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布衣》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逃难婢妻 睁开眼睛,呆呆地想了许久,徐牧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当场致死,从霓虹闪烁的大都市,穿越到一个封建社会的小牛棚里。 上一世,作为资深的装修设计师,好不容易为一排别墅区画出样板,眼看着甲方就要点头了,钞票就要到手了,却不曾想因为加班晚归,和一辆急行的货车,撞了个满堂红。 真是人生无常。 沉默地叹了口气,徐牧忍着脑海的刺痛,才慢慢理清原主人的记忆。 徐牧,同名同姓,大纪王朝边疆小城的一个棍夫,早些年父母俱亡,品行卑劣,市井无赖。 昨天多喝了两杯黄酒,便敢上街去调戏一个商家小姐,结果被别人十几个家丁活活打死,尸体拉回牛棚,只等衙门仵作验尸之后,便立即弃尸乱葬岗。 “嘿,张家又如何!杀人偿命,不偿命就赔钱!只需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这事儿咱们揭过!” “若是不给,就天天过来哭丧!哎哟我的牧哥儿,你死得好惨呐!” 几个棍夫挤在牛棚不远,正和一个老管家讨价还价。老管家不胜其烦,呼唤着越来越多的家丁,持着棍棒走来。 “咳咳——” 牛棚里难闻的气味,终于让徐牧忍受不住,开始小声咳嗽。 “没死?没死呢!都赶紧滚出张府!”老管家回头来看,表情冷漠至极。 一个棍夫死了,顶多是丢了几两银子打发,爱死不死。 反正这种刁民,野猫野狗的命,早几天晚几天,迟早会横尸街头。 七八个棍夫立即嚣张地开口回骂,有两个还解了裤子,在张府门前滋了一泡尿,没等家丁跑来,一句“风紧扯呼”,瞬间一哄而散。 “牧哥儿,你没事情的吧?”扶着徐牧的人,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说话的时候,嘴巴会微微抿着。 “没事,哥儿能挺住。”徐牧压低声音,学着原主人的强调,尽力不让自己露出马脚。 根据原主人的记忆,这人是一起玩大的发小,叫司虎,名字很好听,但实则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 当初原主人用了一把花生,便将他忽悠做了棍夫。 大纪的棍夫,简单地说,便是流氓泼皮街溜子,今日去东家做打手,明日去西家帮收人命租,赚了银子便闹腾酒楼,夜宿清馆。 银子没了,又穷得急了,有时候还会做些杀人放火的事情。 大纪王朝对于刀剑之器,管制极严,所以像原主人这样的泼皮,大多只能别着一根短哨棍,嵌在腰下招摇过市,久而久之,又被称为“棍夫”。 简单一句话,大纪棍夫的名声,是烂到了泥巴地里。 随行的七八个棍夫,嚷嚷着大难不死,偏要让徐牧请酒,无奈之下,徐牧只好装晕过去,才让这些犊子骂骂咧咧地离开。 “牧哥儿,你的银子。”待这些人走远,司虎左看右看,才从怀里摸出一把焐热的碎银。 “还有信儿。” “哪来的?”徐牧怔了怔,记忆中,哪怕是吃了大户,也分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杀婆子给的,你的苦籍卖出去了。我见了一回,是个北面的逃难女,凑了五两银子,杀婆子分走了三两,牧哥儿分二两。” 杀婆子,是这座边关小城里,最出名的二道皮条客,杀价杀得狠,才得了这个名头。 至于苦籍,则复杂多了,可以理解为本地户口,外来人若是想顺利入城避难,则必须要有一个名分,苦籍便应运而生。 比方说那位逃难女嫁给徐牧,便有了婢妻的名分,即便被官差查到,也不会为难。 当然,这与爱情无关。 一个为了银子,一个为了活下去。 将碎银分了分,徐牧递了一份给司虎。 “牧哥儿,这使不得。”司虎顿时懵逼,在以前,徐牧哪里会分他银子,寄放在他身上的,时间一长,一两都能变成三两,拼命地薅羊毛。 “拿着。”徐牧露出笑容,尽量然自己显得亲和一些,这种危险世道,有司虎这个大块头在身边,安全感会暴增。 司虎有些矫情地收好银子,放在贴身的裤裆小袋里。 徐牧抽了抽嘴巴,忍住了劝说的打算。 “牧哥儿,还有信,那个逃难女给你的信儿。” 北面打仗,北狄人势如破竹,攻破了大纪三关八郡,兵灾所致,逃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将手抽出裤裆,司虎瓮声瓮气地继续开口,“牧哥儿不知道,那逃难女可怜得很,听说是带的两个丫鬟自愿卖身,才换得五两银子。” “还有丫鬟?” 徐牧摇着头,想想也是,北狄人破关破城,可不管什么小姐丫鬟,男的作奴,女的逼娼。 将那张破旧信纸打开,徐牧沉默地看了起来。 内容很简单,拢共也就二十余字。 徐郎。 救命之恩,奴家愿做牛做马,此生相报。 …… 哪来的救命之恩,只是命运多舛,绑在了一起。 “牧哥儿,杀婆子还说了,这逃难女啊,想问她借两文铜板买桐籽油。” “没借?” “没借,杀婆子还打她了,骂她贱人。” 将信纸收好,徐牧有些不是滋味。 从大纪律法来说,那名素未谋面的逃难女,已经是他名义的妻子,合乎情理。 再者,他也不忍心学着其他棍夫一样,亵玩几天,然后卖到清馆做妓。 如今的天时,刚好是春分,冷冬残留的霜寒,还隐隐萦绕在这座边关小城里。 徐牧已经能预见,他那个久不回家的破院,屋头无柴,罐里无油,名义上的那位婢妻,只能抱着一张两年没洗的破褥,缩在床角落里瑟瑟发抖。 章节目录 第二章 一介棍夫 徐牧起了身,心想着不管如何,总归要回家一趟,可惜还没走出两步,穿越的后遗症,如千军万马掠过脑海。 紧接着整个人一昏,便倒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 揉了揉眼睛,徐牧抬起头,顿时心底又是一阵无语,穿越两天,竟顾着睡牛棚了。 司虎顶着一双哭肿的牛眼,正往他身上铺着干稻草。 “司虎,先停一下。” “牧哥儿?牧哥儿醒了!”司虎嗷叫一声,惹得几个家丁人影匆匆朝牛棚跑来。 无奈之下,徐牧两人只好狼狈地翻过院子,跑到大街上。 “牧哥儿,咱去哪?”将嘴里的干草吐掉,司虎痛苦地揉着肚皮。 徐牧笑了笑,去街边买了十余个杂粮馒头,用油纸包着,那馒头摊主见着他棍夫的身份,急忙又多送了三两包子。 分了几个给司虎,余下的,徐牧重新用油纸裹好,犹豫了下,才循着原主人的记忆,拐过几条街,往破烂不堪的屋头走去。 他大抵觉得自己是个有良知的人,怕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婢妻,昨夜儿冻死在了屋头。 连着棺材的价钱,他都问了司虎两遍。 不多时,徐牧停下脚步,仰起了头。 面前的屋子,已经不能用“家”来形容,瓦顶烂开,塞了一捧又一捧的稻草。 墙缝漏风,嵌入了好几坨看不出质地的肮脏皮料。 连着院子里的过道,都堆满了污秽不堪的积水。 沉默地立了一会,徐牧走前几步,推开了门。 庆幸的是,屋里并没有任何死人,那张救命的破烂褥子,也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屋头角落,有一堆新柴,柴皮上,还隐隐渗着水迹。 天知道那位小婢妻是什么时候出了门,打了一堆柴火回来。 环顾左右,徐牧走到床边的破桌上,取下了一张旧信纸。 内容依旧简单。 徐郎。 不知道你回不回家,柴火打了,还赊了半罐桐籽油。奴家这两日去帮工打柴,好买一床被子。 将信纸折好,徐牧一言不发,从袖子里摸了些碎银,压在被褥下。 一日多的时间,他已经大致了解到,穿越来的这个世界,乃是一个吃人的世道。 望州城外七百里,北狄人破城之后,几十万的难民,子女贩若牛羊,死者枕籍于野。 在前些时候,大纪官府为了抵挡北狄人的攻势,动用了几万老叟和寡居妇,充当肉军,在箭雨和崩石的阵仗中,抢修关墙。 死者不知几何。 望州城里,多的是被送去边关的寡妇。 棍夫的身份如履薄冰,徐牧很担心,哪一天他也和原主人一样,稀里糊涂就死了。 他死了,小婢妻会很凄惨。最好的结果,是两个人剥离关系,送上一份足够远行的盘缠,让小婢妻离开望州边关。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即便真的是一场相爱,也该沉默无言。 将恼人的思绪驱散,徐牧才冷静开口。 “司虎,有没有赚银子的办法。” “牧哥儿不记得了,今日是拐子堂的堂会。”司虎将最后一个馒头,鼓着眼睛咽下,才拍着手走过来。 拐子堂,拢共有十七个棍夫,堂主是个单腿瘸子,人称马拐子,有这样的堂口名字,也不足为奇了。 大约是每隔三日,按着马拐子的意思,都要聚一下,商量着来银子的事情。 恰好,今日是堂会的日子。 晌午,徐牧带着司虎,走到了望州城南面的老巷子里。 十几个棍夫挤在空地前的篝火边,听着面前一个瘸子的喋喋不休。 这瘸子,正是堂主马拐子,此刻正拖着瘸腿,足足绕着走了两圈,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 难民围城,市井九流的生意,已经是越来越难做。 “牧哥儿,你是大难不死的种,你溜个嘴,接下来做什么?” 人群最后,即便徐牧故意隐去半边身子,无奈还是被点名了。 棍夫的日常,大多是抢劫绑票,甚至杀人放火。 没有犹豫,徐牧立即摇头,“拐爷,我哪儿懂这些。” 出个助纣为虐的主意,他自个良心都会不安。 马拐子有些愕然,按着以往,徐牧即便没个主意,也要溜着嘴跑一圈的。 这他娘的,脑子真被捶傻了。 “牧哥儿,你就这副猫儿胆,等过些日子把婢妻卖了后,活该饿死!” 马拐子语气不岔,若非是为了留住司虎这傻大个,他早把徐牧踢出去了。 迎风撒尿都湿鞋的主,反正也没什么好胆。 “拐爷,吃个大户如何?”有棍夫狞笑开口。 声音刚落,余下的棍夫,迅速发出叫嚣的呼嚎。 司虎刚要跟风喊两句,看见徐牧沉默的神色后,急忙也收了声音。 “爷倒是有个生意。”待棍夫们的声音稍稍停下,马拐子拖着瘸腿,在地上缓缓坐下来。 徐牧冷静立着,隐隐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杀婆子那边开了口,去城外绑姑娘,绑一个,换一两,俊一些的,怎么着也有二两。反正这帮难民,迟早都是饿死的货,我等无需客气。” “拐爷,能打了桩子再送么!” 打桩子,是棍夫们的黑话,比如说去清馆夜宿花娘,便是打桩子。 马拐子露出阴邪的笑容,“可以打桩子。且记住,莫动城里的人家,官差会查。” “啧,那便请去吧!” 徐牧沉着脸,带司虎转身走去,他越发觉得,要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很艰难。 “牧哥儿,我们去绑姑娘,要不要寻些绳子?”待走到大街,司虎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在他心里,对于作恶,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概念,便如同吃饭穿衣,都是生活所需,银子所逼。 “不绑。”徐牧摇头。 “牧哥儿,一个姑娘一两银子——” “我说了不绑,你听不听话?”徐牧冷冷转身,眼里透出怒意。 “自然听……牧哥儿的。”司虎急忙垂头,搓着衣角。 在以前,眼前的牧哥儿哪里会有这副模样,听见有来银子的活,冯管再黑再贱,都是第一个冲的。 “司虎,寻辆马车去城北。”徐牧想了想开口。 即便是八文钱一趟,徐牧也得去绕着整个望州走一遭,看看有什么赚银子的机会。 请来的老马夫脸色不岔,大抵是不喜欢棍夫,刚甩了马鞭儿,便立即将马车赶得飞快。 徐牧沉默地侧过头,看着街路上倒退的街景,商铺林立,人生百相,有乞丐有富人,有卖柴女也有浑身绸缎的贵妇。 “咦,牧哥儿,你家婢妻,我上回见了一眼!” 徐牧顿了顿,急忙拧过了头。 如白驹过隙的时间,徐牧循着司虎所指的方向,将目光紧紧定格在一个卖柴女身上。 单薄而又瘦弱的身影,沉默地靠着酒楼边的大墙,似乎是累了,两条腿儿微微打着颤子。 又似乎是饿了,偶尔会扬起一张清秀的脸,嗅着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气。 最后,垂下了目光,放在面前的两担新柴上,陷入一筹莫展的神色。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卖妻? 从城南到城北,在街上逛了半日,徐牧都没有想出赚银子的办法。 即便在脑海中,密密麻麻堆叠着上千条致富经……但这些东西,总得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加上给司虎的那份,现在也拢共不到二两银子,玩毛的商海浮沉。 “牧哥儿,我们今夜去哪儿睡?不睡牛棚的话,城西有家新客栈,听说五文钱就能睡一晚。” “回家。”徐牧疲惫地揉着额头。 有些事情,他要和那位小婢妻说清楚,告诉她,以后自己要好好生活,最好离开望州这等边关之地。 当然,作为名义上的夫君,徐牧也会尽力凑出一笔盘缠。 夫妻一场,恩爱不成仁义在。 离着自家破院,约还有几十步路,徐牧抬起头,便看见了炊烟袅袅。 理了理身上的劲衣,将布履上的黄泥磨掉,徐牧才慢慢推开老旧的院门,往破烂不堪的屋头走去。 跟在后边的司虎一脸古怪,印象中,他从没见过徐牧这般的做派,他还记着,前些时候去清馆,徐牧是猴急着在大堂就脱了衣服。 屋头里的人影,似乎听到响动,急忙将虚掩的门关上,慢慢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一条门缝,探出小半个脑袋。 “徐、徐郎?”声音很好听,却隐隐带着疲惫。 “徐牧,你的苦籍夫君。” 门瞬间大开,那姑娘丢掉手里的柴棍,红着眼睛,走到徐牧面前。 还没等徐牧开口,便立即从怀里摸出十几枚铜板,递了过来。 “徐郎,奴家今日卖柴七担,赚得十四文。” 司虎见状,刚要过来拿走,被徐牧眼睛一瞪,急忙努着嘴走到一边。 “你赚的银子,为何要给我?” “奴家赚的……都会交给徐郎,明日起,奴家早起一些,能赚得到二十文。” 若是恩爱夫妻,这时候徐牧便该说“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但他们不是,命运用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一个是穿越而来,一个是逃难所逼。 徐牧垂下头,在微微的月光下,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姑娘,有好看的酒窝和桃杏般的眼睛,鹅蛋般的脸颊上,即便刷了两层锅灰,依旧清秀得动人。 “徐郎,奴家明早寅时便去打柴,或、或能卖二十五文!”见着徐牧不接银子,姑娘有些着急。 徐牧心底,突然有些不舒服。 寅时,则是半夜三四点。 “徐郎,奴家每日吃得也很少,一日只吃一碗芋糊。”姑娘身子哆嗦。 望州城里,多的是棍夫卖妻的事情,那些逃难避祸的苦籍婢妻,被卖到清馆做花娘,是最寻常不过的结局。 她以为,多赚了银子,面前的这位棍夫相公,或许就不会卖她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入城机会,她不想就这么输了。 在入望州之前,为了替父医病,她还欠着银子。很多的银子,足够让她很长时间,都深陷黑暗之中。 即便是个棍夫,只要不把她卖掉,她都想好好活着。 月光铺过院子,映照在各有心事的两人身上。 徐牧一时不知所措,他从没想过要卖妻,而是不知道,该要拿面前的小婢妻怎么办才好。 小婢妻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依然高高抬着纤瘦的胳膊,把十四个铜板,举到徐牧面前。 半柱香过去。 徐牧以为,小婢妻终究是要放弃的。 但没有。 即便手都抖成筛糠了,小婢妻依然倔强地抬着。 “徐郎,银子给你……请、请不要卖了奴家。” “奴家不做花娘,奴家打柴,烧炭,帮工洗衣,都会想办法赚银子。奴家纵使日日操劳,也想活得清清白白。” 接了银子,那就代表着还有希望。 松开嘴唇,她嘴角渗出血丝,瘦弱单薄的身子,在月色中显得越发憔悴无力。 徐牧沉默立着。 有晚风吹起,乱了小婢妻的秀发,也乱了他的心绪。 他犹豫着,终究是伸出了手,握住了裹满湿汗的十四个铜板,也间接握住了姑娘的手。 小婢妻瞬间红了眼睛,遥遥想起那一年差点摔下山崖,她的父亲也是如此,朝着她伸出了手,用力握住,救她于危在旦夕。 “谢谢徐郎,谢谢徐郎!” “回屋吧。”徐牧叹了口气,只觉得手里的十四个铜板,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 “徐、徐郎,奴家煮了芋羹。” 待走入屋,小婢妻急忙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碗,小跑过来。 粗碗里,是煮成糊糊的芋羹,满得快溢出来。以现代人的目光,着实有些难以下咽。但并非说是小婢妻的厨艺有问题,而是古人的吃食,原本就如此。 条件好些的,会和成野菜粥,撒一些肉丝上去。 至于稻米细麦,当然也有,不过都是富贵老爷们的专属,寻常百姓,大多只吃芋薯类的根茎块。 接过芋羹,徐牧刚吃了两口,便觉得像吞蜡一般,难以下咽。 又怕小婢妻多想,只得一口气猛吸下去,还不忘假装痛快地抹了抹嘴巴。 小婢妻急忙又端来一碗热水,放到桌上以后,脆生生地退在一边。 “不用如此的。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姜姓,姜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小婢妻抬起头,目光微微错愕,“徐郎懂诗文?” “略懂一些。”徐牧站起来,原本堆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原本的意思,他是想给姜采薇一些远行盘缠,随后便一别两宽,不再有瓜葛牵连。 但现在姜采薇的模样,但凡他敢说出来,估计都会伤透这个姑娘的心。 再者,身上的那丁点碎银,根本不足够让姜采薇做安家之用。 “明日不用早起打柴,我放了些银子在被褥下,买一床被子,添些家什。” “徐郎,银子奴家能赚的!”闻声,姜采薇大急,声音过于激动,已然隐隐带着哭腔。 她是怕这银子一收,很有可能,过几日便被卖掉。 徐牧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我的意思,是让你帮着我买,毕竟没床被子,我回家睡得也不舒服。” “奴、奴家明白了。”姜采薇声音慢慢放松。 “那你早些安歇。” 姜采薇立在一边,不敢开口挽留,她生怕又惹徐牧不开心。 徐牧走出破院,往前走了近百步,才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回头去看。 果然,隔着木窗,他看见姜采薇可怜兮兮地端起瓦罐,将最后一丁点芋羹倒入粗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牧哥儿,你那小婢妻一日交二十文,一月便是六百文……” 徐牧瞪了一眼,惊得司虎急忙捂住了嘴。 他的牧哥儿,以前可是见钱眼开的主,乖乖,可真是被打坏脑子了。 “司虎,去抱些干草,今夜便睡那边吧。”徐牧叹着气,指着离家不远的一处旧牛棚。 穿越三日,便睡了三夜牛棚。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造私酒 清晨,望州城的街路上,行人寥寥。 “牧哥儿,我们做什么?三狗他们都去城外绑姑娘了。” “绑个犊子。” 徐牧左右看了几眼,带着司虎往前走。 即便是银子来得快,他也不想做脏了良心的事情。 “牧哥儿,你好似变了个人。” 徐牧没有答话,惊喜地抬起头,此时,一辆赶早的马车,正歪歪扭扭地在街路上驶过。 沿途之中,洒下了一片酒香气。 “牧哥儿?你怎的又走神了?” “司虎,跟我走!” “牧哥儿要做甚?” “做酒!” 徐牧语气兴奋,他才想起来,古代的酒,用的几乎都是发酵酿造的法子,度数很低,相当于后世的啤酒,喝起来还有些酸涩。 但如果用蒸馏法来造酒,就完全不一样了,度数极高,烈酒滚喉而过,连毛孔都要舒坦。 而且,蒸馏的材料并不难找,无非是普通杂粮,蒸馏锅的替代品,用陶罐也完全没问题。 带着司虎,徐牧兴冲冲走到集市,花半两银子买了二十斤老苞谷,再到陶器店,好说歹说才杀价到二钱银子,买了三个个灯笼大的陶罐。 待一切就绪,徐牧匆匆赶回破院,准备开始私酒大业。 “小婢妻又出去了。”刚回到,司虎便吐出一句。 抱着陶罐,徐牧怔了怔,抬头往前一看,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起了几摞打好的新柴。 离着不远的旧牛棚,也重新清理了一遍,棚子上铺了稻草,棚子里放了一张老木床,床上,整齐地叠着一张新被子。 徐牧心头微微感动,即便再破再烂,这间破院,难得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司虎,搬木桶过来洗干净。” “还有那些老苞谷,搓了苞米也洗干净。” “牧哥儿,我不吃苞米。” “要不要吃好酒?” “富贵楼的二月春?” “呸,那算个卵好酒,你听我话,过几日我请你吃天下最好的酒。” 徐牧信心百倍,蒸馏酒一经面世,在这个时代,必然是极为惊人的奇迹。 揉了揉额头,徐牧突然想到什么,将牛棚清理了一半位置过来,把陶罐木桶之类的物什,统统搬了进去。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说法,谁的拳头硬,那就是说法。 徐牧可不想大业未兴,便被一些狗犊子搞了盗版。 洗干净搓下的苞米,放入木桶,徐牧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兑了井水比例,随后寻了一件破冬袄,紧紧盖在上面,坐等发酵成酒。 事实上,只要他愿意,直接可以用酒楼里的黄酒来蒸馏,但这样一来,纯度必然会降低,也达不到蒸馏的灼烈口感。 索性,照着全套方法来做,到时候出了问题,也能吸引一番教训。 “司虎,找些东西压住。” 司虎溜着院子跑了一圈,抱来几坨石头,甚至还抱来了一把生锈的老柴刀。 “哪儿来的刀?”徐牧脸色一惊。 大纪律法,寻常百姓若是私藏铁制武器,可是重罪。私酒才刚起步,他可不想出什么纰漏。 “嘿,牧哥儿你忘了,官差都见过的,这把老柴刀又锈又钝,都懒得登记了。” 徐牧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原主人的记忆里,除了清馆里的花娘,剩下的,便是一些狗屁倒灶的记忆点了。 “牧哥儿,啥时候才能吃酒?”司虎抹着手,蹲在地上,出神地看着被冬袄盖住的木桶。 “不急,过几日便有。” 徐牧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这第一份蒸馏酒,除了给司虎小尝几口,剩下的,都用来打响名头。 放在后世来说,这叫体验营销。 “司虎,别看了,先休息一下。” 忙活了大半天,徐牧着实有些累了,又见着姜采薇刚买的新被子,不知觉困意添了几分,刚上了木床,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醒过来,已经是天色昏黑。 揉了揉眼睛,徐牧远远便看到,院里的那间小破屋,昏暗的桐籽油灯下,小婢妻忙碌的身影,随着灯光不断摇曳。 徐牧起了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院子牛棚的边上,已经搭了一扇柴门。 不用说,肯定是姜采薇做的。 犹豫着下了床,徐牧原本不想惊动姜采薇,却不料动作终究大了些。 姜采薇惊喜地小跑出来,和昨夜一样,还没开口,便把手里攥着的铜板,递到徐牧面前。 “徐、徐郎,奴家今日帮工洗衣,赚二十文。” 那只手,分明都泡肿了的,天知道这一日时间,她洗了几桶衣服。 徐牧犹豫了下,第二次把铜板接了过去。 这模样,都跟个上门收债的小恶霸差不多了。 姜采薇却显得无比高兴,又匆匆跑进屋里,端了一个粗碗过来,依旧是芋羹糊糊,不同的是,这一次糊糊上面,和了些野菜。 “你吃了么。” “奴家吃了二大碗。” 徐牧才不信这些鬼话,摆了摆手,“我在酒楼吃过了,你自个留着吃。” 怕姜采薇不信,徐牧还故意噎出了一个饱嗝。 “你吃了吧,我都饱了的。” 捧着粗碗,姜采薇站了一会,终于相信了徐牧的话,脆生生地转身回屋。 不久,屋里的桐籽油灯下,一个垂头吃饭的瘦弱人影,动作虽然显得略微僵硬,却吃得无比欢欣。 徐牧转过头,露出了笑容。 章节目录 第五章 逼债小婢妻 四日过去。 牛棚里的木桶,已经发出了淡淡的酒香气。 “牧哥儿,我就喝一口。” “再等一会。” 若是时间富余,徐牧巴不得再等个几天,等到完全发酵。 那时候的苞谷酒,经过蒸馏之后,才是最爽口的。 但现在的情况,把太多的时间耗下去,显然是不明智。 “司虎,起土灶!” 发酵成酒,接下来,便是蒸馏了,这才是真正的重头大戏。 司虎虽然一脸发懵,但也没有犹豫,急忙照着徐牧的话,很快垒起了一个土灶,又稀里哗啦地搬了一大堆的柴火过来。 深吸一口气,徐牧盘算着脑海中的蒸馏法子,迅速将木桶和陶罐摆好,将早折好的芦苇杆,嵌入细小的小孔中。 “司虎,起火。” 土灶中的火势,很快燃了起来。 不多久,整个院子里,一股股醇香的酒味,也随着弥漫开,惹得司虎不断舔着嘴巴。 “牧哥儿,这哪儿的酒气,好香啊。” 岂止是香,更是爽口。 可惜的是,这个年代由于粮食稀少,很少用在酿酒上,大多是用些杂粮,出酒的比率不见得多高。 二十斤苞谷,发酵后蒸馏,也不过两三斤好酒。 “牧哥儿,我尝一口。” 徐牧笑着,舀起一勺酒递到司虎面前,司虎迫不及待地便鼓着眼睛,一口气吸了个干净,随后,脸色涨得通红,舒服得要手舞足蹈起来。 “牧哥儿,这酒太劲道了!” 徐牧垂下头,也微微尝了一下,比起后世的蒸馏醇酒,味道还要差些,不过在这个时代,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司虎,去拿几个酒坛装酒。” 徐牧长长呼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私酒的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徐郎,吃饭了。”这时,姜采薇突然走出,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徐牧怔了怔,发现不知觉间,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下去,原本他还想着拿私酒去街市上,看来只能等明天了。 夜风一下子凉了起来,将袍子披在身上,徐牧正要往屋里走去,冷不丁的,立即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向破院门口。 不知何时,已经有五六道人影,站在了那里。 为首的,是一个全身华贵的老妪,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露出淡淡笑容。 老妪后边,站着五个全身劲装的男子,乍看之下,便知是护卫一类的角色。 “我都听说了,牧哥儿最近性子有些不对,连姑娘都懒得去绑了。” 根据原主人的记忆,这一位,便是望州城里最大的二道皮条,杀婆子。 先前便是和马拐子合作,让棍夫去城外绑逃难姑娘,再卖到清馆做妓,卖到富户家里做贱妾。 原本走出屋子的姜采薇,看到杀婆子到来之后,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哆嗦着身子缩到门后。 “杀婆言大了。”徐牧堆起笑容,“望州城里都知,我牧哥儿是个没胆的主,每日有顿饱饭吃,便算活得下去。” “牧哥儿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杀婆子拍了拍手,扶起鲜亮的绸裙,在旁边的木椅坐下。 “我很奇怪,都几日时间了,牧哥儿还没有卖妻。” 徐牧微微皱眉,“为何要卖妻?”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整个望州城里,哪个棍夫不卖妻?你先休了,再把小婢妻卖了,苦籍一空出来,过个几日,自然又会有几两银子的生意。” “何况,你家的这口小婢妻,还欠着十五两银子。若是不卖,这银子的账,你来背么?” 徐牧怔了怔,转过头去,发现姜采薇已经垂下头,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冷风中越来越抖。 “别看了,我可不会骗你,她老父病死之前,可是个痨鬼,单单是帮忙抓药的钱,都花了三四两。”杀婆子将手缩回衣袖,好笑地开口。 徐牧沉默地立着,他猜得出来,姜采薇欠的,最多不过几两银子,在种个吃人的年头,利滚利是最寻常不过的套路。 门后边,姜采薇已经红着双眼,不知所措。 “徐、徐郎,我、我——” “别说话,回屋。” 几十万的难民,足够让望州城里的九流生意,重新开辟出一条新路子。 “牧哥儿,咱也算半个熟人,你写好休书,让开一些,我把这贱婢带走,没你的事儿。” 徐牧依然不想让开,后头的司虎见着不对,也急忙走到徐牧身边。 “我明白了,老身都明白了,这不会是——,咱们的牧哥儿,打桩子打上瘾了?舍不得了?” 杀婆子身后,五个劲装大汉,端着哨棍放肆大笑。 笑声很大,传入屋子里,如同烧烫的绣花针一般,刺痛了人的耳朵。 坐在床边,姜采薇颤着身子,一脸的绝望。 她抬起头,透过木窗,看着那个挡在屋子前的身影,心底越发愧疚。 把手伸入怀里,将还没得及给出去的十九个铜板,她数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收拾好仅有的两件老旧罗裙,她起了身,掐肿了自己手臂,才让脚步迈得平稳一些。 她读过书,知道天地不仁万物刍狗的道理,命运像一条毒蛇,总吐着信子寸步不离。 惨然一笑,她抱着包袱,哆嗦走出了门边。晚风很凉,凉透了身上每一寸肤肉。 “我家那口的账,我牧哥儿帮着还了,三日后,杀婆自可来取。” 姜采薇顿在原地,随后又蹲在门桩上,像孩子一样抱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徐郎,今夜入屋睡 “牧哥儿变了的。”杀婆子似是叹息,又似在生气。 “上一轮,莫不是让那些家丁,把脑子捶傻了?啧,连酒都买不起了,要自个来酿了。” “十五两银子,三日后我便来取,你交不出,便跟着那口贱婢,一起去死吧。” 杀婆子起了身,缓缓往破院外走去。 那五个劲装大汉,似乎觉得不够解气,离开之时,偏又用哨棍胡乱敲了一顿,将院门都打断了。 司虎骂了句娘,便要抄哨棍冲去,却被徐牧用手拦住。 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法对抗整个望州城的灰暗利益链。 “徐郎,对、对不起。”姜采薇红着眼睛,从屋子里走出,声音带着浓浓哭腔。 “你要谢牧哥儿,换成其他棍夫,老早打完桩子就卖了!”司虎愤愤不平,嚷了句之后,跑到一边开始收拾。 “徐郎,今夜入屋睡。”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如蚊子般细微。 徐牧何尝不知道,姜采薇想以身相许,估摸着他要是进了屋,便会是一场春宵。 但他不想,他和姜采薇现在,并非是恩爱,而是被捆绑在一起。 先前是苦籍,现在是十五两。 徐牧只觉得,两人似乎被绑得越来越紧了。 “我睡牛棚就行,这两日就不要出去打柴了。” “徐郎,我会赚银子!” “听我说。”徐牧叹着气,“留在屋头里,替我多垒几个土灶,最好搭一些木栏,遮住院墙。” 私酒的生意刚刚起步,徐牧可不想太多人知道。 “奴家……知晓了。” 姜采薇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十五两银子,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无异于是登天的数字。 “去睡吧。” “我先前收了你的铜板,便是答应了,不会卖妻。” 姜采薇转过身,任着泪水顺着脸庞淌落。 …… 一大早,徐牧便吩咐司虎把几个酒坛堆好,寻了架老木车后,便叽叽呀呀地往街市推去。 望州城里,酿酒的老铺子不少,几乎垄断了城里的所有生意,寻常百姓酿私酒,也只是用来自己喝。 像徐牧这样刚有几坛,便推到街市做买卖的,少之又少。 “一坛三两。” 三两,只是徐牧起步的价格,若是名头打出去,只会涨得越来越多。 “一个棍夫酿了酒,还一坛三两,这倒是稀奇,老酒铺的二月春,百年的字号了,都只敢卖二钱银子。” “强卖么?” 等到日上三竿,已经有不少来往的人,围在木车前,在其中,亦有不少,认出了徐牧的棍夫身份,一时更是好奇。 徐牧笑了笑,在木车板上列开一排小酒杯,挨个倒了些进去。 瞬间,醇香的酒气,一下子扑入围观的人鼻子里。 “这酒香儿,有些不错。” “列位,这一杯不收银子。”徐牧拱手抱拳,目光抬起,看向对面的富贵酒楼。 私酒要打出名头,首选的目标,便是望州城最大的富贵酒楼。 “我饮了!” “来,共饮一杯!” 如徐牧所想,蒸馏过的私酒,无论是口味,还是灼侯的爽感,都比普通发酵酒要好得多。 没等多久,木车前的人群,已经脸色涨红,激动地热闹起来。 “喂,替我舀二两。” “我舀半斤!” “这酒喝下去,好似做了仙官。” “美酒不可估价。”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四坛私酒,便卖去了三坛。 捧着六七两银子的司虎,像孩子一般欢呼起来,差点没抱着徐牧亲上两口。 “还有一坛呢!喂棍夫,还有一坛呢!”来晚的人,手慢无了,自然不肯干,纷纷指着木车上最后一坛私酒。 “这坛子,有人先要了。列位若是喜欢,几日后可再过来。”徐牧语气平静。 司虎鼓起眼睛,抄起哨棍,凶神恶煞的模样,终于让愤愤不甘的人,退后了一些。 待人群终于退散,徐牧依然稳稳而立,没有收档的意思。 对面的富贵酒楼,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也沉默地站了许久,最终招了招手,喊来一个走堂小厮。 “我东家说,让你带着酒来一趟。”小厮仰着鼻子开口。 徐牧舒出一口气,也不介意,嘱咐了司虎一番,抱着最后一坛私酒,跟在走堂小厮后面,走入富贵酒楼。 古人有云,酒香不怕巷子深,对面的富贵酒楼,看了这么久,终究是会好奇,忍不住的。 “你酿的酒?” 酒楼的胖子掌柜叫周福,眯起眼睛饮了一杯之后,神色变得惊喜,却又很快掩藏了去。 “有些涩了,说到底,还是比不上二月春。” “周掌柜真是行家。” 徐牧淡淡一笑,抱着酒坛便往外走。 这一下,轮到周福急了,他可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小棍夫,居然是滚刀肉的主。 望州城里,哪家酒铺子不得舔着脸来巴结,毕竟富贵酒楼日常所需的酒,至少是上百坛。 “稍等,先稍等。”周福干笑一声。 “这样如何,每坛酒一两银子,有多少我要多少?” “三两,少一文都不卖。”徐牧笑着摇头。 “太贵了些,望州城里可没多少人吃得起。” 穷人是吃不起,但那些富商官宦,巴不得日日泡在酒坛里。 “周掌柜若不要,我便去另一家酒楼看看,免得都耽误时间。” “等、等等!” 周福咬着牙,想不通面前的小棍夫,哪里来的底气。 不过,确是好酒无疑。若是被其他酒楼占了先机,抢了生意,这损失就可怕了。 “我先要五十坛。” “没问题,十日后来取。” 周福怔了怔,“十日?这有些太慢了的,二月春的老酒铺,三日便会送一批。” “好酒所需的工序,可不是那些老酒铺的酒能比的。” “这……好像也是。” “周掌柜,劳烦先付一笔定金?” 周福不悦地皱起眉头,“你要多少。” “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你是个棍夫,若是拿了银子便跑,我哪儿找去?” “周掌柜若是不愿意,自然会有另一家酒楼愿意。” 徐牧也懒得啰嗦,抱了酒坛,便想着往外走。 “给给!三十两!小棍夫你要是敢骗我,我有的是人,杀你全家!” 将一袋银子丢在桌上,周福声音骤冷。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拜东家 走出富贵酒楼,徐牧长长松了一口气。 周福的三十两定金,再加上刚才卖酒得的六七两,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而做蒸馏酒的本钱,也拢共不到二两,何等暴富。 即便留出十五两替姜采薇还账,剩下的,完全足够酿出第二批私酒。 “牧哥儿,刚才马拐子派人来找了,让我们去巷子一趟。”司虎涨着脸色,声音带着怒意。 这一出,徐牧早就想到了。利益所驱,他造私酒的事情传出去之后,马拐子肯定要想着捞一笔。 “牧哥儿,他们要是敢抢银子,我就和他们拼了!” 拐子堂,说到底也是一个闲散组织,棍夫加入的初衷,无非是有个后台倚靠。 但现在,似乎是反了的,马拐子只把他们当成敛财的工具。 说实话,徐牧早就想脱离了。 “先别理他。”徐牧皱起眉头,若是去一趟巷子,入了马拐子的地头,起码要被扒掉一半银子。 “司虎,你等会去街上请几个赶马夫,便说跟车一趟,给一钱银子,记得要壮一些的。” 一钱银子,便是一百文,至少是平时赶车的三四倍。 很快,五个壮实的赶马夫,便扯着马车匆匆赶了过来。 当看见东家是一个棍夫的时候,难免神色怏怏。 “先见个礼。”徐牧露出笑容,将一把铜板抓在手上,每个人至少发了几十文。 这一下,原本有些不岔的赶马夫,脸色都变得热忱起来。 这年头就是这样,穷人最大的本事,便是保证自己能赚到银子,家人不会挨饿,至于如何享乐,那是富贵老爷们才考虑的事情。 “我有个建议。”徐牧拍了拍手,“我希望列位,能做我的雇工。” “每月几钱?”为首的一个马车夫,沉默了一番开口。 其余的四个马车夫,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要是给个一二钱的,还不如自个拉私活。 徐牧平静地伸出两根手指。 “二钱?东家真大方。” 五个赶马夫神色叹息,二钱银子,也只和平时差不多。 “我的意思是,二两银子。”徐牧冷静回答。 “什么!” 不仅是赶马夫,连司虎都惊了,恨不得立即用手捂住徐牧的嘴。 “牧哥儿,这、这如何使得。” 徐牧语气不变,“这二两银子之外,跟车一趟,便多算一钱,十趟则是再加一两。” “东家,你说的都是真的?” 五个赶马夫,都是年轻气盛的好汉,这会听到徐牧的报价,已经纷纷忍不住了。 “自然是真的。”徐牧语气微微一变,“今日在街上,你们应当也知道了,我做的是私酒生意,难免会惹到人。我的意思是,哥儿几个有银子一起赚,若碰到挡财的人,也请一起帮忙,可否?” 五个赶马夫再度陷入沉默,这虽然还不是刀口舔血的活计,但总会有些危险。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等生于这般世道,活了一番,无非是为了高堂有寿,妻子有食。我徐牧再问列位,敢同行否!” 五个赶马夫咬着牙,最终狠下神色,齐声开口,“好,那我等便拜你为东家!” “若是不放心,我明日拟一份公证,送去衙门。” “但须记得,既然拜了我为东家,以后行事,便以我为先。” “听东家的!” 五个马车夫下了车,齐齐抱拳。 “且散,明日一早再过来。” 回家的路上,即便憨厚如司虎,也忍不住埋怨一番。 “牧哥儿,雇个赶马夫,最多一月半两,都有多的了。” “你不懂,我雇的不是人,雇的是人心。” “牧哥儿,你说的是啥?我怎的觉得,你真好似换了个人。” 一路上,司虎还在喋喋不休,差点要忍不住脱下徐牧的裤子,看看屁股上的伤疤印记。 徐牧气得抬腿,踹了三四条街。 待回到破院,不仅是徐牧,连着在揉屁股的司虎,也惊得停下了动作。 此刻,在他们的面前,整个破院似乎是改头换面了一般。 首先是院墙,破烂的位置都用泥浆重新抹了一遍,另按着徐牧的要求,搭建了一排的木栏。 昨夜被杀婆子弄坏的木门,也重新换了一扇,看着就坚实不少。 院子里,离着牛棚不远,已经打好了几个土灶,连着木柴都重新打了好几摞。 此刻,浑身是泥垢的姜采薇,看到徐牧回来,一下子停了手里的动作,脆生生地站着。 “徐、徐郎要是不满意,奴家再修一遍。” 还修个鬼啊,已经是很好了,连徐牧都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一个黑心丈夫一般。 “很好了,不用再修。” 徐牧的这一句,让姜采薇脸色变得无比高兴,急忙洗净了手,跑入屋里,端了两个粗碗走来。 依旧是芋羹糊糊,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芋羹糊糊上,还洒了一些肉丝。 司虎喜得眼睛发直,接过粗碗便立即吸了起来。 “奴家今日打柴,恰好捡到一条江鱼,徐郎,你、你也吃吧。” “你吃了么。” “瓦罐里还有的。” 犹豫了下,徐牧点点头接过粗碗。 姜采薇抿嘴微笑,又怕被徐牧看见,急忙红着脸转过身,跑去瓦罐那边,将余下的芋羹倒入粗碗,便捧着蹲到地上,准备吃起来。 徐牧一直看着,心头莫名的一酸。 他起了身,走到姜采薇面前,伸出手便拖着走回桌边。 “徐郎……奴家不能上桌,邻人会笑话的。”姜采薇捧着粗碗,脆生生地开口。 “一家人不吃两桌饭,在我这里,便是这个规矩。还有,我刚才在外面吃过酒了,现在不想吃肉。” 不由分说,徐牧便将两人的碗换了过来。 捧着碗,姜采薇呆了一会,才低下头,大口地哈着气,不让眼泪流出。 “明日不要再出去打柴,留在屋里,帮我看着火候就行。”捧起碗,徐牧一下子吸了个干净。 “屋里还缺什么,也可以说出来。” “徐郎,奴家什么都不缺,奴家很高兴了……呜呜。” 将头垂下,姜采薇终究是哭出了声。 章节目录 第八章 一骑老马过人间 按着徐牧的要求,第二天一大早,五个赶马夫都驾着车,准时赶来。 徐牧走出屋头,脸色一阵欣慰。 他原本还担心着,会不会有人觉着太过涉险,便撂担子不来了。 还好,都算好汉子。 “司虎,发马褂。” 司虎努着嘴,将五件新褂儿一一发到五个赶马夫手里。 “我识些字……东家,这写的是徐家、徐家——” “徐家坊。”徐牧露出笑容,“我得空便去衙门公证,今日起,列位便是我徐家坊的人。” “东家,这敢情好!这褂子,布料还挺不错的。” 当然是不错,这褂子的布料,至少花了一两银子。穿越而来,徐牧深知团队的重要性,团队统一了,做起事情来,才能事半功倍。 “东家,我们等会做什么!”穿上褂子,为首的一个光头大汉,认真问道。 徐牧记得,这大汉好像叫陈盛,隐隐是几个赶马夫的领头。 “陈盛,让兄弟们带足两日的干粮,还有哨棍,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城。” “出、出城?”陈盛脸色一惊,要知道,望州城外,可是有几十万的难民,饿殍千里。 “东家,出城要作甚?” “收粮食,酿酒。” 徐牧已经打听过,其他的一些大的老酒铺,都是要出城收粮的,毕竟整个望州城被难民围着,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能收。 要收,只能出城。 望州城外,远一些的地方,亦有不少乡镇,多多少少都会有储粮。 富贵酒楼五十坛私酒,那就要三百斤左右的粮食,而且,徐牧的目标,又何止单单一个富贵酒楼。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重金雇用马车夫的原因。 “我们都听东家的!” 徐牧点点头,准备走出院门,却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往后看去。 小婢妻姜采薇立在院子正中,神色间写满了担忧。 “夜晚自个在家,记得关好屋子,如有贼人入屋,便往后头巷子跑,跑去官衙那边。”犹豫了下,徐牧开口。 “奴家记得了……徐郎等等。” 姜采薇一下子变得焦急,慌忙跑回屋里,取了一个小瓷瓶,慌不迭地跑到徐牧面前。 “先前买的,是止血膏,当家的小、小心一些。” “你也记着我说的。” “徐郎别担心,奴家一定记着。” 徐牧沉默地转过身,坐上了陈盛的马车。 离开院子远一些,他终于敢抬起头,看着院子里的小婢妻。 却不曾想,姜采薇一直仰着头,目随马车离开。 目光一碰,徐牧急忙侧过脸,将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东家,若是不放心嫂子,可以让我家那口子,过来陪夜。”驾着马车的陈盛,突然开口。 “再说吧。”徐牧沉沉叹了口气,他发现和姜采薇绑在一起的绳结,好似是越来越紧了。 “东家,您坐稳了。” “出城——” 五架马车速度飞快,不到多时,便驶出了望州城南门。 …… “东家,都是尸体。”驶出城门四五里,面前的景象,却越发让人心惊。 徐牧原本还以为,北门的那边的难民,不会有多少绕到南门,毕竟半座城的距离,对于难民来说,也是极吃力的。 但他想错了,不知何时起,已然是越来越多的难民,密密麻麻地堆在了南门外。 沿途之中,靠近官道的树木,几乎都被刨了树皮,扒了绿叶。 不时有饿死的难民,被人草草掩埋在泥坑里,有的泥坑被雨水浇开,还会露出乌黑水肿的尸肉。 尸体上,一些干净点的肢节,还留有浅浅的牙印。 五列马车缓缓停下,直至天色渐暗。 “东家,别埋了,埋不完,埋到天黑也埋不完。” 徐牧停了手,立在一处新土前,神情久久沉默。 没穿越以前,他以为的“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只是写诗人的一种浮夸,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真的会发生。 假设他穿越的是一个王霸之气的皇帝,或许还能把朝纲振一下,但他只是棍夫,烂到泥巴地里的大纪棍夫,一切都无能为力。 “挂上马灯,出发。”徐牧声音发冷。 “传东家的话,挂马灯,勒紧缰绳。”陈盛回过头,冲着后面呼喊。 马灯悬在马脖上,在昏暗的夜色中,透出一洼洼的亮堂。 “呼号——” “天公老爷坐堂前。” “唤我三更去载仙。” “满城尽是云烟色。” “一骑老马过人间。” “吼吼!” 五个赶马夫,肆意的呼号声,破开愈渐死寂的黑暗,往着前方,匆匆急奔而去。 徐牧转着目光,心底有股说不出的难受,越来越沉,压得胸口透不过气来。 …… “东家,到了。”勒住缰绳,陈盛小声开口,他看得出来,徐牧的面色有些不好。 “下车吧。”将脑海中的情绪驱散,徐牧缓过脸色,率先跃下了马车。 面前的镇子,叫周公镇,离着望州城,已经有快五十里远。 由于是夜晚,远远看去,零零散散的灯火,如星辰点缀一般,无规则地散落各处。 出示了牙牌,又送了些碎银,守着城口的几个大头兵,才嬉笑着让徐牧等人入了城。 “东家,我以前来过这里,离着城门不远,有间小客栈。”陈盛几步走近。 “马车放到驿口,记着,都把哨棍带上。” 徐牧终归是不放心,特别是出了城,看见几十万难民的惨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但没法子,他要造私酒赚银子,收粮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陈盛,告诉哥几个,晚上睡觉时轮流值哨,两个时辰一轮。” 这种弱肉强食的年头,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做捕猎的野兽,另一个,则是做躲在树洞里的小白兔。 徐牧不想做兔子,所以,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成一只别人不敢轻易进犯的野兽。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富贵险中求 一夜过去,平安无事。 徐牧有些后怕,幸好安排了人手值夜,他听说同样有两个走商的贩子,在夜里熟睡之时,被人偷偷割了脖子,身上银子和带着的货,都被人扒光了。 即便是镇里的官差来了客栈,也只是晃了一下,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命贱如蚁的年头,普通人能多活几年,便算一件幸事。 “东家,都打听清楚了。周公镇最大的粮行,是李记粮行,离着客栈不到半里的路。” 陈盛从外面走回,声音隐隐发沉。 “不过,望州的二月春酒铺,先前一直是李记粮行的大客。” 同行内卷,如果要造私酒,二月春老酒铺,是拐不过去的对手。 “先去看看。” 陈盛点点头,带着徐牧几个人,推开围堵的人群,往镇头的李记粮行走去。 还离得有些远,徐牧便已经看见,至少有二三十人的帮工,各自背着棍棒,在遮满草布的粮行周围,来来回回地走动。 粮商囤粮,很多时候,都是乱世开启的恶兆。 “东家,我进去问问。” 待陈盛去而复返,便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米商走了出来。 没想到,走出来的米商,只淡淡扫了徐牧两眼,便再无兴致。 “米麦一车十两,杂粮一车三两。” 杂粮一车三两,价格比起平时,几乎翻了两倍。至于米麦就不说了,更贵得离谱,当然,这年头也没人会用米麦来酿酒。 徐牧皱住眉头,“贵了些。” 米商冷然一笑,“你若是嫌贵,自可去乡下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下次你折返回来问,我会涨一倍,爱买不买。” “我并非只买一次,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望州城附近百里,我李记粮行有的是主顾,我可不缺你这一位。” 收粮囤粮,徐牧猜得出来,附近一带的粮食,几乎都被这些米商收光了,再加上难民围城,粮食更显得稀少。 即便去了下一家粮行,估计价格也高不低。 “嘿,不买便滚!一个破落户,装什么大掌柜。”米商冷笑吐出一句,便往后走去。 司虎勃然大怒,就要抽出哨棍,却被徐牧紧紧拦住。 当然,也难怪司虎会如此,贵了一倍价钱不说,这态度,简直要拽得没边了。 “牧哥儿,咱们怎么办?” 徐牧也脸色不好,三两一车,看模样价格也谈不拢了,哪怕只收五车,便是十五两,再者,还要预留出十五两帮小婢妻还债…… “陈盛,附近的村子远不远?” 陈盛仔细一想,“东家,远倒是不远,但怕有剪径贼。” 剪径贼,即使堵路劫匪。 乡野之地,比起有官差巡行的镇子,更是危机四伏。 何况,还不一定收得到粮食。 “喂,你等等。” 这时,原本走入粮行的米商,又转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冷冷笑容。 “破落户,在镇子外的十里之地,有个粮棚,刚好有五车米粮。” “然后呢?”徐牧眯起眼睛。 “二十两,五车米麦粮。这价格,你哪儿都寻不到。” 徐牧一直相信,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镇外十里的粮棚?估摸着是没办法了,才低价卖出去。 “十两。” “十五两。” “十两,另外,你需立一个公证,若是不卖,我大不了明日入乡收。” 米商狰狞一笑,“也罢,我也不与你这个破落户争。你且记住,给了你公证,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我休戚无关。” 徐牧冷冷点头,“好说。” 有了公证,他料定米商也不敢作假,否则拿到衙门,即便能逃脱罪责,但花的银子也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最大的可能,是那五车米麦粮,很难拉回望州。 但徐牧是没办法了,即便是买杂粮酿酒,这价格也让人咂舌。何况,离开李记粮行,不见得会买得到。 “来个伙计,带他去拿粮。” 米商收了银子,立了公证,便转身往粮行走去。 经过臃肿的粮仓,米商露出满足的笑容,继续又往前走了百步,才拐过身子,进入一个精致奢华的房间。 房间里,七八个媚态绽放的花娘,正如莺燕一般,不断来回陪着酒。 “他买了?”坐在边上的一个瘦弱男人,淡笑着发问。 “买了,今晚会死。”米商狞笑着坐下,伸出肥胖的手臂,拥住一个走来的花娘,“我已经通知难民帮,今晚劫粮。” “一个破落户,他想伸手捞财,莫得办法,只能把他的手斩了。” “他不该碰私酒。”瘦弱男人松出一口气,“一个棍夫刁民,赚些刀口银子就好了,偏偏学人走商道。富贵酒楼的周掌柜,左右也是个傻子,听说还预付了定金。” “莫理那个死鬼破落户,卢兄的二月春,看来又要大卖一场了。” “哈哈,好说。” …… 天色昏暗之时,在周公镇外十里之地,那位伙计总算是找到了隐蔽的粮棚。 徐牧很怀疑,这带路的小伙计是在故意拖着时间,连着指错了好几次路。 “司虎,打一顿。”徐牧冷冷开口。 司虎揪起粮行伙计,狠狠捶了好几下,才让那小伙计嚎啕着逃开,翻身上了马,哭啼着往周公镇回赶。 “东家,有些不对。”陈盛皱着头走来。 “粮食有无问题?” “这倒没有,我都看过,确是好粮……但现在天色昏黑,这么赶回去,很可能会出事情。” 天色一暗,连附近巡逻的官军都会回营。 “东家,不如寻个地方休息,明日再赶回望州。” “不行。”徐牧摇着头,“夜里留在野外,危险更大。” “东家,那——” “陈盛,让哥几个挂上马灯,哨棍也绑上石皮,赶回望州。” 徐牧早知道会涉险,但没法子,这一趟粮食若是取不到,误了时间,和富贵酒楼的第一遭生意,便算毁约。 同样也是个死。 “哥几个。”徐牧咬着牙,将哨棍抓在手上,“哥几个都是带着卵的好汉,我便直说了,这一趟赶回望州,每人加一两银子。” “富贵险中求,拼着一副好胆,过个几年,我等也是富贵老爷!” 五个赶马夫闻声,尽皆露出期盼而又坚毅的神色。 “司虎,你打头车!” 在一旁的司虎,摩拳擦掌之后,翻身一跨,便上了马车。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有惊无险 月色辉映下,一条狭长的泥路。 五辆马车排成长蛇,车轱辘滚得飞快,不时打起一阵阵的尘烟。 “牧哥儿,前面是官道,安全了的。”坐在头车上的司虎,回头大喊。 却不料,后头的徐牧冷冷吐出一句。 “司虎,往小路拐。” 小路回望州,不仅难行,还要多绕十余里,但确是眼下最安全的法子。 官道?官道早已经没有官兵巡行了。 “东家,被剪道了!” 眼看着五辆马车就要绕往小路,却不曾想,在小路的岔口处,已经堆满了断树,层层叠叠的,至少有半人高。 不仅如此,前方毫无预兆的,出现了无规则晃动的火光。 隐隐还有疯狂的呼吼声。 “东家,是难民!那些难民怎的知道我们会回望州,连道都剪了。”陈盛声音惊颤。 “熄马灯。”徐牧咬着牙,目光迅速环顾四周,“往右边林子走。” 听见徐牧的话,五辆马车立即熄去了马灯,只凭着微弱的月光,循着林子里的路,艰难地往前行驶。 一般情况下,难民绝不会这么疯狂,毕竟还饿着肚子,有气无力的,哪里会想着追赶什么马车。顶多是追一阵,见着追不上便会放弃。 但现在,后面的难民简直跟疯了一般,在月光的辉映下,如同被热油烫开的蚁群,密密麻麻的,四面八方都有,疯狂扑来。 “老天爷不管,官儿也不管,我等这些狗民,饿死了怎办!那便吃树皮,吃马,吃人!左右都是个死,却不能做饿死鬼!” 一道极具蛊惑的声音,在后头怒喊起来。 伴随着的,还有声声高涨的附和。 “东家,这些人都疯了!”陈盛拼命赶着马,语气已经带着惊恐。 “快走!” “后车的,把粮袋划破,扔两袋米麦下去!” 后车的赶马夫闻言,急忙照做,撕开两个粮袋,便推了下去。 瞬间,米麦的粉尘扬到半空,让那些步步紧逼的难民,先是滞了一会,然后便疯狂地朝着地面扑去,即便还是生粮,却已经等不及,连着脏兮兮的泥土,一把一把地塞入嘴里,滚过喉头咽入肚子。 不管如何,总算是拉开了一些距离。 徐牧难得喘了口大气,危险还远没有解除,嗅到米麦的味道,越来越多的难民,又跟着尾随而来。 有几个疯子一般的,赤脚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攀住马车。 “提棍!” 最后的赶马夫闻声,急忙抄起哨棍,往旁狠狠捅过去,捅了好几次,几个疯子难民终于被捅开,跪在地上愤怒嚎啕,疯狂撕扯着乱蓬蓬的头发。 “东家,偏离路线了。”陈盛咬着牙。 “无事,先把难民甩开。”徐牧疲惫地揉着额头。 若是被难民围住,极大的概率,会死在其中。 徐牧敢笃定,必然是有人捣鬼,想把他截死在半路中。 “东家,后面有声音……又跟来了!”最后头的赶马夫,发出惊恐的呼喊。 徐牧冷着脸,迅速思考之后,沉声开口。 “陈盛,你去把马灯都拿来!司虎,下车捡几根大些的树枝。” 待陈盛和司虎都匆匆跑来,徐牧急忙跃下马车,以马车长度为距离,迅速将树枝用麻绳绑好,悬挂上马灯。 随后,举起手里的哨棍,狠狠往老马腹部捅去。 老马吃惊长嘶,拖着四五根悬着马灯的树枝,疯狂往前奔去。 “快,上车。” 徐牧不敢耽误,催促了一番,和陈盛两人,各自跳上一辆马车,循着另一个方向,继续驾马奔袭。 而那辆挂满马灯的马车,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徐牧远远看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马灯全熄,隐隐还听得见那匹可怜老马,发出凄凉的痛嘶。 “可怜那匹老马……要被活吃了!” 徐牧也一时沉默,不过,用一辆马车的代价,换来平安回到望州,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哥几个,绕回小路。” 虽然还偶尔遇到冲撞的少量难民,但还好,余下的四辆马车驾得飞快,不多时,已经遥遥看见了望州城的轮廓。 “东家,城门关了。” 即便是白日,为了防止难民入城,也只开半扇城门,何况现在是深夜时间。 “没事。”徐牧脸色平静。 他若是没点准备,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早就被嚼成渣滓了。 司虎已经跃下马车,拿着一小袋碎银,从城门缝隙中丢进去之后,很快,半扇城门缓缓推开。 “下次再晚些,你可得加银子。”一个睡眼惺忪的守城兵,一边捧着钱袋,一边骂骂咧咧地开口。 徐牧微微拱手,带着余下的四辆马车,迅速入了望州城。 “牧哥儿,你那小婢妻,又来接你了。” 刚入城门不远。 循着司虎的声音,徐牧刚抬起头,便看见了一脸疲惫的姜采薇,单薄且瘦弱的身子,立在一堵墙下,瑟瑟发抖。 待看见车队回来,喜得迈开脚步,便狂奔而来。 徐牧胸口有些发涩,犹豫了下,也跃下了马车。 “徐、徐郎。” “让你留家里,这都夜了,还出来做甚。” “奴家担心徐郎。”姜采薇垂着头,声音如蚊。 “街上棍夫又多,还有老酒鬼醉街发疯——” 哐啷! 一把老柴刀,从姜采薇身上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徐牧怔了怔,后头的司虎等人,也同样怔了怔。 姜采薇红着脸,急忙把那柄又锈又钝的老柴刀,捡起来抱入怀里。 徐牧胸口,只觉得酸涩的感觉,越发强烈。 明明就很怕,明明就身子娇弱,却偏偏还要抱着老柴刀,等着他回来。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牧哥儿翅膀硬了 四车粮食,加起来至少有四百余斤,而且都是米麦,属上等粮食,用来酿酒的话,比起先前的苞谷,可要好得太多。 当然,为了拉拢五个赶马夫的心,徐牧很大方的,每人发了十斤,惹得陈盛几人,一场欢呼雀跃。 “东家,昨夜把米麦带回去,我那婆娘,差点没把我当成祖宗。”翌日,赶来的陈盛一脸喜色。 “我婆娘说了,东家是个好人,以后要我好好跟着东家。” “巧了,我婆娘也是这样说。” 院子里,难得响起阵阵笑声。 昨夜的一场奔袭,足以证明陈盛五人的心性,都算得上是好汉。 “吃、吃饭了。”立在院子中的姜采薇,也是一脸笑容,按着徐牧的要求,特地煮了两大锅的米饭。 这年头,能吃上米饭的,可不多见。 几个大汉原本一番推辞,待坐到桌上,吃得却叫一个凶猛,都快赶上司虎的饭量了。 徐牧也不介意,这五人,算是他收拢的第一批人手,吝啬不得。 “吃完东西,还得麻烦哥几个,帮着做些活计。”徐牧笑着开口。 已经过了两日时间,酿酒的事情,可不能再耽误下去。 “东家,没说的。” 徐牧点点头,正想继续说一些酿酒的步骤,这时,随着巷外老狗的吠叫,一堆人影,缓缓出现在了院子前。 “牧哥儿?听说牧哥儿昨夜回了城,我可都担心死了。”杀婆子的声音。 徐牧皱了皱眉,五个大汉,加上司虎,也冷冷放下了粗碗。 姜采薇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弯下腰,又把老柴刀捡了起来。 “回屋。”徐牧吐出一句。 姜采薇犹豫了些,听了徐牧的话,迅速跑回屋子。 “司虎,把门开了。”徐牧平静地重新坐下,淡淡开口。 司虎不甘不愿地走出几步,将院门重重拉开。 一堆人影,快步跑入了院子。 徐牧笑着抬头,发现不仅有杀婆子,连马拐子也跟着来了,在后头,大概还有十来个棍夫。 “牧哥儿都吃上米饭了。”杀婆子声音发酸,也不顾徐牧招待,拖了张椅子,便缓缓坐下。 “原本还想去寻杀婆的,现在倒好,也省了一趟路。”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徐牧冷冷丢到了杀婆子面前。 杀婆子急忙弯腰捡起,数了好几番,才继续狞笑着开口,“先前我也是糊涂,都忘了讲,十五两这数不对,现在再算一遍的话,该是五十两才合数。” “另外,按照拐子堂的规矩,牧哥儿也该缴银子上交的,这样吧,你既然有造私酒的本事,每一坛,我收一两银子就成。”马拐子靠在墙边,冷冷抠着指甲,也跟着开口。 徐牧眯起眼睛,大方地解下怀里的钱袋,丢到空地上。 “来,过来捡了就成。” 有个近些的棍夫见状大喜,急忙要小跑过来,却不料猛然间身子一顿,似是撞到一个小山包上,整个人踉踉跄跄地退了十余步,才立稳了身子。 他抬起头,发现司虎那具铁塔般的身子,正冷冷挡在了前方。 在后头,亦有五个一脸冷峻的大汉,各自端了哨棍,不退不让。 “牧哥儿翅膀硬了的。”杀婆子声音骤冷,“偌大的望州城,野狗野猫不服管,便只能打死了。” “杀婆,不用威胁我,你要有本事,便去取公证来,请官差来拿我。五十两?你要卖几个姑娘,才有这笔银子。” “牧哥儿真不听话了,不想做棍夫了的。” 徐牧神色不变,从自个造私酒那一刻起,和这些灰色生意的人告别,已经成了必经之路。 “大纪棍夫三百万,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没得谈了?” “没得谈。”徐牧摇头。 即便杀婆子这些人想参一脚私酒生意,他也绝不会答应。 “以前就没看出来,牧哥儿有这样的本事,真好啊。”杀婆起身,将原本坐着的椅子一脚踢飞。 惊得屋里的姜采薇,身子一顿。 “牧哥儿,这是要脱离堂口了?棍夫无端离堂,要三刀六洞的。”马拐子也阴着脸,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连渣子都没捞到。 这马拐子,估计真把他当傻子了,还三刀六洞,哪儿扯来的屁话。 徐牧缓缓起身,声音却蓦的加重。 “我徐牧能造私酒,抢老酒铺的生意,两位觉得,我是没有人傍身的么?”这一句,终于惊得杀婆子和马拐子两人,急忙面面相觑。 “不知是哪位——” “司虎,送客。” 没等杀婆子问出,徐牧已经下了逐客令,虎背熊腰的司虎,一手一根哨棍,将这堆有些发懵的不速之客,缓缓逼出了院子。 “牧哥儿,我们傍的是哪个官儿?”将人赶走,一脸兴奋的司虎跑回来,便急忙张口。 “别问……” 徐牧心底叹气,实际上,他哪有傍上什么人,无非是为了扯虎皮,否则让杀婆子那些人继续搅合下去,私酒生意还做不做了。 等这批私酒赚了银子,徐牧便已经想着搬出望州城,到远一些的地方成立酒坊庄子,一来能方便收购粮食,二来,也能避开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情。 “哥几个,都过来扛粮食,咱们开活!” “听东家的!” “虎哥儿,你可别扛这么多,裤裆的银子掉地了。” “哈哈哈!” 姜采薇倚在门边,看着徐牧来来回回地扛着粮袋,心底涌起阵阵欢喜。 在入望州城以前,她不止一次地听说,那些棍夫都是凶神恶煞的,第一日就会破人身子,第三日就会扛到清馆卖掉。 但自个的夫君不是,不仅替她还了银子,还处处替她着想,这样的夫君,好似是天赐的一般。 “徐、徐郎,你慢、慢一些,别摔了的。”终于,她忍着发酸的鼻头,脱口喊了一句。 徐牧愕然回头,原主人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让他累得气喘吁吁的,哪里还有心思揣摩小姑娘的心事。 司虎和陈盛等人,也跟着愕然回头,继而发出大笑。 “哦好,知道了的。”徐牧古怪地应了一声。 姜采薇脸色一红,匆忙双手抱脸,小跑入了屋子。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最出彩的棍夫 酿酒发酵的周期,一般来说,时间越长会越好,酒也会越醇。 虽然还是起步阶段,但为了稳住第一批客户,徐牧还是坚持发酵了五六天,才开始第二步的蒸馏。 “第一轮蒸馏出来的酒,叫酒头,味重发涩,若你们喜欢,自可拿一些去饮。” “第二轮蒸馏出来的是酒心,乃是最醇香的酒。” “最后一轮叫酒尾,味道寡淡,且饮多了对身子不适。” 蒸馏的工艺并不繁琐,但其中涉及的原理,以纪朝人现在的认知,估计很难参透。 “陈盛,你和我一起去送酒。” 四百余斤的米麦粮食,发酵蒸馏再成酒,至少有四十多斤,装入酒坛的话,也有快六十坛的数目。 “东家,这酒叫什么名儿?” “已经想好了。” “便叫醉天仙。” “啧,东家果然是个妙人。” 将五十坛醉天仙搬入马车,带着陈盛,徐牧往街市上的富贵酒楼赶去。 离得还有些远,徐牧已经看见,此时在富贵酒楼前,已经停了两三辆马车。 马车上,赫然是一坛又一坛的老酒。 “东家,二月春酒铺的人。” 徐牧皱了皱眉,同行相卷,望州城里大大小小的老酒铺,不下几十个,而在其中,又以二月春酒铺规模最大,两者之间,早晚会有一场碰撞。 正站在酒楼前的周福,拍开一坛二月春老酒后,仅嗅了嗅,便再无兴致,松了手放下来。 几个送酒的酒铺伙计,脸色不满,喋喋不休地又是啰嗦一番。 “陈盛,挤过去。”徐牧冷冷开口。 “好的,东家。” 陈盛一听,也冷着脸驾着马车,以极完美的一段小漂移,卡在了几辆酒铺马车前。 “喂,作甚!” “我等是二月春酒铺!” 徐牧笑着下了马车,挤开嚷嚷的酒铺伙计,“周掌柜莫不是在等我?” 见着徐牧到来,周福难得露出笑容,生意人便是如此,唯利是图,这段时间徐牧的私酒,让他的酒楼生意,几乎日日爆满。 什么二月春三月春的,都已经过时了的。 “有名儿了?” “有的了,叫醉天仙。”徐牧平静答话。 “周掌柜,我家卢坊主会亲自寻你来谈,还有那位棍夫,你也好生等着!” 周福冷着脸,转头骂了几句,几个酒铺伙计脸色一吓,急忙驾起马车,便调转了头离开。 “别理这些狗货,某家眼里,谁的酒好,便用谁的。” 一边说着,周福一边走前几步,随即拍开了一个酒坛,瞬间,醇香的酒气,一下子在酒楼前蔓延开来。 惹得酒楼里的不少食客,都抽着鼻子转身。 周福只浅尝一小口,原本绷紧的神色,便立即兴奋起来。这一轮的酒,比起上一轮,味道更要烈上几分,连着滚喉的快感,也更要舒服。 “周掌柜,如何?”徐牧实则松了口气,瞧见周福此刻的模样,答案早就揭晓了。 “这一轮的酒,很不错!” 当然不错,上一轮是老苞米,这一轮,可是米麦类的精粮。 “第一次合作,为表诚意,我用的都是米麦精粮,下一轮要这般的酒,周掌柜可得加价了。” “又加价?”周福面色微变,但又似是想通了什么,“若以后都是这类好酒,我给你五两一坛又何妨!” “好说!” “哈哈,好!某家果然没有看错人!”得了好酒,周福也不矫情,将一个鼓鼓的钱袋,递到徐牧手里。 “徐坊主不数一下?” 合作愉快,周福连称呼都变了。 “信得过周掌柜,数它作甚。” “好!徐坊主果然是个妙人,来日还请多多走动!” 离开富贵酒楼,徐牧彻底松了一口气。 第一趟的私酒生意,总算是有了收获。 “陈盛,往官坊走。” “东家,去官坊作甚?” “买地。” 徐牧已经想过,留在望州城里,并非是明智之举,在城外安全一些的地方,建立一个酒坊庄子,反而是最好的。 到时候,以酒坊庄子为中心,不仅是望州城,离着远一些的城镇,照样能把醉天仙的销路铺出去。 除开下一轮收粮食的银子,余下的一百两,完全足够买块好地了。 …… “姓名?籍贯?” “徐牧,望州游民。” 官坊里,登记的老官差微微抬头,眯起眼睛看了徐牧两眼。 “没记错的话,你先前是个棍夫。” “官爷高见。” “大纪棍夫三百万,你今日,该是最出彩的一个。” 大纪棍夫,名声烂到泥巴地里,多的是横死街头的命,像徐牧这样赚了银子买地的,可谓凤毛麟角。 老官差似是欣慰,踉踉跄跄地起了身,从旁边的木架上,翻出一摞地契,又挑了挑拣出其中一张。 “你要建酒坊庄子,以靠溪河为先,取水方便。” “这一处地,是先前一个老北人的马场,怕望州城有朝一日被打破,早早迁去了内城。” “北面有山林,南门是溪河,离望州四十里,河州八十里,附近一带亦有不少大镇。” “实属一处良地。” 徐牧神情激动,不得不说,老官差的推荐,几乎是完美。 “不过,我还是先和你说个理。”老官差顿了顿,脸色变得微微凝重起来,“若有一日,北狄人破了望州城,你在四通路上的酒坊庄子,会首当其冲,成为掠夺的显眼目标。” “另外,难民虽然没法到你那边,但亦有许多山贼匪徒,会盯上你的生意。” 徐牧皱住了眉头。 “但也无妨,我另有一处,背靠望州城十里,虽然取水取柴远了许多,但离着军营很近,会很安全。” “老先生,我要四通路上的地契。”徐牧认真拱手。 成立酒坊庄子的初衷,便是远离望州城,慢慢发展。 “好!”老官差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有精光闪过。 “我且帮你登记好,八十两银子,另送三把朴刀,两张好弓,给你做护庄之用。” 老官差的这一句,让徐牧越发惊喜,大纪对于铁质武器,管制极其严格,现在倒好,买了块地,还附赠几把武器。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襦裙 从官坊离开,看着手里的地契,徐牧涌起一股豪情。 “东家,这些东西……没事情的吧?” 此刻陈盛身上,手里抱着三把朴刀,在背上还挎了两张铁胎弓。在大纪,铁式武器管理严苛,像陈盛这样的寻常百姓,以前哪里有机会碰到这些制式武器。 “没事情,都有登记的。”徐牧笑了笑。 武器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一切都似乎往定下的方向走,只除了一件事情。 回到院子里,陈盛刚把武器放下,司虎几人便欢呼着跑来,围成一团。 徐牧抬起头,看向院子里,正在砸柴火的姜采薇,一边咬着嘴唇,一边将石锤举高,再往地上的柴枝砸去。 柴枝一下子断去许多。 没有铁斧,大纪寻常人家,便是这样砸柴,即便是累,但砸个半天的,总能砸出细柴。 摸了摸怀里的银袋,徐牧有些迷茫。 最初的想法,他是想赚到一笔银子,给姜采薇凑够远行的盘缠,让她远离边关,去内城一带投靠亲戚。 但现在,方向好像不对了,两个人,绑得越来越紧。 沉默了下,徐牧刚要开口说两句。 这时—— 嘭的一声,院门一下被人推开。 没等徐牧起身,已经有两个官差,各自按着腰里的朴刀,走了进来。 “哪位是徐牧?” 院子里,不仅是司虎几人,连着小婢妻姜采薇,也变得脸色不安。 官差入门,大多不会有好事情。 “官爷,我是。”徐牧犹豫着起身,心想着是不是老酒铺那边,又给使了绊子。 “这个给你。”为首的一个官差,满脸的络腮胡,没等走近,便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份薄薄的卷宗。 徐牧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张地契公证。 这实则没有必要,反正都在老官差那里,有了正规的登记手续。 但转念一想,徐牧立即明白,平静地从怀里摸了几两银子,递到络腮胡官差的手里。 “我还寻思着怎么没有公证,多谢官爷相送。” “哈哈,不错,徐坊主是个做大事的人。”接过银子,两个官差都眉开眼笑。 公证不过是幌子,讨银子才是真切的事情。 “司虎,去拿坛好酒来。” “徐坊主,你这酒听说都五两一坛,这如何使得!”两个官差听着徐牧的话,脸色狂喜,假装推辞一番后,立即将酒坛抱在了怀中。 “我徐牧平生最敬重英雄,二位官爷看着便是好汉,日后还请多多走动。” “好说,徐坊主,若遇着不平事,在望州城里,报我田松的名号便可!” 这便是一场交易,利益所驱,各有所取。 徐牧深深明白这等道理。 只是,等官差一走,原本要和姜采薇说的事情,却突然再也吐不出来了。 “列位,今日便请回,先准备一下,还须记得告知家里,等酒坊庄子建成,便可以搬迁过去,落户成家。” 在场的陈盛等人,皆是神情激动。 在望州城里,做个半死不活的赶马夫,哪里比得上去外头的庄子落户,虽然会有些危险,但到时候自家的婆娘也会帮着做活,多算一份工钱,足以让很多人羡煞了。 “多谢东家!” 徐牧也跟着拱手,目送陈盛几人离开。 “司虎,跟我出去一趟。” 司虎放下手里的酒勺,急忙站起身子。 “带上……一把刀。” 左右都是有登记的,即便被官差盘问,也不会有任何事情,而且,这重要的是,是一种威慑力。 三把朴刀,司虎脸色涨红地挑了许久,才拣起一把刀鞘宽大些的,松了腰带又系,才重新嵌入进去。 也并不怪司虎这番做派,虽然都是制式武器,但实则是退役下来的,比方说若有将士战死沙场,拾回的朴刀,残次些的,便会收拢分配,充到各个城衙门的武器库里。 “牧哥儿不拣一把?” 徐牧摇了摇头,拿着太多招摇过市,左右不是件好事情。 一把足以。 “牧哥儿,咱们去哪?”得了朴刀,司虎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不然砍了拐子堂的!” 徐牧脸色无语,“别胡咧咧,跟我上街买些东西。” 要建立酒坊庄子,木材之类的倒不用担心,反正四通路那边,有的是林子。 但剩下的陶器,以及工具这些,务必要买。 直至天色昏黑,徐牧才把陶器工具挑选好,又雇了辆马车,招呼着司虎搬到车上去。 “牧哥儿快些,不然你家的小婢妻,等会又该带刀来寻你了。”坐在马车上,司虎露出憨笑。 却被徐牧一瞪,怏怏转过了头。 站在街上,徐牧沉默立了一会,才迈开脚步,往对面的一家布庄走去。 “官人买料子?还是买成衣?” 徐牧脸色愁苦,即便在上一世,他也是忙于工作,别说结婚,连女朋友都没一个,偶尔有相亲不错的,也只是匆匆看完电影便去酒店,如例行公事一般。 “买给家里娘子的?” 徐牧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那刚巧了,现有一匹花布做的襦裙,今日卖了好几套出去,那些官家小姐,喜欢的不得了。” 徐牧莫名心头一堵,想起了姜采薇站在老墙下,单薄消瘦的身子。 “我拿了。” “好嘞,官人可真是个体己人,家里的娘子该高兴坏了的。” 捧起装着襦裙的薄木盒,徐牧理了理衣服,才往前上了马车。 如徐牧所料。 小婢妻姜采薇,还是一如既往地打着油脂灯笼,等在巷子口。 “司虎,先把马车带回去。” 没等司虎发问,徐牧便跃了下来,捧着薄木盒,脸色带着些踌躇,走到姜采薇面前。 “徐、徐郎。” “走近些。” 从认识到现在,姜采薇似是担心徐牧生气,总会刻意站得远一些。 徐牧打开薄木盒,取出那身花色襦裙,放在了姜采薇手上。 姜采薇怔了怔,脸上惊喜的神色稍纵即逝,继而变成了紧张。 “徐郎,这、这我不能要,太贵了!” “你误会了。”徐牧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的意思是,这是借给你的,你以后要还衣服的银子,每日……还两文,还完再说。” 转身往后走,徐牧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天晓得他刚才,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东西。 徐牧并不知道,在他转身过后,姜采薇抱着襦裙,双眼湿润,露出了开心无比的笑容。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疯秀才 两日的时间,徐牧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准备了个妥当。还重新买了两辆大些的马车,用来驮载重物。 另外,四通路那边,派了人过去查看,也并无什么问题,确实是个好地方。 “司虎,收拾一下,等会陈盛他们一到,马上出发。” 建酒坊的四通路,离着望州城四十余里,即便是一路畅行,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牧哥儿,你最好去院子外头看看。”司虎一边搬着木桶,一边憨憨开口。 “怎么了?” “有个老匹夫,夜夜在院子外头,捡着酒糟吃。” 酒糟,是酿酒发酵后的残渣,一般用作猪食,极难下咽,不过这个年头,有些老酒鬼无钱买酒,便会去捡酒糟来吃,解下酒瘾。 听说,二月春老酒铺那边,前些时候还打死了一个捡酒糟的老酒鬼。 徐牧沉默地走出院子,果不其然,在外头的沟渠边,发现一个小老头,正醉醺醺地躺在地上,嘴巴里,还噎着半截酒糟。 腰上系着的酒葫芦,已经有了斑斑裂纹。 让徐牧微微吃惊的是,这小老头居然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文士袍,用绳子系着的裤带里,还别着一本圣贤书。 大纪兵事不盛,反倒是读书沾墨,让国人趋之若鹜,一篇狗屁不通的诗文,若是出自某个权贵之手,便会引来漫天吹捧。 按理来说,在这等世风之下,这类老学究的读书人,不应当过得这么惨。 “东家,东家,我等来了。” 正当徐牧想着,陈盛几人已经赶到,各自的马车上,还满载着各种物具。 “咦,疯子秀才。”陈盛走近,嘴里发出惊呼。 “陈盛,你认识?” “整个望州的人都识得。这人是秀才,前两月还在书院里做先生,听说是儿子在边关战死,一下子就疯了。” “儿子在边关战死?” “东家,这事情提不得。”陈盛急忙做了个噤声手势,“望州北面七百里,雍关被狄人攻破,都说是定边的几个大营,畏生畏死,没有驰援。” “所以雍关破了,北狄人一马平川,几十万难民饿殍千里。” “东家东家,莫说了,莫说了。”陈盛脸色发白,仓皇地左顾右看,又急忙苦劝了句。 徐牧沉默地垂下头,看着地上的老秀才。 噗—— 老秀才突然吐掉酒糟,似是又骂起了醉话。 “狄人破我边关,山河破碎,国疆不安,尔等啊尔等,还在沾墨戏文,写什么狗屁盛世的文章!莫非要等到狄人兵临城下,用笔杆子捅人乎!” “给老夫,三两黄酒二两豆,来世,来世不做纪朝人。” 说骂了一会,老秀才又重新酣睡过去。 “东家有所不知,他没酒了,便时常会去酒楼里讨,讨得多了,别人也不肯给了,于是便吃酒糟,翻泔水桶。” “陈盛,拿坛酒来。” 陈盛一听,虽然脸色疑惑,但还是急忙跑回院子,搬了一坛酒出来。 将酒坛放在一边,又摸了一把碎银塞进老秀才怀里,徐牧这才起了身,往后走去。 “听我讲……我儿李破山,镇守雍关十余载,六千人拒北狄,血战方休……” “听我讲……七百里无援军,雍南关头血色漫天。” “灭我大纪者,并非是北狄人,而是我纪朝人心中,早已经没有了长城。” 即便是一场醉话,也如同槌鼓一般,震透了徐牧的胸口。 “东家,走吧,再耽误下去,今日就到不了四通路那边了。” 徐牧顿了顿身子,终于直直往前走去。 六辆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小婢妻姜采薇,也微微紧张地站在门边,左顾右盼,待看到徐牧回来,才匆忙迈开小碎步,扛着三四个大包袱,急急走近。 “上车吧。”徐牧脸色微动,帮着提起包袱,挂在了车边。 “司虎,还是老样子,你坐头车。” “牧哥儿,我给你们开路!”将那把朴刀挥了挥,司虎一身豪气。 “陈盛,余下的武器,你也跟哥几个分一分,尽量这几天之内,学会使刀崩弓。” “东家,都听你的。” 陈盛抓起缰绳,用力抽了下去,车前的老马嘶叫几声之后,开始踏起蹄子,往街路上缓缓奔去。 不多时,已经快奔到了城门边上。 “牧哥儿,这就走了啊。”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徐牧皱眉抬头,发现一堆人影,冷冷站在离城门不远的位置,各自抱着手,目光如狼。 “难得杀婆来相送,我徐牧感激不尽。”徐牧也开口冷笑。 “送你去鬼门关,你便不会感激了。”杀婆旁边,马拐子露出阴冷的神色。 徐牧懒得再发话,这帮人,也只配在望州城里鱼肉百姓。 “牧哥儿,林深路滑,驾车慢一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刀六洞,你徐牧逃不脱!” …… “徐郎,这帮人,以后还会跟来么。”即便是出了城,姜采薇声音还微微发抖。 “无事,到时自有办法。” 徐牧担心的,并非是杀婆子这帮人,而是这个世道的大势所趋。 “徐郎不知道,奴家前两日去打柴,发现好多姑娘的尸体,都被抛在了林子里。” 姑娘的尸体?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杀婆子那帮人,绑姑娘所留下的祸事。 “奴家常常在想,若是没有遇到徐郎,遇到的是另一个棍夫,恐怕早已经身陷囫囵了。” “这大概……便是命。” 徐牧心底也有些怪异,若非是穿越而来,他压根儿也不会认识姜采薇。 “东家,下雨了,要催马了,不然道路泥泞,天黑也到不了四通路。” “司虎,催马快行。” 徐牧旁边,姜采薇匆忙弯腰,拿出一把油纸伞,然后迅速推开,遮在徐牧头顶。 “徐郎,奴家帮你遮雨。” 伞很小,外面的世界很大,偏偏让徐牧身子突然一顿,整个人都安心起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四通路,老马场 “东家,便是前头了。” 陈盛勒住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 此时,已经是接近黄昏,天空上还有春雨霏霏,将附近的景致渲染得无比湿漉。 徐牧下了马车,抬起头来,环顾着周围。 发现果然像那位老官差所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北面靠山,南面是溪河,那个被老北人废弃的马场,虽然显得有点破败了,但该有的基础设施,荆棘篱笆,老井,大灶,甚至是错落有致的石板路,一样不少。 马场外,南北两条官道离着不到百步,另有几条细细碎碎的小林路,也通向不远处的村子。 确实是四通路。 “东家,那些人做什么?” 徐牧皱了皱眉,其实他刚才便看到了,隐约有几个村人模样的人,正沿着老马场,掰断一张张木板。 “东家,我先前来看的时候,可不见这些。”陈盛旁边,另一个赶马夫走出来,脸色带着愧疚。 徐牧记得,这人好像叫周遵,昨日还特地听了他的吩咐,预先过来查看的。 “不怪你。” 这些村人,估摸着是懒得上山,想就近赚些便宜,不过这老马场再掰下去,可就连壳子都没了。 以后酒坊庄子落户在这里,免不了还要和这些村人打交道,徐牧也不想做得太过。 犹豫了下,徐牧带着司虎几人,往前走去。 刚走近,几个村人便聚成了一团。 “你的地儿?凭什么是你的地儿!”为首的,是一个吊儿郎当的老村人,已经入春的天时,还穿着一件厚厚的破羊袄,阵阵馊臭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老村人后面,另有几个人影也叫嚣大喊,不时举起手里的柴棍,耀武扬威一番。 锵—— 司虎恼怒地举起朴刀,然后出鞘,惊得这帮村人各自抱着,往后缩去几步。 “司虎,放下刀。”徐牧瞪了一眼,真要把关系玩死了,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这是地契公证。”徐牧冷静地抽出一份卷宗,在几个村人面前打开。 即便是不识字,但醒目的衙门红印,还是能辨认出来。 几个原本哇哇叫的村人,瞬间没了脾气,一边骂咧着,一边迅速往后面跑开。 “陈盛,让哥几个赶紧入庄,先把东西卸下来。” 已经近了黄昏,要翻修庄子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把庄子边上的木洞堵住,对付一晚。 “司虎,还是老样子,两人一组值夜。” “放心吧,牧哥儿!” 手里有了武器,安全感暴增许多,司虎和五个赶马夫,都是一副坚毅之色。 小婢妻姜采薇,已经拾来许多干草,铺了木棚顶,又在棚下的空地,铺了厚厚一层。 “徐、徐郎,睡觉。” 徐牧怔了怔,转过头往外看了看,发现除了这个木棚之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世界了。 司虎几个人,已经慢慢披上了蓑衣,小心地围在一个破马棚下。 “你睡吧。” 即便是夫妻,但徐牧也感觉怪怪的,先前在破院那里,他也一直睡着牛棚。 他总觉得,和面前的小婢妻之间,总有哪一层窗户纸没捅开。 “徐郎,奴家不怕淋雨的,奴家前些时候,经常冒雨打柴火。”姜采薇红着脸,急忙抱了把干草,便往外面跑去,跑到一个渗着雨水的角落,便脆生生地半蹲在地,拼命用干草堵住了渗雨的木隙。 徐牧脸色发苦,真要把姜采薇晾在外面淋雨,他自个良心都会不安。 “你回来睡,我等会要值夜了。” “徐郎……这里能遮雨了。”姜采薇抬起头,满是湿漉漉的发梢,又穿得有些单薄,连身子都微微发抖了。 徐牧叹了口气,索性走出几步,拉着姜采薇的胳膊,拉到了木棚里。 “你睡这里,我刚才看过了,那边还有处好棚子,值夜完我去那里便成。” 哪里还有什么好棚子,老马场边上,都被那些村人把木板,偷得七七八八了。 “那、那徐郎小心,别湿了身子。” 垂下头,姜采薇红了眼睛,她原本真打算把木棚让给徐牧,但多说几次,又怕徐牧会生气。 不过,这种感觉,似乎是很好的。 就好像在又沉又寂的黑暗中,突然有人掌起了灯,让整个世界一下子光明温暖起来。 披上蓑衣,一边提着油脂灯笼,一边绕着老马场,即便是走了好几次,徐牧都没有发现什么好棚子。 看来,明日的翻新修葺,是务必不能耽搁了。 “牧哥儿,来看!” 正在值夜的司虎,突然小喊了一声。 徐牧顿了顿,不敢耽误,踩着黏脚的湿泥,急忙往前走去。 “东家,有人影的。” 第一批值夜的人,刚好是司虎和陈盛,此刻,这两人各抱着一把朴刀,挎着一张铁胎弓,声音隐隐发沉。 “会不会是村人?”徐牧走近,眉头微微皱起。 “东家,都快半夜三更天了,村人早闭门睡觉了。” 大纪国体崩坏,滋生越来越多的匪盗,一般来说,即便是最懒的村汉,也会早早闭门歇息,免得招惹贼人。 “东家,脸上遮着麻面,是踩盘子的山匪!”突然,陈盛语气又是一惊。 踩盘子,即是踩点。 想想也是,都这等光景了,还鬼鬼祟祟的,铁定不是什么良民。 “司虎,射弓。”徐牧咬着牙。 若让山匪把老马场的情况摸清,必然会变得被动,左右有武器在手,倒不如先发制人。 原本在后边眯眼的四个赶马夫,也匆忙围了过来,急急抄起武器。各自的神色上,都写满了紧张。 听了徐牧的话,司虎急忙摘下铁胎弓,从箭壶捻了一根铁镞箭,朝着雨幕中的两个人影,便“呼”的一声射将出去。 准头是可耻的,铁镞箭至少射偏了十余步,没入半截老树干上,惊得避雨酣睡的几只夜鸟,纷纷拍着翅膀,绕到半空惨声嘶啼。 但即便如此,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无端吓了一大跳,火急火燎地回了身,匆匆往北面的老山上遁逃而去。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苦村 “牧哥儿,要不要追?”司虎放下铁胎弓,脸上意犹未尽。 如他这样的身形,再加上有了武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不追。”徐牧皱了皱眉,“司虎你记住了,衙门发的武器,是用来护庄的。” 以武犯禁的人,放在哪个年代,下场都很难看。 “牧哥儿,我就一说。”司虎怏怏努着嘴。 “得了,今晚哥几个辛苦一些,分为三人一组值夜。若是还有踩盘子的山匪过来,立即把人都喊醒。” 徐牧没有想到,这才刚来,便已经有山匪踩盘子了。 远离望州,机会会更大,但伴随着的,亦有一番风险。 “东家放心!” 徐牧点点头,循着马场又检查了一遍,才喘了口气,抱了把稻草,准备寻个地方对付一夜。 等走回木棚附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角落里搭起了一个简易小棚子,湿漉漉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稻草,甚至在渗雨的地方,也固定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不用说……这自然是小婢妻做的。 徐牧抬起头,看向木棚。 假装背身睡着的姜采薇,此时还抱着微微发抖的身子。 沉默了下,徐牧往木棚边的篝火堆上,添了两根新柴。 …… 翌日清晨,恼人的春雨,终于慢慢停歇下来。 走出马场,徐牧难得露出笑容。 “哥几个,等会吃了东西,便辛苦一些,先把庄子围起来。” 其他的都好说,但只要围了庄子,冯管是村人还是山匪,都会被挡在外面。 不过,围庄的工作量可不小,徐牧已经打定主意,等会便去附近的村子看看,有无人手愿意帮忙。 “吃、吃饭了。”早起的姜采薇,已经把芋羹糊糊煮好,立在老马场中间,脆生生地喊了起来。 “哈哈,夫人可真是贤惠,比我家那口子勤快多了。” “你懂个啥!东家厉害,夫人也勤快,这叫贤内助!” 几个赶马夫嘻嘻笑笑地走近,惹得姜采薇又闹了个红脸,不时仓皇抬头,看着徐牧的脸色。 “先吃饭吧。”徐牧也坐下来,接过粗碗,便吸了一大口。 他巴不得马上做个炒锅,炒个蛋包回锅肉啥的,这大纪朝的糊糊,味道太难下咽了。 “陈盛,这里便交给你,记着捶树的时候,不要走得太远。”待吃过饭,徐牧匆忙起了身。 以老马场现在的木板,铁定是不够的,若需要把庄子围起来,天知道还要多少木头。 而且,寻常百姓没有铁斧长锯,要伐木的话,只能用石锤去打一些小些的树。 “放心吧东家,我门儿清。” 徐牧点点头,陈盛几人办事,他还是放心的,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好汉 “徐郎,小、小心些。”立在木棚旁,姜采薇声音如蚊。 “晓得。” 徐牧脸色微微古怪,但也没说什么,带着司虎,往前方一里路外的村子走去。 若是放在后世,这种靠路吃路的便利村子,早该富起来了。 可不曾想,徐牧刚走入村口,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惊得合不拢嘴。 全是妇孺老弱,并无青壮男丁,偶尔有一两个年轻些的,要么瘸着腿,要么疯疯傻傻是个痴儿。 整个村子一眼望去,都是破烂不堪的茅房,连着铺瓦顶的都不见几户,大多是用木桩压了草泥,便草草了事。 原本还想找些人帮忙干活,可这光景,哪里还有什么青壮。 犹豫了下,徐牧带着司虎,准备要往村外走。 却不曾想,这时候一个涂了满脸胭脂的小村妇,猛然间急奔而来,抱住了徐牧的手。 “你作甚!”司虎见状大怒,老规矩,又要祭出朴刀。 “打、打桩儿,官人,来打桩儿。”小村妇羞红了脸,却死死昂着头,把话整个说完。 打桩儿是黑话,意思是接济风尘姑娘。 徐牧只是没想到,即便是为了银子,面前的这个小村妇,也过于露骨大胆了。 要知道,古人对于男女间的事情,在公开场合,向来是忌讳的。 徐牧并无兴致,挣脱了小村妇的手,便要往回走。 “官、官人,十文钱,就十文,我娃儿要饿死了!” “官人,我九文!” “我也九文!九文便和官人打桩儿!” 不多时,至少有三四个涂满了胭脂的村妇,慌不迭地跑出来,齐齐把徐牧两人围住。 徐牧皱了皱眉,实在懒得理会,即便他不是个正人君子,但这种光景之下,哪里有什么寻花问柳的兴趣。 “娘,阿弟昏了。”一个浑身褴褛的女娃,从旁边的一间茅屋探出头,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泪水。 “牧哥儿,那女娃都瘦坏了。”司虎声音微颤。 徐牧抬起头,看着女娃全身上下,只余皮包骨头的模样,没由来的心底一酸。 这世道,当真是要吃人的。 “带我进屋吧。” 先前的小村妇,闻声大喜,急忙捡起一根柴枝,拼命往前挥打,将几个同行驱散。 入了屋,小村妇急忙堆起尴尬的笑容,将微弱至极的桐油灯捻亮。又急忙跑到一个昏昏沉沉的男娃边上,舀了一勺黑乎乎的热水,慢慢灌进去。 不多时,男娃咳咳出了声。 “喜妹,带阿弟去院里坐,阿娘煮好饭……就喊你们进屋。” 瘦得皮包骨的女娃,懂事地将弟弟抱起来,往屋外走去。 “官、官人,我有新衣的,你稍等,我便去换。家里床板,也、也是新打的,官人力气大也无妨。” “先不急。”徐牧声音哽塞,“我且问你,家里男人呢?” “去年有老匪进村,说杀便杀了。我还在河边洗衣,衣服还没洗完,男人就死了。” “官人,这生意你要了吧!九文,九文便打桩儿!” “衙门那头没说?”徐牧冷着脸,手在哆嗦。 “来了几个人,不敢上山……要了我两头蛋鸡就走了。” “村子那么多男人,都是老匪杀的?” “去做修墙民夫死了一大半,去做山匪也走了一些,剩下的,便都糊糊涂涂的死了。官人!官人,你别问了,你打桩儿吧!你也见着了,我娃儿要饿死了的!” 小村妇顾不得司虎还在一边,焦急地要解开衣扣。 却不料,那只解着衣扣的手,被徐牧缓缓拦住。 “得空带孩子去四通路边,帮着我做些活计,我每月给你二钱银子。” “官人?官人是老马场新来的东家?” “正是。”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良善之心 “二、二钱银子!”小村妇涨红了脸,曾经村里力气最大的青壮,每日去拼命干活,也刚好是二钱之数。 她以为徐牧在骗她,这年头,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还会有。 “官、官人,我让你打桩儿,你带娃去吃顿饭,我不收你银子!” 徐牧沉默地立着,面前村妇可怜兮兮的神态,让他越发胸口发涩,不是圣母心作祟,而是良善之心受到践踏,践踏得血肉模糊。 “我不骗你,去了老马场,不会让孩子饿肚子。” 小村妇哆嗦着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 “阿娘,弟又饿了。” 外头,女娃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徐牧转身开了门,沉默走出去,也不顾小村妇的犹豫,和司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便往村口走。 “你即便愿意做乡村野妓,也要给孩子争一口吃的,所以,这等时候,你还在怕什么!” 小村妇抬起头,咬了咬牙,打了个小包裹,便跟在徐牧后面往前走。 “村中有人愿意去老马场做活的,可一同随行。”徐牧回过头,掷地有声。 可惜的是,除了先前的小村妇外,其余的人,脸色尽是带着惊怕,纷纷往屋头躲去。 五六个懒汉,从地上捡起石子,愤怒地往小村妇狠狠扔去。 “你自个在村里卖便成,现在倒好,还要出村卖!你整个都脏了,还想着有官人老爷讨你为妾?” 司虎放下孩子,老规矩抽出朴刀,吓得几个懒汉,慌不迭地往后跑。 “司虎,收刀。” 徐牧转过身,发现跟着的小村妇,已经满身是泥垢了。 “你叫什么?” “官人,我、我叫喜娘,官人我等会便去洗干净身子,我还带了新衣。” 徐牧顿愕,敢情到了现在,喜娘还把他当成寻花问柳的恩客。 “喜娘,我问你,为何那些懒汉,不想让你出村?” “有人路过村子……打了桩儿的话,这些人要、要抽银子。” “与他们何干,还要抽银子?抽多少?” “半数。” 怪不得活不下去,即便是做个贱营生,还要被二道贩子刮一刀。 也由此可见,四通路附近,已经是不能指望收粮了,到时候还需驾着马车,去远一些的村子。 “官人,你可得小心点,这些个人,和山匪有交情的,连村长都被他们害死了!” 徐牧有些无语,不知不觉的,似乎又把梁子结下了。 一路问着,约两柱香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老马场。 “徐、徐郎。” 刚停下脚步,姜采薇已经端着一碗茶水,脆生生走了过来。 “采薇,先带孩子吃点东西,然后这位叫……喜娘,你带着她一起干活。” 小村妇喜娘原本害怕的眼神,待看见了姜采薇后,才难得松了口气。 那两个只剩皮包骨的孩子,看着也可怜,姜采薇红着眼睛,急忙把瓦罐搬来,刚要转身拿碗。 却发现两个孩子已经蹲在地上,用手舀起瓦罐里的糊糊,大口地塞入嘴巴里。 “娘,娘也吃。” 小村妇尴尬笑了声,也如同孩子一样,半蹲在地,一家三口围着瓦罐,不停地刨着糊糊,几下功夫吃了个干净。 