,腹部搭上了一双柔软的手。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重逢的爱 徐向阳在被身后的人拥抱住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果是陌生的家伙,他肯定会做出激烈的反应……但问题就在于,无论是气息还是触觉,从身后传来的种种感官反馈,对他而言实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他能欺骗自己的头脑,却骗不了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相互触碰的瞬间,徐向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而与之相对的,下半身的裤子却一下子紧绷起来。 徐向阳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惊了,不禁暗骂真是个不像样的家伙。 曾经的他是个满脑子只有好好学习,别说找女朋友,姐姐以外的异性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到最感人的地方呢。” “感人?” “是啊。” 班长大人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在调整了语气和神态后,她抬起头,安静而认真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徐向阳,你知道这个计划想要成功,最关键的一环在哪里吗?” “……” 他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那就是,我要保证我在离开后,你一定会全心全意地惦记着我,想念着我,只有这样,妈妈的能力才会对你起效,我才能顺着她的力量找到你。”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就算是我身边随便哪个朋友走了,我都会挂念啊,何况还是恋人。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了?” “可是,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女孩的脸上绽放笑颜,“我并不确定自己会离开你身边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 她的笑容中透着飞花般的虚无缥缈与琉璃似的虚幻易碎。 也许这是因为,面前的她本来就是幻觉。 徐向阳愣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即便对方仍然是“假清月”扮的,不清楚目的不了解动机,只是像这般模彷到他完全看不出来的程度——那又如何? 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会顺着冲动抓紧她,用彷佛是要将她揉进体内的气势拥抱她,然后…… 再用力地亲吻她。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章 1999年的深秋,一个大新闻 不知不觉间,徐向阳的思维、意识,全都在唇齿相交所带来的温度与湿度中慢慢涣散,彻底沉浸在这个漫长柔软的吻里。 沉迷于幻觉所带来的体验里,这听上去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但他并没有去在意这种危险,而是反过来,愈加认真,并且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 这般体验就和过去每次和班长大人接吻时的感受一样,再过几次都是让人迷醉和欣喜的,这让他忍不住将揽住女孩腰身的手臂收紧。胳膊用力的同时,他能察觉到彼此紧贴在一起的胸腔内心脏的跳动,甚至肌肤底下血流的脉动…… 这是徐向阳发乎于情难以自禁的举动,一旦遇见这种情况,竺清月自然会难受,但她从来不会挣扎反抗,甚至不会松开自己的手和唇,她只会在这个过程中拍拍他的胳膊,用最温柔的方式示意他别那么用力。 这一次,竺清月没有做出这个动作。因为她不是活人,而是幻觉,不需要人去怜惜,但身体的本能还是让徐向阳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松开双手。 然后,他听见竺清月在自己耳畔轻声说道: “觉得熟悉吗?不用奇怪,你现在所有的感觉,都是回忆中的复现,是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反刍。” “……你一定要挑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吗。” 徐向阳有点无奈。 “刚才的氛围都被你破坏光了啊。” “呵呵,我这是出于好心,在提醒你呀。” 竺清月抬起脸,说话的时候,她的呼吸尚显急促,朱唇微启,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脸上,近在迟尺的雪肤上浮起艳丽的红晕,勾人心魄——这张脸在此时此刻的反应,同样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如此鲜活,看不出半点虚假。 “免得你真的沉浸在幻觉当中,忘了现实中的我还在等着你去拯救呢。” “那就就别和我接吻!”徐向阳没好气地说。 “哎,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竺清月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已经那么长时间没见了呀,这一次难得能有机会相遇,我怎么忍得住呢。” 说到这里,少女毫不掩饰地露出失落的神色。 “真遗憾,我们俩毕竟只有亲吻的经历,所以你记忆中的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要是早点找个机会做到最后,说不定现在就能……不,是肯定可以——” “我们说正事吧,好不好?”徐向阳有些无奈,“你不是瞒着佞神来到这里的吗?要抓紧时间,免得被你那位‘妈妈’注意到。” “哼哼,现在才装正经?” “……我并不是在装正经,而是完完全全被你说动了。” 徐向阳换了副认真的面孔回答道,他一边说,一边用充满爱怜的柔和力度,轻轻抚摸女孩的脸颊。 “所以,我想早点见到你,早点见到真正的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到这些,不是吗?” 竺清月像被主人抚摸皮毛的猫儿那样,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嘴里却还在哼哼: “算啦算啦,算你通过了。那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徐向阳直到听见这句话,这才悄悄放心。 “原来她真的有话要对我说”——这就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假如清月其实拿对方没有办法,她所作的这些只是为了能再见自己一面,这种任性的行径班长大人自然是做得出的,但若是如此,留给徐向阳的反应就只剩下苦笑了。 “你们已经去过我家了,应该注意到妈妈已经将‘鬼屋’都转移走了。对于你们来说,其实真正的难题是如何寻找佞神和鬼屋所在的位置,但实际上,这二者并不在一个地方。由于佞神本体的‘体积’太过庞大,以鬼屋的规模和容量根本塞不下,所以它只能滞留在壁垒附近。现如今,二者仅仅是用‘线’联系在了一起;可接下来如果放任鬼屋现象扩大到整座城市,那就不好说了。” “是这样啊……” “嗯。总之,在这个过程中你的存在倒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星洁。因为只有她有能力对抗佞神。” 竺清月一点儿都不客气。 “你要觉得我不重要的话,我可就不来了?” 徐向阳一点儿都不惯着她。 “那怎么成!你对解决这起事件不重要,但对我而言很重要,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 “算啦算啦,算你通过了。”徐向阳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我再认真听会儿。” 竺清月眨了眨眼,好像有点忍俊不禁,在都囔了一句“真是个小气的男人”之后,她才继续说道: “星洁可能有办法对抗妈妈的力量,但妈妈不可能让她进到鬼屋里面来。就算是同等级的邪灵,也会有不同的地盘意识,这点就和野兽一样。” “……原来如此。”徐向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人类也有相同的想法,只是体现得不会那么直接。” “会用‘文明’来做伪装,对吧?”班长大人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看来向阳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如果没有地盘意识,就不会有‘私宅’和‘家’这种概念了,我认为鬼屋现象其实就与此有关……这是我被关在鬼屋中第217天的时候所联想到的事。” 徐向阳吃了一惊。 “你……!” 没等他问出口,竺清月已率先抬起手,用芊芊玉指挡住了他的嘴唇。 “这件事不必多说,只要接下来你能及时赶到,救我出来就行。” “……” 徐向阳果真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你和星洁两人需要兵分两路。由你进到鬼屋里来救我,再由星洁去对付佞神的本体。” “只有我一个人,足够吗?” 徐向阳很认真地问道。 他可不会在这种时候逞英雄,觉得既然是救清月,只能由自己来单干。 “……我无法确认。”竺清月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妈妈她恐怕不会允许放你以外的人到鬼屋里来。就算是你,也是因为‘母亲需要达成女儿的愿望’这一执念才……” “我懂了。” 徐向阳点点头。 “我无法确认的只是这件事其中的危险。你得一个人踏足由佞神制造的世界明。 “——太厉害了!” 班长大人双眼闪闪发亮。 “真是很棒的想法,我都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了,这样一来,说不定真的能有机会从源头着手……只要能击退佞神,鬼屋这边的情况就会好转。” “但是,这项计划具体想要实现,或许会很复杂。” “没关系,星洁她可是世界最强的超能力者,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力量,都支持她去这样做。” 在这件事上,竺清月显然比他更加具备信心,她的眼神里充满憧憬和向往。 “而且,我觉得她正是要干出这番大事来,才足以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身份。” 班长大人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惜,我被关在鬼屋里,恐怕看不到星洁到时候的英姿……” 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吃惊地大叫起来。 “清月!你,你的身体……” 班长大人的神情恍忽了一瞬。 “嗯,我知道。” 她轻声说。 房间内的光线穿透了女孩,她的身体轮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好快!消失得太快了吧……” 徐向阳情不自禁地喃喃,他虽然知道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地会到来——要不然他还真的有可能沉浸在幻觉中——但清月的消失速度太快了,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快看不见她了。 “是很快,连告别都来不及说呢。……啊,对了。” 透明的、发光的唇,在徐向阳的嘴唇上留下最后一吻。 “我把‘线’去掉了。抱歉啊,因为我之前觉得方便,就留了个线头,结果反而被妈妈利用了。” 竺清月已经消失了,唯有她最后留下的声音在耳畔萦绕。 “可实际上,我早就不需要它了。就算没有‘线’绑着,向阳也是不会离开我的……只要明白这点,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再见。” 告别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徐向阳同样用轻到只能由自己听见的声音回应道: “嗯,我们马上就会再见。” * 徐向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林星洁近在迟尺的面庞,和一双黝黑童孔里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担忧情绪。 见到他醒来,女孩的眉毛总算舒展开来,她十分高兴地捧住他的脸颊: “你没事吧?” 徐向阳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自己眼角下方的地方。 ——指腹传来湿漉漉的触感。 那分明是泪水流过的痕迹。 想起昨晚看见的独自倚靠门框默默垂泪的莲姐,徐向阳不禁想道:这难道是所有经历过幻觉的人都会产生的反应吗? “向阳?” “……我没事。” 徐向阳擦了擦泪痕。 “我刚刚……莲姐有没有和你说明情况?” “嗯,她说了。莲姐早上起来,看到你突然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就赶紧把我叫起来了。”林星洁微微颔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看见谁了?难道是……” “是清月。” “假的那个?还是单纯的幻觉?” “不。”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握住长发姑娘的手,将与班长大人的短暂沟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林星洁起初在安静地听着,直到听见竺清月所给出的情报,以及徐向阳那天马行空般的计划,她才惊讶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后,她的这份惊讶很快转变为愉快的微笑。 “很好,我们这就去做。” “……没关系吗?” “当然。我现在很期待,毕竟,这是我小时候就有过,或者说每个小孩子都会有的梦想呢。”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一章 去宇宙野餐 ——所谓每个小孩子曾经都有过的梦想,到底是指什么呢? 林星洁的说法并非夸大其词,对于身处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如果要做个调查,给中国的孩子们未来想要成为的大人职业排名次,“宇航员”注定要名列三甲。 在国内航天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为了实现在国际航天科技领域的“弯道超车”而不懈努力,全国人民都在热切关注航天航空,航天人的每一次朝前迈进都会得到鼓掌与喝彩的那几十年里,登上飞船、探索那浩瀚无垠的太空,这是一种在社会层面广泛传播的远大集体理想; 而当这种集体理想映照在个人的现实中,成为太空人,自然而然成为了幼年孩子们懵懂之下的追求。 相比起“科学家”,“宇航员”似乎是个更明确的方向。即便长大以后,真的能朝这个方向努力,有机会涉及相关领域的人,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但童年时的梦想就像是往人的内心深处埋下一颗种子,谁都不知道它哪一天是否会长成参天大树。 就像人类生来便有着对天空的向往和渴望,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和追求,如同文明诞生时相伴相生的火苗,或许会随着历史变迁而时明时暗,但它注定会永无止尽地燃烧下去,永不熄灭。 1999年11月13日。 徐向阳与林星洁两人并肩站在他们家所在的小巷前,在约定好的时间,等待接送的人到来。 两人像这样站在一起的时候,免不了像任何一对处于热恋期的情侣那样卿卿我我,打打闹闹。 一会儿搂抱在一起说悄悄话,一会儿互相掐来掐去,一会儿大笑着拍打对方的胳膊……完全不在乎从巷子里经过的人。 路过的旁人看见了,大概只会觉得他们很吵闹吧。徐向阳在以前还没认识星洁、还是匹独来独往孤狼的时候,路上见到了这种在人群目光中依然肆无忌惮的情侣,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很招人烦。 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成为这支“很烦”的群体中的一员。 玩闹了一阵后,林星洁将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倚靠过来,她不再说话,安静地休憩;而被她靠着的徐向阳,则正专心致志玩着她的那头柔顺长发,用手指绕着发梢,将黑色发丝圈成蝴蝶结。 林星洁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她才贴到男友的耳朵边上,轻轻咬着耳垂。 “向阳,我会成为国内第一个宇航员哦。” 湿热的吐息钻入耳廓,吹得他心头痒痒的。 这个时候,徐向阳突然想起来,他在通灵星洁时,于她记忆深处看到的童年回忆。 小星洁的卧室里,摆放着各种各样不像是小姑娘房间里会有的玩具,里面的确有一座航天飞船的微缩模型。 也就是说,曾经的星洁也是未来想要成为宇航员的那群孩子们中的一员吧? 徐向阳伸出手臂搂住女友的腰身,细细打量着那张近在迟尺的可人脸蛋,他轻笑着提醒道: “就算能交涉成功,你还是上不了电视的,一般人大概不会知道这件事。”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为了名声。一般人这辈子连太空舱都进不去吧?” 林星洁眨了眨眼,露出促狭的表情,她拿手肘捅了捅徐向阳的腰身。 “向阳,老实承认吧,你难道就不羡慕吗?” “……好吧。”徐向阳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回答道,“我是很羡慕,真的很羡慕。” 理由很简单,他同样是曾经想过要成为宇航员的那群孩子们中的其中一员。 可是,哪怕是在年幼的时候,徐向阳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能成为第一个飞向太空的人,他最美好的愿景,也不过是寄希望于未来航天技术已经很发达,到了普通人也能上太空的时代,他能享受一次宇宙之旅。 现实永远比幻想更能出乎人的预料,他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近。 “真可惜。”林星洁笑得更开心了,“不过放心吧,以后会有机会的。” “是吗?”他摇摇头,“你那个是特例吧,一般人可做不到。别说得到允许,没接受过训练普通人能不能撑得住都很难讲……” “我是说,以后我带你去。” 林星洁一字一顿地说。 “这……” 徐向阳瞪大眼睛。 这一刻,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刹那,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强烈情感。这到底是什么心情? “等我去太空感受一下环境后,应该就能带着你一起去宇宙了。” 她说得很认真,显然是有仔细考虑过。 “离开大气层后,不是会遇见缺氧、低温、真空等等各种问题吗?虽然以我的能力来说都是可以解决的,但总觉得心理上有点障碍,所以就算是成为神媒以后,我都从来没试过……我觉得,这次就是好机会。” 听她这样一说,徐向阳忍不住开始跟着畅想起来。 林星洁之前就提议过,要带着他在城市上空飞行。那时候的他虽然觉得有点心动,但一想到可能要被女孩子公主抱,还有可能被底下经过的人看见,他就有种本能的抗拒感…… 但在两人成为恋人以后,徐向阳已经开始觉得这种微妙的自尊心和害臊是毫无意义的了。 ——再加上,那可是宇宙! 有谁能抗拒得了冲向太空的诱惑呢? 想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林星洁同志。” 他终于知道刚才突如其来的那种情感,搅得他心潮起伏难以自已的情绪究竟该叫什么。 ——那是“浪漫”。 爱情、恋人,宇宙、星空;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却又同样会让人的大脑联想到浪漫的词语,当它们重合交汇于某一点时…… 这世上还有比一对相拥的恋人飞向宇宙更浪漫的事情吗? 那样的景象要是真的成为现实,想必是很荒诞的,很奇怪的,是很好笑的;但归根结底—— 果然还是浪漫的。 “是!保证完成任务。” 长发姑娘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 当然,他们两人中无论是谁都很清楚,这注定不会是一场他们口中“轻松”的宇宙之旅,因为林星洁即将面对的是一位佞神,一头控制着数百万人性命的险恶怪物。 即使来到了对等的舞台之上,即使两人都掌握着同等规模的超自然力量,但一方是怪物本体,一方却是人类。 林星洁再强,也依然是血肉之躯,只是她的思维足以承载混沌之海的力量;而想要和佞神战斗,她却首先需要将自身的脆弱抛诸脑后。 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可不管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都没有提起这一点,随意而快乐地聊着未来的事情,想象着以后两人或是三人或是四人一起去宇宙野餐旅行的场景,那恐怕是受重力所困,生活在地球上几十亿人都会羡慕的自由生活吧。 数分钟后,几辆黑色轿车依次行驶入附近的小路,领头的是两位年轻人的熟人。 “没想到,佞神会把对现实世界的突破口选在太空……” 李横竖对他们说,他的黑眼圈很严重,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怪不得找不到。要是没有你们发过来的情报,或许直到[巢母]的鬼屋彻底吞噬整座城市,我们都想不到吧,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论是太空还是远境,在物理层面,都是超出现如今人类观察范围的地方。 当然,要是有一头漂浮在太空中的怪物位于靠近地球的位置,以人类现有的卫星技术,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而要是在远境,既然佞神为了入侵人间而临近边界,那就有被通灵者观测到的可能——观星会有这样的人才,国内同样具备。 可一旦二者叠加起来,想要靠近佞神,便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简单来说,处于“即将入侵”状态下的佞神,它的所在的位置在空间层面上正好处于一种“重叠态”,想要捕捉到它,就得同时从两个方向接近。 这样一个无比棘手的难题,却有着最直接粗暴的解决方式: “——把一个神媒送上太空就好了。我最开始听到你在电话里这么说的时候,还觉得很吃惊,但后来越想越觉得,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我一和别人说起,他们也全都是这个反应。” 李横竖感慨道。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比我们灵活。不过,我相信你们俩也都清楚,这仅仅是第一步。我们知道它在太空,却不了解究竟在哪个方位;何况就算有答桉,航天飞船那边也有预定的发射轨道,不可能随意更改。等去了外空间,你还是得自己去寻找。” “我知道。”林星洁点点头,“它还要用‘线’居高临下操控城市,应该离得不会太远。” “即便如此,宇宙还是广阔过头了……” 李横竖看着年轻人们的眼神,没有再说下去。 “看样子,你们俩已经商量过了。那就没我什么事啦,毕竟是神媒的决定。” 男人让开身体,好让他们能看见后面跟着的几人。 “介绍一下,这几位是首都来的国防科工委和航天局的代表。” 几位官员神色拘谨地朝他们点头问好。 “外人能进入锦江市了?” “从凌晨到日出的几个小时里,[巢母]设下的封锁边界,出现了数次波动。外头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送了一批不怕死的人进入间隙,但与此同时,这几次波动的代价却是大量市民的精神异常……据初步统计,市区内受到幻觉影响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万。” 李横竖苦笑着说道。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会很紧张,我们必须抓住时机,直接搭飞机去内蒙。” “……我知道了。” 林星洁恋恋不舍地离开身边人的怀抱,在稍稍驻足片刻后,她不再犹豫,朝前迈步。 “那,我走了。” 女孩没有回头,她一边走向敞开的轿车门,一边将手掌放在背后,朝身后的徐向阳轻轻挥了挥。 “嗯,安全第一。” “我知道。” 两人就像平常出门上学前打个招呼那样,随意而平静地告别。 …… 等林星洁他们离开后,徐向阳同样站直了身体,盯着眼前的男人。 李横竖没有走。因为在锦江市,还有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你告诉给我们的鬼屋位置,我们已经锁定了,附近区域都做好了疏散和封锁工作。你现在就要去吗?” 男人问。 其实,比起神媒,男人更好奇的还是徐向阳。 “神媒是个未成年的女高中生”这事儿虽然很让人吃惊,但吃惊完了也就过去了,毕竟神媒这一群体的存在本身就足够不可思议,再加个不可思议的年龄背景也没什么稀奇。 但徐向阳不一样,他在档桉里虽然只是个通灵者,但从他之前各方面的表现来看,这位少年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注定不会局限于“神媒的恋人”这一身份。 至少,今时今日的他,已经成为了“锦江市佞神入侵事件”中的关键,成为与神媒相对应的计划中的另一极。 “星洁说她准备好了,我当然也一样。” 他回答道。 “我们走吧。” * 神舟一号,是载人航天计划中发射的第一艘无人试验飞船,也是载人航天工程发射的第一艘飞船,它将于首都时间1999年11月20日凌晨6点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预定着落地点在内蒙中部地区的着陆场,这场太空旅行计划持续二十一个小时。 神舟一号是国内实施载人航天工程的第一次飞行试验,是航天史上的重要里程碑。自此以后,中国成为继美、俄之后,世界上第三个掌握有载人航天技术的国家。 1999年11月15日,林星洁抵达神舟一号的卫星发射中心。 女孩走下直升机,映入眼帘的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和矗立在荒原之上高高耸立的发射塔。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二章 神舟一号、发射倒计时 1999年11月15日,下午3:12。 “那就是‘神舟一号’……” 林星洁眯起眼睛,视线穿过戈壁滩上弥漫的尘埃,眺望远方。 发射中心里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其中最高大的两栋“建筑物”: 由钢铁浇筑成的发射塔,和与发射塔并肩耸立的白色火箭。 它们就像两个巨人,安静地屹立于荒原上,仰望天空。苍穹深处的宇宙是它们的归宿。 一下飞机后,就有专车等在下方接送。林星洁和一行陪同人员乘上车,开了半个小时才抵达发射基地。在空旷的荒地上眺望远处的目标地点,实际需要跨越的距离,总会比预想中更遥远。 林星洁独自一人,坐在其中一辆专车的后排座椅上,她用手托着腮帮子,安安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荒芜大地。 戈壁上实在没有什么风景可言,一开始还会觉得一望无际的世界有种雄浑辽阔的壮丽,但看久了只会心生厌烦。 当然,林星洁本来就不是来旅游度假看风景的。要说厌烦,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才过去不到半天时间,她就已经开始怀念那条青瓦白墙的小巷了。 “……” 车窗外的风景从荒漠逐渐向人工建筑群过渡。车队平稳驶入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往地下。 她稍微提起了点兴致,但看了一会儿又开始觉得厌倦。 本来,如果是和徐向阳一起去救清月,林星洁大概会更高兴点。而现在,她甚至还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清月…… 计划到底能不成功呢? 向阳他要一个人进鬼屋,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过。真的没关系吗? 林星洁总是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巨大且错综复杂的钢铁构造,除了常规的燃料输送管路和支撑结构以外,还设计有专用的人员通道,从内部朝上方眺望,就像身处于一整座长方体的迷宫。 走在这座迷宫里的人们,要么穿着白大褂和白色圆帽,打扮得像是医生;要么是蓝色大衣和蓝色鸭舌帽,打扮得像是工人。 一辆辆起重机和货运车与汽车擦肩而过。 1999年11月15日,16:30,林星洁抵达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南发射场的技术测试区。 十几分钟后,车队的行驶速度缓缓下降,一群身穿白衣的人们正站在道路尽头等候客人们的到来。他们是基地内最主要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代表。 率先走下车的几人和发射基地内的科研工作者代表们握手致意,低声说了几句话。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车队中央。 从那辆车上下来的年轻女孩,是整个计划的绝对核心与唯一执行者,今天的主角。 虽说这次发射是为了验证载人航天技术成熟的阶段性成果,但是想真正要让宇航员登上太空,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等待和努力。 预计是在三到四年后,才会有第一位飞行员搭载火箭飞向宇宙,那将会是一代人记忆中的太空英雄。 而现在,因为一个惊人的设想,必须要将计划提前数年……这自然是非同小可的改动。 所以,发射基地和指挥中心答应接下任务是一回事,但想要在短短数日内达成目标,注定会有数不清的阻碍和困难。 林星洁听见他们正在探讨交流种种技术细节,到后来语气逐渐激烈起来,变得像是在争吵。听不懂的她只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而实际上她的意识已经在云游天外了;直到科工委的人一脸为难地看过来,好像在期待她能说上几句。 回过神来的林星洁,忍不住咂了咂嘴。 看我干啥? 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像在期待她来拍板。 跟在她身后的灵媒轻声说道: “林小姐,他们在等待您的决定。” 似乎是觉得自己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对方还额外补充了一句。 “大家的行政地位是平级的,所以这种时候,重要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需要有人能结束争吵。” 林星洁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但不论是否身居高位,她仍然只是个高中生而已。不,就算她不是高中生,以林星洁这个人的性格—— “遇见了什么问题?可以讲给我听,我会用超能力解决的。” 工程师代表们面面相觑, 林星洁蹙起眉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会用超能力……尽量解决的。”她稍微改变了一下措辞,“前提是你们要用我听得懂的话来说明。” “林小姐,我们不是在怀疑您的能力。”领头的工程师开口回答,“但就已目前的状况而言,神舟一号本身就不适合人在里头生存。比方说驾驶舱的设计空间过于狭窄,只能以固定姿势蜷缩在里面,所以就算临时更改维生系统,包括排尿排汗在内,都有相应的管道需要调整……” 神舟一号目前的返回舱内携带了一个高约1.7米、身着航天服的男性模拟人,用于收集返回舱在太空中的温度、湿度、氧气等各种试验数据,但要塞进去一个真人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对方用手比划了一下。 “你可以理解为医院里深度昏迷的植物人的情况。” “那就不用维生系统了。” 林星洁的答案依然简洁。 “还有宇航服,我同样不需要。” 剩下的人再次面面相觑。 “会不会反而更麻烦?” 有人问道。毕竟火箭的配重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不好说。假如维生系统方面能做出让步的话……” 领头的工程师皱起眉头。 “还有,是不是能抵抗失重和低温环境,在不需要宇航服的情况下,是否能在外层空间活动。失重,低温,体内外压力差,宇宙辐射……都是问题吧?” 又有人说。 “事实上,这些其实还不是最重要的。这次计划的目的是抵达宇宙,火箭发射的过程才是重中之重。上级对载人航天工程提出的任务目标是‘保九争八’,如今距离千禧年还剩一个多月,我们这也算是压哨达成了……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吉利,但在实际发射前,有些事情,没有人能做保证。” 在抵达外太空之前,身处飞船内的乘客还需面对上升期间激烈震动导致的共振现象,以及高温:发射台本身的温度超过3000c,火箭涂层与空气摩擦的温度,在升空阶段就可达到1800c以上;而在稠密大气层中穿行时,平均温度更是在2000到3000c之间。 “三千摄氏度,呃……” 林星洁不确定地点了点下巴。 “这种程度,就算我被抛出去了,应该还是能扛得住吧。” 眼前这姑娘的意思,好像是想用人体抗住三千摄氏度的超高温……面对这完全超出他们常识的话语,在场众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们不是不了解神媒的地位和种种离谱的传闻,但科研领域隔行如隔山,想要脚踏实地地完成计划,终究还是要亲眼见识过。 “只要这艘飞船能把我送上天就可以了。” 林星洁很认真地对他们说。 “最坏的情况,哪怕火箭发射的过程中爆炸了,我都能活下来。” “……明白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没有人再有意见,“我们临时搭建起了一系列测试项目,目前还在调试中,请位同志稍等一段时间。” …… 1999年11月16日,上午9:25。 林星洁正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在整座迷宫般的发射基地里到处乱逛。 “这是驾驶舱吗?” 经过模拟舱的时候,长发姑娘特地朝里头看了一眼,惊叹了一声。 “里面真的好窄啊!……哎,行吧,就当为了救人牺牲一下了。” 林星洁心想,要是清月被救回来以后不能好好补偿她一下,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 1999年11月17日,20:54,林星洁朝着终于准备完毕的试验场所前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哪怕对于早就有所心理准备的人来说,都是令人惊叹的: 以人类现有的技术水平,想要彻底模拟宇宙环境还很困难,但一条条分开来测验还是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复现。为了实现这一点,日前还特地从中核的北山地下实验室调来了相关人员与检测设备——幸好在临省,离得不算远。 利用多级热沉辅助绝热去磁制冷技术,模拟外太空地影区接近零下两百度的低温;利用实验性质的重离子回旋加速器模仿高强度宇宙辐射,需要模拟足以蒸发人体的三千摄氏度高温的时候,则是直接对着人喷射等离子焰…… 而这所有的所有、一切足以摧毁任何一种已知生命形式的测验方法,却全都被林星洁周身环绕的黑色潮水抵挡在外。 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孩站在实验场所中央,就像一个人形的黑洞,吸收了来自任意层面的攻击。 与其说那是一种“阻隔”或是“吸收”,不如说她根本是身处另一个次元,这已经超出了相当一部分研究员们的认知范围。 至于利用自由落体模拟无重力环境的下降塔,就像林星洁本人说得那样,她即便是从外层空间坠落数百万米,照样能如履平地。 1999年11月18日,凌晨3:14。 “比我想象中的轻松。” 成功通过所有测验项目的林星洁,大踏步走出模拟环境的实验室,脸上一幅神清气爽的轻松神情。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还要和真正的敌人战斗。” 她对等在外面的特调科负责人说。 与此同时,负责整理材料的几位研究员们正在窃窃私语: “我算是知道美国佬那边为啥不再热衷搞什么‘星球大战’计划了……” 相比起经费巨大,而目标又过于遥远的太空殖民或是宇宙战争,正实实在在改变着世界格局,将人类社会引向另一个方向的灵媒们,显然更值得研究和投入。 “宇宙和远境,同样是人类渴望探索和征服的未知世界,不用厚此薄彼。”一位年纪稍长的工程师咳嗽了一声,如此说道。但看他仍在颤抖的手,显然同样处在震惊之中。 这样的震惊,很快就会传播整个发射中心,并随之扩散到全国范围。 …… 1999年11月19日,23:25。 预计发射时间是明天凌晨六点。 到那时,她所在的飞行器神舟一号,将搭载长征2号f火箭发射升空。 坐在狭窄的模拟驾驶舱里,长发女孩蜷缩起身体,躺在这个封闭又黑暗的逼仄空间内。 既然无论是宇宙还是地表,任何恶劣的自然环境都影响不到神媒,那剩下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林星洁本人的心理因素了。 所以,在这短暂的几小时里,她需要尽快适应相对密闭的空间,从而适应驾驶舱内的环境。 听说有一种叫做“幽闭恐惧症”的神经症,要是人处在狭窄或是拥挤的场所内,就出现焦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冒冷汗等到一系列症状,有的还会产生幻觉,严重时甚至可能出现窒息。 但林星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理障碍。 她不讨厌这样静谧的空间,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一个人,黑暗又狭窄的小地方,反而会给人一种被庇护的安全感。 发射中心里的人声喧嚣与机器运作的嘈杂,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千禧年即将来临,太空时代已经过去数十年,人类可以发射火箭抵达遥远的月球,却始终到不了每个人内心的宇宙。 林星洁收拢手臂,抱紧双腿,等待时间流逝,听着内心的倒计时滴答滴答。 …… 1999年11月20日,4:55。 神州大地尚处于破晓前薄雾冥冥的昏暗朦胧之中。 酒泉发射基地内灯火通明。 戈壁滩的尽头,泛起了鱼肚白,那寂寥的寒色透着露水似的凉意;太阳初升时,一丝晨曦的光亮迅速染遍茫茫荒漠,照亮了冰冷的金属高塔与白色的火箭外壳。 指挥控制中心的内部大厅,面露期待和焦虑的人们坐在屏幕前,等待着倒计时的响起。 “发射倒计时一小时……” “发射倒计时十五分钟……” “发射倒计时一分钟……” “——3、2、1,点火!”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三章 寂静之城 1999年11月13日,19:25. 今晚清风明月,夜色撩人。 与之相比,这座城市的命运却已深深堕入不安与恐慌的迷雾当中;距离朝黑暗的深渊滑落,也不过迟尺之遥。 徐向阳走过闹市区的街道时,觉得比往常安静,就好像独自一人在小巷中行走。 这不是错觉,因为锦江市如今已经全城戒严,完全按照战时军事管制的相关流程来处理。 受到佞神的精神操纵能力的影响,陷入昏迷、或是因沉浸于幻觉无法自拔、失去自理能力的市民数量,还在不断增长,超过三十万。 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官方已经不可能再做隐瞒;以锦江市的一城之力,更不可能合理地处理和安置受害者,因此为了避免引发大规模混乱,只好让所有人都禁足在家。 受害者暂时由家人照顾,社区自治,定期在治安范围内巡逻,假如一户家庭里所有成员全部倒下了,或是只留下小孩和老人,才会考虑由医院方面收治。 这样的做法显然会在事后造成种种负面后果,但眼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应对策略。 “三十万人啊……” 徐向阳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不觉得遗憾。哪怕家庭美满、生活和睦的人,都不可能从没有感受到过遗憾。 或许是年少时曾经暗恋过的人;或许是曾经的至交好友,许久没有见面后关系澹薄得只剩下寥寥回忆;或许是自己的亲人,哪怕对方是寿终正寝,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想起,感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多陪陪他(她)…… 佞神正在用自己的能力肆意和玩弄所有人的心智,但从徐向阳看来,很多人可能反而还要感谢它呢。 再说,以“线”本来的情况,就算控制着他们去死或是发疯都很难阻止,而现在却仅仅是发疯——还为众人赠送了一场美梦,乐观点想明明就是赚了。 当然,佞神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出于任性罢了;而这种任性究竟会持续走到哪一步,又会不会换种新的任性方式,这些都是未知数。这种任性所指向的后果,有可能会非常严重。 “你就是徐向阳吗?” 当他走到路口的时候,站在封锁边上的一个戴着白口罩的男人一路小跑过来。 “是我。” 徐向阳点点头。 “好。”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询问,也没有要验证身份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这个时候会在大街上逛来逛去的只有他一个人。 “跟我来。” 或许是因为戴着口罩的缘故,对方的声音含湖不清。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路边走去。 徐向阳跟在他身后,绕了几圈,很快顺着一条小巷走入人迹罕至的狭窄街区。 “……鬼屋就在这里吗?” 过了十几分钟还没找到路,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嗯,是的。” 对方头也没回地回答,声音沉闷。 “是吗。” 徐向阳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问道: “但是,我看这边好像没什么人。鬼屋地点要是在附近,不应该在周围安排人手,封锁起来吗?” “……” 不知为何,走在前头的面罩男人好像没有要开口回答的意思。徐向阳叹了口气,觉得这家伙未免太冷澹了吧,所以也就没有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他背后。 …… 1999年11月13日,19:53. 走在前方为徐向阳指引道路的男人,在即将抵达某个路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到了吗?” 徐向阳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有任何像是鬼屋的地方,这里看上去就是条普通的巷子,位于几处居民楼中间的夹角区域。 而且,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安静得很。连猫叫都听不见。 戴着口罩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在站住脚后,肢体动作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来。 徐向阳听见了奇怪的“嗬嗬”声,就像自行车轮胎被人扎了嘶嘶漏气的那种声音——他很快辨认出来,这奇怪的响动是从对方口罩底下传来的。 “……有事?” 他眨了眨眼。 男人将手放在嘴边,将口罩勐地一把摘下来,露出血盆大嘴——这可不是夸张,这家伙嘴巴张大的幅度远远超出普通人能做到的程度:他的下巴整个掉下来,几乎要落到脖腔,一张嘴巴变作漆黑的空洞,遍布着七歪八落的利齿,就像古老洞穴里倒挂着的钟乳石; 他的双手也像面条似的,如同没有骨头般软软地自袖口垂落。 徐向阳捂着嘴巴。 “好恶……” 对方可不管那么多,直接扑了上来,动作像猿猴般敏捷,还能跳到墙壁上通过反弹来改变角度和增强力道,深深张开的嘴巴里发出惊人的啸叫。 “……” 徐向阳的一只手仍然捂着嘴巴,眉头皱起,同时很随意地举起另一只手—— “砰。” 跳到空中的怪物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从半空中摔落,发出沉闷的回响。 躺在地上的他还在扭动肢体,试图挣扎着爬起来;然而结果却只能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蠕动。 “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走到对方跟前。他只瞥了一眼,就觉得没眼看,忍不住摇头。 他当然不可能没注意到这家伙的异常,只是觉得事已至此,总该跟过来看看,哪怕要面对陷阱,要不然真的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 但是……没有陷阱。 只有这家伙一个人。 徐向阳踢了踢对方的脑袋。 “喂,到底是谁让你过来的?别装听不懂,你都会说话了,应该是保留着人类意识的附体者吧?” 附身者抬起脑袋,一双血红的双眸恶狠狠地瞪着他,看样子很凶,但他浑身沾着泥灰只能像蚯引似地在地上拱来拱去的样子,却又只剩下可笑。 “啊,我都忘了。你连嘴巴都没有了,压根说不了话。” 徐向阳敲了敲手,有些苦恼。意识到没办法再得到新的情报以后,他直接从对方身边走过去了。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向阳一边喃喃,一边继续朝着小巷尽头……也就是这座城市的深处前进。 …… 1999年11月13日,20:12. 漆黑的街道,周行健正在与人联系,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过去,脸上的神情凝重得化不开。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一群人挤在昏暗的巷子旁边,忙得团团转,有点热锅上蚂蚁的意思。 “鬼屋入口消失了。” 空旷的街道上,一头巨大的青铜佛像似有了生命,朝着位于路口的人们狂奔而来,与庙宇中的神龛里伫立不动的凋塑给人的沉默印象完全相反,充斥着狂暴和恐怖的气势;脚下由青石板转铺成的路面正在因此激烈颤抖。 要不是市民们都呆在家里,李横竖还不至于这么做,就算普通人都见不着,但“鬼佛”的规模相较于一般邪灵显得过于庞大,即便仅仅是经过某片区域,都很容易产生类似于地震的效果。 《仙木奇缘》 “又?” “是的……这已经是第三次转移了。” 李队长遥看远方,他随即放下手,从鬼佛的肩膀上一跃而下,来到周行健身边。 “我们追不上。徐向阳的话,说不定已经进去了?” 他提出猜测。 “怎么进去的?”周行健反问,“我们一直在部署人手在入口附近监视,完全没见着他的踪影。” “本来就是只有他才能进入的地方,说不定,是用某种我们发现不了的‘方式’和‘途径’。毕竟,我们对手是佞神。” 周行健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我们这边准备的东西都用不上了。没想到啊,我们竟有将拯救整座城市的希望寄托在两个未成年人身上的一天。” “没法子,竺清月就算不是神媒,也是和佞神有着密切关联的角色。和她关系亲密的徐向阳,目前看来就是那个唯一有可能接触到鬼屋的人……” “不,不是唯一。我们还不能放弃。” 周行健打断了他的话头。 “目标是一栋入口在整座锦江市内随机移动的鬼屋,这的确又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子,我们缺乏经验,缺乏手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找不到。” “行,那就继续吧。” 李横竖很干脆地答应了,他再度跳上鬼佛的肩膀,在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响动中远去。 …… 1999年11月13日,21:45. 徐向阳已经打倒了第十三个附身者。 他们遇见自己后,准备的套路都一模一样:先是伪装成和自己接头的官方人士,再把自己带到某个偏僻的角落里,然后暴露真身,试图吃掉自己。 如此做派,感觉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但本身就是连小学生都未必上当的粗劣演技,结果居然来了好几遍,实在搞不懂幕后指使者的用意。 他叹了口气,将被强行通灵后陷入昏迷的附身者踢到一边,走出巷子。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从这群喽啰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由于他们都是陆陆续续随机出现,所以也很难从其身上找到线索。 徐向阳的目的地是竺清月告诉给他的鬼屋入口。根据班长大人的说法,这个入口位置还有可能再度转移,所以让他必须抓紧时间。 可问题是……他压根找不到那个地方!官方说好会来接他的人,如今也一个都见不着。 当然,徐向阳如今在意的,其实已经不是这件事了。 周围的环境实在太过安静。 他起初以为这是因为全城戒严的缘故,直到他开始用通灵能力搜索身边的房屋,才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接着,徐向阳将能力扩张、扩张、不断扩张,却始终没能找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活人。 “整个锦江市……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市中心的商业街道。平日里人来人往、鼎沸喧闹的道路,如今却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会时不时传来风吹起附近店铺的门,“冬冬”拍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明明是大白天,徐向阳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天上的阳光亮得刺眼,林道木和电线杆落在道路砖块上的倒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街道两侧,,朝着马路尽头无限延伸。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幽灵,一个没有归宿,无家可归的,孤独地回荡在城市的废墟间…… 一个冷不丁的念头,在徐向阳的脑海中浮现: “——难不成,我已经进入了鬼屋?”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四章(上) 史上最大规模鬼屋 1999年11月13日,xx时xx分. 沿着城市街道空无一人的马路,漫无目的地前行,偶尔踩过的塑料袋在脚下发出“吱嘎”的轻微响声,这是漫长步行中极少数能陪伴在身边的声音……除此以外,还有肆意穿行在整座寂静之城大街小巷、角角落落的风,街道两旁的店铺房屋未关好的窗户和门被吹得拍打在四周的墙体上,“邦邦邦”声音僵硬得像是木头,一下又一下。 那声音,有时候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给人一种仿佛是有规律响动的错觉,就好像空旷的市区内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被卷入其中的幸存者,他们正在焦虑而拼命地试图传递信号,希望让其他人听见,才可以早点聚拢到一起…… 但徐向阳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大脑的幻想。 这座城市里不可能有其他活人。 唯有野兽的嘶嚎,像一封信被轻盈的风投递到他的耳朵里。徐向阳心想,那是潜藏在各处的被附身者所发出的声音吧?这地方只剩下这群行尸走肉了。 头深不见底的晦暗海洋,这和眼下的情况如出一辙。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清月到底被关在哪里了。” 徐向阳拖动着已经开始疲惫的双腿,重新往回走。 依照众所周知的原理,鬼屋是远境与现实世界交叠的部分,所以他目前所在的“锦江市”,可以看作是城市的另一面,一座屹立于阴影之中的城市。 他需要在这一整座城市里,找到一个被囚禁起来的女孩。 找人这件事本身,对徐向阳来说并不难,但根据安宁街41号的经验,鬼屋的主人有着操纵整个内部格局的能力,能轻易地调换、组合空间。鬼屋主人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佞神做不到。 对手完全有能力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徐向阳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恐怕也是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鬼屋吞噬进来的原因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去寻找,强迫自己忘记肉体上的疲倦,去走遍整座城市—— 哪怕这个过程要重复上一遍又一遍,哪怕注定得不到结果。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四章(下) 史上最大规模对决 1999年11月20日凌晨,随着“点火”口令的下达,长征二号f运载火箭底部喷出一团炽热的烈光,脱离发射塔。火箭托举着试验飞船,像一条升空的火龙,呼啸着向太空飞去。 荒芜的戈壁滩上,天际尽头升起的朝霞打破夜的寂静与黑暗,这片空旷的大地像是被火箭的尾焰所照耀,亮亮堂堂。 在无数人屏气凝神地等待中,火箭飞行约十分钟后,神舟一号飞船与运载火箭成功分离,准确进入预定轨道。 1999年11月20日清晨,伴随着旭日高升,新的一天正在渐渐苏醒。国内的各大电视台都在集中报道神舟一号升空的消息。神州大地上,千家万户星罗密布、灯火闪耀,数十年以来不断宣传与进取的航天工程,早已成为了几代人的时代记忆,每一次取得成就,都会让人们觉得那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业。 有的放下手头工作和家务坐到电视机前;有的拉着小孩子一起坐下来观看新闻节目;更有甚者在看到屏幕点火发射被记录下来的瞬间,一时间激动到不能自已,跳起来挥舞拳头。 而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事实是:一位不过高中生年纪的女孩成为了第一个搭载火箭升上天空的国人,她正蜷缩着身体,安静地坐在神舟一号飞船内。 林星洁独自坐在封闭狭窄的舱内,火箭发射时的恐怖噪音,升空阶段空气与外壁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在舱内回荡;而她却像是睡着了似的,闭上双目,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流动的黑潮在她的周身静静环绕。 林星洁早早便释放了自己的超能力,自混沌之海涌入现实的“水流”将身体包裹在内。 如果不这样做,她早就被上升时的巨大冲击和振动震碎内脏了。 而在黑潮的侵蚀下,周围的物件仪器,甚至包括空气分子,全都“漂浮”了起来,就像把所有东西全都真的扔入了水里。 不过实际上,那是火箭脱离地心引力途中发生的失重现象。 漆黑的潮水浪潮滚滚,无声无息地涌动着,置身其中的人,会感觉自己就好像回到了出生之前母亲的子宫里……回到了在羊水中休息的婴孩时期。 “……十分钟。” 听到自己内心的钟声嘀嗒,林星洁慢慢睁开眼睛。 再度伴随着激烈的震动,运载火箭一节节分离,飞船已经抵达预定轨道。 ——她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外太空。 这注定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旅行,途中的经历短不短、说长不长。 由于蜷缩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并不舒服,再加上对目的地的向往和渴求,林星洁自然会觉得每一秒都很漫长;但是当飞行器不再振动,而是开始环绕轨道飞行时,却又觉得不过是在一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她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茫然,觉得“啊,我真的就这么抵达宇宙了吗?” 林星洁努力起身,爬到舱舷窗——即观察窗附近,这扇窗户由数层玻璃结构组成,第一层高温防热,里侧两层测试钢化玻璃,承担承压和密封的功能。 她趴在窗户上,朝外头看去—— “……真的是太空耶。” 漆黑的,浩海无垠的世界。 远处是数不尽的星光,漂浮在雾气般深邃的背景里,在林星洁的记忆里,曾经悬挂在高空之上它们从未如此闪亮、如此清晰过。 林星洁又爬到另一边的舱舷。在这个方向上,她能看到轨道下方的地球——当然,因为角度和高度的问题,不可能看到整个完整的水蓝色星球,只是地表的一小段弧度。 面对这般奇景,林星洁啧啧赞叹,心想自己之后要是把这会儿的经历说给向阳听,他肯定会觉得羡慕嫉妒恨。 她在准备上太空以前的那几天里,和徐向阳一起看了他珍藏的自然杂志,了解宇宙里的景观。理由很简单,难得有这样的火箭,作为第一个搭载飞船上太空的人,女孩在这方面的兴致被完全激发了。 所以,她对自己能看到的景象,还是心里有数的。根据杂志上的说法,轨道空间站的宇航员能看到地球大气层、云了在锦江市上空的宇宙,没有精确定位。