在场的人,即便是远些的五个赶马夫,尽皆是叹出一口长气。 这个世道,能好好活下去,已经是莫大的本事了。 “东家,人手少了些。”陈盛抹了抹额头的汗,几步走来。 即便是现在,加上了喜娘,也不到十人之数,要翻新修葺整个老马场,可是一件小工程。 忙活了大半天,陈盛几人劳心劳力的,也只围了小半圈。 而且,到时候还要收粮食,酿酒蒸馏,人手铁定是不够的。 “村子里没男人了,都被山匪祸祸了。”徐牧语气担忧,最初的想法,他是想就近招揽些人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东家,要不然,今晚把那些婆娘都接过来?明儿她们也能帮忙干活了。” 五个赶马夫的家人,到时候都会住在庄子里,但现在这种状况,老马场还没翻新好,来了也是多有不便。 “等庄子修好再说。陈盛,先告诉哥几个,先搭几间木屋,夜里方便避寒。” 春夜微寒,这要是再冻一夜,指不定要生病。 “东、东家。”已经换了一身新衣的喜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徐牧正担心她又要说些打桩儿的话,却不料,喜娘只是小声小气地开口。 “谢谢东家……东家,离着村子不到四五里,有几个搬出去的散户,东家若是不嫌弃,我、我把他们喊来。” 徐牧神情微滞,酒坊庄子也只是刚起步,若是来的全是些女子,无法干得重活,便有点得不偿失了。 喜娘似是看出了徐牧的担忧,急忙又开口,“东家放心,有男人的,怕村子又遭山匪,才搬出去做了散户。” 徐牧松了口气,“这样吧,我让人骑马带你过去。不过我先说好,若是懒散之人,别怪我不讲情面。” “明白,明白!” “司虎,你带着去一趟。” 司虎急忙驾来马车,不忘挎上一张铁胎弓,待喜娘战战兢兢地上了车后,勒起缰绳扬长而去。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好姑娘 待天色昏黄,司虎方才驾着马车赶回。 此时的马车上,已经有六七个人影,随着喜娘一道,有些急促地下了车。 徐牧看了一下,发现大多是村妇,只有两个有些瘦弱的男子。 “喜、喜娘说,二钱银子?”还没等站稳,几个散户便匆匆忙忙问开了。 “二钱银子,每日二顿饭,等酒坊庄子修起来,可搬入庄里居住。”徐牧笑了笑。 老马场整个范围,快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即便多住些人也无妨,这样一来,或许还能拢住人心。 “有无公证?”一个男子想了许久,谨慎地开口。 “自然有的。” “那、那我等愿意!” “陈盛,你来安排一下人手。”徐牧松了口气,吩咐一句后,便往马场里走。 小婢妻姜采薇,正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待看到徐牧走来,脸色惊了惊,又把旁边的半截断树扛起来。 “你先放下。” “徐郎,奴家有力气,以前都是扛二担柴。” “先放下吧。” 姜采薇急忙放下断树,脆生生地站在一边。 “你识字的。” “识……识得一些。” “以后,你便不做这些活了,来帮我记账。” 姜采薇顿了顿,一时不敢答话,垂着头搓衣角。 那会入了望州城,她便已经认命了,一辈子辛劳也无妨,只求过得清清白白,不要被卖到清馆。 “徐郎,奴家怕做不好。” “为夫相信你。” 这一句,让姜采薇愕然抬头,连着徐牧自个,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顺着姜采薇的话,不知觉间就脱口而出了。 为夫为夫,多亲昵的词儿。 “徐郎放心,奴家一定做好。”姜采薇红着脸,急忙应声。 “那,先如此。” 起了身,徐牧也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了些小欢喜。 …… 天色惶惶暗下,有了七八个散户的帮忙,老马场里,很快搭起了几间木棚子。 徐牧原本还打算用加班费的噱头,来个挑灯夜战,但想想还是算了,真累坏了身子,这帮人明日也干不了活。 “东家,那我等先回去,明日再来。”七八个散户,分配的芋羹糊糊也舍不得吃,用叶子裹着,急急往家走去。 原本停了一日的春雨,这时候,便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不多时,便将整个老马场,变成一片湿漉漉的世界。 “哥几个,还是老规矩,三人值夜——” 徐牧的话还没说完,蓦然间顿住。 在旁的司虎几人,也皆是纷纷面色大变,各自从旁取了武器,便重新聚过来。 近些的小木棚里,喜娘探头看了两眼,吓得立即缩回木棚,抱着两个孩子瑟瑟发抖。 姜采薇从包袱下取出老柴刀,紧张地小跑几步,跑到徐牧身边。 “回去。”徐牧咬着牙,天知道自家的小婢妻,是什么时候学会带刀了。 姜采薇红了红眼睛,又匆忙往棚子里跑,却不时探着头,注目着徐牧的方向。 “东家,他们要喊话。”陈盛握着铁胎弓,手臂微微打抖。 “让他走近。” 隔着荆棘篱笆,徐牧往前看去,发现此时在老马场外,约莫有六七个晃动的人影,不时鬼鬼祟祟地探着头。 昨日司虎的射弓,估计是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了,毕竟普通百姓,可没有铁胎弓这等武器。 “一无姓来二无家,走着吃打着花,敢问,江湖路上是哪家?”一道嘶哑的声音,冷冷响了起来。 天王盖地虎! 徐牧差点忍不住要喊出来,这要是个小家小户的,估摸着这些山匪也懒得喊,直接就杀人放火了。 “东家,怎么回?” “灶王爷姓东,骑白马挎长弓。” “东家,这是个啥话?”陈盛脸色愕然。 “回就是了。” 徐牧心底也有些打鼓,他哪里懂这个,左右都是些黑话,随便蒙就是了。 果然,在陈盛喊出之后,雨中的六七个土匪,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估摸着是摸不着徐牧的路数。 这年头,带着武器还敢打山匪的,除了官差,几乎是没有人了。即便是官差,也大多走个过场,不了了之。 “林深夜寒,讨碗水喝!”不多时,一个遮着麻面的山匪,抱着一个大碗,急步走到庄子前。 “牧哥儿,他们要喝水?” “喝个鬼。” 徐牧皱起眉头,自古今来,便有贼不走空的道理,这六七个山匪摸不到徐牧的底,又不想狼狈回山,才想着讨一些东西。 你要是给水,问题就大了。 “司虎,扔一把碎银。” 酒坊庄子在建之初,徐牧可不想招惹太多的问题。 司虎懵懵懂懂地应了声,从裤裆里摸出一把碎银,照着山匪举着的大碗,扔了下去。 准头不好,许多碎银迸溅出来。 “不够!碗还空着!”捧碗的山匪,又是一声怒喊。 徐牧冷笑,这要是来多讨几次,干脆喝西北风算了。再者,这群山匪连村子都能搞得家破人亡,又岂是好相与之辈。 “司虎,射弓。” 听见徐牧的话,早就迫不及待地司虎,急忙摘下铁胎弓,捻上了铁镞箭。 “着!” 这一轮,司虎总算不负众望,一箭射碎了山匪抱着的大碗,惊得几声怒叫,响彻了山头。 早在离开望州城,要建立自己酒坊庄子的时候,徐牧便想过会有这等事情,却不料会来得这么快。 似是为了报复一样,零零散散的几支石镞箭,不时落在庄子下的泥地上。 都是些简单的木弓,自然无法造成太大伤害。 “司虎,陈盛,射几箭出去。” 待司虎两人搭弓,匆匆射出几箭,那帮子山匪,已经吓得退到远处。 在雨中又骂了一会,才匆匆转回身,往山里跑去。 “东家,山匪退了!”陈盛举着弓欢呼。 “跑得慢些,我射死他们!”司虎也豪气地开口。 徐牧并没有这么乐观,加上村子的事情,这梁子,基本上结下了。 “三人一组值夜,明日务必赶工,把庄子围起来。” 徐牧脸色微沉,归根结底,他只想做好私酒生意,好让自己在这个乱世,多一些傍身的筹码。 却不料,总是事与愿违。 木棚里,姜采薇沉默地收回老柴刀,重新压在包袱下。 在没入望州城的时候,为了自保,她自个做了把柴棍,提防那些要占她身子的难民,可惜后来丢了。 入了城,发现破院有把老柴刀,不知觉间也成了倚靠。 即便在最开始的几日,躲在屋子里,她有时也不敢睡过去,将老柴刀压在身下傍身,她怕徐牧突然醉醺醺地撞门而入,撕她的衣服…… 但现在,自己嫁的这个棍夫,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徐郎,奴家也有把柴刀,磨、磨一下,尚可大用。” “你先留着吧。”徐牧顿住脚步,转头露出笑容。 他何尝不知道小婢妻的心思,过于缺乏安全感。 但并非是说小婢妻姜采薇的性子,过于谨慎。 徐牧能想象得到,当初狄人破关,几十万难民饿殍千里,一路南下。 姜采薇亦在其中,扶着孱病老父,带着娇弱丫鬟,不仅要护住口粮,还要提防难民的侵扰。 大户人家,琴棋书画的优雅小姐,转瞬间,成了带刀傍身,披荆斩棘的好姑娘。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两日后,老马场周围,总算是围起了木桩,这样一来,即便是有山匪要抢庄子,也得好好考量一番。 作为上一世的装修设计师,徐牧有的是办法,让整个酒坊庄子,变得更加有建筑性。 “陈盛,这几日多取些高木。” 左右,老马场北面有的是林木,不过要费些气力锤树罢了。 “东家要做啥?” “造箭楼。”徐牧淡淡一笑。 若是平和时期,自然没必要如此,但现在乃是乱世,不说其他的,单单北面老山上的那帮山匪,都足以构成威胁。 有了箭楼,不仅能登高瞭望,而且以俯视姿态射弓驱敌,往往会事半功倍。 “东家,咱们这是造庄子,还是造营寨了?”陈盛狐疑道。 “自然是酒坊庄子,但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那……听东家的。” “陈盛,我等会还要去望州城一趟,庄子里的事情,便先交给你,记得了,若是有山匪来,便立即闭上庄门,放出粪烟。” “东家,我晓得。” 徐牧点点头,只让司虎取了一把朴刀,余下的,都留给陈盛这些人。加上那七八个散户,整个庄子里,也有十几人了,除非是大规模的山匪,否则的话,老马场还是安全的。 “司虎,上车。” 司虎豪气地倒提朴刀,扯了扯几下裤带,才咧着嘴嵌了进去。 “你特么快点。” 司虎干笑两声,才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了一段距离,徐牧才转过头,看着庄子前,那个渐渐模糊了的瘦弱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 一路上,马车驶得飞快,晌午时分,四十里路一马平川,便到了望州城门。 “牧哥儿,进城干啥?” “问些事情。” 说着,徐牧皱起眉头,城门不远,一个棍夫原本百无聊赖站着,在见着他后,便立即脸色一顿,匆匆往后跑去。 “司虎,沿着衙门的路走。”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马拐子这帮人,估摸着都把他当成眼中钉了。 …… 如徐牧所想,那名在城门盯梢的棍夫,几乎跑断了腿,终于喘着粗气,跑回了老巷子。 “怎的?你真见到那牧崽子了?”马拐子咬牙切齿,蓦的从酒桌上起身。 “认了许久,真是牧哥儿。” 马拐子狞笑着回过头,看着酒桌上的两人,一个是正捧着酒杯的杀婆,另一个,则是满面怒容的富绅。 “卢坊主刚说要拿配方,这倒巧了,牧崽子这回入了城,那便留在这里罢。” 被称为卢坊主的富绅,亦是憎恨至极的神色,“规儿先前就讲了的,某家得了醉天仙的方子,每卖一坛,二位便得一两银子。” “有人摸了不该碰的东西,便打断手吧。”杀婆子也站起来,满脸褶子的老脸上,露出凶戾的笑容。 “马儿,派几个人,捅了他的马,只要他今夜留在望州城,便是一个死字!” 马拐子狞笑不止,亲自点了几个壮实的棍夫,又下了二两银子的彩头。 “牧崽子,直娘贼,今日等着三刀六洞!” 此刻,还在富贵酒楼里的徐牧,还在和周福商量着定金的事情。 “五十两?”周福脸色微微不悦。 “徐坊主,这有些大了,你如今又不在城里住。” “四通路老马场,我有官坊公证,再说了周掌柜,你也见着了,如今望州城周围,哪里还能收粮食?” “徐坊主的意思?” “去河州,一轮收得多些,至少一两月内,给富贵酒楼的供应不会断。” 周福沉默了下,又不时回头,望着酒客爆满的光景,最终掩住不悦,数了一袋银子,缓缓放在桌子上。 “这银子,当某家押了宝,若是你死了,便算祭钱——” “若是我没死,周掌柜便要走大财。” 周福难得露出笑容,“若非是知道徐坊主的本事,某家也不敢相信,半月前,徐坊主还是老巷子里的一个棍夫。” “好说。” “来人,给徐坊主上桌酒菜。” 徐牧平静地坐着,一脸云淡风轻,他猜的出来,周福肯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左右这望州城,天色一暗,便是刍狗棍夫的天下。 “牧哥儿,老马被捅了!” 司虎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入,两手都是血,那把朴刀,明显是入鞘太急,还有小半截卡在裤带上。 “司虎,先坐下吃酒。” “牧哥儿,天暗了!” “坐下吃酒。” 徐牧微微笑着,还不忘给司虎斟上一杯。 旁边几桌的食客,突然间躁动起来,顾不得多饮两杯,便匆匆结了账,仓皇跑出去。 周福皱着眉头,让几个小厮提着柴棍,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算是卖了徐牧最后一个面子。 将酒杯放下,徐牧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着富贵酒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城南的,城北的,城东的……许多棍夫挤成一团,还有穿着褂子的酒铺伙计,背着长棍的老打手。 “周掌柜,这是为何。”徐牧明知故问般,又抬起头,饮了杯酒。 “你赚银子的手段,有些太快,让很多人眼红了。”周福叹着气,比起和二月春老酒铺合作,他更喜欢徐牧这种新起之秀。 “周掌柜,且上楼,若有打坏的物件,我徐牧一律照赔。” 周福皱了皱眉,沉思一番后,终究是不想蹚这道浑水。 “某家卖了个脸,徐坊主,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多谢。”徐牧拱手,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这副模样,让踏着脚步的周福,没由来的心头一震,没染上一身铜臭之前,他尚还喜欢读书。 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鹿奔于边,而目不瞬。 若非是生活苟且,谁不想做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横刀立马,巍然面对万千敌。 不知觉,周福沉默地拱起双手,行了一个抱拳礼,尔后心事重重地踏楼而上。 “牧哥儿,你是吊卵的人,敢出来走两步?” 富贵酒楼外,马拐子嘶哑的声音,平地而起。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驱虎吞狼 富贵酒楼前。 几个提着柴棍的走堂小厮,已经有了退意,不时扭着头,看向酒楼里最后一桌客人。 那位平静坐着的徐坊主,跟无事人一般,还在夹着花生米送酒。 “牧哥儿怕了的,不如把欠我五百两银子,今日便还了?” 随着杀婆子的声音,几个人高马大的老打手,冷冷挤过人群,惊得那些走堂小厮,又往后直退,退到了门桩后。 司虎怒骂两句,抽了朴刀,一声“直娘贼”便要拍案而起。 “司虎,先坐下。” 徐牧淡淡抬头,扫了一眼酒楼外密密麻麻的人影,便再无兴致。 早在造私酒的那一天起,他已经想到了今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弱肉强食的年头,拳头不够硬,你连站稳的资格都没有。 “徐牧!牧崽子!敢出来否!” “脱离堂口三刀六洞!按着规矩,你的银子庄子,都要没收!嘿嘿,还有你的那个小婢妻,听说长得不错,到时候轮着打了桩子,再卖到北边的窑子,一个馒头一轮——” 乓! 一个酒杯,毫无预兆地砸在马拐子的脸面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周掌柜,爷今日给够脸了!” 周福立在二楼的栏杆,沉默地叹出一口气,随即背过了身,有些失落地往后走去。 风秀于林,必被摧之。 终究是太年轻,没看透这个理儿。 “哈哈,牧崽子,你死期到了!”马拐子神色狂喜,不断招呼着身边的棍夫,准备冲进去把徐牧揪出来。 徐牧背着手,起了身立在门口,突然抬起头,冲着马拐子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马拐子心底一惊。 死到临头了,这还笑得出来? “敢问诸位,胁迫良民,聚众闹事,当属何罪!”徐牧笑着发问。 “你在说什么狗屁?” 不仅是马拐子,连着杀婆子,躲在暗处的卢坊主,听到这一句,都没由来的发慌起来。 大纪吏治极严,连铁制武器都不许私有,更别说这类聚众斗殴的事情了。 “马儿,他先前说过,有官儿傍身——” 锵锵! 没等杀婆子说完,猛然间,后头突然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惊得杀婆子脸色发白。 她紧张地转过头,仅看了两眼,整个人不由得哆嗦起来。 “马儿,让人散了!” “婆儿,怎的?我还打算踩死牧崽子呢。” “莫问了,晚、晚了!” 马拐子疑惑地抬起头,往后看了看,慌得要从旁边老墙爬上去,却不料只爬了两步,受那条瘸腿拖累,整个人又重重摔倒在地。 在他们的后方,有三个官差,冷冷握着出鞘的朴刀,各自提着一盏油脂灯笼走来。 “怎的会有官差?这都夜了!”杀婆子跳着脚,再细想一番,立即就明白了,怪不得徐牧一直巍然不动,原来早就通告了官差。 该死的。 几十余人,若是全力冲出去,铁定是没问题的。 但她不敢,左右还要在望州城里讨生活,真惹了官儿,这日子就到头了。 “城南马拐子,还有杀婆,这挺齐全呐。”为首的官差,赫然是那位络腮胡的田松,脸色也有点茫然。 事先他也不知道会有人聚众闹事,只是应了徐牧的宴请,来富贵酒楼吃酒罢了。 乓! 路过马拐子之时,似是为了杀威,田松转过刀背,冷不丁抽了下去,打得马拐子额头渗血,动都不敢动。 惊得旁边的杀婆子,匆匆忙忙掏出一袋碎银,塞到田松手里。 “徐坊主,他们诓你银子没?”田松回头,语气微微不悦,对于徐牧扯虎皮的事情,他终究是有些不开心的。 “捅死了我的好马,几日前花二十两买的。”徐牧淡笑。 “你放屁,那是老马——” 杀婆子颤着手,急忙捂住马拐子的嘴,脸色肉痛至极,又颤巍巍地摸出一袋银子,递到田松手里。 早知道就把这二十两用作收买了,但先前又哪里舍得。 田松数了数银子,满意地吊在腰下。 “滚!都他娘的滚,晚了半步,全拖到天牢!” 霎时间,原本还不可一世的几十余人,各自践踏奔逃,哭嚎声传遍了几条巷子。 有个背长棍的老打手,似是很不服气,嘴碎了两句,被后头的一个官差直接举刀砍下,半条手臂都红了。 杀婆子老迈腿短,跑得连发髻散开,又喘又叫,最后还是被两个老打手扶着,扛上了马车。 “徐坊主,这是赔的银子。”田松缓缓走近,没有将腰下吊着的银子拿起,而是垂下手,微微一指。 “今日劳烦田兄,这银子,便当我给田兄赔罪了。”徐牧眯起眼睛。 若是有其他选择,徐牧都不想与这些官差打交道,可眼下这望州城里,他要避开马拐子这些人的祸,只能驱虎吞狼。 “哈哈,徐兄果然够意思。” 田松满意至极,无端端得了这么多银子,即便分一些出去,也够许多回清馆夜费了。 “来,三位入座。” “周掌柜,劳烦添几个好菜。” 周福重新恢复生意人的谄色,只是偷偷看去徐牧的目光,隐隐多了一分佩服。 这样的人,还是结交的好。 待酒菜上全,徐牧不动声色的,又摸出一袋银子,缓缓推到田松面前。 “这……徐坊主,你这也太客气了。” 迅速抛了两下,发现约莫有十两之数的时候,田松脸色笑得更欢了。 “徐坊主,不,徐兄,有事但说无妨。” 那两位敬陪末座的官差,也急忙表了态,就差没跟徐牧勾着膀子了。 “田兄,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要一份官坊的公证。” “公证?什么公证?” “允许自造弓箭的公证。” 田松放下筷子,脸色蓦然一惊。 “徐兄,你要这个作甚?你也知,我朝对于铁式武器,管理严苛,这、这我可帮不了。”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富贵大户,才有自造弓箭的公证。 将银子重新推过去,田松脸上一阵肉疼。 “田兄,你误会了,我想造木弓,也不过百余把之数。” “木弓?”田松神情狂喜,急忙又把银子抢到手里,“若是木弓,自然无太大问题。” “用以护庄之用,近日四通路那边的山匪,越来越猖狂了。” “哈哈,好说,我明日便去请示官坊,帮徐兄把公证批下来。” 徐牧脸色微喜,实则心里更乐开了花。 田松以为他造的是普通竹片弓,但并不是,而是一种大纪没有的长弓。 四通路林木极多,根本不用担心材料的问题,有了造木弓的公证,再造出长弓,到时候护庄杀匪,必能无往不利。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造箭楼 翌日上午,收了银子的田松,办事果然利索,早早便把造箭公证批了下来,交到徐牧手里。 甚至,还重新送了一辆老马车过来。 “田兄,多谢了。” “哈哈,好说,以后还有事情,尽可入望州城寻我。” 言下之意,只要给钱,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就连这辆马车,徐牧估摸着,都是衙门收缴的物件,无人认领罢了。 “牧哥儿,往哪走?” 徐牧并无任何犹豫,“驾车,离开望州。” 经过昨晚的事情,徐牧猜得出来,马拐子这些人必然不会放弃,肯定想着其他的阴毒法子。 这等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大不了日后送私酒入城,多小心一些。 “司虎,停,停一下。” 马车离着城门还有小段距离,徐牧突然开口,惊得司虎一个急刹,险些撞到路人。 徐牧沉着脸,跑前几步,将几个解裤子滋尿的孩童喝开,随后,便急忙弯下腰,将地上一个昏昏沉沉的老人,扶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疯秀才了,比起上一次,更要消瘦了几分,身上呛人的馊臭,几乎掩过了尿味。 “你……我认得你,你是我儿!大纪百年难遇的良将!” “父老了,眼睛浊了,等不及你枭首破敌的喜报了。” 徐牧心头发涩,让司虎取来了毛巾,帮疯秀才将身子上尿渍抹干。 “前辈,我带你去吃酒,可好?” “哈哈,甚好甚好!饮一盅破虏酒,杀敌破虏功千秋!” “牧哥儿,何须理这老疯子。”司虎站在一边,神情怏怏。 “别胡说。”徐牧瞪了一眼,也不顾疯秀才身上的馊臭,扶着走近马车,抱了上去。 “司虎,驾车。” 天空上,恼人的春雨又突然落了下来,将望州内外古朴的城墙,逐渐染成发褐的颜色。 城门口,雨幕中的马拐子,裹着麻袋头,神色越发地恶毒,在几个棍夫的簇拥下,眼睛里透出凶戾的光。 徐牧仿若未闻,催促着司虎,马车驶得飞快,不多时,便一路出了望州城。 待远去一些,一个富绅模样的人,才冷冷地抱着袍袖,从后边走出来。 “卢坊主,你该想法子了。” 富绅点点头,循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慢慢眯起了一双狐儿眼。 …… 春雨浸过的泥道,越发泥泞,田松新送的老马,似是染了病疾,好几次吐着白沫摇摇欲坠,没办法,徐牧只能赶一阵,歇一阵,等回到四通路老马场,已经是灯火初上了。 “是东家!”陈盛高声欢呼,急忙让人打开了庄门。 等徐牧走入庄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张新面孔,有男有女,皆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 “是喜娘介绍的散户,人手不够,我便让他们先留在庄子帮忙,等东家回来再说。” 徐牧点点头,走过去认了一番,免得以后过于面生。 “徐、徐郎。” 闻讯赶到的姜采薇,语气自责,抬起的头,眼眶还微微沾着血丝。 “东家,昨夜人手不够,夫人帮忙值夜,值了两哨。” 两哨,即是两轮。 这对于一个娇弱女子而言,已经是很吃力的事情了。 “陈盛,昨夜山匪又闹了?” “闹了的。”陈盛脸色生气,“我按着东家的意思,早早闭了庄门,这些山匪没法子,便只会装神弄鬼,一会又说有狼,一会又说要打进来。” “都没事吧?”徐牧皱起眉头,北面老山上的那帮山匪,确实是个麻烦。 “东家放心,大家伙都好好的,我和周遵都带着好弓,那些山匪也怕得要死。但我不敢把头冒出去,一时也看不清有多少人。” 徐牧沉思一番,箭楼的事情,要必须马上建造了。 “庄子里,现在有多少人了。” “徐郎,奴家算过,有十七人,四个娃娃。” “十七人。” 即便加上五个赶马夫的家人,终究也是少了些,以后酒坊庄子运作起来,单单需要的酿酒工,都不止二十人了。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附近的三两村落,在那些懒汉的游说下,几乎把老马场当成了杀人埋尸的地方。 “东家,这位是?” 待陈盛将马车拉入棚子,这才发现马车之上,居然还有一位昏昏睡睡的老人。 事情一多,徐牧也险些忘了。 “陈盛,搭个新棚子,让他住在庄里吧。” 毕竟是个秀才,说不定还能有一番用处。说到底了,也是思儿心切,才想着借酒浇愁。 “司虎,将长木搬过来。” 怕入夜山匪又来,趁着还有时间,徐牧打算赶造一个箭楼,用以防御庄子。 这世道,就别指望什么官差了,看田松就知道,若想办事情,用银子来敲门,尤其像喜娘这样的穷苦人,男人被杀,官差连查都不敢查,还顺手拿走了两只蛋鸡。 整个大纪,已经被腐蚀到了骨子里。 黄昏时分,司虎等人,终于按着徐牧的意思,好不容易在庄门侧边,建好了一个箭楼。 箭楼虽然不高,但用了厚实的木板作为挡遮,即便敌人有神箭手,只需俯下身子,便能化险为夷。 开好的箭窗,虽然不大,但把箭矢瞄准射出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司虎,陈盛,你们都上去看看。” 闻声,司虎两人急忙挎着铁胎弓,几下攀了上去。 “东家,好高啊!我都瞧见那边村子的人家了。” 徐牧微微一笑,箭楼最主要的任务,便是瞭望之用。 若是日后造出百余把长弓,配合箭楼的瞭望,就算只立在庄子边上齐齐抛射……啧啧,这杀敌能力,定然不容小觑。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老虎伏草 两三日后,酒坊庄子已经有了初步的规模,不仅新建了几座箭楼,连着酿酒的大屋,居住的连排木房,都已经建好。 陈盛的家人,昨日也被接送了过来,算一算,如今的整个酒坊庄子,加上那些散户,也有差不多二十几人了。 徐牧只觉得肩膀上,开始有了些发沉,这庄子里的二十几口人,以后可都指望着他这位东家了。 “司虎,去取车,该去河州那边了。” 司虎瓮声瓮气地应了句,抓起朴刀便往前走。 “我儿!我儿!李破山!” 老秀才穿着刚新换的文士袍,不曾想跑急了些,一下子又摔倒在泥地,偏又滚了几下,不多时,又变成了脏兮兮的模样。 惹得几个在旁的散户,发出欢快的笑声。 “前辈,又缺酒了?” “酒不缺,陈头领昨日还给我拿了两葫芦。” 陈头领,即是陈盛,徐牧不在的时候,都是安排陈盛来管理庄子。 “我儿离庄,可又是去打仗了?” “不打,天下太平了,我正要入宫领赏。”徐牧艰难应了句。 老秀才真正的儿子李破山,早些时候镇守雍关,七百里无援军,在被北狄人破关之后,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哈哈,我儿定然军功卓优,好,且去且去!记得带上麻袋,皇帝老儿不知要赏你多少!” 沉默地走去马车,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姜采薇已经等在马车边。 “徐、徐郎,奴家也想去一趟。” 第一次去河州收粮,徐牧并不想带着姜采薇,天知道这沿途中,会碰上什么事情。 听说离河州三十里的地方,前些时候还有老虎下山,跳出草丛扑人。 “徐郎,奴家旧时有两个丫鬟,便、便是被卖到河州附近的村子。” 徐牧都明白了,敢情自己的小婢妻,是想去走个亲。 在穿越来那会,他也知道,姜采薇带着的两个丫鬟,也算有情有义,为了让姜采薇进城入苦籍,自告奋勇地卖了身。 看着姜采薇有些焦急的模样,徐牧终究是松了口。 “那便去吧,若是过得苦,便让她们来庄子里。” “谢谢徐郎!”姜采薇大喜过望,慌不迭地鞠躬。 徐牧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这种生分的感觉,别扭得很。 “陈盛,开庄门。” 早等在一边的陈盛,赤着膀子,和两个大汉一起,轰隆隆推开了两扇巨大的木门。 …… 由于陈盛要留在庄子,眼下跟着徐牧一道的,除开司虎外,只有其他两个赶马夫,一个周遵,一个叫周洛,是一对本家兄弟。 从四通路而去,离着河州有差不多八十里路,即便马不停蹄,也未必能一日到达。 徐牧已经做好了扎营一夜的打算。 “东家,前面便是跃虎坡了。”周遵一边挂上马灯,一边急忙提醒。 先前徐牧就知道,离着河州三十里左右的路程,便有一处地方,时常有老虎伏草扑人,不知有多少过路客,被扑死后叼去了山上。 此时,天色将近暗透,按着徐牧的打算,至少要离着河州十几二十里扎营,才是最稳妥的。 “周遵周洛,再赶一阵。” “司虎,行车。” 三辆马车,迅速挂上了马车,在湿雨和昏暗的世界中,循着官道,急急往前赶去。 路过跃虎坡的时候,徐牧特地拿起了哨棍,旁边的司虎也抽出了朴刀。 就连着姜采薇,也脸色微微发白,把手伸入小包裹里。 “东家,过坡了。”后头的周遵欢喜大喊。 放下哨棍,徐牧也松了口气。 在上一世,他只在动物园里见过老虎,即便是被驯化了,但咧口嘶吼的震撼感,还历历在目。 “牧哥儿,木桥崩了。”驾着车的司虎,突然惊声开口。 徐牧抬头往前,气得差点骂娘,在一条不小的溪河前,横在中间的木桥,不知什么原因,已经从中折断。 “周遵,去看看水位。” 徐牧下了马车,提着马灯,不时环顾四周,这官道两边,尽是成排的密林和半人高的棘草,也怪不得会有老虎潜藏,伏草扑人。 “东家,过不得。”周遵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身子上的水渍,漫到了肩膀。 “只能等明日往前看看,有没有浅滩子。” 过不了河,天色又暗,又怕有猛虎蛰伏。 “牧哥儿,会不会是被剪道了?这桥便是被人弄坏的。” “不会。” 剪道的山匪没有那么傻,会挑一个有老虎出没的地方。 徐牧估摸着,是这几天连日春雨,水位攀高,把老木桥浸坏了。 “哥几个,先把马车围一起,寻些干柴过来,别走太远了。” 左右也过不去,再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按着计划,先扎了营,生起篝火再说。 “徐郎,奴家也去拾柴。” “不,你跟着我。” 莫名其妙的,徐牧脑海中,又浮现出上一世在动物园,老虎咧嘴嘶吼的凶戾模样。 昂—— 几只林鸟,突然从树林深处飞出,在徐牧几人头顶盘旋一阵之后,急急往前掠去。 “飞慢一些,我射死它!”司虎恼怒地收好铁胎弓,喋喋不休。 徐牧眉头越发紧皱,不时抬起头,看向树林深处,但看了好几番,直到眼睛酸了,都没有什么发现。 “牧哥儿放心,即便有老虎,我也捶烂他。”司虎大大咧咧,安慰着说了两句。 “别冲动。”徐牧正色道,“若真遇着老虎,哥几个记住,先跑开距离,马车救不急的话,那便先不管。” 围了马车,拾了干柴,徐牧稍稍松了口气,一般来说,有火光的话,野兽之类的,都不会太过靠近。 “东家,我去取些炊饼来。”周遵拔了拔火,起了身。 “周遵,再拿壶酒热身子。” 春雨细细绵绵,恼人无比,不仅沁了寒意,还平添了几分聒噪。 “东家,晓得。” 徐牧侧过头,看向旁边有了困意的姜采薇,犹豫了下,解了袍子,缓缓盖了上去。 “徐郎,奴家不冻。”姜采薇红了红脸,又拿起袍子,披回了徐牧身上。 徐牧也懒得坚持了,索性起了身,往马车外看去。 “周遵?” 即便是最边上的马车,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周遵似乎是耽误了些。 “周遵?”徐牧又喊了一声,脸色迅速变得发白。 数不清的林鸟拍着翅膀,从头顶“梭梭”飞过,目光可及的棘草里,隐隐有小兽惊颤的低吼。 三匹老马焦躁地扬着蹄子,晃得马车上的物件,咚咚作响。 连月光都适时隐匿,被林木的叶梢惶惶遮住。 “东、东家!大虫跳出草了!” 周遵颤栗的声音,在附近暴声而起。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抱虎 周遵颤栗的声音,惊得在场的几人,皆是脸色剧变。 徐牧从旁抽出哨棍,惶然往前跑了几步,面前的景象,让他一时惊得咋舌。 一头硕大的黄斑吊睛猛虎,威风凛凛,正往下刨着利刃般的巨爪,不断剐出阵阵迸溅的血珠。 周遵无愧是条好汉,手里那柄朴刀,死死地护在脑袋前,但即便如此,胸前的位置,也已经被剐得血肉模糊。 “东家……救我。”周遵吐出一句,泊泊的血水从嘴里咳了出来。 “救人!”徐牧不敢再耽搁,喊了一声之后,和司虎周洛二人,齐齐冲了上去。 小婢妻姜采薇,也拿着老柴刀,淌着豆大汗珠,紧张地跟在徐牧后面。 吼—— 徐牧刚把哨棍打出,巨虎怒嘶一声,瞬间将哨棍拍断。 周洛红了眼睛,抬起铁胎弓,便射了下去。 铁镞箭透入虎皮,惹得巨虎愈发狂暴,冲着四周又吼了几声之后,往下疯狂拱着虎首。 周遵痛叫的声音,越发地吃力嘶哑。 “司虎!” 司虎恼怒地抬起朴刀,几步冲到巨虎之后,眨眼之间,便连剁三刀,似是剁到了虎骨,在昏暗中溅起粒粒火星。 这一下,果真把那头巨虎惹怒了,弃了奄奄一息的周遵,虎尾重重一扫,将司虎扫得趔趄之后,便摆转身子,瞬间把司虎扑倒在地。 徐牧看得睚眦欲裂,从地上捡起周遵的朴刀,便朝着巨虎捅去。 朴刀才捅入小半截,虎尾又扫起,将徐牧撞飞到十步之外。 “徐郎!”姜采薇惊声一叫,颤手握着柴刀,踏着两条打抖的腿,死死挡在倒地的徐牧面前。 “快,周洛,去把周遵扶走。”徐牧捂着胸口,咳出几声。 那头巨虎,似是恨透了司虎,并未转移目标,此时,两只巨大的虎爪,眼看着就要剐烂司虎的胸膛。 “司虎——” “吼!” 地上的司虎,喉头滚动两下,居然发出近似虎吼的声音,脸色瞬间涨红,抬起两条粗壮的手臂,死死箍住巨虎的两个前爪。 在以前,徐牧并不知道司虎有多大的力气,根据原主人的回忆,有一次收人命租时,为了防止欠债的赌徒骑牛逃走,居然双手倒拖牛尾,将半吨多重的黄牛,一下子拖崩。 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徐牧惊喜地站起来,看着前方雨幕中,一个缓缓挺直身子的人影。 姜采薇惊愕地眨着眼睛。 连扶着周遵的周洛,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徐牧颤声怒喊。 “抱虎!” 司虎也仰起了头,脸上涨得越发通红,铁臂般的双手,突然间迅速收缩,死死钳住巨虎的身子。 吼吼吼! 巨虎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却挣扎不得,连着两只虎爪,也被紧紧箍住。 将周遵放到一边,周洛也吼声连天,拾起朴刀,几下冲近,不断捅入巨虎的腹下。 徐牧也急忙起身,捡起半截哨棍,疯狂朝着虎头砸去。 不知多久。 直至泥地上的血水,渐渐被冲刷干净,司虎才抖着两条手臂,缓缓松开。 周洛艰难地瘫倒在地,抱着朴刀,依然忍不住地打颤。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周遵,也睁开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 徐牧扔了半截哨棍,艰难喘了口大气,侧头一看,发现姜采薇还死死握着柴刀,紧张地站在他旁边。 “死了的。”徐牧露出轻柔的笑容。 他何尝不知道,姜采薇是怕他出事情,才一直跟在他身边,但一个弱女子拿着把破柴刀,又能做些什么。 姜采薇红着眼睛,急忙跑回马车,翻出了金疮药,挨个开始涂抹起来。 “司虎,你……他娘力气真大。”徐牧声音兴奋,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没有抛开司虎,这简直是押对了重宝。 “牧、牧哥儿,我饿了。”司虎大字形摊开,睡在泥地上,重新恢复了瓮声瓮气的声音。 “哈哈,好!等会我亲自给你烤饼子。” “周洛,你堂兄没事的吧?” “东家放心,都检查过了,幸好虎哥儿出手得早,都是些外伤。” 徐牧松了口气,撑着起了身子,好奇地往地上的虎尸走去。 虎尸倒是没什么太大不同,可怖的是,这虎尸的上半身,都快被司虎箍成了凹形,连着那双虎眼,也鼓得可怕。 “周洛,和我把虎尸扛上车。” 徐牧寻思着,这么大一头老虎,虎尸怎么着也能卖些银子。 放了虎尸,周洛按着徐牧的吩咐,提了一盏马灯,迅速往前寻找浅滩。 约有一个多时辰,周洛才惊喜走回。 “东家,有滩儿,不过水还有些深的。” “顾不得了。” 徐牧不敢再耽误,即便止住了血,周遵的伤刻不容缓,再说,又跳出一头吊睛猛虎的话,恐怕真要等死了。 催促一番后,三辆马车涉险趟过溪河,连夜往河州赶去。 …… “这是、这是大虫?” “几位当真是好汉。” 天明时分,徐牧一行人刚入得河州城门,马车上绑着的黄斑巨虎,便引起了阵阵惊呼。 “谬赞,不过是捡来的虎尸。”徐牧微微皱眉,这等年头,低调些总是没错的。 而且,徐牧还有点私心,若是被人发现是司虎箍死的,要拉拢走怎么办? 虽然说和司虎有一番情义在,但这些东西,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将虎尸拉到肉铺,连徐牧也没想到,卖了将近一百两银子,喜得司虎差点要嗷嗷大叫。 “周洛,去抓药吧,记得多抓几副。”客栈里,看着转危为安的周遵,徐牧长长松了口气。 “东家,我误了活计……这月便不要工钱了。”周遵脸色黯然。 实则,他是怕徐牧会把他赶走,毕竟被老虎刨开的伤口,起码要休息半月。 这年头都是如此,东家老爷们,都不会养废人。 “别胡说。”徐牧露出笑容,“你好生休养,这月的工钱嘛……” 周遵脸色变得紧张。 “卖虎尸分你十两,这月再加一两银子,拢共十三两,让你婆娘给你做些好吃的。” 周遵昂起的头,瞬间虎目迸泪。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苦命丫鬟 “周洛,你留在客栈,看好你家堂兄。” “东家,晓得了。” 卖虎尸,各分了十两银子,这样的东家去哪里找,周洛已经巴不得快点回到四通路,把这等好消息告诉自家婆娘。 “牧哥儿,咱去哪?”大街上,司虎舒服地嚼着两张油饼,吃得满嘴油光。 “采薇,你旧时的两位丫鬟,住在何处?” 来河州的目的,便是收粮,若是那两个丫鬟的村子近些,这倒刚好顺路了。 “徐郎,她们来过信儿,住在河州几里外的右坡村。”姜采薇脆生生地开口,拿着油饼,也只敢小口小口的咬,怕被徐牧嫌弃。 即便是刚才挑礼物,也不敢多拿,只选了两匹普通的麻布,最后,还是徐牧帮着选了两条好肉。 “那便过去。”徐牧笑着应道。 周遵伤了,再加上原本人手也不够,若是能拉来几户人家搬迁到酒坊庄子,不失为一趟好路程。 司虎抹了抹手,匆匆驾来马车,未等徐牧开口,便已经催促着老马,驶出了河州城。 比起望州,河州安定的模样,可要好太多了,至少没有难民围城,至少沿途走过的百姓,脸色也不见得都是蜡黄。 所以,对于这次的河州收粮,徐牧充满了信心。 沿途过去,询问了三两路人,才寻到了右坡村的方向。 大纪并没有门牌的概念,若是想找人,只能说出对方的名字诨号,当然,还不一定马上能找得到。 至少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拢共两钱碎银,徐牧三人终于打听到两个小丫鬟的下落。 “一个嫁给了屠子,一个嫁给了书生,这倒是稀奇。” 北方几十万难民惶惶南下,不仅给灰色产业注入了新血,另外,许多半生不娶的老骡夫,也难得娶上了婢妻。 姜采薇的两个丫头,算是运气不错,只是卖了身契嫁人,并未被拐到清馆窑子里。 “先去哪家?”徐牧抬头瞅了瞅天色,细声发问。 两个丫鬟,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 “徐郎,屠子那边……的。”姜采薇语气有些焦急。 大纪屠子的名声,和棍夫一样,是烂到泥巴地里的营生。 屠子,即是屠夫,但不同于城里的肉铺,乡野小村的屠子,大抵是收些猎人的小兽,剥皮剁肉卖银子。 再加上屠子往往都是酒鬼,卖出去的,都不够自个下酒的。这样的营生,很多时候都是入不敷出。 三人踏着脚步,踩在泥泞不堪的村道上,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家破烂不堪的屋头前。 司虎扯了扯裤腰带,好让那把朴刀显眼一些,这才抬起了手,叩响柴扉木门。 哐—— 木门被重重推开,一个头发糟乱的中年汉子,骂骂咧咧地探出了头。 “做甚?” “春荷可在家?”姜采薇走前两步,声音焦急。 “春荷?哦,那贱人好似是叫这个。”大汉灌了口酒,踉踉跄跄坐在地上,继而露出微微的狰狞。 “不过,你们要想打桩儿,可慢了些,昨日刚好埋了。那小贱人是个脏命,一个柳病挺不过去,便跪在床上哭,哭了几日便死了。” “哈哈,要想打桩儿,等我再拿个婢妻回来。” 徐牧身子微微发颤,旁边的姜采薇,已经有泪水滑到脸庞。 “司虎。”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司虎,恼怒地要朝着大汉冲去。 却不料,姜采薇已经先前一步,拾起了一块石头,红着眼睛朝醉醺醺的大汉砸下。 大汉鼓着眼睛,神态僵了一会,一下子摔到地上。 “牧、牧哥儿,我还打不打?” “打断两条腿。” 徐牧心头发涩,走过去将姜采薇扶起。 国之将亡,民事哀苦。 这吃人的世道,都快把人的骨头嚼烂了。 “徐郎,春荷死了的。”姜采薇撑着身子,哭得无比凄凉。 徐牧能够想象,当初一主二仆从北面逃难而下,是何等的生死相照。 “先去村尾那边看看吧。” 这一句,终于让姜采薇蓦然惊醒,急忙往村尾方向跑去。 “牧哥儿,书生……应当不会做那些事了吧?”抹去拳头的血迹,司虎语气发沉。 “我也不知道。” 徐牧叹了口气,招呼了一声,和司虎两人跟在姜采薇后面,匆匆走向村尾。 根据姜采薇所说,第二个丫鬟叫夏霜,嫁了个种佃田的老书生。 焦急地把柴门叩响,待屋里的人走出来,姜采薇瞬间喜极而泣,激动地抱着出屋的人影,连身子都颤了。 “小、小姐,你怎么来了?”出屋的女子村妇打扮,裤腿上还沾着泥巴,似是伙食不好,脸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蜡黄。 不用说,这小村妇就是丫鬟夏霜了。 “我夫君还在读书,你们进屋,小、小声一些。” 姜采薇急忙拿出两匹麻布,递到夏霜手里。 “小姐,你留着自个做衣裳,奴婢有衣遮身就成了。” 有衣遮身么?身上的那件衩裙,估摸着是男袍子改的,密密麻麻地打满了补丁。 “进屋,进屋,小声、小声一些。”夏霜不忘又叮嘱了一番,不时还抬起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徐牧。 她也知道,自家小姐嫁了个棍夫。棍夫啊,是很坏的人。 司虎走在最后,提着两条好肉入屋,弥漫的肉香气,才终于让那位久坐灯下的老书生,慌不迭起了身子。 “夏霜,哪儿来的贵客?” “自家小姐来走亲的,夫君,你且去看书吧。” “不急的,已经看了一日,刚好有些累乏。” 老书生几步走前,身上洗白了的文士袍,都明显有些不合身了。 徐牧犹豫了下,寻思着要不要留下几两碎银,当投个资,若是日后这位寒窗苦读的书生,蓦然高中了,也好有条路子。 可惜,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他看得很清楚,旧书桌上,摊开的那本书籍,并非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一本手抄的春宫黄本儿。 姜采薇也识字,刚巧也看见了,转过头来,脸色瞬间通红。 老书生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抄本,嵌入了裤带里。 “我原本想去城中酒楼,与诸多同窗欢聚的,但偏偏身子有些不适。” “以后再来,莫要带酒肉了,我时常吃的,前两日河州的几个大户,还请我赴宴,吃了顿全鹿席。” 老书生言语镇定,仿若真事一般。 徐牧顿住身子,一时不知怎么作答。这年头,寻常百姓里,能吃上肉的人家,可不多见了。 提着肉条的夏霜,这时一个不慎脱手,肉条便滚到了泥尘里。 惊得原本镇定自若的老书生,怪叫一声,心疼地急忙弯腰,捡起肉条又吹又拍。 徐牧脸皮一抽,这模样,该有三两年不知肉味了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世道不公 两条好肉下了锅,只消一会,诱人的肉香气,便弥漫了整间屋子。 老书生鼻子都吸红了,好不容易等上了桌,便急忙寻了碗筷,夹了几捧,大口吞咽起来。 徐牧懒得动招揽的心思了。 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了解到,这书生就尤文才,已经三十有七,考了十几年的乡试,连秀才也没考上,依旧是个童生。 家里租种的佃田,现在全推给了夏霜劳作,自个每日缩在屋头里,看着春宫黄本儿。 “小姐,真、真的吗!”旁边的墙角里,夏霜由于声音激动,不知觉提高了些。 “真的……徐郎开了酒坊庄子。夏霜,你不如一起过来。”姜采薇声音温柔,对自己的两个丫鬟,她向来视同姐妹一般。 如今春荷死了,愧疚如她,更想保护好夏霜。 “我听说你是个棍夫。”夏霜还没回话,吃了两碗肉的尤文才,已经开始了淡笑。 “并非是想笑哥儿,但我身为大纪的读书人,自知礼仪周法,恐怕与哥儿不是一路人。” 徐牧笑了笑,几乎没有犹豫,“我亦不敢高攀。” “不瞒哥儿,连老师都说,我今年乡试是有机会的。”尤文才喋喋不休,“我已经想过,今年中榜之后,便先去城里买个大宅,再添置几间偏房,请一伙舞姬常住……” 徐牧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这尤文才就跟个吹牛犯一样,就差没把自己说成文曲星下凡了。 “正所谓燕雀不知鸿鹄志,所以,我无法接受你的示好,希望哥儿能明白。” “我没有这个打算……”徐牧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木窗,看向屋子外的景色。 时间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等会还要去询问收粮的地点。 “我每月去帮主家抄书,亦有二钱银子。并非自夸,我尤文才的书法自成一体,连衙门的县太爷也时常夸我。” 起了身,徐牧瞟了一眼桌上的肉碗,发现尤文才连肉汁都舔光了。 “祝尤兄今年高中榜眼。” 叹了口气,徐牧实在不想再待下去,怕忍不住抽尤文才的耳刮子。 在一旁的姜采薇见状,也急忙跟着起了身,脸色上带着微微失望。 嫁夫随夫,按着大纪的风俗,若是尤文才不同意,夏霜是不敢跟着去酒坊庄子的。 “哥儿对不住,我虽然学富五车,但良禽择木而栖,恐怕不能接受你的招揽。当然,我今年中了乡试榜眼,你自可来吃喜席。” “我既然饱读圣贤之书,便不会为五斗米折了腰。” 徐牧脑壳发疼,已经懒得解释了。 “走吧……” 三步并作两步,徐牧走的匆忙无比,生怕屋子里的尤文才又跑出来,追着啰嗦一番。 “徐郎,对、对不起。”姜采薇也察觉到徐牧的不悦,有些不安地开口。 “没事儿。”徐牧堆上笑容,“既然不愿意去,那便算了,左右我给的月俸,应当是不少的。” 姜采薇脆生生地点头,这一轮的走亲,徐牧已经很照顾着她了。 “司虎,去取车。” 不多时,三人上了马车,车轱辘留下两道长长的印痕之后,缓缓消失在了村口。 “以后有送肉的,切记要煮烂一些再出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没吃过肉。” 屋子里,尤文才抠着牙缝里的肉丝,攒了好几簇之后,才一起放到嘴里嚼巴嚼巴。 “我要看书了的。” 从裤带里刚拿出春宫黄本儿,尤文才突然又想起什么。 “那个小棍夫,先前让我们去他的庄子,每月的月俸是几钱?” “夫君,小姐问过他了,好像给的一两银子。” 哐啷—— 尤文才惊得脸色发白,匆忙间,连桌上的桐梓油灯都打翻了。 “你、你怎的不早说!哎呀!哎呀呀!” 夏霜脸色委屈,“是、是夫君说不与棍夫交好的。” “追!追出去!一两银子,我要抄断几杆笔头,才赚得到一两!” 待尤文才匆匆忙忙跑出小屋,跑到村道上,却发现哪里还有徐牧三人的踪影,急得他鼻子一酸,堂堂下凡的文曲星,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来。 …… 比起望州城那边的乡路,总体来说,河州的乡路似要平坦得多。即便是被春雨浸了泥道,老马一路踏过,蹄子也撂得极欢。 “牧哥儿,要去粮行?” 徐牧直接摇头,“直接去大些的庄子收。” 大纪如今有个特色,约在百多年前,随着和北狄人的战争,南下的难民越来越多,其中亦有许多钱财厚实的富人,会预先购买地契公证,建好庄子招揽佃户,在南边重新落户安家。 基本上,和徐牧的酒坊庄子同出一辙。 久而久之,在野外之地,便时常会看见大大小小的农庄。 所以,若是时间宽裕,倒不如直接去这些庄子里收粮,免得还要被粮行的二道贩子,多砍一刀。 沿途过,一路问了三四个农庄,徐牧有些庆幸,价钱的话,起码比粮行缩了小半倍。 不过人手不足,只能留下四通路的地址,多给了些路费银子,让这些农庄过一两日送上门来。 “牧哥儿,这些人在作甚?”正要调转马头往城里走,司虎突然愕声开口。 徐牧怔了怔,循着司虎指的方向看去。 发现在一个农庄之前,至少有二十余人,正面容愁苦地敲着庄门。 “东家,我等真是佃农。世道不公……先前的庄子被山匪打了,老东家活活气死,我等也活不下去了。” “东家,你收留我等,我等好好做活。” 徐牧沉默地往前看,发现这批人,皆是一脸的蜡黄之色,明显属于那种缺衣少食的苦民。 可惜,即便这二十余人哭哭喊喊,农庄大门都没有敞开的意思。 “司虎,去把这些人喊来。”徐牧淡淡开口。 司虎稍顿,急忙跳下了马车,不忘把朴刀嵌入裤带里,才急步往前跑去。 不多时,二十余个苦民,便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徐牧面前,其中几个穿着单薄的孩童,以为要赏银子,没等父母催促,便马上跪倒在泥地上,嘴里唱着讨银子的吉利话。 “莫跪,先起来。”徐牧叹着气。 在他旁边的姜采薇,也看着有些难受,打开小包袱取出舍不得吃的两张油饼,分给了几个孩童。 面前的人群里,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响起阵阵咽口水的咕噜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我有一个庄子 “列位可是要找生计?”下了马车,徐牧走前几步,替一个孩子抹掉脸上的泥巴。 这副光景,让二十余个苦民看到,不免一下子生出了好感。 “这位头家,自然是的,我等原是二十里外,一个小农庄的佃户,农庄被山匪打破,老东家活活气死,我等实在没活路了。” “敲了七八个庄子的门,都不愿意收留我等。” 二十余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农人,拄着一根柴棍缓缓走出。 “我亦有一个庄子。”徐牧凝声开口,“列位要是没去路,拜我为东家如何?” “头家……你农庄在几里路?” “八十里外,望州城的一个酒坊庄子。” “望州啊,前面的雍关都破了,那里听说很快会打仗啊。” “还有难民吃人。” …… 徐牧面色不变,眼下这帮苦民,都落魄成这样了,若还是挑三拣四,不要也罢。 “住口,你们都住口!” 庆幸的是,那位老农人还是明事理的,立即喝住了后头的议论声。 “头家,每日分几顿饭?” “二顿,每月再分十斤粮。” 徐牧的话刚落,二十余个苦民,已经脸色激动起来。 这世道,能好好活下去不被饿死,便是莫大的本事了。 “另外,每月有二钱月俸。” “这……还有月俸!”老农人蜡黄的脸色上,涌起激动的潮红。 “快!快来!都拜东家!” “我等鹿山小湖庄,逾二十三口,拜见东家。” 声音齐整,即便还饿着肚子,却洪亮无比。 “好!甚好!”徐牧大喜,这一下,酒坊庄子里,便又有了一大批的生力军。 而且都是老实本分的穷苦人,足以信任。 “我有言在先,列位拜我成了东家,吃我的粮,拿我的月俸,以后行事,务必以我为先。” “自然的,东家放心。”老农人重重松了口气,若非是遇到徐牧,他们继续在河州兜兜转转,估计会越来越惨。 “司虎,去敲农庄,多买几辆马车,再买些吃食来。” 一脸老马车,至少也要六七两银子,但没办法,没马车的话,让这帮人走路去四通路,也不现实。 再者,徐牧买马车,实则还有一个不小的计划。 …… 等这二十余的苦民吃饱肚子,再取来四辆马车,已经差不多天色昏黄了。 回到河州,徐牧索性雇了个大棚,先让这些苦民住下,等明日清晨,便一起赶回四通路。 “司虎,和我去城里走几步。” 安顿好苦民,徐牧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没有早睡的习惯,索性趁着酒楼还未打烊,再去推推销路。 “徐郎,奴家也去。”姜采薇脆生生地小跑出来,跟在后边。 “牧哥儿,她定然是怕那些苦民使坏。” “别胡说,那些苦民以后是自家人。”徐牧瞪了一眼,继而才转过头,有些复杂地看向面前的小婢妻。 南下千里,难民可比苦民要可怕多了,小婢妻尚且护得一家周全,又何须害怕这些苦民。 徐牧脸色越发沉默。 她是担心,自己会出事情。 姜采薇默默垂着脸,也不解释,定定地跟在后边。 河州四纵八横的大街,比起望州还要繁华许多,即便是入夜了,各种酒楼清馆,赌坊食铺,依然还未打烊,应有尽有。 连着问了七八家,送了几小坛子的醉天仙出去,也仅有两家愿意小批量的订购一些。 徐牧也不急,只要醉天仙能打入河州城里,凭着蒸馏的技术,火爆全城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便不是上门推销了,反而是那些酒楼食铺,自个来酒坊庄子讨酒。 “回去吧。”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没必要再继续待在河州城,只等歇息一夜,便立即赶回四通路。 …… “东家!东家回来了!”陈盛赤着膀子,站在箭楼上欢喜大呼。 瞬间,庄门一下子大开,七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酒坊庄子。 下了车,徐牧也脸色兴奋,虽然途中遇到了猛虎伏草,周遵也受了伤,但还好,算是有惊无险。 只等这一两天,河州城的粮车送来,便可以立即开工。 “陈盛!” 陈盛嬉笑着披上衣服,“东家,这两日按着你的吩咐,大家伙把庄子围得更严实了。” “山匪又闹了?” “这两日倒是没见,不过有望州那边的人过来说,难民闹得越来越凶了。” 徐牧皱了皱眉。 几十万难民,食不果腹,长此以往,必然会生出问题。 “陈盛,让大家伙先休息一下。” “喜娘,你挑两个人,以后负责给大家做饭。” 原本在扛着木头的喜娘,听到徐牧的声音,慌不迭地急忙点头。 “东家,这、这又有一大帮人入庄了啊。” 徐牧笑了笑,抬头往庄门看去,二十余个苦民,还有些畏惧地站在门边。 “都进来吧,胡老,你让人都进来。” 胡老,便是那位说话好使的老农人,在听了徐牧的话后,急忙催促着二十余个苦民,纷纷走入庄子。 “胡老,先前便对你说了,我这里是酒坊庄子,比起农庄来说,还要清闲一些,这两天,我会让陈盛教你们做活计。” “谢谢东家!”老胡头声音哽塞,他原本还担心徐牧在骗他们,毕竟这待遇太好了,不仅分粮食还有月俸,若放在以前,哪里敢想。 “后头还有空出的木屋,列位这两日先挤一些,左右附近多的是林木,很快便会搭建起来。” 二十余个苦民,神色激动,就差没给徐牧磕头了。 徐牧走前几步,踩上了一个木桩。 “我先前就说过,我等皆是想活下去的人,你们既然拜我为东家,我徐牧便答应你们,这处徐家庄,日后便是列位的家,穿有衣,吃有食,有了闲银,还可以给妻子娃儿,买些糖糕衣袍。” 徐牧面前,一张张面容上,都露出憧憬的神情。 若非是生活所迫,流离失所,谁愿意活得跟狗儿一样。 “敢问列位,若有人打庄,当如何?” 徐牧并没有在说笑,这种事情,是真会发生的,即便在河州那边,都有不少庄子被土匪打了,更别说望州这种混乱之地,指靠官差无用,能指靠的,只有自己。 “捶他娘的!”司虎抽出朴刀,骂骂咧咧。 “对!捶他娘的!”陈盛也怒声大喊,先前的几个马车夫,包括受伤的周遵在内,皆是面无惧色。 老胡头嘴巴嗡动,遥遥想起先前农庄被烧毁的一幕。 “捶、捶他娘的!” 瞬间,二十余个苦民,也被带动起来,蜡黄的脸色上,隐隐露出坚毅之色。 “好!”徐牧满意地走下木桩,他要做的,便是让这些人,拧成一股力量。 姜采薇站得有些远,但即便如此,当抬起头,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影之时,不知觉的,脸色微微红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大纪棍夫,分明是个了不得的天赐夫君。 一处木棚上,抱着酒葫芦的老秀才,露出难得的平和笑容,抬起手来,又咕噜噜地灌了几大口。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山匪立威 整个徐家庄,到了现在,约有四十多人,除了六七个孩童外,余下的,妇人占了大半,偌大的庄子,只有十五个成年男子。 这个数目在徐牧看来,已经是很满意了。 毕竟于大纪而言,拉壮丁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知多少好汉,死在边关的城墙之下。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再加上上一世积攒的装修经验,很快,偌大的徐家庄,已经变得有模有样。 除开居住的连排木屋,四座箭楼,大木棚搭建的酒坊,徐牧还特意在庄子的西侧,围了一个不小的马场,平时没事的时候,便将拉车的老马,放出来奔几圈。 左右整个庄子,也有差不多两个足球场大小,用地是完全足够。 按着徐牧的意思,酿酒的活并不算太累,让妇人轮着来做便行,至于男子,则要做一些重活,譬如锤树送酒,值夜护庄。 “徐郎,奴家和喜娘她们商量过了,在庄子边的空地,可以开荒,种些野菜,养些江鱼。” 姜采薇欢喜地走过来,语气带着兴奋。 相比起以前瘦弱单薄的模样,这段时间,明显是健康了一些,姣好的面容上,也有了淡淡的红晕色。 “徐、徐郎,你怎么了,若是不想也无事,奴家去和她们说。” “不是这个意思。”徐牧露出笑容,“以后这种事情,你自个做主就成。” “徐郎,不行的,奴家、奴家不能逾越。” 果然,小婢妻还是过不了那道坎。 徐牧叹了口气,虽然说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酒坊庄子,但他和姜采薇的关系,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我答应了。记住,你记账就行,不用帮做杂活。” “奴家,听徐郎的。” 刚说完,姜采薇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红着脸往后跑开。 锵锵锵—— 徐牧刚要往后走,猛然间,耳边如同被炸了一样,惊得他急忙捂住耳朵。 待回过头,才发现老秀才不知什么时候跑了来,手里还提着一面锣鼓。 “我儿!我儿!鸣金收兵了!狄人势大,且退且退!鸣金收兵了!” 徐牧有些无奈,又怕老秀才跑得太快摔到身子,急忙要去扶住,却不料眨眼间,老秀才已经跑出了百步。 “东家,那锣我想用来醒夜的,一时不慎,被他抢了去。”匆忙追来的陈盛,同样一脸无语。 若是深夜之时,有山匪来抢庄,有面铜锣来醒夜,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东家,不和你讲了,我去把锣拿回来。” 徐牧抬头望去,见着在昏黑的天色下,老秀才领着几个孩子,一边提着锣,一边上蹿下跳,追得陈盛气喘吁吁。 惹得不少妇人和男子,一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哄然大笑。 不知觉间,徐牧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东家!东家快来!” 突然,陈盛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反而是脸色仓皇地转过头,高声大喊。 如陈盛这样的好汉,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只有一个。 山匪! “东家,是山匪来了!”箭楼上的周洛,也同样大呼。 “司虎,带人上箭楼!” 吩咐了句,徐牧冷冷往前,踏着木梯走上了木墙的横板。 “东家,这得有四五十人!”陈盛取来铁胎弓,急忙站在徐牧身边。 徐牧咬了咬牙,面前的景象,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有些惊骇了。 昏黄的夜色下,几十个山匪各自举着火把,手提武器,冷冷列在庄子之外。 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黄骠马的大汉,披着一件铁锈斑驳的旧兵甲,似是瞎了右眼,一直绑着眼罩,但即便如此,那仅剩的左眼里,依旧透出瘆人的目光。 黄骠马上,有一把马槊模样的铁制兵器,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凛凛寒意。 “某家巡山狼彭春,路过贵庄,打声招呼。” 声音嘶哑无比,如破了的风鼓。 徐牧冷冷立着,“某家大威天龙徐牧,见过招呼。” 庄子外,骑在黄骠马上的大汉,微微一怔之后,爆发出极度的快活声。 那群跟在他身后的山匪,也闹哄哄地举起火把,不断打着聒噪的响哨。 “牧哥儿,要不要射弓?”司虎怒而转头。 “先等等。”徐牧声音冷静。 若是这什么巡山狼要抢庄,绝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反而会摸黑靠近庄子,翻过木墙。 “哈哈哈!” 如徐牧所料,那位巡山狼像抽疯一样笑了几声,夹着马腹的右腿蓦然一抬,眨眼间便将那柄马槊抓在了手中。 “着!” 近处的一株树木,随着马槊的挥砍,应声倒下。 几十个山匪,爆发出愈加放肆的喝彩声。 彭春收回马槊,扬起头讪笑了几声,便打起缰绳,领着人马,呼啸着往北面老山跑去。 “这是怎的?来了又跑?” “在立威。”徐牧冷笑,酒坊庄子的营生,赚得银子太多,这帮山匪,接下来要大开口了。 不过徐牧有些好奇,巡山狼没有直接谈话,莫非是还拉了中间人不成? 果不其然,在山匪离开没多久之后,两个晃头晃脑的人影,悠哉悠哉地走到了庄前。 “东家,是村子里的两个懒汉。” 徐牧微微皱眉,这些村里懒汉,与山匪暗通,祸祸了整个村子。现在倒好,又来做马前卒了。 “列位还不开庄!”为首的一个懒汉,声音叫嚣,扯着山匪的虎皮,如同一位巡游钦差般。 “我奉老北山上,两位大王的话,速速开庄迎客,若晚了半分,明日便发兵打庄,整个儿捶烂了!” 发兵?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谈兵伐征战。 “东家,怎么办?”陈盛紧张地发问。 徐牧回过头,看着庄子里缓缓聚来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官不斗匪,而匪欺压于民。 这已经是一个彻底病态的朝代。 “望州来的小东家?你好大的胆!抢庄之日,有你哭的时候!” 徐牧目光发冷,他觉得,是该给庄里的人,做出一番表率了。 这个世界上,与虎谋皮,向来都是下场凄凉。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别无选择 “陈盛,取长弓。”徐牧语气发沉。 时间太紧,现在整个庄子里,在徐牧的监造之下,也只打了五把硬木长弓。 要知道,后世的这种长弓,并不同于大纪盛行的竹片弓,而是火烤硬木弓身,曲成一米八以上的巨弓。 另外,还需要收集麻草,晒干之后搓成细小麻丝,上白条搅在一起,方能成弦。 衙门的公证,是可以自造百余把,但依着徐牧估计,起码要差不多两月,才能完全赶造出来。 此刻,听着徐牧的话,陈盛没由来的脸色一惊,蹬蹬蹬跑去箭楼,摘下了一把长弓,另有一壶加长的石镞箭。 “东家要射弓?” “会一些。”徐牧语气平静。 在上一世,有时闲暇,他会去射箭场玩个半天,虽然不至于百分百中,但准头还是不错的。 当然,除了力量问题。 原主人的身子,即便休养了一段时间,依旧还有些孱弱。 莫得办法,徐牧只能学着西方的开弓办法,用脚踏住弓弦,把弓弦拉张,尔后再回了手,紧紧崩住。 “嘿!好胆!真是好胆儿!老北山的大王说了,每月二十两人头钱,若是还不给,这一回便要生气,烧了你的狗庄子!” 庄门外,两个懒汉一唱一和,叫嚣的声音,让庄子里头的不少人,都变得有些束手无措。 大纪土匪的恶名,早已经让人畏惧不已。 徐牧眯起一边眼睛,转过长弓,瞄了几息之后,蓦然松手,崩弦。 庄门下,一个近些的懒汉,猛然间扑倒在地,嘴里发出死了爹娘般的惨嚎声。 吓得另一个急忙抱头,匆匆往前跑去。 旁边的陈盛呆了呆后,喉头里瞬间发出欢呼之声。 “开庄门,把人拉进来。”将长弓放好,徐牧冷冷开口。 司虎得了命令,立即打开庄门,恼怒地冲出去,只消一会,便将一个死狗般的懒汉,拖入了庄子中的空地上。 “尔等,尔等好大的胆!老北山的大王,定然不会放过!” 围过来的人群,其中有不少,还带着戚戚之色。 原本在一边的喜娘,在看了看后,抓起旁边的柴棍,朝着那位被拖入的懒汉,重重打了下去。 家里男人被害死,很大的原因,是这帮懒汉把山匪引入了村子里。而且,在男人死后,这帮懒汉还逼迫她去卖身子,剥肤椎髓,连孩子都差点饿死。 “喜、喜娘儿,你别打了!” 地上的懒汉,痛得在地上打滚,再没有先前的嚣张之气。 “喜娘,等一下。”徐牧叹着气走来,握住那根染血的柴棍。 喜娘红了眼睛,冲着徐牧点点头后,听话地退到后边。 “我且问你,老北山上,有几个山匪?”徐牧声音骤冷,他估计,刚才那一批,应当不是全部。 懒汉龇牙咧嘴,还想吐几句狠话,却被司虎踩着被射伤的小腿,痛得直哈大气。 “东、东家,有……有六七十人。” “六七十人?” 徐牧面色微变,六七十人,已经是不小的犯罪团伙了。 “还有呢!快讲!什么老北山二大王的,全讲出来!”司虎冷不丁又要抬脚,吓得地上懒汉,急忙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二大王你们见过了,是先前的巡山狼彭春……大王叫洪栋,使一把长刀,武功高强。” “闹了几年了?” “差不多二年,两人原先是北面大营的骑枪手,战事不利做了逃兵,一路逃到四通路,又拉了许多人手,做了山匪大王。” “逃兵?”徐牧怔了怔。 先前因为庄子的事情,过于忙碌,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理会那伙山匪,现在居然说,这所谓的老北山大王,原先是大纪军营的骑枪手。 即便军部不管,当衙门官差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可见,大纪的底子,腐蚀到了什么地步。 “小东家,每月只需交二十两人头钱,二位大王便、便不会为难于你。” 徐牧冷冷一笑,今天是二十两,过几天便是五十两了,还是那句话,与虎谋皮的人,向来死的最惨。 “司虎,扔出去。” 闻声,司虎立即弯腰,拖着懒汉的伤腿,待拖到门口,恼怒地往前一甩,懒汉便惨叫着飞了出去。 “闭庄门!” 两扇巨大的木门,在夜色中缓缓关闭。 空地上,围着的人群,脸色已经平缓了许多,似是刚才徐牧的举动,极为大快人心。 有时候,比山匪更可恨的,便是这种为虎作伥的恶徒。 “且散,回去休息。” 走回边上,徐牧的目光越发凝重。 “陈盛,你来安排人手,以三个时辰为一轮,每轮值夜的,至少要四人以上。若发现山匪抢庄,立即敲锣醒夜。”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彻底和老北山上的山匪闹掰了,当然,这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庄子里的十五个青壮男子,只要把胆气练出来,将是护庄的主要力量。 “东家放心。”事关重大,陈盛急忙点头。 “小心一些,记着我说的,山匪围住庄子,便先把身子藏在箭楼。” 即便是简易箭楼,也能很好地挡住山匪的弓箭。 “东家,我们都晓得了。”徐牧面前,十五个青壮大汉,包括司虎在内,都脸色认真地点头。 “好,值夜的留下,其余人先回木屋休息。” 揉了揉有些发沉的脑袋,徐牧脸色依然有些不好。 穿越而来,无背景无靠山,要在这种乱世生存,实在是太难了。 走回最正中的木屋,徐牧刚要走入,却发现不知何时,小婢妻姜采薇已经在里头,弯着单薄的身子,替他铺好了床褥。 “徐、徐郎,床铺好了。”姜采薇脸色带着红晕。 徐牧敢打赌,这时候只要他开口,姜采薇肯定愿意留下来,一夜春宵。 但,这不是一场爱情。 只是一根无形绳子的束缚。 “徐郎,奴家走了。”姜采薇紧张地搓着衣角,神色有些不自然。 “路滑,小心一些。” “晓得的。” 木屋里的灯光,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久久站立,一个转过了身,踩着小碎步往后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我洗净了身子 夜色深去。 徐牧睡在木板床上,一时思绪万千。脑海中,时常跳过姜采薇的单薄身影。 沉默叹了口气,徐牧将桐油灯捻得微弱,打算休息一番。 迷迷糊糊之时。 徐牧手臂一凉,回过头,才发现木板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窈窕的人影。 未等开口,便被人影紧紧抱住。 “采薇?” 不对,姜采薇那害羞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 推开人影,徐牧急忙捻亮了灯光,发现面前的,居然是喜娘。 “东、东家。”喜娘脸色羞红,连着声音,都变得微微发颤起来。 “喜娘,你这是作甚!” “东家!东家!我洗净了身子,我不脏了!东家,你打、打桩儿吧!” 徐牧沉默地抬起目光,发现面前的喜娘,不仅换上了红兜兜,还披了件薄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风情万种。 “东家,我不喊出声!别人不知道!” 喜娘红着脸,似要躺下去。 他一下子明白,喜娘这是在报恩。 左右在古人的思想里,都有以身相许的说法。徐牧已经有了婢妻,相许是不可能了,只能许身子。 “喜娘,你快起来。” 徐牧咽了口唾液,最终还是忍住了心里的龌龊想法。 佳人在前,说无动于衷,那肯定是假的。 “东家,我不脏的,我洗了几遍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牧叹着气,揉了揉额头,才让脑海中的清明慢慢充斥起来。 “喜娘,你不用如此。你能来帮我做活计,还带来不少散户,我已经很感激了。” “东家,莫不是嫌弃。我不说的,我谁都不说,我只想报答东家……没有东家,孩子都饿死了。” “你真要报答我?” “自然是的!”喜娘脸色大喜,眼看着又要闭上眼睛躺下去。 “先起来……”徐牧深感无奈,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把持不住。 “若想报答我,明日去帮我多摘些麻草,如何?” 摘麻草,便是为了做长弓之弦。 虽然这几天都有摘,但终归数量太少了。 “我、我听东家的。” 喜娘也明白,面前的这位小东家,似乎真没有打桩儿的意思,再耗下去,估计还要惹生气了。 “回屋休息吧,下次可别这样了。”徐牧苦笑道。 “听、听东家的。” 穿着薄纱,喜娘红着脸刚走到门口。 突然,又是一道人影恰好走来。 徐牧脸色大惊,起身走前一看,发现居然是姜采薇这个妮子,捧着一床被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 喜娘也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解释。 “徐、徐郎,今夜有些冻了,奴家来送被褥。”姜采薇垂头站着,捧着被褥的手,似是不安地发抖。 徐牧心里骂了声娘,这婚外出轨,实锤了。 “喜娘,你先回去。” 站立不安的喜娘,带着愧疚无比的神色,慌不迭地往前跑去。 “我并没有做什么的。”徐牧咳了口嗓子,心想着还是要解释一下。 “徐郎,奴家不生气。奴家只是逃难的婢妻,徐郎能收留,奴家已经很感激了。”姜采薇依然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我真什么都没做。” “徐郎纳妾也好,寻欢也好,奴家都不生气,奴家只是婢妻,以后也会好好服侍徐郎。” “你先抬起头。” 姜采薇颤了颤身子,破天荒的没有听徐牧的话,还是把头垂着。 “徐郎啊,天晚要冻了,奴家把被褥放好,就、就回去了。” 徐牧心底发涩。 姜采薇的声音里,分明是带着哭腔了。 沉默了下,徐牧让给了身子。 姜采薇捧着被褥,依旧紧紧垂头,待把被褥放下,转过头时,一双眼睛已经通红。 没等徐牧多看两眼,一下子又把头垂了下去。 “徐、徐郎,奴家先走了。” “我没做那些……算了,你好好休息。” 姜采薇逃也似的身影,仓皇往前跑开。 …… 春雨连绵不断,没等放晴两天,便要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将庄子周围的世界,染成了湿漉漉的一大片。 “东家,粮车来了!”箭楼上,传来周洛呼喊的声音。 司虎匆匆把庄门推开,不多时,十几辆马车载满了粮食的马车,鱼贯而入。 “哪位是徐坊主?”一个背着铁棍的中年大汉,拿着文契走近。 大汉后头,十余个背着长棍的青壮,也慢慢靠近,谨慎地看着四周。 这些人大多是武行,实则和走镖一个性质,替雇主送货上门,赚些正规的刀口银子。 徐牧大方地付了尾款,不忘打赏了小袋碎银,递到中年大汉手中。 “徐坊主最近小心些。”收了银子,中年大汉的语气,也温和起来。 “怎么说?” “我等随车路过老北山南面之时,发现有山匪在晒刀了。” “晒刀?”徐牧怔了怔。 “土匪晒刀,那便是说,近些时间会有吃大户的行动,让其他地方的瓢把头,莫要靠近抢食。” 老北山,二大王。徐牧皱住眉头,晒刀的目标,无疑是他徐家坊了。 “言尽于此,徐坊主须注意。” “多谢好汉。” 中年大汉点点头,待卸完粮食,带着车队又驶出了庄子,不多时,便消失在莽莽的林路之中。 “陈盛,先让人把粮食搬到谷仓里。” “东家放心。” 徐牧回头往前,眉头越发紧皱。 老北山上的那伙山匪,已经成了压在他胸口的大山。 现在尚且有庄子庇护,但以后呢,收粮送酒的,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庄子里吧。 “司虎,等陈盛他们做完活,都喊到小马场这边。” “牧哥儿要作甚?” “教你们骑马杀敌。” “哈?” 徐牧没有多说,继续往前走,走到小马场方才停下。 在他的面前,有十三匹老马,被卸去了车驾,正围着整个小马场,撒着梯子跑得正欢。 徐牧看着,脸色有些可惜。 可惜只是些老马,若是那种能上战场的烈马,才叫真正的良驹。 不过,按着大纪的市价,一匹好些的烈马,至少要上百两,以他现在的身家,最好是别想了。 北狄人近百年,在与大纪的交锋中,能频频获得大胜,很关键的一个原因,便是北狄人的草原里,有着数百个上好马场。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老马当骑 “牧哥儿,人齐了。” 徐牧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十余个青壮。 陈盛这些人自不用说了,原先就是赶马夫,在马背上讨活的。剩下的人,估计连马都没骑过。 “东家,我、我会一些。”人群中,一个年纪小些的青年,急忙举手。 “我小时,和庄里的少爷交好,他借着小马,给我骑了几回。” “不错。”虽然心里叹息,但表面上,徐牧还是大方地夸了一句。 “那么都选一匹马,骑着看看吧。” 不多时,情况惨不忍睹,除了陈盛四人之外,即便是那位骑过小马的青年,也摔得满脸泥垢。 “东家,看我金鸡独立!”陈盛嚣张地在马背上站起身子,果然玩了个金鸡独立。 “看个卵……” 徐牧揉着额头,山匪说不得这两日就要抢庄,人手劣势的情况下,只能出奇兵。 而这十多匹老马,寄托着他的厚望。五个赶马夫,偏偏还有个周遵受伤了。 “你们这两日都不用做活,就留在小马场里,练好骑马。练得好了,每人赏一两银子。” 十余个青壮听了,又是一阵欢呼。 “陈盛,你驴儿草的,别金鸡独立了!赶紧的,把人给我教好!” “牧哥儿,我呢?” “司虎,你不行。” “为啥啊,牧哥儿?”司虎脸色激动。 “那些个老马,都驮不动你跑几步的,我有其他事情要你来做。” 司虎连老虎都能抱死,做个小骑兵,着实是浪费。 “那,我听牧哥儿的。” 徐牧自己也不确定,那些山匪,会什么时候杀过来,唯今能做的,便是尽所有的力量,挡住这次抢庄。 庄子南面,偌大的酒坊。 粮食已到,按着徐牧的意思,不管世道如何变幻,但活命的营生,决计是不能掉。 除开要练骑马的十余个青壮,近乎所有的人,此刻都在酒坊忙得热火朝天。 徐牧不厌其烦地来回走着,给那些一知半解的酒坊工,认真讲解着酿酒发酵的步骤。 当然,最后关键的蒸馏法,安全起见,在庄子还没壮大之前,徐牧打算还是亲自上阵。 “东家,吃晌午饭了。” 喜娘立在酒坊门口,脸红得要滴出水来。 昨夜里的事情,每想起一轮,她便会暗暗啐骂自个一轮。要是这位东家生气,把她赶出庄子,该怎么办。 喜娘不敢再想,一边垂下头,一边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偷看着徐牧。 徐牧点点头,笑着往前开口。 “列位,徐家坊可不是恶人庄子,且吃了晌午饭,再来忙活。” 酒坊里的诸多人,惊喜地停下活计,谢了东家,二三一群,纷纷往外走去。 不多时,只留下徐牧一个,孤零零地立在酒坊边上。 “东家,东家。”喜娘从拐角闪出身子,眼睛里满是泪花。 徐牧怔了怔,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生怕小婢妻姜采薇,又从哪儿会恰好冒出来。 “东、东家,我脏,我贱,还请东家莫要生气。”喜娘的声音,近乎苦苦哀求。 “你不脏。”徐牧沉默了会,认真开口。 “在本东家的心底,你是个好娘亲,真的不脏,比很多人都干净。” 喜娘愣了愣,捂着嘴巴,颤着身子慌不迭地鞠躬。 …… 等发酵的酒香气扑上鼻头,徐牧算着日子,才发现不知觉间,已经过了三日。 整整三日,山匪未现。 明明都晒刀了,明明都不死不休了,还在等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小马场练马的十余个青壮,有了更多熟悉的时间。 巡了一遍酒坊,发现没有问题之后,徐牧迈开脚步,匆匆往小马场走去。 未走出百步,抬起头,便看见了一脸憔悴的姜采薇,蹲在地上,帮着一个村妇洗野菜。 没记错的话,小婢妻好似是躲着他几天了,即便偶尔碰上,也匆匆地打了招呼,垂着头快步走开。 “采薇。”徐牧犹豫了下,唤出一句。 原来还想着,和姜采薇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现在倒好,闹了个乌龙的婚内出轨,窗户纸都换成铁窗条了。 “徐、徐东家,奴家去算账。” 陌生得像山河故人。 徐牧还在踌躇着一些关系回暖的话,没等回神,姜采薇单薄的身子,已经消失在了面前。 “分两翼,左右包抄!” “凿穿,乃是骑枪手分割战场,最基本的战术。” “都给我多练几回,即便老马跑死了,本东家也会重新去买!” 小马场里,十余个青壮,皆是汗如雨下,三日的时间,冒雨又曝晒,加之一次次的落马摔倒,不知觉间,让他们原本唯唯诺诺的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 “轻骑为疾,重骑为坦。”徐牧声音发沉,“若你们好好学了骑马的本事,日后有了银子,我便答应你们,会购几匹良驹袍甲,相赠列位。” “鞭莫停!身莫歪!骑行之威,乃是骑枪所指,寸草不生!” 这时候的大纪,还处在步骑混编的阶段,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大纪境内的马场,寥寥无几。一般的战术,便是步兵行中阵,骑兵看时机包抄两翼,成功率并不高。 反而是纯骑军的北狄,以轻骑为主,配合小型马弓,迂回奔射,将大纪的几个定边营,打的抱头鼠窜。 “再练!”抛却思绪,徐牧冷冷背手,紧盯着场中的情况。 骑着一匹花色老马的陈盛,仗着骑术娴熟,迅速迂回之后,冷不丁伸长了脖子。 “周洛,东家是怎么了?今日似是很生气。” 周洛喘了口气,“盛哥儿,估计是山匪要来抢庄,东家心情不好。” “陈盛,你驴儿草的!给本东家认真些!” 陈盛缩了缩脖子,急忙正坐起来,双腿一夹马腹,带着后面的十余人,继续在小马场里绕圈奔袭。 高高的柴垛,疯秀才把手伸入胸膛,搓出一个泥丸子后,才悠悠灌入一口酒。 “北方狄人皆笑,我大纪无骑,却不知一个小小的酒坊庄子,练起了骑行之术。” “我儿李破山,曾站在雍关城头,以酒拭刀,以弓挡骑。” “六千铮铮城下骨,无一不是大丈夫。”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不破,则不立 十几车的粮食,即便用了不到一半,发酵蒸馏出的醉天仙,也有百多坛。 除开给望州城富贵酒楼的,以及河州的一些,也剩下差不多三十坛。 当然,酿酒蒸馏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如何把酒送过去。 老北山上,山匪晒刀,誓要抢了徐家坊,这才是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东家,我等准备好了。”陈盛十余个青壮走来,一脸的怒意。 挡人钱财,无异于杀人父母。 “你们先不急。”徐牧皱住眉头,陈盛这些人要用作奇兵,不能轻易暴露。 “那怎办?” 徐牧揉着脑袋,深思了一番。 “司虎,让人把水装入酒坛子里,先出一辆马车,记得用小马场里的那匹病马。” 病马是先前官差田松送的,眼看着没几天活头了。 “牧哥儿这是?” “别问,按我说的做。” 很快,约有五十个水坛子,被搬上了马车。 “司虎,记得慢一些驾车,如有山匪剪道,便立即下车跑回来。” “马和酒都不要了?” “不要了,先回来再讲。” 司虎怏怏地驾起马车,不忘带上朴刀,待庄门一开,便立即驶了出去。 徐牧急忙走上箭楼,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果然,约不到半里路,十几个模样嚣张的山匪,便立即从林路两边跳了出来,挥舞着手里的棍棒武器。 司虎不忘徐牧的吩咐,恼怒地骂了两句,立即跃下马车,往庄子跑了回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老北山上的山匪,分明是要把酒坊庄子的生意,彻底搅黄。堵了货运,过不了多久,即便是老熟人周福,估计也不敢再下订单了。 “牧哥儿,捶他娘的!” 跑回庄子的司虎,只觉得憋屈无比,若非是徐牧叮嘱,他早就抽出朴刀砍过去了。 “砍了一批,又有一批,没有卵用。” 若是有足够的银子资源,徐牧敢打赌,老北山上的两位大王,会拉起越来越多的人马。 这世道,左右官儿都不会管,即便是说来剿匪,也只是走过过场。 “采薇,庄里还有多少粮食?” 原本将头埋下的姜采薇,冷不丁听到徐牧的话,急忙脆生生地开口。 “东、东家,还有五百多斤。” 姜采薇的话,一时让徐牧越发的不喜,不仅是酒送不出去,还有他和姜采薇之间,越来越陌生的隔阂。 这两三日,便是交货的时间,着实不能再延误了。 “东家,怎办?” “今日先不送。” 徐牧沉下声音,“陈盛,带着人继续练马。” 十余个走来的壮汉,神态有些疑惑,又不敢不听,急忙转了身,往小马场走去。 “司虎,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牧哥儿放心,早削好了的。” 不多时,司虎便抱着二十余杆笔直的木枪,放在了小马场边上。 木枪杆之上,由于不能用铁枪头,莫得办法,只能把枪头削尖一些,裹了一层石皮在旁,增加重量。 “每人拾两杆木枪。” 这些木枪,皆是用笔直的硬木制成,长度有两米左右。这还是徐牧算计了老马的冲锋力,若是真正的马上骑枪,至少有三米多长,借着烈马冲锋的速度,一枪便能戳碎敌人的铁甲。 每人两杆,意思更为简单,毕竟没有铁矿做成枪翼,加之这帮青壮严格来说还算不上骑枪手,用力不均的情况下,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木枪刺入敌人身子便拔不出来。 那么这时,只能放弃手上的木枪,换取另一把备用的。 十余个青壮,急忙各提起两杆木枪,方才一脸狐疑地上了老马。 “勒马,以枪尾部分夹于腋下,待临战之时,再把木枪推出去。” “练!” 小马场上,十余个青壮按着徐牧的交待,开始勒住老马,慢慢熟悉着刺枪的动作。 别小看这套动作,据说是有以小胜多的经典战例,若非是上一世喜欢浏览军事贴吧,徐牧也不能完整地揣摩出来。 这时候的大纪骑枪手,还停留在提枪冲刺的阶段,冲杀威力过于弱小。 不到两个时辰,连自诩骑马小能手的陈盛,也累得气喘吁吁了,腋下位置,被木枪磨得渗血发疼。 “好,以老马奔袭绕圈,再练三个时辰。” 骑枪手真正的杀伤力,只有在烈马奔袭的时候,方有最大威力。 马场里,陈盛等人咬着牙关,按着徐牧的叮嘱,骑着老马,越奔越快,继而把夹在腋下的木枪,狠狠刺了出去。 一道道隐隐的破空声,让徐牧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等很不幸,生逢乱世,天地不公,官府不仁,能让我等自救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听东家的话!” “上至高堂,下至知己,我等已一无所有,现在,正是我等拼命之时。” “司虎,取草人!” 小马场上,不多时,便摆上了一个特制的草人,徐牧特意在双肩,肚腹,以及脸庞的五官之上,用红胭脂涂了印记。 这些人体位置,只需刺中其中一处,便能让敌人很快丧失战斗力。 “十二匹老马,以绕圈为一轮,长枪所指,戳碎敌人的胸膛!” “开始——” 直至天色暗下,十余个青壮,依旧骑着老马,不断在苍茫的夜色中,刺着手里的长枪。 “挑灯。” 有七八个妇人,急忙将马灯点起,悬在小马场的四周。 “练下去!” “尔等的妻儿,皆在驻足观看。” 马场里,响起阵阵怒声高吼。 徐牧转过身,沉静地往回走去。 要想在乱世活下去,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投靠庄子的人,紧紧绑在一起。 “司虎,去让人准备好酒坛,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带人,去望州城送私酒。” 时间耽误不得。 误了酒楼的生意,即便蒸馏私酒再好,也终归要被淘汰。 “牧哥儿,山匪怎办?” “不破,则不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初露锋芒 清晨,庄子外还是灰蒙蒙的世界。 徐家坊里,早已经热闹成一片,装酒的装酒,套车的套车。 唯有十余个青壮,冷静地立在一边,等待徐牧的吩咐。 “取枪,披上马褂。” 所谓的马褂,不过是塞了干草的褂子,连薄甲都算不上,仅有些许微弱的防护。 “两辆送酒车,十个骑枪手。” 这已经是徐家庄目前,能拿出的最大力量。 “开庄门!” “东家说了,开庄门!” 嚓嚓嚓—— 两扇巨大的木门,发出摩擦的刺耳声。 “出庄。” 徐牧踏上马车,和司虎共乘一辆,后头另一辆,则是另外两个青壮。 而十骑老马,由陈盛带着,小心地跟在后面。 庄子里,姜采薇站在箭楼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她突然很后悔,喊了徐牧几天的“东家”。 “徐郎,小心呐。”垂下头,姜采薇自言自语,声音哽咽。 …… 日头未现,林路两边吹来的山风,依旧冻得人身子发寒。 “多远了。” “牧哥儿,二里地了。” 若是人手少些,估计一离开庄子,蛰伏的山匪,便立即冲过来喊打喊杀了。 徐牧有理由怀疑,山匪极可能在聚拢人手。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在昏色中,紧紧随后的十骑老马,不知觉间,手微微握成了拳头。 “牧哥儿,别担心。”司虎在旁瓮声瓮气。 徐牧点点头,刚要说两句—— 呜! 一声刺耳的嘴哨儿,立即在林道两边,突兀地响了起来。 “山匪打哨了。” 徐牧皱住眉头,旁边的司虎也急忙抽出朴刀。 前几日送假酒病马,徐牧已经能确定,这帮老北山上的山匪,分明是要把庄子周围的林道都剪了,将徐家坊彻底封死。 “司虎,几人?” “约有三四十!” 徐牧眉头越发紧皱,三四十,几乎是老北山一半的喽啰了,还真舍得下血本。 借着昏色的光景,林道之前,一个又一个山匪,狞笑着踏了出来,再围成几排,嘴里发出叫嚣的呼喊。 “徐坊主。” 嗒嗒嗒,一骑黄骠马上,巡山狼彭春扛着铁马槊,声音讪然。 “你可舍得出来了,兄弟们一番好等,差点忍不住要把庄子烧了。” “每月头钱涨到五十两,另外,把醉天仙的秘方一同交出。至此,我便不挡你的生意,让你平平安安地走大财。” “涨了?”马车上,徐牧冷笑。 “涨了。”彭春脸庞一下变得狰狞,“爷是做匪的,既然你不听话,便该多吃些苦头。” “那你过来,我把银子给你,你放我过去,如何?”徐牧笑着往腰下掏。 彭春顿了顿,继而微微一笑,骑着黄骠马,缓缓往前踱去。 他不怕徐牧有花招,一个酒坊庄子的小东家,还能藏什么本事不成。 “银子且数一下——” 铛! 一旁的司虎,蓦然间急急抬刀,照着彭春的脑袋,便起身砍去。 可惜,被彭春迅速抬起铁马槊,稳稳挡住。 火花在昏色中迸溅,巨大的坠力,惊得彭春急忙抽马回身,不敢再迎接。 “银子还取不取?”徐牧起了身子,面色变得发沉。 “取了尔的狗命,再取银子不迟。” 彭春也没有料到,再普通不过的庄子里,居然还有力量奇大的好汉。 他不敢再涉险了。 安抚了好几下黄骠马,才越发狰狞地昂起头,把二指伸入嘴里,打了声响亮的马哨。 霎时间,在后的几十个山匪,尽皆怒声狂呼,各自提着武器,即便是毫无章法,也悍不畏死地冲来。 徐牧神色不变,将马灯高高提起。 “踩过盘子,你庄子除了些小村妇,不过十来之人,所以,你有什么底气。” 彭春眯起眼睛,“若非是大哥为了拿醉天仙的方子,某家巴不得,一刀把你剁了!” 徐牧不答,将马灯高高挂在车驾上。几十个山匪,眼看着就要冲到面前。 “今日,便断了徐家庄的生路。男者砍肢,女者掳掠上山,无用孩童,可扔入火中焚尸!” 徐牧额头上,蓦的青筋暴起。他扬起手,冷冷指向前方。 林路后方,昏色的晨雾之中。 十骑老马慢慢显出身形,马上的十个好汉,木枪夹于腋下。 “冲杀!”打头的陈盛一声怒吼。 昂—— 马鞭抽打,如同霹雳之音,眨眼间,十骑老马并成一字长阵,如卷起的浪头,汹涌撞来。 几个反应慢些的山匪,未等开口怒喊,便被几杆木枪戳碎了肩骨,哀嚎着摔倒在地。 “骑枪手?”彭春面色大惊,急忙驾起黄骠马,迅速掠到一旁。 “怎的会有骑枪手!” 作为曾经的定边营骑枪手,彭春自然明白,马在冲锋之时,爆发出的可怕力量。 “迂回。”站在马车上,徐牧冷冷吐出二字。 冲锋势弱的十骑老马,陈盛等人听到徐牧的声音后,立即调转马头,轻抚了一阵马腹之后,第二次高扬起马鞭。 “东家有话!迂回,凿穿敌人!” “东家有话!我等速速迂回!” “凿穿敌人——” 十骑彪悍的黑影,自东往西,又从西往东,来回冲杀了好几番。 “扫马腿!让尔等扫马腿!这些尽是老马!”彭春气得脸色发白,放在以前,哪里会有这等事情。 一个野庄子,以十骑老马,十个村夫,便能大破几十人的剪道山匪。 “二大王,扫不得,刚走近就被戳了!” “都是废物。” 彭春大怒,将回话的山匪,用马槊一下挑死。 在他的面前,几十个山匪,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许多,都害怕地窜入了密林。 铛—— 彭春神色一惊,慌忙回了铁马槊,发现先前在马车上的巨汉,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再来!”司虎昂起头,眼里透出战意,迅速回了朴刀,继续往前抡斩。 “莽夫,来日再战!” 铁马槊荡开朴刀,拍了黄骠马,彭春要急急往山上赶,赶出几步,却发现周围如静止了一般。 胯下的黄骠马,疯狂地扬起前蹄,嘶声高叫。 彭春战兢转头,看见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梦魇,那位使朴刀的大汉,此刻弓腰踏腿,单手攥住了马尾。 “你要作甚——” 吼! 司虎涨红了脸,单臂鼓起青筋,随即往后奋力一拖。 黄骠马身子一歪,重重栽倒在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地上的黄骠马,吐着白沫,四条蹄腿如同抽了疯一般,慌乱地摩挲着。 拾起铁马槊,未等立稳身子,刚抬起脸的彭春,眼睛吓得鼓起。 铛铛铛! 巨汉跃身而来,手中的朴刀,连着滚了三刀。 昏色的晨雾里,彭春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即便抵住了巨汉的剁斩,却还是落了一乘,为了攒力气,不知觉屈膝跪入了泥土里,看着极其狼狈。 他鼓着脸,搅着舌头,可惜,没等舌下的暗针吐出,便被一支石镞箭透入后肩,入肉三分。 连着那枚即将吐出的暗针,也悄然坠地。 徐牧收起木弓,冷冷踏出百余步,走到彭春面前。 “牧哥儿,他使诈!我剁了他!”司虎气得大叫。 “不急。” 徐牧语气平静,垂头看着彭春。 “老北山,二大王,不过如此。” “你别得意!”彭春怒吼着抬头,想要起身。却不料,被司虎抬腿一踏,整个人腰骨都似是断了,只得颤栗地收回动作。 “徐坊主,你与我之间,算是不打不相识。” “然后呢。” “你且放了我,我回了山,自然会替你美言,此后四通路一带,你生意会做得风生水起。” “没有你们,我会更加风生水起。”徐牧摇着头,只觉着好笑。 他向来不喜欢与虎谋皮,老虎嘛,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敢杀我?我老北山上,另有上千好汉!屠了你的庄子!你不过一个野庄子的东家,莫要自误了!” 徐牧懒得废话,抬手示意了下,司虎重重一巴掌掴下,掴得彭春脸面撞入泥土,彻底晕了过去。 周围的光景,那些山匪喽啰,除了十几个死伤在地的,余下的,早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 “陈盛,带人摸一下,把铁制的武器都拿上。” 可惜,陈盛带着人来来回回摸了两番,只找到一把用竹竿绑着的断刀,其他的,便是再普通不过的木制武器了。 连摸的碎银子,都凑不够一两。 扫完战场,徐牧分了分,仅让司虎和另外两个好汉,跟着入城送酒。余下的人,绑着昏迷的彭春,匆匆回了庄子。 “牧哥儿,我发现一件事情!”司虎兴奋地打着缰绳,转过头来,脸色激动无比。 “啥儿事情?” “牧哥儿,你好似是真换了个人,变得老厉害了!” “我那日脑袋被捶,估摸着是开窍了的。司虎,不让你让我捶几下,说不得也变聪明些?” 司虎急忙缩下脖子,不敢再接话。 车轱辘滚得飞快,带起被春雨浸湿的泥土,不多时,两辆驮着百坛私酒的马车,便驶入了望州城里。 和上次一样,依然有盯梢的棍夫,仓皇地往后跑去。 徐牧也不在意,左右现在的光景下,马拐子也不敢闹出太大的事情。 送完私酒,和周福客套一番后,徐牧才调转马车,往衙门的方向驶去。 幸好,田松刚巡完街,见着徐牧到来,以为又来了赚银子的好事,连脚步也不知觉快了几分。 “老北山,二大王?”田松想了一番,“你提这么一嘴,我似是想起来了。瓢把头是叫洪栋吧?” “瓢把头叫洪栋,二把头叫彭春,听说是定边营的两个逃兵。” “徐坊主,这个不能扯。一月不回营的营兵,便是死了的。定边八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逃兵。” 徐牧微微皱眉,一时没听明白。 “徐坊主也是自家人,不妨与你直说了。”田松压低语气,“按着大纪兵部的制度,营兵战死沙场,则会补一份抚恤金。” “所以,逃兵若是登记为战死,便会有一份抚恤金,送到兵营去?” “自然,抚恤送到定边大营,会有军参核实之后,让驿丞代送给亲属。” “至于其他之事,我便不太清楚了。” 送给亲属?估计是早就中饱私囊了。 怪不得两个逃兵,能堂而皇之地拉起六七十人的人马,为祸一方。若真有抚恤金,老秀才也不至于这般穷苦潦倒,去捡酒糟来吃。 徐牧原本还想问着衙门,即便不上山剿匪,也可多送几把登记武器。 现在想想,几乎是不可能了。 真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莫问了,这事儿,你得自个解决。”田松语气有些惋惜,生怕眼前的财神爷,便稀里糊涂死了去。 “近些时日,你也莫要想着搬回城里。我听说——”田松转头张望了好几番,“我听说啊,北面的狄人又闹起来了,不满意咱家皇帝给的岁贡,想着多讨一些,便开始聚兵。” “雍关都破了。”徐牧声音发沉。 雍关破,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直到现在,望州城北门外,还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雍关往南,是大纪的平原腹地,已无天险可守。 “七百里一马平川,若是八个定边营挡不住,狄人便会打到望州城下。” “多买些驮马,把庄子迁到内城吧。当年老马场的东家,便是聪明得很,早早便迁了去。” “谢田兄如实相告。”徐牧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了一袋银子递过去。 田松难得犹豫了会,接过了银子袋,匆匆塞入怀里。 “嘿嘿,不瞒徐坊主,我当年做官差之时,也似个好汉,见不得百姓被欺。后来,我发现身边的老官儿,都想着办法讨银子。” “后来我也讨了。第一次那会,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城外的老地主,我帮着将一家赖租子的佃户,全抓了回来,得了四两银子。” “第二日,佃户一家五口,被关在柴房活活打死。我便在旁边看着,喝着地主贡上的香茶。” 田松抖了抖身子,似是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 “世道脏了,脏水溅了一身,洗不干净了。” 徐牧久久站立。 田松离去之前,将一把随身的小匕首,递到了徐牧手中。 “我瞧着徐坊主不似个脏了的人,且去吧。记着我说的,多买些驮马,早点迁去内城。” “戏园子有说书的,时常说出些矫情的话……宁做太平一只犬,不做乱世行路人。” 黄昏时分,日头坠向城西。 一抹余晖的光景,让整个古朴的望州,沐浴在最后的夕阳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误会解除 马车上,徐牧翻看着田松送的匕首,并无太多不同,不过是薄刃片连着木鞘。 但即便如此,这样一把小匕首,在黑市上,也能卖到四五两银子了。 沉默了下,徐牧将匕首收入了袖子中。 “牧哥儿,过半程了。” “哥几个,挂马灯!” “听东家的!” 两辆马车上,悬起高高的马灯,映照出林路两边,盘根错节的林木枝丫。 约两个时辰之后。 四通路标志性的四岔口,呈现在了眼前。 …… “东家,人都绑着呢!他刚才醒了的,又一直骂,我便捶了几下。”陈盛走近,语气有些兴奋。 没遇到徐牧之前,他不过是望州城里的小马夫,哪里想到,还有捶山匪二大王的一天。 “没捶死吧?” “这倒没有,好多庄里人也捶了,我怕出事情,把他们都劝开了。” “做的不错。” 徐牧点点头,留着彭春,他还有大用。 “徐坊主,咳咳……” 被绑在木柱上的彭春,一脸的狠色,只是刚开口,便咳出了大口血水。 “你想说什么。” 徐牧饶有兴致地半蹲在地,冷冷看着面前的彭春。 “且放了我,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你莫不是在做梦?” “再加你二十两银子!” 徐牧很干脆地摇头,“我想起你先前的话,便很生气。要屠我的庄子,男者砍肢,女者掳掠,还有孩童,要扔入火里焚尸,对吗?” “徐坊主,不过是气话。” “不对。”徐牧眯起眼睛,“类似的事情,你们应当做了许多了。我不怕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 “以后四通路一带,由我徐家坊说了算。” 彭春怒极反笑,“你不过一个野庄子的小东家,你有家有业,我猜得出来,你不敢玩大的——啊!” 嗤! 徐牧目光发沉,小匕首已经扎入彭春的肩膀,鲜血迸溅出来,溅了满地。 “拉回木屋里,记得上锁。”抹去匕首上的血迹,徐牧声音清冷。 在旁的陈盛等人,才如梦方醒,拖着死狗一样的彭春,扔入了木屋里。 “东、东家,饭菜热好了的。”喜娘从厨房走出来,依旧不敢直视徐牧的眼睛。 “哥几个,先去吃饭吧。” 一日奔波,徐牧已经累极,只想吃完东西,好生休息一番。 “牧哥儿,好香啊。” 刚走近厨房,司虎已经欢呼起来。 徐牧看过去,脸色也有些意外。 此时,厨房的长木桌上,不仅有肉丝糊糊,还有瓦罐鱼汤,十余条用木枝串着的烤鱼。 “喜娘,你是女菩萨啊!牧哥儿,快赏银子!”司虎激动得语无伦次,撸了条烤鱼,便放到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一同晚归的两个青壮,也欢呼着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喜娘,有劳了。”徐牧堆出笑容。 “东、东家,不是我做的!”喜娘有些束手无措,“是夫人做的,她今日去江边钓了大半日的鱼,又去山脚打了兔子。这些饭菜,也是夫人特地吩咐,等你回来再加热一番。” 夫人,即是小婢妻姜采薇了。 表面陌生,实则内心里,又担心他会吃不饱睡不暖。 “夫人呢?” “夫人说先睡了。东家没回来之前,她好似还去东家屋头,铺了被子。” 徐牧心头,蓦然涌上一股暖意。 “东家,你快些吃啊。”喜娘有些焦急。 徐牧怔了怔,抬头一看,发现司虎这驴儿草的,已经快把烤鱼撸光了。 “司虎,你住手!” “牧哥儿,我饿了的。” “我也饿,我媳妇给我做的!” …… 彭春被关了整整一日,老北山上,依旧没有任何异动。 连传信的懒汉都没有。 徐牧都有些怀疑,这会不会是塑料兄弟,说不得彭春是被卖了。 “陈盛,人没死吧?” “东家,人还活着,就是饿坏了,听说都啃干草了。” “那就行。” 徐牧压根不提送饭的事情,若是彭春饿死,也算遭了报应,左右也给了那位洪栋时间了。 “木弓造得如何了?” “东家,硬木倒是不少,不过火烤弓身,需要近两日的时间,到现在,也不过十余把。” 十余把长弓,终究是太少。 但也没法子,徐家庄的发展速度,已经尽可能地加快了。 将陈盛支开,徐牧踏着脚步,下意识的,往庄子中心的大木屋走去。 他记得,姜采薇总喜欢在这里记账,为此,他还特地让人多打了几张木桌。 “跟着我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离得还远,便有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传了出来。 徐牧怔了怔,整个人恍如隔世,匆匆抬起了头。 透过大木窗,他发现姜采薇正拿着一本手抄,开口念着书,唇红齿白的模样,让他一时有些迟滞起来。 又怕打搅,又舍不得转头离开。 直到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娃娃,爬上木窗,奶声奶气喊了一声“东家”之后。 木屋里如清铃般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几个孩童撒着脚丫四下跑散,先前光着屁股的娃娃,跑得太急,不慎摔在泥地里。 被徐牧抱起来后,一个巴掌佯怒拍在屁股上,便抽着鼻子抹着泪,回家找老爹陈盛了。 “徐、徐郎,奴家这就记账。”姜采薇红了红脸,急忙又把头垂下去。 徐郎? 徐牧脸上,露出微微的欢喜。 他猜着,估计是喜娘自愧,早把事情说清楚了。 “抬头走路,你撞着了,下次谁给本东家烤鱼?” 姜采薇怔了怔,捂着脸匆匆往外跑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庄子外的狼群 这日清晨,天色才蒙亮,停了三两日的春雨,又落了起来。 庄子外,长长的林路中。 两个人影,焦急地往前走着,待走到了庄子前,才顿出脚步,喘出几口老气。 “东家,是一个老书生,还有个小妇人。”陈盛在箭楼上传出声音。 “老书生?” 这天下间,老书生可不少,不过能和徐家庄扯上瓜葛的,似乎只有那一位了。 面色古怪地走上木墙横板,果不其然,徐牧便看见了尤文才这老家伙,正拢着双手,在雨幕中喊着什么。 尤文才旁边,正是那位丫鬟夏霜。 “开庄门吧。”徐牧颇为无奈。 现在和姜采薇的关系,刚有好转,他可不想又因为尤文才,又变得岌岌可危了。 “徐兄!徐兄!”刚入庄,尤文才便大声喊开。 “一想着要与徐兄见面,一路上,我便激动难耐。” “不是说,羞与为伍的么。” “哎呀徐兄!徐兄知我有大才,我自然也要考验徐兄一番。我答应徐兄,愿意接受徐兄的招揽了。” 徐牧嘴巴抽了抽,压根儿,他真不想留下尤文才,至于记账什么的,左右姜采薇也识字,足够了的。 可惜,徐牧抬起头,看着还站在雨幕里的夏霜时,便默默改了主意。 “去把夫人喊来。另外,陈盛你去安排一间木屋。” “徐兄,那个月俸……嘿嘿。”尤文才涨红着脸,自个也知道有些丢人了。 “四钱。先前的活,已经有人来做了。”徐牧没好气地开口。 “徐兄,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河州书院里的先生都说,我今年是有机会的——” “五钱,若是再多说,你就此离庄吧。” 尤文才干笑两声,见着徐牧神情不喜,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来之时,可碰到山匪?” “并无。即便遇到,我也不怕的,河州望州一带,我尤文才略有才名,即便是剪道打劫的,也多少给我些脸面……” 徐牧转过身,懒得再听。 不多久,姜采薇急急赶来,感激地冲着徐牧,难得露出了微笑。 …… “屋子破了些。”吃过晌午饭,尤文才闷闷地躺在床上。 “那个棍夫也是,明知道我来了,也不通告厨房,做些肉菜。” “夫君,莫乱讲了。徐坊主能收留我们,我们这样不好。”夏霜犹豫着,小声劝了一句。 右坡村那边,因为要投靠徐家庄,先前的两亩佃田,已经被地主收了回去。 “你胳膊往外了是吧?他不过是个棍夫,即便是发了财,也定然不如我这样的读书人。” 夏霜一时静默,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与你讲了!若非是我的名气,你以为那棍夫,还真看在你那婢妻小姐的面子上?” 尤文才喋喋不休,索性倒头便要睡去,突然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让夏霜打开包袱,取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笼出来。 小木笼是路上捡的,似是过路人不慎遗下的包袱。 “夫君,有些发臭。”夏霜捂着了鼻子。 走得匆忙,只粗粗看了几眼,若发现是一坨干肉,当时就该扔了的。 “若是寻常物件,又如何装在这等好木里?”尤文才喋喋不休,“你莫要往外说,得了空闲,我便去当铺问一遭。” 将木笼压在包袱下,尤文才伸了个懒腰,倒头便睡。 时至三更。 庄子里,除了几个值夜的青壮,余下的,便是瓢泼的落雨声,以及连排木屋里,传出的微微鼾声。 “盛哥儿来看!” 箭楼上,一个青壮颤声开口。 陈盛跑上箭楼,抬起头,整个人的身子,也不知觉颤栗起来。 并非是山匪。 而是狼。 目光所及之处,林木间,棘草里,还有河滩上,都是一只只如大狗的野兽,眨着一双双狠毒的绿眼。 “怎的……会有这么多狼!” 四通路一带,狼并不多见,即便是有,也不过三两只,轻易不敢下山。 “快!快醒夜!” 铮铮的铜锣声,在黑夜中一下子震了起来,惊得不少人,匆匆披了衣服,拿上武器,急急赶了过来。 “东家,是狼!”陈盛咬着牙,连声音都变了。 若是山匪,倚靠着木墙,还能守得住。 但若是狼,这么多的狼,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徐牧沉着脸,拨开人群,急忙跑上了箭楼。 如陈盛所言,整个徐家庄,似乎都被狼群包围了,苍苍的月光之下,一声声冲天的狼嚎音,让人听了脑子发麻。 听说,离着四通路十几里的一个野庄子,便是被狼群刨碎木墙冲入,整个庄子上下几十口,无一幸存。 “东家,扑过来了!”有人惊叫。 “快!射弓!” 十几个青壮,纷纷取了长弓,搭上石镞箭,往窜过来的山狼射去。 奈何石镞箭威力太小,再加上准头不好,并无太大的作用。 即便是司虎和陈盛的铁胎弓,也不过侥幸射死了一头动作稍缓的老狼。 “把桐籽油都拿来!”徐牧咬着牙。 若是木墙有了缺口,那么庄子外成群的山狼,都会鱼贯而入。 “打着木头,扔远一些。” 按着徐牧的吩咐,不少青壮将桐籽油浇在木头上,烧着了火,用尽力气往外头扔去。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烧了不到一会,便又被雨水淋湿。 “东、东家,或是庄子里有了秽物。”颤巍巍的老胡头,拄着拐杖走来。 “先前我带着二十余苦民,经过河州时,便听人讲过一件事情,有山匪用秽物引了狼群进村,祸害了不少人。” “山匪?” 老胡头的话,让徐牧没由来的心头一震。 彭春被抓,老北山上的那位大王,几日不见现身,然后又有了狼灾。 这其中的厉害,值得好好揣测一番。 不过,即便是引狼灾,也得有人把秽物东西,带入庄子里吧。 但这两日,哪里见什么山匪。 蓦然间,徐牧神色一惊,急急转过头,看向连排木屋的方向。 “司虎,带人守住庄子!” 留了一句,徐牧从箭楼冲下,往木屋的方向,急步奔跑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瓢把头洪栋 哐—— 将木屋一脚踢开,徐牧脸色发冷。 这两日都未曾见到山匪,而入庄的人,只有面前的尤文才和夏霜。 可怜夏霜已经抱着柴棍,躲在墙角瑟瑟发抖。而尤文才还像个死人一般,趴在床上酣睡如斯。 徐牧也不客气,直接抬腿踹了下去,惊得尤文才一个鲤鱼打滚,慌慌张张爬起了身子。 “徐、徐兄?” “我且再问你一次,来之时,可曾碰到山匪?”徐牧声音发沉。 以尤文才的性子,或许不会做内应,但极有可能,被山匪不知觉间,摆了一道。 “并无啊!不信你问拙妻!” 徐牧回过头,看向夏霜。 夏霜急忙慌不迭地点头。 “你瞧吧,你误会我了。” “东、东家,我们没遇到山匪,但拾得一个奇怪的东西。”这时,夏霜又再度开口。 “奇怪的东西?且拿出来。” 尤文才瞪了自个妻子一眼,又怕徐牧动怒,颤颤巍巍地翻出那个精致小木笼,递到徐牧面前。 未等多看几眼,徐牧拿住木笼,便发现一股腐臭的呛味,扑入鼻子。 有些像刚腐烂的死鼠。 冷着脸,徐牧用手掰断木笼,不多时,一头小狗模样的兽尸,便呈现在眼前。 “徐、徐兄,你不能拿走!这是我的啊!”尤文才喋喋不休,认定了这是值钱的好东西,怕被徐牧抢了。 “闭嘴!再多说一句,把你扔到外面喂狼!” 庄子危急存亡,徐牧懒得再打太极,怒喝之下,惊得尤文才慌忙往屋里跑去。 “东家,这是狼胎啊!”老胡头走来,声音发颤,“怪不得那些山狼会被引来,这必然是头狼的狼胎!那些狡猾的山匪,剖开母狼的肚腹,这狼胎才刚成形。” “老胡头,怎办?”徐牧咬着牙。 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那位瓢把头洪栋,先引来山狼围庄,然后再伺机而动。 “东家,你要是信我,现在就去杀两匹老马,把狼胎好生装起来,一起放到庄子外面。” “陈盛,去杀两头马!” 原本在搭弓的陈盛,听到徐牧的话,整个人身子一颤。 前些日子,还借着这些老马杀退了山匪,现在又要……杀马。 “驴草的,你快去!你的老父妻儿,还要不要活命了!” 这一句,终于让陈盛脸色大变,吼了一声,急匆匆往小马场冲去。 此时,外头的狼群,已经冲到了庄子下。爪子刨着木头的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如同催命符一般。 “用马枪来捅!” 近三米的马枪,难得在这等时候,又爆发出了威力,将一只只在刨着木墙的山狼捅翻在地,不断发出声声厉叫。 “东家,马来了!”浑身染血的陈盛,和另外几个妇人,艰难地扛着两头马尸,摇摇晃晃地走来。 “左右各扔一头下去。” 将狼胎收拢好,徐牧喘了口气,小心地拾了麻绳绑好,再走到箭楼之上。 一头头的山狼,循到狼胎的气味,疯了一般,不断追着徐牧的脚步,急急奔跑过来。 “徐郎,小心!”姜采薇手里握着老柴刀,想跟着徐牧一起上去,却被喜娘在后,紧紧抱住身子。 此时,两头马尸不到一会,便被吃了个干净,越来越多的山狼,疯狂地聚到箭楼下的木墙。 整个木墙,随着阵阵摇晃,似要崩塌了一般。 徐牧呼出一口气,将吊着狼胎的麻绳,缓缓放下去。 一头硕大的老狼,从狼群里奔跃而起,半空之中,紧紧咬住了狼胎,再狼首一摆。 徐牧惊得刚要松开麻绳。 嘣—— 箭楼边上的挡木,随即被徐牧的身子撞碎,而徐牧整个人,也往木墙下摔落。 “牧哥儿!” “东家!” “徐郎啊!”姜采薇红着眼睛,整个人无力瘫下去。 “我还没死……” 夜色之下,徐牧的整个身子,仿若吊在半空之中一般,此时,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袍角。 在离着他脚板不到两步的距离,不断有山狼跃跃欲试,这要是摔下去,估计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前辈。”徐牧眼神不可思议,救他的人,居然是老秀才。 “嘿,我儿李破山要征伐北狄的,岂能死在这等荒郊野外。咦?我抓不住了。” 徐牧脸色发白,幸好,司虎急急跑来,有力的臂弯,一下子把徐牧拉回了箭楼里。 “前辈,多谢。”徐牧抬头,却发现老秀才已经跑回柴垛上,又悠哉悠哉地喝起酒来。 群狼长嚎,他却跟个没事人一般。 “东家,狼退了!” “狼退了!” 整个庄子,爆发出阵阵狂呼。 徐牧喘了口气,抬起头往前,果然,在雨幕之中,一头又一头的山狼,迅速往附近的密林,急急窜了进去。 “这是什么道理?”陈盛古怪问道。 “这群山狼围庄,最大的目的,应当是为了狼胎。得了狼胎,便离开了。”老胡头艰难解释了一番。 不管怎么样,狼群退去,总算是有惊无险。 “东家,无事了。” 徐牧依然紧皱眉头,不敢掉以轻心。 他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刚才处理得不够及时,狼群入了庄子,该是怎样的惨状。 幸好是守住了。 “东家,有人!”果然,约在半柱香之后,庄子外的密林,出现几十个蓑衣人。 隐隐听得见抽刀出鞘的锵声。 “是山匪。” 没猜错的话,这一批,才是老北山上的山匪精锐,连着武器,都有不少铁制了。 “东家,他们想捡庄子。” 在狼群祸害完庄子之后,这些山匪再来抢走贵重物品,便称为捡庄子。 但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是引了山狼过来,徐家庄依旧是守住了。 “拿起武器!”徐牧冷声怒喝。 青壮重新摘下长弓,下面的妇人,也纷纷取了棍棒,紧张地守在庄门后。 庄子若是破了,每个人都会死。 “你也下去。”徐牧转过头,发现在旁边,小婢妻姜采薇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脸的紧张兮兮。 “徐、徐郎,奴家保护你。” “下去!”徐牧脸色蓦然发沉,箭矢无眼,再者,一个姑娘家家的,站在箭楼上算怎么回事。 姜采薇红了红眼睛,抱着老柴刀,不舍地走了下去。 “东家,他们怎的不动?” “庄子捡不成了,在想着法儿。”徐牧头也不抬。 他突然觉得,那位瓢把头洪栋,并非是个莽汉,相反,极可能是一个攻于心计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退匪 雨还在下,下得越发焦躁起来。 暗沉沉的夜色中,几十个蓑衣人,推了推头上的帽笠后,开始踏步往前。 庄子外,听得清脚步碾过积水的泼声。 一骑厚重的人影,裹着层层的黑色袍甲,飞马从林间跃出,抬手一个射弓,便有一支箭矢,急急透射而来。 “俯身。”徐牧迅速喝了一句。 箭矢扎到箭楼的挡板上,入木三分,连箭楼都被震得微微摇晃。 “东家,怎办?”陈盛身子抖动,“这是个高手。” “无事,以箭楼为遮挡,山匪若靠近,便从弓窗里,把箭矢射下去。” “司虎,去把彭春抓来,吊在木墙上。” 这就是徐牧留着彭春的原因,如果没猜错,那位裹着袍甲的骑马人影,应当便是老北山的瓢把头洪栋了。 一个营出来的逃兵,好歹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做过匪的,总不会过于绝情。 司虎得了吩咐,一下功夫,便把奄奄一息的彭春缚了麻绳,高高吊在木墙上。 徐牧冷着脸,刚要说些话,这几十个山匪的强悍,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却不料,还没开口。 又是一支箭矢射来,射爆了彭春的头颅,尸血溅满了木墙。 “该死。” 想想也是,若是真投鼠忌器,也不会引狼围庄了。 这是个狠人。 “射死他们!”徐牧咬着牙。 四座箭楼上,十余个青壮手执长弓,纷纷把将石镞箭往下方射去。 三两个跑得最前的山匪,来不及避身,便被扎满了箭,惨声喊了几句,卧着身子往后爬。 “切莫乱射,只射那些跑到木墙下的!” 只要俯身在箭楼,以那些山匪的竹片弓,便没办法够得着,大多射上来的箭矢,离着还有小段距离,很快又落了下去。 一时之间,即便几十个山匪气势汹汹,也没法子打破木墙,反而仓皇丢了几具尸体。 “司虎,射那个头领。” 夜色中,那骑马的厚重人影,依然冷冷在后略阵。 司虎急忙抬起铁胎弓,可惜连着射了半壶箭,准头都耻辱无比。 当然,这也不能怪司虎,毕竟在不久之前,还只是个打浑架的小棍夫。 “把铁胎弓给我。”徐牧沉着脸色。 司虎脸色愕然,又不敢不听,急忙将铁胎弓递了过去。 握着铁胎弓,感受到冰凉的寒意,徐牧深吸了一口气,搭上铁箭矢,将弓弦艰难地张开。 上一世,他去射箭场消遣,用的是复合弓,无法理解古人“开二石弓”的豪气。 现在他懂了,非常懂了,几乎把两条腿开了八字,才勉强张开了铁胎弓。 “牧哥儿,你莫要张得太开。” 徐牧脸色涨得发红,原主人狗屎一样的身子,终究是不堪大用。 又无指套,弓弦割破了指头,鲜血顺着长弦,垂落到弓身上。 喘出口大气,近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徐牧才稳住了晃动的铁胎弓。 “林暗草惊飘雨夜,昭昭一箭破万仙!我儿李破山,万夫不当!”老秀才从柴垛上站起,饮了一口烈酒,怒声高喊。 “东家!” 徐牧沉下脸色,冷冷松手崩弦,黑色的铁箭矢带出一串血珠之后,从雨幕中往前穿透而去。 不远处,雨幕中裹着袍甲的厚重人影,蓦然回头,将手中长刀的刃面铺开,迅速往前推去。 昂—— 厚重人影胯下,那匹烈马蓦然脑袋一摆,颤声嘶了两下,整个栽倒在地。 马首上,一支铁箭矢贯入,入肉三分。 厚重人影狼狈地咳了几声,从泥地上爬起来,连黑色袍甲都变成了泥色。 整个庄子里,瞬间爆发出声声高吼,惊得那些还在冲杀的山匪,冷不丁地开始退却脚步。 “徐郎,你的手!” 听见姜采薇的话,徐牧这才惊觉,刚才崩弦的右手,隐隐地发疼,垂头一看,早已经血流如注。 特别是崩弦的二指,早已经被剐去了一层皮。 “没事儿。” 接过麻巾,徐牧抹了几下,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庄子外的情形。 无了马,那位瓢把头似是落了威风,只能把身子隐在岩石后,怒喊着什么。 “东家,山匪退了!” “山匪退了!” 几十个山匪,在丢下几具尸体之后,如潮水退去一般,趁着雨幕和夜色,仓皇地隐入密林之中。 “东家,要不要出庄子摸尸体?” “不急,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确认山匪不是诈退,徐牧才让陈盛带着几个青壮,收拾了一番战场。 “一把生铁弓,两杆铁头枪,还有一副烂袍甲!” 生铁弓,即是那些山匪用了铁矿,自行打造的铁弓,威力和射程,肯定不如官家的铁胎弓。 估计铁枪和袍甲也差不多。不过也算极好了,这年头,寻常百姓家,连一柄生锈菜刀,都是几户人共用。 “陈盛,有没有人受伤?” “伤了两个,一个被箭射到了腰,一个为了打狼,从箭楼摔下去,把头摔烂了。” “采薇,你先记着,到时候多发一份抚恤。其余的人,凡是帮着守了庄子,都有赏银。” 整个庄子里,又是一声声的高呼,放在以前,要是山匪抢庄,他们都是想着法儿迅速逃出去,哪里想到,还有把山匪打跑的一天。 “徐兄,我也献了宝的,有无赏钱?” 山匪退去,尤文才急忙慌慌张张地跑来,堆上谄媚的神色。 “没有。”徐牧神情发冷,“你且记住,留在庄里也行,但务必与其他人一样,扛木修墙,骑马护庄,若是做不到,明日请自便离开。” “徐兄,我学富五车,乃是谋士幕僚!” 徐牧懒得废话,若非看在姜采薇的面子上,他巴不得立即将尤文才踢出庄子。 …… 桐籽油灯下。 姜采薇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用热水替徐牧擦拭着手掌。尔后,才从袖子里取了金疮药,细心地涂抹起来。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一直随身带着这些?”徐牧脸色疑惑。 没记错的话,先前便给过他一瓶了,只可惜出城遇到难民追车,不慎丢了去。 “奴家嫁入望州城,便、便听说徐郎是个棍夫,时常与人打架。” “所以,你是给我准备的?” 姜采薇红着脸,点了几下头。 “以后若遇到危险,你便护着自个,先不用管我。” 姜采薇沉默了会,摇着头。 “为何?你又不是女侠儿。” 姜采薇抬起头,语气渐渐趋于平静。 “因为……徐郎死了,我也会死。偌大的望州城,每天都有人饿死,我所能依靠的,只有夫家。” “你突然说了实话,让我有些不习惯了。”徐牧心底涌上一股酸涩。 两个人绑在一起,终究是与爱情无关。 “如果北狄人没有破关,奴家便不会南下逃难,也不会认识徐郎。” “飞鸟与游鱼,隔了高山大海,尚且是一场相见欢。” “我想说的是……”姜采薇突然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是什么?” 姜采薇涨红着脸,咬着嘴唇,坚定地抬起头。 “我——” “牧哥儿啊!”没等姜采薇脱口而出,司虎高八度的声音,随着推门而入,响彻了整个屋子。 徐牧咬牙切齿,往突然闯入的司虎瞪去。 这时候的姜采薇,已经急急把头垂下,抱着木盆,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牧哥儿?怎的?你要打桩儿了?我还想和你吃酒呢。” “狗犊子,你怎的不敲门……” 徐牧无奈骂了一句,只差一些,只差一些,他和小婢妻的隔阂,就要解开了。 天知道下次,姜采薇还有没有这份胆子,再一诉衷肠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官差夜访 将山匪打退,连着几日,整个庄子都平安无事。 那些退去的山匪,仿佛失了胆气一般,不敢再下山侵扰庄子。 徐牧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那位瓢把头洪栋,定然不会死心,于公于私来说,徐家庄已经是四通路一带,最大的死敌。 “东家,木墙都重新翻修了!按着东家的吩咐,沿着庄子周围,挖了一条壕沟。” 壕沟,相当于小型的护城河。徐牧并不打算引水,而是要埋一些火油下去,到时候再用火油箭,射爆装火油的瓦罐,如此,必能引起火势,隔绝敌人的进攻。 当然,为防止火势燎到木墙,至少隔了近十步远。 “东家,我等去了。” 陈盛驾着马车,带着三四个骑马人影,匆匆出了庄子。 往河州的私酒不能断,再者,先前便已经探查过,老北山上,这几日也没有剪道的山匪。 “小心些,若遇危险,便先骑马绕走。” “东家,晓得了。” 陈盛也算厮杀了几场的好汉,将朴刀扬了扬后,带着人往河州方向而去。 “咦?东家,这又有人过来。”待陈盛的私酒车走远,在箭楼上巡哨的周洛,突然间又开了口。 周洛说的,并非是普通行路人,而是望州城里,那些连连出逃的富户。 这几日时间,粗粗一算,已经有上百架马车打包了金银细软,各式古董字画,带着护院匆忙迁去内城。 北面又起战事,雍关一破,七百里一马平川之后,便轮到望州城硝烟四起了。 也难怪这些富户,会慌不迭地逃离望州。 徐牧一颗心沉了下去。 田松告诉过他,务必多收几匹驮马,尽快迁去内城。 但现在的光景,整个陈家坊才刚刚有了起色,若是离去,意味着一切要从头再来。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庄子里的这帮人呢。 这帮跟着他在乱世中讨食的人,该如何?长路迢迢,总不能把所有人都迁过去。 都是些普通不过的百姓,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徐家庄。反之,没有了徐家庄,很多的人,大概率会死去。 “采薇,现在柜头上,庄里还有多少银子。”走到中间木屋,徐牧凝声发问。 正在记账的姜采薇,抬头红了红脸后,“奴家看看……徐郎,庄里还有一百三十两的银子,若是河州往来顺利,可再入账五十两。不过,庄子里的粮食不多了,还需多购一些,作为储粮。” 不得不说,姜采薇的记账水平,还是挺不错的。 “徐、徐郎,先前很多庄子里的人都担心,问徐郎会不会也去内城?” “你呢,你怎么想?” “徐郎……庄子荒了的话,这些人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即是开始新一轮的流离失所。 “采薇,别担心,定边八营是我大纪的精锐边军,能挡住北狄人的。” 其实,徐牧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若是定边八营真的厉害,也不会坐看着雍关被破了。 连两个定边营的逃兵,都能辗转逃到四通路,成了作威作福的瓢把头。 …… 夜晚时分,徐牧帮着众人,刚把酒缸里的酒糟倒掉。 猛然间,便听到了庄子外“嗒嗒”的马蹄声。 在场的人,都没由来的脸色一变。这段时日,老北山上的山匪闹得太凶,让人有些草木皆兵了。 “东家,是官儿。”巡哨的周洛,艰难地吐出一句。 官儿?望州城里的么,这等时候,来他一个破庄子作甚。 皱了皱眉,徐牧让人开了庄门,随即理了一番身上衣服,才往外走去。 到了庄门前,才发现居然是老熟人。 “徐坊主,打搅。”田松语气发沉,往后挥了挥手,七八个骑马的官差,立即跟着下了马,各自提着一盏小马灯,往最后面的一架华贵马车走去。 “田兄,这是?” “入庄了,我再与你细说。” 不多时,后头的七八个官差,簇拥着三个亮雅长袍的书生,缓缓走了过来。 徐牧知道,田松是望州城的官头,多多少少有些权势,但这等夜晚,带着几个年轻书生入庄,算怎么回事。 借宿么? 抑或是避难? 即便是最凶狠的山匪,见着官差,第一个反应,肯定是要跑的。 避个哪门子难。 “喜娘,先掌茶。”徐牧回头喊了句。 正看得心惊胆战的喜娘,应了一声,急忙往厨房跑去。 “这是甚的破地儿?” “田官头,这便是你说的人?” 两个脸面白净的书生,冷笑着开口,还不断摇着袍袖,作驱散状,似乎庄子里有什么臭不可闻的气味一般。 唯有最后面的一个小书生,不言不语,静静地站在最后。 让徐牧奇怪的是,田松听了之后,反而舔着脸,走去安抚了一番。 “田兄,这到底是何意。” “我听说了的,前些天,徐坊主破了老北山匪群的围庄。” “讨命罢了。” 四通路位置显眼,有行路人把消息带去望州城里,并不奇怪。 但哪怕把整个老北山的匪群都屠了,这也不是官差该关心的事情。 颁个好市民奖么。 “我便直言了。”田松缓了口气,“北面传来消息,八个定边营已经被狄人打烂了两个。这几日你也该看到了,望州城里,多的是出逃的富户。” “田兄,这与我何干,我不过一个酿酒的小东家。” “徐坊主,听我讲。”田松语气微微烦躁,偷偷挺起手指,不动声色指了指后面的三个书生。 “上头给了命令,让我务必安排好这三人。” “莫非是身份显赫?”徐牧眉头越发紧皱。 “自然的。”田松声音越发发沉,“先前配给的武行,大意了些,刚出城便被难民夺了车驾。若非是我等及时赶到,恐怕会生出大乱子。” “大纪律令,除非有公文,否则官差不能越城。劳烦徐坊主,这几日迁去内城之时,把他们一起带上。” “我讲过,徐坊主是一个不脏的人,而且有破匪的本事,此一去,必定无忧矣。”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烫手山芋 “所以,田兄的意思是,让我带着这三个书生,一起迁去内城?” “徐坊主,确是如此。左右你也要迁去内城,不过多预备一架马车。” “另外,这是酬金。” 从怀里摸出一袋鼓鼓的银子,田松面色凝重,“这里头有二百两银子,不瞒徐坊主,我一两未取。” 徐牧沉着脸,若是迁去内城,这无疑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不过是顺路一趟,凭着司虎以及陈盛几人,即便遇到了剪道山匪,也足够应付。 但,他从未打算迁去内城。 回过头徐牧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大多是那些苦民村妇,目光皆是唯唯诺诺。 “徐坊主,且拿着银子,无须客气。”田松继续开口,“迁去内城之后,徐坊主记得,务必来个信儿。” “田兄,我并未打算离开望州。”徐牧叹着气开口。 “徐坊主,这等时候了,莫要再开玩笑。”田松微微不悦,“望州城里,那些难民又闹了起来,我还要带着人回去整顿。” “还请徐坊主,一路小心。” “田兄,我讲过了,我并不打算——” “徐坊主,有空再一起饮酒。” 田松似是听不见一般,冲着三个书生,急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要往外走去。 随后的七八个官差,也急忙提着马灯转身。 “田兄。”徐牧咬着牙,终究是追上了两步。 “我并无去内城的打算。” “徐坊主,莫开玩笑。”田松夹着马腹,声音越发地凝重,“二百两银子,足够你在内城那边,重新开一个酒坊庄子。” “望州城风雨飘摇,谁也说不好,哪一日狄人便杀入了城。” “北狄破关,几十万百姓逃难南下,算是好的了,雍关外的城口,人头京观堆成了一座大山。” “徐坊主,且去且去!” “该死的难民!这等时候还闹!” 七八匹烈马,在这些官差的马鞭下,迅速奔跑起来,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捧着银子,徐牧久久而立。 他有心骑上一匹马,追着把银子还掉,但那又能如何。并非只是田松,而是官坊上面的人,有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到了他手里。 走回庄子,徐牧神色戚戚。 为首的两个书生,早已经等得不耐烦,若非是天色黑去,估计要马上催着徐牧动身。 “喜娘,去准备三间干净的屋子。” “有无陪夜?”徐牧话刚落,其中一个书生,便嬉笑着开了口。 说着,还一只手扯住喜娘的钗裙。 喜娘红着脸,急忙挣脱开,往前小跑而去。 徐牧冷冷看着,他现在很恼火,巴不得把这三个书生立即暴打一顿。 “咦?这位更好些。”另一个书生,目光转了转,待看见姜采薇之后,眼神亮了起来。 书生嬉笑两声,刚要攀上姜采薇的肩膀—— 啪! 姜采薇冷着脸,一下子把手拍掉。 “徐坊主,这怎的!”书生恼着脸退回,转过头,目光不善地看向徐牧。 “我等在清馆里,多的是想陪夜的姑娘。” “那你便回望州,带着这二百两回去。”徐牧冷笑,将手里银子掷在地上。 他巴不得将这三个烫手山芋丢出去,越远越好。 “知不知我等是谁!” “不知,也不想知。” 徐牧脑袋发胀,他要好好盘算一番,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个为首的书生还要再骂,最后头,那位安静的小书生,突然走了上来,仅一个噤声的动作。 两个原本叫嚣的书生,便立即住了口。 徐牧看在眼里,心头微微发惊。这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书生,也难怪田松会这么紧张。 不过,最后的那位小书生,生得有一份难得的俊俏,乍看之下,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陈盛,先带他们去屋头那边,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 原本徐牧想让喜娘去,但联想到先前两个书生的急色,索性让抠脚大汉陈盛去了。 “东家,我这就去钓些江鱼。”喜娘从厨房里取出鱼竿,声音有些急促。 徐牧有些顿愕,“这都夜了,钓什么鱼?” “东家,我怕他们吃不惯糊糊,我听说,城里的有钱人,都是吃肉宴的。” “不用。”徐牧摇着头,“糊糊即可,不吃便倒了喂马。” 这算是准备逃难了吧?还想着大鱼大肉,姑娘作陪? “去吧。” 徐牧揉着头,心里还远没有主意,田松丢过来的山芋,不到一会,烫得他手都起泡了。 沿着庄子,又细看了一番,不忘叮嘱几句值夜的青壮后,徐牧才迈着脚步,往屋头走去。 迁去内城的事情,如今又添了一笔杂乱,愈加让人烦躁。 …… 约是三更时间。 徐牧刚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却突然间,身子被人一摇,便急匆匆醒了过来。 “东家,喜娘被侮了!”陈盛咬着牙,两只眼睛鼓起。 这半个多月,庄子里的人,都很相熟了,特别是喜娘,每天都会想着办法,让他们吃好一些。 “怎么回事?”徐牧脸色惊怒。 “那位叫汪云的狗书生,说着身子冷,让人多铺一床被子,喜娘刚入屋,他便关了门。” 哐—— 徐牧起身,将面前的油灯拨到地上,随即穿好布履,冷冷往外走去。 不知春雨何时又落了起来。 连排木屋前的泥地上,喜娘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地,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在她的面前,约莫有三四锭银子,胡乱丢在地上。 她的两个孩子也跑了出来,嚎啕哭着,抱着自己的娘亲。 “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清馆最俊的花娘,也不过三两!你赚了的,你赚了的!明白吗!” 一个满身狼狈的书生,咬牙切齿,“我先前还听说,你不过是个乡野老妓,贱人!你要矜持给谁看!” “若是识趣,拾了银子,把身子洗干净了,再入屋侍寝!” 喜娘垂着头,即便浑身哆嗦,都未曾伸手,去抓泥地上的银子。 “你身子都脏了的!别装了吧。” 喜娘抬起发颤的手,将额头边的乱发,一缕缕的勾到鬓角。 随后,她笑着昂起头,重重摇了好几下。 “东家说过,我不脏的。” 刚好走到的徐牧,看着这一幕,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发涩。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傲娇小书生 “乡野老妓!羞煞人也!” 书生汪云,正叉着腰,还在大放厥词。 冷不丁的—— 一道人影冲来,重重一记抬踹,便将他整个,踹翻到了泥地里。 “何人!” 汪云趔趄着起身,刚要转头又骂。 啪! 又是一记耳光,将他扇得头昏目眩,待缓过神,他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发现不知何时,庄子里的那位小东家,已经冷冷站在了他面前。 “拿刀来!”徐牧冷声怒喝。 “东家……” “拿刀!” 陈盛缩了缩脖子,急忙小步走近,把朴刀递了过去。 “大纪律令,胆敢亵玩女子,当斩!” 雨幕中,抽刀出鞘的声音传出极远,汪云这才吓得脸色发白,急忙把手摸入怀里,取出一大摞的银子,递到徐牧面前。 徐牧看都不看。 此刻,他心头充满了怒意,并非只是汪云,而是这个吃人的世道。 “东家!东家!我逃出来了!他并未侮到我的身子!”喜娘急忙爬来,拼命拉着徐牧的手臂。 “并未打到桩啊。”汪云也哭着嚎啕,不断冲着徐牧磕头。 “徐郎!莫要杀人。”姜采薇也跑过来,大声劝阻。 徐牧闭了闭眼,起了身,将手里的朴刀,冷冷丢在泥地里。 “这位东家,我等知错。” 屋头里,另外两位书生,也脸色大惊,顾不得雨幕涟涟,急步走到徐牧面前。 “再有下一次,我杀了你。”徐牧睁开眼睛,目光冷得可怕。 汪云见着这一幕,更是剧烈抖着身子,动都不敢动。 “喜娘,且去休息。” “多谢、多谢东家做主!” “去吧。” 徐牧踉踉跄跄,走回木屋里,一时只觉得脑子烦躁无比。 “徐郎,洗下身子。”不多时,姜采薇已经抱着一盆热水进来,声音带着心疼。 “采薇,你想迁去内城么?” “徐郎,我不知道。”脱下徐牧黏满泥垢的步履,姜采薇垂下了头。 “我们走了,庄里的人……要怎么办?” 长路迢迢,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的人一起迁徙。 “会饿死,被山匪杀死,如果望州城破了,会被狄人用马弓射死,用玩刀砍死,还会割了人头,带回去堆京观。” 姜采薇红着眼睛,小声哭了起来。 徐牧沉默的抬起头,看着木屋外,愈渐肆虐的夜雨。 …… 昨夜的事情,对于蓦然到访的三个书生,无异于当头霹雳。 徐牧雨幕抽刀的景象,细想起来,当真有几分吓人。 “徐坊主,不知何时才启程?”另一个书生叫范谷,难得作了个揖,才小声发问。 “我已经让人去河州那边,替你们寻武行了。武行一到,三位可自便。”徐牧淡淡开口。 “徐坊主,这是何意?不同行么?” “不同行,我要留下来。” 范谷皱了皱眉,想不到还有这一出波折。 范谷后边,那位小书生也皱起眉头,隐隐有了些生气。 “河州武行,我等信不过。” 声音很古怪,似是挤着嗓子说出来的一般。 “倒不如,你再送我等回望州。” “这感情好,二百两银子,分文未取。”将银子递过去,徐牧回了头,吩咐陈盛一番后。 很快,两辆马车缓缓驶来,庄门适时大开。只是,刚上了马车的陈盛,还没打起马鞭—— “望州封城!望州封城!四十万难民要冲入城关!” 一道焦急不堪的声音,在庄门外传来,披着蓑衣的周洛,慌不迭地跑入庄子。 “东家,我先前在山脚探路,便见着许多人往这里跑。那些难民要疯了!望州封城了!” 徐牧僵在原地,在他身边,三个书生,也变得满脸苍白。 “先关好庄门。”徐牧咬着牙。 原本要驶出去的马车,一下子又退了回来。 “安排人手,继续巡哨。另外,把木墙打牢固一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世道,很快又要乱了。 “徐坊主,这还等什么!赶紧迁去内城吧,那里安全!”范谷不甘心地劝道。 “不迁。”徐牧冷声开口,“庄子里,此时若想离开的,我徐牧一概不会阻拦,另送上二两盘缠。” 除了三个书生之外,所有人一动不动。 特别是那些苦民和村妇,看着徐牧的态度,已然泪流满面。 “列位放心,我大纪定边八营,乃是精锐大军,必然能挡住北狄人。” “那些难民,也不过乌合之众,过个几日,我望州便又和以前一样了。” “尽管酿酒赚银子便是。” 三个书生站在庄子中间,显得格格不入,想要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东家,我去数了,如今整个庄子里,有差不到二十把长弓。”陈盛走来开口。 “告诉大伙,这些还不够,另外,明日起先由你带着大家练射弓。” “我?”陈盛怔了怔。 “你射得好,还是司虎射得好?” “虎哥儿是睁眼瞎,自然是我……” “这不成了。” 陈盛挠了挠头,只得勉为其难地往后跑去。 “徐坊主。”刚等陈盛走远,那位年纪最小的书生,便走到了徐牧面前。 “还有事?” “我三人商量过了。”小书生眨着眼睛,“只要徐坊主能把我们安全送到内城,我三人,便再加三百两银子。” “已经去请了武行,银子的事情,到时候和武行说便可。” “我三人信不过武行,你既然是田官头介绍的,应该要为我们着想才对。” “事出有因,我原本便不想接这趟活。” “但你已经接了。”小书生寸步不让。 “我再送你五十两,当违约如何?”徐牧冷笑。 “大纪律法,你如今是我三人雇用的武行。” “可有公证?前些日子,有村人在我庄子外撒了泡尿,没有公证,我半点办法都没有。” 小书生涨红了脸,脱口而出,“登徒子!” 这一下,轮到徐牧怔住,“你要不要翘个兰花指,再骂一句?兴许我就知道错了。” “无耻!” 小书生鼓着脸,气冲冲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从地上捡了几块泥巴,“啪啦啪啦”地扔在了徐牧身上。 “你别哭啊,不然你爹娘看见,还得过来骂我。”徐牧有些无语,这读书读的,傲娇得跟姑娘家家一样了。 “无耻!登徒子!烂心肠烂肝!”小书生回过头,叉着腰站在泥地上,针锋相对。 徐牧顿了顿,作状要拿起棍子。 小书生脸色一白,急忙惊惊乍乍地往屋子里跑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大碗杂碎的碗 传言非虚。 整个望州城,已经处于封城的状态,打探回来的陈盛,骑在老马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抱着朴刀,脸上难掩惊惶的神色。 “人食人了……”他苦涩地吐出一句,从马上摔落下来,用朴刀撑在泥地上,止不住地发呕。 徐牧转过头,脸色发沉。 早些时候还在望州城,几十万难民置之不理的时候,他便猜得出来,假以时日,必然会出现问题。 “东家,有马儿!” 刚说完,周洛便跳下箭楼,往庄外跑去,不多时,便和陈盛一起,多牵了三四匹烈马回来。 为首的那匹烈马,铺着褥子的马鞍之上,还晕着一大坨的鲜血。 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主人路上遭了无妄之灾,这几匹烈马受到惊吓,刚巧跑到了四通路。 “陈盛,关庄门。” 轰隆隆—— 两扇巨大的木门,一下子合闭。 庄子里的空地上,二十余人尽皆神色仓皇,外头的世界风雨飘摇,唯有这处徐家庄,是他们最后的避风港了。 “列位,取多些木头,沿着木墙再打一圈。”徐牧冷静道。 上一世的装修知识,无疑这时候让他吃了红利,如今整个徐家庄,宛如一个小堡垒般。 若是还有时间,徐牧巴不得在木墙外,再砌上土砖,绕着庄子围上一大圈。 “徐坊主,我三人商量过了。”小书生走来,脸色还带着生气。 “你先送我们去河州,武行的事情,我们自个来找,那二百两,便当送与你了。” “当真?” “当真。” 徐牧盘想了下,决定还是亲自出去一趟。 带着司虎,以及另外两个赶马夫,匆匆套了车驾,徐牧便带着三个一脸紧张的书生,出庄往河州赶去。 “徐坊主,能否行慢一些。”范谷从马车里探出头,满脸的苍白。 “我等乃是读书人,不适长途跋涉。” 长途跋涉?这特么才离庄不到二十里。 徐牧皱了皱眉,让司虎放慢了车速,若是遇个山匪老虎什么的,也别指望这三个书生帮忙了。 小书生坐在最边上,似乎还在生气,时不时扭过了头,冲着徐牧瞪上几眼。 徐牧有些无语,好歹读了圣贤书,这脾气也太冲了。 抬起头,徐牧注目着远方的景色,难得今日春雨停了下来,微微燥热的日头,已经爬上了高空。 “司虎,给些水。” 司虎怏怏地取了一袋水,勾手往后送去。 三个闷在马车里的书生,明明都燥热得不行了,却偏偏接过水袋后,齐齐脸色狐疑。 “稍等。”小书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银钗,沉着脸,刺入水袋里。 徐牧看得满头黑线。 不多时,满皮袋的水,瞬间从刺破的裂口,迸溅出来,惊得三个书生在马车上不断跳脚。 