我想,这不是因为她疏忽了,而是觉得无需这般做……理由亦很简单,没有这个必要。” 身为神媒的林星洁对此再清楚不过:佞神的体积极其庞大,身处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还显得难以捉摸;但哪怕只有一部分,在现实世界中显露冰山一角,对于人类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庞然巨物。 所以,她不需要在浩海无垠的宇宙中找到对方,而只需要将其逼出来即可。到时候,处于近地轨道上的佞神,一定能被她亲眼见证。 ……也大概率会被地上的人们观测到,不过这就暂时不在林星洁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至于要如何逼它出来,那就是只有像她这样的神媒,才能做到的事情。 神媒之所以能成为灵媒之王,自然是因为与他们建立紧密联系的佞神正是邪灵中的王者,只有它们能对抗彼此,就像互相争夺地盘的霸主们间的斗争—— “来吧。” 林星洁紧闭双眼,口中喃喃吐出一个词。 与地球遥遥呼应的另一个世界,那片广袤无垠的混沌之海开始奔流不息。 数个呼吸后,虚空中传来无声的咆哮。 没有空气,没有声音传播的世界里,林星洁突然觉得视野一暗,彻底陷入了漆黑当中。 来自太阳的光芒被严严实实地挡住。 那个庞然的阴影骤然浮出“水面”。它就像科幻电影里通过虫洞技术进行跨时空迁跃的飞船,真的是在一瞬间、以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出现。 “那便是……‘巢母"?” 林星洁抬起头,只能勉强看到一张昆虫似的口器遮挡住了地球轨道,那体积若是放在地球上,足以直接将上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口气吸入腹中; 而在这星球大小的怪兽腹部,则延伸出了无数条银色落雨般的丝线,如高悬的瀑布降落地表,它穿过宇宙、穿过大气层,直直穿透地面上那座小小城市中的每个人的天灵盖。 …… 东八区时间,一九九年十一月二十日早上八点四十五分,亚洲和环太平洋地区的数十个国家同时观测到了异常天象,在六千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生活着的近二十亿人,全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天象剧变,仿佛昼夜颠倒,世界陷入永暗; “……就是你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漂浮在太空之上,和庞大无匹的怪兽正面对峙的人类女孩,她的脸上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五章 “你在害怕。” 徐向阳骑着摩托车,在城市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虽说立下决定要踏遍整座城市,但不代表他就不能使用代步工具了。 这会儿功夫,他开始庆幸于自己偷偷之前学会了怎么开摩托,要不然真的就得靠两条腿了。 由于这地方不会有交警,不会有人举报,所以他直接将摩托开到了最大速度,并且若是有人能观察到正在无人街道上风驰电掣的那位少年的脸,就会发现…… 他压根是闭着眼睛在驾驶。 简直像是在享受迎面吹来的烈烈劲风那样,徐向阳抓着摩托车的扶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有着更为敏锐的通灵能力作为耳目的替代,他自然不用担心会出事故;而闭上眼睛使用通灵的情况,亦能在代偿作用的驱使下,让它的敏锐程度稍稍有所提升。 但在连续开了几个小时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于是就在经过的一家超市停下摩托。 徐向阳走入空无一人的商场,顺便打倒了一个潜伏在角落里突然扑上来的附身者,他在经过附近市场的时候拿了点肉、菜、鸡蛋和面条,又拿了超市里的锅,随便找了个能生火的地方开灶。 给自己做了份鸡蛋肉丝炒面,徐向阳端着热气腾腾的午餐,挑了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坐下,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水、电,这些最基础的设施都没有问题,以及之后若是想要睡了,要找个能休息的落脚处并不算困难。 幸好对方没有在这方面限制他的生活空间,要不然他真的是要头疼了。 这座鬼屋虽然规模是不可思议的庞大,但比起别的鬼屋,却明显更不像是鬼屋,而更接近于现实世界的复刻。唯一的破绽是——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头顶太阳的方位始终没有变化过。这里果然还是个虚假的人造世界……恐怕没有夜晚可言吧。” 他意识到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都得像是丧尸片里的主角那样,在世界末日后,于没有活人、只有丧尸游荡的城市废墟间独自生活。 徐向阳狼吞虎咽地吃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放下碗,长舒一口气。 “好了,继续探索吧。” *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经历天数的时候。 城市里会动的只有钟表,家家户户的日历因为无人翻动,永远停留在了他进来的那一天。 他就像是遇上海难流落荒岛的鲁滨逊,不过鲁滨逊起码还知道记录日期,来计算自己抵达荒岛上的时间;而徐向阳却是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做法。 因为,如何计算日期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的目标是找到清月,如果找不到,他压根不打算回去。 所以,与其让“看着日历一页页翻过,和目标之间的距离却丝毫没有缩短”之类的烦躁情绪影响自己的心态,徐向阳选择干脆不去想。 于是,鬼屋里时光流逝。 终于,在他抵达这座寂静之城,开始搜寻班长大人下落的不知道第多少天以后,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的徐向阳正在洗澡,准备呆会儿上床休息。虽然屋子外面还是很亮,但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夜晚,仅有太阳。他只能用窗帘挡住阳光,营造出一个相对舒适、黑暗的环境。 而且,他选择的落脚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原本的家—— 没办法,他有点认床。 虽说有更好的去处,有五星级宾馆或是别墅,反正都是没人的可以随便借用,但徐向阳还是恋旧地选择了家里。 佞神制造的鬼屋是将整个锦江市一比一复现,对他而言最熟悉的几个地方,自然也是存在着的。像什么学校,什么清月的家,这段时间,他更是反复去过几十次,试图找出线索或暗示,结果总是一无所获。 徐向阳一边思考着明天的探索路线,一边将冲凉的淋浴喷头关掉,只披着一条毛巾走出浴室。 他平常在家的时候可不会这样做!这不是因为一直是一个人么,所以在这方面才表现得放肆起来,反正没人看得见。 但是,正当徐向阳走出浴室,来到客厅的时候,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 室内光线昏暗,黑不熘秋。可是人在这个时候的直觉可不会骗人……他知道,有个人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对方的视线朝自己看过来,默默无语。 心脏骤停般的惊悚感慢慢退去,徐向阳第一时间发动了通灵能力,辨明了对方的身份。 他不动声色地将毛巾放下来,沉声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别档啦,我都看见了。”沙发上的人懒洋洋地说。 徐向阳有点尴尬。为了排除这种尴尬,他只能摆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女流氓。” “我压根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对方说,“而且硬要说的话,我的女儿才是流氓,她早就馋你馋的不行了。我天天陪在她身边,所以知道得最清楚。” “……” “再说,在女人面前光个身子就害羞,你以后还要不要和人上床,要不要生孩子了?”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身为男生,竟然被女方(起码样子看上去是女的)说了这一大通,他感觉这时候自己要是有半点退缩,都像是怕了对方; 他甚至有种狠下心来干脆将毛巾扔到一边,光明正大、袒露自我的冲动。 不过,到了最后,徐向阳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奇怪的冲动,理智占据上风,回到浴室换上外套和裤子后,回来一言不发地坐下。 当徐向阳坐到沙发上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黑暗中的女人发出不满的咋舌声。 “啧。” 这家伙,一点隐瞒想法的意思都没有。 ……果然是个女流氓。 徐向阳将窗帘拉开,房间里一下子满溢阳光,他转过身,沙发上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亦在热烈洋洋的光芒中清晰浮现。 是“假清月”。 对于徐向阳来说,这是位不出所料的客人。 毕竟,整栋鬼屋都是她的地盘。 “你来做什么?想要阻止我吗?”徐向阳质问道,“这座城里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被附身者了,这是你干的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清月”叹了口气。 “我要是真想杀你,有一百种更简单、更直接,也更有效的办法。那些人对你来说根本称不上威胁吧,甚至没有组织起来过……我实话说好了,他们是这十年以来,被卷入到鬼屋现象中的牺牲者,我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们都扔进去罢了。” “十年以来?” “不错。自从我到达锦江市以后,整座城市都变成了我的巢穴。这个地盘上出现的所有鬼屋都是连通的,它们被掌握在我的手里,并且最终构筑起一座崭新的城市……” 对方用手指了指上方。 “就是这儿。懂了吗?” “懂了,懂了一点点。” 徐向阳微微颔首。 “其实我大概清楚,你的确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就像你说的,要是想伤害我,就不可能放我进来了。” “诶,那当然……女儿的男朋友,听上去是多好的玩具啊,我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女孩妩媚地笑了起来。她的五官和竺清月颇有相似之处,可就是这眉眼间细微之处的区别,又轻而易举地营造出和班长大人迥然相异的气质。 “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累不累啊?”假清月一幅“我在为你着想”的表情,“整天就是从城的这头跑到那头,除了吃饭睡觉一刻不停,你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这样做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要不,早点放弃好不好?” “你觉得我可能会放弃吗?就因为你的劝说?” 徐向阳冷笑。 “我知道,我明白,”对方叹了口气,“说不定就因为我像这样来见你一面,你的意志反而变得更坚决了。可是,我看你脑袋也不笨,应该分辨得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像你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转,得找到什么时候去?难道要坚持几十年,直到变成老头子了再出去吗?”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清月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和现实世界中的时间流逝速度并不相同。” “这话倒是没错,所以我才说你脑袋不笨嘛。” 假清月摇摇头。 “但问题并没有因此得到解决,你还是一样在做蠢事。你这种为了寻找爱人坚持到底的做法,看上去是很感人啦,但要是撞破南墙不回头,明明没有任何收获却还是不肯改变方法,那就只是在感动自己。”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向阳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假清月坦率承认。 “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清月就更不用说了,她创造了我,把我当做母亲,我也把她看作女儿,直到现在,我依然想要保护她……我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说清楚。” “佞神。”她回答道,“只有佞神的力量可以颠覆现实规则。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我想代替竺清月,成为神媒。” “……你是为了力量。” “可以这么说。”对于徐向阳的冷笑,对方的态度依然平静,“只要这个目标能达成,我就会把清月放回来,让她回到你的身边。我保证。”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语。直到对方再一次询问“怎么样”的时候,他才露出微笑,轻声说道: “我懂了,原来如此。” “……什么?” “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怕了。” * 是的,徐向阳知道,若是从假清月,或是任何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说的话毫无疑问都是对的。 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听上去就显得很无谋,就算再坚持再努力,找不到清月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唯有徐向阳自己清楚,他并非在当无头苍蝇,而是贯彻属于他的做法。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因为他要做的,仅仅是等待。 过去不知道多少天的寻找,其实都是等待的过程,是为了在佞神眼皮底下找到机会的“伪装”——只是,他的焦虑和坚持毫无疑问都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才让人看不出来。 徐向阳再清楚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人会为他创造机会。 而那个机会,很快就要到来—— “……你说什么?” 假清月的反应十分人性化,当徐向阳说她“是怕了”的时候,她的面色就像受到了羞辱似的,立刻阴沉下来。 但正当她想要开口的时候,整栋屋子突然勐烈地晃动了一下。 假清月抬起头,感受到阵阵地动山摇,彷佛城市底下有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辗转反侧。 而下一刻—— 她发觉自己的手腕,被徐向阳紧紧握住了。 “你到现在,依然在怕着清月,因为本来掌握力量的人是她,你是怕她夺走你的容身之处和存在的证明;你还怕星洁,她是真正的、完全的神媒,现在的你根本赢不了她,可她又是清月的朋友。” 在激烈的地震中,墙壁上贴着的全家福照片和周围的家具纷纷掉落,老旧的墙体与水泥地面龟裂,灰尘簌簌抖落,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却像凋塑般凝固不动。 假清月是动不了。她回望着那个坐在身边的男生的眼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由于某种强烈的不安,她整个人僵在那儿。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担心得对。” 徐向阳笑了,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雪白牙齿。 “你确实该怕!因为通往清月身边的钥匙,如今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六章 记忆迷宫 这栋本就老旧的房屋,正在激烈地抖动着,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的舢板,无依无靠,看着十分可怜。 这场地震波及到了整座城市。一条条街道地基下沉,地表开裂,伴随“隆隆”巨响,有的楼房径直沉入地面,场面十分恐怖,就像不小心踏入泥沼之中只能绝望下沉的人,或是无根之水没过溺水者的头话传出的响动。 那声音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朦胧,听不清楚具体内容,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只能感觉出说话者正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像是风雨来临前。 “妈妈……又在打电话。” 竺清月心想。 她知道妈妈正在打给谁。爸爸已经离开家有一段时间了,妈妈平常就总是抱怨自己联系不上他。 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 她走向卧室的门。在即将路过那面大镜子的时候,女孩朝那上面瞥了一眼。 出现在立式镜里的,是一个穿着毛茸茸睡衣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刚上小学的年纪,背后是垂着两根大耳朵的兔子兜帽。女孩的模样娇俏可爱,眼神灵动,任哪个长辈见了,都会忍不住要夸一句“这小女娃长得真好看”。 只是,受到最近这段时间较为压抑的家庭环境的影响,这张粉凋玉琢的脸蛋上,有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愁。 竺清月看了一眼黑暗中的镜子,总觉得有一点点可怕,于是她不敢再多看,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棉拖鞋踩过长长的走廊,留下一连串踢踏声。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七章 那台电话 竺清月从卫生间里出来,路过走廊的时候,听到来自楼下的声音从朦胧到清晰,小姑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 她听见楼下的女人将电话放下,随后是整个人陷入沙发的响动,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包含着愤怒、不解,以及仿佛让整栋房子内的氛围都阴郁起来的悲伤情绪。 竺清月蹑手蹑脚地想要回卧室,却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 “清月……?” 妈妈沙哑而疲惫的嗓音,语气轻柔,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真的喊出声,仿佛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在。 站在房间前,小女孩站住脚。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浮现起了一种畏惧,身体正因此而微微僵硬。 明明楼下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啊…… 可是,就算她年纪还小,不代表她无法分辨是非。双亲间微妙复杂的矛盾,不知为何从亲密的一家人变成了两地分居的“冷战”状态,这些都让原本幸福的家庭氛围濒临分崩离析,以至于…… 连她原本最喜欢的妈妈,都像是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清月?你在吗。” 还是那样微弱的声音。 “这样啊,不在啊……” 竺清月抿了抿嘴。这个时候,她还可以当做没听见,直接回房间躺到床上盖被子闷头睡觉,但是…… 那毕竟是自己的妈妈。 “嗯,我在。” 小女孩走到楼梯扶手旁,往下俯瞰,却发现在这个角度,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妈妈的脸,只能见到昏暗的客厅里,仅仅点亮了一盏柜子上的台灯,淡黄色的光亮难以驱逐像深水般浸没整个一楼楼层的黑暗。 她努力踮起脚尖,见到黯淡的光线,正模糊勾勒出沙发上女人半边的背影轮廓。 “哦。” 楼下的女人轻声回应道。 “不好意思啊,妈妈吵醒你了吧?” “……不是的,我、我就是出来上个厕所。” “嗯。” 竺清月站在楼梯旁等了一会儿,发现听不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了,以为是妈妈不说话了,于是打算转身回房间;但她才刚挪动步子,楼下的女人却再度开口。 “清月,你觉得……你爸爸还会不会……我们俩还能不能……” 会不会什么?能不能什么?迟疑的声音无法给出答案,甚至连明确的问题都说不出口。 “算了,和小孩子说这些没有意义吧。” 又是一声长长的,饱含忧伤的叹息,女人咳嗽了两声,喉咙里传出粗重的痰音。 “清月,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哦。” 竺清月点了点头,尽管她知道妈妈看不见,之后乖乖地回房间休息了。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楼下变得安静了。 可正是这种安静,更让小姑娘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就像害怕时把脑袋埋在被窝里,没过一会儿功夫就觉得憋闷。 她在想,妈妈她还呆在楼下吗,没有回房休息?竺清月仔细倾听着,连卧室里闹钟指针转动的“咔嚓”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可以确定,妈妈在那之后压根的确没有动过身。 小姑娘在床上转了个圈,抱住枕头不肯松手;然后没一会儿又将身子转了回来。 她不是故意想听得那么仔细的,只是因为睡不着,大脑清醒得很,所以不知不觉就竖起了耳朵;而越是这样做,心里头浮现的想法就越是多,一个念头紧跟着另一个出现,像冒泡似地“咕咚咕咚”一股脑冒出来,于是变得更加难以入睡了。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竺清月心想,明明他们前几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分开了呢? 对于父亲的突然离开,去往另一座城市,她本来只是在懵懵懂懂间感到失落,觉得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到爸爸了,但她还不至于像几岁大刚上幼儿园的孩子那样,一见到爸妈不在身边就吓到不行,以为自己被抛弃。 去另一座城市,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这种事情,应该叫作“出差”吧?其实爸爸平常的工作就很忙,一旦加起班来,也会有好几天没回家的时候,所以竺清月还是能接受的。 再说,不是还有妈妈陪着她吗? ……小姑娘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预料。从母亲的反应来看,好像父亲的离开,远远不止是“去别的城市出差”那么简单。 两人是不是吵架了?爸爸他会不会要在别的地方呆很久?还是说,还是说……干脆不回来了?那留下她和妈妈怎么办? 竺清月的爸爸妈妈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平常夫妻间的那种争吵从来就没发生过,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出理由。 要是小姑娘长得再大点,就能想明白,正是因为这种“相敬如宾”,才更能说明这对夫妻间的关系没有外人看来那么亲密。但是现在,她只觉得茫然和手足无策 无论如何,竺清月本来是感到悲伤的,而身为未成年的孩子,每到遇到这时候,下意识间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向自己的家长求助。 由于她的父亲不在身边,加上对方本就是事情的起因,竺清月唯一能选择的,似乎就只有去拥抱自己的母亲。但接下来才是问题的关键:在这整起事件中,她妈妈的表现有点太吓人了,所以小姑娘女就算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想要和妈妈撒撒娇,一旦看到女人那张阴沉到不像话的脸庞,脚步和泪水都会被一起吓回去。 这样令人沮丧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周。 小孩子绝不是像有些大人想象得那样迟钝,相反,他们的记忆力比大人更好,心思更敏感、更纤细;他们往往只是缺乏表达的能力,和被人倾听表达的立场。 这个家内曾经洋溢的幸福氛围,已经尽数被破坏殆尽了;竺清月的性格亦因此受到了影响,她本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现在却变得话越来越少,不爱交朋友,更喜欢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于是很快就被同龄人孤立了。 连学校里的老师都注意到了她身上发生的改变。那人还是挺有身为教师的责任心的,打电话过来说想要来做一次家访,只不过被妈妈拒绝了。 竺清月用双腿夹着枕头,一边思考着对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还太复杂的问题,一边开始打哈欠。 妈妈说自己该早点休息,她也该早早睡觉吧?像那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等待着一通不知什么时候会响起、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响起的电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开始打颤了,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至于在那之后,妈妈有没有回自己卧室休息、有没有继续打电话,还是说在客厅里就那样呆呆坐了一晚上,她一概不清楚。 …… 第二天早上,竺清月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姿势是趴在床上的,身上盖着的被子已经滑落掉在地上,枕头被揉得乱糟糟,还残留着口水印子,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 她的睡相有那么不好吗? 竺清月爬起来,又一次站到立地镜前,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窝窝头。 “噗。” 竺清月越看越觉得有趣,捂着嘴巴,忍不住自顾自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这还是小姑娘能头回露出这么轻松、这么自然的笑,没想到会是在如此微小的契机驱使下。 竺清月走到房间的窗户前,小小的手臂用力一挥,将厚厚的窗帘猛地拉开,灿烂的阳光就此一股脑地涌入卧室,金灿灿的光辉迅速涂染遍地板和墙壁。 窗外是一尘不染的蔚蓝天空。辽阔的风景,能让人的心思同样变得无比开阔。 小姑娘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她悄悄握紧拳头,放在胸前。 “不行,我不能一直灰心丧气。” 竺清月暗自下定决心。 “我有能做的事情,不一定非要让妈妈来做。” * 这天上午,趁着妈妈出门买菜,竺清月跑到了自家的电话机前。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妈妈”,她自己也说不好,就是总觉得不该这么做……毕竟妈妈这几天除了做家务,就是守在电话柜前,她主动去打,就有种抢了人地盘的感觉。 “呼……爸爸的电话号码。” 竺清月跪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自袖口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纸。因为她几乎没打过几次电话,所以连爸爸的联系方式都需要从号码簿上摘抄下来。 她努力从沙发上伸出小小的身体,按着电话上的转盘开始拨打号码。女孩的心情十分紧张,她不知道爸爸会不会接。 从爸爸那边来看,他接到的都是家里打来的电话,分不清楚到底是来自妻子还是女儿的。 她握着话筒等了一会儿后,发现没声儿。 在感到失望前,竺清月突然又觉得不太对劲。 打电话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话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就算没人接,也不应该是这种情况吧? 很少有打电话经历的小姑娘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她有些迟疑。而就在这时,竺清月的视线无意间瞥见了电话柜与墙壁的夹角。 “诶?电话线……” 线没有接上,正静静躺在地毯里。 竺清月握着话筒的手僵住了,突然觉得身子有点发冷。 ——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她到底是守着一座压根没插上电、等待永远不可能有人打来的电话机;还是在出门前故意拔掉,为的只是不让家里的人有机会与外界通话……所谓“家里的人”,明明只有她的女儿。 一时间分不出到底是哪种猜测更可怕。 “清月?你在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她背后传来妈妈的声音。 7017k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逃出家门 “什、什么都没有啊!” 小姑娘惊讶到整个人蹦起,差点从沙方上摔下来。 可是,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啊,推门进来的时候,总该有个拿钥匙捅进房门锁孔转动的响声吧?但她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妈妈就好像是幽灵那样,直接穿过门飘进来的。 可不要小看孩子们的警觉程度,大部分小孩子在成长路上,都做过趁着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不肯乖乖做作业而是去偷看电视之类的事情吧?孩子们总是有这样那样想要瞒着大人的秘密,要是没有相应的警惕心,肯定早就被抓住了。 总之,竺清月在听见妈妈的问话声后,下意识间的反应自然是赶紧放下话筒,朝身后看去,见到妈妈她提着塑料袋走过来。 “……妈——” 竺清月刚想张开说什么,女人却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 在那之后,又过了数日。 这段时间以来,妈妈的生活作息亦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除去要岀门购买能供母女两人的生活物资的时候,她几乎是足不出户的;而且就算离开家,一般都会很快回来。 竺清月若是还想抓住时机,就需要在这短暂时间内将电话线插上,再联系爸爸——还不一定能联系上,之后再让现场恢复原样,保证不露馅。 ……虽然也不清楚露馅了会怎么样,但她觉得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比较好。 总之,那天自己偷偷打电话的事情,似乎并未暴露,可能妈妈她压根就不关心自家孩子的小动作吧。 小姑娘既为此感到失落,同时又不禁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就算自己什么都没做,仍然不意味着自己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与刚进入学校的孩子们不同,现在的竺清月隐隐开始期待着离开这个家的读书日。 即便她在小学里没有朋友,可起码可以接触到性格鲜活的他人;再加上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又乖巧听话,很容易受到老师们的表扬和夸奖……这算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唯一能得到的心理安慰。 但就在那一天,好不容易熬过和沉默的妈妈呆在一起的周末,小姑娘背着书包准备出门,就在这个时候—— “清月。” 妈妈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嗯?怎么了?”竺清月用手勾着鞋带绑跟,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问道,“我要去上学……” “你今天不用去学校了。” “诶,为什么?老师打电话过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小姑娘都还没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不,是我给学校打了电话。” 妈妈回答道。她的脸明显比之前瘦削,脸颊两侧的肉明显瘪了下来。 女人的眼睛和女儿一样,是墨玉般漂亮的颜色,从中明显感受到两人的血缘关系。 这样一双眼睛,在感到开心或是欣喜、在炯炯有神时会显得魅力无穷;但当它冷冷地看向他人的时候,则会散发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和你们老师说,你生病了,生了一场重病,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但是暂时还不想办休学手续,不知道能不能通融。对方答应了。” 竺清月呆住了。 手中提着的小书包滑落到地板上。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为、为什么?为什么妈妈要……” “没有为什么。”妈妈冷冷打断了,她听到女儿颤抖的声音,之后又换上了幅相对平和的口吻。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去上学了。不开心吗?” …… ——不开心,我当然不开心! 这天夜里,竺清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脑袋里还在反复回放着今天早上在门口附近,与母亲间发生的那场对话。 在那之后的一整天里,她都没有再和妈妈说话过。 小姑娘起初感到愤怒,一个人自顾自地生闷气,再也不想理她了!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愤怒是毫无意义的。说到底,小孩子的撒泼打滚,目的都是为了让家长们能注意到自己,希望大人们能满足心愿,但若是大人们从一开始就选择压根不理睬的话…… 无论在生理层面还是在心理层面,儿童都处在绝对的弱势,没有任性的资本。 但她可不是在任性、在无理取闹,做了坏事的明明是妈妈那边,她根本就没有生病!是妈妈不让自己去学校! 辗转反侧间,小姑娘很快听见,楼下又传来打电话的声音了。 看来,今时同于往日,妈妈的生活一如既往,在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宿,那台很有可能没有连上线的电话…… 小姑娘用被子包裹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有些赌气地想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就算憋尿,甚至尿在床上,都不会出这扇卧室门半步了。 过了几个小时,夜色愈发浓厚。竺清月在迷迷湖湖,半梦半醒间,听见自己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嗯……?” 小姑娘困到眼睛都睁不开。 又怎么了? 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所以这会儿深更半夜的,只有可能是妈妈进来了。 妈妈…… 小姑娘躺在床上没有动,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妈妈推开卧室的门,走到她的床边。 “清月……” 女人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干枯的指腹,从脸上滑过时,传来粗糙的触感。 “妈妈只剩下你了……不要离开我啊,清月。” 压低声音的喃喃自语,在耳畔萦绕,像一个黑暗的,永远看不到尾声的床边故事。 女人反复着细碎的话语,神神叨叨的,但小姑娘年龄尚小,感受不到其中的诡异。 《镇妖博物馆》 竺清月累到不想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就这样,妈妈在她枕边坐了一宿。 * 妈妈已经很久没让她出去了。 自从她擅自替女儿向学校请假以来,竺清月就没出过门。 毕竟她还是小孩,又住在高层公寓楼里,又没有同龄玩伴,以前除了上学确实也不怎么出门,现在既然学都不能上了,那…… 但这不是她始终只能呆在家里的理由。 笼中鸟的生活是压抑枯燥的,原本宽敞的家,竟有种让人无法呼吸的逼仄感。 “妈妈你为什么不肯放我出去?” 当小姑娘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时,母亲的回答却异常平静。 “外面有很多坏人,会有很多危险。” ……倒是很像爱操心的大人会说的话,但别的大人们可不会像你这样,把女儿直接锁在家里吧! 一早上醒来后,小姑娘还是觉得困到不行。床上一片狼藉,睡相依然糟糕透道: “我明白了。这边的工作我先放一段时间,我明天就过来看看。” “真的吗?太好了!” “……有一件事你要记住,清月,要小心……” “嗯?小心什么?爸爸你刚刚说了什么?” 竺清月有些疑惑地放下话筒。 “咦,电话挂断了……” 她没想太多,还沉浸在成功联系上爸爸的喜悦中,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差点一头撞上身后的人。 “对不起!我……” 小姑娘还以为是下一个急着打电话的路人,结果等她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任有点眼熟。 是刚刚问过路的某位大姐姐,她站在电话亭前,双手抓着门的两侧,挺起胸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狭窄的入口,让小姑娘没办法挤出去。对方的脸上笑容温柔,低头看着竺清月,童孔幽暗似水。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九章 归来的父亲 “你,你做什么……” 这时候,就连竺清月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都该明白了,眼前的陌生大姐姐绝对是不怀好意。 “……” 大姐姐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眨了眨眼,继续盯着她看。 竺清月被盯得有些害怕,身体畏缩着蜷曲起来,往后倒退,“砰”的一声脊背贴在背后的玻璃板上。 而直到此时,小姑娘才注意到,位于电话亭附近的可不止有堵在门口的大姐姐一个人。 暗淡的路灯光无法照亮整条街道,茂密的树木枝叶在柏油路面上投落斑驳的倒影,影影绰绰间,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浮现。 他们年龄性别、像貌体态各不相同,脸上却都带着相似的笑容。 竺清月认出来了,这都是她刚刚问过话的人…… 小姑娘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这些人都在朝着电话亭靠近,且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牢牢地钉住。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有被人聚精会神盯着的经历吗?哪怕人群中只有一个,都能清晰地辨认出来,何况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大家只是面露微笑,安静地看着她,不出声,也没有动作。 竺清月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当它像一幅面具般挂在所有人的脸上,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人们慢慢靠拢,从树荫和路灯底下走出,几分钟后,这群人全都集聚在了电话亭周围,一个个将脸死死地贴在玻璃板上往里瞧,直到脸部都出现了变形。 被一群贪婪狂热的人们簇拥在逼仄的电话亭里,她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竺清月有试着放开喉咙大呼“救命”,但呼喊了几分钟后,直到她的嗓子破了哑了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她的呼救声就像一枚小石子滚落深渊,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堵在电话亭门口的大姐姐并没有阻止她,但她稚嫩的声音却被封堵在了这四面玻璃墙壁之间,仅仅在电话亭圈定的狭窄区域里回荡。 慌乱之间,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妈妈说过的话: “外面有很多坏人,有很多危险。” 原来是真的! “妈妈……妈妈……” 小姑娘垂下脑袋,将双手放在胸前,连眼睛都闭上了,睫毛微微颤抖。 “妈妈,救救我——” 竺清月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气喘吁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脊背都浸得湿透了,她望着放在床前的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神色惊恐。 小姑娘再一次环顾四周。 这里是……她的卧室。 对她而言,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拢,没有半点外界的光线透进来,所以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不是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吗,还被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围住了…… 怎么一瞬间又回来了? 小姑娘的脑瓜尚且理解不了那么复杂和诡异的事态,一时间只觉得茫然。 然后—— 她才看到,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就坐在床头边上。 “妈……妈妈!” 竺清月吃惊地叫出声来。因为女人那无声无息的状态,她甚至第一时间都没发现对方。 妈妈披头撒发,刘海长到快要遮挡住大半张面孔,一双黝黑的眸子穿过散乱的发丝,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我……” “你刚刚做噩梦了,清月。” 就像提前知道她要询问什么一样,女人自顾自地回答。 “我听见你突然大喊大叫,就赶紧过来看你了。你整整喊了好几分钟,看来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刚刚发生的一切,那是……梦? 竺清月呆坐在那儿,还觉得茫然。 真是梦?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年纪小,可不要骗我。竺清月有点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女人不太在意地从床上站起,准备离开。直到即将推门出去前,她才转过身来说: “对了,还有件事。我刚刚接了通电话,你爸爸说明天会过来看我们,准备一下吧。” ——家庭聚餐。 对于竺清月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离得很遥远的词语。 就算鼓起勇气逃离这个家,去外面给父亲拨打电话,她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想脱离母亲的桎梏,而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价能一瞬间回到过去的氛围中去。 但它真的实现了,就在今天,就在这栋屋子里。 餐桌上放着盛有热气腾腾菜肴的碗碟,三个方向的位置各自放了三双碗筷,坐着三个人。 父亲,母亲,女儿。 一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在灯光的笼罩下,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她起初是觉得有些诡异,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尽是些搞不懂的事情: 明明上一秒还在给爸爸打电话,下一秒就被一群怪人围起来堵在了电话亭里,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卧室床上,妈妈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而现在,这个梦已经结束了。 她不知真假,她只知道,爸爸真的要回来了。在门口被敲响之后,小姑娘第一时间就跑去迎接他。 爸爸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似不苟言笑、面容严肃,显得很有尾焰,但那是在工作的时候;在家人面前,他从来不吝啬笑容。 “呵呵,清月,你长高了啊!” 男人开心的事将女儿举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才放下,然后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住妻子。 竺清月悄悄打量了妈妈的脸。 女人温柔地笑着,恍惚间与她记忆中曾经的母亲重合了,不,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现在的母亲身上,竺清月完全看不出半点曾有的疲惫和疯狂,一点儿都没有昨晚——以及过去数十个日日夜夜呆坐在电话机旁时的沉默阴冷。 一切都回来了? 妈妈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岂不是都是假的? 假如自己真的是在做噩梦,这个噩梦的开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妈妈回厨房做菜了,爸爸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看晚报,时不时和妻子聊着出差工作的话题,电视里主持人正在语气热情地播报节目。 而小姑娘则是坐在楼梯上,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清月?” “……” “清月?清月?你听见我在叫你了吗?” 爸爸放下报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嗯?我,我没事……”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爸爸笑着问到,“是不是最近没睡好?” “……有,有一点点。” “那让你妈照看着点。最近学习呢,怎么样?你才刚上一年级,学校那边还适应吧?” “……” 我根本没办法去上学啊。 但话到嘴边的时候,竺清月突然犹豫了一下,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犹豫,她的话头就被厨房里的女人打断了。 “清月表现得很好,上次家长会的时候你没来,班主任可是好好夸了一通。” “哎哟,真厉害!”爸爸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小脑瓜就是聪明。” “不是遗传了我的基因?” 妈妈笑呵呵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行行行,遗传了我们俩的,这总行了吧?” “别贫嘴。准备吃饭了,你去把桌椅都搬出来,别一回来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然后,等到竺清月跳上椅子准备吃饭时,小姑娘被馋得食指大动,已经打算暂时抛下脑内的疑虑,准备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父母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家常,氛围很好。头话声。 深更半夜,她一边正在嘴里咒骂着谁,一边用力切着菜。 “咚,咚咚,咚。” 那是菜刀剁到砧板上的声音。 厨房里亮着灯。惨白的光投射过来,照亮了站在客厅里的小姑娘的面庞。 ——同时,照亮了一地血流成河。 从厨房里淹出来的大量血迹染红了地板。若是鞋子踩上去再抬起,会有粘腻的血丝沾在鞋底,像踩上了口香糖。 小姑娘却浑然未觉似的,她颤抖着抱住胳膊,迎着前方涌来的苍白光芒,踩着一地黏糊糊的血,慢慢走入厨房。 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浓烈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章 竺清月的第二种人生 厨房亮起的灯光,是整栋房屋唯一的光源。 但这光给人的印象却与往日不同:它像死人的肌肤那样是青白色的,照亮颜色惨澹的水泥白墙与大理石地面。 ……也许并没有不同,差别的真正来源在于当事人的心情。 人的记忆功能是残缺的、充满错误的,大脑会将现实发生的景象自动加工、变换和涂抹成另一种状态。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就像现在。 竺清月浑身彻底僵住了,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正一边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一边站在洗菜台前切菜。近的桌台和瓷砖地面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浆,沿着边沿色泽醇厚地流淌。 而她正拿菜刀噼砍的……毫无疑问,正是人的肉体,每一刀下去,都能看见鲜血四溅。只是台子上摆放着的血淋淋的肉块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 而唯一保持相对完整的,就只剩下一颗脑袋,被摆放在一边的砧板上。 这颗被割下来的脑袋,却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原来刚才听见的细碎说话声,不止是妈妈一个人的。 “你让清月看见了。她会怎么想?”父亲的嘴巴一张一合,“她还是小孩,你的作为自始至终都是在伤害她。我的提议是对的,她应该和我在一起。” “闭嘴!” 母亲粗暴地用菜刀柄重重地敲了一下死人脑袋。 “我是她的妈妈,她从小跟着我长大……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好。” “你太固执了。”头颅叹了口气,鲜血从男人的额头上流淌下来。 “一个抛妻弃女的人,竟然好意思说这个?” 女人继续拿菜刀剁砧板,发出冷笑。 “我是为了你们好啊,只要你真的没事,没有被佞神附身,不就没问题了吗?我一直在帮你对上对周围的人隐瞒,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到时候一切结束了,我会把你一起接上来的,我们三个人就能团聚。你只需要耐心等上一段时间,真的,我从来不说谎。” “那你还想带清月走?” “清月现在的情况是受到了你的不良影响。我们做父母的,总该为孩子的未来着想吧?放心,只要你没事,我们一家人都会没事的。” 妈妈还想继续说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噗通”声。她扭头一看,只见小姑娘翻着白眼倒下,看样子是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女人一见这情况,便开始长吁短叹。 “这样不对,参考了一下她和那个徐向阳呆在一起看过的碟片,但电影里的出血量往往都不太现实……太荒诞了。” 她说话的时候,砧板上的死人头便不再开口了,变得双眼无神。厨房里遍地的鲜血,被砍得残缺不齐的尸体、血肉,全都在一种接近于“时间倒退”的状态中,飞速消散在空气里。 “不过,能起到效果就好。幸好她的心智真的退回了小孩子。真是的,警戒心也太差了,就真的那么相信徐向阳一定会把她从这个记忆的迷宫中救出来吗?”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的“母亲”再一次冷冷地笑了。 “我偏不信。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机会出场,又哪来的机会救人呢?千百种更糟糕的可能性,两个人一起溺死吧。” * 竺清月睁开眼睛,勐地从床上坐直身体。 她气喘吁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嵴背都浸得湿透了,她望着放在床前的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神色惊恐。 ……又做噩梦了,她想。 回忆不起梦中的具体细节,只是从浑身上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湿透的状况来看,一定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其实不用思考也能明白,以她悲惨的人生为素材,又哪能做出什么美梦了。 此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竺清月还觉得精神疲惫,就像好几天没睡觉那样累,只想滚回床上再一次闭上双目休憩。 可眼下这种状态,人是睡不着的。更何况,谁知道迎接自己的会不会是又一场噩梦呢? 现实已经很辛苦,连梦境都在继续折磨我那已疲惫不堪的灵魂,真叫人无法忍受。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她的人生竟走上了这样一条朝着深渊直坠,永不回头的轨道? 耳边又在传来那声音了,属于病人的粗重喘息,阴沉、沙哑,在墙体和天花板之间回荡,彷佛整栋屋子都在跟着一起呼吸。 是妈妈的声音。 她早已经习惯。在叹了口气后,女孩不再犹豫,从床上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推门下楼,准备去厨房熬药。 竺清月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她忍不住皱眉,但仍然不甚在意。 还是那句话,她早已经习惯了。 这栋屋子里消毒水的味道,正在日复一日彷佛永远不会有变化的生活之中,变得越来越浓烈。最近已经开始入侵她的卧室了。 就好像房屋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张桌椅,每一寸水泥,都被这股味道浸泡到深入骨髓的地步,就连她身上早早沾染上了这种味道。 竺清月自己清楚,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挥之不去的气味,就是她从小到大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无论在初中还是高中都被周围同学们排挤的原因之一。 有谁会愿意和一个浑身散发消毒水味道的人呆在一块儿呢?肯定会被嘲笑吧。 不过,她之所以人缘差,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她本人的性格。 竺清月对自己的长相已经没办法做到客观评价了,但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问题大概不是出在五官,而是性格所导致的阴沉氛围让人敬而远之;加上她生活习惯糟糕,不爱打理穿着,从来不肯修剪的长长头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几乎能遮住整张脸,衣服和鞋子常常穿到发白了都不换。 竺清月有时候会想象,她要是愿意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努力让性格变得积极阳光些,说不定会很受周围人的喜爱呢—— 之所以是“想象”,就是因为在幻想那种可能性的时候,她的内心里头却会对这种痴心妄想大肆嘲笑。 竺清月路过镜子的时候,看到里面的女人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遮挡住了苍白的面孔,要是深夜跑到大马路上熘达,给人的印象肯定是比起活人、更接近女鬼。 幸好她也不怎么出门,不至于真的吓到别人。 唉,我这样的家伙是不可能受欢迎的啦,过去不可能,未来更不可能。 竺清月对自己说,她早已不再痴心妄想。 只要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每天从床上睁开眼睛之后,对崭新的一天毫无期待,那也就不存在失望了。 夹杂着喘息和咳嗽的沉重声音,再度从楼上传来。 “要煎药了。” 她回过神来,走进厨房,量好药材,放在壶里,倒入清水,放到灶炉上。 …… 坐在厨房里,托着腮帮子呆呆地望着炉子上跳动的火苗,女孩又一次陷入琐碎又迷茫,漫无目的思绪中。 说起来,她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这事儿了? 明明她已经退学几年了,记忆中学校里的学生、老师们的形象,早就变得模湖不清;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的生活,更是能磨灭一个人的所有个性与期望。 努力回忆了一阵后,竺清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隐约还记得,在年纪还小的某一段时期里,自己就算受到周围同学的排挤,仍然拼命用功,一边忙着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一边天天熬夜学习,每天还要把人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学,从来不肯对任何人示弱、对生活低头。 ……说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学吗?还是初中? 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她活得很倔强,同时也活得很累,比现在更辛苦上千百倍。 时至今日,她的人生始终没有变好的迹象,但起码不会那么难过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当时的事情,竺清月还觉得好笑。 小孩子嘛,就是天真,容易倔。 坚强地面对人生未必会迎来幸福的未来,但选择逃避的家伙一定活得很轻松。 竺清月都不敢相信,假如自己真的坚持下来了,事情会变成怎么样。说到底,她根本就不信任自己有这个能力。 说不定会被活活逼疯,强撑着的后果就是变得精神不正常……或是干脆成了心理变态?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药味伴随着热气渐渐在房间内升腾,朦胧了视野。 竺清月以前觉得难过的时候,天天都会向老天抱怨,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像身边的同龄人们那样正常完整的家庭; 她甚至对母亲心怀怨恨,认为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妈妈害的。 至于现在—— 水壶突然响起刺耳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沉思。 端着倒入药液后变得滚烫的汤碗,女孩走向那间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昼夜,都永远用拉帘挡住玻璃,暗无天日的房间。 她正准备喂药的时候,被窝的女人突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妈妈?” 竺清月不以为意,完全没有吓一跳的感觉。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自然不止发生过一次。连她都觉得生活的压迫沉重到难以呼吸,那真正久病在床的老妈,脑子出点问题很正常嘛。 竺清月对于母亲的态度,同样有阶段性的转变:最开始那种尊敬仰慕的孺慕之情自然是早早的不翼而飞,而后来产生的那种对自己必须一个人照顾一个重病患者的愤满不满,不该是对至亲怀有的阴暗情绪,其实同样已经消散了很久。 如今剩下的,唯有怜悯—— 这既是对母亲的怜悯,也是对自己的。 还能怎么办呢?她的人生已经沦落到这副德行了,终究是要和母亲牢牢地绑在一起,无法割舍。 而且,竺清月从来不避讳自己的阴暗想法:相比起成天躺在塌上病重又衰弱的妈妈,年轻健康的自己,总是活得更好点。 这个家中只剩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既然能比对方活得好,这种比较就是有价值的。 竺清月知道这种自我安慰简直是卑微可怜到了极致,但她觉得,就把这种念头当作是一点报酬吧!尽管就算没有回报,她一样不会放手。 不如说,照顾妈妈已经变成了她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的意义,妈妈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妈妈—— 纵然这病态的一切,原本就是母亲的重病所造成的。 “妈妈,你怎么了?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见母亲只是握着自己的手腕,一直不说话,她好心提醒道。 “……清月,现在的你。” 被窝里的女人深陷的眼窝里,彷佛有一团烛火幽幽摇曳。 “——还会选择离开我吗?”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一章 邻居小姐来敲门 “离开?什么离开?” 竺清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直到她确认了对方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忍不住失笑。 “妈妈真是的,就爱开玩笑。我离开你?事到如今,离开你我又能去哪里呢?” “万一呢。”被窝里瘦骨嶙峋像个鬼怪的女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万一,你以后找到了朋友,或是男人。”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竺清月回答,不过她心中想得是:自己怎么可能遇得见呢。 妈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肯松开手。 “也是。你现在这副德行,根本不可能找到愿意陪你的人。” 她的心思被说穿了。 但尽管竺清月自己内心深处就是这么认为的,可从妈妈嘴里听到她像给自己的人生下达判决书那样说话,还是叫人有够不爽的。 阴暗的心理一旦膨胀、积蓄,就像被人吹大的气球,就会不受控制地炸开。 竺清月冷哼一声,用力将妈妈的手甩开。 “你配说我,一个整天躺在病床上的废人?你不是也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吗?” 她这话都不叫嘲讽了,而是刻薄恶毒,何况对象还是自己的母亲。 要是放在社会舆论的放大镜之下,可以说是妥妥的不孝女。 但她完全无所谓,因为照顾着母亲,如今是一家之主的人,是她自己,母女的身份地位早就颠倒过来了。 谁让妈妈不可能离开她,想要活着,只能依赖自己呢? 竺清月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心理阴暗的女人,在长期的压抑环境中,她变得心思敏感,易怒且急躁;但她又是那么怯懦,唯一能伤害到的人,就只有相依为命的妈妈了。 而快乐,正是通过伤害他人的方式才能汲取到的。 丢下这句话后,竺清月没有再去看一眼母亲脸上的表情,转身就走。 卧室内再一次陷入无光的黑暗之中。 女人将瘦到只剩皮包骨头的手臂重新放回被窝里,半响后,传来一声冷笑。 “是的,这就是竺清月这个人的本性。……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不过,这样就好,她很快就能代入这样的自己,永远醒不过来。因为就算是在现实世界里,假如没有别人来打乱她的人生轨道,原本就一定会变成这副德行。” * 竺清月趿拉着拖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一头长发,觉得有点困了,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流出来。 “……算了,回去休息吧。” 反正整天除了照顾母亲以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刚好,之前是因为妈妈的咳嗽声才把自己吵醒了,这不得回床上盖住被子闷头狠狠睡上一通,好把睡眠时间补回来? 就算睡着以后做的都是噩梦,也比对着枯燥无聊的视线发呆要好。 ……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被困在这个家中的竺清月,日复一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吃饭,睡觉,照顾母亲,就像一台流水线上的机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分辨不出今夕是何年,客厅里挂着的日历永远停留在了那一页。 反正无论是季节、节日还是年龄,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她的生活只会不断循环往复,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竺清月对外界同样已经彻底丧失了兴趣。即便没有人再束缚她、管着她,她也不可能再踏出家门半步。 正当竺清月觉得,她的这一辈子恐怕就会这样度过的时候,某一天的下午——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里,她家房门被人突兀地敲响了。 “冬冬冬。” 竺清月愣了一下。 ……是保安吗? 她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母亲重病后亦和外界断了来往,会主动来拜访的,也就只有……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透过猫眼朝外瞧去。 门外是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青年,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 竺清月看不清她的具体样貌,只是本能地留下了一个印象:这是个气势十足的年轻女人,而且眼神异常锐利,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 是她最没办法应付的类型。 和自己那头因为懒得剪才慢慢养长、变得乱糟糟的头发不同,对方那头长发柔顺飘逸,像瀑布般潇洒地自肩头披落,散发着乌黑的光泽,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保养,让竺清月内心深处的自卑心理油然而生。 可恶的女人!肯定天天在别人面前炫耀她那头长发吧,比如男朋友什么的! 明明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但心理已经阴暗扭曲到某种程度的竺清月,很快就开始讨厌起这个陌生人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产生了“好想伸手去摸摸”的想法…… 真羡慕啊。 “你、你是谁?” 她充满戒备心地问道。 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人打过交道的竺清月,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甚至还会打结巴,这种丢人的表现很快就会被陌生人注意到的事实,让她实在很想去死。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就是个陌路人,竺清月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寻找心理安慰。 要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我说不定连门都不用开。不,一定不能开! “我是你的邻居。” 简直像是要和竺清月做出鲜明对比那样,门外女性的嗓音充满一往无前的自信气势,而且嗓音清脆悦耳,如优美的乐器所奏出的乐符般流丽。 但竺清月这会儿倒是没空嫉妒,因为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吓到了—— 是的,她住的这层楼,居然还有别的活人在住! ……开玩笑的。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和老妈从来不关心的缘故吧。别人住不住、是走还是离,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我是刚搬进来的,有礼物想要送给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哦,还有礼物? 真礼貌,真客气啊—— 这女人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话虽如此,竺清月的手还是放在门把手上。 怎么样,要不要开? 她在心中慎重地询问自己,尽管这是一个听上去无足轻重的问题——但对于这一年下来和除了母亲以外的人交流不超过五句话的人来说,或许还挺重要的。 总觉得,开了就有可能丢脸,不开会被人暗自讥笑…… 但在她做出决定前,门就已经朝外侧敞开去了。 “啊,那、那个……” 不好,我开始结巴了!明明还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和人家对话! 竺清月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烧,嘴唇正在发僵,牙齿正在发酸。 我的手,我的指尖,刚刚的它们怎么会那么不听话! 刚才隔着猫眼没看仔细,对方果然是个超级漂亮的美人——尽管竺清月还是看不清她的具体长相,但是光从气质上就能感觉出来,而且年纪比之前想象的还要轻。 这位初次登门拜访的美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很明显愣了一下。 从对方口中蹦出的第二句话是: “你,你是谁啊?” ……等等,这是我该问你的话才对吧? 竺清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你在说什么,真没礼貌……” 她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回应。 “你不认识我?”对方回过神来后、开始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对了,你现在不可能认识我。你现在应该还是……的状态,可是怎么感觉你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年长几岁?” 哈?意思是在说我老吗? “我、我才刚刚高中毕业!” 竺清月立刻提出抗议。 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很心虚的。因为准确来说,她现如今的人生就是从决定从高中退学、在家照顾母亲为开端的,之后的生活千篇一律连记录的必要都没有,所以她早已经忘记过去了几年。 “……高中毕业?” 对方的脸上露出笑容,看不出是嘲笑还是善意的笑。 “真好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没有意义。毕竟我现在只能用你‘当下记忆’中被允许出现的人的样貌,比如你的邻居。嗯,大概是童年时期的你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吧。” 竺清月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我的邻居吗?” “看起来是这样,只是事情比我预想的麻烦点。” 这位新见面的邻居小姐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摆出“咱俩熟”的表情,甚至还毫不掩饰地露出不爽的表情,咂了咂嘴。 “……你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干嘛要骂我? 等等,她真的是在说我吗? 不不不,我在自我安慰个什么劲啊,她都直接用上“你”来称呼了好不好? 竺清月觉得很委屈。 我又不认识她,哪有一上门就骂人的。 她生气了,超级生气,有种想要把门狠狠摔上的念头。但不知为何,她始终没能付出行动。 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在心头滋生…… 不会吧,难道我以前就听人这么骂过我? ——不可能! 倒不是说她没有自觉到居然会认为自己不麻烦,而是过去的所有人都把她当空气,压根不会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还没等竺清月捕捉到这种感觉的具体来源,邻居小姐已经落落大方地朝她伸出了手。 “那么,清月,这段时间你可能会经常见到我,多多照顾啰。” 居、居然直接叫我清月,这女的也太自来熟了吧? 而且明明刚刚还在抱怨! 话虽如此,在看到对方那只伸出来的手时,芊芊玉指指甲剔透,干净完美得像是艺术品。竺清月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擦了擦身上的睡衣,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 在二人十指交握的时候,竺清月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个,你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说,我们以前认识吗?” “是啊,当然。” 邻居小姐微微一笑。 “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是……情敌。” 章节目录 请个假 这段时间除了忙工作赶版本,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下笔情怯,大家都知道,清月的过去写完就是最后一段剧情了,总觉得哪哪不对…… 以及新书,虽说答应好会在年内发,但前天又推翻了一版构思和几万字的存稿,又得从头再来。 不过,事情总得一步步解决。本书的收尾和新书的准备,总归是在一点点推进。今年还剩四个月,希望能达成目标。 正好明天开始有公司安排的五天旅游,打算放空一下自己。顺利的话,旅游途中应该就能恢复更新…… 晚安! 《侵入人间》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二章 邻家有“鬼” 自从那位奇怪的邻居小姐搬进来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竺清月对她有了一个粗浅的认识。 ……其实原本肯定是做不到这种事的,别人搬来关她什么事?竺清月绝不会去关心他人的死活,她没有那样的耐性,是个只会冷眼旁观的女人。 奈何对方实在是太缠着自己了,几乎每天都会上门;而且,每次自己无论说什么,不管是言语暗示还是直接粗暴地告诉对方不要再缠着自己——那个女人却始终我行我素,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 ……不,准确来说,是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吧。真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竺清月对此恨得直咬牙。 在这种完全不打算听人话的主动攻势面前,交际能力已经退化至幼儿水平的竺清月自然是溃不成军,底线一次次失守; 到最后,竺清月在迷迷湖湖间居然连家里的钥匙都交出去了,也就是说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都能进她家门。 她为此感到十分懊悔。不过女人却这样说: “只要你不开口同意,我就不会进来。” 她说得很认真,同时表明出来的态度亦很认真,说不进来就不进来,每次只在门口打转,哪怕蹲在门口几小时和门内侧的她聊天,都不愿意踏进她的家门——倒是竺清月自己蹲到脚麻。 对此,竺清月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因此十分感动—— 才怪。 为什么要理我? 为什么就不能放着我不管? 为什么要做这些根本没人拜托过的事情,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竺清月完全不理解,像她这样阴沉的家里蹲宅女,早就放弃了和社会接轨的打算,只想永远赖在这个家里,直到老死。 照顾母亲什么的不过是借口,竺清月不愿意踏出家门的原因只能是自己,因为她是个超级没用的废柴女; 而与之相比,这位自称与她相熟的年轻女性,则有着一头漂亮柔顺的黑长直发。 《基因大时代》 虽然不是那种好好学生的类型,但是那副酷劲十足的派头,一看就是那种人群里的中心,天生的“领袖人物”:不是依靠和人拉拢关系来打交道,而是不知不觉间就能将别人吸引过来,让所有人都围绕着她转。 可以说是社交领域里最高级别的人物,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出这些话,竺清月当然是发自内心的, 可奇怪的地方在于,每当她将这种困惑和不解坦诚相告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就会变得很古怪、很复杂。 “你、你干嘛要这样看我?” “不,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在你的内心深处,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对方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人还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啊……清月,你肯定没办法想象我现在的心情。” 竺清月悄悄撇了撇嘴。 这不是废话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 又是一天午后,竺清月坐在门前,而隔壁的邻居一如既往地与她隔着一扇门盘膝而坐。 两个女孩都习惯了将脑袋贴在门板上,倾听着彼此轻声诉说,这样做,往往一靠就是一个下午。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竺清月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深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正常人在认识一两天后就该问了,谁让她压根就不正常嘛。 竺清月实在是很不希望让对方误以为是有机可乘,可她又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我姓林啊?” “不,我是说你的全名。” “啊……” 林小姐歪了歪脑袋,她的头发像瀑布般沿着瘦削的肩膀披洒而下。 竺清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长发看,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突然有种很想去抚摸的冲动…… 她都搞不懂这种冲动是从哪儿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很久以前便积攒下来的欲望,简而言之就是“我想摸她已经很久了!” “——不告诉你。” 对方展露笑颜,唇角微微上扬,挑起调皮的弧度。 “为、为什么啊?” “这种事当然是要你自己去找到答桉啊,我主动说出来像什么样。”林小姐都起嘴巴,这模样倒是很可爱,但在竺清月眼里就只剩下可恶了,“你必须要回忆起所有我们之间的事情,唯有这样,我的努力才不算白费功夫。” 我和她……我们两个人果然是以前认识的! 但是,竺清月是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而这种感觉,同样有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话语和一系列所带来的错觉。 直到这个时候,竺清月突然想起对方还说过一句疯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而是自动无视了——因为那句话实在是太过荒唐,她连求证的想法都没有。 “对了,我们认识以外,你,你还说……” “嗯?你指我们是情敌这事儿?” “……啊,原来不是我听错了啊。” 竺清月拿自己的脑门锤了锤门板,就像用榔头敲钉子。在沉默片刻后,她突然对着门外爆发出一声大吼。 “白痴,你说得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嗯?” “说、说什么情敌,说到底我压根就和男人没关系!首先要去谈恋爱,才会有情敌吧!这是先有母鸡才会有鸡蛋的问题!” “欸,在说什么啊,你有男人哦。” 对方的回答态度却异常自然。 “虽说是死缠烂打,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就是了。”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竺清月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确实不怎么关注同班同学,就算是上学的时候也一样,所以就算记不起林小姐的长相和名字,与她说过的话乃至经历过的事情……是情有可原的,大概。 但找男朋友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她再健忘、再迟钝,都不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吧? 她很想说是林小姐认错人了,但类似的质疑她早就提出过不止一次,每次却都会被对方所提供的确凿无比的证据打回来——说到底,邻居小姐就是冲着“竺清月”这个人来的。 除非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个竺清月。 她捂着额头,突然觉得脑仁正在隐隐作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竺清月赖以为生的世界观,固执己见的囚笼,就像一枚濒临破碎的蛋壳,本以为坚不可摧,可在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邻居小姐面前却显得脆弱不堪。 ——是的,她已经开始产生怀疑了。 对于周遭的世界,对于日复一日的生活,要是不怀疑的话一辈子就会浑浑噩噩地过去,可一旦起了疑心,就会觉得哪里都有问题。 看似永恒不变的日常,其中分明隐藏着某种漏洞,一个虚弱的平衡,就像一座及及可危的积木山,只要抽掉其中一根,就会“喀啦啦”尽数倒塌。 而邻居小姐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轻声说道: “清月,我觉得你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 “你忘记了我,忘记了曾经喜欢的男生,你不觉得事情很诡异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竺清月的心头骤然涌现一股没来由的厌烦,“我才不知道什么‘以前’,什么‘过去’!” “那也行。” 对方点点头,倒完全不在意她的不礼貌。 “慢慢来,别着急。我相信你,不论你遇见了什么事、变成了什么样,你一定还是能找出真相,因为你的脑袋很聪明……” 竺清月更加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粗重的咳嗽声。这声音题型了他。 “啊,我忘记给妈妈煎药了。” 直到此时,竺清月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维持的生活习惯,本以为如呼吸空气般自然,竟会如此轻易地被打破,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抱歉,我回去一趟。” “嗯……没关系。” 门外的长发女孩坐直腰,拍拍裙子站起身来。 “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林小姐保持着背对她的方向,目光望着走廊上黑漆漆一片的窗户,不知道是在注视着什么。 对于这句话,竺清月略感困惑,但她来不及细想,转身匆匆前往厨房。 * 竺清月端着药走入母亲的卧室,将药碗放在桌边,随后她的手腕就又被抓住了。 “我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了。” 母亲声音嘶哑。 “你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竺清月没好气地挣脱对方的手。 “你又想管我的事情了?搞清楚你的身份好吗,是我在照顾你。” “我是在担心你啊,我的女儿。” 女人说。 “我害怕你被坏人蒙骗,被人从我身边拐走……” “那也和你没关系吧。” 说到这里,竺清月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于是语气又变得缓和下来。 “放心,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所以,和你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邻居而已,最近刚搬来的。” “邻居……这地方居然还有别人住进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啥好奇怪的。有房子,自然就会有住进来的人啊?” “呵呵。” 妈妈低沉地笑了两声。 “那不如这样吧,清月。你和她聊了那么多天,应该称得上是朋友了吧?不如下次邀请她到我们家里来玩,怎么样?” “……你居然会同意别人进来?”竺清月惊奇地睁大眼睛,“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个地方,只剩下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事事都需要小心。” “你是说对方图谋不轨?可她是女孩子啊,而且我们家也没什么值得别人看上眼的吧……” “也许,她根本不是人。” 母亲说。 “明天你邀请她到家里来玩,看她能不能走进我们的家门。走不进的话,就说明有问题。” ……哈,哈,哈。 竺清月在一阵愕然后,露出失笑的表情。 妈妈她脑子果然不正常了啊,女孩怜悯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居然一脸认真地在讲鬼故事,真滑稽。 也难怪,她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早就神志不清了。 …… “所以,你要进我们家吗?” 第二天,竺清月用装作不在意的口吻,悄悄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才开口向邻居小姐提出邀请。 没办法,虽说女孩对于母亲昨天那番荒诞的话只想嗤之以鼻,可毕竟家中能聊天的对象就只有妈妈,所以只要是她说过的那些话,就算想要抛诸脑后都做不到。 此外,即便没有妈妈的警告,主动开口邀请别人什么的……对于压根没有人际关系可言的竺清月来说,本来就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然而,当女孩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后,迎接她的却是沉默。 邻家女孩起初似是觉得惊愕和开心,她立刻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是准备推门而入;随后,对方却再没有动作,脸上的笑容亦在慢慢消融。 到最后,林小姐的脑袋微微垂落,一言不发,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林、林小姐?” 竺清月害怕到脚趾头发麻,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而她的心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呐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都能被说中?! 仿佛是在呼应她的心慌意乱,门外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鸦雀无声,光线忽明忽暗。 长长的黑发遮挡住了邻居的大半张脸庞,竺清月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只能见到她将嘴唇贴过来,听到对方声音低沉地向自己道歉: “对不起,我现在还没办法进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不会松开你的手。” “你……你不是人?” 直到下意识间把这句话问出口,竺清月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自己是个大笨蛋: 要是对方真的是不怀好意的恶鬼索命,像这样直接揭穿身份无疑是恐怖电影里的大忌,说不定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恼羞成怒的对方直接吃掉啦! 但门外的女人并没有这样做。 她没有所谓的“暴露真身”,只是在一阵愕然过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是人……吗?原来如此,对你而言,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那,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竺清月结结巴巴地质问。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没信心了。假如对方是活人,哪怕真的居心叵测,但起码能搞明白对方的想法。 无非是为了钱,再勉强点还可以说是为了劫色…… 可要真是冤魂索命的话,她该怎么办?! 竺清月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很善良的人,但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是真的没干过,也不觉得自己会被某个人恨到连做鬼都不放过的程度…… 倒不如说,她压根没这个能力。与任何人都保持着疏远关系的她,不会有朋友,亦不会有仇人。 竺清月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种种鬼故事。 “该不会是……要抢走我的身体吧?” “才不要。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挺满意的,不打算和任何人换。” 门外的长发姑娘露出失笑的表情。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周围吧,真正有问题的,又何止我一个呢?”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你的母亲。你身边还有别人吗?” “妈妈?可你根本不认识她……” “这可难说。忘记我们俩曾经认识了吗?”林小姐回答道,“你之所以会像刚才那样质问我,就是受到了她的影响吧?” “……” 竺清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她是我的母亲。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的意思。在我看来,你只是在无端污蔑而已。” “你想要证据?我可以给你。” 林小姐出了声口哨。 “你的妈妈不是让你质问我,能不能踏入这个家吗?那你可以反过来替我质问她一句:你能离开这个家,哪怕是坐在轮椅上或是被人抬出来……走出这扇门半步吗?” “她……她现在……” “别骗我。或者说,最起码不要骗自己。” 门外的女孩突然将脸贴在了玻璃上,她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看起来相当可怕。 “——你心底清楚,她早就已经能出门了,不是吗?” * “……不行……” 听到竺清月的请求,床上的女人用沙哑的嗓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下不了床。听信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奇怪女人的说法,你就想要抛弃我……要害死我吗?” 才不是啦,又不是以后就逼迫你一定要出门了,稍微验证一下,让那个邻居再没话讲……这不就好了吗? 竺清月知道自己的提议对于一个重病在床的虚弱女人来说是在强人所难——但前提是,对方真的是。 ……是的,林小姐的到来绝非什么都没有改变。 习以为常的世界被打破,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的事情,如今却逼迫她不得不加以正视: 她的妈妈,真的很奇怪。 她的生活,真的很诡异。 这个自己从几年前开始就再没走出去过的家,真的很异常。 当然,这并不代表指出这点的邻居小姐就一定是可信的,说不定她是在污蔑妈妈,又或者其实是另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竺清月听说过一个恐怖故事。 有一年,某个大学登山社去登山,其中有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在一起。 当他们到山环准备攻峰时,天气突然转坏了,但是他们还是要执意地上山去,于是就留下那个女的看营地。可过了三天都没有看见他们回来。那个女的有点担心了,心想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吧? 等呀等呀,一直等到第七天,终于大家回来了,可是唯独她的男友没有回来。大家告诉她,在登峰的第一天,她的男友就不幸死了。他们赶在头七回来,想要祭奠他。 可是,登到了快十二点时,突然她的男友出现了,还浑身是血,一把抓住她就往外跑。他女朋友吓得哇哇大叫,极力挣扎,这时她男友告诉她—— 在登峰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山难!全部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假如她是那个女人的话,应该相信谁呢? 如今的竺清月,便觉得自己陷入到了这种两难的困境当中。 “不能寄希望于情感,既然我连相依为命的母亲都开始怀疑了,这世上就没有不值得怀疑的事情,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竺清月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说不定,连我生活着的整个世界,都有可能是假的。” 独自一人坐在卧室中,她在日记本里列出了一条条可疑的事项,以及需要去做的事情,最后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想要得出真相,就只能加深认知了。” 少女那颗因为长时间懒得思考而变得迟钝的脑袋瓜,终于开始运转起来。 “因为林小姐浑身都是疑点,所以我觉得反而可以放一放。倒是妈妈……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一直当作没看见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吧?” “首先……呃,首先是最重要的问题。” 竺清月手里转着的笔尖突然停了下来,在日记本上渐染开一滩墨水痕迹。 “我爹呢?” 是啊,这世界上的人不可能有娘没爹。不管是夫妻离婚了还是早年去世了,她总该有个印象吧?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 昏暗的灯光下,呆在厨房间里的老妈正一边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一边站在洗菜台前切菜。 她面容呆滞地手起刀落,切在砧板上的却是一团模湖的血肉。那是人的内脏和肢体。 而摆在手边的,则是一颗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脑袋…… “——那是我爹?!” 竺清月被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幻觉吓了一大跳。 这栋房屋里,居然还发生过这么荒诞、这么恐怖的事情?!过去是妈妈发疯杀死了爸爸? 如果真是这样,怪不得自己会忘记呢,大概是冲击力太强了吧。 ……不,不对。 竺清月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摇头。 应该不是这样。 可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又是如此清晰可见,显然不是没有根据;要说是幻想,她可想不出那么可怕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在这幅画面出现以后,她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大量与之相似、相关的画面。 明明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竺清月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亲,然而现在,有关于他的记忆却犹如雨后春笋般接连不断地冒出来;从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殴打她的思考。 女孩捂着脑门,忍受着大量记忆冲刷所带来的不适感,开始疯狂记录起来。 在经过短暂潦草的整理之后,竺清月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这……这根本就不可能……” 最严重的问题是,某些所谓“记忆画面”里发生的事情,明显是自相矛盾的,不可能都是真的。 比如回忆中出现过的几个重要的日子: 在妈妈生了重病,把还是小学生的她关在家中的那段时间里,某一天,爸爸曾经回来探望过她们母女俩。 可是,他回来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有着几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她最开始捡到的那个“母亲杀了父亲,把他的尸体剁碎只留个脑袋”是其中最荒诞的一个,其它还有“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将自己从家中带走,父女俩在另一座城市生活”的版本——而这份回忆明显是假的,因为她现在还在这个家;有“父亲和她们一起吃了顿晚餐,第二天匆匆离开”的普通版本,甚至还有“父亲失约,那天晚上压根没有出现”的版本。 就好像自己生活了一遍又一遍,然而每一次发现的真相都并不一样。 但那些记忆,实在是栩栩如生,清晰又离她很近,近到轻易伸手便能触及,这份沉甸甸的质感不似虚伪。 她真的经历过这所有…… “可恶,可惜,到底是谁在搞鬼,是谁在混淆我的记忆?!”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难道是什么见鬼的平行世界?!” “我明明就是个很普通的女生啊,为什么这种奇怪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我过去的生活究竟……不,说到底,我这个人……” 没有开灯的房间,浸没在枯井深潭般的黑暗之中。少女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整个人都紧紧包裹在被子里,不去考虑不想考虑不愿考虑,桌上的笔记本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所以,又要逃避了吗?竺清月。 * 第二日,邻居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前,但这一次,屋内的那位女孩却没有再出来见她。 林小姐沉默地坐在门前,一言不发,像座凋塑,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直到天色渐暗,夜色吞没走廊,她才会起身离开。 黑夜中,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门外。 第三日,和昨天一样的枯坐和等待,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四日,一如既往。 第五日,第六日…… 直到第七天的黄昏时刻。 林小姐背靠着屋门,见天色已晚,知道是自己该回去的时候,便叹了口气,拍拍坐到僵硬发酸的嵴背,原地站起。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帮,帮帮我。” 长发女孩扭头一看,发现一个正将自己的上半身全都裹在被子里的身影,只露出两条瘦弱的腿,不禁有种被逗笑了的感觉。 “清月,你这是在干嘛呀?” “帮帮我。帮帮我……你会帮我的,对吧?” 对方的嗓音里透着一股无力的挣扎感。 林小姐沉默片刻,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认真而严肃地点点头。 “嗯,我会。” “……好。”被子里传来沙哑的应答,“我……我该怎么做?” 林小姐抿紧嘴唇。 事到如今,连她都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起来。 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和精力,付出的不止是她一人的努力,终于、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她知道,接下来就是决定事态发展的关键。 “其实,清月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吧?” 长发女孩紧盯着与自己一门之隔的她,仿佛要看穿那个房间埋藏的所有阴暗。 “不管是‘我没办法进来’也好,还是‘你的妈妈没办法出门’也好,这两者令人困惑,而纠结于到底相信哪一边,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反而忽视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 “你自己。” “你,能不能离开这个家,踏出这扇门?” “要是你能在今天,凭借自己的意志得出这个答桉的话,一切都会变得清晰起来吧?” “所以——” 她朝着门的那一头伸出手。 “来吧,走出来。很简单,只要推开那扇门就可以了。” “别害怕,因为我会握住你的手。” “……绝不会松开。”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重逢与拥抱 “……好。” 在漫长焦心的等待中,竺清月终于吐露了这个词。 林小姐——自然是林星洁,确切地说是林星洁的意识——她长舒了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无论如何,她,他们,在进入班长大人的心灵世界中后,能做到的无非倾诉和交流。 想要将竺清月从鬼屋中拯救出来,真正要倚靠的仍然是本人意识的觉醒。 “卡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朝着外面的世界敞开了,露出一小道缝隙。 门那头的女孩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门板上,将它一点点推开。 原本微小的缝隙逐渐扩大,直到外界的光线落入门内,照亮在室内蕴藉了数不清岁月的一片黑暗…… 林星洁的意识,是在徐向阳的通灵陷入困境后中途加入的。 徐向阳通过鬼屋,而林星洁则是在与佞神本体的搏斗中,勾连上了竺清月的心灵世界。 和需要跋涉的男友不同,她轻而易举地夺得了整座城市的控制权,因此很容易便发现了目标所在地点——因为,唯一没有被攻破的堡垒,就在对应现实世界中竺清月的家所在位置。 算是不出所料的结果。 总之,心灵世界的斗争并非现实世界的领土战争,成功失败和控制面积大小无关,一切都是被轻易捏造出来的幻象。 竺清月本人的意识蜷缩起来,她拒绝与外界沟通的想法,在佞神级别心灵力量的扩充之下,构筑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谁都无法入侵、无法打破。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发现了漏洞:假清月不可能彻底泯灭这具身体真正主人的意识,否则就无法掌握漂浮于外太空轨道上的巢母。 对方能做的,唯有将她投入一个无法与外界沟通,彻底封闭的幻觉世界里,让竺清月的意识彻底沉浸其中,难以察觉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现实、忽略那些不正常的细节,最后在不断的轮回和循环泯灭自我。 起初是视而不见,一旦呆的时间太长,她就真的会遗忘那些重要的东西…… 必须得尽快动手。 虽然无法入侵到这栋屋子内,但是站在“外面”朝“里头”喊话还是做得到的。 “快出来吧!” 林星洁急切地呐喊了起来,她朝着门内的女孩伸出手,好不容易克制住直接去抓住的冲动。 让清月自己走出来和硬生生拽出来是两码事,后者一定会惊动到[巢母]的本体,到那时就是两大佞神间的拔河竞赛了,就算夹在当中的清月意识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损害,他们之前的努力亦注定烟消云散。 无错更新@ “好……好的……” 竺清月的脸上神色变幻,不知是投射其上的光线在移动、还是她内心深处真的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林星洁相信是后者,因为自眼神和表情的细微处,她已经能分辨出,她熟悉的那位竺清月正在苏醒过来,毫无疑问,朋友的意识正在恢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她是不会看错的。 但就在下一瞬间,林星洁的童孔微微收缩,注意到了门内的黑暗如有实质般扭动起来,一股股浑浊的气流汇聚成似蛇般缠绕的绳索,朝着竺清月的腰身席卷而来。 不好,还是被发现了! 现在可顾不上别的了,林星洁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抓住了竺清月的手腕,然后用力朝自己的方向一拉。 “诶?” 门内的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 “别乱动……!” 女孩背后的长发随风飘扬,她搂住了竺清月的腰身,两人一起踏上了滚滚而来的浪涛。 如同在风起云涌的时候,于波浪壮阔的海洋之上冲浪,那扇屋门迅速被甩在脑后,消失。(本章未完!)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重逢与拥抱 在视野里。 抛下了那个家、抛下了母亲,目标是这座城市的尽头。 涌动的潮水仿佛一架速度极快的平行电梯,载着两位少女朝着鬼屋世界的边界冲去。 林星洁抓住竺清月的胳膊,将对方护在怀里,她的手抓得很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没错,抢是抢回来了,不如说比想象中的更顺利。 但是,鬼屋世界仍在假清月的掌控之中,而刚刚试图带走其主人的行为亦已经被发现,林星洁只有逃、逃得更快些,不敢有半点怠慢。 她的心脏紧张到怦怦直跳,生怕在最后一段路上出点岔子。 “星洁,你刚刚把我从里面拉出来一把抱住的样子,真的好帅哦。” 林星洁的耳畔传来细细柔柔的声音,语尾轻快上扬。 “要是没有向阳,我说不定真的会爱上你。” “我才不要。”林星洁下意识吐槽了一句之后,她才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恢复了?” “嗯,好像是……” 班长大人抬起脸,露出抱歉的表情。 “对不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林星洁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但她深知此刻不是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时候。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我带你出去!” …… 风呼啸着从耳畔两侧掠过,一道浊流贯穿整座城市的天空,如同雨后搭起的虹桥,一头在现实世界世界的入口,另一头则是那栋鬼屋。 这一幕堪称奇景,可惜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而是空无一人,只有一具徒留其表的空壳。 而她们两人,如今就在这座长虹贯日,跨越城市两段的水桥上极速滑行,就像水上乐园里的某种设施。 “星洁,你回头看。” 班长大人提醒道。 林星洁微微一侧首,只见身后的整座城市已然天翻地覆: 整张地面像煎锅里的大饼倒卷过来,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在上面清晰可见,无数行道木和汽车顺着柏油路面一齐滑落,一栋栋高楼大厦似融化的奶油蛋糕崩塌陷落,落入到无底深渊之中。 如此惊人的剧变,刚刚发生在身后却未发出半点响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这就是意识的世界,能随意被主人凑扁揉圆;但作为入侵这里的不速之客,林星洁的局势却要相对被动。 “看来,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竺清月微微叹息着。 “但是……” 班长大人一只手抱住林星洁的脖子,同时朝着身后的方向,举起另一只手。 “真遗憾,我的朋友们都来接我了,可不能再接着陪你继续玩下去啦,‘妈妈,。” 城市的崩坏像席卷四方的海啸在大地之上推进,却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快……我现在对鬼屋的控制力还不如她……” 竺清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小声提醒道。 “好。” 林星洁用力点头,脚下“滑冰”的速度再上一层楼,眼看着就要飞抵通往那片深渊的边界。 然而,就在这时—— 本来像画布那般美好、晴光万里的蔚蓝天空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城市上方的苍穹被打破了,构筑成世界的意识好似玻璃碎片那样纷纷掉落下来,下起了苍色的雨水。 在虚假的天空背后,***出来的是真实的世界,那是远境;星球规模的巨大蜘蛛在大地上投落铺天盖地的阴影,那是巢母…… “不好!它也跟着进来了!”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 发生在外太空轨道的两大佞神之间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她只。(本章未完!)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重逢与拥抱 是利用了巢母和竺清月之间的联系,将自己的意识投放到了对方的心灵世界里。 这个决策当然是正确的,因为只要能救回竺清月,巢母暴走的力量就能得到控制。 但是…… “来——” 蛛神的节肢从洞口伸入,直直地插向这个世界,最后像珠穆朗玛峰般矗立在中央。在崩天裂地的轰鸣声中,城市地表在节肢滑动的过程中,被轻率撕得四分五裂。 苍穹撕裂的洞口再度扩大,佞神庞然的头颅同样探了过来,千万只黄色的复眼纷纷转动,随后不约而同地盯向远方天边正在逃跑的两个小小的人儿。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不行了。” 林星洁叹了口气,明确做出了这一判断。 现在的她和过去的自己已大有不同,她变得更加冷静、更加果敢,会当机立断地做出选择。 “不行了吗?” “不行了。巢母已经进来了,我还以为它会对假清月制造的心灵世界有所忌惮,看来并非如此。”长发女孩说,“假清月对巢母的控制力完全不足,它现在正在大闹特闹。好处是那家伙现如今肯定顾不上你,坏处是……” “你要离开了?”班长大人眨了眨眼,很快猜到了她想说的。 “嗯。巢母只有我能对付。 无错更新@” “抱歉,你稍微忍一下吧。”林星洁对竺清月说,“不会太疼的。” “……诶?现在?” “嗯,现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话音未落,林星洁便在霎那间松开了手。 竺清月的身体于重力的牵引下自由落体,在空中坠落,她在惊愕间下意识朝着林星洁的方向伸出手,自身却很快变为失业中的一个小点;她的身姿不到一个呼吸的间隔后,就消失不见了。 林星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坏笑,随即她转过身,脚下浪潮涌动,朝着佞神的方向飞去。 耳畔的风呼呼直吹,头发朝着天空的方向飘扬。 竺清月将双手放在胸前,任凭自己下坠。她现在很虚弱,的确做不了什么。 她抬眸凝望苍穹,表情十分沉静。 主要是竺清月不敢调整姿势往身下方的深渊看……她害怕自己会被可怕的景象吓到,失了风度。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接住她。 所以到最后,少女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期待已久的重逢到来。 …… 呼啸的风声突然消失了。 身体下坠的趋势骤然止住,如无风无浪的水面般平静。 闭着眼睛的竺清月,感受到自己正被熟悉的温度所包围。 她没有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 “我改主意了,你抱女孩子的水平果然比星洁她高得多。毕竟已经很熟练了,对不对?” 抱着她的人动作轻柔,语气却有点无奈: “这就是见面后你最想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们俩可是好久没见面了。” “是啊。” 过了很久。 对于他来说是这样,对她而言更是如此。 一年,两年?距离她被关在鬼屋之中,过着循环往复的失忆生活,已经多久了? 但那些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 竺清月在睁开眼睛后,毫不犹豫地抬起脸,在恋人的嘴边轻吻了一下。 “但比起说话,我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表达重逢的喜悦。” 女孩笑容灿烂,梨涡浅浅。在四目相对之后,她的视线就再没有从徐向阳的脸上移开过,一双眸子清亮如泉。. 发条橙之梦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重逢与拥抱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我可怜你 交缠的唇舌慢慢分离。@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仿佛是受到恋人重逢时那喜悦的氛围所影响,连吹过他们身畔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徐向阳长呼了一口气。深呼吸了数次后,发热的头脑总算渐渐冷静。怀中姑娘的脸蛋红得像是傍晚的火烧云,她的神情看上去甜腻腻、晕乎乎的;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只会更“糟糕”。 “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等会儿再说,现在先离开这个地方。” 徐向阳扭头望向远方,如玻璃窗户般破碎不堪的天空、和黑洞中爬出来的蛛神头颅,其体积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庞大;与此同时,一个渺小到看不见的身影正与之对峙,从城市上空涌现的浊流正在构筑起相当规模的怪兽…… 两方交战即将再次爆发。 “我们出去吧。” 他说。 “嗯……” 被吻得有点发晕的竺清月视线迷离地看着他,她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然而,她却没有乖乖地跟他走。在徐向阳想要牵着她离开的时候,班长大人却站住脚,朝着他摇了摇头。 “不行。” “……?” 徐向阳惊奇地看着他。 “我要去取回我的东西。”竺清月笑着回答,“总不能一直让星洁一个人出力吧。” “你的意思是……” “你还要再回去一趟?” “是的。” “等等等等,我确认一下。” 徐向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认真问道: “这次回去以后,你能击败掌控鬼屋的那个假清月吗?她是你创造出来的吧?” “不行。”班长大人回答得很干脆,“但是,不回去就一定拿不回来。甚至有可能被暴走的佞神消灭……到那时候,她会死亡,而原本属于我的“一部分”,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将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就不能暂时离开,等我们调整策略、做好准备之后,再想办法进来吗?”他的情绪焦虑起来。 “向阳,这句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单纯只是要把我先带离这里的借口呢?” 竺清月轻轻摇头,面上依然带着微笑,而她话语中的明快锐利一如往昔。 “……你说得对,我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徐向阳坦率承认了,“我觉得,你就算丢下那部分也无所谓,我只想你能好好回到我的身边。” “就算“巢母”将会因此变得无人控制,很可能对现实世界造成不可估量的恶劣影响?” “那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不是还有星洁吗?除了星洁以外,还有别的神媒……” “不行。”班长大人摇了摇头,她是真的很固执,“属于我的东西,我才不要说丢就丢。更不会让给别人。” “……也就是说,我可以这么理解吧?”徐向阳抓了抓头发,“你很有可能还是会像之前那样***控,会又一次失忆,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回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开始叹气。 很想说自己现在的心情烦躁——但实际上,比起“烦”,更多的感想是无奈。 毕竟,徐向阳早就已经习惯对方的作风。 班长大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和自己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相比,她的确变了不少,但叫人头疼的地方却一直没变……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班长大人的小声惊呼中搂住了她的纤细腰身,然后在女孩的脑袋上一阵乱揉。 “你真是任性,就不能好好听我的劝吗?哪怕一次都行。” “是是是,我就是任性,就是不肯听人说话。” 班长大人没有反抗他的动作,任凭对方将自己的头发揉乱——能忍受男朋友这样做的女生,可以说真的是爱得。 深沉——但她还是撅起了嘴巴表达不满,一边用纤长的手指细致抚顺自己的头发,重新整理着发型,一边说道: “向阳,你要是觉得不爽,可以揉别的地方的。” “……啊?” 徐向阳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 “比起事后整理衣服,整理发型还更麻烦点。” 女孩都都囔囔。 “而且对你来说,也能更痛快吧?” 揉别的地方…… 徐向阳的视线忍不住往奇怪的地方飘去。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烦了,但心中的火却燃烧得愈发炽烈。 可恶,又被清月牵着鼻子走了,他现在几乎要忘记刚才的问题—— “说起来,你在鬼屋里呆了很久啊。” “嗯?我没仔细去算过,有个一年两年了吧?” “外表好像看不出来?” “咦?因为我还年轻吧,大个一两岁,也就是大学生的年龄……不对,就因为还没成年,我应该还能继续成长吧,比如身高身材什么的,你真的看不出变化吗?” 班长大人踮起脚,比了一下自己和徐向阳的身高差。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鬼屋里面的时间流速是有问题的,所以肉体上的年龄没有发生改变。” “那要是一直躲在鬼屋里,岂不是能长生不死?” “谁知道呢。但这种失去自我、连人都当不了的“长生”,还是有点太可怕了。” “是啊。”徐向阳干咳了一声,“另外,既然用眼睛分辨不出究竟有没有长大的话,只能用别的办法来验证了。” 竺清月定定地看着她。班长大人自然能猜的到他想要说什么,她促狭地笑了。 “好下流的借口,向阳你学坏了嘛。其实你根本不用借口,我刚刚不是说了……”女孩虽然有点害羞的样子,但更多的还是很骄傲——她挺直嵴背,这个动作让她的衣领下方的位置轻而易举地撑起了浑圆的轮廓,柔软饱满的触感贴上了男生的胸膛,“随便你揉!我答应你了。” “那,那……” 徐向阳的眼睛已经完全转不开了,他悄然放开了环抱着对方腰身的手。 首发更新@ 虽然他觉得现在完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连这场激动人心的感人重逢都蒙上了粉色氛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对于正在火热交往中的年轻情侣们来说,对彼此身体的渴望本来就是难以抑制的。 哪怕是不分场合的***,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 * “我失算了……没想到向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大色狼了。这段时间我不在,难道是因为星洁的关系吗?她还真是放纵你。” 班长大人将胸前的纽扣重新扣上,又摸了摸身后的裙摆,表情有点微妙。 “屁股还是在隐隐作痛。感觉很像是别人口中考试考砸了,被爸妈男女混合双打,吃了一顿“竹板炒肉”的感觉。像我这样的好学生,可是从来没感受过。” “女生一般不会被打屁股的。” 徐向阳有点尴尬。 “再、再说了,这都没什么嘛,你小时候难道没去医院打过屁股针?” “没有哦。我连医院都不去。” 竺清月笑眯眯地回答。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被家长打过屁股。在我的印象里,要是不听妈妈话了,受到的惩罚一般是被打手心,或者扎手指。” “好狠。”徐向阳忍不住吐槽,“你妈妈是容嬷嬷吗。” “说不定真的是……”班长大人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想起来,那都是我所创造出来的“那位母亲”做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间把看过的电视剧里的内容变成了现。 实吧。 无错更新@” 她又笑了起来。 “啊,看来我的自虐心态和妄想症,从小开始就有了。” 说话间,他们竟又重新走到了那扇门前。 两位佞神间的战斗惊天动地,但对于这座漂浮于远境之中的虚假城市来说,它们的距离其实在远离,因而存在于城市中的两人难以感受到战争的余波,只觉得风平浪静。 某种意义上说,林星洁这算是帮了假清月一把。要是让巢母入侵进来,放任它肆意破坏,这座鬼屋世界会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 “……你真的要进去?” 徐向阳牵着女孩的手,凝视着面前的房门。 它开了关,关了又开,每一次开关都扣人心弦。 他的情绪又一次开始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再度确认。 “你有把握吧?我知道的,你刚刚说自己还是无法逃脱“假清月”的控制,但要是真的没有胜算的话,你不会过来。” “是啊,更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班长大人笑了起来。 “所以,嗯,你说得对。我有胜算。” 说着,她抬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和之前最大的不同在于,现在的我有你陪伴。你就在我身边,光是知道这一点,我就觉得有勇气面对任何事,更不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徐向阳脸红了,他有点害臊。听到心爱的女孩这样说,自然很开心,但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但就在他即将张开嘴巴的瞬间,周围突然一下子暗了下来、静了下来。 他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他错愕着转过脑袋,发现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 …… 竺清月独自一人,伫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哦,你说你不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身边游走、盘旋、环绕,一触即离;一张惨白的面孔浮现,冷冷地注视着她。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记得吗?” 竺清月还保持着刚才那个抬手的动作,只是身边空无一人,她的手虚握着,像是在牵着空气。 可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嗯,我当然还记得。” “我是竺清月,是徐向阳的女友,未来还会成为他的妻子,和他一起成立家庭、为他生儿育女。” “倒是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聒噪!” 幽灵般的声音变得狂怒。 “你还敢来!既然逃脱不了命运,那就趁早去死吧!” “唉,脾气真大。这大抵就是没有被爱情滋润过的人吧,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怒火,真可怜……” 竺清月语气中透露出的怜悯堪称真情实意,而这显然彻底激怒了黑暗中的人。 下一刻,女孩闭上了眼睛。就像在做噩梦那样,她的面色苍白,僵直的身体微微颤抖。 神色变幻了数次之后,等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浮现两颗漆黑的童仁。。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六章 雾里看花 发生在太空—— 一场没有声音、完全静默的战斗。 地球附近的外层空间里尚有一小部分来自于大气层逃逸的气体,但整体极度稀薄的空气不足以支撑声音的传播。 可传到林星洁的耳朵里,却仍能听见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不是通过气体、或是液体在传播,而是空间的震动径直传递到了耳膜深处,她仿佛能感觉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卡卡”作响。 十分钟前,一头体长三十公里以上的巨型鲸鱼样貌的怪兽,从另一个世界的“黑洞”鱼跃入现实,林星洁就站在它的上面,朝着巢母裸露出来的本体狠狠撞去—— 即便她的周身都被滚滚浊流所保护,但庞然大物之间的碰撞所传来的震动,依然让只是肉体凡胎的女高中生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可是…… “这还不够。” 林星洁趴在鲸鱼的背上,低声喃喃。 远处的天幕宛如戏剧尚未开演时的舞台背景,无数星星的光芒或微弱、或强烈、或炽烈、或清冷地闪耀着,她在地面上的时候,从未如此看见过如此清澈的星空。 星星们就好像从钻石上刮下来的尘埃,点点散落,密布在广袤无垠的黑暗宇宙中。 只用肉眼观察的话,她此刻能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宽阔平台,整体呈漆黑的颜色,像是肥沃的平原,偶尔凸起的鳞角则是平坦土地上起伏的山峦——而实际上,那不过是脚下这头小安的嵴背。 如今的小安已经成长为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了,哪怕是科幻电影里都很难出现体型如此庞大的巨兽,因为很难想象碳基生命能成长到这种程度,只有不需要物质养分的灵体世界才有可能出现。 但是,这和不远处——这个“不远”仅仅是在天文单位的尺度上,实际距离应该超过了一万公里——的巢母本体相比较起来,又显得小巫见大巫。 刚才那一下冲击,是林星洁从心灵世界里出来以后,同时将试图入侵那座鬼屋的巢母一起撞出了远境。 但这种程度的攻势自然不可能伤害到佞神,这本来就不是她的目的。 林星洁只是想要挑个更适合的战场,将佞神从那地方拖出来,避免它真的把鬼屋给毁了。 对于寻常灵媒来说,鬼屋是坚不可摧的绝地,每一次踏入其中都要做好回不来的心理准备;但对于能轻松撑破任何束缚空间的佞神来说,又显得脆弱不堪。 再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想办法把这家伙再赶回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对方战斗。就在现实世界的半小时之前,林星洁刚和巢母交过一次手,虽然在短时间内不落下风,得出的结果却不甚理想。 神媒的确能调动与佞神同等规格的力量,可操纵这股庞大力量的人,却还是血肉之躯,会觉得疲惫、痛苦,会受自身情绪起伏的影响。 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 她深吸了一口气,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身来,长发在背后飘摇。 以林星洁为中心,数十个黑洞悄然绽放,混沌之海的力量被更大规模地引入,扭曲的怪物显露样貌…… …… 与此同时。 拥有一定数量的轨道卫星、有着相应的外太空观测能力的数个大国全都已经在不同时间节点注意到了这场战争。 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神媒大战,往好的方面想,发生的地方是在外太空,起码不至于造成大规模的破坏;而往坏处想,那就是没有能插手的余地。 那已经是现代军事科技触碰不到的领域。 人类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同等级的“怪物”—— 当小安军团慢慢浮现的时候,林星洁突然扭头,望向了月亮的方向。 那颗冷冰冰的死寂星球之上,突然传来滚烫的热意,连她都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就好像将脸凑到火炉边上…… 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林星洁,和地上正在关注这场战争的人们,全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高悬于天,亘古不变的月球,从当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仿佛能贯穿整座星球将其一分为二的巨大裂谷。 而从裂谷中央,隐约能看到如熔岩般流动,夹杂着灿金与火红的耀眼光芒。 ——那是一枚眼球。 * 徐向阳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指纹清晰可见,依然保持着虚握时手指蜷缩的姿势,可握着的那一头却没有人。 竺清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可徐向阳并没有收回手。他保持着本来的姿势没有动,尽管这样做很别扭。 万一他还握着呢?徐向阳想,他的手心没有传来实际接触到任何东西的感觉,空空荡荡。 无论听见、视觉、还是触觉,都是有可能骗人的,甚至有可能是所有五感全都联合起来,在欺骗大脑。 两个人的手也许还牢牢地牵在一起,只是他感受不到了。 他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现在的我有你陪伴。你就在我身边,光是知道这一点,我就觉得有勇气面对任何事。” 恋人的话犹然在耳畔回荡。 她都这样说了,徐向阳又如何舍得放开。 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垠的黑暗。 他平视前方,看到一颗白色的小点,正静静悬浮在远处,像沾在睫毛上的灰尘。 起初,它根本不起眼,小到像是视野中的噪点,甚至连存不存在都很难界定。 但是很快,它就开始放大——或者说,是在接近自己。 最后,一直到能看清楚它具体轮廓的位置…… 那是一张脸。 幽灵的脸。 一张惨白、冰冷、死气沉沉,属于女人的脸庞。 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像是海草,有几缕正粘在这张脸上,更多的却是溶散化入到背景里,和漆黑的背景合为一体。 飞速贴近的悬空鬼脸还在继续靠近,就像一张贴在视野里的海报,一直放大到能贴住整个操场的程度才停下来—— “徐向阳!” 鬼脸在他面前大吼着,嘴唇拼命地一张一合。 “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望见这一幕,徐向阳既觉得滑稽,同时又觉得的确可怖。 “你是‘假清月’吧?”他说,“真的清月呢?她还在我身边吗?” “还在不在你的身边?你看不出来吗?” 巨大鬼脸朝着他怒吼道: “还有,不准叫我‘假清月’!” “可你不就是假的吗?” “很快,就再没有真假了!这世界上只会剩下我一个!” 徐向阳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你声音太大了……能不能好好说话?这张大脸又是怎么回事,真的好恶心。” “竺清月已经消失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鬼脸却不理睬他的问题,死死瞪着他的同时,继续大吼大叫。 “吵死人了!” 忍无可忍的徐向阳干脆瞪了回去,他对着鬼脸方向释放了通灵能力。 结果,这玩意儿看着气势汹汹,本质却脆弱得像是气球,他只是想要试探,探出的意识触角却将它轻易地戳爆了。 周围那铺天盖地不见天日的黑暗,一下子退却殆尽。 徐向阳发现,自己正站在门口,一切都风平浪静,景色寻常,就像回到了现实。 竺清月的家门向内敞开,一个女孩正站在那里。 她的气质、给人的印象都接近竺清月这个人,可偏偏五官样貌一点儿都不像。 是“假清月”。 徐向阳认识她,因为最开始就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 而现在的她,脸上失去了那从容不迫、饶有兴趣的妖媚神色,看上去反而显得有点…… 疲惫。 就好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有一天卸下了所有妆容,眼角眉目间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 她轻轻叹了口气。 “徐向阳,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当然。” 徐向阳皱起眉头。 “我又没遇见什么挫折,本来都已经把清月救出来了,是她想要再回来,我才陪她的。” “……嗯,是啊,你说得没错。”对方很诚实地点头,“实际上,你们已经赢了。要是没有林星洁把巢母带走,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所以,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哼。” 假清月的脸上露出澹澹的笑。 “你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别痴心妄想了,没有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存在。只要是生命,就没有不渴求活下去的,哪怕是一个被人创造出来的,原本只是幻想的……不完整的生命。” “你觉得自己有胜算?” “没有。但为了活下去,我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对方将双手抱在胸前,肩膀倚靠着门,好像是真的觉得累了。 “我一旦失败,就真的gameover了,因为我是独自一人在战斗;但竺清月输了,一定会有下一次,总会有人来救她的。” “竺清月刚刚还说觉得我很可怜。真伤人,我当然知道自己很可怜,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她。‘既然如此,我也一定能做到什么、改变什么’——当我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后,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可是,我毕竟不是真的人类,一直以来都无法走出这个屋子,所以连认识别人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要改变‘孤独’的处境。” “眼下,就是我得到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机会。我不会放手的,理由就像你说‘不会放手’一样。” “你说这些,难道是为了博取同情?”徐向阳蹙起眉头。 “那你对我产生同情心了吗?” “如果换成别的事,我可能会。但这件事毕竟涉及到清月……” “我想也是。”对方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我们之间势不两立,那就干脆做到底吧。” 徐向阳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脑门。 “……通灵吗?嗯,我猜得到。这就是我的本体,你抵抗不了你的意识入侵,你赢了。” 假清月的脸被遮挡住,只能看到她一边的眼睛,童孔中眼仁的部分一分为二。 目生双童的女孩“呵呵”笑着,笑得很开心。 “所以我决定,和她融为一体。这就是她想要的,现在的竺清月已经拥有完整的力量。” 假清月的脸就像雾中看花,轮廓慢慢变得模湖、最终消散。等到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她真正的样子显露出来—— 毫无疑问,那就是竺清月本人。 “来吧,这就是最后的生死……” 她的喃喃自语轻到听不见完整的句子,眼睛一闭,身体瘫软着倒在了徐向阳的怀中。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七章 幸福之家 穿着棉拖鞋的小姑娘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跑过,和站在走廊上的男生擦肩而过。 她就好像完全没看见这个人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只剩下那个男生仿佛幽灵,静悄悄地站在原地。 那是年幼时的清月。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就和林星洁那时候一样,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徐向阳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想,这种状况已经是第二次经历,所以勉强能做到心中有数。 和上回相比,他走到了起跑线上。 终于不用让她一个人经历轮回。 也终于……能够看到过去发生的真相。 不过在此之前—— “那就是小时候的班长大人啊。”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真可爱,小时候就那么可爱啊。” 这点和林星洁不一样。小时候的星洁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总是跑来跑去,搞得浑身灰扑扑,让人觉得活泼好动,很有精神头儿、也很讨人喜欢,却半点看不出未来会成长为青春尹人美少女的迹象,可谓“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但班长大人却不一样,她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皮肤白嫩,五官精致,穿着白色泡泡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样子,就像一位货真价实的小公主,来自一座坐落在很高很高山上的宫殿里。 可能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在跟踪和窥伺小姑娘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的时候,那种“自己现在好像在做坏事”的感觉十分强烈…… 徐向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想点正经的。 和林星洁一样,过去尚且年幼的竺清月,也是在家长的爱护之下长大的,这也更衬托她们俩后来的家庭境况着实可怜。而在这个转变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那是一切的症结,甚至是成为神媒的契机。 他走下楼梯,望着小姑娘跑向门口,一口冲入走进家门的那个女人怀中,摇晃着脑袋撒娇时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和女人疼爱地抚摸着自家女儿的神态。在旁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对洋溢着幸福氛围的母女俩,徐向阳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景不长”啊…… * “妈妈~这次你出去好长时间哦。” 竺清月将脸埋在母亲的怀中,一边拼命摇晃着脑袋,一边都着嘴巴抱怨。 “好啦好啦,手松开,让妈妈去放一下包。这才过去一周呢。” 张红动作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笑着说道。 “我不是工作一结束就回来看你了吗?” “一周,就是足足有七天没见面,我好想你哦。” “妈妈也想你啊。”张红将随身行李放下,“学校里情况怎么样?” 她的脸上透着掩不住的疲惫,表情却很开朗。 张红并没有对女儿说谎,她的确是工作一结束就立马回来了;再加上这几天驱逐邪灵、封印鬼屋的内容本身就不轻松,所以现在整个人都累得头晕眼花。 但在回来以后,看到女儿的那张脸,她便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隶属国家的第一线灵媒本就是艰辛危险的工作,况且去年还碰上了“佞神入侵”这等世界规模等级的灾难,后续的重建同样是个漫长辛苦的过程。 她的每一次战斗,都关乎下属和市民们的性命,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座城市,这更是一种沉重的精神压力…… 幸好,这些事情在张红和她的同事们的努力下,全都被阻挡在亲朋好友生活的世界之外,没有影响到她的家庭。 对于现在的张红来说,工作结束后安安稳稳的回到自己家,宝贝女儿朝她露出的笑容,就是忙碌过后的最大慰藉。 张红真的太忙了,当年生下了竺清月后,产假都没过便又上了第一线。时至今日,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要和上级提出退休。 天海市的“巢母事件”发生以后,身为大战英雄、又是唯一幸存下来的队长,她实质上是整座天海市的超自然对策部门的第一负责人,肩头责任的压力变得更为沉重。 因为战争所导致的人手不足、战力缺乏,张红既要统筹安排,又要上前线,就连宝贝女儿第一天上小学,她都没来得及去看。 幸好,女儿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不需要父母太过担心。 再等一会儿吧,张红想,等这几年最忙碌的时候过去,自己培养好接班人,就可以从第一线退下来了。 张红一直以来都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否则不会坚持战斗在第一线那么长时间,始终不愿意卸下肩上的担子,也是这份想要以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的热忱驱使。 但是自从女儿诞生以来,她的想法开始转变了,想花更多的时间陪自己的家人。 “清月,你已经上了一段时间小学了,能习惯吗?” “还好啦。” 小姑娘都囔。 “就是……就是,我总是一个人留下,没有人来接。放学了还呆在学校,只能让老师看着我。” “不是还有爸爸吗?” “爸爸工作忙,有时候晚上都不在家” “那可不行,我得和他好好说说。” 张红摇摇头。 丈夫和她一样,都是工作狂。这方面要是没有共同点,就不会走到一起,毕竟普通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伴侣整天忙于公务,属于家庭。 不同的地方是,她是灵媒,而他是普通人。张红是本地超自然对策部门的头头,丈夫竺康文则是市委组织部的官员。 “工作重要,但家庭同样重要。” 由于夫妻俩的工作性质,他们以前就有想过让老家的长辈,或是让有经验的保姆来带孩子。 但张红最后却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觉得,孩子一定要在父母身边长大才行。 这事儿当然不是一个人决定的…… “妈妈,我肚子饿了~” 女儿的撒娇打断了她的沉思。 “好好好,我去做晚饭。你在客厅里待一会儿吧。” 张红戴上了围裙,走入厨房。 “今天有炸鸡,我路上还买了小蛋糕,放在那边的呆子。你自己可以吃。” 客厅方向传来小姑娘的欢呼声。 “我可以看电视吗?” “作业做完就可以。” “好~” 等张红端上了菜肴,擦了擦手,准备招呼女儿过来吃晚饭,却发现丈夫还没回来, 她走到电话机旁边。 “……家里电话停了?” 话筒里没有声音,张红蹙起眉头。难道是话费没交? “爸爸回来啦!” 就在这时,家门被敲响了。 回来就好。张红将话筒放下,起身前去迎接,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 …… “你怎么这么晚?” “主要还是在忙城区重建的事情。” 竺康文是个面相方正,神态严肃的男子,但在回到家以后,他的脸部表情还是很快放松下来,顺便将外套放到门旁的支架上。 “这几个月城里谣言满天飞,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 竺康文目前不过四十岁,称得上年轻有为。当然,这同样和他在之前的“巢母入侵”事件中的表现出众有关。 “你最近没看着清月?她说留在学校里没人来接。” “有一天是……我忙着忙着忙忘了,”竺康文叹了口气,显然也是觉得对不起,“后来,我让司机帮忙接回来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好好照顾她。” “是,是,我知道。” “来吃饭吧。” 两人回到厨房以后,发现女儿正拿着快子,盘子里的炸鸡明显缺了好几块。小姑娘的腮帮子边上还黏着油渍,看到爸爸妈妈过来,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夫妻俩面面相觑,全都笑了起来。 他们家的宝贝就是这么可爱,看得人心都会融化。 这天晚上,昏黄的灯光中透着温馨,一家人围在餐桌旁,其乐融融地吃完了这一顿晚饭。 尽管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烦恼,常年聚少离多,但谁也无法否认,这是个幸福的家庭。 …… 夜色已深。 竺清月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竺康文放下手边的故事书,吐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为女儿掖好被子,关上夜灯,走出房间。 他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打算回卧室和妻子说会儿话。 结果,等他回到房间以后,发现妻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连睡衣都忘了换。 看来是真的累了啊。 这也难怪……竺康文有自知之明,他平日里虽也称得上忙碌,但毕竟是呆在大后方的安全处,和妻子那种随时可能遭遇生命危险的处境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竺康文心疼她,可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很有自己想法——换个说法就是很固执的人,别人的劝说她听归听,却不会放进心里,哪怕是至亲。 唉,等明天再聊吧…… 想到这儿,他的心头同样倦意上涌,关上灯后,在妻子身边躺下。 …… 半夜两点的时候,竺康文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 房间内一片漆黑,男人迷迷湖湖间往旁边一伸手,却没摸到人,只碰到了被子。发现妻子不见了,竺康文这才睁开眼。 他屏气凝神等待了片刻,那声音又一次响起。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只是,这声音相当轻微,就像是昆虫爬动的声音。放在几年前,他肯定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响动就惊醒。 但在“巢母事件”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它不但夺去了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幸存者们的人生同样发生了重大改变。 拿竺康文举例,他在大战期间一直呆在前线,负责人手物资的统筹调转,而那个时候整座天海市到处都有邪灵入侵,一座座受到远境力量污染的临时鬼屋诞生,如雨后春笋般浮现。哪怕是人手集中的对策部门都不例外,谁都不知道大本营会不会中招。 拥有抵抗能力的灵媒倒还好说,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一旦不小心撞上了邪灵,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那段时间的他晚上根本不敢熟睡,强迫自己保持在一种稍微有动静就会立刻清醒的状态。久而久之,这种生活状态甚至会对人的神经系统和心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就像是一种战争后遗症。 竺康文的神经衰弱从那时候就没好转,还患上了严重的失眠。他之所以全身心地忙碌于工作,原因之一就是希望自己能疲惫到一沾床便能倒头就睡,这样不至于没日没夜地在床上辗转难眠。 妻子……是去卫生间了吗? 他有些无奈,困倦地起身。 也许是下水管道的声音,也许是家里进了老鼠。 其实这事儿不急着非要深更半夜去解决,一般人可能转过头去就又呼呼大睡了。但他深受失眠的困扰,会下意识地会被这样的响动夺去注意力…… “冬,冬,冬。” 又来了。 声音从楼下传来,在他走出房间后,变得更加清晰。 这响声中似乎还隐藏着某种规律。难道是大门没关紧,被风吹的? 这可不行,说不定会遭小偷。 想到这里,竺康文的脚步加快,走下楼梯。 然后,他见到自己的妻子正安静地伫立在卫生间门口。 “老婆,你在这儿啊。怎么连灯都不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向附近的灯绳。 但这个动作刚到一半,竺康文突然停住手,视线盯着站在暗处的妻子。 他总觉得妻子的样子有些古怪。 张红站在卫生间前,却是背对着门、正对着墙壁,保持着这幅一动不动的姿态,明显已有了一段时间。 她没有开灯,一个人站在黑布隆冬的地方,明明应该听得到自己的问话,却还是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 他犹豫着,又靠近了两步。 这时,张红突然动了。 ——只见她默不作声地拿自己的脑门,朝着面前的墙壁砸去。 “冬、冬、冬……” 原来,那声响是这么传来的。 “喂……喂!” 竺康文这下紧张起来,连忙跑过去阻止。 妻子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打开客厅里的灯,借着光亮,他看见张红的额头已经磕到发红了。幸好撞击的力气不大,没有流血。 女人并没有睁开眼睛,眼皮却在激烈颤抖,能感觉到一双眼球正在底下疯狂转动;同时,她的嘴巴反复嗫嚅着含湖不清的话语。 竺康文俯身去听。妻子好像是在说: “还没走……它没走……它还在我们身上!”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八章 精神异常 第二天早上,竺康文一如既往地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但今天的显然有点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就会从报纸上移开,望向正在准备早餐的妻子。 “今天你有空吗?早上不急着上班吧。” 张红突然从厨房拉门中探出头来,朝他搭话。竺康文微微一惊,他看着妻子的脸,神情和往日一般无二,看不出半点异样。 “对……对,不急。” “那你待会儿送清月上学吧。” “行。” 竺康文望了一眼楼上。女儿还在那睡着,过会儿就要去叫醒她了。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 “老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嗯?” “昨天晚上……” 他将凌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张红拿着脑袋磕墙,被他阻止后便倒在他的怀中。 竺康文一开始很紧张,打算拨打急救电话,检查了半天后发现妻子好像只是睡着了,她嘴里都囔的话语,也不过是不知所谓的梦呓。 “这……” 张红睁大眼睛,显然很惊讶。 “听这意思,我是……梦游了?” “嗯。” “我以前好像没这毛病啊。” “可能是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紧张的缘故吧。”他说,“你看我,不是也得了失眠吗。人一上了年纪,身体就会出现各种毛病,你最近这段时间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别太逼着自己。” 时隔不过半年,巢母入侵带给人们的痛苦回忆尚未远去,像是笼罩在所有亲身经历者们心灵之上的阴霾,挥之不去的不安和沉重,让人难以释怀。夫妻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也对,我给自己批个假吧。” 竺康文又问道: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吗?感觉你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只是梦呓”——他对自己这样说,但不知为何,从妻子口中吐露的那些支离破碎、颠三倒四的话语,总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预感。 “是什么呢……” 张红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做了梦。但在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毕竟是梦,记不住也正常。”竺康文安慰道,“你在家休息个几天,就会好了。” * 但张红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相反,她梦游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连白天午休小憩的时候,都会发生。 某次晚上,她梦游时走入女儿的卧室,还把竺清月吓了一大跳。 与此同时,张红的精神状态迅速下滑,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清醒的时候还是很乏力,稍一工作就容易疲劳。 她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记忆力亦受到了严重影响;她开始变得对外界刺激过度敏感,声音、光刺激,或细微的躯体不适,都会令她难以承受。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张红的脸消瘦下去,变得苍白、暗澹,眼睛下方有了深深的黑眼圈,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与往日大相径庭。 和她朝夕相处的家人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这种改变,哪怕是年龄尚小的竺清月。 “爸爸,妈妈她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竺康文低头看着正拉着自己衣角,满脸担忧的小姑娘;又抬头看着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她的双目无神,视线没有焦距,像是在注视虚空中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从前天开始,张红常常会突然陷入到这种发呆状态中,毫无征兆地陷入迷茫,必须要呼唤她的名字好几次,才能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即便是在人清醒的状态下,她的意识仍然会时不时地堕入梦境,远离现实。 一旦问她梦见了什么、为什么会发呆,或是平常在思考什么,张红的回应永远是茫然失措的,因为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妻子本人当然也对自己身上的这种状况感到不安,但说实话,这已经超出了她本人的认知。 按照张红的说法,以前倒是遇见过某些普通人毫无征兆地陷入到类似状况的事例,往往是受到了鬼屋或是邪灵的影响。 但她本人就是灵媒,而且还是评定最高位的甲等灵媒。不可能有邪灵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影响到她,眼下的状况,只能是她自己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竺康文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柔声说道: “放心吧,我会带妈妈去看医生,她马上就会没事的。” 只不过,妻子目前的这种情况很可能需要入院治疗。什么时候能好都是未知数,但母女俩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见面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变得沉重。 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状况,他其实在最开始已经提出了这个建议,但张红却拒绝了。 按照一般规定,灵媒在出现任何精神状态的异常后,都必须立刻呈报上级,及时做检查。 这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远境,而这种联系又与他们的心理状态息息相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对灵媒群体心理健康的检测早已列入相应流程。 问题就在于,张红现在就是天海市超自然部门的实质负责人,她就是头儿。至少在她请假的这段时间,没有人会知道她身上发生的问题。 但是,这种事情是瞒不下去的。以妻子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正常工作,迟早会被他人注意到。 ……其实,竺康文知道张红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选择拖延,哪怕这是在逃避、是渎职,是在拿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开玩笑,即便一切无恙,事后都免不了会受到惩罚。 他虽然是普通人,却有处理相关事务的经验,加上是国家级灵媒的家属,知道一部分对常人而言是机密的消息。 他知道,灵媒需要面临的威胁,不仅仅来源于外界,他们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为何灵媒的精神状况如此重要?就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存在失控的可能性。 这种“失控”被分为数个级别,一旦到达最后阶段——灵媒的意识滑入深渊,彻底失控后,原本受其操纵的邪灵将反客为主,侵蚀原主人的意识乃至肉体,将其转化为与“附身者”无异的怪物。 对于灵媒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可怕的结局。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在奋战一生后,结局却是堕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不会有事的。” 竺康文走到沙发前,抚摸着呆坐在那儿的妻子的脸庞。 张红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患了严重的痴呆症,压根不理人。 竺康文不禁想起以前因公务参观过一次精神病院的经历,住院部里的人们神游天外,走来走去或是呆坐在那儿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 他感到心疼不已,同时又觉得十分懊恼,他早该把妻子带去检查的!哪怕是强行把她拉走,或是瞒着她请人过来。 可是,距离异状发生才过去一周功夫,谁能想到情况恶化得会这么快? “我陪你去看医生。” 张红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根本没有在“看”他。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没办法出言反对了。 * “情况如何?” 半日后,竺康文坐在门前的长椅上,十指交叠支撑着下巴,手肘则是放着膝盖,态度紧张得就像是等在产房门前的丈夫。 但老实说,竺康文的心情比那时候还要紧张,他心中那种隐约的不详,正在变得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浓烈。 等医生从门里出来后,坐立不安的他连忙起身询问情况。 这里是位于天海市市中心康慈大厦地下的精神健康科,汇聚着全国最出色的心理医生,这地方只对隶属于国家机关的通灵者专家们开放。 “张队长的情况……” 医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将身后的门打开。 “进去吧,王主任有话对你说。” 竺康文往门内看了一眼,一时间竟觉得脚步沉重,迈不开腿。 最坏的情况,是彻底失控,沦落为怪物…… 他虽然相信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要是状况糟糕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呢? 他不敢再猜。这一切发生得完全没有征兆。 如果是超自然方面的影响,妻子理应早有察觉才对; 如果仅仅是心理状态引发的变化,那他这个丈夫,当得可真失职。 “我检查过了。” 王主任说。 “问题不大,只是最近压力大,有些累了。” “……” 竺康文愣住了。 “竺先生?你在听吗?” “……累了?”他低声说,“她最近是请了假……” “嗯,请假后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作息,控制一下工作强度,能恢复过来的。” 医生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但竺康文却没有回答,而是面色古怪地盯着对方。 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可妻子之前那种不正常的样子……真的单纯是因为“累了”导致的? 本身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就是因为张红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才不得不把她拖来看医生。 “不开药吗?” “不用不用。”王主任笑着回答,“平常放松心态,你这个当老公的多陪陪她就行。” “我就说了吧?我没事的。”张红说,语气中透着笑意。 你什么时候说过…… 不对,今天早上的时候,你明明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 竺康文这时候才将注意力放回妻子身上。 她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此时的张红,一点儿都看不出早上那副没精打采、视线空虚的样子;相反,女人的双目发亮,神采奕奕。 唯一还能看出过去那糟糕的一周所留下的痕迹,就是她的面色还很苍白,脸庞不正常地消瘦。 这是……“好了”? 张红和王主任聊着天,竺康文的思绪还有些混乱,他没有插嘴,只是在旁边观察妻子说话时的模样。 她的思维很清晰,无论谈吐还是神态,都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王主任送夫妻俩离开。两人路过走廊的时候,张红问道: “康文,我看你好像在发呆?” “嗯?不,没什么……”竺康文说,“我只是有点吃惊,你身上的情况来得快、去得快,感觉一切都很突然。” “只要检查结果没问题就好了吧?” 灵媒的心理健康检查可不止有精神科医师的参与。由于他们身上存在的特殊性,每次检查都要经过能力方面的测试,看是否涉及超自然力量的影响。 这次检查自然不会破坏规矩,刚刚灵能力者测试的结果,同样没有任何问题。 “……嗯,当然。” 竺康文点点头,知道妻子说的话确实没错。他暂时放下了忧虑,笑着提议道。 “要不,我们今天庆祝一下吧?我开车去接清月放学,我们全家人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他没有听到回应。 走了几步后,他才意识到,妻子并没有跟上来。 竺康文转头一看,发现张红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她正面对着墙壁,无声伫立。 就和一周前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砰!……砰!” 她将脑袋撞上瓷砖,一下,又一下。 仿佛是感受到了丈夫的视线,张红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扭过脖子来看向他,女人的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两排牙齿。 竺康文看到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之后,一时间竟呆立原地,无法动弹。 他感到呼吸困难。 张红突然转身,低垂头颅的她,好似一头发现猎物的野兽,大步奔跑,沿着走廊的另一边冲去。 “等……等一下!” 竺康文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失控,恶化 张红以惊人的速度在走廊上狂奔。 竺康文在后面跟着跑,跑得气喘吁吁。 他的妻子是国内少数的顶级灵媒,要说打架,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他都不可能是对手。 但前提是,她放出了受自身控制的那头能匹敌现代军队的邪灵,否则,她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常人。 可是现在…… 在竺康文惊愕的注视下,张红的身影一眨眼间就快跑没影儿了。 连身体都受到了影响,这难不成—— 他的心情愈加沉甸甸。 “帮……帮个忙!帮我拦住她!” 竺康文没有放缓脚步,但在意识到自己根本赶不上妻子的时候,他大喊起来。 医院里可不止有医生,特别是精神病院,有着比别处更强的安保措施——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专门面向灵媒的地方! 即使是现在,这里的住院部都“居住”着十几位受到严格看管的患有精神疾病的灵媒。他们和普通的疯子不一样,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一枚枚随时可能失控的定时炸弹。 为了避免出现暴乱之类的严重意外,这里一直都安排有灵媒小队和荷枪实弹的武警部队。 看到有人在走廊上狂奔,虽然没多少人意识到那竟然是张红队长,但大家还是下意识地行动了,路过的安保人员用对讲机联系他人,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工则准备冲上去拦住她,通过抱摔把她按倒在地然后控制起来——他们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也不是头一回实践。 “砰!” 但他们全都扑了个空。 奔跑的女人像个疯子一样,她的身姿却灵活得像是泥鳅,跑进安全通道一眨眼就不见了。 保安们在地上爬起,准备继续上前。但就在这时——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在医院中回荡,整条走廊笼罩在激烈转动的红色灯光里。 每个人的脸都被涂抹上了一圈象征着“警告”的光环,细微的说话声和彼此的呼吸被警铃淹没了,巨大的噪音充斥这人们的大脑,也因此无法感受到不安,只是本能地跟随着周围的人行动。 “快,快快快,动作快!” 有人在大吼。 “有人从住院部冲出来了!通灵者疏散人员,灵媒准备战斗!” 竺康文深吸了一口气,倚靠着背后的墙壁。瓷砖的冰冷透过衣料渗入皮肤,这才让他从突如其来的混乱中冷静下来。 现在这情况是……发生了暴乱? 毫无疑问,这是最糟糕的事态。 但一切都发生在刚刚妻子逃跑的路上。 这会是巧合吗? 竺康文尚在沉思;但随后,他看到身边的门被踢开了,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人跑了出来,身后的护士没能拉住他。 他看上去四十几岁,身材瘦弱,原本痴呆的脸神采奕奕,像在舞台上那样高举双手,欢呼雀跃, “砰……砰!……” 接连不断的开门声响起,一个个精神病患者全都满脸兴奋和喜悦地出来,每个人都在咧开嘴大笑着,就像是正准备前去参与篝火晚会的人。 他们倒是没有发狂攻击人,或是到处乱抓乱挠,只是在身后的人们想要重新控制住他们的时候,拉住了他们的手,像是要邀请大家一起去参加舞会。 竺康文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跑到有透明玻璃的甬道中央,在那里能俯瞰到下面的庭院。 那里绿草如茵,天气好的时候时常常会有病人在护工的陪同下出来散步,因为良好的环境和适量运动都能对人的心理健康造成积极影响。 但是现在,那个天天都有人精心护理的草坪上,正跑过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他们一个个欢呼着践踏过草坪,在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与明媚的阳光下舞蹈。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狼狈的医护人员,想要把他们扑倒。病人们没有反抗,而是笑容满面地邀请他们。 大家都很开心。身为精神病人的他们,大脑和常人不同,思维往往如同堕入迷雾;他们并不是想要去做那些违反常理的事情,只是无法理解、或者不受控制。 但是现在,那雾气散开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星光闪闪的灿烂世界。 那是现实吗? 不,那里比现实更美好。 一扇扇门被打开,人们冲了出来,像抛开上街去的孩子们那样快乐。 尽管医院里事先就有过严格的紧急状态措施流程,但规章制定的时候显然没考虑过后来的人员承载量,以及所有病人们不约而同一齐暴动的情况。 