这特么试毒……也不带这样的。 “徐坊主,再、再给一袋水,如何?”小书生从后面可怜兮兮地伸出手。 徐牧咬着牙,又拾了一袋水往后扔去。 带着三个祖宗,迟早要被活活气死。 “牧哥儿,剪道了!”司虎勒停马车,声音凝重。 徐牧脸色蓦然一顿,抬头往前看去,在离着他们不到半里地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并非是单单冲着他们而来,而是无差别地截杀去河州方向的富户。 乍看之下,至少有三四百人。 “牧哥儿,这山匪怎的不遮麻面?” “不是山匪。” 徐牧身子微颤,此刻,在他的面前,大多是手持棍棒的百姓,为了活下去,只能趁乱截杀过路的富人。 这等时候,也别指望什么官差,一句话,由于难民围城,整个望州全乱了套。 “怎办?要不要冲过去?” 似乎为了应证似乎的想法,在他们的后头,一架华贵马车,依仗着四五个护院,想趁乱冲过去—— 呼! 一罐火油掷在马车上,不多时,整架马上便起了火势,一个来不及跳车的富人,瞬间全身披火,扑倒在泥地上,只挣扎了几下,便无了气息。 三个书生将头趴在马车横栏,眨眼之间,已然是一脸发白。 “司虎,调头回庄。”徐牧咬着牙,即便他把庄子里所有人都带上,也不见有命去到河州城。 “徐坊主,这——” “你想如何?”徐牧冷着脸,看向说话的范谷,“你且告诉我,怎么过去?不然你下车走几步,说上几句圣贤话,说不定那些人就悔改了,放我们过去了。” 范谷自然不敢,匆匆缩下了头,从旁摸了一根柴棍,紧紧抱在怀里。 “徐坊主,那便先回,来日再想法子。”小书生凝声开口。 来日再想法子么? 只要望州的难民没有解决,那么望州城外的乡野之地,必定会继续混乱下去。 “活不得了!抢了!都抢了!”几十个手持棍棒的人影,见着徐牧等人的车驾,纷纷仰头大喊,赤着脚疯狂跑来。 “司虎,还不调头!” “牧哥儿,就快好了的!” 老马车碾碎一截断枝,匆匆调转了车头,司虎缰绳勒得飞快,不多时,马车便冲到了三四里外。 待见着那些人影越来越远,车上所有的人,都彻底松了口气。 “徐坊主,怎办?”小书生惊魂未定,声音细声细气。 “只能回庄。” 小书生沉默着脸,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叫什么名儿?”徐牧左右看了看后,冲着小书生开口。 “李碗,大碗杂碎的碗。”小书生没好气地开口,只回了一句,便又生气地转了头,不再言语。 徐牧揉了揉鼻子,总觉得这是在骂人。 “牧哥儿,又有人过去,要不要劝一下?” 徐牧抬头,发现在他们的前方,三辆精美华贵的马车,正碾起阵阵尘烟,往河州方向而去。 “莫去了,前方剪了道。”徐牧认真劝道。 最先头的马车上,一个衣着绸衫的富人,恼怒骂了两句,从车窗里扔出一把瓜子壳,掷去徐牧的方向。 “莫去了。”徐牧艰难叹了口气,催促着司虎,将马车驾得飞快。 与他们错身而过的三辆马车,不多时已经驶出了半里之外,朝着鬼门关的方向驶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有备无患 “东家回来了,快开庄门!” 庄门瞬间大开,马车上的几个人,包括徐牧在内,皆是一脸的垂头丧气。 “李大碗,你也看见了,去河州的路,也被堵了。”徐牧叹着气,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把这三位祖宗留在庄子里。 “是小碗!”小书生气鼓鼓的开口,甩了两下袍袖,便往屋头方向走。 后面的范谷和汪云,也不敢多呆,几步追了上去。 “牧哥儿,扔出去喂狼算了。”司虎也语气不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三个添堵的。 “别乱讲。” 怀里还鼓着的二百两银子,让徐牧觉得越发灼烫起来。 “徐郎,吃饭了。” 不多时,小跑过来的姜采薇,便脸红红地开口。 徐牧点点头,往前走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厨房的桌子上,已经摆着烤鱼,鱼汤,以及洒满了肉丝的芋羹糊糊。 不用说,这都是姜采薇的功劳。 “徐郎,奴家帮你打汤。” “嗷呼,谁给我司虎打汤!” …… 两日后,春雨又落了起来。但即便如此,庄子里,亦有不少人披上蓑衣,按着徐牧的吩咐,不断加固着木墙。 甚至那两扇巨大的庄门,也特地压了一圈厚木上去。 “东家,又立了两个箭楼。”陈盛跑到徐牧面前,欣喜开口。 加上先前的四个,如今小小的酒坊庄子里,已经建了六个庄楼,足够应付很多事情了。 “长弓呢。” 这才是徐牧最关心的问题。 “这几日都辛苦了一些,该有三十把了。” 奈何人数太少,徐牧最终的打算,是百把长弓的。 “陈盛,去把庄里的人都喊来。” “老爷们,还有那些村妇,也要喊?” “要喊。” 拾起一把长弓,徐牧脸色凝重。 若是真要困在庄里,没法儿去河州,那只能想法子,先把庄子护住。 不多时,中间的空地之前,除了那三个书生之外,热热闹闹地站满了人。 人群里,不乏老人与村妇,连几个孩童,都跟着一起来了,脆生生地抱着自家娘亲的手。 “列位也该听说了,庄子外头的情况很不好,每天都有人死。” 徐牧顿了顿,从不少人的眼睛里,都看出了一种畏惧的眼色。 不仅是畏惧死亡,还有一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畏惧。 “本东家有个打算,自今日起,庄子里的每一人,都要帮着护庄,山匪来了打山匪,狼来了打狼。” “父母年迈,孩子尚小,我等要活下去,只能依仗自己的双手。” “每人上前几步,领一把长弓。” 人群唯唯诺诺的不敢动,最后,还是喜娘打了头,走上前拾了一把长弓。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动作,三十余把长弓,眨眼间只剩下几把。 “东家,这长弓太长了,他们如何能拉得起。” “我自然知道。”徐牧没有任何意外,事实上,这些长弓已经是缩短了不少高度,大概一米七八左右,但按照长弓真正的高度,至少要达到两米多的。 “我教列位起弦。先分出十人,等候一旁。” “双手抱弓——” 哪里有这等开弓的手法,陈盛几人抽了抽嘴巴,都双手抱弓了,还要怎么起弦。 “弯腰。” 在场中,近乎十余人,包括村妇和几个老弱男子,都慌不迭地抱弓弯腰。 “徐、徐兄,我腰断了的,我做幕僚军师,如何?”尤文才喘着大气,抱着长弓哀求开口。 为了不被赶出庄子,他跟着扛了几天木头,差点把老腰累断了。 “司虎,把这人扔出去。”徐牧刚吐出一句,原本喋喋不休的尤文才,吓得急忙缩回身子,紧紧把长弓抱住。 “弯了腰,便踏出一腿,踏住弓弦。” “直腰,起弦!” 呼呼。 十个妇人,纷纷挺直了身子,高抬起手,奋力将长弓之弦,张到最大。 “另一组的人,接过长弓。” 等在一边的另外十人,急忙走前两步,小心接过了张开弦的长弓。 不过力道有些小,大多握得歪歪扭扭的。 这样的开弓手法,让陈盛这些大汉,都是一脸激动,即便是两人一组,整个庄子的射弓手,也会添加不少。 “陈盛,今日起,让他们莫要练小弓了,全部练长弓。” 若是时间富余,徐牧巴不得一步一步来,但现在,留给徐家庄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他们在作甚呢。”坐在木屋前,汪云看了一眼手里的粗碗,只拣了一些鱼肉来吃,剩下的糊糊,看了让人有些作呕,索性便扔到了一边。 “练弓。”小书生同样捧着粗碗,逼自己吃了两口后,瞬间脸色发青,全吐出来后,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等在城里,日日清馆快活,哪里会吃这些狗食。” “那是你们,我可没去。”小书生抹着嘴,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夜色中,那个指挥着庄人的身影。 “范谷,你说这位徐坊主,是个怎样的人?” “有些过人之处。我以前跟着叔父收租,也去过不少庄子,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 “奇怪?” “寻常庄子,遇着山匪都要吓得逃命的,哪里还敢打什么山匪。” “所以呢?”小书生杵着脸。 “所以我们仨跟着他,或许会安全许多。” 小书生努了努嘴,“他还比得过城里的官差不成?若是望州城解封了,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回到城里去。那个望州的狗府官,再敢把我随便推出去,我让我爹斩了他!” 范谷和汪云脸色一惊,慌不迭地在旁赔笑。 “去告诉姓徐的,姑奶奶身子热了,现在要沐浴!”小书生刚大咧咧地喊完,忽然又觉得不对。 “本公子……要洗香?” “呃。” 范谷急忙屁颠颠地跑了出去。 “那个徐坊主,小碗身子先前就脏了的,还请劳烦备些热水,有猪苓膏就更好了。” 猪苓,是富人沐浴最喜欢用的清洗药膏。寻常百姓,大多只用皂角一类的廉价物。 徐牧烦闷得慌,“冷水自便,热水五两银子。” 范谷微微不悦,从怀里摸了五两,丢在徐牧手里,才转身离去。 “五两银子?”小书生气得跳脚,“先前我就打听过了,这徐坊主以前就是个棍夫,果然,烂心肠烂肝的家伙!” 天晚风凉,徐牧不知觉打了个喷嚏,回过头,发现木屋之前,那个小书生,又一脸气鼓鼓地朝他看过来。 怔了怔,徐牧从怀里摸出匕首,还未多晃几下。 小书生又吓得脸色发白,连着撞翻了两个柴垛,方才跑入了屋子。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登徒子 “东家,有猪苓的。”喜娘抹了抹额头,从旁取出一盒小物。 “先前周洛从外头拾的,我都忘了讲。我……给那位公子送过去。” “我去吧。” 徐牧伸手接过,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担心喜娘去了又要受侮。 连排木屋前,汪云和范谷两人,不知去了何处,只余一扇虚掩的木门。 拿着猪苓,徐牧有些百无聊赖,这都跟逃亡没两样了,一个七尺男儿,还要顾虑妆容,洗什么猪苓热水澡。 走前几步,徐牧便听见了泼水的声音。 一张遮起来的麻布,被他用手一掀,居然一下子掉了下来。 麻布一掉,前方的木盆,那位小书生的赤条背影,便出现在了眼前。 “范谷?你进来作甚!” “李大碗,是我。”徐牧将猪苓放下,语气怏怏,“你这背都跟抹了粉一样。” “出去!”小书生刚扭过头,脸颊涌上红晕,恶狠狠瞪了过来,眼睛里,似乎还掺着泪珠。 男子如何会有这般的媚态。 徐牧愣了愣,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面前的小书生,并非是什么娘娘腔,而分明就是一个小姑娘。 “出去!我杀了你!” 徐牧如梦方醒,急忙便往外走,走了有上百步,才有些狼狈地坐在木凳上。 “徐郎,你怎么了?” “没事儿。”徐牧脸色愁苦,若知道李大碗是个姑娘,他早该让着的。 “徐郎,你似是不舒服,奴家去给你泡碗热汤。” “去吧。” 徐牧语气轻柔,估计在这个世界上,姜采薇是最关心他的人了。 待姜采薇走远,徐牧才面色古怪,抬起头往前看去。 不知何时,李大碗已经走出屋头,看着徐牧,一脸的咬牙切齿。 徐牧敢笃定,但凡多几个打手,李大碗都会喊打喊杀地冲过来。 揉了揉脑袋,他匆匆起了身,往酒坊方向走去。 君子避祸,无可厚非。 …… 蒸馏好的私酒,没法送去望州,此刻,已经攒了两三百坛,堆满了整个酒坊。 “东家,还要不要再酿?”一个村妇见到徐牧走来,急忙小声开口。 “还有多少粮食?” “米粮三百多斤,杂粮八百多斤。” “先不酿了。”徐牧叹着气,世道突然崩坏,他的私酒生意,一下子停了周转。 左右两三百坛,是完全足够下一批送货的私酒。 倒不如留下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先把粮食用干草压好,再需要酿的话,本东家会告诉诸位。” 真有那一天,庄子无了去路,那么粮食,便是重中之重。 “陈盛,小马场那边怎么样?” “东家放心,这些天来来去去的,每天都能牵回一两匹马,到现在,整个小马场里,已经有差不多二十余匹了。”周洛在旁,脸色兴奋地开口。 按着周洛的想法,小马场里的马,不仅是用来驮货了,还能用来冲锋杀敌。 “东家,外头有人叩门!” 徐牧惊了惊,急步走上箭楼,俯视下去,发现在庄门之外,约有十几个人影,半跪在泥地里,哭哭啼啼。 “牧哥儿,莫不是苦民?” 若真是苦民,募入庄子里也无妨,粮食还有多,再者,以后还能作为庄民,帮着护庄。 但面前的这些,徐牧敢打赌,并非是什么良善苦民,而是一帮妄图抢庄的乱民。 为首的大汉,即便还跪着,但两边的衣袖上,染满了血迹,腰带下,还别着一根裹着石皮的短棍。 “还有孩子。” 徐牧冷着脸,那些跟着跪地的孩子,不过是让人同情心泛滥的武器。 “徐兄,他们可怜的,我身为读书人,看不过眼了。” 天知道尤文才抽什么疯,这时候还拿这等事情做文章。 “别开庄门!”徐牧冷喝。 刚走到门前的尤文才,瞬间被陈盛一脚踢翻,在泥地里嚎啕了好一会,才哭哭啼啼地爬起了身子。 徐牧抬起头,目光看向林路后的密林。 那些潜伏着的人影,已经有不少露出了头,各自拿着武器,眼里闪着凶光。 呼呼! 不知谁打了声响哨,一时间,跪在庄外的十几个人影,匆匆忙忙起了身,与树林里冲出的上百人,汇聚成一大帮,继续往下一个庄子走去。 徐牧松了口气。 若是大意一些,让这上百人入了庄子,定然凶多吉少。 “今日起,不管是谁要开庄门!都要经过本东家的同意!否则,一律赶出庄子!” 在下方的尤文才,听得脸色戚戚,刚才他哪里想这么多,实则,他只是想装一回老好人。 “陈盛,带人打几条长木,把庄门抵住。” 匆忙间,又是一轮夜色暗下。 徐牧不敢大意,这段时间,随着难民围城,整个望州越来越乱。 即便是夜晚了,还偶尔听得见过路人的惨叫,以及一声接一声的怒吼。 “东家,又来了一帮叩门的。”陈盛咬着牙,脸色充满了紧张。 “别理。” 哐啷—— 有火油罐扔在木墙上,滋滋地起了火势。 “把火势抹了。” 徐牧皱了皱眉,抬了手后,司虎和另外一个赶马夫,匆忙扛起木墙后的两根长木,往上一提—— 一张裹着水渍的巨大幔布,立即往下一抹,将火势瞬间抹熄。 不多时,庄子外的世界,很快又安静下去。 “徐坊主,不管怎么样,你必须送我们回望州!”小书生带着人,目光不善地走来。 徐牧惊奇地发现,尤文才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三个书生的跟班,赔笑在一旁,不断冲着徐牧说好话。 “徐兄,这三位都是读书人嘛,算是我的书友,给我一个面儿。” 徐牧并未看尤文才半眼,如果有可能,他巴不得早一点,把这三个烫手山芋丢出去,免得自个被烫死。 “这几日我会留意打听,只要望州的难民一松,我会马上送你们过去。” 小书生还是怏怏不乐,她生气,她恼怒,却又无计可施。 “我不管,三日之内,我必须要回望州!” “这么急做甚?”徐牧皱起眉头。 小书生咬牙切齿,“徐坊主莫非不知?这庄子里有登徒子,迟早要烂心肠烂肝的!” 徐牧怔了怔,实在懒得再尬聊下去,转身便往后走。左右有了机会,把这三人打发走就是。 “陈盛,长弓练的怎么样了?” “已经熟悉许多了,但准头还是有些差。”走来的陈盛急忙开口。 “先把开弓的手段练好。” 长弓最主要的,并非是准头,毕竟不像小型弓用来瞄准,真正的作用,是用来抛射的。 徐牧已经有些等不及,若是人手足够,一百把长弓从庄里抛射出去,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回望州 “东家,望州城里传来消息,围城的难民已经退了许多。”周洛骑在一匹老马上,急匆匆地奔袭而回。 这个消息,不仅是徐牧,连着那位三位书生,都喜得眉开眼笑。 “沿途呢?” “沿途……似乎少了许多人,那些吃大户的乱民,知道望州城脱困,一下子跑了许多。” “徐坊主,你听到了没?”小书生神情欢喜,“快些,最好马上动身,送我们去望州城。” 徐牧沉了沉脸色,“前方有无军报传回?” “东家,这……哪儿能知道。” 难民围城事小,但北狄人打来望州,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徐坊主,快些套马!我要马上去望州!” “再等两日。”徐牧转身就走。 若是望州脱困,也不在乎这两日的时间,反之,若是消息有误,去的太早,反而会陷入凶险。 “徐坊主,你什么意思!我衣服没换洗的了!你懂吗!”小书生叉着腰,涨红了脸。 “我的意思是,你留在庄子,会更安全。” “酿酒徒!你这是囚禁!大纪律令,胆敢囚禁官眷,流放苦地三千里!” “官眷?”徐牧顿了顿,古怪地回头。 小书生匆忙捂着嘴,气鼓鼓地往后走去。 “李大碗,你说清楚啊。” “呸,我叫李小婉!” …… “有五匹犯了疾。”小马场边,陈盛声音黯然。 打了半辈子马鞭,对于马,他掺杂着更多的感情。 “东家,我猜的话,应当是前些时间,庄外死的人太多,脏了溪河。饮马的水,又并非是烧热的。” 按着徐牧的吩咐,近段时间,庄子里的人喝水,都是必须烧开的,这样一来,很大程度上会杀死细菌。 但豢养的马,便不一样了,依然是饮用普通井水。 徐牧抬起头,看着小马场里,五匹奄奄一息的马,在其中,还有三匹从外牵来的烈马,若是死了,当真很可惜。 “东家,问过庄里人了,都莫有办法。” 徐牧有心去试一试,但在上一世,他买个痔疮膏还要问外敷和内服的区别,想想还是算了。 “只能入城,去请兽医。” 徐牧沉着脸,说实话,眼下是必要要去一趟望州,不仅是兽医的事情,三个书生的事情,另外,他需要迫切打探到前线的消息,以作准备。 若真是望州城守不住,那便只能迁徙庄子,把那些庄民先带到河州,再做打算。 离着田松送来三个书生,来来去去的,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酒坊里的私酒卖不出去,庄子也加固到如同小堡垒一般。是时候,要该出去一趟了。 “陈盛,庄子里的事情便先交给你,我出去之后,不管是谁,都不要开庄门,山匪若是还来,切记要小心行事。” “东家,晓得了。”陈盛郑重其事地回答。 “司虎,去把那三个祖宗喊过来。” 三个祖宗,即是日日夜夜嚷着要回望州的书生。 “周洛,看一下风!” 不多时,在箭楼上的周洛,便冷静回了话。 “东家,外头并无人,连鸟儿都不多一只。” 吐出口气,徐牧取了把长弓,带上司虎,准备套车出庄。 “司虎,取五十坛酒。” 若是能入望州城最好,不能入的话,五十坛私酒,损失也不会太大。 权当是帮衬了。 待三个书生欢天喜地地跑来,日头已经高挂在头顶。 准备完毕,徐牧刚要往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果不其然,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小婢妻姜采薇,正立在庄子边上,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无事,我去了便回。若是遇着危险,我会让司虎调头的。” 姜采薇不说话,拿起一件缝补过的袍甲,静静地帮徐牧穿上。 徐牧记得,这袍甲是打山匪的时候摸的,由于太烂, 都打算要丢了。 哪里想到,居然被姜采薇捡了回来,又重新缝补好。 密密麻麻的针纹,覆盖了整件袍甲。 “奴家读过一些书,知道郎远行,妾不阻的道理,并非要拦着徐郎,只是希望徐郎此去,务必万事小心。” “庄里的事情,偌大的家业,奴家会替你好生守着。” “不需要守,出了事情,便跑到山上躲起来。” 姜采薇垂下头,似是答应了,又似是不答应,最后,她走前几步,第一次不顾羞薄的脸面,紧紧将徐牧抱住。 徐牧沉默了会,也拥紧她的身子。 第一次,他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三伏天的天气,喝了冰冻的老酸梅汁,整颗心都要化开。 半晌后,徐牧才不舍地松了手,将长弓挎在背上,冷静地往前踏去。那件缝补好的白色袍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寸寸白亮的光泽。 “上马!” 养好伤的周遵,以及本家周洛,两人纷纷跨上一匹烈马。 三个小书生,也匆匆忙忙爬上了马车。 “司虎,驾车。” 司虎扬起马鞭,“噼啪”一声抽下。马车循着林道,往望州城的方向,缓缓驶去。 周洛的信息并没有错,此时在官路上,几乎人迹罕见,偶尔有骑马的行路人,谨慎地看了几眼之后,便又匆匆勒马跑开。 不知多久,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看得见望州城的轮廓,喜得三个书生,在马车厢里闹腾起来。 “徐坊主,入了望州,咱们的恩怨既往不咎!那二百两,也可相赠与你。”李小婉豪气说道。 “那我要谢天谢地了。” 在徐牧看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三个书生要回城,他要摆脱这三个祖宗,简直一石二鸟。 “我已经想清楚了,等入了望州城,便先去舒舒服服洗个花瓣澡,洗完澡,便去揪着狗府官打一顿!”李小婉语气兴奋。 “我要和汪兄,先去办一些事情。”范谷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呸,是去清馆吧!” “哈哈,我等皆是读书人,食色性也。” 徐牧懒得听这三个祖宗的废话,反而是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几十万难民浩浩荡荡,可不是说退就退的。 “不到五里了。” 徐牧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远没有到太糟糕的地步。说不定北面的定边八营,也已经把狄人打退了。 大纪屹立如山? 昂—— 这时,在最前的周洛,跨下的老马猛然间一声惨嘶。 徐牧惊得抬头,发现周洛刚好整个人重重翻落。 “东家,有木蒺藜!快跑!”周洛艰难撑起身子,一声怒吼。 木蒺藜,是伤马蹄的恶法,但凡有马践踏而过,非死即伤。 “司虎,快催马!” 司虎闻声,急忙高高扬起马鞭,重重抽下去。 在前方,周遵也把周洛拉了起来,两人共骑一匹,匆匆往前奔袭。 不多时,四周围的密林中,响起了阵阵怒吼的叫嚣,漫山遍野的,数不清的难民,疯狂冲了出来。 跑得快些的,已经用手攀住了马车厢。 “用柴棍敲手!”徐牧回头怒喊。 早在马车里,为了预防不测,徐牧特地留了几根坚实的柴棍。 可怜三个书生,吓得动都不敢动,范谷和汪云两人,更是缩成一团,抱着头瑟瑟发抖。 “李小婉!这些人要是把你拖走,我也救你不得!你趁早别做黄花大闺女了!” 小书生李小婉一听,高八度地尖叫起来,胡乱捡了两根柴棍,便乱打下去。 几个攀着马车的难民,瞬间吃痛松手,摔入了滚滚泥尘之中。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老官差 直至天色昏黄。 徐牧一行人才绕开难民,狼狈地奔袭到了望州城下。 庆幸是营兵接防,城门附近的难民,已经被一身袍甲的营兵,萧清殆尽。 “开、开城门!”徐牧还没开口,马车后的李小婉,已经带着哭腔,高声喊了起来。 在奔逃的一路上,她所见到的惨像,足以让她几个日夜,不敢闭眼睡觉。 死了很多人,无头的,断肢的,被刨腹的,吊在树上的,趴在溪河里的…… 她生于官宦世家,自小看到的都是富贵人的生活,哪里见过这等光景。 “开城门啊!”范谷和汪云也急声大喊,比起李小婉的表现,他们更加不堪,范谷还好些,汪云已经吓得裤裆都湿了。 徐牧沉默地坐在马车上,旁边共乘一骑的周遵周洛,也尽是一脸担忧的神情。 若是无法入城,天色晚了又赶不回庄子,荒山野外,会极度危险。 三四队守城的营兵,满脸萧杀,领头的都尉举着火把,冷冷走近之后,面色越发地沉。 “哪儿来的人!” “四通路,老马场。”徐牧语气冷静。 若是面前的都尉多疑些,指不定就要把他们赶走。 “可知望州有灾!此时入城作甚!” “找府官!我乃是官眷!”李小婉抢声道。 徐牧暗骂了句白痴。 果不其然,无法拿出官眷公证的李小婉,在几队营兵的冷视下,吓得急忙缩回马车里。 “官爷儿。”徐牧堆上笑脸,急忙下了马车,心疼地将小半袋银子,塞到都尉手里。 “官爷,我是四通路小酒坊的东家,你瞧着我马车上的酒,这生意要是再不开,庄里人得饿死了。” 都尉接过银子,抛了几下之后,脸色稍稍缓了下来,待又检查了一遍私酒,确认无问题之时,才面无表情地点头。 “入城小心些,莫要乱搅事情。务必记得,须尽快出城。” “官爷放心。” “入吧。” 徐牧松了口气,让司虎缓缓驾起马车,驶过护城河上的悬索桥,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的,入了望州。 “这些营兵!真不讲理!”李小婉还在生气,喋喋不休了一阵,又突然想起什么。 “喂,徐坊主,先去官坊那边!” “我正是这么想。”徐牧干脆利落地点头。 一想到这三个祖宗马上要剥离关系,他就忍不住地很开心。 “牧哥儿,都无人了。” 马车驶过斑驳的石板路,不同于往日,原本的繁华的闹市街,一下子变得空落落起来。 要知道,以前在望州的时候,即便是深夜了,都会有不少小摊贩,支起摊儿,卖些煮面以及杂粮糊糊。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举目之下,死寂得可怕,偶尔有酗酒的老酒鬼,趴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撕裂胸膛的咳嗽声。 “才黄昏天,连巡街的官差都不见了。”周遵颤声吐出一句。 徐牧面色发沉,不敢再耽误,让司虎催了马,继续往官坊的方向奔去。 可惜到了官坊,面前的景象,让徐牧更是失望。 偌大的望州官坊,此刻,只剩下当初那位录地契的老官差,正抱着一盏油脂灯笼,坐在官坊前的椅子上。 似是睡着,又似是垂头不想言语。 马车停下,一行人匆匆走下来。 “前辈。”徐牧犹豫了下,走近两步,躬身抱拳。 连着喊了三声,老官差才迷迷糊糊地睁了眼,举手抹去眼里的浊泪。 “列位——”老官差嘶哑开口,没说完半句,便将目光定格在徐牧身上。 “我记得你,老马场小东家,先前是个棍夫……我想想,你叫牧、牧?” “前辈,徐牧。” “哈,记起了。”似是来了人,老官差难得欢喜一场,起了身,佝偻身子打着油脂灯笼,把人往官坊里迎去。 后头的李小婉刚要急声发问,被徐牧眼神一瞪,活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前辈,怎的不见官差了?官头田松,还与我相熟的。” “无人了,都无人了。前些天便出城了的,这些个吃皇俸的,都是不吊卵的货。” “府官呢?还有许多官丞?”李小婉终究忍不住,小声开口。 “都走了的,整个望州城,现在被营兵接防了。城里大户,也都走光了的,即便穷些的人,也不敢留在城里,吓得都跑了出去。” “那前辈为何不出城?” 老官差停下脚步,回过头,脸庞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悲壮起来。 “我自十七岁起,便在官坊敲章,每月半钱银子涨到了八钱,天亮了便坐着开坊,天暮了便点灯笼关坊。” “嘿嘿,清水桥的石板,我数过的,曾踏坏了十七块。” “城东的闸楼下,我贴过的官榜,至少有上千张。” “清馆的老鸨子,我爱了八个。” “我走不得了。” 老官差喘了口气,显得越发步履蹒跚。 徐牧急忙上前,扶住老官差的身子。 “那一年我二十有四,有北狄人绕过雍关,欺我望州无军。我一个生气啊,便提了朴刀,跟着大家伙一起去打了,杀得北狄狗掉头就跑。” “后来,后来大纪就打不过了。” 老官差脸色痛苦,“老秀才没疯之时,便时常与我说。大纪打不过北狄,打不过了,是因为我等纪人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长城。” 徐牧静默而立。 后头的三个书生,以及司虎等人,也皆不敢多言。 “且、且入坊吧。”老官差重新迈步,倔强地拒绝了徐牧的扶持,依然走得踉踉跄跄,那把别着的朴刀,也如同他的年纪,生锈得没有了刀锋。 “且住一夜,明日便出城吧,差不多了,差不多整个望州城的人,都要跑完了。” “多谢前辈。”徐牧认真拱手。 “小棍夫,田松与我说过,你好似打赢了山匪,啧啧,我大纪多几个像你这般的好汉,又何愁边关不稳。” 老官差摇摇晃晃,打着油脂灯笼,转身往外走。 “我虽老了些,但尚能抽刀杀敌,今夜,老夫便不关坊了。” 徐牧侧过头,刚好李小婉也看过来,两人同一时间,都是一声重重的无奈叹息。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困城 天色微亮,徐牧已经等不及,辞别老官差后,便驾上马车,匆匆往富贵酒楼方向而去。 让徐牧吃惊的是,都这等时候了,周福居然还没有立刻望州。 富贵酒楼前,周福正一脸紧张的,催促着几个走堂小厮,匆匆往马车上搬动物件。 “徐、徐坊主?”待看到徐牧,周福整个人吃了一惊,他是没有想到,都这时候了,徐牧还进城。 “你还来作甚!哎呀,你怎的还不迁去内城!” 毕竟是相熟,而且也喜欢徐牧这种后起之秀,他还指望着徐牧大难不死,日后再寻着机会继续合作呢。 “你不会来送私酒吧?” “不敢耽误周掌柜。” “你犯浑吗!”周福有些生气,匆匆从怀里摸了一袋银子,又让人把五十坛私酒搬上了车。 “徐坊主,快些迁去内城吧!这几日营兵清剿了去河州的路,再晚一些,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速去速去!若非是家里那口大病,不宜颠簸,我早先时候便出城了!” 见着周福的模样,徐牧也不敢再耽误,让司虎驾起马车,又喊了周遵两兄弟,匆匆往城门处走。 “徐坊主!”马车厢后,李小婉欲言又止,“我们三个怎么办?” 徐牧语气发沉,“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去和那些营兵说清楚,让他们保护你。第二,跟我回徐家庄,再想办法。” 整个望州城,几乎成了死城,别说什么府官和官差了,连百姓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我身上没有公证,识得我身份的,只有那位狗府官。”李小婉声音发颤,哪里想到,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出游,会碰到这么多的事情。 徐牧皱住眉头,面前的三个祖宗,估计暂时是甩不掉了。把这些人交给营兵,战事将至,下场可能会有些凄凉。 “先回庄子。”徐牧叹出一口气,“回了庄子,若是真没法子,便一起去河州,到了河州再想办法。” 从河州迁去内城,至少还有几千里的路程,何其艰难。这也是为什么不能带着太多人的缘故。 “徐坊主,你们别乱动,某家去送些银子。” 先头的马车上,周福战战兢兢地下了车,摸出一袋银子,往前走去。 两队营兵转了身,为首的都尉,已经眯起了眼睛。 “官爷,行个方便。” “好说的。” 都尉急忙伸手,往银袋抓去,即便动作粗暴,但依然让徐牧松了口气。 只要收了银子,那么出城的事情,便再无问题。 周福回了身,难得冲徐牧露出了笑脸。 徐牧也点点头,侧过目光,神情蓦的一惊。在离着城门不远,十几个竹篾编成的箩筐里,盛满了长着腮胡的人头。 鲜血从筐底下泊泊流出,渗满了附近的地板。 这大抵是那些难民的人头,至于原因则更加简单,大纪军律腐败,这些长满腮胡的人头,极有可能,是用来冒充军功的。 毕竟北面的狄人,大多喜欢留着腮胡。 艰难地回过脸色,徐牧继续往前看去,庆幸周福的银子起了作用,两队营军,也缓缓让开了队列。 “速去吧,到了河州,列位都安全——” 站在城门前,周福一脸欢喜,但话还没说完。 瞬间,一声极其闷重的牛角长号,响彻了整座城。 正在刨蹄的几匹马,也惊得不断嘶声高喊。 “怎么回事?” 周福立在城门前,只有十几步的路程了,却偏偏只能眼看着,两扇古朴的巨大城门,轰隆隆地关闭。 徐牧在马车上站起了身子,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全身。 “难民围城!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无关人等,还不速退!” 两队营兵迅速变了脸,握着长戟,怒喊着把周福往回赶。周福还想要再说两句,还没开口,便被一个营兵踹翻。 “周掌柜,先上车。”徐牧几步走前,把周福一把扶起。 “徐坊主,这、这城门关了,我们如何出去!” “出不去了。” 似是为了应证徐牧的话,不多时,隔着巨大的城墙,便听得见一声声爆雷般的怒吼。 “难民又围过来了,该死!” 一行人再也顾不得,急匆匆调转马车,往富贵酒楼的方向而去。 “徐坊主,这好生奇怪。难民怎的又围城了!” “我也不知。” 徐牧垂下头,遥想起那一个个盛满人头的箩筐,营军与难民,即便都是纪人,估计都要不死不休了。 “先去酒楼,说不定过了一日,难民就退了。”周福的声音,似是在宽慰众人,又似是自个在强词夺理。 难民围城,一两日的光景,根本不会退去。 几列马车沿途而过,徐牧看见,那些没来得及出城的人,脸色都带着仓皇,多的是各种拖家带口的惨状,战战兢兢地扛着包袱,牵着孩子,搀着老人,惊恐地缩在街道两边。 “若是再拖,恐狄人打来。”周福苦涩地吐出一句,“徐坊主有所不知,我昨日还收到了消息,定边八营,已经被北狄人打烂了四个。” “烂了四个?”徐牧大吃一惊,先前田松去庄子的时候,说被打烂了两个,他还以为,田松是在吓他。 “应当无错,我有个朋友,恰好是边关那边的驿丞。若是望州能守得住,某家才不想丢掉,这偌大的酒楼生意。” “无援军么?” “那便不知了,以往北狄人破了城,都要烧杀抢掠一番,所以很多人都怕得逃出城了。” “徐坊主,如今之计,只能先待在城里,再看时机了。” 后有难民,前有狄人,整个望州城,已经是进退两难了。徐牧也不敢指望,那三千营军能有什么作为。 都敢用人头冒领军功了,还能奋勇杀敌不成? “把银子拿来!”正当徐牧想着,这时,一声怒骂响了起来。 他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两个棍夫,正提着哨棍趁乱打劫。一位小妇人不肯就范,被其中一个棍夫,举起了哨棍,重重砸了下去。 骨头断裂的声音,让徐牧听了,只觉得耳朵刺疼。 “司虎!” 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司虎,跳下马车,三个招式不到,便将两个棍夫打翻在地。 “徐坊主,不可再耽误,快走!快走!”周福惊得大喊。 望州城里没有了官差巡街,刍狗棍夫,便如同倾巢而出的恶狼。 “徐坊主,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马车上,周福似乎想起了什么,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马、马拐子,还留在城里没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生无所生,死无所死 马拐子还在城里。 这个消息,无异于给了徐牧当头一棒。如马拐子这种人,如今的光景之下,只怕会更加无所顾忌。 “东家,酒、酒楼被砸了。” 几列马车临近酒楼的时候,一个随行的走堂小厮,颤声开口。 徐牧抬头一看,果不其然,似是为了劫抢,精致奢华的富贵酒楼,没到一会儿的功夫,被那些出不了城的人,瞬间打碎了大门,汹涌而入。 周福沉着脸,原想喊着人去收拾一番,但终归是顾及了家人,调转了马车头,继续往前行去。 “徐坊主,我们现在去哪?” 徐牧也有些犹豫,这样的光景之下,整个望州都乱了套,再者还有马拐子这些人在暗处,仿佛在哪里都不安全。 “徐坊主,不如去官坊如何?”马车厢里,李小婉颤声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至少,那位看坊的老官差,是一个不错的人。 几列马车,在经过半天时间的无用之功后,只能重新返回官坊,暂时避祸。 老官差见着徐牧等人去而复返,并无半分生气,反而是欢喜地开了坊门,把人迎了进去。 “前辈,打搅了。” “莫说这些,且休息好,说不定过多两日,那些难民就退了的。我去给列位拿些水袋。” 一旁的周福,恭敬地抱拳施礼。 徐牧抬起头,目测了一下,如今他们一行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个人,还要另外剔除周福的正妻,两房小妾。 “这些小厮,都跟了我几年时长,可以信任。”似乎看出了徐牧的担忧,周福急忙开口。 “周掌柜,这样如何,将人手分为三批,轮流值夜。” “无问题。某家听说,徐坊主是打赢了山匪的人。” 不知为何,周福对于面前的徐牧,放心得很,不会担心徐牧会突然下手,抢他的银子夫人。 “我估计这望州城,还要闹上几天。”徐牧脸色很不好,去路隔绝,又没有手机之类的通讯,酒坊庄子的那边的情况,他很担心。 “细算的话,如今在场的,共有十个男丁,只能拾一些武器,用以自保。” 周福没有意见,刚做生意那会,他也是带棍斗殴的主。 “徐、徐坊主,我等是读书人。”范谷和汪云两个,缩在墙角里,难得颤着声音吐出一句。 李小婉在旁咬着嘴唇,一时不知想着什么,半晌,才生气地开了口。 “范谷汪云,你们二人也拾武器!” 范谷汪云面色一顿,瞬间惊惊乍乍地要解释。 “我讲的!听不听!若不听,我回去了,便告诉我爹!” 范谷汪云两个,瞬间没了脾气,只得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去和几个小厮并列。 徐牧转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李小婉。姑娘……还算是好姑娘,只是脾气臭了些。 “看什么!登徒子!” 徐牧白了一眼,索性扭回了头。 “牧、牧!”老官差揉着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趔趄地走了回来。 “前辈,我叫徐牧。” “我记得了,记起来了,你们随我走几步。” “外头啊,闹得越来越凶,刚才有个花娘来求救,未走到拐角,便被一个棍夫拖了去。” “嘿,那一年我二十有四,厉害得很,若是有人敢气我,我要拔刀的。” 一行人跟在老官差后面,拐入官坊深处,停在一间锁了铁门的仓房前。 老官差哆哆嗦嗦地摸出管匙,将铁门“叽呀”一声打开。 不多时,仓房里的景象,让在场的人,都顿时惊住。 这是一间器房,虽然有些陈旧,但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武器,有环首刀,马刀,长剑,铁弓,手弩……连虎牌盾都搁着两张。 “每人取一件。”老官差摇摇晃晃,“来日望州安定了,再还来官坊。” 徐牧和周福面面相觑一眼后,各自点了点头,现在这等时候,他们确实需要武器护身。 普通的棍棒之类,威慑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犹豫了下,徐牧选了一把长剑。 司虎则选了一把长马刀,负在背上,衬合着铁塔般的身子,显得愈加不凡。 周福同样选了把剑,余下的人,也各自选好了武器。 让徐牧无语的是,李小婉居然背着一面虎牌盾,吃力地走了出来。这虎牌盾的覆盖面,都足够遮完她整个小身子了。 “看什么!”李小婉红着脸,“姑奶奶不会打架,还不能用盾牌保护自己么?” “可以……” 面前,老官差已经认真锁上了铁门,依旧是踉踉跄跄的身子,领着众人往前走去。 “牧、牧?” “前辈,我叫徐牧。”徐牧不厌其烦地拱手。 “啊,我又记得了。你们且去睡觉,我等会便帮你们值夜。” “前辈,这如何使得。” “我乃大纪官差,自然要保护百姓。”老官差脸色又兴奋起来,“我跟你们讲,那一年我二十有四,手提一把朴刀,杀退了北狄狗的围城。” 徐牧听得心头发涩。 整个望州城里,能留到最后的官儿,居然是这位连走路都趔趄的老官差。 “司虎,你先带着两个人,去外面值夜。若是前辈困了,记得寻条被褥盖上。” “牧哥儿放心。”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司虎便点了范谷汪云两个书生,跟在老官差后,往外头走去。 “周掌柜,先休息吧。” “哎,这等世道,生无所生,死无所死啊。” 徐牧沉默着坐下,将官坊里的油灯,微微捻弱了一些,再回头去看时,发现墙角落里的李小婉,已经抱着那面虎牌盾,缩着身子酣睡起来。 …… 夜尽天明。 闹腾了一夜的望州城,终于稍稍安静了些。 “东家,我见着了!”周遵从外急步走入,声音带着惊怒,“马拐子带着二三十个棍夫,沿街去抢人抢钱,现在都敢动刀杀人了。先前在官坊前街,说不过两句,便一刀将人捅死。” “怎办?” 徐牧冷着脸,以往在望州城里,只有入了夜,巡街的官差少了,这些刍狗棍夫,才会出来闹腾一阵。 现在倒好,由于难民围城,官差离开,马拐子这帮人,已经彻底放开手脚,无法无天了。 “牧哥儿,还有一件事情。那位老官差,昨夜去追几个闹事的棍夫,被敲着了脑袋,现在还晕着。” 徐牧神色一惊,急忙让人把老官差扶入里间,发现额头之上,已经歪歪扭扭地绕了一圈麻布,隐隐渗着血迹。 “徐坊主,无事,没敲到脑花,不过是年老体衰,一下子受不住了。”周福细看之后,笃定开口。 “周遵,把人都喊回来,把官坊外面的门关上。”徐牧沉下脸庞。 这等时候,还是避开马拐子,会稳妥一些。 “徐坊主,我马车上,还带着不少干粮,若是没法的话,我们只能在这里,暂避几天。” 徐牧点点头。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大势之下 说是暂避几天,但实际上,徐牧算着日子,至少已经过了六七天。 城门依旧没开,官坊外趁火打劫的闹腾,也依旧没有消去。 即便是有洁癖的李小婉,也顾不得了,每日顶着两个黑肿的眼睛,不断攀上官坊的院子头,期盼着难民快些退去。 “庄子里的病马,要死了的。”司虎叹着气,“也不知喜娘今天,会做些什么好吃的,我那小嫂子,有没有烤了鱼。” 比起司虎,徐牧的心头更是牵挂,这两日,姜采薇那抹单薄的身影,总是在眼前若隐若现。 幸好在入城之时,整个徐家庄,已经像个小堡垒一样,只要陈盛不犯傻,应当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东家!马拐子发现我等了!”周遵从外面急急跑入,朴刀已经出鞘,紧紧握在手中。 “昨夜有几个棍夫追人,追到官坊附近,发现了官坊里的灯光。” 徐牧皱起眉头。 说实话,他现在真不想和马拐子清旧账。 “徐坊主,现在怎办?” “拿起武器!” 即便是其他人,马拐子一样不会放过。 “周遵周洛,你二人爬上瓦顶,若打起来,便马上射弓。” 周遵周洛,当初在挑武器的时候,极聪明的,各选了一把铁弓,挂在身上。 “牧哥儿,那我呢?”司虎摘下长马刀,瓮声瓮气。 “你去取马。其余的人,吊着卵的,也请一起出去。” 官坊里,还有诸如周福家眷,李小婉这些女子,若是被马拐子带人闯入,下场会很惨。 咚。 周福走得最快,冷静抬手,将官坊大门推开。 徐牧抬起头,冷冷看向前方,如周遵所言,确实是马拐子来了,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打扮各异的棍夫。 有的赤着上身,有的披了女子的凤袍,有的抢了戏园子的青衣,还有的,居然穿着营军的袍甲。 各自的手上,大多握着铁制的刀剑。 马拐子瘸着腿,坐在一架马车上,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顶富贵瓜皮帽,腰下的位置,至少别了四五柄宝剑。 一个涂了满脸红胭脂的姑娘,明明又惊又怕,却堆出一副讨喜的笑容,如一条花蛇般,缠住马拐子的身体。 徐牧认得出来,这姑娘便是先前张家富商的千金,原主人当时多喝了几杯酒,只调戏了两句,便被当场打死。 现在呢,却做了马拐子的禁脔。 “牧哥儿——”马拐子转了头,脸庞涌上病态的疯狂,眼色里的惊喜,几乎要溢出了眼眶。 “牧哥儿啊,哈哈哈!” 马拐子哆嗦着身子,那位张家千金,立即惊慌失措地跳下马车,将娇弱的身子匍匐在地,让马拐子拖着瘸腿踏过后背,缓缓走了下来。 “牧哥儿,你见着了,爷现在就跟个皇帝一般。” 马拐子抬起手,两条手臂上,满是缠绕的珠光宝气。 “再见到牧哥儿,爷是高兴的。爷早就讲过,三刀六洞,你逃不脱。” “疯子。”徐牧冷冷吐出二字。 “牧哥儿生气了!牧哥儿生气了!列位列位,咱们把牧哥儿抓了,放到蒸笼里蒸熟,再抛到城外,让难民嚼了!如何!” 马拐子身后,二三十人,不断发出病态的叫嚣声。 “司虎。”徐牧咬着牙。 瞬间,一骑跨着烈马的人影,从官坊里急奔而出,未等近些的两个棍夫动作,便被司虎的长马刀一切,割烂了身子,嚎啕着往后退去。 退了几步,便摔死在地板上。 “剁了他们!把牧哥儿剁了蒸了!”马拐子尖声大叫。 二三十个刍狗棍夫,如同疯子一般,不要命地挥动着手里武器,叫嚣着冲来。 等在瓦顶上的周遵周洛,冷冷抬起了铁弓,将跑得最前的两个棍夫,射倒下来。 司虎挥舞着长马刀,如入无人之境,按照徐牧教的法子,奔袭一轮,迂回一轮,长刀所向,尽是血珠迸溅。 “杀牧哥儿!” 徐牧拔出长剑,沉着脸色,避开一个棍夫的刀劈后,随即长剑刺出,戳烂了那位棍夫的肩膀。 血珠迸溅,泼红了他的脸。待抹了好几下,再睁开眼睛之时,面前已经是一片血淋淋的世界。 血色的城墙,血色的街路,血色的人影,还有血色的天空。 他缓缓扬起剑,怒指着马拐子的方向。 马拐子惊了惊,在以前,他从未见过徐牧这等模样,如同讨命的厉鬼一般。 他拖着瘸腿慌忙退后,却不慎一下撞到了马车。 “牧崽子!三刀六洞!你逃不脱!你逃不脱的!爷在望州城里,便是皇帝老子!” 嗤—— 徐牧面无表情,将长剑推入马拐子的胸膛,直至穿透了背,扎到马车的隔板上。 “你徐牧,也是个棍夫……你以为你造了私酒,便不一样了!你一样是刍狗!是个脏人!” “大纪棍夫三百万,三百万条刍狗!牧崽子!你也是狗!” 徐牧冷冷抽出长剑,马拐子鼓着眼睛,血水从嘴巴里喷了出来,喷到徐牧的身上,将他彻底染成了血人。 将长剑回鞘,徐牧沉默抬头,立在萧杀的街道上。未来不可期,眼前的苟且,却足够让人深陷其中。 “东家,都跑了!” 周遵周洛两人,已经从瓦顶跃下,司虎也回了马,长马刀横过,滴了一路的血迹。 “死了个走堂小厮。”周福抱着受伤的手臂,声音痛苦。 至于范谷汪云两个,只会拿着铁棍,远远地捅几下,并没有任何事情。 那剩下的十余个棍夫,在发现马拐子死了之后,早已经作鸟兽散,连着张家千金,也一起被掳走了去。 偌大的望州城,仿佛一下子又变得死寂起来,只余隔着城墙的难民,还不时听得见声声的怒喊。 “牧哥儿,那是什么。” 刚要走回官坊,听见司虎的话后,徐牧转过了头。 瞬间,整个人如遭了雷击般,惊在当场。 “狼、狼烟起!”周福声音颤得厉害,“是三道,三道狼烟,乃是狄人即将攻城的讯号!” “不可能,北狄人离着望州,可有七百里。”周遵沉声吐出一句。 七百里,即便是骑马奔袭,也要两三天的时间。而且,还有定边营在,定边营的作用,便是抵挡北狄人南侵。 “会不会……八个定边营都烂了?” 周福的这一句,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慌之中。 闷重的牛角长号,瞬间又吹响起来,伴随着一声声营军的惊怒高喊。 第一拨箭雨,从北面城头下,远远劲射而来。 立在城关上的上百个营军,还来不及躲避,便被射成了筛子。 “守城!” 一个骑马都尉,途经官坊街时,蓦然拔出长刀,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惊恐。 狄人阵下无降兵,这几乎是所有纪人的共识,只要北狄人破了望州,接踵而来的,必然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东家,怎办!”待骑马都尉走过,周遵连着握刀的手,都莫名地发颤起来。 徐牧凝着脸色,抬起头,看着一个个往城北奔赴的营军身影。 大势之下,如同蝼蚁的他们,想要乞命求活,何等困难。 “牧哥儿,老官差提刀跑过去了!” 徐牧怔了怔,目光继续往前,便看见一个跌跌撞撞的佝偻人影,抱着朴刀往北城门的方向赶。 额头上,还裹着新换上的麻布。 “吾,那年二十有四,提一把三尺朴刀,鲜衣怒马,坐看城关之下,两万狄人如猪似狗!” 跌跌撞撞的佝偻人影,还在往前疾走。那些同样奔赴北城门的营军,见着老官差,都错愕着,让开了一条通道。 徐牧红了眼睛,咬着牙,便往前追过去。 待追到北城门下,发现老官差已经喘着大气,抱着刀走上了城墙。 “怜我早生白发,不似当时少年狷狂,牵黄擎苍。” “前辈!”徐牧仰头怒喊。 老官差似是没听见一般,踏过城墙上的伏尸和断箭,趔趄走到了瓮城边上。 继而,他“锵”的一声,抽出了手里的锈刀,任着城墙上的疾风,吹去了头上的灰翎帽。 他鼓起眼睛,怒视着下方,试着挥了两下锈刀,整个人便气喘如牛,狼狈地靠在墙上。 “忆我大纪河山,曾边关牢固,长城不倒。三百万大纪儿郎,操戟披甲,气吞万里如凶虎。” 城墙之下,奔赴北城门的营军,皆是脸色戚戚。 徐牧仰着脸,看着城墙上的人影,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感觉,对小婢妻,对司虎,对整个大纪天下,有了一种更加强烈的亲近。 他终于明白,他并非是无国之人。 他是纪人。 四通路老马场的纪人小东家,小婢妻姜采薇的纪人夫君,司虎的纪人兄长。 “敢战否!”城墙上,老官差须发皆张,手里的锈刀,高高举了起来。 有万千箭矢劲射而来,穿烂了他身上每一寸肤肉。 老官差没有倒。 杵着锈刀立着,微微昂头,凝视着远处的黄昏,余晖铺下,烧着了每一寸大纪的江山。 “杀尽狄狗!”城关下,骑马都尉蓦然脸色涨红,举刀高呼。 三千营军奔北城,袍甲与长戟映照出阵阵寒光,一瞬间,变得怒吼连连。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大纪关军第九哨,筒字营! 徐牧立在北城门下,久久未动,握着的长剑,剑柄攥得渗满了汗水。 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动怒。 动怒天下不安,动怒刀兵四起,民生哀怨。 “拉满弦!” 城墙上,骑马都尉杵着营旗,吼声如雷,可声音刚尽,便被一支箭矢穿了胸膛,高高栽落下来。 尸体粉身碎骨,手里紧握的弯刀,也摔成了曲折的模样。 “想我大纪昔年,十万虎士入北狄,枭首千里,狄人无不闻风丧胆!” “狄人破城,我等同样是死路一条。” “列位,同举手里战刀,家中若有小儿,来年家祭告翁,不枉一场英雄!” 三千营军,似是被老官差的殉国之气感染,难得悲壮了一场,尽皆放声长吼。 “望州若有存者,谨记吾名。” “大纪关军第九哨,筒字营!” 声音随风飘去,炸响在耳边。 徐牧颤着身子,拱起双手。 周福拱起了手,司虎也收起长马刀,高高抱拳。 在场的,亦有不少望州城的百姓,皆是和徐牧一样,纷纷拱手悲呼。 “我等虽是痞兵,亦有救国之心!半柱香后,南城门打开半扇,两队营军只护送二里之路。所有人等,速速离城逃命。” 一个都尉,沿着长街奔袭而来,长声怒吼。 “狄人笑我纪人病弱,且看城墙上的先辈,万千箭矢而不倒,我纪人铁骨铮铮,射得烂否!” “吼!” 北城门下,穿着袍甲的营兵,士气蓦然爆发,纷纷往城墙跑去。 “牧哥儿!快走啊!”司虎急得大喊,使劲拉住徐牧的手。 这等光景,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徐牧目光发沉,往前环顾之后,发现李小婉这些女眷,也随着出了官坊,同乘在一列马车上。 “先回庄子。”徐牧咬着牙。 起初以为只是难民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北狄人七百里奔袭,叩关望州城。 “东家,快上车!两队开路的营军,已经准备开城门了!”周遵抬着朴刀,骑着一头老马奔来。 “快些,都快些!人越来越多了。”周福按捺不住脸上的惶恐,匆匆又催了一句。 顺着周福的目光,徐牧往前看,发现不知何时,南城门的街路上,已经挤满了人,乍看之下,至少有数千的百姓。 原先还有些人心存侥幸,以为望州无忧,现在破城在即,再不逃命,只会沦为北狄人的刀下鬼。 “筒字营!恭送列位最后一程!” “请列位敬告天下,今日的筒字营,尽是带卵的好汉!” 轰隆隆—— 一扇铁门,瞬间被推得半开。 庆幸的是,似乎是狄人攻城的原因,并无太多的难民堵着,只有些神态疯狂的,还不肯退去。 两队营兵抡着长刀,怒吼着砍出了一条路。 尸血在半空横飞,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落到地面上,被后来居上的人不慎践踏,不多时便成了一滩肉酱。 “司虎,冲过去。”徐牧咬着牙,他很清楚,若是慢一些,他们这行人出不去城,都会死在这里。 司虎勒起缰绳,不忘用长马刀,捅翻了几个趁火打劫的棍夫。 徐牧按着长剑,冷冷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后头的李小婉,蓦的发出一声惊怒的呼叫。 待徐牧转头,才发现李小婉已经被两个百姓拽着,眼看就要拖下马车。 “徐坊主救我!” 徐牧眼色震惊,跃下马车,用长剑划伤了几个闹事百姓后,才把李小婉重新推回马车。 “把你身上的镯子珠宝,都藏起来!”徐牧低声怒喝,往马车里看去,范谷汪云两个,虽然都抱着铁棍,但已经吓得半瘫倒地。 “司虎,快催马!” “徐坊主,多谢。”李小婉颤着身子,还止不住的后怕。 徐牧没有答话,跳上马车喘了口气,按着长剑,不敢有任何分心。 “东家,出城门了。”周遵提着朴刀,从前方绕回。 “周洛呢?” “周洛在周掌柜那边,还好无事。” 没等周遵的话说完,城门口两边,蛰伏的万千难民,又突然四面八方地疯狂冲出。 不少逃难百姓手里的包袱,皆被难民抢了去,连着一些生得白净的人,也被几下打晕,拖入了密林中,只余一声声凄惨的呼叫。 两队开路的筒字营关兵,抵挡得越来越艰难,随行的一个校尉,横刀立马,不断发出唾骂的怒吼。 “牧哥儿救我!”一个相熟的棍夫,顾不得恩怨情仇,喘着大气从后冲了几步,艰难伸出了手,乞求徐牧将他拉上马车。 徐牧犹豫着要伸出手。 却不料,那位棍夫动作一滞,便被后方的人潮,一下子撞翻在地,还来不及爬起身子,已经被践踏得血肉模糊。 徐牧沉默地回了手,冷冷坐下来。 “相送二里之路!列位,且去逃命!”骑马小校尉,艰难地吐出一句,眼眶已经发红。 两队营兵,已经死了半数,百姓所殇,更是不知几何。 “望州有今日,皆是我等之过,此一去,只盼不做山河故人。” “恕不远送呐!”小校尉昂着脸庞,哭了一声,便急急勒马而回,带着残兵,重新往望州回赶。 夕阳残照,如血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 数千百姓,跟着发出漫天的凄苦哀嚎。 不多时,逃难的人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之水,在离着城门二里之地,疯狂往四方倾泻。 “东家,难民越来越多了!”周遵握着带血的朴刀,脸面上尽是惊恐之色。 徐牧跳下马车,在周遵的帮助下,割伤几个冲来的难民后,急急往前看去。 发现前方周福的车子,已经被上百难民堵住,一个走堂小厮动作慢了些,便立即被几双手掰断了脖子。 周洛骑马挥砍,好不容易杀退一帮,又有另一帮涌来。 “周遵,让周掌柜下车,你去把马车点了!” “东家……” “快去!” 徐牧冷着脸,如今的光景,要想平安回到庄子,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福的马车上,左右还有几十坛的烈酒,只能借着火势,冲过这段堵路的难民群。 “徐坊主,我们还能不能活。”李小婉从马车里探出头,未说两句,眼泪便又掉下来。 “能活。” 徐牧沉沉应了一句,从怀里摸出那柄小匕首,递到李小婉手里。 “你闭着眼,再睁开时,我们便回到庄子了。” 李小婉怔了怔,果真紧紧闭起了眼睛。 嗡—— 前方周福的马车,这时也蓦然起了火势,在五十坛烈酒的加持下,火蛇疯狂攀爬。 被火势燎痛的老马,拖着燃烧的马车,疯狂往前奔跑。 火势余威,将靠近的难民,吓得纷纷回跑。 周遵载着周福,周洛载着一个小厮。余下的两个周家女眷,也哭哭啼啼地迅速跑来,被扶上马车。 “司虎,催马!” 司虎重重把马鞭扬下去,仅余的最后一辆马车,借着火势的余威,迅速往前冲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当家的!” 不知过了几里地。 堵路的难民,才终于慢慢少了许多。 “东家,快十里地了。”周遵松了口气,若是刚才再耽误一些,他们一行人,当真要死在那里。 “可怜我的小妾,死得只剩一房了,马车是贵重物件,也有许多没有取下来。”周福叹着气。 劳碌了半辈子,最终是一场空。 “周掌柜,人活着,便是最大的幸事。”徐牧安慰了句,这一轮,和周福也算生死之交了。 “望州城守不住的,只有三千营兵,城破了之后,那些北狄人肯定要杀入我大纪腹地,到时候,徐坊主的庄子,同样也不安全。” 徐牧何尝不知道,但他现在,没有任何的办法。 只能先回庄子,再探一下去河州的路。 “东家,天越来越暗了。” “挂马灯。周遵周洛,你们骑马往前一些,若发现不对,立即回返。” 奔行了十里地,离着徐家庄,足足还有三十里,马车上载着的人太多,又不能急赶,至少还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 偶尔有三两帮乱民,从密林突然窜出,却被周遵两人抡刀赶了一阵,便吓得继续藏匿起来。 “牧哥儿,不到十里了。”司虎松了口气,扬着马鞭的手,也不知觉慢了下来。 马车厢里,李小婉脸庞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在以前,她从未觉得,那个有些破烂的木头庄子,是如此值得期盼的地方。 “周掌柜,待入了庄,便会安全许多。”徐牧转身,安慰了句。 周福叹了口气,点点头。 “东家!剪道了!” 眼看着离庄子不远了,这时,周遵周洛两人,急急拍马而回,脸色上满是焦急。 听着,徐牧心底一个咯噔。 这好死不死的,怎么这时候还被山匪剪道。 “多少人?” “约有二三十!东家,可能是老北山上的!” 老北山,二大王。 “司虎,把马车停下。” 剪了道,必然会有树桩一类的东西堵住林路,驾马往前撞,只会死得更快。 “吊卵的,请一同下车。” 抽出长剑,徐牧面色发沉,周福和仅剩的一个走堂小厮,也紧紧列在马车前。 缩在马车里的范谷汪云,原本还抱着头不敢动,被李小婉气得踢了几脚,才哆嗦着地抱了铁棍,仓皇跳下马车。 “让马。”司虎怒吼一声,倒提长马刀,几步走上前。待周洛翻身下马,便立即跨了上去。 “东家,先前我上了坡,远远看到庄子那边,似是还安全的。”摘下铁弓,周洛吐出一句。 徐牧心头一阵舒服,离开庄子,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姜采薇那些人的安危。 此地离着庄子,已经不到几里,回家的路,便在眼前。 “列位,杀过了这一波,我等便能回家,睡床吃饭,热水洗身!本东家且问一句,敢战否!” 围着马车的人,即便是范谷汪云两个,眼神里也露出憧憬的光。 “来了!”司虎拖着长马刀,在林道的泥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 密林间,那袭熟悉的厚重人影,重新骑了匹新马,缓缓踏步而出,层层的黑色袍甲,迎着夜风,被阵阵拂动。 “洪栋。”徐牧凝住眼神。 他也想不到,这等不死不休的敌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直娘贼!”司虎爆吼一句,将拖地的长马刀瞬间扬起,夹着马腹便往洪栋冲去。 “护住马车。”徐牧冷着脸,低喝了句,将长剑横在身前。 穿越成一个刍狗棍夫,他不懂剑法,只能凭着感觉去刺砍,左右这些山匪,也不过是泛泛之辈。 有一帮子逃难的百姓,刚好急急走来,见着被剪道之后,又惊得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山风冷了起来。 司虎的长马刀,已经撞上了洪栋的大刀,锵锵之音后,不时有迸溅的火星,在远处若隐若现。 “那是老马场的小东家!砍了他,给二大王报仇!” 二十余个山匪,从前方的黑暗中,迅速露出身子,即便脸上遮着麻面,但眼睛里透出的目光,如同饿狼一般。 “车后便是女眷。”徐牧艰难咽了口唾液,“家国不幸,我等只有拿起武器,挡杀来犯之敌!” “呼!” 周遵和周洛率先抬弓,箭矢射去,便将先头的两个山匪,射杀于半途之中。 周福和小厮各自靠着背,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挡着冲杀来的山匪。 范谷和汪云,胆怯地躲在后方,不时用长棍往前捅,居然偶尔能把一两个近些的山匪,捅翻在地。 喀嚓—— 将长剑刺入倒地的山匪,忍住胸口的反胃感,徐牧横着长剑,不断绕着马车,将近前的山匪,一一逼退。 马车厢里,周家女眷的哭声,越来越大,连曾经不可一世的李小婉,也变得哭叫连连。 “东家,人太多了。”周遵垂着一条受伤的手臂,颤声开口。 无法再开弓,他只能将朴刀绑在手上,配合着用刀杀敌。 前方,司虎的怒吼,一声接着一声炸在夜空,胜负未卜。以先前的遭遇来看,那位洪栋也并非是等闲之辈。 “五马。”周福双目赤红,最后一个走堂小厮,在他的面前,被山匪一刀剁了头,喷着血花,软绵绵地睡了下去。 “东家,挡……不住了。” 抬着弓的周洛,身上扎着三四支石镞箭,一边说话,一边咳着血。 徐牧咬了咬牙,避开身子后,将长剑狠狠捅入一个山匪的肚腹。 四十里逃难,眼看着都要回到庄子里,却要折在这里。 “什么声音?”周福推开一个山匪,抹了一把脸后,颤声开口。 “脚步子的声音。” “这哪里还有人会来,莫非又是吃人的难民?” 离着望州城四十里路,难民不可能会追来。 徐牧脸色顿愕,急忙抬起了头。 恰好月色铺下,远远的,他便看见,他的那位小婢妻,用麻布系了头发,提着一把老柴刀,急急跑来。 在她的后面,一张张熟悉的脸,也缓缓显露出来,一脸胆气的陈盛,战战兢兢的尤文才,焦急的喜娘…… “当家的!” 姜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割破了远处死寂的夜空。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劫后余生 劫后余生。 没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情。 徐牧握着长剑的手,也不禁微微发颤起来。他没有想到,这等危急的时候,居然是一向娇弱的姜采薇,带着人来救他。 蓦然间,一股不知名的温暖,涌遍了徐牧整个身子。 “徐郎!”姜采薇红了眼,抓着老柴刀,一路朝着徐牧疾跑而来。 在后头,陈盛也提起朴刀,连着割伤了两个山匪,吼声连连。 这段时日,在跟着徐牧之后,他们五个人,早已经从最普通不过的小马夫,蜕变成一条条敢打敢杀的好汉。 昂起头,陈盛狞了狞脸色,打起一声长哨。不多时,六七匹驰骋的老马,从后方急急奔袭而来,手上的木质长枪,连着捅翻了六七个山匪。 “杀过去!”徐牧咬着牙。 原本面色颓丧的周遵等人,也瞬间变得豪气干云,不顾身上的伤口,怒吼着挥起武器,便往前扑杀过去。 前后包抄之下,仅剩的十几个山匪,俨然成了乌合之众,不多时,便吓得缩成一团,仓皇地四下逃散。 “徐郎,没事的吧。”姜采薇紧张地跑来,不断查看着徐牧的身子。 “无事。”徐牧露出笑容,若非是姜采薇带人来救,这一波很可能凶多吉少。 “奴家先前在箭楼上,看见火光和厮杀,便不放心,让陈盛去看了看。” “东家,我骑着马儿去了,便看到虎哥儿在和人厮杀,便马上回庄喊人。” 事情来龙去脉,徐牧已经听了大概。 “对了,虎哥儿!”陈盛蓦然一惊,急急开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慌地抬头往前。 昏黑的夜色中,不时还有火星四下迸溅,伴随着司虎的怒吼,以及洪栋嘶哑的咒骂,更添了几分萧杀。 “过去。”徐牧冷着脸,在这等乱世,以后还要仰仗司虎,他可不希望司虎出事情。 将山匪杀得逃散,六七匹老马上的青壮,听见徐牧的话后,立即重新勒起缰绳,将长枪夹于腋下,冷冷往前冲袭。 夜风拂过,把林路两旁的小树,摇得“梭梭”作响。 徐牧凝着脸色,跟着追了上去,却刚追到近前,便发现司虎一身是伤,缓缓从夜色中露出身子。 肋下的位置,还扎着一柄渗血的短刀。 “司虎!” “虎哥儿!” 司虎宛若无事人一般,豪气地大笑一声,随后用手往马腹上一拍,一个被绑在烈马后的厚重人影,便如死狗一般,被慢慢拖了出来。 “牧哥儿,我得手了的。”司虎瓮声瓮气,将长马刀挂好,便翻身下了马。 “他不识趣儿,我便打死他了。” 司虎喘着气,脸色显得越发苍白,“这狗货临死了,还扎了我一刀。” “司虎,别拔刀!”徐牧脸色大惊。 可惜已经晚了,这个铁塔般的巨汉,如同无理取闹一般,将肋下的短刀一个拔了出来,继而,整个身子便往后倒去,轰的一声,震得密林深处的夜鸟,飞出了七八只。 “快帮他止血。”徐牧惊了惊。 待发现司虎只是失血休克,才重重松了口气。 走前几步,走到洪栋的尸体旁,徐牧皱着眉,用剑挑开麻面,才见着了洪栋的真实面目,赫然是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 也难怪,会终日戴着麻面,裹着黑色袍甲。 “陈盛,带两个人把尸体摸了之后,放一起烧了。” “东家放心。” 徐牧点点头,这一天一夜的体力透支,再加上刚才的厮杀与紧张,待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地往后倒去。 恍惚中,姜采薇哭成花脸的模样,离着他越来越近。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庄子的木板床上,油灯轻晃,屋外有风声和蛙鸣。 一个单薄的人影,正趴在木板床上,微微酣睡。 徐牧沉默地取来被褥,缓缓盖了上去。 “徐郎?”姜采薇揉着眼睛,蓦然间抬了头。 “徐郎醒了的。” 只吐出一句,姜采薇又变得红了眼眶,匆匆起身,不多久便端入了一碗鲜汤。 鱼香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徐牧惊喜地接过,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采薇,这段时间,庄子里没事情吧?” “有许多人来打庄,都被陈盛带着人赶跑了。听说望州那边又有北狄人打来,徐郎又久久不回,大家都担心得很。” “无事了。” 一场逃难,总算是安全回了庄子。 走出屋头,天色刚好放晴,目光所及,陈盛正带着人,不断加固着木墙,到了现在,木墙已经叠了厚厚几层。 而且按着徐牧的意思,在木层中间还隔了幔布,即便以后有人来抢庄,用火油罐砸木墙,到时候,只需用水把隔层的幔布打湿,火势便燃不起来。 “东家。” 见着徐牧走来,陈盛惊喜地放下活计。 “陈盛,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东家,不辛苦的。”陈盛抹着手,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东家,前些日子我去河州附近探了一遭,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不得了的事情?” 陈盛咬牙点头,“驻守河州的营军,会在夜里巡军,杀死从望州出来的难民,最后还割了人头收起来。” 割人头? 徐牧脸色越发地凝重,早在望州城里,他便见到筒字营先前为了冒领军功,便割了许多留腮胡的人头。 庆幸的是,在最后的关头,由于老官差的殉国气节,筒字营被感染,发出了悲壮的临死反击。 “东家,去河州那边的路,还需多打探几番。不仅是营军,听说被望州的难民一冲,也变得乱了。” 大纪军纪腐败,若是多几分热血,即便人数少些,也早该带兵驰援望州了。 “望州城……那边呢。”徐牧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 三千筒字营,即便是死守,即便是死战不退,很大的概率,都是守不住的。 北狄人这百多年来,极其善于攻城,再加上兵力优势,几乎是碾压之势。 “听说还在守城。”陈盛很突兀地迸出泪花,“三千筒字营无一逃兵,望州城外,多的是为他们乞命的百姓。”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我大纪望州,失陷了 才一日过去,失血昏迷的司虎宛如怪胎一般,便又在庄子里活蹦乱跳了。 庄子外的难民,不时有跑到庄子边上的,可怜兮兮地请求入庄。安全起见,徐牧并未敢收留成帮结队的,只收了些零散的苦民。 到了现在,整个庄子里,也有了差不多五十人。安排也很简单,青壮男子护庄杀敌,妇人老弱则练习长弓之术。 连徐牧自个也不知道,望州城还能守多久,城破的那一日,必然是万千北狄人,骑马杀入大纪腹地。 “徐坊主。”周福揉了揉有些焦灼的脸色,沉沉走来。 收回思绪,徐牧缓缓走下箭楼。 “徐坊主,时间不多了,某家还是那个意思,不管怎样,要先离开望州之地。” 望州,已经成了死局。 早在今天一大早,徐牧便让陈盛带着两个人,前往河州方向小心探路。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徐坊主,那些你先前说过的苦民,我有法子了的。”周福难得露出笑容,“河州城那边,我有个相熟的农庄主,也算个豪气的人,正好要扩建庄子,也缺人手。” “放心吧徐坊主,相比起来,河州城更要牢固几分,除非是狄人举十万大军来攻,否则应当是安全的。” 似乎看出了徐牧的担忧,末了,周福还补了句。 从望州到河州,认真来算的话,有差不多一百多里,沿途更有不少巡哨的烽火营寨。 只可惜,因为北狄人的七百里奔袭,河州的营兵并没有及时驰援,导致望州破城在即。 “东家,我等回来了!”庄门打开,陈盛匆匆下了马,脸色上带着凝重。 “情况如何?” “白日时间,自然不会有营兵杀人。不过,由于逃难的人太多,河州的府官又担心混入奸细,正派了人,守在城外盘查。若盘查无问题,便可入城。” “不过,城外的难民至少挤了五里之地。” 徐牧皱了皱眉,“五里之地,一个一个盘查,黄花菜都凉了。” 有这个时间,倒不如赶紧去驰援望州。 蓦然间,徐牧有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有人问了河州的官军,为何不驰援望州?那些官军说,望州已经破了。”陈盛声音发沉。 “东家,望州可还没破,问了从那边来的人,三千筒字营,已经是死得只剩千人了。” “还在打,那些北狄狗想招降,派了使者走近一些,便被筒字营射杀了。” 在场的人,听着陈盛的消息,都难免神色黯然起来。 “去通告大家,明日准备行李辎重,后日便启程去河州。” 现在过去,难民堵着几里之地,同样会发生祸事。 徐牧只能乞求,错开北狄人破城的时间差,以便让整个徐家庄活下去。 …… “东家,有……营兵骑马来了!”翌日清晨,庄里人才刚刚起身,远远的,便听见周遵在箭楼上的声音。 徐牧蓦然一惊,以为是河州的营兵来了,却不料,走上箭楼往前看去,只发现一骑浑身披血的人马,在晨雾中艰难驰骋。 “莫非是望州逃兵?” “不是。”徐牧咬着牙,他认出来了,这骑人影,正是当初护送二里之地的那位小校尉。 此刻,小校尉已经奄奄一息,伏着身子在马背上,任由烈马自个急奔。 嘭。 烈马撞到一截树桩上,小校尉整个人被抛到半空,重重地砸了下来。 “司虎,快!把人救回庄子。” 得了吩咐,司虎立即跨身上马,不多时,便把奄奄一息的小校尉抱到马上,迅速带了回来。 “这——”即便是周福这等见惯了风浪的人,此时也忍不住眼睛发红。 天知道面前的小校尉,浑身受了几处伤,连肤肉都没有一寸完整的。 “望、望州急报……河州孝丰营,烦请派军驰援。”小校尉挣扎着身子,张开嘴巴,龈齿间满是渗出的污血。 徐牧心头一沉,瞬间就明白了,这小校尉是想去河州驰援,毕竟都守了几天时间了,河州的援军却远远还未露面。 “采薇,把金疮药拿过来。” “徐、徐坊主,我有更好的。”李小婉挤过人群,颤着手,把一个精致的瓷瓶,递到徐牧手里。 待止了血,抹了一遍李小婉的金疮药,约在两个时辰之后,小校尉才惊慌地睁开了眼。 手一伸,便想往后摸刀。 “莫慌,此处乃是徐家庄,见着官爷坠马,才把官爷救回庄子。” “备、备马!我要去河州。”小校尉起了身,踉踉跄跄地走前几步,喘着粗气,扶住一截木墙。 刚包扎好的麻布,瞬间又渗出了血迹。 “陈盛,给官爷取匹好马。”徐牧沉了沉脸色。 陈盛急忙往回跑去,牵来一匹烈马,还挂了一壶水袋和干粮。 “没时间了。容某来日再谢,望州城破在即,七骑斥候杳无音信!” 七骑求援斥候,估计都死在了半途中,极大的可能,都被难民伏杀了。 而且,那些逃难去的百姓,早该说出望州的情况了。若河州营军真有心来救,又岂会一直按兵不动。 “东家,他连马都上不去了。”陈盛语气苦涩。 那位小校尉,艰难地挺着身子,跨了好几次,都狼狈地跌倒在地,最后还是司虎走近,一下把他抱上了马。 “大纪关军第九哨,筒字营!”徐牧举手作揖。 上了马的小校尉,回过头,露出了难得的欣慰。 “不瞒这位东家,我赵青云从未想过,这一生,自个还有这般的虎胆。” 言罢,小校尉怒吼一声,骑着烈马奔出了庄子。 只是,还未奔出多远。 庄子前不远的林路,另有一位满身是血的营兵,哭着声音,一路往前奔袭。 “敬告列位!望州陷落!筒字营殉国!” “我等之过,呜呜……望州城陷落!” “我大纪望州,失陷了!” 报噩的营兵,只喊了几声,便如同赵青云当初一般,无力地坠马摔地,在他的后方,数十个逃难来的百姓顾不得分辨,便急急践踏而过。 徐牧站在箭楼,立着身子,久久沉默不语。 庄子外,小校尉赵青云下了马,将头上的雁翎盔摘下,单手杵着朴刀,捂着脸便痛哭起来。 …… 大纪兴武十八年。 纪北道望州重镇,继雍关失守之后,不逾半年,再度陷落。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拿起武器! “陈盛,快准备马车!” “司虎,你去帮忙!” 待望州城破的消息传来,整个徐家庄,迅速都变得仓皇起来。 如同当初北狄人突然叩关一般,灾难总是冤家路窄。 “东家,那些酒缸子还取不取?”周遵组织着人手,猛然间回头大喊。 “取了作甚!繁重的物件都不要了,快些套车!” “晓得了东家。” 姜采薇匆匆来回走动,不断清点着人数物件,走得太急,钗裙拖到泥地里,仅一会便染满了尘泥。 李小婉背着虎牌盾,退到庄子角落,看着来往奔走的人,一下子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孩童的呼叫,妇人的哀怨,壮汉的怒吼,一下子弥散在整个庄子里。 徐牧咬着牙,冷冷站在箭楼上,紧张地抬起目光,注目着前方林路的方向。 “东家,那位小校尉又醒了。” 徐牧收回目光,匆匆走下箭楼,在得知望州失陷之后,小校尉赵青云在庄外旧伤迸发,居然哭晕了去,没得办法,只能先救回庄里。 “徐坊主。”赵青云趔趄跑来,眼睛还是红肿红肿的,“我有一言相劝。” 徐牧怔了怔,“官爷,是有何言?” “莫叫官爷了,覆巢之人,喊姓即可。”赵青云艰难地舔了舔嘴巴,“徐坊主可还记得,当初雍关失陷,几十万难民南下来到望州。但望州府官,可曾放难民入城了?” 这一句,让徐牧顿在当场。 当初在望州,城外人食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小婢妻姜采薇为了入城,还是两个丫鬟自愿卖身,凑银子买了他的苦籍。 “富贵者当无虞,到时候河州城里,必然会有这桩生意。但普通的苦民,只能再度沦为难民。” “赵兄,我大纪亦需要人口,来耕种佃田,来推行手工——” “徐坊主,大纪不同以往了。”赵青云苦涩开口,“若是大批难民入城,恐会造成灾难。而且,那些狗府官也害怕,怕自己的政绩因为难民入城,受到了冲击。” 听着,徐牧陷入沉默。 赵青云说的并没有错,极大的可能,在河州那边,同样是紧闭城门,不让难民入城。 想入城,只能寻另外的法子。但整个庄子里,如今加起来可有差不多五十余人。 “河州城外已经堵了。”赵青云叹着气,“你们此时过去,没有入城的法子,也只能沦为难民。” 四通路离着河州有八十里地,若是匆匆而去,恐怕到时候发现问题,再想折返,会变得无比艰难。 “赵兄的意思?” “留在庄子。”赵青云面色认真,“你的庄子我观察过,堪比一个营寨堡垒。” 总算来了个行家。 但徐牧有些摸不着,赵青云接下来的意思。 “徐坊主,我曾经和狄人打过几次烈仗,知晓一些他们的事情。望州城一破,按着狄人的脾气,肯定要深入望州腹地,掠夺财宝和纪人女子。” “赵兄,你也看见了。”徐牧微微皱眉,“如今徐家庄在四通路上,若是狄人过来,必将首当其冲。” “且听我说,徐坊主。”赵青云正了正脸色,“狄人肯定会杀来,这点毋庸置疑。但我想告诉徐坊主的是,狄人并非是营兵制,而是行伍制。” “行伍制?” “无错。”赵青云脸色蓦然变得萧杀,“望州离着河州,有足足一百二十里。狄人要想掠夺,定然不能大队人马同去,只能以行伍制分散人手,最多不会超一百人。” 徐牧神情微变,“赵兄的意思,是让我以徐家庄,挡住北狄人?” “不止是挡住,而是要杀敌。攒了军功之后,徐坊主庄子里的几十人,才算有了入河州城的办法。” 想法很好,不得不说,赵青云的提议很不错。如此,也不用跟着挤了五里的难民,一起在河州城外漫长等待。 只是,这样会很危险。 整个徐家庄的人,都会陷入一种极度的危险之中。 “徐坊主,如果狄人来的是散骑,确是攒军功的最好机会。” 有了军功,才能带着庄子里的人入河州城。何况,现在离庄的话,注定是一场生死未卜。 “陈盛,先让人把动作停一下。”徐牧凝着脸色,语气沉沉,“去了河州,若无办法入城,我等同样也是个死。” 庄子里的人,尽皆抬起头,脸面上都带着一股难言的绝望。老书生尤文才,很没有骨气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早知当初,他也不会为了这半两银子,跑来徐家庄了。 “东家,那我等怎办?” “留在庄子,即便攒不到军功,至少也比在外头风餐露宿,沦为难民,要好得多。” 四通路离着河州,只有八十里路,若是到时候河州放难民入城,也能一日内赶过去。 唯一要担心的,只剩下掠夺而来的北狄人。 但这个世道,哪里还有平安喜乐,有的,只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血路。 “都听东家的!”陈盛冷然抬头,神情间,不再是当初做小马夫的唯唯诺诺,取而代之的,也如同赵青云一样,尽是满脸萧杀。 “三千筒字营,便敢死守望州,我等同为大纪儿郎,岂能甘于人后!” “家有双亲妻儿,若死在难民堆里,便是我等之过。杀过了这一波,同去河州,岂不快活!” “左右也是一个死字,不如听东家的。” 徐牧闭着眼,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让这些庄人置身于危险之中。 但现在,要想活下去,官军无法倚靠,只能靠自己的拳头。 “让所有人准备。从现在起,徐家庄日夜巡哨,若发现情况不对,立即鸣锣。” “列位且记,能让我等死去的,并非是敌人的强大,而是我等心底,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许多庄人昂起了头。 只要不傻,这时候都该明白,能活下去与否,只能仰仗手里的武器。 “拿起武器。” 在场的庄人,都迅速动作起来。 即便是老书生尤文才,这时也慌不迭地跑到一边,抱了根木棍,脸色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狄人叩庄 站在箭楼上,徐牧抬头看去四方,不时有粪烟燃起,升成袅袅的白烟,散于苍穹之下。 只是,白烟再显眼,也没有官军来救了。整个望州腹地,已经成了一片弃土。 听说河州那边的营军,大抵巡行的路程,也不过离着河州几里之地,根本不会相顾逃亡的难民。 “赵兄,听说北狄人极善攻城。” 旁边的赵青云,早已经换了一身劲装,背后负了两柄短刀。在听了徐牧的话后,沉沉点头。 “无错的。不过徐坊主放心,既然是掠夺而来,便不会带着攻城利器,我估摸着,最多也只带两壶马箭。” “若是真有狄人散骑,一开始切莫乱动,先避过狄人的马箭奔射,再寻办法破敌。” “赵兄高见。”徐牧点头,微微拱起双手。 赵青云脸色苦涩,“覆巢之人,乞活罢了。” 筒字营在望州殉国,这位小校尉,已经是最后的种子了。 徐牧突然心底涌上苦涩,照这个情形下去,整个大纪,必然会被北狄人慢慢蚕食掉。 “东家,有人叩门!”另一边箭楼上,陈盛呼喊的声音传来。 徐牧顿了顿,急忙和赵青云两人,急步往前走去。待上了箭楼一看,发现赫然是十余个逃亡百姓,浑身泥尘,三两人的衣袍上,沾满了鲜血。 没等徐牧开口,旁边的赵青云已经迅速抬弓,便往其中的一个百姓射去。 中箭百姓抬头,鼓了鼓眼睛后,喉头里发出冲天怒吼。其余的百姓,也如同疯了一般,仓皇地往前逃奔。 “脚着兽皮履,乃是狄人前哨!”赵青云神色蓦然发白。 如赵青云所说,那位中箭百姓吼了几声之后,迅速翻滚身子跑开,不多时,便离着庄子,已经有了两百步之遥。 “前哨已到,接下来,会有更多的狄人。” 徐牧有些后怕,若是被狄人赚开了庄门,恐怕所有的庄人都会死。 “徐坊主,该准备了。” 徐牧点点头,只希望接下来的这批狄人散骑,人数会少一些。果然,老官差说的没有错,四通路的位置,在望州破城之后,是首当其冲。 “陈盛,鸣锣。” 锵锵的声音,瞬间在整个庄子里,清冷地响了起来。 “徐坊主请看。”即便是沉住语气,赵青云的声音里,也隐隐带着惊慌。 徐牧抬头看去,远远的,便看见数十个小黑点,裹着扬起的尘烟,越来越近。 “几骑?” 赵青云点着手指,身子越来越颤。 “五六十骑……算是不小的规模了。” 徐牧紧皱眉头,继续往前看去,发现在这些狄人之后,还用麻绳绑着一大帮披头散发的女子。 其中应当有死了的,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能被佝偻吊着,小腿磨得血肉模糊,见了白骨。 赵青云已经动怒无比,脸庞上露出戾色。 “护庄!”徐牧声音发沉,举手成拳。 十几个青壮,迅速跑上箭楼,那些背长弓的妇人,也急忙避入了木屋之中。 “切记,北狄人各带二壶马箭,先前时候,不可乱动。” “记得了,东家!” “攒了军功,本东家不取一分,全让与你们,到时候入了河州城,则有屋有田,未结亲的,自有媒人踏破门桩!忙时收粮,闲时听书,岂不快哉!” 大纪的军功,相对其他苛政来说,算是比较人性的,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官军,只要杀敌枭首,送到官坊去,都会有军功在册。 而军功,又能换取不少屋田。 但这绝非易事,譬如北狄人,杀了之后,即便是不割头,也要割下右耳上的铜环,方能作数。 旁边的赵青云,在听到徐牧的话后,面色微微一变,但也没说什么,开始凝住目光,盯着奔袭而来的北狄人。 “避身,莫要抬头!” 第一支短小的马箭,便射在离徐牧不到两寸的地方,森寒的箭头,几乎要透过了木隔板。 如同打小鼓一般,噔噔噔的声音,不时在耳边炸起。 不知过了多久,待马箭越来越少,徐牧才从弓窗里往下看,发现庄外的北狄人,已经围着庄子,迅速散开队形,还不时发出古怪的口哨音。 “这些北狄人生气了,准备要屠庄。”赵青云艰难开口,“虽然没有云梯,但北狄人会随身带着绳勾,同样能攀上木墙。” 徐牧蓦然皱眉,这等事情,先前并没有听赵青云说起。 “陈盛,带几个人过来。” 另一座箭楼之上,陈盛怔了怔后,立即带着四个青壮,小心翼翼绕了过来。 “从弓窗里,把箭矢射出去。” 从弓窗射箭,准头势必受影响,但徐牧现在的意思,并非是马上杀敌,而是要把分散的北狄人,重新聚到一起。 不多时,箭楼山的七八个大汉,都纷纷附身下来,从小弓窗里,把一支支的箭矢,冷冷射了下去。 即便威力不大,被石镞箭扎到的北狄人,也变得愤怒无比,呼啸着涌了过来,抬起马弓,便对着箭楼回射。 一个青壮动作慢了些,便被射穿了肩膀,摔倒在箭楼下的泥地上,幸好有两个村妇跑出,将他拖回了木屋里。 “徐坊主,你……这是何意?狄人分散,我们反而还有机会。” “不对,狄人聚在一起,才是我们的机会。”徐牧声音笃定。 赵青云一下子没明白,徐牧到底哪里来的信心,凭着从弓窗射出的小箭么。 “赵兄等会便明白了。” 眼看着箭楼外的狄人越聚越多,乍看之下,也有了差不多三十之数。 徐牧终于冷冷挥下了手。 旁边的赵青云,错愕地回过了头,便发现那些原本躲藏的村妇,都背着一张大弓,跑到了庄子边的空地上。 “徐坊主,这些村妇并无力气。” “赵兄,你错了。” 此时,空地上的二十余个村妇,已经两两蹬开了长弓。 “准备——” 目测北狄人的方向后,徐牧转过头,冷冷开口。 “正北二十步。” “抛射!” 在赵青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二十余个村妇,动作齐整地举弓朝天,各自呼喊了一声后,一拨小型箭雨,迅速往庄子外抛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护庄杀敌 不仅赵青云目瞪口呆,连着庄子外的北狄人,也一时目瞪口呆。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纪人庄子里,居然有箭雨抛射出来。 即便是石镞箭,但在长弓威力的加持下,杀伤力算得可观。先头几骑北狄人,还没来得及策马回身,便各自被扎了几箭,纷纷坠马摔地。 三两人死在惊马的铁蹄下。 “蹬弓。”徐牧再度开口,语气越发凝重。 一拨突袭的箭雨,却只能间接射杀三两人,何其艰难。 二十余个村妇,不多时便重新抬起了长弓。 “东北方,四十步。” “抛射!” 这一次,终于让徐牧露出了喜色,距离拉长,长弓的威力便越发强大。 足足有五个狄人,神情错愕地被射杀在庄子之外。连着两匹狄马,也伴随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当然,北狄人也并非傻子,在发现庄子里有箭雨抛射之后,迅速散开了阵型,绕着庄子,恼怒地奔射出来。 “匿身。” 不仅是箭楼上的青壮,原本在空地上的村妇,也纷纷抱住了头,往旁边的木屋里钻去。 周福带着夫人,也跟着匆匆往前跑去。李小婉三个,也吓得抬起虎牌盾,带着范谷汪云,匆匆缩在木墙的棚子里。 狄人的奔射,伴随着声声怒吼,让人听着确实惊恐无比。到最后,只剩下瘫坐在连排木屋前的老秀才,还在若无其事地灌着酒葫芦,颇有几分仙风姿态。 箭楼上,赵青云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不可思议。 在以往,哪里有村妇打仗的道理,偏偏面前的这位小东家,居然把村妇训练成了步弓手,还以抛射之姿,射杀了七八个凶戾的北狄人。 “徐坊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赵兄,你是行伍的能家,我该听你的建议才对。” “不、不敢当了。”赵青云从弓窗缩回脑袋,“徐坊主,眼下狄人吃了亏,用抛射的法子,估计是不行了。” “赵兄有何高见?” “庄里有六座箭楼,不妨各司其位,用箭矢透射,或许能逼退狄人。” “不妥。”徐牧摇了摇头,“恐有援军,我建议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赵青云看着徐牧,又一次陷入发懵之中,若是北狄人容易对付,那定边八营又何须被打得抱头鼠窜,纪人又何须畏狄如虎。 “陈盛,告诉六座箭楼的人,只用零散之箭,诱使狄人近前。” “徐坊主,我先前说过了,虽然狄人并非带着云梯,但实则还有绳勾,极易攀墙!”赵青云脸色大急。 徐牧的决定,一次次打碎他曾有的认知。 “战场瞬息万变,我等不能固守成规。” 赵青云还想再劝,抬头却发现,六座箭楼的人已经慢慢停下了射弓,而狄人也怒吼着越冲越近。 不得已,他只能长吁一声,抽了双刀,准备白刃战。 “俯身——” 一拨拨马箭的掩护下,至少有四十余个北狄人,弃马抽刀,仗着庄子箭矢零散,怒吼着朝木墙冲杀而来。 “斩断绳勾!”赵青云一马当先,顾不得有马箭射来,连着剁了几刀,方斩断了一根绳勾。 攀墙的狄人,怒吼着摔倒下去。 “徐坊主,若是再慢一些,狄人便要翻上木墙了!我等必败!” 白刃战的话,又岂是那些强壮狄人的对手。 徐牧不答话,眯起眼睛,冷冷看着攀墙的狄人。 “赵兄,且问一句,若是庄子里的五十余人,都要入河州的话,大概需要多少军功?” “五、五十头。” 五十头,即是五十颗北狄人的头颅。 “还差了一些。”徐牧微微叹气。 “徐坊主莫要托大。”此刻,赵青云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并非是普通的营兵,年少时亦有报国之心,熟读兵书,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便擢升到了校尉。 “纪人并非是孱弱,而是在面对狄人之时,未先战,便有了怯敌之心。” “这天下间的兵事,无外乎正军纪,出奇谋,攻不备,避其锐。” 徐牧冷冷起身,稳立在箭楼之上。 一番话振聋发聩,赵青云脸面难掩激动之色,已经动了将徐牧引荐到兵部的念头。 “去了黄泉,阎王若相问,且记吾名。” “大纪望州,四通路老马场小东家,徐牧!” 徐牧目光骤然发冷,继而,缓缓扬手怒指。 六个箭楼上的青壮,已经裹好了火油箭,几乎是同一时间,怒吼着往木墙之下的壕沟射去。 霎时间,沿着庄子深挖的壕沟,埋起来的火油罐一下子炸开,一道道的火蛇开始怒嘶攀爬。 烧得那些攀爬到一半的北狄人,纷纷往火坑里坠落。庄子下,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绝于耳。 赵青云发懵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徐牧。 若放在平时,两个营兵合力杀死一个北狄人,已经是件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情。 现在倒好,这位老马场的小东家,举手之间,便将四十余个北狄人,化成了齑粉。 “还有六七骑,估计要回撤了。”徐牧皱住眉头。 “徐坊主,不若等这六七骑狄人回撤,出庄拾些武器袍甲。”赵青云艰难吐出一句。 “自然的,赵兄不愧为行伍出身。” 这句话,让赵青云听了,隐隐有了羞耻的感觉。什么行伍出身,此番的胜利,都是徐牧在指挥。 “我的建议是,庄里尚有几头烈马,不如去追击一番。” 狄人落荒而逃,庄子外会有弃马,但狄人马野性极烈,一时半会也无法驯服。 “追、追击狄人?”赵青云更惊了,和狄人玩马战,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是这么个意思。”徐牧语气不变,“若让这些狄人回了营地,再往上通报,我徐家庄危矣。庄子外的林路狭长难行,狄人的马速不见得有多快。” 反而是徐家庄里的十余个青壮,时常在附近讨生活,早已经熟悉了周边的环境。 “赵兄,你同去否?” “自然同去!”这时候,赵青云已经真的服气了。面前的这位小东家,不仅是胸有破敌良策,更难得可贵的,是那份气度非凡的沉稳。 这种沉稳,他只在某个护国侯爷身上见过。 “六头烈马,陈盛你另选三人,记得把铁马槊带上。若追过了十里地,即便狄人遁逃了,也务必返回庄子。” “东家放心!” 士气崩溃,再加上两壶马箭都差不多射光,这六七骑狄人,实则已经不足为虑。 很快,司虎陈盛和另外三个青壮,已经取马备枪,待庄门一开,便立即冲杀出去。 “徐坊主,你不同去?”骑在烈马上,赵青云脸色古怪。 这时候,面前的这位小东家,又吐出一句差点让他崩溃的话。 “赵兄,我不善骑马。”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七人杀二百骑? 不善骑马的徐牧,只能出了庄,摸摸武器这样子。 “只取右耳上的铜环,不用割头。” 打败的狄人的军功,放到官坊来算的话,把铜环交上去即可。一枚铜环,即是一个头的军功。 “东家,有五十一枚!”周遵带着人收敛物资,喜得声音都发颤。 这样的军功很可喜,至少,庄里的五十余人,入河州城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另外,收缴的狄人马,还有一些袍甲武器,也能去官坊换不少银子。 徐牧总算松了口气,只等司虎那些人回来,便立即带着这份军功,叩响入河州的铁门。 “周遵,把狄人马用麻绳套住,免得等会离庄的时候,撂蹄子逃了。” 周遵得了吩咐,带了二人,便匆匆寻来麻绳,将牵回来的二十多匹狄人马,挨个套住。 若是时间足够,徐牧巴不得把惊跑的其他狄人马,也一起寻回来。只可惜,不能再耽搁了。 “东家,虎哥儿他们回来了!” 约是黄昏时分,司虎几人的身影,总算出现在了林路上。 徐牧松了口气,让人开了庄门,不多时,便见着司虎抱了四五柄弯刀,踏了进来。 “都杀了?” “杀了的。”司虎喘出一口气,“牧哥儿不晓得,那几个狄人蛮子,就只会跑,又不识路,将自己跑死在了悬崖边上。” “坠崖死了两个,余下的,都被我等杀了。”赵青云难掩脸上的喜色。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去追杀北狄人。 “不过还有事儿。”赵青云说着说着,面色又是微微一变。 “赵兄,且说。” 接过四五枚铜环,徐牧便递过去给了姜采薇,他发现赵青云的脸色,微微有些复杂。 “徐坊主,我等都看见了,在悬崖之下,还有一个狄人临时的营地。猜测来看,估计是掠夺财宝及女子的安放之处,只等抢得多一些,便带回望州城里。” “牧哥儿,我们见着的时候,正好有两个姑娘要跑,都被狄人用弓射了,连着射了十几箭,把脸都射烂了。” 徐牧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不舒服。 “赵兄,狄人营地里,大概有几骑?” 赵青云沉思了会,“几近二百骑。” 二百骑,已经是能发起冲锋的规模。 “我已经打算,等会便去河州大营,看能不能请军剿杀。” 听着,徐牧苦涩一笑,这几乎没有可能,若是河州大营带着卵,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了。 “赵兄可认识河州城的人?” “识得几个校尉,吃过几次酒。到时候徐坊主要入城,或许能帮忙的。” 徐牧沉思了会,“这样如何,取一枚赵兄的信物,让庄人带着军功,先入河州。” 赵青云有些疑惑,“徐坊主不同去?” “不同去,还要杀敌。” “哪儿的敌?” “悬崖之下。” 赵青云楞在当场,好一会才明白了徐牧的意思。 “徐坊主的意思,是要杀那二百骑?” “是又如何。” “敢问徐坊主,可是请了援军?”赵青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声发问。 “并无,便是我们七人。” “七人杀二百骑?” “七人杀二百骑。” 赵青云只觉得自个脑子,突然有些不够用了,即便是大纪最强壮的力士,都不敢夸此海口。 “赵兄,同去否?” 赵青云咬了咬牙,久在行伍,他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位老马场的小东家,在先前的护庄之时,便已经让他惊为天人。 “某愿同去。” 从怀里取出一枚铜官牌,赵青云继续开口。 “此一枚牌,河州官坊的人若见到,必然会通融一番。徐家庄里的人入了城,便去寻一位叫鲍周的校尉,他自会相应。” “多谢赵兄。” 接过铜牌,转交给后面的周遵,徐牧才松了口气。 “周遵,一路上务必要照看着庄人,你们先去,我做些许事情,便会赶来会和。” 其余人,徐牧不敢放心,也只有陈盛周遵这几个老伙计,是最堪用的。 七八个厮杀过的青壮,再加上那些背着长弓武器的村妇,一路去河州,并不算太危险。再者有了军功和赵青云的铜官牌,估计能很快入城。 “且去。” 周遵还想坚持,但见着徐牧的脸色,终究点点头,迅速往前走去。 “陈盛司虎,去取些狄人的袍甲穿上。赵兄,你的刀也卷刃了,不如也挑两把。” “再好不过。” 等人手都去准备,徐牧才沉默地转过了身。 刚巧,小婢妻姜采薇便站在他十步之后,脸庞上也同样是沉默。 世道兵荒马乱,多少红豆相思,一转眼,就成了山河故人。 小婢妻没有劝。 在刺目的阳光下,抬着头,堆出了苦涩的笑容。 几步走来的时候,已经挑好了一件最厚的袍甲,绕着徐牧的身子,一绳一索地慢慢系上。 “徐郎,我在望州等你,你不来,我便一直等。若是河州以后也破了,我便在下一个城,继续等。” “一个一个城的等,除非整个大纪都没有了。” 徐牧不敢说话,他怕自己有些变调的声音,会被姜采薇听出来。 系完袍甲,姜采薇才绕回来,单薄且瘦弱的身子,哆嗦着立在徐牧面前。 “徐郎,万分保重。” 徐牧点点头,转了身,脚步如灌铅般发沉。 “拾枪!上马!” 六道健壮的人影,蓦然翻身上马。不善骑马的徐牧,也只能共乘一骑这样子。 