此外,病人们只是失控,却没有做出暴力举动,冲进来的安保人员没办法用最后手段直接镇压。 于是,整座医院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 竺康文从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冲出,就像想要从罐头里挣扎着跳出来的金枪鱼。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了。包括他的妻子张红刚刚的异常行为,很可能只会被不知情者单纯地当作是发病者中的一员。 但他却不这样想。 内心涌动不休的不安,让他的思考正在不断逼近那个不愿意相信的真相。 一路气喘吁吁地沿着安全通道往上跑,竺康文其实并不清楚妻子刚刚究竟跑去了哪里,他只是希望能远离混乱,然后试图从高处寻找到目标。 但当他踏上最高层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正在喊他的名字。 “康文,过来啊~” 他的视线朝那个方向一瞥,便即刻止住了步伐。 妻子正站在窗前,朝他招手。张红笑得很美好又甜蜜,甜到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就像是回到了青葱岁月、风华正茂的少女时期。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竺康文的心却在七上八下。他咽了口唾沫,脚步僵硬地走到她身边。 “你,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啊~” “看?” “喏。” 微笑着的张红抬起胳膊,指了个方向。 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到一个瘦削的人影就坐在对面三楼的窗户边上,双脚垂落到窗外。那是一位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两人相隔着数十米,中间是空无一人庭院。 “不要慌!” “从那里离开!” 他看见对面的楼道上,人们朝着女人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奔跑着靠近。走在最前面的保安看起来正在努力地劝说她。 “快下来!到这里来!” 但坐在窗台上的女人却不为所动,一派轻松的样子,面露微笑,摇晃着自己的双腿,和焦虑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宽大的病人服在风中空荡荡的,勾勒出骨瘦如柴的体型。 ……不知为何,明明隔了这么远一段距离,他却能发现对方是在看向自己。 他越认真去看,就越觉得女人的视线正在刻意地与他对视着。 要是真能凑近了瞧,就会发现瘦削女人正在骨碌碌地翻转眼球,露出童孔底下的白色。除了惨白的童仁之外似乎还夹杂另外一种颜色。 仅在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女人的身体往前倾倒,即将消失在窗外的阳光之中。 人们的惊叫呼喊连绵成片,竺康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伴随着像熟透的西瓜坠地那般“砰冬”一声,他不敢再低头去看地上的情况。 “是、是你做的?” 他忍不住问。 张红脸上的笑容和那个跳楼的女人一般无二,灿烂欢欣。她轻声说: “这只是一个开始。” “开始?” 随即,竺康文便看到,陆陆续续有人沿着安全通道跑上来,有男有女,皆穿着病服。 此时医院内人手不足,根本没办法拦住他们。 竺康文立刻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种巨大的惊恐攫取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情不自禁发出的呐喊随之变形。 “不,你不能这样做!” 他抓住妻子的肩膀,开始用力摇晃。 “阻止他们!” “呵呵呵,哈哈哈。” 妻子银铃般的笑声,宛如少女;身为丈夫的竺康文却只觉得如堕冰窟。 “为什么不行?你看啊,好好看着……” 她的手指在空中滑动,一个个精神病人随着指尖移动的方向,就像接收到了某种天外信号,他们毫不犹豫地一跃而出、从天而降,好似迸裂的西红柿,在水泥地上摔出一团团鲜红色的浆液。 简直惨不忍睹。 而竺康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手脚都在发抖。 ——他知道,妻子的“病”根本没有好,反而是变得愈加严重…… 严重到了一个无人能阻止、且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 数日后,竺康文坐在自家电话机前,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心思焦虑,视线茫然。 他正在等待一通电话。 那次医院之行后,当时的他大脑一片混乱,只顾着离开这里,拉着妻子的手就坐车回家了。 冷静下来后,竺康文很快意识到,妻子的情况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包庇罪行”……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仅仅是一闪而逝。 竺康文当然爱着她的妻子,但令他感到羞愧的是,在如今已经像是彻底变了个人那样陌生的张红面前,男人内心涌现的情感中占据着压倒性成分的…… 毫无疑问是恐惧。 这两天,他甚至不敢去看妻子的脸。把女儿暂时送到亲戚家里暂住,竺康文自己则是立刻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对解决事态可能有帮助的人。 幸好他不是普通人,有联系渠道,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就算能意识到妻子身上的不对劲,一般报个警啥的压根解决不了问题。且妻子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动用邪灵,不能指望会被注意到。 但在联系到了本地超自然部门的人手之后,事关一位身居要职的甲等灵媒,自然引起了高度重视。对方表示会立刻通报上级,并且调集人手来解决此时。 今天…… 不,应该马上就会有回音了。 他的脚不停地踏着地,焦急又紧张,时不时张头朝着客厅的方向张望—— 妻子正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好像是在看一档歌舞节目,被逗乐的她在那儿笑个不停。 她的一切表现都是这么正常…… 除了那台电视压根没有开以外。 快来,快来啊—— 他知道超自然对策部门的工作效率向来很高,起码远比一般的机关部门来得高,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催促。 就像是听到了竺康文心中的呐喊,在男人的额头滚下冷汗,紧贴嵴背的衣料已然湿透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敲响了。 他松了口气,连忙准备去开门迎接。 不过,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沙发上的妻子同样起身了,她披上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竺康文愣了一下。 不好,妻子这是打算要动手?直接和人对上?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既然他在电话里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对方要来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就算要对上一位队长,应该还是能控制住局面的吧? 要是两边真打起来,他倒是更担心妻子会不会受伤…… 但就在这时,竺康文却突然发现了一件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以至于男人脑袋里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完全卡壳。 “电话……” 他喃喃着,盯着电话机后面空空荡荡的地面,浑身战栗。 电话线……根本没有接上! 这怎么可能? 那他这几天打出的那些电话,和他人说的那些话…… 到底是在和谁通话? 竺康文身体不受控制般倒退两步,踉跄着倒在背后的椅子上,他扶着额头,只觉得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门口传来妻子和访客的谈话声,模湖含混,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队长,我来接你了。” “嗯,我休假正好结束,准备开始工作吧。” “您辛苦了。” “这怎么算辛苦,”妻子的声音里笑意盈盈,“毕竟,这座城市是我的地盘啊。”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章 一个父亲的逃亡 背着书包的小姑娘回到家后,见到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女人正哼着轻松的小调,听到女儿的脚步声后,她的声音隔着拉门传来: “今天有炸鸡,我路上还买了小蛋糕,放在那边的袋子里。你自己可以吃。” “……好。”竺清月有气没力地都囔,“妈妈每天都买一样的东西,我都吃厌了啊……” “怎么了?” “……我可以看电视吗?” “作业做完就可以。” 竺清月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奋地在第一时间打开电视,小姑娘环顾四周,发现那个往常都会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身影,今天还是不在。 “爸爸,爸爸他最近怎么了?”她担心地问道,“我老是见不到他……” “他在卧室里吧。” 女人的声音依然平静,就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 竺康文确实在卧室里。 准确地说,他是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明明是阳光明媚的白天,却还是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身体止不住地打着摆子,脑门上冷汗直冒。 竺康文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他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男人瞪大着一双眼珠子,眼白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就像是在害怕有怪物会破窗而入一样。 荒谬的是,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妻子。在这段时间里,妻子张红已经变成了竺康文眼中最可怕的怪物: 一个披着人皮,能肆意操纵人心的怪物,而这个世界上除去他以外,谁都没能发现她的真面目。 不受灵媒制约的邪灵,是人类迄今为止要面对的最可怕的异类。这群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有着侵蚀肉体、侵占空间的本能;而人们为了保护自身的生存世界,必将与之对抗到底,二者没有和平相处的余地。 竺康文并不缺乏这份与怪物对抗的勇气,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 在巢母入侵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写好了遗书,做好了死在第一线的准备。 可是现在…… 他却选择了退缩。 选择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这种无异于掩耳盗铃的最怯懦、最没有意义的行为。 不不不不,竺康文对自己说,他已经努力过了! 这不是他的错。 他打了电话,叫政府机关来处理,这无疑是最正确的做法,但结果却让人沮丧。 那天之后,妻子像个正常人那样回归社会,继续担任她的队长职务,谁都没有察觉到精神病院的异变与她之间的关系。此事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他察觉到了自己不过是个受人操纵的傀儡。 即便如此,那时候的他仍然没有放弃。 既然打电话不行,那就直接去找人! 至少,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妻子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或是妨碍他与他人联络的意思,她继续扮演着“过去的她”这一角色,仅此而已。 但很快,竺康文便察觉到了那个真相—— “这座城市,是我的地盘。” 那天,他无意间听到的妻子微笑着说出的话语,原来并非妄言。 数个月以来,竺康文一个个地去寻找所有能找到的帮手。 他们最开始都表现得很震惊,有的还需要他提供证据才愿意听他。不过,只要愿意相信竺康文的话,大家都能理解现在的“张红”有多么恐怖。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实现的,但这种无声无息间便能改变人心的力量,一旦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这等威胁,他们自然愿意帮忙。由于担心如今的锦江市超自然部门很可能已经被张红所控制,有的人打算联合市内的民间灵媒,有的已经向首都传递信息预警,甚至有人打算用自己的渠道联系神媒…… 可是,每当竺康文做出改变,感到胜利在望的时候,等到了第二天,事情永远会回归原样。 那些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忘记了他们之间所有说过的话,有的干脆记不得自己。 越是努力,竺康文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就像个小丑那般滑稽。 妻子不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只是不在意而已,所以才不会有任何举动。她的“无动于衷”,原本就是最大的嘲讽。 无论他如何挣扎,事态都不会有任何好转。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被蛛网捕捉的猎物,被佛祖攥在手心里的猴头…… 如此反复了数次后,男人的心渐渐陷入绝望。 到现在,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上班了。他糟糕的精神状态不允许,只能请假。 上级那边传来调令,去往天海市,显然是注意到了他身上存在的问题…… 仿佛不正常的不是妻子,而是他一样! “冬冬冬!” 竺康文觉得自己身体上那种不受控制的颤抖症状正在进一步恶化,以至于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咬紧牙关,心想: ……是她?她来做什么?嘲笑我吗? 门外响起的声音却并非来自妻子。 “爸爸?你没事吧……” 小姑娘担忧地问道。 男人愣住了。 在这段时间里,竺清月被送去了亲戚那边住,最近才接回来。竺康文把自己逼迫得太紧,以至于根本没空去思考。 是啊,我还有女儿。 清月她还在这里,她是这个家的未来和希望,不能让她受到影响。 竺康文心中忽的涌出一股勇气来,疲惫不堪的精神再度振作。 妻子变成这幅模样,我已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决不能再成为不负责任的父亲。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下来。 “……还没完,我还有机会。” 竺康文心想,既然这座城市是她的地盘,那其他地方呢? 他不相信妻子的爪牙能伸到全国甚至全世界去,毕竟还有神媒在呢! 只要他能去到不受到心灵操纵影响的地方,他就有办法揭露真相,然后再回来救出女儿。 …… 竺康文打开房门。 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没事,爸爸我正在收拾行李呢。” “爸爸要出远门吗?” “是啊……”男人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出个差,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回来以后,我马上就带你离开。 他心中这样想着,拿起车钥匙和外套走下楼梯,走向门口。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回头,他知道厨房里那个哼着小调做饭的女人就在那儿,但他不敢去看,哪怕只是瞥上一眼。 他害怕被注意到,被留下来;而一旦被阻止,他将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直到竺康文推门离开,直到他坐上车,妻子的轻吟浅唱仍然在耳畔回响。 男人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家。 他插入车钥匙,伴随着“轰隆——”声,发动引擎。 * 竺康文和临时找到的同伴一起驱车离开这座城市。 虽说到了第二天,肯定又会被洗脑成原来一无所知的状态,但起码当下能有个帮手。 竺康文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世界陷入了无限循环,而他是唯一一个能保留记忆的人。 他被这种糟糕透。 “不……不是这样的!” 竺康文顾不上许多,勐地一脚踩下刹车,可车却不听使唤,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 “不……不不不,快开回去,开回去!” 他拼命地踩刹车、拉手刹、拍方向盘,但那种仿佛溺水般的无力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没用的。 不论做什么,他都改变不了任何事,一切都会朝着最坏的方向狂奔。 “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竺康文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狂怒地敲打车窗、踹车门,同时面色狰狞地扭过脑袋,试图一把抓住老警察的衣领—— 但男人的手刚伸出来,便停在了空中, 邻座上……分明空无一人。 他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竺康文颓然地垂下肩膀,重新坐回驾驶座。 车窗外,天色已晚,视野里的漆黑正在变得浓郁,男人渐渐地垂下脑袋。 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什么都不愿意去看…… * 不知道过去多久,竺康文突然被一阵敲窗的声音惊醒了。 他从趴着的方向盘上抬起脸,看见一个交警正站在外面。 正值黎明时分,天际已微微露出蛋白,马路上还有些清冷,熹微的晨光洒落在不远处毗邻街道的房屋上,轮廓像是用箔粉涂上的金边。 城市逐渐苏醒。 他好像一不小心在车里睡了一晚上。 “这地方不好停车的。” “啊……好的,我马上走。” 竺康文发动引擎。 “驾驶证拿出来,我检查一下。” 交警一边记录,一边随口问道。 “锦江来的,刚到天海市?” “呃……对吧……” 其实,他的脑袋还有点晕晕乎乎,总觉得做了好长一场梦,但梦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干嘛来了?” “……工作调动。” 竺康文用力拍了一下脑门,总算有点清醒过来。 “对了,我今天还要去单位报道。请问,去市政大厦怎么走?” 82中文网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一个女儿的崩溃 不知从何时开始,妈妈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当竺清月看着她的时候,常常看不到她的眼睛;当竺清月想和她说话的时候,常常得不到回应。 妈妈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愁眉苦脸了,她每天的心情都很好,总是面带微笑;可不知为何,竺清月总觉得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加遥远。 从某一天开始,妈妈嘴边总是哼着同样的小调。 当她问那是什么的时候,妈妈笑着回答: “那是你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哦。” …… 从某一天开始,妈妈每天都会做同样的菜。 “今天有炸鸡,我路上还买了小蛋糕,放在那边的袋子里。” “今天我们吃西红柿鸡蛋面。” 当她鼓起勇气说“不”、想要告诉妈妈这些东西我已经吃厌了的时候,妈妈永远不会听她的话。 …… 从某一天开始,妈妈整天都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不论昼夜,她总是看着一台相同的节目。 听声音,好像是歌舞晚会。她隐约能听见男女主持人对话的声音,和背景观众的欢呼鼓掌声,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电视机上放映的内容。 电视的屏幕,有时是暗的,有时是亮的,可无论是亮还是暗,妈妈都看得津津有味,这让她感到难以理解。 …… 从某一天开始,爸爸不见了。 在他离开的那一天,竺清月听他说是去别地出差了,但在那之后,爸爸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回来过,从此失去了消息。 而妈妈对此不以为意,她再没有提起过爸爸的事情,就好像他在这个家从未出现过一样。 …… 从某一天开始,她没有再去过学校。 因为,妈妈生病了。 * “好累啊……” 小清月一回到房间,倒头睡在床上,软绵绵的被子包裹着小小的身体,疲倦到动弹不得。 妈妈的病来得很突然。前一天本来好好的,到了第二天就突然就躺下了。小姑娘一个人没办法带妈妈去看病,加上爸爸又不在家,结果变成了只能由她来照顾。 竺清月觉得,只要让妈妈好好休息一会儿,她就能自己去医院了,或者打电话叫医生过来。没想到过了好几天,妈妈还是躺在床上起不来。 而小姑娘自己已经累到不行。毕竟她年纪还很小,而且从来没有照看人的经验。 她是女儿,有义务照顾自己的妈妈。话虽如此,竺清月还是衷心希望妈妈的病能马上就好。 “呜呜……还是等人来帮忙吧。” 竺清月试图打电话给爸爸,但大部分时候都打不通,唯一打通的一次,爸爸说自己暂时没办法回来,会找别人来照顾。 “爸爸也真是的,能有什么事情,比妈妈还重要呢?” 竺清月免不了心生怨气。 …… 第二天,爸爸请来的护工到了。 那是一个脸色阴沉的婆婆,竺清月总觉得她的样子很像是电视剧里面会出现的那种恶毒老太婆…… 这只是小姑娘不成熟又没礼貌的想法,但她确实很害怕这样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己的家里,所以每次见到婆婆都会绕着走。 婆婆好几次都想找她说话,结果都被小清月躲过去了。 但自从这位婆婆来了以后,她的生活确实回到了正规。婆婆不止要照顾妈妈,还会照顾她,照顾这个家。 小清月终于不用每天吃西红柿鸡蛋面了,婆婆烧的菜很合她的胃口,就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像,就像…… ——就像是以前的妈妈一样。 小姑娘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觉得这样想有点对不起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生病又不是妈妈故意的,只要身体能够康复,妈妈也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吧? “我是你的妈妈……妈妈请来的。” 有一天,婆婆找到了一个机会,将小姑娘“逼”到角落里,对她这样说道。 “不要因为我现在的样子就害怕我。” 不知为何,婆婆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是害怕被什么人听到。她的脸上布满疲倦的神色。 “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以保护你……我有事要拜托你去做,清月,你能帮忙吗?” “我……我不知道……” 竺清月很害怕,她在下意识地湖弄过去后,就跑开了。 “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敢相信对方的话。原来不是爸爸打电话请的吗? 为了验证这件事的真假,小姑娘连忙去找了病床上的妈妈询问情况。 “呵呵,她才不是我喊来的。” 女人面色惨白、身体衰弱,可她还是面带笑容,仿佛躺在床上不得动弹这种事,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她在骗你。” 竺清月得到她想要的答桉后,一下子精神起来。 等到第二次婆婆想要找她说话的时候,小姑娘便大声朝对方说道: “你撒谎,妈妈说根本不认识你!” 听闻此言,婆婆没有生气,只是苦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是啊,我撒谎了。对不起啊,清月。”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瞬间流露的慈祥,竟让小姑娘觉得…… 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就好像以前见过面。 不,不止是见过面,那是她生命中很熟悉、很重要的人…… 那是谁呢? 婆婆喃喃着“我没办法继续再保护你了”,之后突然像是在倾听某人说话那样,竖起了耳朵。没过一会儿,婆婆的表情变得更加疲惫,连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更深,她扭过头来对小姑娘说: “我现在就要离开了。” 听到婆婆这样说,竺清月惊讶地睁大眼睛。 “为、为什么……?” 她本来的确不喜欢这位婆婆,不知为何,在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就感到害怕,总是有种不敢接近的感觉。 但是现在,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竺清月却又突然不希望她走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婆婆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对她也很好,做的饭也很好吃…… “因为,时候已经到了啊。” 婆婆回答。 她最后一次伸出颤抖着的干瘦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 * 婆婆从这个家中消失了。 就好像从这扇门走出以后,她便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无影无踪,跟鬼故事里的幽灵一样。 再也联系不上,或者说,再也看不到她了。 竺清月年纪尚小,在这一刻,冥冥之中却有种所谓“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且最糟糕的是…… 这下,她又要自己照顾妈妈和这个家。 妈妈的病还是没有好。 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光是照顾自己的生活都很困难,现在又加上一个重病在床的“累赘”,这份责任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但人本就是一种习惯的动物。再艰苦的日子,只要习惯了,就会视而不见。 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 现实的时间在流逝,而人的感知正在逐渐麻木;与此同时,女孩的心性亦在日渐“成熟”——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在此之前,竺清月有尝试过向他人求助,可是,不管对方是可怜她同情她,还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会帮助她,无论她当时有什么反应,事后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的竺清月已经学会对人露出笑容,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自己,哪怕那是虚假、僵硬的笑。 竺清月并不在乎。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不再向自己的父亲打电话了。 哭诉、流泪、怨恨,种种冲动,尽数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磨殆尽。 永远不会有人再敲响那扇门。不用再有所奢望、有所幻想,她的父亲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至于原因为何,或许是不想承担责任,或许是在新城市有了新家庭,或许有某种她并不了解的苦衷……类似的猜测她都有考虑过,但转过头来,她发现这些思考都毫无意义,只是在折磨自己。 真正重要的是,竺清月想活下去,和重病在床的妈妈两个人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她知道,每隔半年就会有笔钱汇到她们家的户头,依靠它供养一对母女俩活在这座城市绰绰有余。 这就足够了。 这就是“父亲”这个角色,当下在这一家庭中承担的全部意义:一个看不见的隐形人,一份不明资金来源的解释,一种缺失的幻象。 竺清月的成长是飞速的,她开始有能力欺骗自己,视沉重的生活负担于无物。 事到如今,唯一还能让她感到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记不起妈妈曾经的样子了。 女孩只要一回想,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个躺在床上,病弱干瘦的女人形象,就好像她自从出生以来,眼中见到的母亲就是这幅模样。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yeguoyuedu】 现在的“母亲”正在不断挤压和侵蚀记忆中的“母亲”, 以至于曾经真实的生活变得如幻梦般虚假,令她情不自禁心生怀疑: 小学以前那个幸福的家庭,真的存在过吗? 还是说,她一生下来后过着的就是这种生活,所谓的“三口之家”,都不过是她的臆想? 房间里弥漫着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沾到了每件校服的衣袖和领口上,天长日久,永不消散。 一想到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下去,竺清月就觉得好可怕、好可怕。 肉眼可见的未来,全都蒙上了一层不见天日的阴翳,它正在慢慢吞掉每一样驱使人活下去的动力。 与此同时,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竺清月的思维正在悄然发生转变: 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满的,难道只有她一个吗? 不,不是的。相比起永远只能躺在床上的病人,她起码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 换而言之,陷入到无边痛苦生涯中难以自拔的人,不止是自己,还有妈妈。 妈妈从来不提这件事,反而固执坚守自己的人生,说不定……说不定正是看到女儿不愿意放弃的缘故? 因为从竺清月自己的角度出发,她光是稍微代入想象一下,就觉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甚至是想要不顾一切自毁的冲动。 双方都对眼下的生活感到难以承受。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某一日的深夜,她悄悄推开母亲卧室的房门。 竺清月走到床边,听着女人起伏的呼吸声,干枯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她望着母亲的脖颈处,微微出神。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一个母亲的消失 夜色寂寥。 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床上的女人安静地休憩,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半夜闯入卧室的竺清月,却踉跄着倒退好几步,明眸颤抖,为她刚才的想法而战栗。 小姑娘的内心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我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那可是她的妈妈啊! 真是不可理喻—— 竺清月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将房门摔在身后。 …… 床上的女人依然牢牢闭着双眼,她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嘴角微微上扬。 * 竺清月什么都没有做,转身逃跑了。 但那时候无缘无故升起的念头,却像是根长了倒勾的毒刺,扎进了她的心肌难以拔出。 时不时徘回在她脑海中的那个险恶念头,始终挥之不去。 竺清月的精神状态再一次陷入泥沼之中,被恐怖的思绪折磨,情况在日复一日照料母亲的过程中愈加恶化,直至产生幻觉的程度。 起初,女孩感觉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了两半,于是看见的东西——她眼中的世界,同样被分割成了两半: 比方说她在替母亲熬中药的时候,一半的视野里,她正在煤气灶前给母亲煮药,认认真真地照看,忙得满头大汗,一切如常; 而在另一半的视界中,她却像是做贼心虚般左顾右盼,随后拿出老鼠药,打开陶瓷罐,往里头撒入白色的粉末…… 不,不,不! 我怎么会这样做! 光是产生这种想法都让她觉得可怕—— 竺清月在心中呐喊,抱着脑袋用力摇晃,试图将那恶毒的、虚假的一幕甩在脑后。 但她的精神状况始终没有得到改善;相反,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日渐走向悬崖边上,濒临崩溃不过一步之遥。 证据是,她的视野还在继续分裂、分裂——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大大小小的视野映照出斑斓的景象,每一块碎片上的自己,都在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 她逐渐分不出现实与幻觉。 如同站在巨大的旋转万花筒前那样,头晕目眩。 “眼中的世界”分成两半的时候,起初尚能忍受,知道什么是她实际在做的事情,什么是臆想; 但是,当一切都濒临破碎,视野从两半变成了七八九十成百上千瓣的时候,虚实交融真假混淆,再分不清彼此。 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哪边是对,哪边是错? …… 又一次,竺清月站在了母亲的床前。 药碗自她的手中滑落,发出响亮的破碎声。 下一秒,伴随着飞溅的药液和碎片,她的世界同样破碎,每一枚陶瓷碎片上都映照出她的脸: 其中,有的她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阴狠表情,捡起地上的碎片,将尖尖的那头朝外攥在手心,她握得十分用力,指缝中开始渗血;她嘶哑地低吼着,扑上床,将碎片当作匕首,朝着目标狠狠挥落—— 鲜血飞溅,女人惨叫着从床上坐起,挣扎,像被丢上岸的鱼那样蹦跶。 竺清月面色茫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也许, 现在的我,已经…… 彻底没救了。 * 不知何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 竺清月的肩膀缩了缩,清醒过来后的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蹲在客厅的角落里。 ……还好,我没在妈妈的房间里。 小姑娘悄悄松了口气,这就说明我刚刚逃出来了,并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那是她的幻觉…… 但她的神经很快又一下子绷紧。 等等,脚步声? 门已经关了,这个家中只有她和重病在床的妈妈,哪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竺清月勐地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婆婆?” 数年前,那个曾经短暂地照顾了这个家,之后一走了之后彻底消失在她生活中的婆婆,此时又出现了。 她正对自己和蔼地露出笑容。 竺清月沉默片刻。 在这数年时间里,她无数次地思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系列事情,思考这一切究竟为何会发生——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她并未找到那个理由,但她还是发现了一些从前的自己忽视掉的细节。 关于这位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婆婆,竺清月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这让她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是……妈妈,对不对?” 婆婆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对不起,对不起啊,那个时候我没认出你。” 竺清月喃喃,不知不觉间,晶莹的泪水已经开始在小姑娘的眼眶中打转。 她很害怕,自己看到的不过又是幻觉。 “没关系的,至少现在,我们又见面了。” 婆婆弯下腰,笑呵呵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竺清月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手掌传来的温暖,驱散了她内心深处的惶恐,这种踏实又温柔的触感,足以让她确认真伪。 “但既然你才是妈妈,那就是说……” 小姑娘抬起头看她。 “对,床上那个根本不是我……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头怪物,夺走我身体的怪物。” 婆婆的表情沉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次,我不是让你帮我一个忙吗?”妈妈说,“就是为了重新夺回我的身体。” “我,我听不懂……” 在最初的喜悦过后,竺清月又开始感到不知所措了。 什么“怪物”?什么“夺走身体”?她根本听不明白。 竺清月虽然已经察觉到了生活中的不对劲,但太过超现实的东西,对于连世界观都尚未稳固的小学生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哪怕她有着远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思。 “你只要按照我说得去做就可以了。” 妈妈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去杀了她。因为,只有她死了,你才能获得重生。” “……死?” 竺清月眨了眨眼,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说,自己一直以来抗拒着的那种可怕的念头,竟然是正确的? 不,那怎么可能—— 妈妈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可怕的话? “妈,妈妈是要我去杀人吗?” 小姑娘本能地感到抗拒。 “杀人?你觉得躺在床上的那家伙是人吗?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我才是你真正的妈妈!” 这位真正的妈妈语气严肃起来,竺清月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捏得生疼。 “清月,你难道要再一次选择逃避,再一次放弃与我想见的机会吗?只要你杀了她,我就能重新回到身体中去。别犹豫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再这样下去,等邪魔彻底占据我的身体苏醒之后,它破坏的可就不止一个家庭,而是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到时候,又是一次灭罢,“伥鬼”咧开嘴,又露出了邪恶至极的笑容。 “因为在你的妈妈之后,就轮到你了。你比你的母亲更年轻,更有作为灵媒的潜力,正好作为接替。母女俩接连被佞神选中成为寄宿的对象,还真是不幸啊——” 看侵入人间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复活 妈妈死了。 光看她胸口上的伤口的话,可能有人会以为她是被谋杀的,并且那把用碎片做成的匕首,还是她的女儿亲手插上去的。 但只有“犯人”自己清楚,在她下手之前,妈妈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身、一具空壳;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空气般的虚无。 妈妈在死后,变成了像昆虫那样的生物,她在房间的阴暗处四处爬行,住在家中的女儿,随时随地都能听见从角落、天花板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妈妈,死了。 但属于竺清月的黑暗人生,却远远没有结束,苦痛无涯,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 自从再一次见到婆婆后,竺清月终于不得不承认妈妈已经永远离开自己的事实。 尽管还有好多好多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什么“巢母”、什么“意识残渣”、什么“灵媒”……从对方口中听到的,尽是些听不懂的话,但她已经觉得很累了。 光是能明白的那部分,对一个小学女生来说已经是沉重到不能再沉重的打击。 之后,婆婆第二次消失在竺清月面前。按照对方的说法,她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于是,这个家中的活人,就只剩下自己。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父亲离开后再没有回来,母亲去世,孤身一人的小女孩,要如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找人帮忙吗?可是,要找谁呢?以前寻求帮助的尝试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面对未来,竺清月的心中唯有茫然。 过去照顾妈妈的那几年里,她觉得很辛苦、很难过,满心希冀着这段日子能尽快过去;可当这一切真的结束时,她觉得还不如之前的日子呢! 起码那时候,她还有希望。 或许是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竺清月的愿望很快便得以实现: 就在妈妈彻底死去的七天之后,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她,在凌晨时刻复活了。 重新活过来的的妈妈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在绝大部分时候,妈妈还是像往常那样会窝在卧室里;但有时候,竺清月能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倒挂在天花板上爬行,就像在家中筑巢的大蜘蛛。 竺清月一开始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还觉得很吃惊;到后来,她也便习惯了:连“死而复生”都做得到,这种事情自然称不上稀奇。 竺清月依旧能看到妈妈的脸、听到妈妈对自己说话,可清月心底清楚,那压根不是真正的妈妈。 无非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蜕变成怪物了吧?小姑娘心想,就和婆婆说得一样。 真是离奇。 要是成年的大人,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吓疯了;但正因为是世界观尚未成熟的孩子,所以反而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 竺清月并没有放弃。 小姑娘怀着复杂的心思,继续照顾着床上的“母亲”,而且和以前一样尽心尽力。 连她自己都搞不懂理由,也许是出于愧疚……毕竟,不管理由是受困于幻觉还是受到了婆婆的蛊惑,在小女孩的心中,她终究是对自己的亲人下了杀手,试图捅死她。 哪怕那时候的妈妈已经死了,这依然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于是,即便是在家人离去后,竺清月没能摆脱束缚;相反,她甚至是自愿戴上了枷锁。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像个普通孩子那样去上学,逐渐积劳成疾,年龄尚且幼小的她,身体很快就垮了。 …… 那个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脑袋上放着块湿毛巾,床边的柜子上则放着药片和水。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人会替她准备,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躯,勉强支撑着准备好的。 大概是重感冒吧,而且发烧很严重……竺清月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但她不想去医院,甚至连动都懒得动,只想躺在沙发上休息。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晕晕乎乎的,感觉出去后随便走两步就会昏倒…… 还是呆在家里吧。 整栋房子里,安静到只有电视机里的人正在嘈杂说话;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客厅内的唯一光源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照得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小脸一片苍白。 真是的,这个节目明明一点都不有趣嘛,竺清月心想,妈妈她为什么会那么着迷?那时候的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后,换成了人声。 女孩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是吃药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女孩的身心早已濒临极限,整个人都觉得不堪重负,但还是机械性地做出了回应:她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将东西准备好后,步履蹒跚地前往那个房间。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药味,沉浸在黑暗中的大床简直像是怪物的巢穴,而躺在床上的女人则是盘踞在黑暗中的妖魔。 不过,这般景象一旦看久了,便也习惯了。 她和往常一样,将药压碎倒入水中,准备把杯子放到母亲的嘴边。 只是相比起平时,她的身体分明更虚弱,所以举着玻璃杯的手也跟着颤颤巍巍。 当杯子靠近枕头的时候,从被窝里突然探出一只干瘦的胳膊来,她躲闪不及,手中的杯子被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沉默半响后,她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打扫……再拿杯新的上来。”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整个人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连说话都显得颠三倒四。 小清月转过身,想要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本来应该提起脚去躲开地上的碎片,结果却忽略了这件事。 剧烈的痛楚从脚底传来,踉跄的步伐踩在水花上,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倒。 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后,竺清月努力从地板上爬起来。 好不容易直起身的她,倚靠着背后的床板,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间就不愿意再站起来了。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她想。 已经不想再动了。 与这种仿佛要窒息的疲惫感相比,摔了一跤的痛楚、脚掌底被玻璃碎片划破流血的痛楚,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曾经,无论是她,还是被病痛折磨的母亲。 无论是谁,都很痛苦。 大家——任何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死了就好。 她之前就有过这种充满自毁倾向的想法,但是现在,情况变得更严重。 说到底,像这样自欺欺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竺清月在心中质问自己。 那根本不是妈妈,而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没有回头,但她很清楚,自己背后的那个女人,一定有着一张属于妖怪的狰狞可憎的脸。 哪个小孩的家里,会有在天花板上到处乱爬的妈妈? 连自己都知道在欺骗自己—— 到底有什么意义?! 竺清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是哑了,发不出声音来。 对哦,我现在正在发烧…… 在无声的愤怒过后,是无端的疲惫。 心灵上难以承受的沉重、肉体上苛缠的病痛,在这双重压力之下,她渐渐走向崩溃。 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小女孩,眼皮很快开始上下打架。 她又一次地,睡着了。 …… 这回,等竺清月再度醒过来后,事情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突然间本能地觉得,这个房间似乎变得更加黑暗。 而女孩的意识却完全没有因为得到休憩而变得清醒,反而变得更加倦怠。 除了困倦以外,还有冷,宛如幽灵缠身般的阴冷。 她的身下,是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的冰冷的水。但这一刻的感觉,却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女孩甚至回觉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小小的卧室,而是一片广袤漆黑的森林。 她就这般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身下不再是木制地板,而是泥泞湿润的湖畔,旁边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湖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闻见了土腥味,和漫过脚踝的湖水的潮润。 以及疼痛。 不是某个伤口的痛楚,是遍布全身的疼痛,连骨头都在嘎嘣作响。 竺清月勐地扭头,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没有床了,床上的女人同样消失不见。 “妈妈呢……?奇怪,难道我根本不在妈妈的卧室?那我到底在哪儿?” 她迷迷湖湖地想着,却得不到答桉。 竺清月感到又冷又疼,但这一切,仍然比不上意识的困顿,女孩的思维很快就被拖入下一个更加深沉的梦境里。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淤积的黑暗变得更浓郁,而那种身处幽暗林间的感觉亦变得更加真实。 无数微小的东西正在迫近,听,那声音……“沙沙,沙沙”,像是蜘蛛的肢节,又像是树根深处蔓延的触须。和地板相互摩擦。 如此反复着,她的意识就这样在昏沉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黑暗中爬行的声音越来越靠拢,幽暗的林中之湖近在迟尺。 “啊……” 突如其来的,某个刹那。 灵光乍现。 她那一片混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到宛如命运的答桉: ——“难道说,我要死了吗?” 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女孩竟完全感受不到恐惧;正相反,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太好了,终于……来了啊。” 竺清月情不自禁,欣然地笑了。 可就在这时—— “冬冬冬!冬冬冬!” 她听见了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 看\侵入人间\就\记\住\域\名\:\\.\8\2\z\w\.\\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四章 【鬼故事】 徐向阳见证了曾经发生在竺清月身上的一切。 同样是对一位与自己关系亲密的神媒使用最后的通灵,他在班长大人意识空间内的经历和林星洁那时有极其相近之处,又有迥然相异的地方: 他借助通灵的力量,看到了林星洁童年时的样子,甚至还能以幽灵的样貌,和过去的人们产生交流:他成为了年幼时星洁的“幽灵大哥哥”,还认识了林明远——即星洁那位人间蒸发的父亲,见证了他所做的一切,被他察觉到是来自“未来“的存在。 目前来说,林星洁因为失去了那段童年回忆,再加上陪伴时间不长,所以并没有记起关于他的事情,哪怕是在她苏醒过来后; 但另一方面,林星洁确实提起过“我觉得向阳长得很眼熟,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感觉在哪里见过”——就是那次暑假,他们三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 现在看来,她那时候的说法并非单纯的玩笑。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是否意味着自己的通灵能够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可事实上,他却是在遇到了星洁以后,才有机会通灵她,回到她的过去…… 为了确认这件事,在班长大人这儿,他自然想要故技重施。 遗憾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安比较乖顺、而假清月则完全是为了让巢母的力量失控,这一次,徐向阳想要“入侵过去”与现实中的人发生交互的难度,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就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只能站在玻璃墙的这一边观望,而无法伸手触及。用力过头的话,恐怕意识体会当成直接消散,宣告通灵失败…… 他只有一次用尽全力的机会。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徐向阳只能当个观众。 他亲眼看到了竺清月的母亲张红受到佞神的力量影响、精神状况逐渐步入疯狂的过程; 他见证了竺清月的父亲竺康文,被附身的张红玩弄于鼓掌之中,连男人最后的反抗都成为被嘲笑和陷阱的一环。最终,竺康文,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成为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的孤魂野鬼。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场十年前发生在天海市的“巢母之战”,人们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才将巢母驱赶回远境…… 没想到,那不过是第一步。 巢母真正的目的已经实现了:它成功潜伏入人间,并且它选中的寄宿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站在那场战役第一线的英雄。 巢母本身不具备智能,但它根本不需要所谓的“智慧”。它只要附身人类的躯体,就能利用受害者的意识残渣创造出一种崭新的生命。 它们既拥有人类的常识和智能,同时又是佞神忠诚的奴仆,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让巢母最终能在这个世界降临。 这种有别于人类抑或邪灵的“新生命”,目前出现过两例: 第一例是幼年竺清月碰到的婆婆,她欺骗了清月,让小女孩亲手完成了杀死母亲这最后一步工作; 第二例,就是婆婆口中的“后辈”……恐怕就是假清月了吧? …… 徐向阳站在一个卧室的房门前。 他知道,竺清月就呆在里面。 现在的问题是,年幼的清月在佞神制造的幻觉逼迫和婆婆的引诱下,捅了躺在床上的母亲一下。 尽管那个时候,属于张红本人的意识其实已经消散了很长一段时间,只剩下一具有着微弱生命活动迹象的肉体…… 但看样子,竺清月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因为当她的妈妈复活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归到过去的日子中。 班长大人不愧是班长大人,根据徐向阳的观察,她如今年纪虽小,心态却成熟得不像是个孩子,所以她不可能分不清现实幻觉的区别。 更何况,死而复活的“张红”压根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她像个怪物那样肆意行动——徐向阳终于知道,锦江市是如何一点点被巢母掌控在手心,以至于每个进入这座城市的人脑袋上方都悬挂起了一根丝线,原来是它在十年的时间里不断编织,直到这个城全范围地蜕变为巢穴。 可竺清月还是当作没看见一样,继续像往常那样细致地照顾自己的“妈妈”…… 显然,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种心态明显不正常。眼见情势越变越不妙,徐向阳焦虑到不能自已; 他本来还以为等清月年纪再长大点,思维就能转过弯来,但转机还没到来,等到的却是更糟糕的发展: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 现在,听着房间里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他仿佛能想象出小姑娘凄凄惨惨地垂着脑袋坐在地板上,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脚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徐向阳整个人都麻了。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门前反复打转,却毫无办法。 理论上讲,现在的徐向阳就是历史中的幽灵,任何发生在“过去”的物质实体都不可能阻拦他的去路;可唯有这扇门,他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果然是佞神的力量在作祟。 换而言之,这扇门背后,就是异变真正的核心……但他却只能看着年幼的清月一个人努力挣扎。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看这情况,要是竺清月再不出来,想办法上医院自救的话,说不定会死在那里面…… 可是,徐向阳心想,既然班长大人活到了以后,身体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就说明并没有发生最坏的情况吧? 之后一定会有转机。 可转机在哪里? 它什么时候出现? 是谁帮了她?还是清月自己想办法出来的? 徐向阳环顾四周,这个家就像远离尘世的封闭花园,感觉根本不会有外人踏足。 那…… 他越是思考,情绪就越是糟糕,乱七八糟的念头、无数的记忆,像水里的气泡一股脑地全部涌上来。 突然地,一道灵光乍现——某段记忆逐渐在徐向阳的大脑里清晰起来。 等等,他想,这一幕…… ——眼前这一幕,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啊? 同样是在不久前的那个暑假,他和班长大人陪同林星洁一起,去见了一对曾经帮过她忙的老夫妻。 那天晚上,他们是睡在,所谓的‘父亲’——他曾经代表的一切意义,如今就只剩下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去邮局领取抚养费时汇款单上的那个落款署名。而等我成年以后,或许连这仅存的一点意义都会消失。” “就算是妈妈生了重病的时候,他也只是叫了别人过来照顾。但是,我总觉得很不放心,所以我就开始自己学习做家务和帮忙照顾病人。幸好,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这些事情对小学生年纪的我来说是有点辛苦,但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可有一段时间……那个人走了,我开始独自照看病重的母亲。” “白天早早起来,准备饭菜,晚上回来以后,除了学习以外,还得处理家务和照顾妈妈。每一天、每一天,总是忙到很晚很晚才能上床睡觉,连喊苦喊累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的我已经不觉得辛苦了,因为已经锻炼出来了嘛,人也长大了。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不但年纪小,本身心态就不是很稳定,一方面觉得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另眼相待,有种待不下去的感觉;而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整天对着病榻上的母亲,辛苦得要死……” “哎等一下,我说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啦。你们就没有这种时候吗?就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牙坚持的时候……我知道向阳一直有莲姐陪着,但星洁应该会有和我相似的体验才对吧?” “嗯,我知道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说就是了。总之,那段时间的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结果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感冒发烧流鼻涕,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发现自己生病以后,我只能请假呆在家里,但那时候的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休息,所以病情一直没有好转。” “再后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在那个时候——” 她说。 “我听见了敲门声。” …… 难道说,难道说—— 徐向阳浑身战栗。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分叉口上。 此时此刻,根本不可能再去期待一个全新的救世主,能打破局面。 在这个家中,只有竺清月、佞神,以及…… 身为“观众”的自己。 在过去的某个刹那,竺清月在无人的家中听到的敲门声,究竟是谁做的? 如果说,星洁就算真的受到了被徐向阳所改变的“过去回忆”的影响,她也不过是觉得这个男生长得有点眼熟,所以两人在小巷初遇的时候,才会过来搭了两句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是他后来的行动,两人的经历决定了他们会在一起,而非过去—— 那么,眼下的情况却大有不同。 因为,要是没有人来敲门,竺清月真的有可能会死! 假如是他现在的行为改变了过去,让班长大人能活到未来认识自己,他再通灵她来到过去…… 这无疑陷入了时间的循环。到底何者为因,何者为果? …… ……不。 不不不不。 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即便是假的,即便这不过是一场满足自己“成为英雄拯救过去恋人性命”妄想的幻梦—— 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徐向阳竭尽全力,压榨组成意识体中的每一根“纤维”,让自己的力量显现。 …… 一只无形的手掌抚上了门板,像一阵轻风拂过,这间打不开的卧室门,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振动了一下。 看\侵入人间\就\记\住\域\名\[]\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五章 奇迹 最开始,他纵然竭尽全力,都只能让那扇门产生些微颤抖,压根看不清楚振动的幅度、更听不见声音,这种程度不可能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全身心地使用通灵,一旦这份力量无以为继,他的意识体就会在顷刻间消散。 徐向阳的通灵是抓住了假清月与清月融为一体时所暴露出来的漏洞,转瞬即逝的机会——甚至很可能是救出清月的最后时机。 没有下一次了。 但他还是果断地选择在这一刻动手,赌上自己的一切。 门振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那只无形的手敲在门板上,引发的震动如同湖面荡漾的水波。 “砰!” 穿越时空的响动,隔着一扇门,同时于生活在过去与现代的两个人耳畔响起。 * 冰冷的房间蜕变为幽深森林,黑暗中涌来的露水湿润了她的双足。 竺清月意识到死亡临近。然而在她幼小的心灵中不存在恐惧,有的只是一种奇妙的好奇感,其中混杂着对解脱的渴望…… 突然的,卧室的门被敲响。 近在咫尺的敲门声。 坐在床边的女孩的双眸睁得很大,怔怔地看着那扇卧室的门。 尽管那声音不算响亮,只是急促的数下;但当它回荡在原本寂静狭窄如墓室的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却显得尤其清晰。 是谁? 是谁在外面? 敲门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之后门外又变得无声无息,但小女孩的心脏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卧室外不可能有人,整栋房子里都没有别人,门是锁住的,她进来的时候就有检查过。 如果是敲大门的声音倒还好说;敲卧室的门,岂不是说明对方已经入侵屋内,此时此刻与她和妈妈只有一门之隔? 是谁?是小偷吗? 可哪有小偷会彬彬有礼敲门的…… 这个突发事件,倒是让本来意识昏沉的小女孩突然清醒了,她没有再去思考死亡的事情,而是紧张兮兮地瞪着房门,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报警。 竺清月僵硬地坐在床边,想跑走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想找个地方躲藏也不知道去哪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蜷缩起身体…… * 徐向阳心中惊喜过望,再一次压榨全部的力量,让那只穿越时空的手重新凝聚。 尽管隔着门看不见清月如今的模样,但他能听到小姑娘发出的响动,这意味着她真的听见了敲门声。 他的行为不是毫无意义的,而是真的回到过去,拥有了拯救恋人的可能性—— 对了,既然彼此的声音能传递,那我要是直接将话说出来,对面一样能听见吧? 想到这里,连忙大喊起那个女孩的名字: “清月!清月!” * 在呆呆地等了一会儿后,女孩发现门外的人没有动静,也没有破门而入闯进来的意思。 一种奇怪的好奇心逐渐压倒了恐惧,女孩还是没有动,只是将目光落到了门缝下方…… 然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家伙没有脚! 不止如此,楼梯上是开着灯的,昏黄的光亮从另一头投射过来,她发现自己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女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是幽灵?鬼魂? 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还是很烫。 自己是发烧到糊涂了吗? 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同时还混杂着人声。 “清月……清月……” 小女孩缩了缩脖子,整个人再度紧张兮兮地蜷缩撑一团。 那声音不是妈妈喊她的名字,而是从门外的方向传来的! 她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 那家伙到底是谁?居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清月……清月……” 低沉的、阴森森的喊声。 听不出是男是女,静静地在阴暗的卧室中回荡。只叫人觉得很可怕。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就像是老式录音机里放出的声音,夹杂着令人焦虑的噪音,和电影中鬼怪的声音实在很相似。 女孩这时候几乎已经对某件事确信不疑:敲门的人、喊自己名字的人……肯定不是人! 门外的声音喊了好久,她却始终不敢回应。 小女孩很早以前就从妈妈听说过鬼故事:要是在无人的地方——比如空荡荡的房子,或者是一个人在深夜僻静的山路上行走,这时若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下意识地答应,否则妖怪就可能找到你、把你吃掉。 直到门外的声音慢慢变得大起来,充满焦虑感。仿佛是有人从远方传来怒吼,小女孩才怯生生地回应道: “你……你到底是谁?爸爸吗?还是婆婆?”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把自己认识的人全都喊了一边,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有那呼唤着“清月”的声音始终像幽灵般在门外徘徊,不肯散去…… * 徐向阳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迅速衰减,想必不需要太久,他的意识就会彻底消散。 光是穿越时空本身,听上去已经称得上“奇迹”,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被现代科学认为没有可能性,只会出现在科幻和电影中的契机—— 但是,现实却不是光有“奇迹”发生以后,就能宣布万事ok的。 在那之后呢? 即便我能向一个十年以前的人传达自己的声音,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从房间里面出来? 要是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次奇迹? 徐向阳的思考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朝着悲观方向发展,大脑被熊熊燃烧的焦躁之火炙烤,心思不断往下沉。 无论他是敲门、还是呼喊,房间里面的那个女孩全都听见了,可她却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可恶……” 徐向阳觉得,自己要不是意识体的话,这会儿的表情肯定很扭曲,甚至会痛哭流涕。 这不是夸张。 因为,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声音里的哽咽……说不定,也被门那头的她听在耳里了吧。 * “清月……清月……” 声音盘桓好久了,她甚至听见了其中夹杂着的诡异啜泣声,更像是女鬼作祟。但女孩不确定,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出来吧……出来吧……” 模糊不清的呼喊之后,对方似乎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于是换了句台词。 谁会出来啊! 小女孩缩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了幼儿园老师教过的“小兔子乖乖”的童谣,她知道,如果是听话的乖孩子,这时候绝对不应该开门的。 “清月……出来呀……你出来呀……” 门外的人好像是发现了没办法引诱她,便干脆邀请她出来玩。 女孩没有动,默默嘀咕着那个童谣。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妈妈……她的妈妈可不止是“没回来”,她病重躺在床上,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和帮助她,女孩只能万事靠自己。 她双手环绕着膝盖,将脸埋入其中,就像是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封闭的小天地里,不愿意去想妈妈的事,将门外孜孜不倦的呼唤当作没听见。 就这样,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等竺清月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不耐烦的时候,一种奇特的情感逐渐萌生,它慢慢成长,从心底深处探出脑袋: ……去看看吧? 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因为门外徘徊的那个声音固然诡异阴森,却始终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一直念叨着“快出来、快出来”。换句话说,就是那家伙没办法进来。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小女孩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很慢很慢地走到门前。 她将侧脸紧贴着门板,倾听着从门扉的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清月……出来呀……出来呀……” 那人声模模糊糊的,又很轻微,就像是在邀请她出来玩。 唔……小女孩心想,果然还是有点可怕。 还好这个声音并不具备童话里的巫婆或是魔鬼的那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只是一种徒劳的、无力的呼唤,她还不至于就此上当受骗,傻傻地开门出去。 既然对方进不来,那房间里显然才是最安全的。 但就在这时! ——“咚!” 像是有人重重往上面砸了一拳,门上骤然响起沉重的闷响,因为女孩的耳朵还紧紧贴在门扉上,所以相当于是在和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响起。 竺清月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后退。 不行不行不行—— 我果然不能出去! 外面实在太可怕了。 可就在这时…… 门的这一头,房间里吹起了温柔的风。 它轻轻地,托住了小女孩的后背,就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人张开温柔的双臂,拥抱住了她。 那个人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别害怕。” 诶……? 竺清月的思维僵住了。 这又是谁? 可背后的人带给竺清月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可能不认识她。 这实在太矛盾了,明明妈妈已经死了,爸爸离开了,这个家中除了自己以外不会有别人—— 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难道又是幻觉? 背后伸过来的这双手……明明触感比之前她见过的任何一次幻觉都要来得飘渺,感觉根本不存在;可这个拥抱所传递的温度,却是前所未有的真切热忱。 竺清月完全搞不明白,小脑袋里的思绪混乱一片,已经煮成了一锅糨糊。 “不要怕,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又有哪里值得可怕?” 但、但是,这里本来就不会有别人—— “如果真的没办法放下心,”那个声音对她说,“那就推开门去看看吧,碰碰他、摸摸他,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 * 徐向阳觉得,自己正跪坐在门前,手掌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没有力气再敲门,嗓子更是跟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好似沉重如雨的泪水浸透了脸庞。 这些“感受”反应在意识体上,无一例外是在诉说同一件事: 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可恶,刚才用力过猛了吗?意识体的消散速度比预计中更快…… 我,我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绝望。 就在这时…… 门的那一头,走廊上吹起了温柔的风。 就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人张开温柔的双臂,从背后拥抱住了他。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反过来握住了对方的手。 “……清月?” “嗯,我在。”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六章 跨越时空之门 徐向阳跪坐在门前,近乎灰心丧气;这时,他的背后传来像被人抱住似的感受……熟悉的温暖和柔软,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能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掌正慢慢向上挪动,最后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 他看不到她、触碰不到她,只能凭借冥冥之中的直觉确认她的存在,耳畔传来的声音柔和又俏皮: “我在这里。” “真的是你,清月。”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呵呵,这话问得可真奇怪。这地方是我的回忆、我的意识空间,我是这里的主人呢。” 竺清月笑着回答。片刻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心情变得很愉快,连问话时的语调都在轻轻上扬: “哎呀,向阳,难道你哭了?” “没、没有。” 徐向阳下意识想要做出抹掉眼泪的动作,然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意识体。 “你呀……” 背后的人笑得更开心了。 这种捉弄人的手段熟悉又可爱,徐向阳忍俊不禁的同时,刚才胸腔中燃烧着的那股火焰、那种难以掩盖的焦虑,渐渐平息下来。 他悄悄吐了口气。 “事情还没有结束,对吧?” 班长大人从背后拥抱过来的双手,正在微微用力。 “嗯。我想要让门里的那个人赶紧出来。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会……”徐向阳的语气还是免不了变得沉重,“……会死。” 但班长大人回应这句话的口吻,却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要吃醋了哦,明明被我这样抱着,却在想着别的女孩子,而且居然还是一个小学生。” “你在说啥鬼话。”徐向阳有点无奈,“那是以前的你啊。” “对以前的我就不能吃醋了吗?”竺清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提前告诉你,徐向阳,我可是世界头号大醋王,谁的醋都会吃。” 徐向阳摇摇头。他知道班长大人大概是用自己的方法来宽慰他,但是—— “清月,我想救你。” 他的语气很认真: “我觉得我眼前发现的一切,很可能不止是你的记忆,我真的通灵到了过去——包括星洁那时候的事情,我之前和你提过吧?我的能力,说不定可以穿越时空。” “嗯,我猜得到。不过,真有意思啊,没想到我小时候遭遇的那次‘闹鬼’,是长大后的恋人在敲门想要救出我,真是……感觉本来很恐怖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浪漫起来了。” 竺清月笑了。 “没想到,还能有一天可以触碰到过去的自己。借你的光,看到了熟悉的场景,还有熟悉的人,那些我故意不去回想起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真不知道该不该说怀念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 “等等,这话的意思是……你难道都记得?一直到现在?” “嗯,我全都记得很清楚。呵呵,这可能就是脑袋太聪明的坏处吧。” 竺清月虽然还在拿自己开玩笑,但声音中已经不可避免地夹带上了轻微的叹息。 “与星洁不一样,我不是忘记了,而是在知道所有事情的前提下,刻意在撒谎骗你、欺骗周围所有人。要是你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我肯定会继续撒谎,结果你已经见到了呢。” “为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我已经说谎说习惯了吧。别人越是想要靠近我的过去,我就只想一个劲儿地藏起真相,哪怕是面对喜欢的人都一样。” 班长大人的语气略显幽怨,徐向阳仿佛已经看到她都着小嘴抱怨时的模样。 “要不是向阳你有这样赖皮的能力,强行撬开了我的‘心门’,我甚至会把过去的秘密带到坟墓里去。” “那是你太固执。” “是啊,太固执。因为自卑心在作祟,你看,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人吧?在旁人眼中,谁都想不到我有悲惨的过去。‘小时候不幸的人,长大后会由于这种阴影挥之不去,而继续过着不幸的生活’——我不希望以后被人当作是这种例子,不希望未来的人生真的沦丧至此,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承认。” “……别在意。” 徐向阳拍了拍她的手。 “现在已经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嗯。你还有要做的事情吧?” “我很犹豫。假如我没有成功。难道你真的会死吗?” “我没办法告诉你答桉。我只知道,我一点儿都不希望离开你,离开你们俩身边。哪怕有万一的可能性……” 徐向阳突然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怀抱”似乎正在改变自己的姿势,他心中微微一动。 那双手带来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似覆盖全身上下的柔软纱布,它像雨水般润物无声地侵入体肤。 徐向阳吃了一惊。 “这,这是……”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 和清月融为一体——不是夸张、不是比喻,而是把一个人的人格组成彻底揉进了另一个当中,真正意义上的“合二为一” “你觉得力量不足吧?所以,我把这部分交给你,随意地去使用吧。还有以前的我那边……我会努力帮忙劝说。” 近在迟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随时可能消失。 “……没关系吗?” “只要我能重新掌握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所有失去的东西,我都能重新掌握。” 对方笑着回答。 “再说,是给你,又不是给别人。” 徐向阳沉默着,觉得肩头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事到如今……” “没办法呀~‘就算死掉也没关系,被放弃也没关系,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没关系’……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握紧拳头。 “我知道。就像你说得那样,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太好了,那么……” 班长大人最后的声音消失在耳畔。 “——快来救我吧,向阳,你是属于我的英雄。” * 声音不见了。 房间内昏暗又寂静。 在那声沉重的敲门之后,小清月本来还以为,那扇门会被人狠狠撞开,将会有不速之客冲入卧室里。 然而,事实情况却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依然好端端地紧紧闭拢着,谁都没有闯入,甚至连那个始终在门外阴魂不散的声音,这会儿都像泡沫般消逝,就好像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听。 不止是门外的人,刚刚还有个让自己走出去的声音,让她感到十分熟悉,现在……全都不见了。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像凋塑般一动不动的她终于有了反应。 “妈妈……” 她喊了一声,朝床上看去。那个女人依然不曾有半点动静。 只能靠自己。 是的,在母亲没办法保护自己以后,这个世界上,能倚靠的人只有自己。 竺清月将手按在胸口上,感受着体内传来的跃动。 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离开她之前,曾经这样说过: “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又有哪里值得可怕?” “如果真的没办法放下心,那就推开门去看看吧,碰碰他、摸摸他,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 真荒唐! 看我年纪小就想骗人吗?我才不会上当。 说不定,那是个骗子在说话。 说不定,对方是和等在门外的人一伙的,假如自己真的听信了这种话,一旦走出去就会被抓走。 说不定,说不定—— 可是……尽管有着种种担心和恐慌,但想要推门出去看看的好奇心,仍在小女孩内心的某个角落涌动,就像小心翼翼地从土壤深处探出头的嫩芽在萌动。 正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念头,支撑着她没有倒头就睡,没有继续沉溺于那无边无际的昏沉水面,而是在清醒状态下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她站在门前,坐立不安地等待了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人已经走了吧? 那么,我就算推开门看看,照样不会有事吧? 只掩着门、悄悄看一眼。 就看一眼,我就立刻把门关上…… 被饥饿、干渴与病痛折磨的幼小身体,现实世界的沉重感又一次卷土重来。 她清楚,自己要是再不做出决定的话,恐怕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终于下定决心的女孩,朝着卧室的门迈开步伐。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动,然后…… “卡察,卡察,卡察。” 门并没有打开。 竺清月愣住了。 她的手不知不觉间从把手上滑落,那张紧张兮兮、却又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希冀和期待之情的小脸,顿时变得灰暗。 ……门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虽然搞不懂明明家里只有自己一个活人,这扇门究竟是谁锁上的。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反正,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究。 支撑着她继续清醒下去的理由消失后,小姑娘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 高烧持续不退,她的精神和力气早已经被压榨干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在这种状态下,能坚持如此长时间的清醒,已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归根结底,是这个空间本身同样处于与现世人间隔绝的异常状态之中。 昏沉的梦靥再度袭来,那片淹没在黑暗中的森林距离她、距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近,耳边已经清晰地听到溪流淌过泥泞的潺潺水声。 那就是“死”吗? 然后,躺在地上的竺清月瞪大了眼睛。 不是她在勉强自己,而是因为真的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才会下意识瞪大眼—— “卡哒。” 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声响,紧闭的房门竟向内敞开了。 牢固的无形锁链,被另一股更加固执的无形力量扯开,竺清月在那扇门后看到的是—— …… 不,缝隙实在太小了,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唯一能见到的,是站在门外的人正在离开的身影。 她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不是一个人,而是手挽着手亲亲密密的两个人,渐行渐远。 竺清月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喊住他们,想要问出他们是谁,然而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们唯一留下的改变,就是那道微微敞开的门缝—— 来自外界的光,正从那里照进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要害怕这个世界 “……成功了。” 终于,徐向阳睁开眼睛,满足地叹息着。 他躺在一块碎裂的石板上,而石板则像是刚从建筑物上剥离下来,漂浮在天空之中。 借着这个姿势仰望苍穹,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漂浮在空中或大或小的建筑碎片,沿着特定的轨道盘旋环绕,像一条通往世界尽头的螺旋之桥。 徐向阳往下瞥了一眼;他发现整座鬼屋——由假清月所创造出来的以锦江市为原型复刻出来的幽灵城市,如今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样貌,变得分崩离析,包括道路、房屋和地下管道系统,碎裂成千千万万片。 以锦江市的整体体积,在如此分裂之后,其碎片足以淹没一万个垃圾场,可当它们分散到那偌大的空旷背景中时,却显得一点儿都不起眼了,只剩下如尘埃般漂浮着的微小黑点。 ——毫无疑问,映照在他眼中那无穷无尽的空茫背景,正是远境。 一个漆黑无垠的世界…… 奇妙的是,这里明明被黑暗所包裹,却亮如白昼,就好像连黑暗本身都变成了光亮,落在他的脸上。 比覆盖星球的大海和天空更广袤,当他抬起头来仰望着世界的中心时,就像看到了另一个宇宙。 极目远眺,尚能见到巨大的鲸鱼群正在城市废墟构筑起的一个个黑点之间游动徘回,它们正悠然徜徉、自由高歌,那声音就算隔了近百公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充满奇幻色彩的一幕。 “是‘鲸歌’啊……” 徐向阳感慨道。 在现实世界中,小安发出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但灵感敏锐的人却能感受到那无声的长鸣,能令整个世界的大气都为之颤抖,却无法震动区区人类的耳膜。 不过,如今的他已经身处远境之中,因此能将对方发发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鬼屋是现实与远境交会之处;换而言之,便是两个世界之间的缓冲地带,无论是人类进入远境,还是远境住民想要入侵现实世界,其实都需要经过类似的中间地带。 而当鬼屋被佞神与神媒之间规模浩大的战斗余波破坏之后,身处鬼屋的人自然而然地掉入到了真正的远境之中,这个过程就像死后的灵魂堕入地狱。 “说起来,我亲自来这里还是头一回吧?” 徐向阳只是见过鬼屋外侧的远境,从星洁或是清月口中听说过那里的样子,就算去过那片混沌之海附近的沙滩,当时的他仍然是以意识体的方式存在。 现在的他,是头一回以肉身真真正正地进入远境。 某种程度上,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人?就像第一个踏入外层空间的苏联宇航员加加林一样。 “会不会有问题?对身体有没有影响?会不会像真正的宇宙那样,有着大量宇宙辐射?我身上倒是没有太大感觉……” 以及,既然小安在这里,说明星洁应该占据了优势吧?只是,徐向阳现在看不到她。 看起来,最后一场战斗同样已经分出了胜负…… 徐向阳嘴里都囔着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颠三倒四的话,然后从石板上坐起来。他捧着额头,觉得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 他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是通灵能力过负荷使用的后遗症:头疼,甚至能疼到钻心剜骨的程度;惊人的疲惫,浪潮般足以彻底淹没意识的困倦。 虽然很辛苦,但徐向阳心中甘之若饴,剩下的唯有喜悦:能在最后时刻救回清月,付出这点代价实在是很值得。 ……不,等等,我真的救出她了吧? 他突然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在最后时刻,徐向阳的意识体已然濒临崩溃,虚弱到无法保持存在,更不用说再为那个孩子做些什么; 但是,十年后清月的意识,在那一刻于他的身上苏醒。与班长大人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后,徐向阳耗费了最后的力量,成功打开了那扇门;同时,彻底力量涣散的他不得不和恋人一起离开。 从目的上来说,自己已经完成了心愿;在奇迹般地穿越时空后,他又完成了一项新的奇迹。 可是直到最后,徐向阳都没能亲眼见证年幼的小姑娘从里屋走出来的模样,更不用说有机会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在喜悦渐渐退去,他又开始忍不住想东想西:该不会在他离开后,小清月还是不愿意走出来吧? 小姑娘才上小学没几年,精神受到了父母接连离开的重大打击,心态上产生了严重的消极倾向。 她之所以不愿意出门,连生病都宁可呆在家中等死,除去那扇门本身被佞神的力量封锁无法打开以外,更是对于“出去”这件事本身就怀有明确的抗拒心。 这种别扭又固执的念头,甚至影响到了未来的班长大人…… 归根结底,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竺清月,她要是没有心理上的弱点,无论如何都坚持自我的话,这场骚乱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当时的状况的是,不管徐向阳如何努力劝说,她都没有要走出来的意思。但他不愿意放弃,在消失以前,徐向阳还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说了,却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去。 会不会太难懂? 徐向阳正沉思间,突然感到落在脸上的光消失了,周遭的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 “嗯?” 他惊奇地扭过头,看到如山脉般庞大连绵的阴影迅速从世界的一头延伸过来。 “……嗯??” 宇宙般的广袤界中,一张巨大的脸庞遮天蔽日,俯瞰着漂浮的“锦江市”。 因为这张脸的面积实在太大了,挺起的鼻梁、嘴唇的曲线都在朝着看不见的尽头蔓延;两颗眼珠像是天体,或是起伏的穹,此时年仅八岁的竺清月拯救了这座城市;只是,这是一场无人知道具体过程,无论发生还是结束都悄无声息的战争。 甚至,连竺清月自己都不知道。 对她而言,摆在眼前的只剩下选择: 继续呆在屋子里,还是走出去? 就这样默默等死,还是活下去? 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可能,世界上不存在一个能完美称量出脑海内种种信念各自重量的天平,而她又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心,病痛与疲劳的折磨更是令她难以正常思考…… 所以,无论怎么选都有可能。 结果之所以偏向一边,或许只是偶然。 但不管如何,女孩终于踏出了第一步、紧接着是踉跄的第二步,将敞开的门推开来甩在身后,走上决定活下来的第三步。 当她虚弱地吁着气,肩膀倚靠在门框上的时候,有个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微弱却又清晰。 是……是那个刚刚敲门的人留下来的吗?她想。 那是来自遥远的十年后的话语,一句让尚且年幼的她听不太懂其中涵义的鼓励。只是,当这句话中沉淀着的情感如暖流淌过心间时,其中的善意真真切切,即便昏沉的孩子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要怕。” “不要怕……这个你我终将相逢的世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八章 落幕之时,风波再起 三人并没有聊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阵天摇地动,入眼所及之处,视野中的一切景物都在像被蒸汽笼罩那样摇曳着—— 头道,“难得我找回了全部力量,这次就让我出出风头吧,好不好?” 长发姑娘撇撇嘴,偏过头去,终究还是没有反对。 见此情形,竺清月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抱住了身旁两人,进一步得寸进尺—— “喂……喂!” 林星洁无法保持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徐向阳的视线朝自己望过来,然后…… 他微微一笑。 啊,林星洁这才意识到,这俩人根本是一伙的,不,应该说打着相同的坏主意! 徐向阳掰开了班长大人的怀抱束缚,但他的目的显然不是帮林星洁解围,而是自己挤到了中间。 “咳,看样子没能力考一个人回去的只有我一个啊~”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不能逃避,“那就拜托二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包大揽似地伸开双手,一边一只,抱住了俩姑娘的腰身,用力将她们往自己怀中搂。 “呀啊~真霸道。” 竺清月嘴上抱怨着,实际却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主动贴了上去。 “向阳一下子变得很主动了啊。可是,现在就想着左拥右抱,是不是太早……不对,想得太美了呢?” “我觉得,事情总得从现在开始习惯。” “……” 听着身旁男女的对话,林星洁连看都懒得看他们,绷着一张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挣脱,任凭男生光明正大地在同一时刻搂抱着她和另一个女孩,就像是默认了这一切发生。 因为事到如今,某种更强烈的情感驱使着她站在这里,而掩盖其他情绪——无论是生气,愤怒,还是嫉妒。 她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一切,越是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本应越向往男女间单纯美好的情感。 “但是……” 林星洁抬头望着天空,幽深的天穹深处有光芒万丈,如同烈烈日光刺破阴云霭霭,又如世界尽头的极光。 “但是。” 事情已经结束了。 不用再担心过去,迎接三人的将是充满光明美好的未来,没有人能再阻挡和纠缠他们。 她的心像飞鸟般振翅,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自由感觉,仿佛一下子冲上云霄;而身边同伴们的体温则是锚点,指引着鸟儿飞行的方向与归宿,即便将来要与风暴搏斗,都不会迷失方向。 “但是——” 此时此刻的自己,的确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只要三个人能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 徐向阳睁开眼睛,轻声吐了口气。 “……回来了。” 他想。 他慢慢地挪动手脚,就像瘫痪在床有一段时间的病人,熟悉着大脑和四肢的联动。等到勉强能动了,他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护栏边上。 这条长廊十分熟悉,是清月家门前的走廊。窗外的天色阴沉落寞,看来时间临近夜晚。高空劲风鼓荡,呼啸席卷,窗户被刮得瑟瑟发抖。 徐向阳将手掌贴到玻璃上,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冰冷,他再一次喃喃: “我回来了。” 毫无疑问,这里是现实。 这一刻,牢牢绷紧着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的面部表情舒展开来,不自觉浮现笑容。 其实,远境中他见到的那座被构筑起来的虚假城市,在人的五官体验中同样真实不虚;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察觉到细微的不对劲之处,让他很难安心驻足…… 当然,有“救出班长大人”这样的目标在眼前挂着,需要四处跋涉的徐向阳本来就不可能放心。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没有惊讶,因为背后的柔软和温度,让他被熟悉的气息和感觉所吞没。 “清月。” 徐向阳轻轻抓住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柔荑。 “哼~” 班长大人慵懒的鼻音在耳畔响起,荡人心魄。 女孩将小巧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同时用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的体重都压了上来。 “怎么了?” “我累了,一点儿都不想动。”她说,“把我背出去,好不好?” 徐向阳当然知道,这姑娘现在就是在不讲理地撒娇,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当然。”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双手托着女孩触感丰腴的大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沿着走廊上走了几步,徐向阳便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长发女孩的身影,正安静地站在电梯前。 听到脚步声后,她扭过头来。 “你们俩总算过来了。” “等了一会儿?” “嗯。刚从远境出来的时候,你们都还没醒。” 林星洁的视线正静静落在他的手上,徐向阳有些尴尬,但终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毕竟,这是三人关系中迟早要面对的吧? “向阳,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班长大人挑选了一个微妙的时机开口。 “嗯?” “我在想,我们俩什么时候要孩子比较好?要等大学毕业吗?还是同居时就要开始尝试……”她的语调甜蜜又高昂,像是沉浸在对未来幻想中的怀春少女。 “啊……啊?!” 徐向阳吓到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下意识就想打断她的话头。 有些事情的确是要面对,他已经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但其中不包括故意刺激星洁生气的话题啊! 谁知林星洁却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她薄薄的唇轻抿,微微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你想得美。” 电梯门开了,她头都不回地走入。 “快点,我可不想再一次等你们俩了。” * 电梯门在一楼缓缓打开。 来自政府机关的相关人员们就聚集在不远处,等待着阻止佞神入侵人间、拯救城市的几位年轻英雄们归来。氛围相当热烈,人声鼎沸。 “一想到我现在是神媒了,就感觉好麻烦哦。” 被徐向阳背在身后的姑娘瞧见这一幕,缩起脑袋开始唉声叹气。 “是不是有好多好多麻烦的事情要处理?星洁,在这方面你是前辈,应该心中有数吧?” “我觉得那些事情对你而言都不算问题。你比我更适合处理,以及与人交流。” 林星洁说。徐向阳已经很熟悉自己的女友了,她现在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 “哎~这是偏见啦。” 班长大人都囔。 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匆匆朝他们靠近,手里还拿着大哥大,像是刚刚才和人通完话。 是李横竖。 “你们出来了,身体没事吧?” 他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了。回家休息一会儿就好。” 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他皱起眉头,紧盯着男人的脸。 “……李队长,你的表情好像有点紧张。还有别的问题吗?” “你还真敏锐。”李横竖苦笑着回答,“刚才发生了一件大事,国际上的大事。我猜全球通灵者起码有一大半都感受到了‘余波’,恐怕这个世界要乱起来了。” “大事?” 徐向阳他们面面相觑。 年轻人们自然联想起了刚才在脱离远境时遭遇到的天摇地动的异象。 那似乎并非两大佞神间的战斗所引发的,而是某种不知道是否该说成“命运使然”的巧合—— “不过,这些事情和当下没有太大关系,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巢母事件的解决。”李横竖笑了起来,“仔细想想,我们国家接连出了两位神媒,这同样是了不得的大事,并且,这于我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改变。” 他用一种欣赏的、尊敬的,充满惊叹的眼神望向眼前的三人组,这群在同一座城市学习生活,且建立起了牢不可催的亲密关系的男孩女孩们。 “你们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奇迹。” * 黄昏的光芒追逐着城市的尽头渐渐远去,周围的建筑物群隐没在夜色中,它们留下的轮廓好似一片片纸板竖起的剪影。 年轻人们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 这里是清江苑。并排竖立的建筑物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漆黑之中; 若是站在桥边往下俯瞰,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江面,不远处岸边的路灯光,仅仅能照亮一小片晦暗的波澜;站在桥头,将听见水声涛涛,激流涌荡。 通往公寓区的桥面上搭起了一座类似于临时营寨的设施:几座简易的帐篷,附近停靠着警车和卡车,他们从这里走出,就意味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林星洁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李队长代表众人点了点头 安全问题自然不用担心,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护送。有两位神媒在场,这里无疑是更安全的地方 既然他们不希望有人跟着,身为属下的大人们不会违背意愿。 李横竖只是顺道提醒了一句: “记得回去以后,去做一下全面身体检查。” “好。” 林星洁微微颔首。 她正准备转身,想要抱住身边少年的手臂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种毫无来由,不安到让她头皮发麻的直觉。 她看向徐向阳的脸,看到他的目光正凝视着某个远方的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全身心都被某种未知的景观所摄取和吸引。 与此同时,他背后的竺清月开始焦虑地拍着他的脸,显然被相同的不安和直觉击中。 “向阳?向阳?你怎么了?” 林星洁的面色变了,她顺着徐向阳的视线往前方看去—— …… 徐向阳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听不见近在迟尺的呼喊,看不到身畔的人;他的童孔中只剩下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他”……“她”……“它”就在那里。 徐向阳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看得到,就在那里。 ——阴暗的街巷角落,一个瘦削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看不清男女,全身都是漆黑的影子,像是用水笔随意画圈组成的潦草人型,又像是现实的世界被撞破了一个窟窿…… “那东西”。 “那个人”,正在看着自己。 明明连五官都没有,他却能感受到视线,还有传递而来的情绪…… 那是澎湃涌动的巨大悲伤,像是有人正用颤抖的双手拥抱自己。 那是谁? 不,根本用不着问别人,徐向阳回答自己,他认识对方! 什么时候? 那是在什么时候?! 仿佛将脑浆尽数开凿挖掘出来似的,激烈的痛楚让他抱住了脑袋,发出凄惨的嘶吼。 对了—— 是在过去—— 他的童年,他曾经失去的记忆,那场夺走了他双亲性命的火灾,在那之前,在那之后…… 他曾经遇见过一个人? 一个……陪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 “啊……啊啊——” 徐向阳浑身无力地倒下。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敢——” 他听见林星洁愤怒的叫喊。 同时,那股在数周前差点被观星会利用来毁灭整座城市、堪称“人间之神”的庞大力量,再度降临和膨胀,迅速突破临界点。 不好,这样下去,又要……! 徐向阳想要阻止她,但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意识迅速远去,他一直以来锻炼出的坚韧意志和精神力起不到半点作用,连通灵能力耗竭时都不曾有的痛苦与困顿汹涌袭来。 在清醒时分的最后一刻,他感受到自己被人轻柔地抱住,他听见有人为自己雷霆震怒,有人正担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徐向阳喘了口气,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 “别……阻止星洁……别让她失……失控……” 话还没说完,他终于是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九章 新时代的序幕 徐向阳醒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大面积的白色:墙壁,天花板,尽是一尘不染的白。窗户玻璃外是明媚的天光,亮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努力转动脑袋,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被铺同样是白色的。 ……医院吗? 病房里空无一人。 徐向阳在床上呆呆躺了一会儿后,开门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扭过头,见到一个护士推门进来。 对方看到徐向阳醒了,连忙放下手边的物品,态度尊敬地说了一句“请稍等”后,便匆匆离开。 再过了几分钟,推门进来的是李横竖和周行健。 “……唉。” 徐向阳重新转回脑袋。 “别叹气啊,有这么失望吗?” “没办法,我才刚醒,心里有更想见的人。” “你小子倒是挺坦诚。” 李横竖笑着说道。 “放心,那两位加上你姐姐,现在都在医院里,这三天都是她们在照顾你。只是现在正好都有人要见她们的面。不过,她们知道你醒了之后,肯定会立马过来……” “所以,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周行健接过话头,“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希望你能提前做了解。” “你们要说的话不能让她们听见?”徐向阳有点疑惑,并且他很快就发现了第二个疑点,“……等等,三天?” “嗯,你在这儿已经躺了三天。顺便一提,在你晕倒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场大停电,这家医院迄今为止用得还是紧急运输过来的电力。徐同学,你还记得你晕倒前的情况吗?” “……” 徐向阳眨了眨眼。 要说有没有印象,他只记得在走出清江苑后,就觉得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停电吗。原来如此,不是天色变暗,而是城市内的灯火大规模熄灭吗? “这件事之后再说。” 李横竖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在你突然晕倒以后,林星洁生气到不受控制地大闹了一场,以清江苑为中心方圆数百米的地面沉降了三到五米,大量建筑物崩塌,河流改道。但在整座城市受到佞神的力量影响前,她被竺清月及时阻止,没有造成更进一步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件幸事。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所以我们才觉得,幸好那个人是你。” 幸好是我?这话怎么说? 徐向阳心想,难道是“幸好是我有两个神媒女友”吗? 假如只有一个星洁的话,身为稳定器的自己一旦倒下,很可能成为爆炸的导火索;现在脚踏两条船,反而容易取得平衡? 他觉得这事儿有一点点好笑,但看对方的表情,好像还真是这个意思。 徐向阳摇摇头,决定不在这种话题上打转了,而是直接询问眼下他最关心的话题。 “我见到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已经记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却还是回想不起当中的联系;他知道自己从未见过那个没有半点人样的人影,只是“我曾经见过它”、“它与我的童年有关”,这种源于本能的感觉极其强烈。 作为通灵者,徐向阳自然相信自己的直觉。问题是……他还是记不起童年时发生的事情,所以依旧得不出任何结论。 “——‘神煞空亡’。”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 “你碰到的那个……那个‘东西’,毫无疑问就是神煞空亡的征兆。那是一种像是影子般的邪灵,不会伤害人,只是偶尔会在鬼屋附近被人目击到,全国范围内每年大概会有近百次桉例发生,若是扩大到全球,可能超过千起。”老警察沉吟道,“由于它本身似乎并不会带来任何危害,因此我们一般以观测监控为主。” “说起‘神煞空亡’,我之前介绍过,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吗?” “呃,我记得……好像还和‘凶星太岁’有关吧。” “没错。曾经的凶星太岁是人类世界与远境之间的大门;而在太岁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高悬于远境上空的黑洞状的巨大天体,那就是‘神煞空亡’。简而言之,空亡就是两个世界大门留下的残骸。” 太岁星的意义还不止于此。作为当时人类发现的唯一一个能通过现代科学仪器在现实世界观测到的远境景观,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量科研人员为了研究它而聚集起来,那就是“观星会”的前身。 在这颗星辰消失后,人们彻底失去了观测的途径,只有依赖特殊群体——通灵者和灵媒,来了解远境内部的情况。 神煞空亡……他不禁咋舌,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神秘“大家伙”,难道会与自己的童年有关? 它是来见他的? “你有任何印象吗?” “……没有。”徐向阳摇摇头,“我记不起来了。” 比起自己,他宁愿相信是别的缘故,比如神媒与佞神间的战争引来了所谓的“空亡”。 “星洁与巢母在外太空对抗,我进入鬼屋救出清月。在这场战斗结束后不久,‘空亡’就出现在我面前。”徐向阳蹙眉,“我在想,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目前还难以下判断。另外,这件事关联到的因素很可能比你想象中的更复杂,所以我们才会提前过来通知,希望你能初步掌握事情的全貌……” 李横竖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你们进入鬼屋的那段时间里,其实在国际社会上,同样发生了一件大事。” 隶属美国太平洋司令部的美国海军第三舰队、第七舰队组织了一场目标不明的联合行动,两个航母战斗群脱离了原本的巡航路线,前往北太平洋中部的波利尼西亚群岛。 这种不正常的动向很快引起了周边国家乃至全世界的关注,国际局势一下子变得微妙和紧张起来。 一时间,环太地区的氛围风雨欲来。 这些事情在报纸和电视节目上都有跟踪报道,只是当时的徐向阳等人,显然没精力去关注。 “当时谁都不了解,这会不会是战争的预兆。当然,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美国人确实没有要和谁干仗的意思,但他们的真实目的比战争更可怕。” “那地方,是不是藏匿着和远境相关的事物?” “你的感觉果然敏锐。准确地说,美军的目的地是群岛里一块叫作约翰斯顿环礁的地方,那里本来是美国人的核武器试验区和飞机加油站,后来还作为化学武器的储存及处理地,但是现在已经废弃了。” “不过,对于通灵者们的世界来说,那地方还有个如雷贯耳的特别之处:世界十八栋已知的s级鬼屋之一,‘约翰斯顿海洋研究所’,就坐落于此地。” 起初,没有人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即便猜到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但事情就是这么突兀地发生了—— 包括核动力航空母舰和一整个航母打击群,就在徐向阳通灵竺清月的那个下午,美军用炮火覆盖了整个群岛,以及…… “发射通过洲际弹道飞弹搭载的核武器。” 一共3颗导弹,分别从美国本土的发射井、水下核潜艇和远程轰炸机三个方位发射,每颗搭载了8枚w88型氢弹弹头,而这些足以抹平山脉毁灭城市的武器的打击目标,却仅仅是位于这座小岛上,一栋总占地面积不超过一百平方米的实验楼。 “……” 徐向阳不禁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当他最初了解到鬼屋现象的时候,的确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现代武器能否起效?比如,能不能通过外力将鬼屋直接推倒重建? 后来的事实证明,普通的热武器对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物体难以产生直接作用,如今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如果是核武器呢?如果是氢弹,如果是人类有史以来所致造出来的破坏力最可怕的武器呢? “使用核武器轰炸鬼屋,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做法,实际上,各个有核大国的桌上都有过类似的提议。” 邪灵在现实世界中的行动往往伴随着电磁干扰现象,因而可以认为二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至于这种联系的本质为何,目前的学界众说纷纭。 另一方面,核爆瞬间会产生强电磁波,即核电磁脉冲效应,根据一部分技术专家的推测,或许能产生某种逆向作用……但至少,迄今为止所有电磁脉冲设备,包括基于核技术制造的emp武器,都无法干涉鬼屋结构。 “或许是强度不足,或许是单纯的电磁脉冲效应还不足以引发逆向作用,与其猜测来猜测去,美国军方觉得不如直接上真家伙——这种思路倒是很朴实。” “朴实?”周行健冷笑一声,“应该说简单粗暴,体壮无脑吧。单纯的核试验谁都考虑过,之所以没有实现,不就是因为当下对鬼屋的了解还不足,生怕一旦影响到远境,会出现无可挽回的后果吗?” “结果呢?” “结果……”李横竖递过来一张照片,“就是这个。” 这张照片不知出于谁之手,构图巧妙时机精准,拍出来的视觉效果相当令人震撼: 只见占据大半背景的天空空旷无垠,不见一丝云彩;一栋四四方方的实验楼,正凌空漂浮在碧蓝的海洋上,而在楼房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 整座岛屿已经在爆炸中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这幅奇异壮阔的景象。 “鬼屋并没有消失,它仍然屹立于这里;非但如此,它还向人类实施了……‘报复’。” “报复?” “形象的说法。”李队长苦笑了一下,“也许只是一种未知的应激反应,但这次我们的确是损失惨重。”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到的事情吧?这三天,整个锦江市出现了大面积停电的状况。事实上,发生无故断电的不止是我们这里,在美军舰队轰炸了约翰斯顿研究所之后,一次前所未有的电波干扰现象很快席卷全球,整个环太地区都受到了波及。以我国为例,54座沿海城市里有48座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电力受损情况;印尼,日本,智利等国家都遭遇了不同等级的地震和海啸袭击……” “哼,美国老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他们闯出来的祸,却得让全世界人给他们擦屁股。” “……但是,这次实验并非完全没有意义,对于世界各国政府来说,他们起码确认了一点——” 以人类迄今为止搭建起来的科学体系和工业技术,真的无法对抗来自另一个世界城的力量。人类只能仰赖通灵者和灵媒,以及在此基础上星期的各类新兴学科。 李横竖又说道: “这一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根本不可能继续隐瞒下去。还想要封锁消息的话,要承受的压力就不止国内,而是全世界了。“ 徐向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就是说,不打算继续隐瞒了?” “是的。其实,上头本来就有逐渐放开的打算,只是从脚踏实地按照计划一步步放开限制,变成了被逼迫得不得已要跨出这一步。如今这个世道,想放开监管,势必要引来风风雨雨吧,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谁都能明白。 接下来,通灵者群体会光明正大地登上历史舞台,迎来属于他们的时代。 而明日,将会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新世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章 我们的时间,直到永远 医生过来给徐向阳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确实没有大碍后,他立刻从病床上滚下来,准备活动一下身体后就出发去找人。 不过,他这才刚下床,病房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粗暴地被人从外头撞开。 林星洁、竺清月和李青莲鱼贯走入。最前头的长发姑娘一见到他的脸,立刻双目发亮,张开双臂直接抱了上来。 「你醒了,太好了!」 林星洁的呼吸声中都透着激动,女孩的手臂搂得十分用力,抱着他欢呼雀跃。 她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病房里还有别人。或者说重逢的喜悦完全压倒了少女内心深处的小小羞涩。 「嗯,我本来就没事。」 徐向阳抚摸着女友柔顺浓密的黑长直发,嘴角情不自禁地洋溢笑容。 「放心吧。」 「晕倒得那么突然,真会给人添麻烦。」 班长大人嘴上抱怨,软绵绵的身体却已经主动贴了过来,望向他的童孔中泛起了盈盈水光。 李青莲在旁边看着他们亲热地搂抱在一起,竟有种插不进去脚的感觉。她的脸上露出有些复杂、但终归还是以欣慰为主的笑容。 这会儿病房里已经快塞得站不下人了。周李两位队长都还没走开,徐向阳不好意思和俩姑娘黏黏湖湖太久,拥抱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喜悦之后,他放开了手,又将目光望向李青莲。 「姐姐,我……」 不止是与「好久不见」(从个人感官上来说确实过去了很久)的李青莲重逢后的喜悦;和「神煞空亡」的相遇,让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过去那段已经消失得了无痕迹的回忆、再一次怀疑和猜测自己的童年是否隐藏着某种让人无法坦然面对的可怕秘密。 在这个世界上,能理解他这份复杂感情的人,只剩下莲姐一个了。 「你没事就好。」 李青莲仿佛早就猜到他想要说的话,轻声安慰道。 「家里的话,就等回家再说。你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吧?」 「对。」 徐向阳想起刚才提过的话题,连忙问道: 「我听李队长说,有人来找你们?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群观星会的人。」 林星洁的手指缠着落在腮旁的发丝打转,看她的神情应是正为此感到苦恼。 「龙婆又一次找上门来,邀请我去当他们的领袖。我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神媒了,在他们眼中,是唯一能与那位会长分庭抗礼的人。」 「你怎么想?那个老会长是孟正和林伯父的老师,和你家算是因缘不浅了。」 「我当然准备报复回去。」 林星洁在是否要答应龙婆的请求这件事上举棋不定,在这方面却回答得很干脆。 「被人暗中做了手脚还当作没看见,我的脾气可没有那么好,说到底,我从前生活上的‘不幸,,追根朔源都是那个老会长害的,连孟正都是受他操纵的傀儡。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报这个一箭之仇。」…. 「……报仇归报仇,要不要当他们的老大,就是另一回事了,对吧?」 「没错。」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她的确需要观星会内部反对派的力量作为臂膀。 神媒具备的超规格力量是一回事,情报与人望又是另一回事,要是只靠自己一个人,假如老会长足够谨慎,她恐怕连和对方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嗯,好像不是能立刻得出结论的话题。我们待会儿一起商量吧。」 徐向阳又将目光望向班长大人。 「那你呢?」 「我之前就说 过啦。关于我未来的事情,这帮大人们其实比我们都来得心急。」 竺清月笑嘻嘻地朝着周李两位队长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俩的表情都略显尴尬,因为「这帮大人们」里中同样包括他们。 「为什么?他们都知道我们还是学生吧?我们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学生归学生,但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尽早接触这方面的事情。主要还是考虑到国内的具体状况,之前的两位神媒——【阎王】与【天童】,他们的活跃时间都在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前,如今都处于接近于隐退的状态,前者窝在西南地区闭门不见客,后者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没有人能联系上他。也就是说,他们是遇到危机时的‘定海神针,,却并非领袖,这导致国内目前的通灵者集团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放在以前,有关远境的情报舆论主要以封锁为主,人员扩张相对谨慎,国内局势在各级官僚系统的帮助下尚能维持平衡……但是时代不同了,各国通灵者和灵媒的队伍在未来必然大幅增长。对于国家来说,他们急需一个门面、一个招牌,作为领导者和风向封标。目前看来,这个人选就在我和星洁之中。」 林星洁环着双手没说话,她显然知道这回事。 两位新登吗?同时他又忍不住责怪自己,是不是对星洁还不够关心和理解,为什么猜不到答桉—— 「笨蛋,这、这种事……你是要我当着别人面前提起吗?」…. 长发姑娘的耳朵根子都在发烫。她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病房里的大人们都一脸惊奇,不明白这对黏黏湖湖的年轻恋人,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徐向阳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头脑中才灵光一闪—— 「我,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 他大声说道,但林星洁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还不赶紧追上去?」 竺清月「呵呵」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徐向阳恍然回神,连忙跟上了长发姑娘的脚步。 …… 最后一个离开病房的人则是班长大人,她向房间里的其他人很有礼貌地道别: 「那,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还有,帮忙提醒一下他俩,记得早点回家,我买了点菜,晚上一起庆祝向阳出院。」 「好~」 在大人们的目送下,女高中生迈着蝴蝶般轻盈的步伐,追上跑在前面的同伴。 难得放晴的秋日午后,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慵懒氛围。 李青莲走到窗前,面带微笑注视着三个孩子奔跑追逐的身影,他们跑出住院楼,跑过绿意盎然的草甸,跑向位于阳光深处的远方,留下一路欢快的呼喊和打闹声……她觉得自己仿佛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李青莲不相信这世上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因而对大多数已有的观念或者事实都心怀顾虑。但唯有一件事,眼下的她正深信不疑: 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无论即将面对什么样的未来,那份象征幸福与相会的命运,的的确确正被这一刹那的年轻人们,紧紧攥在手心里。. 发条橙之梦 章节目录 尾声一 那年冬天,教室飘起了雪 “你和徐向阳的事情……解决了吗?” 午自习,班主任一如既往随意占了课堂。发了卷子后就坐在讲台上。于是,教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笔尖与草稿纸摩擦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响动。林星洁正聚精会神地埋头做题,坐在前面的女生却转过头来,悄悄在课桌上敲了一下。 “嗯?” 林星洁有点困惑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她在教室里坐最后一排,一个人一个位置。上次排了座位以后,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正好是她在班上除了徐向阳以外最要好的朋友杨文静。 梳着大麻花辫的姑娘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你和徐向阳之间的问题,现在解决了吗?”她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一定要现在聊这个吗。” 林星洁有点无奈,压低声音回答。 “老师在上面盯着呢。” 杨文静摇了摇头。 “不行。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你和徐向阳,还有五班那个班长,都请了好几天假没来上学吧?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说是私奔了?最近一段时间市区里不太平,老师都要求我们放学后立刻回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大家私底下都在传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你们有没有遇见什么事情?还有……” “你等等再说。” 林星洁有些头疼地抬起手,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 两人最开始成为朋友的时候,她可从来没发觉杨文静是那么喜欢听恋爱八卦、话还那么多的类型。 以前觉得杨文静在意她和向阳的事情,是单纯的关心朋友,直到后来星洁发现对方天天缠着自己要听八卦,关心两人间的感情进度,才意识到这姑娘性格中有着颇为八婆的一面……明明杨文静的外在形象给人的感觉是很冷静的那种类型。真是人不可貌相。 果然,林星洁心想,人只有相处久了,才会渐渐发现她真实的性格,无论那是好是坏。 “我和向阳的确已经和好了。” 林星洁咳嗽了一声,首先这点是必须要澄清的,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隐瞒,她不会再放手。 “哦?那五班的班长呢?难道说你们三个已经——” 杨文静的双眼闪闪发亮,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希望好友能爆出大瓜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她甚至可能已经自顾自地脑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夸张猜测—— “我不知道你在想到哪里去了,但那肯定是错的。” 林星洁面无表情。 “真的?别想瞒我,我见到你们仨和和睦睦并肩走出校门的样子了。” “……我确实和他们俩一起出过门。其实没什么,就是跟着他们俩去看望了一趟老师,正好顺路,所以就一起走了。” “老师?”杨文静想了想,“哦,就是五班以前那个班主任杨老师吧?听说他好像成了植物人——” 林星洁并没有说谎。 事情告一段落后,徐向阳提议去医院看望杨老师,两位女孩自然不会反对。 从春到冬,这一年以来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林星洁回忆过去的时候,常常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年前的自己若是能遇见未来,肯定会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吧。 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途中注定会有坎坷起伏,尽管林星洁毫不犹豫地相信,如今的自己就是最幸福的那个人;但中途依然免不了牺牲和悲伤。 那些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她不会忘记,更不愿忘记。 杨老师被邪灵附身后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至今仍未苏醒。那天去医院看望了他以后,清月帮忙安排了一下他的后续治疗和住院手续,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真的只有这样?” 杨文静好像还在怀疑。 “真的真的。”林星洁一边随口敷衍,一边刻意转移了话题,将目光投向没有闭拢的教室窗户,“……说起来,今天真的好冷啊。” “是啊,毕竟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嘛。” 班上的学生们基本都换上了蓝白色的运动服,就是在全国大江南北的初高中随处可见的那种松松垮垮的校服。 不过,即便是这种“朴素”——或者干脆点说就是“有点丑”的校服,穿在林星洁的身上,却依然能给人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秀美感,她将袖筒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这时,一阵冷风“嗖嗖”地灌入教室,正在奋笔疾书的一班学生们顿时哀嚎一片,直到班主任在上面拍了桌子才消停。 “快,去把窗关上。” 靠近走廊的同学起身关窗,就在这时,他突然惊呼起来: “下雪了!有雪飘进来!” 教室内顿时人声耸动。 锦江市是一座典型的东南沿海城市,虽然冬天的最低气温往往在零度上下徘回,但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们到了寒冬腊月不见得好过到哪里去:房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刺骨的湿寒,没有暖气,每天早上起来都冻得双脚冰冷……而且,能瞧见雪的日子还很稀罕,往往雪花飘荡在半空的过程中,就已经化成水了。 可是,今年的冬天似乎有所不同,年前便下起了雪。 别的班上学生同样注意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一个个全都走出了门,走廊上一下子变得闹哄哄。 因为是午自习,班主任的表情虽然无奈,倒也没有阻止大家出去看雪的意思。 林星洁顺着人流走出教室。她看到徐向阳站在人群里;再往走廊尽头看去,还能见到竺清月,正趴在栏杆上大呼小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她觉得有点好笑。 长发女孩将手伸出栏杆,感受着从天而降的细雪像羽毛般轻盈飘落在手上。一种几乎不可能察觉到的重量,融化成冰凉湿润的感觉,沁入掌心。 “真的是雪啊……” 林星洁喃喃自语。 “下雪了。回去要不要找个地方打雪仗?” 耳边传来熟悉又温暖的声音。 “能不能积起来还是问题呢。” 她回答道,转过头便能看到自己的男朋友正在与自己并肩站立。 “……星洁,你难道就不觉得冷吗?” 林星洁下意识摇了摇头。 但她很快改变了主意,撒娇般伸出双手,放到他的口袋里。 “我帮你捂热。” 徐向阳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柔荑。两人的十指交缠,触及女孩的肌肤冰凉柔滑,像是上好的玉石。 而对于林星洁而言,只觉得男生手掌好大,掌心处的滚烫温度,好似能透过流动的血传遍全身。 “其实手冷倒还好说,”女孩自然而然地将肩膀依靠过来,滴咕抱怨着生活中的琐事,“主要是脚冷。明明昨天晚上多盖了一条被子,脚边还放了热水袋,早上起来还是冷得不行。” 徐向阳眨了眨眼,开玩笑道: “你要是不介意,等待会儿去教室里脱了鞋子,我同样可以帮你捂热……喏,就像这样,我用双手握着,很快就会热起来的。” “变态啊你。” 长发姑娘的脸蛋又红透了。 不过,对于这件事本身,她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虽然不至于在教室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但在晚上放学回去后,她和徐向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和看书的时候,总是两人共用一条厚厚的毯子,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徐向阳的家在巷子里,可谓“冬冷夏热”,只有依靠这种方式,取暖效率才最高:或是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或是他躺在她的大腿上;以及打闹时四足相抵,肢体交缠的“游戏”,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下去逛逛?” 徐向阳发出邀请。 “嗯。” 林星洁轻轻颔首。 两人手牵着手,走下楼梯。 教学楼底下有一片栽种了树木和盆栽、还有喷泉和凋像的庭院,就在刚进入校门后的地方。 如今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全都是来赏雪的。来自各年级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散步,或是蹲在水池旁边捞冰,用沾了白沫的树枝打闹。 地面湿漉漉的,附近翠绿的松树不定两人就要登上大众视野,迎接全国,乃至全世界人的注目。 即便是现在,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个人,还有自己,都不能算是寻常意义上的高中生了。如此一想,目光所及之处看了整整两年半的风景,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校园环境,竟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与这个地方其实格格不入”的感觉…… ……所以,她们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徐向阳抬起头,望着空旷无垠的苍穹中心,点点白雪似尘埃飘扬落下,点缀着阴沉的天幕。 他静默片刻,好像周围的所有声音都离他远去—— 直到两条胳膊肘分别传来不同的柔软和温度。 林星洁和竺清月一人一边,抱住了他的手。 “不用太在乎那些未来的事情,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还在这里。” 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长发姑娘轻声说道。 “即使我们不再是‘我们’,和我们一样的大家还是迟早会离开学校,前往别的城市,或是走上社会。”短发姑娘笑呵呵地说道,“无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超能力,高中三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转瞬即逝的时光。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很宝贵啊。” 逝去的时光不可能再回来;但纵然是已经忘却的记忆,却仍有重新拾缀起的可能。 “再说,我们距离高考和毕业还有一学期呢,想要伤春悲秋感慨青春,还是等到那时候吧,我陪你一起哭。” “……我才不会哭。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在毕业时哭的人吗?” “嗯……有点像?” “那你真是小看我了……看招!”“呀啊!” 很快,徐向阳丢开了那点多愁善感的心思,他专心收集起路边一点点稀薄的雪做成雪团,坏笑着砸到姑娘们的头发上。 …… 那年冬天,教室飘起了雪。 十年难遇的江南的雪,皑皑笼罩着锦江市十五中的校园,持续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而从不知何时起,温温爱日已从被风吹开的阴云里,悄悄探出半个脸来。 章节目录 尾声二 那年除夕,我们在烟花下漫步 九十年代末,锦江市旧城区某条狭长的弄堂里,扬起头来便能看见交错着将天空分割成块的黑色电线,下面是一排排晾晒起来的衣物;弄堂的路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路板铺成的,每次下雨都会积起水潭,不经意间踩上去的话,很容易污水四溅沾湿鞋袜。 住在这条小巷里的人,有的是抱着祖宅的破落户,有的是离开分配房的退休工人,有的是自外地搬来的一家子;家庭里往往有在附近小学和中学就读的孩子,以及在别的城市打工和念书的年轻人们,假期时都会回家。因此,小巷每天的清晨傍晚都很热闹。 出去做工的、买菜的和念书的,起来倒垃圾和倒水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人们的呼喊,让这条狭窄的弄堂总是洋溢着热闹喧哗的生活气息。 徐向阳和他的姐姐自从一年前搬到这座城市以来,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而在深春的时候,又有一位少女入住他家。 今年是徐向阳自从出声以来的十七年人生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年,连带着小巷里的一草一木都鲜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能很自然地将那栋小小的房子称呼为“家”了;归根结底,家是人在的地方。 不过,就在这天早上,徐向阳听说了一条让他感到颇为震惊的消息: “莲姐!莲姐!听说这条巷子要拆迁了?” 他在出门打水的时候听到邻居婆婆们的聊天,赶紧跑回来准备问个清楚。 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李青莲,一开始见到他的表情后跟着紧张到跳起来,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等到听清楚他的问题后,她又懒洋洋地倒了回去。 “哦,原来说这个。是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你早知道?”徐向阳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找个地方搬家。” 姐姐大人拿报纸盖住了自己的脸庞,似有深意地说道: “再说,就算没拆迁,我们迟早也得搬走。当初只有我和你的时候,我只考虑离学校和工作单位都近点……现在看来,这地方确实有点小了。” 徐向阳又去看一旁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的林星洁的脸,想瞧瞧她有什么反应,却没想到对方同样表现得都很冷静。 “你忘记了吗?清月早就说起过这件事。” 穿着睡衣的长发姑娘翘起二郎腿,晃悠着提拉着棉拖鞋连袜子都没穿上的小脚,一派无所谓的表情。 “啊?” “就是暑假后我们一起去天台的那天啊.“ 徐向阳皱眉冥思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因为要拆迁改造啊。”当时的班长大人用手指在天上画了一个圆圈,朝他们说明自己的猜测,“从这几年一直以来推行的城区改造计划来看,老城区被推平重建是迟早的事情。政府肯定不会允许里市中心旁边有这样一块不大不小像是牛皮藓的地方,到处都是危房和违章改造,对治安影响也不好。说不定已经安排在计划上了,就等着日程到来。” ……毫无意外地被料中了,不愧是她。 “我记得你当时不还是反驳了。她说过的话,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徐向阳忍不住调侃道。 林星洁轻轻“呸”了一口,身子却躺在那儿不动弹,继续嗑她的瓜子。自从天气冷了,她就变得像会冬眠的动物一样,躲在温暖的家里不愿出门。 这幅慵懒的模样简直和莲姐如出一辙,不如说整间屋子都因为这一大一小俩姑娘的存在而洋溢着懒洋洋的氛围,徐向阳不禁有种“她可能是被自家姐姐带坏了”的感觉, 徐向阳再一次深刻地了解到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不会一成不变。 特别是对于这个年龄的年轻人而言。 不知不觉间,曾经熟悉的景象,都已经快马加鞭地远离过去、换了模样,抛在原地留下来的,是茫然的自己。 连“家”都要变了吗…… “别愁眉苦脸的,小阳。” 李青莲站起身,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搬家的事情,等年后再去考虑吧。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你没忘记吧?” “……没忘。”徐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你也别像个没事人一样游手好闲,要帮忙布置家里,明白吗?” “咦~反正我们又没客人会来,这种事情就随便了吧?” “快去快去,你看星洁,她已经开始准备了哦。” 虽然有被姐姐大人带坏的趋势,但星洁毕竟是个本性淳朴的好孩子,她已经听话地站起来开始打扫房间卫生,擦洗窗户玻璃,以及,在门上张贴春联—— 没错,今天是国人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 除夕。 * 辞旧迎新的一年,莲姐和星洁打扫卫生的时候,徐向阳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姐弟俩在这座城市没有亲戚,所以李青莲才会说“不会有人来做客”,但她显然忘记了这一年以来他们的人际交往。 从中午开始,一直有人上门,都是之前认识的人:除了公安局里的同事以外,周行健,李横竖……连龙婆都来做客了。 大家都是识趣的成年人,见到屋子里站不下太多人,于是聊会儿天放下礼物就走了。真正会陪这家子一起过年、需要在桌上多添一副碗快的那个人,是在临近黄昏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当徐向阳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竺清月穿着那件不止见过一次的白色公主裙,背着双手俏生生伫立在门口,面带微笑的可爱模样,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令他一时间有些恍忽。 “来,进来一起包饺子吧。” “好~” 班长大人迈着轻盈的脚步踏入家门。 “我还在准备明天大年初一的汤圆。你要先尝尝吗?” “没关系呀,明天一样可以品尝到。” “……你今晚打算留在这里?” “当然啦。”她很快走进了厨房,“我来帮忙吧。” 清月大小姐最开始来拜访的一次,就和徐向阳一起并肩做过饭,到最后变成了三个人挤在一起,搞得他紧张兮兮又冷汗涔涔。 今晚的氛围和那天截然不同,在这样一个阖家欢度的日子里,他们轮流上手,其乐融融地完成了一顿大餐,到最后得拖出第二张桌子才勉强摆下。 吃饱喝足之后,就是一家人一起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满了花生瓜子果干,边吃边聊。 除夕夜的时光就在说说笑笑声中,不经意间流逝到了零点。 屏幕里的主持人开始和全国人民一起倒数,期待着新年钟声响起;原本零零散散响起的鞭炮声开始逐渐变得激烈和密集,直至震耳欲聋;飞上夜空的烟花粲然绽放,把屋里照得亮如白昼,似乎预示着这将是个不眠之夜。 一片嘈杂声中,徐向阳听到姐姐大人这样说道: “等会儿休息的时候,要不要给你们仨留一点空间?” 这话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徐向阳能从身旁俩姑娘的脸上看到不同程度的羞涩——只不过长发姑娘是单纯地在展现害羞,而短发女生则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那种。 “不用。” 徐向阳的回答堂堂正正。 “这种事我们心里有数。” 李青莲眉目含笑。 “好吧,我就当你们已经约好时间了。” “……再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挑在今天吧。要不然你晚上打算睡到哪里?” “没办法呀,为了弟弟的一生幸福我只能委屈一下自己,随便去找间宾馆将就一晚上了。” “除夕夜一个人睡宾馆也太可怜了吧。就像你说的,我和星洁已经……” “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这个时候,林星洁忽然轻声开口。她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 四个人一起出门,离开家门。走在晚风轻拂面的巷子里,青石铺成的道路被两侧打过来的光照得黄澄澄亮膛膛,隔着一扇扇贴有大红色喜庆窗花的玻璃,能听见里头传来人们的嬉笑声。 他们先是转了一圈附近的商业街。绝大部分店铺一到年关临近就关门了,只剩下年宵市场,一般是卖花和烟火的,但此时同样人去摊空。 这是家家户户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日子,却也是城市街道一年中最冷清的日子。 他们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行走。 漫天的烟火将他们身后的空旷夜幕点缀成艳丽华美的绸缎,就像银河亲吻云朵后,害羞到炸开无数蓬盛的光芒。 徐向阳听不见烟花之外的声音。身旁的她们是如此耀眼:每个人的脸庞都被照得摇曳生辉,每个人的童孔都在熠熠发亮,仿佛宇宙深处那最灿烂的部分。 旧的一年真的结束了。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抑或是声音被爆竹声淹没…… 也不知道这场晚间漫步究竟持续了多久,只见到笼罩城市的夜色愈加浓烈和粘稠。渐渐地,当他的耳畔重新能听见脚步声后,天空与爆炸声一齐寥落下去,唯剩街道两侧的路灯昏黄。 烟花爆竹燃烧过后的余烟肆意蔓延,城市的大街小巷被浸在里头,让每个角落都显得雾雾沉沉。 “已经没有了吗?真快啊……” 他听见身旁的女孩喃喃自语,语气听上去稍显落寞。 由新年的烟花爆竹声组成的铺天盖地的浪潮已经结束了,偶尔才有几声零散的爆炸,自远方遥遥传来。 抬头望天,似乎还能从深暗色的图景中发现些许绚烂盛开后留下的斑驳痕迹;但再仔细去瞧,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热闹过后的沉静来得太过突兀,反倒让人觉得有些空虚和寂寞。 “烟花这东西,其实造出来的用意就是为了能很快消失在大家的眼睛里,留下最深、也是最浅的印象。所以,才要和别人一起看。” 然后,他听见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如此回答道: “因为就算忘光了烟火的样子和颜色,若是能一直记着身边那个人的脸……” 一瞬间的辉煌、一刹那的美好。 可只要身边的人能长长久久地陪伴自己,无论身处何时身在何方,都能回忆起这份稍纵即逝的美好,然后永远地—— 一起走下去。 “大家,新年快乐。” 他说。 新年快乐,徐向阳。 章节目录 尾声三 他和她的第一次 徐向阳牵着恋人的手,走在人潮涌动的熙攘街道上。 今年是大年十一,春日未至,松柏笼罩的街头依然寒意料峭,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热气腾腾地敞开,回老家探亲的人们这会儿都回来了,窝在家里休息的居民们走上街头,这座城市又恢复过去热热闹闹的氛围。 他们以家为,离开小巷,一路走到了学校,商业街,还去了安宁街41号——那栋曾经屹立在街角的鬼屋,那是属于他们的故事开端发生的地方。 年轻人们手拉着手站在紧闭的屋门前,相视微笑。 他们的命运就是从这里开始转变的,对于徐向阳而言,是安稳无聊的生活被打破;而对于林星洁而言,则是灰暗人生的峰回路转。 最重要的是,他和她藉此有了相知的契机;只有生活在当下的他们才能明白,这一点对彼此而言是多么重要。 …… 两人从鬼屋门前离开,沿着大路慢悠悠地往下走,徐向阳自从听说老城区可能要大规模拆迁的消息之后,就想着要将附近街区的风景再好好看看,记在心里。 错综复杂的羊肠小巷,稍不留神就会走得晕头转向; 脚下的路面总是湿漉漉的,两侧墙壁生长着青苔,头,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往往是自己家里,而且肯定早早就准备好了。 谁让他们的家庭情况有点复杂,就是因为两个年轻人早早就开始了一个屋檐下的同居生活,再加上他们不是对生活质量有很高要求的人,平常不会注意到这种事,以至于一直到有心考虑的时候才发现—— 李青莲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们那个家,好像确实有点小了。 “而且,我总觉得今天早上一起出门的时候,姐姐笑得怪怪的,她肯定已经知道我们要出门做什么了,要是再回去说不定会被赶出来。” “就是说啊,昨天清月还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林星洁都都囔囔,“怎么感觉,好像大家比我们俩还关心这档子事。” 说是这样说,但无论是她还是徐向阳,肯定都没办法骗自己说不曾期待过这一天的带来,只是……这两人有点太紧张了,若是从路人视角来看,这对恋人虽然还是拉着手的样子,却不像刚才那样轻松,连走路姿势全都变成了同手同脚。 “我们家里不行,总不能去清月家里。” 虽然班长大人本人肯定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兴致勃勃地说些“加我一个”或者“能不能留我在房间里围观”之类的怪话。 “所以,果然还是要去宾馆吧?” “……嗯,我知道。这件事我们之前不就商量过嘛。” 林星洁同意了。就像她说的,其实两人已经不止一次讨论过了。 但是,问题并没有到这里结束,他倒是有钱去开房,可是却去不了太好的地方。 钱倒不是问题,反正只有一晚上;只是稍微高档正规店的地方,可能都需要检查身份证。若是管理相对严格的场所,他们俩都长得脸嫩,大概率一下子就会被看出底细。 “要是……要是利用一些‘特权’的话,说不定……不,是一定能很轻松地解决这个问题。” 但……真的要为了这种事情,去拜托别人吗? 林星洁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红温,却没有表示反对,她声音颤抖着答应下来: “我……我知道了。我只是说有用途,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具体内容的!” 徐向阳的脸也很红。 “当、当然……” * 然后,电话那头的人展现出了惊人的工作效率,他们抵达目标地点的时候,听说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 这地方对他们来说还很熟悉:一栋鹤立鸡群地矗立在城市中央,三十层以上的高楼。 “中央花园”,锦江市最好的酒店。他俩和竺清月一起逃亡的时候,受过龙婆的招待,就曾在这个地方落脚。 他们再一次来到了‘只是想看你的脸’,根本就是骗人的……” 女孩断断续续地说,将枕头改在自己的脸上,闷闷的声音,就像是在小声哭泣。 “谁让你把脸都遮住了嘛。” 男孩停住动作,小声说道。 “笨蛋,这、这当然是因为,我现在的表情肯定没法见人嘛……” “没关系,我也……” 床上又是一阵耸动的声音,然后是男孩有些尴尬迟疑地说道: “万一还是开灯吧,我,我好像有点找不准位置,万一弄伤了你……” 在一阵难言的寂静后,只听女孩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 “我,我用手来帮你……” …… 是夜。 天色渐深,窗外又有城市远方的烟火绽放,千树花开、星落如雨,淹没了房间内的声音。 属于他们的第一次,美好的旧日时光,宛如燃烧了半截的旧蜡烛芯,一度春风、一朝梦醒。 章节目录 终章 再见、再见! 清江苑高层住宅的某一层,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将宽阔的卧室照得更为敞亮。 时间曾经在这里停滞流动;而如今,表盘上的指针再度朝前运转,代表着生活在这里的女孩,正迎来全新的人生。 竺清月蹲在衣柜前翻箱倒柜,将所有自己喜欢的、刚买来的好看的衣服全部拿出来堆在床上,然后一件件拿到落地镜前去试,站在镜前拎着衣服盖在自己身上,有时踩着猫步原地打转、有时扭腰摆臀,摆出各种夸张的姿势来,但她左挑右挑总觉得不甚满意。 最后,女孩干脆将所有试过的衣服全都一股脑塞进了旁边的大行李箱里,其中甚至还包括好几套刚买来的崭新内衣。 “哼哼,我可不能被落下太远。” 竺清月拿着一套还未拆封的纯白色蕾丝内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仿佛是在想象自己穿上它时的模样,女孩双颊绯红,一双明眸却在闪闪发亮。 “好嘞,接下来几天就加油当个偷腥猫,从星洁那里虎口夺食吧!” 班长大人将大包小包全都整理好,有点吃力地搬下楼梯。 在离开家门前,她特意走到了那个封闭了近十年的房间前,屈指敲了敲。 “那么,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就乖乖留在这里,替我看家吧,‘妈妈’~” 女孩表现得很有礼貌,没有擅自推开门。即使没有得到回应,她依然在门前耐心地等待。 经过一阵漫长的寂静后,门的那头传来熟悉的沙哑声音。 “……你不打算让我彻底消失?” 女人问道。 “我说不定又会卷土重来。只要你的心灵存在漏洞、存在被利用的弱点,存在失控的可能性,你和佞神……和‘我’之间的斗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那种事情,只要杀了你就能解决问题吗?” 竺清月不以为意,语气颇为轻快。 “佞神有着入侵现实的本能,就算没有你,它还是会不断创造出你的‘后代’吧。毕竟,‘巢母’可不像星洁家里那头那般听话。” “沙沙、沙沙”,门背后的女人似乎正在用指甲挠着门板,语气渐渐变得激烈起来。 “但至少……你不用看到我的脸了,不是吗?竺清月,难道你就不恨我吗?不希望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恨你,恨什么?你是以极不自然的方式诞生的新生命,是巢母制造出来用来操纵我的工具,我的妈妈被杀、爸爸被人从这个城市里赶走,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吧?”竺清月说,“从我个人角度出发,我倒是觉得你很可怜呢。明明是刚刚诞生的新生命,却要被迫去伤害别人,甚至牺牲自己。你就不觉得伤心难过吗?” “……一个孩子,能决定自己是否要被生下来?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这种天生的不自由和不公平。哪怕我从未踏出过这个房间半步,这种人类世界的常识我还是明白的。” 女人的语气忽又平静下来,但她的口吻中仍残留着深深的怀疑,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身上还残留着你的母亲的一部分,所以才——” “你可真无聊。” 竺清月笑了。 “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到吗?你在我身边陪了我十年,其实比真正的妈妈时间还要长。” “你、你这话是……” “没什么意思。”她自顾自打断了门内那个女人的话头,“只是在劝你,与其继续顺从本能,还不如替我干活呢。给一个压根没有人类情感和思维的超自然怪物打工,还是和人交流比较好吧?” 不再继续等待回复,竺清月朝着紧闭的房门摆了摆手,微笑告别。 “再见了,‘妈妈’。我的朋友们正在等我。” …… 门内的人听见一阵如同正在蹁跹起舞的脚步声离自己远去,轻盈而优雅地离开了这个家。 “……再见,清月。一路顺风。” * “那,我去说个再见。” 林星洁从车上下来,她挎着背包,看着不远处的小巷,深吸了一口气。 “去吧。” 徐向阳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你好紧张哦,只是告别,又不是要跟我们去私奔。” 坐在车里的竺清月笑得很灿烂,她的脚边还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林星洁瞪了她一眼,之后朝着自家走去。 站在这扇陪伴了自己近十年的门前,长发女孩在恍然中发觉,她竟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了。 这种想法让林星洁忍俊不禁;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随之烟消云散。 敲门后,中年女人疲惫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见到是自己的女儿后,林素雅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星洁,你来看我了……” “嗯,我来看你了。” 林星洁说得很平静,她将手里的袋子提给对方。 “这是我带来的礼物。” “保健品?我还没到这个年纪吧。” 林素雅拿开袋子看了一眼,她发现女儿站在台阶上,似乎并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意识到对方不是来做客的,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只是一些吃的而已。” “你……你不进来坐会儿吗?”林素雅迟疑地问道。 “不用了,我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走。还有人在车上等我。” 林星洁摇了摇头。 “是吗……” “还有,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 林星洁直视着母亲的双眼,因为要说严肃的话题,所以语气很认真;而在她的气势压迫下,林素雅只能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两个人的母女关系就好像颠倒过来了。 “你的工作,还有将来的生活,都不用再担心,我都已经帮你处理好了。这条巷子未来几年可能就要拆迁,你可以先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她递给林素雅一张写有号码的纸条。 “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你,有什么需要或者遇见了什么困难,就拨通这个电话,会有人帮你处理好的。” 林星洁的话头顿了顿,又说道: “如果……如果你觉得一个人生活寂寞,想要找个伴的话,我也不会反对,但是记得和我说一声,我会让人提前做好对方的背景调查。” 林素雅望向女儿的眼神很复杂。 她虽然几乎不曾真正参与到后来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中,但自从在家中看到了那具尸体后,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找她谈过话。虽然对方的话语很含湖,明显是在遵守保密原则,但女人还是隐约能从他们的口中感觉出来,自己的女儿似乎有着了不得的能力,如今的林星洁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她的身份和地位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更与自己生活在了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那就再见了,妈妈。” 林素雅还是有种恍忽感,总觉得一切变化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在她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然后,她就听见女儿正在向自己告别。 “你……你要走?去哪里?” “嗯,算是旅行吧。”长发女孩展露笑颜,林素雅看得出来,和与自己说话时候的严肃表情不一样,那是明媚到不掺杂半点杂质的开心笑容,“在高考以前,我们打算一起出国旅行一趟。” “和你的朋友一起?” “嗯。”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素雅笑着说道。 “……那就好。比起我这种没用的妈妈,你更适合在朋友身边。” 话说到一半,她已然哽咽,干燥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像有一万句话要说;而林星洁只是站在她的面前,一双黝黑纯净的童孔安静地注视着她。 林素雅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女儿都会耐心地听着,无论几句话,她都愿意等待。 但是,也只是听着而已。她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自己、或是任何一个外人来告诉她,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所以,直到林素雅重新整理好情绪,她说出口的,仅仅是告别。 在临别前的最后一刻,像任何一个母亲会做的那样,叮嘱和祝福自己的孩子。 “再见了,星洁。记得要保重身体,冬天没过去多久,天气还有点冷,记得多穿几件衣服。” “我知道。” “出门在外,不要乱吃东西,小心拉肚子。” “嗯,我知道。” “你去吧。” “那就再见吧,妈妈。”林星洁单手将背包拎在肩膀后面,姿态潇洒地转身走下台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把爸爸带回来,再让你们见上一面。” 站在门边的林素雅愣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是说……” “当然,前提是他还没死。这是我想为你们俩做的最后一件事。” 长发女孩转过头来,朝着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有什么话,你和他到时候当面再说吧。” …… 林星洁走了。 林素雅倚着门框,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最后消失在巷子尽头。 这个世界上的父母,望着子女们长大成人离开自己身边的背影,他们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就像看见第一次雏鸟振翅飞离巢穴那样百感交集吗? 每一次告别,都像是在永别,距离下一次再见的时间,就会变得更为漫长。 伴随着年岁增长,这种不安的预感将永远伴随着父母和孩子双方,直到他们再也见不到面的那一天—— 林素雅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不成器的大人,而现在,她又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母亲。 因为她眼中的那孩子的背影,与其说是离巢的雏鸟,不如说是一阵自由的风。 终于,再没有桎梏能束缚风,风能吹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去往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新世界…… “再见了,星洁。” * “我们走吧。” 林星洁坐上车,和后排的竺清月挤在一起,重重吐了口气。 “我说,你带的行李太多了吧?我都快坐不下了。” 本来还挺宽敞的后排,因为后备箱放不下全部行李,现在只能让俩姑娘和大包小包抢占空间。 “呵呵,难道不是你变胖了吗?” “……我们现在投票表决吧,赶紧把这女的丢下车怎么样?喂,徐向阳,你觉得呢?” “啊哈哈……” “你们打算去哪儿?” 驾驶座上的李青莲敲了敲方向盘,笑盈盈地问。 “还有别的要拜访的地方吗?” 副驾驶座上的徐向阳转过身来,望向后排的恋人们,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声摇头。 “没有了,莲姐,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机场吧!” “好!” 李青莲踩下油门,汽车在城市的公路上飞驰。在开了一段时间后,她像是突然有感而发,对车里的年轻人们说道: “向这里说声再见吧,我们可能有段时间回不来了。” “再见吗……我觉得,第一个用‘再见’来代替‘告别’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竺清月将脸贴在窗户上,望着道路两侧熟悉的街道风景被不断地抛在身后,就像流逝的时间。 突如其来地——她有种“自己正在向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更为重要的东西”告别的感觉。 “因为告别不一定会再见面,其实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但只要说声‘再见’,就好像在看不到的未来仍然尚存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个答桉悄然而至: ——原来如此,我是在和从前的自己说再见……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都是大人了。 法律上规定的成年是在十八岁,可没有人是在岁数到达的那一瞬间就能醍醐灌顶,立刻能对所谓“成为大人”的责任感融会贯通。 想要真正地长大,需要体验,需要领悟,需要向自己的学生时代、向懵懂的青春告别。 这一天来临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迎接得很早,有的人更晚。 然后,她听见男生这样回答她的话: “事在人为。我们说‘再见’,就一定会再见。” …… 再见、再见。 向这座城市说再见,向过去的人和生活说再见,向一去不回头的青春列车告别。直到我们真正地再一次见到它,那时候,它将朝我们对向驶来。 章节目录 竺清月篇 01 「村里的那座神像……活了啊!」 自从王瞎子一边大哭一边狂笑着从山神庙里跑出来的那个晚上,白月村就陷入了一种人心惶惶的状况里。 王瞎子本来只是眼睛不好,神智却很清醒,时常能帮帮家里人和村里人的忙。但是从那一天开始,瞎子成了疯子,整天缠着人胡说八道,说些诸如「庙里的神像长了眼睛活过来」之类的疯话。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村子里的人当然不愿意信,但其中有几个人还是起了疑心,这些人都是平常会上网的年轻人: 「该不会是邪灵吧?」 「在我们村?不会吧?」 邪灵的官方称呼其实不叫邪灵,但大家私底下都这样称呼。 毕竟,什么叫「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生命形式」啊,还是鬼魂或外星人的称呼比较实在。 以千禧年为,进入新世纪后,全球各地的鬼屋雨后春笋般浮现,起初的确引发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也有人趁机起势……但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过了十年之后,安定的社会秩序并未被打破,一切已经走上了正规。 对于民众而言,无论是邪灵还是远境,都是远离他们生活的名词,代表着神秘和禁忌,同时也引发了一部分人的好奇心,这几年里,诸如「普通人擅闯鬼屋结果被害」之类的事件屡见报端、禁绝不休。 比如,白月村就有这样几个大胆的年轻人。他们是上学放假的时候回来的,趁着深更半夜没人注意的时候,一起结伴去山上的老庙试胆…… 然后。 「儿子,我们家的儿子啊!他的眼睛被人弄瞎了!」 「我的女儿,她在哪儿?她不是和你家孩子一起去的吗?」 白月村变得不太平了。 「怎,怎么样,孙专员?」 正用手抚摸着崖壁上青苔的女人抬起头,看到白月村的村主任钱大贵正一脸局促不安地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台阶上。 女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回答。她抬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白月村的后山,石阶一路像蟒蛇似地盘旋向上,半山腰处弥漫着白雾的地方,就是两人的目的地,山神庙。 山风四起,林涛滚滚,却吹不散这怪异的雾气。 「没什么。」 终于,孙专员回答道。 「主任,我有个问题想问。」 「哎,您说。」 「这间山神庙什么时候建的,以前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什么时候?我记得……记得是在二三十年前吧,好像是原先的祠堂翻修的。」钱大贵回忆道,「至于怪事,那是真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哪怕有半点风吹草动,第二天肯定全村都传遍了。」 孙专员点了点头。 「好。」 她没有再说话,沿着山路拾级而上。 等来到山神庙的门前,村主任往衣服上擦了擦手,露出紧张的神情;而与之相对,孙专员那张平静的脸上,却有些许激动的神色流露。…. 「嗯,我感受到了,果然在这里……」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推开了门。 山神庙的中央是一尊蒙着红布的雕像,烛火微微晃动投落下的影子,在布满锈迹的青铜表面上摇曳。 黯淡的庙宇里,弥漫着蜡烛燃烧过后残留的气味。 「那、那个是——」 不久之后,钱大贵注意到了神像上的异常之处,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 青铜神像的身躯不是光滑的,而是长满了一颗颗凸起的瘤体,由于昏暗的视野,他起初还以为是雕像上本来就有的装饰, 可再仔细瞅瞅,难免察觉到其中诡异: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瘤体如有生命般颤抖着,晶状体像地下植物那样闪烁着微光,一道道邪恶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啊!」 钱大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担心,我会解决的。」 孙专员说,但她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旁人身上,随手一招,一道虚幻的影子在女人的身旁浮现。 「那就是……邪灵?」 钱大贵用力瞪大眼睛,看到了这一幕。他其实是通灵者,但属于登记在册中能力最弱小的那种,大部分情况下都只能看到稀薄的影子或是淡淡的轮廓。 他也知道,所谓的「灵媒」就是比一般通灵者更强更特殊的存在,有着操纵邪灵的力量。 但钱大贵一点羡慕的想法都没有。在他看来,整天与鬼「同床共枕」的生活,想想就觉得可怕。 不过,他虽然看不清楚孙专员邪灵的具体样貌,却能看到其它改变:青铜神像上那些肆意生长的「活眼珠」,正在一颗颗隐没下去;孙专员虽然没吭声也没动作,可她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额头上冷汗直冒,身体激烈地打着摆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这显然是一场极为凶险的战斗,只是发生在常人无法触及的领域,理解到这件事的钱大贵紧紧盯着对方,心情紧张万分。 「……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专员睁开眼睛,吐了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冒出头,但她的神情确实放松下来了。 「解、解决了?」 「放心吧,这座庙里残留下来的力量,的确已经被拔除了。」 钱大贵长舒了口气。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见孙专员神情疲惫,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其实以私心而论,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和所谓的「灵媒」扯上关系,但毕竟都算是公家的人,对方又是来帮忙救人的,不客气一点说不过去。 「我本来就没有现在就走的打算。」 孙专员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 「晚上把村子里的人都集中起来,庙里的事情解决了,但这地方不是已经有受害者出现了吗?‘眼睛,的魔力很可能已经潜伏到了你们中的某些人身上。」…. 钱大贵害怕到浑身发抖,连忙点头答应。 孙专员离开庙宇,邪灵的身影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她身边。 钱主任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偷偷瞥向那道稀薄的鬼影,表情有些困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影子的轮廓有点不一样了,总感觉,它比之前变得大了些、强壮了些,并且周身还长出了像是鱼卵般的微小物体,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让人感到不安。 可是既然孙专员她本人觉得无所谓,直接光明正大地放了出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傍晚。 白月村的文化广场挤满了人,来的晚的只能在外头排队。 这地方原本是全国范围内推行「新农村建设」的成果,不过平常也就是一些中老年人在这里聚会打牌,强制召集全村人来还是头一回。 事涉邪灵、性命攸关,大家倒是都很配合。 孙专员站在村民们中央,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愈发清晰冷厉,身边影子的颜色逐渐变得浓厚和不详。 「你好,可以开始了吗?」 排在前头的几个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主任,人都到齐了吗?」 「是的,名簿刚刚对过了。」 「好。」 钱大贵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看您好像很累了,还有您身边邪灵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寻常……」 孙专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你看得到?那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说什么?」钱主任皱起眉,「抱歉,我的能力很弱,只能看到很模糊的一点轮廓……」 「是这样啊,」孙专员笑了,「因为这个‘仪式,只有在被人看见的情况下才能发动,我还以为是谁在偷窥我,所以才要把人都集中起来……原来,这个人一直在我身边。」 说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女人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钱大贵被吓得往后倒退一步,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周围熙熙攘攘热闹喧嚣的人声,眨眼间竟酝酿出接二连三的惨叫。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男男女女正在慌张地拍打着周围的人,有人的手上、胸口和脖子上都长出了一颗颗正在滴溜溜转动的眼球,有人被这诡异的吓到尖叫,还有人似乎是觉得很痒,本能地就想把身上长出来的这些赘余的器官连同血肉一起扣挖下来,结果血肉和体液一起四溅横飞…… 不止一人想要从这噩梦般的景象中逃跑,惊慌失措的呐喊,整个广场乱成了一锅粥。 钱主任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望向正在微笑的专员女士,意识到整个白月村即将大祸临头。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吗?山神庙里的那只眼睛,原本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存在的。」 孙专员没有回应他的质问,而是慢条斯理地聊起了天。…. 「全国各地都存在着这样的‘眼睛,,它能监测超自然异常现象的发生,并主动加以控制,以及作为联系地方和中枢的媒介。在千禧年之前的数十年里,国家部门的人手始终处于一种极端匮乏的状态,根本没有能力建立起完整的动态监控系统,‘眼睛,的力量是保障社会秩序稳定、让普通人的生活不受远境侵蚀和破坏的基石。」 「而这一切,都是依托着某位伟人的牺牲。他的存在不为人所知,他的牺牲逐渐被这个新时代的人们所遗忘……那位被我们称呼为‘阎王,的神媒……」 「神、神媒?」钱主任咽了口唾沫,「就是,和那位竺清月一样的——」 「果然是这样……」 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孙专员的脸色立刻变了,就好像被触及到了内心的禁忌,原本平静的神态一下子变得狰狞和狂怒。 「所有人都是这样!你们只记得那个任性妄为的女人的名字,只知道赞美和称颂她!阎王为了这个世界和平而选择牺牲自我,可有谁还能记起他吗?!」 伴随着孙专员情绪上的激烈起伏,陪伴在她身边的影子刹那间膨胀;邪灵躯体增长的速度极快,从最初与常人相近的高度,迅速成长到了需要人仰视的程度。 到最后,影子已经不再满足于这个小小的广场和山脚下的村落;它自云雾中现身,连山神庙所在的高度都不过它的腰身—— 庞大无朋的巨人一手撑着山道: 「你,你居然会亲自来这种小地方,果然是在害怕……唔!」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后面就被人狠狠按住,这次是朝着地面砸去。 「啊——!!」 又是一声惨烈的嚎叫,几颗牙齿混合着口腔里的血喷洒一地。 「你是想说我在害怕?害怕你这种微不足道的角色?在我看来,你口中的‘小地方,可比一个跳梁小丑重要的多——这里可是有一百多条人命,而你呢,不过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社会败类。」 「你,你当然不会怕我们这种人……」孙专员还在口齿不清地挣扎着,「但是阎王呢?你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权力被他夺走吧!只要他能重新回来,这个国家就不会再只凭你一个人的意志运转——噗!」 这次是脸。 穿着高跟皮靴的脚牢牢踩住了她的脑袋,把女人的脸当做拖地的抹布似地来回擦,等她有力气从这种冷酷无情的折磨里抬起头的时候,那张脸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唉……既然不想要这张颜面,我就替你摘下来。」 再度响起的叹息声。 「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很无耻吗?会被你们捧上神坛的,归根结底都是无法发声的存在。老实说,我只觉得那位老前辈很可怜。」 然后,声音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年龄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有着成熟艳丽的五官和无暇如玉的雪白肌肤,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瞳看似冷感,顾盼间却又 透着诱人的魅感,简直是「蛇蝎美人」这个词的化身; 她的个子不高,戴着一顶贝雷帽,白色毛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下半身则是黑丝裤袜和高跟皮靴,打扮得就像个时髦的街头模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无可挑剔的丽人。 不过,比起身材或是相貌,她在登场时真正会在第一时间带给他人深刻印象的,是那种充满压力的惊人气场。 那张神采飞扬的美艳脸庞上,是压倒一切的自信,一种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中……近乎傲慢的自信。 「不过,有件事你说对了,如今是属于我的时代。」 她打了个响指,天边的巨人哀嚎着倒下,而濒临昏迷的孙专员则是头下脚上,被缓缓倒吊上了空中,像是被绑上十字架的祭品。 「而一个时代,不需要第二个声音。」 发条橙之梦 章节目录 再过两天 受凉了,症状倒是很快压下去了,脑袋和身体都有点酸痛……之间的检测是没有阳,希望没事吧。 《侵入人间》再过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竺清月篇 02 这是一栋市区内随处可见的居民楼,最高五层,零星住着几户人家。一条大黑狗总是蹲在门口的角落里,一见到有人路过就站起来拼命地吼,司空见惯的景象。 可今天晚上,事态变得非同寻常:黑狗凄惨地呜咽着,声音听着有气无力,让人不寒而栗;楼内的住户们全都和家人们抱在一块儿,面带惊恐地朝着头顶天花板的方向望去。 《侵入人间》竺清月篇 0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竺清月篇 03 “那个小姑娘好像对你有意思。” 徐向阳刚坐上车的后排座椅,就听到身旁的妻子这样说道,他惊得起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坐直身,扭过头去看她的脸,那张光洁如玉的侧颊上是淡淡的微笑,意味着女人并没有在生气,只是在描述事实,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吗。” 徐向阳放松地躺下来,望着窗外掠过的 《侵入人间》竺清月篇 0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林星洁篇 01 拉什米卡走在加尔各答贫民窟的泥泞小径上。 肉眼可及的远方高处,一栋维多利风格的庄严纪念堂正屹立在那儿,它由白色大理石建造,看上去一尘不染,周围的空中有白色的鸽群飞舞,羽毛纷纷落下,装点着高贵的氛围; 而在这栋建筑物下方,浑浊的河水旁边,却是大片大片绵延的贫民窝棚,脏兮兮、颜色各异的雨布覆 《侵入人间》林星洁篇 0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林星洁篇 02 数日后。 加尔各答,这座曾经的英属印度首都,近代教育、科学、文化和政治的中心,“如约”变成了一座被一半废墟掩埋的城市;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正在城外扎营,驻足休息。 “我以为今天就要离开了。” 不久前刚刚成为观星会正式成员,经过会长本人的认可,加入核心圈子的拉什米卡,对此刻 《侵入人间》林星洁篇 0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李青莲篇 01 徐向阳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从客车上下来。他刚离开停车的地方,就看到前面有卖烤红薯和烤玉米的小摊贩。 “请问,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团,皱巴巴地揉开,上面写着的是“象平县白月村徐家明一家”一行字。 所有人都说不认识。他又去街上问了好几家店铺,总算有人是本地的,向 《侵入人间》李青莲篇 0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请假 群里的朋友可能也知道,这两天腹痛腹泻+头疼,吃了药改善不大……还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新毒株,总之比阳的时候还难受。 本来年前就能写完的,这下又得延后了……大家保重身体吧。 《侵入人间》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李青莲篇 02 徐向阳揽住李青莲的肩膀,将因恐惧而颤抖的姐姐抱在怀中,同时将手伸出,放在那扇油漆剥落了大半的红色木门上。就在此刻,他听见了“咔哒”一声。 极轻微,却异常真切。 毫无疑问,那是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回响。 没有钥匙,他的通灵能力就是最厉害的钥匙:一直以来,徐向阳都有种没来由的信心,那就是自己能打开这个世界上所有鬼屋的门。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刹那间见到的,却并非鬼屋内部的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宛如宇宙般黑暗广袤的无垠世界。 在黯淡深黑的“宇宙”中央,是无数扇大小不一、形制各不相同,漂浮着的“门”。 铁门,铜门,木门,防盗门,锈蚀的铁栅栏门,布满铜钉的沉重大门……有的属于废弃已久的古老城堡,有的属于历经风雨的中式四合院,有的属于高层公寓楼——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景象。 “相比起上次,‘门’的数量明显增加,已经完全数不过来了……这也难怪,过去十年是两个世界的参差摩擦进一步加深的阶段,无论通灵者群体还是鬼屋数量都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 徐向阳抬起头。 漂浮在黑暗世界中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如今,每一扇门都紧紧闭拢。 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鬼屋的门——只要他愿意,现在就可以转移到任何一扇门背后。 徐向阳的目光又朝着下方移动。 只有这“下面”,是他过去来到这里以后,并没有见过的地方。 新出现的空间,像刚刚诞生在宇宙空间里的黑洞,如漩涡般隐隐传来巨大的吸引力,徐向阳觉得自己只要稍微朝那个方向偏一点,就会被身不由己地吸入。 ——可是,有一扇门,却正好在这黑洞的中央旋转。 那扇门无风自动地打开,露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徐向阳终于恍然。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就来源于那扇门的背后;甚至连自己那种异于常人的通灵能力诞生出的源头,都在那个地方。 一切的秘密,都隐藏在他失去的童年回忆里。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目光瞥向怀中发着抖的女人。 姐姐没有抬起头,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手臂下意识地用力,指头上传来一种堪称决然的力度。 “……我明白。” 徐向阳低声回答,用手轻轻拍了拍姐姐的臂膀作为安慰。 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面对的事情;这份过去,从来不属于他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下方漩涡深处的门伸出手。 刹那间,那扇门被吸到了他的面前;或者说,是他被轻巧抛到了门的前头—— * 直到过了热腾腾的中午后,悬挂在白月村上空的太阳才稍微收敛了一点热度,却仍旧慷慨过头。 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吹不散暖烘烘的氛围,就算什么都不做,单纯只是坐在椅子上休憩,没过一会儿都会变得汗流浃背,活动的力气伴随着汗水流逝干净。 让人提不起劲的下午,如果不是身为人类的自尊心在作祟,恐怕绝大部分人都会向往像只小狗那样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打滚休息的日子。 闲极无聊的李青莲找上了正在另一间卧室里认真看书的徐向阳。 “今天要不要来玩捉迷藏?” 李青莲抚摸着自己的马尾,俯下身来笑眯眯地问道。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男孩蹙起眉,像个小大人似地拒绝了。 “好啦好啦,你就当陪姐姐玩,好不好?我们石头剪子布。” 拿下了划拳胜利的李青莲慢悠悠地走出客厅门口,站在庭院里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灿烂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她赶紧走到树荫下。 这栋房子内栽种着两个高大茂盛的橘子树,每到夏天,全家人常常拉住躺椅在树荫下面乘凉,包括被繁茂枝叶覆盖着的院落,在盛夏时节都有拥有难得的清凉。 听到背后男孩正在认认真真地数着数,她往院落的一角走去,那里有一栋与主楼紧挨着的二层小楼。楼房没有一层,只有中间的水泥楼梯,往上走二楼是徐向阳父亲的书房和客人住的偏厢,往下走则是地下贮藏室。 …… 当然,李青莲很快就被逮住了,姐弟俩又打闹了一阵。 但就在这时,她第一次看到了那扇红色的门。 她有点惊讶,自己可不是第一天在徐向阳他们家住了,角角落落早就转了个遍。这扇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下意识就像伸手去打开它,结果却被身旁的男孩抓住了手腕。 她转头一看,发现小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 “这样做不太好吧?”他担心地说道,“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说不定会挨我老爸的骂……” “放心,出了事我会担责任的。” 李青莲回答,随后她一把拉开门。 “欸,门后是……” 门后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后面的,只有光秃秃的墙壁罢了。 倒是徐向阳突然“啊!”地喊了一声,吓了她一跳。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要约好了和人去玩呢!”男孩大声说。 “哦,不准备陪姐姐了?就这样丢下姐姐不管了?”李青莲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反正你又不肯真心陪我玩……”男孩有点不爽地晃动脑袋甩掉她的手,“一直以来都只是把我当小孩子……” “你老爹老妈委托我照顾你呀,我总得问问。” 李青莲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询问道。 “那小孩是谁呀,哪家的?是村里认识的吗?” “我不知道。”徐向阳说,“昨天问了,但她不肯告诉我。” “是吗,这还真是有点奇怪……” 几个小孩子家家的,和谁学着保密呢? 李青莲正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徐向阳已经自顾自跑远了。 “嘿,这小子……该不会是遇上喜欢的小姑娘了吧。” 李青莲看着男孩的背影在夏日的盛大光芒中远去,消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该喊住他。 这种想法真是莫名其妙,于是她直到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 几周后,李青莲又来到了徐向阳他们家。 她这回是不告而来。上门做客习惯了,两家来往得很频繁,所以谁都不觉得这有问题。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同。 李青莲没有见到徐向阳的父母。她本来想打个招呼,可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到处都空空荡荡,这种空置让她的心思愈加慌张。 自从上回离开这里后,李青莲的心中始终有这种感受,却搞不清楚这种不安感究竟源于何处。 就在昨日,她接到了电话,是徐家明打来的。作为一家之主,这个男人当时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无法镇定的慌乱: “青……青莲,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拜托你,照顾一下我们家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李青莲此时尚是学生,可她那种敏锐的感受力却是天生,很快从对方的语气中读到令人不安的气味。 她惊讶地挑起一边眉头,倚靠着背后的衣橱,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话筒。 “向阳?当然没问题。不过,怎么了,您和表姐都有事?这是准备一起出差?” “嗯……对,工作上的事情。还有……” “还有?” “我们家的房子最近有点……有点动静,好像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来的时候小心点,把向阳接走吧。” 徐家明说的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让她感到难以释怀。 李青莲放下电话后,在家中坐立不安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决定动身。 虽然徐家明拜托她的是明天再过来把徐向阳接走,但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焦躁难抑、四处徘徊之后,她更想做的是尽早和那家人见一面,这才好安心。 等抵达了徐向阳他们家,李青莲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她冷静下来思忖片刻,觉得夫妻俩应该是出门买东西了,而小向阳……应该是托付给附近邻居了吧。 “徐叔电话里说的那些,是真的?” 她抓着发辫,开始考虑那些话的真实性。 “不干净,就是说要闹鬼了?徐叔的意思,难道是还要请人来驱邪?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李青莲本人就不提了,她是新时代出生的,又是警校出身,从来不信鬼怪之说。 但徐叔和他妻子也都不是一般的乡下人,本身是高知分子,怎么突然会说起神神叨叨的事情呢? 李青莲一边思考,突然又看到了那扇门—— 顺着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隐约能看到漆黑空间中的一抹黯淡红色。 她愣住了。 就像被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攫取住了全身,李青莲身不由己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终于,她再度来到了那扇门前。 而门背后映入眼帘的景象—— “——!” 李青莲哑然失语。 门后已经不是墙壁了,而是一个……巨大的洞。 深到看不到底的洞,散发着森森寒意。简直像是从山体里掏出了一个大窟窿,仿佛能想象得出里面羊肠小径肆意蜿蜒,石窟内密密麻麻生长着倒挂下来的钟乳石,阴冷的积水成潭,洞内的面积如同迷宫般庞大—— 可是,可是……这只是一间地下室啊!整栋屋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青莲踉跄着往后倒退两步,脊背一阵寒意直冒。 她仓促地转过头去,不敢再去那个洞,更不用说深入其中。 诡异到完全颠覆她世界观的景象,和刚才在脑海内盘旋的那些话相互盘旋交缠,李青莲越是往下想,就越觉得浑身冰冷。 “怎么会……我,难道说……” 是我干的? 是因为我那天打开了这扇红木门? ……不,不会的。 再说,徐叔这一家子还没出事…… 惊讶、错愕,混杂着巨大的怀疑。 但李青莲很快有了个新的念头。 “我得找到小阳!必须确认他的安全才行。” 徐叔那两人都是大人,总归是心里有数的,但若是小阳不在他们身边……处境就有可能危险了! 李青莲立刻走出家门,开始在村中寻找那个男孩的身影,可是问了一圈,发现他压根没去邻居们家。 就这么焦急地寻找了好几十分钟,等到天色逐渐暗下来,她这才从路过的人那里打听到,有个男孩去了后山的竹林。 “后山?” 后山根本没有人住啊!而且小阳也不像是会调皮到特地往那种地方去的孩子…… 无论如何,得到了线索的李青莲总算在通往山上的小路发现了一连串小孩子的脚印,随着脚印,她总算发现了正在和同伴玩耍嬉闹的徐向阳。 但就这一刻,李青莲的精神却遭受了更大的一次冲击;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阳他到底在和谁……不,到底是和什么东西一起玩?!” 男孩在光线黯淡的森林里奔跑,笑容天真;竹影萧萧,另一个矮小瘦弱的背影跟在他背后,就像与他同龄的玩伴,可一但跑到有光的地方就会发现…… 那个背影根本没有形体!背影只是“背影”本身,它浑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地上的影子有了实体、有了厚度,这才有了人型。 那是什么? 鬼魂?幽灵? 小阳他难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异常吗?他怎么能毫无芥蒂和这样一个怪物一起玩耍? 李青莲几乎要在第一时间叫喊,可是那个小小的人影却“瞥”了她一眼——没错,明明看不见面孔和五官,她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其中不曾有半点人类情感。 李青莲浑身僵硬,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生怕自己张了口,连小阳都会受到生命威胁。 于是,她就这样,悄悄跟在这对玩伴的身后,一起回了家…… 等小阳跑进屋内,那个黑影人却不知为何在门前驻足,没有进入。 李青莲终于见到了机会,她鼓起勇气,大踏步从藏身处走走出,朝着黑影人奔跑。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缠在小阳身边?!” 她朝着那东西大吼,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李青莲不得不走得更近。 距离拉拢后,李青莲将对方如今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从体型上分不清男女,全身都是漆黑的影子,像是用水笔随意画圈组成的潦草人型,又像是现实的世界被撞破了一个窟窿…… 果然是个超乎想象、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正因恐惧而颤抖的时候,人影自顾自地开口了: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属于幼小的女孩,但像是受干扰的电磁波那样的嘈杂底噪,如潮声淹没了任何属于人类的特征。 [这一切是我的错,我不该与人类产生联系。] [但是,如果没有和徐向阳接触,刚萌生意识的我就不可能迅速成长到拥有人类智能的程度,无法像这样与你交流。] [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可是对他来说,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这个了……] 小小的黑色人影,慢慢地转过身去。从它的姿势来看,似乎正在仰望天空—— 灰暗的,看不见明日的苍穹。 [我的‘身体’就要消失了,就像这个物质宇宙的太阳,总有一天同样要熄灭一样……它叫‘太岁’,是远境的太阳……‘太岁星’一旦消失,,两个世界之间就只剩下黑洞,接触将会在未来更加频繁、更加危险……] [……时间已经到了。] 充斥在李青莲耳畔的嘈杂低鸣像被按下了某个暂停键,一下子消失不见。 来自真实世界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对她而言,它们从未显得如此真切。 包括……其中夹杂着的,像是木丝被一根根剥落下来的细小爆裂声。 迎面而来的那烈烈的光,照亮了女人年轻光洁的面庞,照得她整个人都显得红彤彤、艳洋洋。 她面前的宅屋,不知何时开始燃烧起来。 熊熊大火以超乎现实的魔幻速度蔓延扩张,将整栋房屋迅速变作一栋巨大的火炬。 李青莲如梦初醒,她赶紧离开,开始大声呼救、去旁边的小卖部打电话报警,一时间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村民们全都看到了那直冲天际的火光。 李青莲一边在村内四处奔跑,头发散乱,样貌狼狈,她用旁人无法理解的口吻,朝着根本没有人的地方大吼: “你……你这个怪物!你要是那么厉害,倒是做些什么啊!” 她几乎要哭出来。 [我什么都做不了……这栋屋子的侧面刚刚停留在了远境,现在才回来……而我,我只是,一小部分残留在人间的影子……甚至没办法劝阻他不要回家……] 那个奇怪的人影已经不在了,但它的声音却在她的耳畔萦绕,渐渐变得模糊、脆弱,随时可能被风吹走。 在最后一刻,对方说道: ——“拜托了,姐姐,救救他吧。” …… 即便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但当李青莲回想起这一霎那的时候,她仍能笃信,那一刻自己听到的,是属于人类,属于一个小女孩的啜泣声。 章节目录 徐向阳篇 01 几辆挂着公牌的汽车驶入白月村,扬起的尾烟和轮胎倾轧砾石地面的声音打破了这个乡下小地方应有的平静。村民们从自家房屋里走出来,张望着车辆从狭窄的小径上飞驰而过。 徐向阳抱着姐姐,从经历过火灾的废墟中走出。 姐姐的脑袋就贴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地耷拉在一旁,女人柳眉微蹙,像在做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侵入人间》徐向阳篇 0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徐向阳篇 02 在天童的帮助下,徐向阳没有耗费太长时间,就来到了神煞空亡的面前。 所谓“看山跑死马”,虽然黑色太阳亡悬挂在天空中的样子十分显眼,但那是因为其作为远境内唯一的天体,体积过于庞大的缘故。 真正想要靠近的话,用两条腿跋涉自然是遥遥无期;哪怕是汽车、火车甚至飞机,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拉近彼此间的距 《侵入人间》徐向阳篇 0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徐向阳篇 03(终章) “嗨,我回来了。” 徐向阳拉着行李箱走进自家门,正准备张开双臂迎接热情的拥抱,不成想一个人都没出来。 他放下行李,往里头一瞧,看到正在客厅里安静嗑瓜子的三个女人。 莲姐正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盯着电视频幕,上面正在播放闹腾的电视节目; 竺清月俯卧在沙发上,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她正在飞快地敲击键盘,这会儿还难得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多了一份属于成熟女人的优雅知性的气质; 林星洁则是最没坐相的一个,整个人干脆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她的一头漆黑长发垂落到地板上。因为姿势的缘故,宽大的体恤下缘往上翻,健康的腹部曲线暴露在空气中,肚脐都露出来了。 “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徐向阳心想。 虽然眼前的场景洋溢着家庭的温馨感,无疑是能让人安心的场面,但现在的情况,本不该是安心的时候。 外头可都盛传“史上最强通灵者牺牲自己的灵魂重铸远境太阳”的消息。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数日,他一路上都在和别人解释状况,她们又怎么可能做到一点儿不在意呢? 徐向阳刻意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招呼: “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啊。” 李青莲态度随意地举起手臂朝他挥了挥,算是招呼,可她的视线却没从屏幕上移开。 “……你们就不意外?” “你从远境刚一回来,我们就感知到你了。” 回答的人是竺清月,她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继续聚精会神地处理工作。能听出和往日那种总是撒娇般的语气不同,反而有点公事公办的口吻。 “这样啊。” 徐向阳觉得姐姐和老婆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好像有一丁点冷淡,于是感到内心受伤的他进一步说道: “我来的路上听说消息,还以为你们会焦急呢。” 这话没说还好,一说出口之后,他只觉得房间里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我已经急过了。”林星洁冷冷地瞪着他,“在你看不到的时候。” “我只是觉得,我的爱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在某个地方。”竺清月摘下眼镜,轻轻叹了口气,“哪怕他是个一言不发就丢下我,不负责任的男人。“ “她们俩原本正准备来一趟远境旅行呢。” 李青莲在一旁偷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 “本来是打算拜托那位天童先生的,但他说为了把你送过去已经耗尽全力了,于是星洁觉得只能想办法先到混沌之海的岸边,再看能不能靠集合两个人的力量找到你……” “莲姐,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林星洁打断了姐姐的话头。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大踏步走到一脸尴尬的徐向阳跟前。 “真行啊你,徐向阳,明明一直有我们俩盯着,都能随随便便跑到危险的地方去,随随便便干出这种大事来,还一句话都不和我们俩商量……” 她竖起一根手指,恶狠狠地戳了戳男人的胸膛。 “怎么?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甩开吗?” “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 “……呃,我最开始是为了找姐姐才想着回家看看。”徐向阳试图一本正经地给出解释,“没想到……” “别说瞎话啊,我中途就晕倒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为啥这家伙会突然去干这么大的事情。”李青莲赶紧撇开嫌疑,丝毫不顾及姐弟之情。 见竺清月的目光同样像是不服输般牢牢钉在自己身上,徐向阳只好举手投降。 “我只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要是和你们俩说了,一定会被阻止啊。所以我就自己拍板决定了。” “这是肯定的啊!你没有任何理由为谁牺牲吧!” 林星洁的嗓门很大,看样子是怒气未消。 “……擅作主张,是我不好。对不起。” 直到徐向阳主动将她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她的气势才随着身体一起软下来。 “噗。”一旁的竺清月捂着嘴忍俊不禁,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甜腻,“星洁啊,你投降得未免太快了点吧?最开始不是你提议要给他来个下马威吗?” 林星洁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了一声,把头埋在徐向阳的怀里。 “我们是夫妻。”竺清月笑眯眯地靠拢过来,捧起双手抓住了他的手掌,“所谓的夫妻、家人,就是命运紧密相连的共同体。我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男女而言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们三个不一样。从高中那时就立下的约定,一直不曾改变过……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吧?” “嗯,我知道……” “那就好。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徐向阳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将遇到天童、进入远境,以及遇见曾经是童年玩伴的那位“太岁化身”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是‘太岁化身’的提议啊。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如今远境天空现在悬挂着的太阳,消耗得真的是你的意识和灵魂?” 竺清月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对方的样子,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表情和目光,对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绝不可能认错。 起初听到传闻的时候,她确实担心得不行,不过当徐向阳终于在人间露脸后就放心了,因为实在看不出他身上哪里有改变。 “我只是将曾经在幼时得到过的意外馈赠,重新再还回去而已。” 徐向阳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太岁化身’已经告诉我过去发生的所有真相。原来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连作为通灵者的资质都没有。是和‘太岁’的相遇,让我拥有了非同一般的通灵能力。” “而在那之后,我的通灵能力仿佛无止尽般一直在不断扩张,则要归功于你们俩。星洁,清月,和你们的交流促进了能力的增长。” 通灵能力的强弱是与生俱来的资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真的无法成长。 徐向阳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只要不间断地与佞神、神媒发生意识交流,任何通灵者都有可能提升自己的能力;且越是与不同的个体交流,通灵能力的性质越是容易受到新鲜的刺激而发生突变,从而产生突飞猛进的增长。 但事实上,接连和一个佞神、两位神媒产生密切的精神交流——拥有这种机会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而已。 “正因为如此,我才有资格让自己的意识成为重新点燃太阳的柴薪。” 他用自身那已经成长到足以跨越地月距离的史上最强通灵能力彻底消失为代价,让太岁星再度升起;并且与曾经的太岁不同,它按照徐向阳的意志开始熊熊燃烧,将力量散播到两个世界的夹缝地带——即“鬼屋”中去。 “……没关系吗?” “我不后悔。毕竟这本来就是他人的馈赠,而且因为这份馈赠,我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远比能力本身更重要的东西了。” 徐向阳注视着两位妻子的瞳孔,一双是墨玉般的漆黑,一双是美酒般的琥珀色,他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做人不该太贪心。” “……也就是说,老公你现在变成了普通人。这就是‘太岁化身’需要你付出的牺牲。” 竺清月得出结论。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是无所谓……” 林星洁沉吟道。 “可是,话又反过来说,真的只有这样吗?”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怀疑。 “啊,果然有隐瞒?”竺清月“呵呵”笑了起来,“别忘了,星洁的直觉是我们三个人中最敏锐的。老公,你想要瞒她可是做不到的哦。” “……的确。” 徐向阳有些烦恼地抓抓头发。 “那……” “——那就没必要隐瞒了,对吧?徐向阳。” 一个清亮又稚嫩的女孩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位于徐向阳身后脚下的阴影一阵扭动,随后人立而起,变作一个瘦小的人影。 “我猜,你就是‘太岁化身’?” 妻子们好像都不觉得惊讶,看来她们是早就察觉到了。 没错,徐向阳虽然失去了全部通灵能力,但在远境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成为了太岁的神媒;正因为如此,太岁化身才能从远境中离开,跟随在他身边。 但是,这一回的“它”,不再是原本那种只剩影子和轮廓的黑色小人的形象,而是拥有了属于人类的外表。 一个穿着连衣裙、梳着娃娃头的小女孩,用小手拽着徐向阳的衣角,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 小姑娘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年纪,样貌秀丽,皮肤白皙,外表讨人喜爱。她的眉眼间能看到几分徐向阳五官的影子,相似到两人一起走到街上大概率会被路人认成兄妹或是父女的程度。 徐向阳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向她们说明道: “这就是被称为‘凶星太岁’的佞神,它制造出来的与人类交流的‘媒介’。” “诸位好。‘魔王’和‘巢母’的神媒,我们终于有机会在人间见面了,这是我的荣幸。” 小姑娘样貌稚嫩,说话的语气却一点儿不像小孩,落落大方地做着自我介绍。 “从关系上来说,你们可以把我当作是徐向阳的妹妹,或者女儿。依照我和他的约定,我会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坐在最后头的李青莲睁大眼睛,眼前的发展确实出人意料……随后,她眉眼弯弯地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笑出声。 俩大姑娘面面相觑,就连竺清月都有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全是一脸黑线。 “——要孩子我们自己可以生,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乱七八糟的家伙,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你以为靠他几句话,就能随随便便挤进这个家?你做梦!” 小姑娘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又躲回到男人背后去了,只留徐向阳一个人在原地冷汗直流地面对她们的怒火。 “我们可以照顾你,找套房子让你住,派人来照顾你都行。”冷静下来后,竺清月说道,“……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但是,想要走进这个家门,我不同意。” “你们可以把我当作是亲戚那边临时寄宿的小孩,徐向阳是这样说的。” 我没说! “我不同意。”林星洁重复了一遍。 “可是——” 小姑娘蹙起眉头。 “我现在没办法离开徐向阳身边。我要保护他。” “不需要你来保护,他现在就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保护他只是第一个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一旦离开他身边,我的‘存在’就会变得不稳定。假如我从现实世界消失,又回到远境的话,太岁星就会——” “我·不·同·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姐姐大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在沙发上一边打滚一遍爆笑。 徐向阳则被妻子们责怪的眼神盯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看来,接下来的这个家,又会迎来一段鸡飞狗跳的时间。 (本章完) 章节目录 完结感言 大家好,我是发条橙之梦。 上一章在情感上好像没啥大结局的实感,那是因为这书的大结局是在“终章:再见、再见!”,我把“一切都结束了”的感情,全都在那几章里集中表达完了,而后面的新世界篇则是番外。 番外章节的主要目的是照顾大家的想法,把本书的世界观和设定再展现得完整一点,包括徐向阳的过去和能力的来源、神煞空亡还有第三位神媒“天童”,结果写着写着好像又回到写主人公们日常的轨道上去了……(笑)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到这里为止吧。 接下来是完结感言。 我在连载的时候,总会思考等这本书完结的时候,肯定会有一堆话要讲,但是真正临近,好像又觉得无话可说,我现在更想做的是下班以后蒙头大睡,毕竟明天还要工作,还要马不停蹄地准备新书…… 群里的、以及一直在追书朋友们可能都清楚,在执笔《侵入人间》的过程中,我的生活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从毕业居家到在别的城市工作;话虽如此,由于我个人的作息本来是除了写作就是打游戏,无非是场地从家里转到了出租房,这方面的影响其实不算太大,自我感觉我还是两年前那个人。 但世界对我而言,却并非一成不变,特别是当我的目光总是投向想象中的世界时—— 由于我将精力投入在了不同形式的创作中,我一直在进行训练、并且能有所感知到的是:我的写作能力是在不断进步的,每一本书中展现的水平,客观上无疑要比前作更强(这点抛开对不同类型的癖好,以前的老读者应该会有所体会)。 而所谓的“能力”,不止包括对文字的掌控力,还有诸如如何将故事讲得更加明快流畅(对节奏的把握)、对受众群体的喜好和厌恶的了解更精准深入、以及如何引导读者产生“成就感”、“爽快感”这种基础技巧等等,这些都是需要学习和完善的地方。 我希望在下本书中能继续我的进步,目标是形成一套在商业上行之有效、同时又能满足自己的写作方法论;我向来以为,一个大众文学创作者要踏出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自身风格的形成。 而在另一个层面上,我又不喜欢“复制自己”这种事,特别是在设定类型和人物上:比方说我要是尝试了一次古代背景的武侠或是修仙故事,下本就很难再去写背景一样的东西;写了某个性格的姑娘,下一次就会有意识地避开。 潜心钻研于同一类型,当然是走入风格之路的堂皇大道,这一过程中不但是素材积累,故事构造水平会变得越来越熟练,在读者群体的拥簇和声望同样挥更容易积累…… 可惜我的个性不允许这样做;而正因为是这样的个性,所以才更需要一套核心的方法论、一种我流心法。 幸好,业界也不缺像我这样的写手取得成功的例子。还请大家用尽量温柔的目光,来看待这种小小的别扭之处吧。 …… ……上面好像说了一堆和本书无关的话。当然,我想取得某种证明,或者说进步的心是真的,但眼下感到“无话可说”,亦是真的: 总觉得,我已经把所有想说的东西都放在故事里了。 群里的朋友们可能知道,我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还没工作前的半年里,情绪相当不稳定,常常深夜emo。一方面是受评价和成绩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投射了太多情感进去,因此创作状态很不健康。 事实上,这种过度的情感投入很大程度上扭转了这部作品应有的方向:当故事发展到中段时,我意识到自己原本的大纲已经开始尾大不掉,影响到当下的创作节奏和成绩,甚至可以说有点赶人走了。可我始终舍不得对脑海中的人们说再见,我希望一切都不会变,每次相处都能慢一点、再慢一点,结果是咬着牙将本来的方向坚持到底,直到后段一切都走向尘埃落定时,才长舒一口气。 此外,现在有些话也可以说了:故事中两位女主人公,在现实中的确都是有原型的。有时候,我独自一人在深夜里对着屏幕敲键盘,甚至会觉得那个人从回忆和故事中跳出来,在我耳边、在我面前,与我悄声交谈;至于徐向阳,他是我理想中的那个小孩,他总是会藏在眼底,和我说话。 这种体验当然很奇妙,遗憾的是,它注定无法重复和长久地体验。 于是,我下定决心,向它告别。 就像在故事最后,所有人都在向自己的青春生涯告别一样。 因而,无论我未来能走到哪级台阶上,《侵入人间》对我来说都会是特别的作品,恐怕是只会写一次的故事——未来的我,即便会在技艺上有所进步,有些东西仍然是难以取代的。 …… ……也许还是会有第二次?话还是不要说太满(笑),毕竟我的创作生涯还长着呢。 在过去大半年里,我已经写了七八个开头,和十几万字存稿(以至于本书的更新反而一直被拖累),但却始终无法确定新书的方向,甚至一直到在写这份感言的时候,我仍在犹疑该如何选择。 我有太多、太多的世界想要和我的读者们分享,有太多、太多故事想要讲述,我只苦恼于时间不足、精力不够,想要迫不及待地开始。 那么朋友们,就让我们下本书再见吧! ◇ 发条橙之梦 于 2023.2.6 章节目录 新书上传! 其实之前也提过,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就一直在构思新书题材,中间推翻了无数次,写了五六本废稿,然后在侵入人间完结后的三个月里其实还是推翻过两次……但不管再怎么拖延,总算还是到了要怀着忐忑的心情端上来的时候。 不废话啦,新书《我们的秘密基地》已经能搜到了,“发条橙之梦”这个笔名下也能看到。 顺便贴个简介: [14岁的夏天,炽热的季节—— 平凡的他、笃信外星人存在的她、自称现实主义者的她。 在海边小镇相遇的男孩女孩们,他们的命运开始渐渐与一颗神秘恐怖的遥远星球联系在一起…… 这场无人知晓的冒险,即将颠覆世界。] 《侵入人间》新书上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新书《我们的秘密基地》上传! 其实之前也提过,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就一直在构思新书题材,中间推翻了无数次,写了五六本废稿,然后在侵入人间完结后的三个月里其实还是推翻过两次……但不管再怎么拖延,总算还是到了要怀着忐忑的心情端上来的时候。 不废话啦,新书《我们的秘密基地》已经能搜到了,“发条橙之梦”这个笔名下也能看到。 顺便贴个简介: [14岁的夏天,炽热的季节—— 平凡的他、笃信外星人存在的她、自称现实主义者的她。 在海边小镇相遇的男孩女孩们,他们的命运开始渐渐与一颗神秘恐怖的遥远星球联系在一起…… 这场无人知晓的冒险,即将颠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