背着虎牌盾的李小婉,抬头望着徐牧的背影,紧紧攥着手里的精致瓷瓶。 她突然很后悔,没有早点把这副好些的金疮药送出去。 “恭送东家!” 周遵带着七八个青壮,拱手抱拳,脸面上满是尊崇之色。 连排木屋外,老秀才堪堪转醒,待看见离去的六骑,不知觉又大笑起来。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儿李破山,乃天下第一勇!” …… 林路上,按着剑的徐牧,不时会回头,看着愈渐模糊的老马场。 六骑烈马扬起的尘烟,一下子迷住了人眼。 抬起头,黄昏烧去了远处的半壁江山,唯有最后的几缕血红夕阳,冷冷辉映着苍穹。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惊弓 六骑烈马,沿着林路往前,穿过密林,约有半个时辰,才奔袭到一处悬崖边上。 如赵青云几人所言,此刻在他们的面前,悬崖之下,确实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营地。 来来回回的,不时有狄人在巡哨。 接近最东边的营帐,偶尔有狄人系着腰带走出,隐隐还听得见姑娘的啜泣声。 “牧哥儿,怎办?我力气大些,不如我多打几个?” “不急,我有法子。” 观察了一阵,徐牧重新起身,呼唤着诸人,沿着悬崖,径直往前走去。 徐牧能笃定来此,其中很大的一点,便是地势原因。 二三十米高的悬崖,下方的洼地,原先是一处支流河床,附近村民为了截水引灌,才慢慢干涸了去。 此时,这二百骑的狄人,便在河床之上安营扎寨,远不知危险将至。 “东家,这里便是堵流的地方。” 陈盛抽出刀,沉沉捅了好几下,不多时,原本干燥的泥堤,一下子变得微微湿润起来。 “东家,渗水了。” 徐牧脸色微喜,若是事不可为,他们七人,也只能怏怏返回庄子里。但现在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徐坊主,我建议还是去河州请命,毕竟两百骑的北狄军,若是惊动,后果不堪设想。” 并非是无胆,只是狄人的凶戾,对于大纪边军的赵青云而言,已经是刻骨铭心。 “赵兄,我并非是贪功,而是有把握。”徐牧语气不紧不慢,“这二百骑的狄人不除,始终是四通路周遭的心腹大患。” “徐坊主请答应我,事不可为的话,我七人便速速离开。” “自然。” 转过身,徐牧垂下目光,静静而立,看着下方的地势。 一条小河的水,即便都淹下去,都未必能填满老河床。而且,狄人的营帐里,还有不少大纪姑娘在。 何况古往今来,水淹火攻,向来是战场上最取巧的法子,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敌人惊醒。 “陈盛,你留在这里,把泥堤堵高一些。” “东家,这还堵?我先前还以为,东家要放水淹下去了。” “连你都能想到,北狄人见着不对,肯定也能想到。” “那……该如何?” “你且看着,等我举火把为信号,便立即把泥堤打碎。” “东家,晓得了。” 徐牧点点头,带着余下的五人,继续往前走去。 连绵的山色,在昏黑的夜雾中,越发的隐匿,但即便如此,徐牧也不敢打起火把,怕被狄人发现,只能借着月光,往老河床下的洼地,小心走去。 “赵兄,你如何看?” “徐坊主……事不可为,二百骑的狄人,我等并非敌手。”赵青云沉下声音,“先前以为,徐坊主是想用水淹之计,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起水的位置太高,且囤积的河水太少,未能形成浩荡之势。” “所以,水淹之计的话,恐怕不能成势了。” 无法用水计杀敌,若是不慎惊动这二百骑,只能是一个死字。 “赵兄,可曾听过惊弓之兽。” 赵青云有些错愕,“徐坊主是何意?” “惊弓,乃弃箭虚射,只作佯攻,却能让敌人惊惶奔走。” “所以,徐坊主的意思是,作佯攻吗?” “赵兄,你且看着。” 徐牧伸手摘弓,并未搭弦,只冷冷开了弓,随即,“噔”的一声崩弦。 不多时,离着十余步之外,一只正在探头的草兔,惊得仓皇拔腿,几下消失在黑暗中。 “便是这个道理。”徐牧微微一笑,回了弓,扬起手指着老河床的前方。 “列位请看,这片山崖下的老河床,要出去的路,只能顺着河床往前行。水淹之势不成,但并非没有办法,譬如,我等在老河床的出口,布下陷阱。” 在场的人,反应最快的是赵青云,听着徐牧的话,蓦然脸色惊喜。 “徐坊主,你的意思是说,并非是要水淹来杀敌,而是惊敌?” “赵兄不愧是行伍之人,正是如此。敢问赵兄一句,若是你此刻带人扎营,遇着水淹,当如何?” “自然要逃,恐会淹死。” “往哪逃?” 赵青云不知觉地转头,看向老河床前方,唯一的出口。 “徐坊主大计可期!” 不仅是赵青云,即便是憨厚如司虎,也大概明白了徐牧的意思,一个个的,都跟着欢喜起来。 两百骑,即是两百头的军功。按着大纪的军功兑换来算,一头军功,即可分配屋田。 即便是行伍出身的赵青云,只需一百头军功,便能立即擢升为偏将。 赵青云脸面上,露出些许的疯狂之色。 “徐坊主,不如我等几人,便立即去布置陷阱。” “正是此意。” 上一世的装修设计经验,给了徐牧完整的陷阱方案。最中间的洼地上,稳稳地布置了一个二十余步的凹陷,足有两人高,六七个大汉,小心的挖了大半夜,才堪堪完成。 在大陷阱的两边,徐牧另布置了两个小陷阱。 尽皆在三个陷阱下,埋好了削尖的树枝。 “司虎,什么时辰了。” “牧哥儿,卯时了,差不多天亮了的。” 徐牧拍去身上的泥土,想了想,又让人搬来许多截树桩,堵在远一些的地方,避免狄马跃过陷阱。 “哥几个,且往回退。” 徐牧沉下声音,“我还是那句话,若事不可为,我等要留出撤退的时间。劳烦列位,等会看我的手势。” “东家放心。” “徐坊主,还请放心。” 喘了口气,徐牧眼神骤冷,“此一番,乃是我等雪恨的上好机会,辞家破贼,一把卵,一柄刀,何惧这些草原蛮狗!”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杀了他,你可称大纪虎士 六道带刀人影,冷冷在夜色隐去身子。 巡逻的狄人,偶尔会高举火把绕来,绕不多时,发现无异常之后,便又转身回走。 徐牧四顾看了看,才让司虎寻来枯柴,撕了半截麻衣裹成火把。 只需火把点亮,在悬崖上的陈盛,便会立即动作,造成水淹之势的假象。 “牧哥儿,我举了?” “举吧。”徐牧言简意赅,微微闭上了眼。 不多时,先是夜鸟的嘈杂,滚石的滑落,继而,便听见了河水崩流的声音,居高临下,带气喧嚣的怒吼之音。 “牧哥儿,狄人发现了!” 不发现才怪,古往今来,火计与水攻,都是安营扎寨的大忌。 睁开眼,徐牧冷冷往前看去。 如他所料,几个营帐里的狄人,都开始怒吼连连,不多时,便有几骑贪生怕死的,夹着马腹便要冲出老河床。 “拦住他们!”徐牧大惊。 若是这几骑闯了陷阱,后面的狄人肯定会发现,那么将前功尽弃。 听见徐牧的声音,司虎第一个拖着长马刀跳出,翻身上了旁边的烈马,便举刀冲去。 “射弓!” 零散的弓箭,将几骑狄人惊得往后退却。待多退几步,便发现后头越来越多的人,惊慌地涌了过来。 此时,淹下来的水,已经越来越多,将原本干涸的老河床,逐渐浸成了灰褐色。 “上马,先跑远一些。” 徐牧当机立断,催促一声之后,便翻身上了司虎的马,匆匆往河床外跑去。 “徐坊主!过了!过了!狄人过了!” 徐牧惊喜地抬头,果然,如他所料,那些被水淹之计惊到的狄人,已经不管不顾,疯狂地要逃出老河床的位置。 “坠!坠!坠啊!”司虎勒紧缰绳,怒声高吼。 徐牧也紧紧握着拳头。 轰隆隆—— 第一批奔袭而至的几十骑狄人马,纷纷扬蹄嘶叫,伴随着几十个狄人的惊呼声,齐齐翻入了陷阱里。 后头来不及停马的,也惊呼着一起坠入陷阱,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 不多时,二百骑的狄人,便已经坠入陷阱,死伤一百余骑。 “牧哥儿,后头的停住了。” “并无意外。” 狄人又不是傻子,看着前方不对,肯定要勒停狄马。但好在,徐牧早已经在两边,又挖了两个陷阱。 那些刚要庆幸的狄人,正分开两个方向,准备避开陷阱之时,却突然,也莫名的身体一空,坠入了旁边的陷阱里。 “徐坊主!成功了!”赵青云怒声大喊,眼中隐隐有泪。 这二百骑的狄人,说不定双手之上,就沾染着筒字营同僚的血。 如赵青云所说,此刻面前的几个陷阱里,尽皆是狄人的惨呼之声,大多是摔伤,偏偏又无法爬出陷阱。 赵青云冷冷摘下弓,一枚铁箭矢射去,便穿烂了一个狄人的胸膛。 徐牧并没有劝。 若非是狄人,大纪何来如今的悲惨世道。 司虎倒提着刀,沿着陷阱附近,将那些妄图爬出来的狄人,一个一个砍了下去。 “小心些,还有狄人。”徐牧不敢大意。二百骑的狄人,哪有这么容易杀得干净。 至少乍看之下,坠入陷阱里的,也并未到二百骑。 “徐坊主,且看那边!” 徐牧转过头,瞬间,整个人僵在当场。 即将破晓的天空之下,昏昏暗暗的晨雾之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狄人,一手牵马,一手提斧,正冷冷地昂着头,对他怒目而视。 在这个狄人的两边,还有四个健壮些的狄人,各自握着弯刀,脸色萧杀。 “是狄人的百夫长。”赵青云吸了口气,“狄人是行伍制,百夫长相当于这二百骑的大将。” “该死,他怎么不上当。徐坊主,百夫长皆是狄人的虎士,不可小觑。” 此时的徐牧,哪里敢有小觑的意思,那位百夫长的凶戾眼神,便足以证明强悍。 “陈盛,你带着二人,戳杀要爬出来的狄人。” 刚跑回来的陈盛,顿了顿后,急忙点头。 “徐坊主,那我等?” 赵青云语气微微无奈,好不容易才把这么多的狄人,一网打尽,现在撤退的话,如何甘心。 二百头的军功,擢升偏将,绰绰有余。 咬着牙,赵青云转过头,终究还是打算,再相信面前的小东家一次。 “徐坊主,你怎么看?” “现在撤退的话,应该来得及。” 这句话,让赵青云苦涩地吁出口气,果然,大势不可逆,狄人百夫长,岂是容易对付的。 “但我不想撤退。”徐牧转过脸,脸色认真,“赵兄,再杀一波如何?” “和、和狄人百夫长拼杀?” “有何不可。” 徐牧眼神笃定,他办不到,但并不代表,身边的人会办不到。 比如,那头天生神力的猛虎。 只需杀了狄人百夫长,余下的,皆不足为虑。 “敢问赵兄,一头百夫长,值多少军功?” “去年有队营兵合力杀过,似乎是赏了上千两银子。”赵青云语气微怔。 “很多了。” 回过头,徐牧看向后边,早等着的司虎,骑在马上,已经是摩拳擦掌的姿态。 “司虎,记得老秀才给你题的诗文么。” 在庄子里的时候,老秀才不仅会喊“我儿李破山”,有次空暇之时,还给搬着八根横木的司虎,题了一首诗文。 “牧哥儿,我记得。” “念一遍。” “提刀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 “且去。” 徐牧冷冷抬手。 “这世道不破不立,杀了他,你可称大纪虎士。” 司虎脸色涨红,冲着徐牧抱了个拳,随即一勒缰绳,烈马踏碎几具尸体后,稳稳落蹄,横刀立马。 对面,狄人百夫长见状,先是垂头一笑,随即也冷冷地翻身上马,接过亲卫抛来的狼牙棍后,抬头亢奋地长啸。 “狄人凶悍,我大纪与狄人的斗将,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赵青云神情苦涩。 虽然很希望司虎能赢,但他并不看好,狄人的百夫长,几乎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并非泛泛之辈。 “斗将么?那便姑且算作斗将。”徐牧淡淡应了一句。 斗将,即是两方人马,各出一将分出胜负,胜者,自然能鼓舞士气。 拖着长马刀,司虎昂起了头。 吼! 百夫长踏马急奔,未见任何起手姿势,垂在马腹上的狼牙棍,便隐带着千钧之威,朝着司虎的人与马,抡扫而来。 嘭—— 司虎鼓起双眼,长马刀怒劈而下,迎着狼牙棍的凶戾,不偏不倚地格挡住。 两相迸发的力道,压得各自胯下的马,尽是止不住地刨蹄长嘶。 “再来!”司虎收回长马刀,旋着长柄,朝着百夫长照头斩下。 “你够胆!便再接我三刀!” 狄人百夫长面色大惊,仅接了一刀后,匆匆狼牙棍拨开司虎的攻势,勒起缰绳,跃马退到一边。 喘了口气,待他垂下头,望向自己双手虎口,已经有血水泊泊渗出。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三百头的军功 “令弟,万夫不当之勇。”赵青云抱刀看着,极艰难地吐出一句。 久在行伍,多的是各种缠斗厮杀的好汉,却从未见过,像司虎这般,敢直面狄人百夫长而不落下风的。 “自然,天下若评十猛士,吾弟必占一席。” 徐牧语气凿凿,这是为什么,当初他一定要留住司虎的原因。 “不好,那狄人百夫长,要回马弓了!” 狄人擅长马弓奔射,所谓回马弓,便是骑着马驰骋奔袭,突然转身回射,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被当场射杀。 此刻,在湿漉漉的河床上,司虎已经拖着长马刀,怒不可遏地往前追去。 “虎哥儿当心!” 先头绕马的百夫长,已经将狼牙棍悬在马腹下,继而迅速抓起马弓,嘴里吐出一节古怪的音符后,箭矢崩弦而出。 “呼啊!” 嗖的一声,箭矢直冲司虎脸面,似是深深扎入,带出一股迸溅的鲜血。 百夫长勒住缰绳,举弓长啸,几个亲卫也一时奔来,跟着狂声大吼。 “徐、徐坊主?”赵青云看得心惊肉跳,他不敢想,这一出已经把面前的百夫长激怒了。 接下来,等到司虎落马之后,便是这几个狄人不死不休的追杀。 “我这就去救令弟!”赵青云咬着牙,抽出两柄双刀,撞了两声之后,便要上马奔去。 “无事,我先去对你说过,十大猛士,吾弟必占一席。”徐牧声音笃定。 自家的怪物弟弟,他很了解,但凡还有一口气,都会死战不退。何况,这只是一支割伤了脸庞的小箭。 赵青云有些愕然,骑在马上,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再度抬头,蓦然间,面前的景象,惊得他差点不慎坠马。 天地苍穹之下,一个铁塔般的人影,一手冷冷勒停了马,另一手里拖着的长马刀,也半提到了胸膛的位置。 喀嚓。 再度伸手,司虎二指夹断了马箭杆子,只余半枚扎在脸肉里的箭头,有血珠渗出滴落。 他回了头,看向徐牧的方向。 “牧哥儿,我要杀人。” “杀吧。”徐牧点头。 “望州泼儿街左巷第八户,吾乃大纪之虎!” 横刀立马,司虎仰头怒吼。 “徐坊主,令弟为何……还要喊个户籍地?” “随着他吧,估计想杀人留名,又喊不出其他话来。”徐牧也有些好笑,不过这怪弟弟,是越来越猛的了。 对面,山风骤起。 百夫长目光错愕,原先举弓长啸的模样,已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时,骑着烈马急奔的司虎,已经单手抬刀,怒冲而来。 仓皇间,这位百夫长才急忙往马腹下摸去,握住狼牙棍。来不及抬头,他发现头顶的天色,似是突然暗了。 胯下的狄马,也止不住地惊慌长嘶。 嚓—— 长马刀怒斩而过,百夫长的人头连着小半边肩膀,顿时有了一道蔓延的血线。 “吁。”司虎顿了顿,连转身看的兴致都没有,便重新夹紧马腹,抡起长马刀,往旁边一个狄人亲卫冲去。 “徐、徐坊主,那百夫长不动——” 赵青云的话还没说完,此刻,在他们几人的面前,百夫长喉头艰难滚了两下。 整颗头颅连着小半边的肩膀,一股股的血珠疯狂迸溅而出,几个眨眼间,便侧着从马上滑落。 那匹惊了的狄马,驮着小半边的尸体,只往前奔了几步,半个马身,也一下子从中迅速断去,喷出一股股的血色。 人马共尸,狼狈地侧翻倒地。 在场的人,不管是赵青云,抑或是几个狄人亲卫,都如同见了鬼一般。 这世间人的力气,哪有这般生猛的。 “牧哥儿,我还要杀!” “杀完狄狗,便去洗净身上的血,再来与我说话。” “司虎晓得了。” 长马刀抡过,又是一具狄人亲卫的尸首,栽倒在地。 徐牧懒得再看,冷冷转过了身,二百骑的狄人,杀到现在,基本已经是尘埃落地。 三个大陷阱里,密密麻麻堆叠的,都是人与马的尸体。亦有不少半死不活的狄人,艰难地挣扎着,向陷阱上的人告饶。 “带卵的,就别吭一声!”陈盛目光发冷。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小马夫,这段时间跟着徐牧,见过太多的人间惨事。 在这之上,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北狄人的侵略。 “杀!”旁边的三个青壮,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也继续挥舞起手里武器,将试图逃脱的狄人,挨个劈砍下去。 “削耳!” 眼看着死的差不多了,几人才围着陷阱,不断削去右耳,取下一枚枚的铜环。 河床边上,司虎已经回了马,整个身子趴在一洼汇聚的小水潭里,不时用一方麻布,拭去身上的血迹。 脸庞上的箭矢,已经被他用指头抠了出来,只抹了些金疮药,便跟个无事人一样。 即便刚才凶悍如虎,但难得的一点,会很听徐牧的话。二十余年共生的友谊,他早已经把徐牧当成了唯一家人。 “徐坊主。”赵青云在河床上割着亲卫的铜环,脸色有些担忧。 “赵兄,何事?” “百夫长尸体……有些烂,不同于普通狄人,能证明百夫长身份的,只有刻在身背后的灰狼图腾。” 司虎一刀两段,灰狼图腾也一分为二。 徐牧有些无奈,若是知道这一点,早该让司虎留下一些手脚。毕竟,这可是白花花的上千两银子,着实可惜。 “赵兄,有无办法?” “寻回两半尸首,问题不大,我担心的,是官坊那边会杀价。” “顾不得了。收完铜环,我等最好早些离去。” 继续逗留,恐还会有狄人来。 “陈盛,留刀莫杀了,牵些好马,寻些器甲,我等速速离开。”转过头,看了看已经艳阳的天色,徐牧沉沉开口。 “东家,晓得。” 将一个要爬出坑的狄人剁掉了手臂,陈盛才冷冷回刀,带着三个青壮,开始绑马和收集器甲。 半个时辰之后。 “徐坊主,一百七十余枚铜环,加上一个百夫长的尸首……快三百头的军功。”赵青云神色激动。 即便是以前的筒字营,以多围少奋力厮杀,也未必能取得这样可喜的战绩。 “入了河州,赵兄且取走狄人百夫长的军功。” “徐坊主,这怎敢——” “听我讲,三千筒字营,都是带卵的好汉,赵兄应当是最后一位了。取这份军功,便能擢升偏将。我等着赵兄,他日北伐之时,破敌枭首七千里的喜报。” 赵青云顿在当场,眼色间,流露出了一种憧憬的向往。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山河万里,我等亦是一场故人 近三百头的军功,徐牧只取了一百头。分出的一百头,让赵青云擢升军阶,另外的近百头,也一并交给赵青云,让他好生带着,得了机会,便去抚恤一番筒字营的遗眷。 “徐坊主高义。”马背上,赵青云拱手抱拳,虎目迸泪。 “赵兄,莫要再拜了。” 徐牧有些无奈,其实把大部分军功让出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大纪岌岌可危,他想低调一些,免得被征辟入朝。毕竟,若是为官之后不能沆瀣一气,极有可能会惹来祸事。 “徐坊主当真不想为将吗,若随我同去,当是我大纪的中兴之才。”赵青云叹着气,这几天和徐牧在一起,他算是见识到,面前的这位小东家,究竟有多厉害。 “不想,我只想卖酒,快快乐乐地做个小东家。”徐牧摇着头。 这等的官僚风气下,徐牧没有任何想法。 “可惜了。” “以后大纪的江山,便有劳赵兄这样的英雄了。” “敢不效命!” 回过头,赵青云看着马背后的百夫长尸体,脸色之间,莫名地微微激动起来。 “东家,庄子到了,进去否?”先头的两骑,陈盛大声开口。 “在外等一下。” 从马上跃落,徐牧走前几步,停在了庄门前。 若是没有意外,借着到手的一百头军功,安顿好庄人之后,他便会迁去内城。 与老马场告别。 “何、何人?”这时,庄子里有十几个难民,惊慌地探出头。 远在一旁的陈盛等人勃然大怒,这算鸠占鹊巢了吧。 徐牧平静抬手,止住了后面几条大汉的动作。 “路过的,恐狄人抢庄,还是尽早去河州吧。” “与你休戚无关!” 庄门急忙关上,徐牧淡然一笑,转身上马,在马蹄掀起的漫天烟尘中,匆匆往河州方向而去。 …… 沿途过,通往河州的路,十步一具伏尸,百步一方新坟,泣者惨声连天,伤者不知几何。 “前方便都是难民了。”赵青云声音带着哽塞。 望州失陷,如同当初的雍关失陷一般,多的是流离失所的人。若是河州也封城堵民,估计用不了多久,也会像望州一样,生起祸乱。 朝堂上,尽是剥肤椎髓的禽兽。 徐牧不忍再看,抬起头,望向暮色中的河州城轮廓。作为边关上最后一座大城,乍看之下,已然添了几分寂寥。 “徐坊主在此稍等,我去通告官坊。”下了马,赵青云声音沉沉。 有几个难民要冲来抢马,被他抬刀一喝,吓得立即回身跑开。 “都小心些,刚才那几人眼睛浑黄,兴许是开始人食人了。” 听着赵青云的话,没由来的,徐牧心底一个咯噔。 “陈盛,往边上退,护住物资。” 陈盛点点头,和另外的三个青壮,各自披甲提刀,立在马群之前。但凡有人敢靠近,又吓不退的话,他真会抽刀伤人。 幸好,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赵青云便迅速带着一队营兵走来。一个校尉模样的人,举刀骂了几句。 围拢着的难民,便吓得纷纷退散。 “徐坊主,这位便是鲍周。” “官爷有礼。”徐牧微微拱手。 “莫客气,听赵兄说,这次能杀死二百骑的狄人,徐坊主也有大功,还请收拾一番,随我速速入城。” 这些话,是早先就和赵青云商量好的,这次的堵杀二百骑,大功全让与赵青云,而徐牧几个,只领一些军功。 “劳烦官爷,先前我的那些庄人,可都入了城?” “放心吧徐坊主,都安顿好了的,入城即见。” 徐牧松了口气,回身嘱咐了一番,在一队营兵的开路下,一行人带着三十余匹狄马,往前走去。 “哈哈,赵兄也请,赵兄威武不凡,杀了狄人百夫长,看来这几日便要擢升偏将了。” 赵青云脸色微变,转了头,有些尴尬地对着徐牧一笑。 “知列位杀了大敌,官坊连夜不休,会帮着列位,把军功统计出来。” 鲍周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酸意,除开赵青云,徐牧几个也有一百头的军功,很可观了。 “先前要打听的事情,我也帮徐坊主问了,刚巧在河州外不远的乡地,有一处荒村,屋田俱有,足够五十余人的生活。” “荒村?”徐牧怔了怔,他是怕,又是山匪打坏的村子。 “徐坊主放心,不过是一个不成事的老地主,带着佃户跑了,村子很安全。”似是猜出了徐牧的担心,鲍周再度开口。 “陈盛,选十匹好马,相赠鲍官爷。” 人情往来必不可少,过个不久迁去内城,估计还要这位鲍周帮忙。 “这怎的好意思!”才说着,鲍周已经喜色满面,自顾自走了十余步,开始挑起马来。 当时堵杀二百骑,时间太紧,也带不回太多的狄马,三十余匹已经是极限,何况还有绑在马上的器甲。 按着徐牧的意思,军功换了屋田,马和器甲则卖给官坊,做迁徙去内城的补给。 选了马,鲍周语气更加和善,“徐坊主且放心,我这就让人,去把你的那些庄人请来,选好良田好屋,即刻便发公证。” “多谢鲍官爷。” “哈哈,徐坊主称鲍兄即可。” 日暮西下。 河州官坊前,五十余个庄人,挨个画押取了公证,皆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捧着公证,哆嗦着跑到徐牧面前,又是叩首又是哭笑。 世道兵荒马乱,有屋有田,已经是极好的生活。 “且起。”徐牧语气也有些哽咽,去了内城,恐怕穷其一生,都没可能与这些庄人再有交集。 “村子里的活好生做着,若遇着难事,便入河州寻鲍官爷。” 这句话当着鲍周的面说出来,不管以后如何,鲍周多少会让些面子。 “列位的长弓,本东家便不收回了,且留着,有山匪敢欺,便狠狠打回去。” “记得否,列位曾是四通路老马场的人。”徐牧背着手,稳稳起了身。 在他的面前,几十个庄民纷纷跪下,拱手抱拳。 “我等记得!” “我等拜别小东家!” “此一去,即便山河万里,我等亦是一场故人。” 站在一旁的两队营兵,皆是神色戚戚,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些个村妇苦民,如何有这般的干云豪气。 他们哪里知道,老马场徐家庄,男儿带卵,村妇背弓,皆是一等一的大勇之士。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出河州 沿着河州城的南门之路,五十余个庄人三步一回头,声声拜别。 徐牧静立在微暗的夜色中,久久不语。 “徐、徐郎,他们走了。”姜采薇在旁,小声开口。 “晓得。” 心底吁出一口气,徐牧将目光,重新放在军功册上。 录册的官差,同样是个老吏,让徐牧一时恍如隔世,想起了那道在望州城头,铁骨铮铮的身影。 “屋田与分发的银俸,共去了八十头军功。”老吏沾了口笔尖,声音微微嘶哑。 徐牧不动声色皱了皱眉,这属实有些欺负人,屋田暂且不说,分发的银俸,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哪里会用得八十头军功。 同样是官差老吏,这自我醒身的素质,犹如天壤之别。 赵青云面色惊变,刚要走近几步,却被鲍周借故拦着,说些狗屁不干的趣话。 “且记。”徐牧沉沉吐出一口气。 一瞬间,他实则是想通了,与官坊之间的交易,并非是一场买卖,认真的说,更像是一种孝敬。 “徐坊主且看好,军功乃大,官坊童叟无欺。”老吏稳稳落笔,并无任何迟滞,“余下二十头军功,六十三副甲,还有拢共加起来的七十件器,十五匹马……算你三百七十四两。” 停了笔,老吏不忘再加上一句“童叟无欺”。 “鲍兄,这怎的不对数?半数都不止。”赵青云皱起眉头。 “对了的,还望徐坊主担待。偌大一个河州城,几十万难民,还要填义粥,搭木棚,修城铺路的。” “徐坊主,你且当可怜可怜这些难民。” 徐牧心底冷笑,只怕自个一可怜,这银子就落到官坊的私囊里。 “若是不受,这些器甲都是无登记的,出了河州城,便算私制铁器。大纪律法,私制铁器者,会被判斩。” 老吏抬起头,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堆出一副认真。 “受了的。”徐牧冷声开口。 还是那句话,并非是这些官吏营兵在为难他,而是这个烂到骨子里的大纪,已经开始喝人血了。 “这便最好。”老吏舒服地揉了揉脑袋,开始重新落笔。 “徐坊主想要的五匹狄马公证,还有十副袍甲,十柄弯刀,还需另外缴银子五十两。如此换算下来,徐坊主该得的,便是三百二十两。那四两零头留着不吉,便拨了吧。” 老吏起了身,嘴里开始哼着曲儿,走入官坊里又回返,不多时,便抱了一小箱银子出来。 “徐坊主且拿着,这些都是府库银子,刚好三百两端端正正。这另有个银袋,刚好二十两的。” 徐牧终究信不过,打开木箱数了一番,发现足足少了百两。 在场的人,尽是嘴巴一抽。 老吏急忙起身,捶了两下脑袋,“哎哟,拿错了的,我去给徐坊主令换一箱整的。” 来来去去的,司虎把大锭银子都咬了牙印,方才闷闷地抱着银箱子,退到一边。 “徐坊主且放心,庄人那边的事情,我自会帮托。”鲍周显得很高兴,“我等会便让人,多取些干粮饮水,送徐坊主上路。” 这话听着,徐牧总感觉头皮凉飕飕的。 “多谢鲍官爷,这些东西,早就备好了。来日回到河州,再与鲍官爷大饮一场。” “好说的。”鲍周怏怏地笑了笑,见着徐牧有些不知趣,索性转了身,急急走回了官坊。 “徐坊主,我对不住你。”赵青云叹着气,一百头的军功,加上如此多的北狄人物资,换到手的,却只有三百两银子。 “若不然,那百夫长,我还于徐坊主罢!” 徐牧听得出来,赵青云的语气,虽然有着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害怕。 害怕徐牧真的一声应承了。 “赵兄,你且留着。”徐牧笑着摇头,“你我生死一场,还是那句话,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赵兄枭首破敌的喜报。” “徐坊主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此生之所愿,唯报国安民尔!”赵青云脸色郑重,变得无比认真。 “好!某家没有看错人。” “徐坊主,你我兄弟一场,来日去了内城,务必来封书信,报个平安给我。” “自然。赵兄擢升偏将,日后难免率军,与敌厮杀,望一切小心。” “徐坊主,我更巴不得边关民安。只可惜我大纪定边八营,不知为何了,现在已经杳无消息。” 苍茫夜色下。 赵青云顿了顿,走前了两步,熊抱了徐牧一个。 “如此,我等便先告辞。”徐牧叹了口气。 “徐兄,万分保重。” 立在夜色中,赵青云没有劝,也知道徐牧为何要连夜离去。三百两的银子,足够让很多人变成狂徒。 待徐牧一行人的马车,刚离开河州南门,赵青云便背起双刀,冷冷站在南门的城头上。 站了一夜。 …… 内城,并非是单单指着一座城,而是一个统称。大纪境内,顺着八千里的纪江,而汇聚成的二十余座富庶城市,统称为内城。 在内城之中,还包括了大纪国都——长阳。 自河州迁去内城,此一去,至少二千多里的路途,即便一路通达,怎么着也得一月多的时间。 “牧哥儿,怎的不在城里住一夜。”司虎揉着肚子,有些难受地开口,“我脸还伤着,又饿又伤。” “不能住。”徐牧摇着头,“出城晚了,会被人留住,再算计银子。” 后头的姜采薇,小心地递了几个杂粮馒头,司虎接过之后,连着喊了几声“小嫂子”,才大口吃了起来。 “陈盛,你带二骑往前一些,寻一处安稳的地方扎营,注意探路。” “东家放心。” 应了一声,陈盛带着两道人影,挂了马灯,提了刀,先跑去半里之外。 收回目光,徐牧脸色依然凝重。 此时离着河州,也该有二十里路了,诸如鲍周这些人,想算计银子,也该没办法了。 不过长路迢迢,夜色寥寥,谁也说不准,还有没有剪道的小泼才跳出来。 “哥几个,请捻亮马灯,前道暗了,我等便照亮了去。” “东家,晓得!” 五六条骑马的背刀好汉,正绕着马车缓行,待听见徐牧的这番话,纷纷捻亮马灯,齐声高呼。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水往低流,人往高走 迁去内城。 除了陈盛这批老哥及其家人,亦有另外三条好汉,加入了行列。再加上周福及家眷,李小婉三人,尤文才夫妇,老秀才……拢共有二十几人,算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 分坐五架马车,加上不少物件,堪堪坐得下去。 “东家,前方有条河子,可在河边扎营,且做休息。”不多时,陈盛绕马而回,摇着马灯呼喊。 沉思了番,徐牧也摇了两下马灯,让车队跟在陈盛三骑之后,往扎营的地方赶去。 夜色未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坨坨的阴影。待扎好营帐,安排了值夜,余下的人已经各自倒头睡去。 睡了约有小半宿,徐牧只觉得脑袋发沉起来。望城破城的一幕一幕,如同锥子一般,刺疼他的脑海。 起了身,抱着水袋连着灌了几口,徐牧才觉得稍稍缓了口气。 “牧哥儿,怎的了?” “出去走两步,闷得慌。” “我陪牧哥儿去。” “不用,外头有值夜的。” 司虎闷闷地点点头,翻过了身,两个眨眼的功夫,便又继续酣睡了去。 “东家?” 走出帐篷,刚巧碰到值夜的陈盛,抱着朴刀走近。 “东家,我有事要讲。” “怎的?” 陈盛沉下脸色,“先前我绕远了一些,发现离着我等不远,亦有人在此安营。” 这种事情,徐牧并不意外,从河州迁去内城,他们并非是独一份,多的是富贵老爷,怕死在纪北道边关,慌不迭地要迁到内城去。 “留意一些,现在不宜惹事。” “东家,这帮人有十余个武行,都是趟刀的好手,先前还派了二三人,想摸我们的底。” 徐牧微微皱眉,此一番从河州往前,至少还要二百多里,才会有镇子。按着河州现在的情况,半途发生个什么事情,终究也只能靠自己。 “陈盛,多提防一些,发现不对,便立即醒夜。” 若是这帮人真来找死,徐牧也不会客气,这乱世本就是如此,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理儿。 揉了揉额头,几步走近溪河,徐牧刚要捧起溪水,清醒一番。却不料,蓦然间便听到了附近不远,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怔了怔,徐牧抬头来看,发现溪河边上,隐约有一道人影掠过。 锵。 抽了剑,冷着脸色,徐牧迅速退后。 却不料,只退了几步,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待垂头一看,发现赫然是一些女子的亵衣。 原本藏在草丛里的,被他脚裸一带,整个掀了出来。 河边上的石头后,李小婉看得咬牙切齿。 先前在徐家庄里,便被看了一回,现在倒好,又要被看一回。 姑奶奶还待闺呢! “若再不出来,我便喊人了。莫非是生得丑,才会入夜洗身?” 李小婉涨红了脸,巴不得按住徐牧的头,往河里淹死。 “徐、徐坊主。” 从石头后探出头,李小婉声音委屈无比,堂堂的官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晦气。 “呃,第二轮了。” 李小婉怔了怔,恼羞成怒地拾起几块石子,便往徐牧丢去。 只是,刚想再扔一次,徐牧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河岸边。 李小婉委屈地潜入河里,又想哭,又怕被人听见,不过是想趁夜洗个身子,还被登徒子看了。 看了就看了,还突然就走了。 “婉婉。”不多时,河岸边传来了姜采薇的声音,一时间,李小婉更是觉得委屈,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一趟的经历,以前哪里碰过,边关城破,食人的难民,凶狠的北狄人,到处都是腐烂的死尸。 “采薇姐。”李小婉哭得更加委屈。 “莫哭莫哭,先上来。” “徐郎说,你衣服都脏了的,让我送些好的过来。” “那个……登徒子。” 李小婉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的姜采薇,已经捧着一件好看的襦裙,呈了过来。 “还有些新的亵衣,你便在那边换,我帮你看着。” “无事的,等回了内城,便什么都过去了。” 姜采薇露出笑容,怕李小婉想不开,又多安慰了一句。 “谢谢采薇姐。” 抱着襦裙,李小婉难得开心起来,她哪里知道,这件襦裙是当初徐牧送的,直到现在,姜采薇一次也没舍得穿过。 …… 二十里外的河州城。 天明时分。 在城头站了一夜的赵青云,才沉默地转过身,往下面踏步走去。 按着大纪的军功制度,缴上一百头的军功之后,便是他封为偏将的日子。 军功太大,惊了河州府官,连着官坊,也早早地开了门。 赵青云意气风发,这一轮得了偏将的官牌,他便能有自己的私兵,有自己的营寨。 若是他日再立功,还能再往上擢升……再往上,便是有封号名的大将了。 “前途无量。”河州府官露出促狭的笑容,“听说有猛士,能杀二百骑狄人之时,本官激动得一夜未眠。” “此乃我纪人的壮举!当贺!” 赵青云淡淡笑了笑,只想程序走快一些,让他领走偏将的官牌。 “可惜,我河州内外的偏将,早已经满数了。此事,还需上呈兵部。” 赵青云面色紧皱,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这等事情,一个偏将之职,何须要惊动兵部。 分明是这些狗府官,要吞他的军功。 赵青云握着拳头,目光冷冷垂下。 “赵兄,且来。”早等在一边的鲍周,堆出相劝之色,拉着赵青云的袍袖,走到了一旁。 “赵兄且听我说,我河州内外的偏将之位,确实已经满了。”鲍周叹着气。 “所以呢?不若将一百头军功还我,我投去其他大营。” “莫急,听我讲。”鲍周露出微微笑容,“赵兄应该也知道,望州一破,接下来便是我河州告急。不管是府官还是军营,肯定是想留住,像赵兄这样的人才。” “我……见着了,赵兄的怀里,还有差不多一百头军功。” 嘭—— 赵青云脸色发怒,一手揪住鲍周的胄领。 “我且告诉你,这一百头军功,你最好莫打主意。” 这一份,是徐牧留给筒字营遗眷的抚恤。 “赵兄,再听我讲,我替你问过了的,你再上缴这一百头的军功,府官那边刚好有空缺,会上呈兵部,留出一个封号将军的位置给你。” “只需三日,赵兄便领为一方大将,这不比当个偏将要好。” 赵青云沉默地松了手。 封号将军,是要上呈到朝廷兵部,谅河州府官也不敢作假。 当然,如今的大纪境内,何止有上千个封号将军,且大多数,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 只是这样一来,会愧对很多人,特别是那位小东家,这一场的军功,原本就不是他立下的。 但他舍不得,失了这个机会,他做梦都会后悔。 “赵兄成了封号大将,日后定会为国为民,立下诸多功勋。小小的百头军功,何足挂齿。” 赵青云转过身,紧紧闭着眼睛。 “此一份机会,若非是望州城破,哪怕是三百头军功,也未必要得到——” “有无酒。”赵青云重新转了身,打断对话。 鲍周怔了怔,发现赵青云有些不对,急忙让人取了壶酒过来。然后,便看着面前的杀狄好汉,仰着头,把整壶酒一口喝干。 将酒壶掷碎在地,赵青云憋着满脸的萧杀,哆嗦着从怀里,掏出近百枚的铜环。 远处的府官,面前的鲍周,都眼神变得灼热起来。 “来日呈上兵部,替我索要一个封号。” “什么封号。” “筒字将军。” “好!水往低流,人往高走,赵兄以后,必要飞黄腾达。” 听着,赵青云只觉得胸膛里,有一口吞吐不出的戾气,疯狂蔓延。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敢近了一寸,我杀人不眨眼 尘沙漫天。 出了河州约有上百里路,便宛如进入了沙漠一般,抬头四顾,皆是一片萧杀的泥黄。 “原地休整。”徐牧皱了皱眉头,按着路线,至少还要走近百里的荒漠,才能到达镇子。 “东家发话,暂且原地休整。”陈盛骑马背刀,绕着整个车队,连连几声高喊。 将马车停靠在一坨巨石后面,喂了马拾了柴,方有机会坐在一起,升起篝火烤着炊饼,就着热水慢慢吞咽。 “徐坊主,快酉时了吧。”周福脸色有些不好,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一天的颠簸,颠得他整个肚腹,翻山倒海一般。 “确是酉时了。”徐牧淡淡应话。 酉时,即是差不多黄昏。 “徐坊主,再往前走,恐有沙狼,不如便在这巨石上,暂且扎营。” 还有一百里路,再如何赶,也是赶不到荒漠外的镇子。 “听周哥的。” “徐坊主可别这么说,这一轮的事情,某家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徐坊主,救了我不少次。” 先前要帮着庄人寻去处,却没想到徐牧立了军功,五十余的庄人,也有了更好的归宿。 “徐坊主,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周哥且说,你我生死一轮,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周福沉默了下,缓缓开口,“先前怕出事情,我一直忍着不说。那位叫赵青云的小校尉……当初在望州做营军之时,听说便是个贪功的主,还做过抢功的事情。” 周福的话,实则有几分事后诸葛的意思,徐牧也不在意,与赵青云生死一轮,这个年轻的小校尉,并非是个不可救药之人,或许在望州被点醒之后,会变得不一样。 “三千筒字营悲壮殉国,唯留下最后一枚火种,我不希望他灭了。” “我愿意相信他。” 周福欲言又止 ,只得苦涩地点点头。 “东家!”这时,远在巡哨的陈盛,蓦然间回马驰骋,面色带着怒意。 徐牧起了身,心头也莫名有些慌堵。 “怎的了?” 勒停马,陈盛抽出了刀,语气凿凿。 “东家,先前说过的那一批,已经朝着我们赶来了。十余个武行的蹚刀好手!” 武行,是较为正规的刀口营生,一般受雇于富贵大户,譬如沿途护送去内城。 “东家,我去把人聚过来。” 徐牧点点头,没有阻止。还是那句话,若是对方敢玩愣的,那只能再杀一波。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几列华贵的马车,在离着数百步的地方,缓缓停下了车轱辘。 不多时,两骑人影在昏黄天色中,悠悠踏来。各自披着帽笠,裹着一身麻袍。 马腹下悬着刀,并无刀鞘,只用了几层油纸包着。 “且问,哪位是东家?” 徐牧微微皱眉,走前了两步。 “哥儿有事?” “后头有马跑死了,想买二匹马。” “明日便到镇子,不妨去那里买吧。”徐牧摇头。 这五匹狄人好马,二公三母,是他好不容易费尽了心思,甚至在河州官坊那边花了五十两,才留了下来。 日后去了内城,还想着建庄子的时候,试着繁衍一番。 傻子才卖。 “镇子太远了。”说话的武行压着帽笠,声音有些不耐,“我等的东家说了,现在就想买,给你十两一匹。” “若不卖呢。” “不卖,我等的东家,便会生气。” 徐牧努努嘴,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还想剪道不成。 “告诉你那边的东家,劝他早些赶去镇子,莫要在我这里做心思。” “谈不拢了。” 说话的武行,将压着帽笠的手松脱,刚要伸去马腹边的悬刀,冷不丁地停顿动作,眼神惊恐地抬头。 不知何时,七八骑带刀的人影,冷冷地围拢而来。但凡他敢再摸一下悬刀,都极有可能被当场斩杀。 武行咬着牙,终究是不敢,仓皇收回了手。 “且回,告诉你那位东家。同行之时,隔开半里之路。”徐牧语气发冷,“敢近了一寸,我杀人不眨眼。” 两个武行沉默抱了个拳,勒绳回马,踏起阵阵尘沙,扬长而去。 “这帮狗犊子,打算计,算计到我徐家庄头上来了。”陈盛骂骂咧咧,并未立即回刀,按着徐牧的吩咐,带着另外三骑,循着附近的沙路,继续巡哨起来。 走回篝火边上。 徐牧抬起头,发现在场的女眷,除了姜采薇外,皆是一脸的不安之色。 尤文才和范谷汪云,三个挤到一起,巴不得自个变成娇气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用做。 徐牧看着就来气,刚举起一根柴棍,三人就惊惊乍乍地跑出去,胡乱拾着枯柴。 “徐坊主,这有些奇怪。”周福挪了几下臃肿的身子,“正常来讲,接了营生的武行,是很少与人打交道的,怕被算计。” “我也是这么觉得。”徐牧声音微沉,“若是护送雇主,马车停下之时,定会有人下车小解,舒缓身子。” “但刚才什么都没有。” “徐坊主,怎么说?” “还不好说,只是觉得奇怪。” 收回话题,徐牧斜斜靠在山壁上,陷入沉思之中。 “徐郎,喝些热水。”姜采薇小心地走来,递上一个粗碗。 徐牧轻柔一笑,突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脑子一热,把姜采薇给赶走了。 “去了内城,我便去官坊申请,替你把籍贯和户本,迁入我徐家门楣。” 大纪律法,女者嫁夫,便是夫家的人,连着籍贯和户本,也得一起迁入夫家。 先前在望州,活得太难,徐牧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些事情。 但好歹姜采薇这么一个好姑娘,生生死死的,都跟着你一起闯过来了。 “徐郎,若,若你以后娶了正妻,奴家也一定识礼知礼,不会惹徐郎生气。” 徐牧听着愕然,他何曾有过这种心思。 没等开口解释,离着不远的李小婉,即便穿着好看的襦裙,也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千刀万剐登徒子。” “小心些,已经看了二轮。” 李小婉怔了怔,气得拿起一根树枝,朝着沙地狠狠地打去,一边打一边嘟嚷什么。 不多时,徐牧还没被咒得噎死,反而是她自己,被尘烟熏成了大花脸。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遇祸 清晨,日头才刚出来,便照得整个荒漠,如同升烟着火了般。 “陈盛,去看一下还有几个水袋。” “东家,只剩八口水袋了。” 徐牧皱了皱眉,要走出这片荒漠,还有约莫一百里的路程,若是喝光了水袋,途中又取不到水,情况会很严重。 “准备一下,立即赶路。” “东家有话,我等立即赶路。” 陈盛骑马绕着车队,连着催促了几番,不多时,车轱辘缓缓滚动起来,五列马车迎着晨雾与风沙,往前继续行去。 “陈盛,那些武行到了何处?” “探过了,约在大半里之后。若是敢逾越,我便带人杀过去。”陈盛举着刀,满脸萧杀。 蓦然间,徐牧心底有些不是滋味。陈盛这帮好汉,还有司虎,近段时间见血太多,未必是好事情,到时候入了内城,还需要慢慢恢复百姓本色。 这年头,以武犯禁的,下场大多不好。 “陈盛,若无祸事,以后不得随意抽刀。” 骑在马上的陈盛怔了怔,急忙点头,把刀一下子回鞘。 “继续行路。” 约莫在午时之后,碾着风沙的车队,总算是寻到了一片凉荫处。 五匹拉车的老马,已经热得不断喷着鼻子,窝在马车厢里的女眷,也一个个鬓角发黏,连钗裙都渗满了热汗。 “采薇,去告诉大家,省着些水喝。” 连徐牧也没有想到,这一路过去,当真是荒漠莽莽,什么都没有,小绿洲也没见一个。 “徐郎,奴家这就去。” 徐牧点了点头,走下马车,刚要拂起袍子清爽两下,却不料一抬头,便看见尤文才带着两个书生,火急火燎地从马车拿了一袋水。 先是匆匆润了脸,继而又倒出许多洗手,哗哗的净水,至少浪费了大半袋。 徐牧看得眼睛动怒,几下便跑过去,一脚将三人踹散。 “陈盛,还有几袋水?” “东家,不到五袋了。若是我等全力赶路,今夜应当能走出荒漠。” “去前面多探几回,莫走错了路。” 陈盛点点头,呼唤了两个青壮,骑着马消失在了漫天沙尘中。 待休息了半个时辰有余,陈盛才骑着马,匆匆赶回。 “东家,找着挡箭碑了。” 挡箭碑,即是刻字石碑,一般嵌在岔路口边,标明前路的方向。 “所有人等,马上动身。” 徐牧凝声开口,今日务必要走出荒漠,再继续逗留,不单单是饮水的问题,恐怕那些在后随行的武行,也会想办法来算计。 不多时。 五列马车,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开始继续往前。避免出现问题,徐牧特地多留了两骑青壮,走得稍后一些。 “东家,挡箭碑便在此处。” 行到岔路口,循着陈盛的声音,徐牧转头看去。 发现正如陈盛所言,一尊有些古朴的石碑,正半埋在沙堆里,依稀刻着几个字。 “漠南镇。”周福揉了揉脸,“先前是听过这个镇儿,有些在荒漠里猎狼卖皮的好汉,偶尔会去我那里吃酒。” “过了漠南镇,便算真正走出了边关。” 徐牧看着,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车轱辘转得飞快,没等他继续想下去,车列已经又驶出了半里。 “徐坊主,你有无感觉,这马车越来越稳了。” 原本只是周福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蓦然间,让徐牧脸色微白。 先前一路走来,车轱辘碾过沙地的时候,偶尔会碾到沙子里的石砾,使车子颠簸。 但现在平稳无虞,仿佛一路过去,尽是堆了厚层的沙地了。 “东家,风沙越来越大了。” …… 风沙之下。 十余骑带刀的人影,一手压着帽笠,一手勒住缰绳,骑马掠出二三里,留下一串串长长的马蹄印子。 但被风沙一卷,又很快掩了去。 “弓狗。”领头的人影,冷冷吐出二字。 不多时,一骑佝偻的人影,姿势形如卧犬,从后面缓缓踏来。 “每出一箭,射烂一个水袋。” “无错的话,应当是傍了军功的那帮人,杀了这一波,分去银子,我等去了内城,也是个富贵人。” 叫弓狗的武行,犹豫着转了两圈马,才摘下了背上的弯弓,呼啸着往前奔袭。 风沙越来越烈,荡起的沙尘迷住人眼。 “徐郎,你也喝口水。” 徐牧心事重重,刚要接过水袋,突然间,一支小巧玲珑的箭矢,不知从何处透射而来。 乓的一声,水袋从中炸开。 徐牧惊了惊,急忙拖住姜采薇的手臂,退到马车之后。 乓!又是一个水袋炸开。 “都往马车躲好,收起水袋!”徐牧咬着牙。 这帮该死的,是真要把他们逼上死路。 “东家,有神弓手。”周遵抽出朴刀,语气沉沉。 徐牧从未想过,古人的箭法,有朝一日,居然恐怖如斯。 “东家,这帮人是要渴死我们,后头再动手。” 徐牧何尝不知,抬起头,天色也已经近了黄昏,若是等到日落,四周围暗无天日,敌明我暗,恐怕会更加危险。 何况,还有个该死的神弓手,伺机而动。 “周遵,取个空水袋来。” 周遵急忙照做,拿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水袋,递到徐牧手里。 徐牧沉着脸,抬着手,将水袋从马车后露出。仅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又是一声“乓”,空水袋立即在半空炸开。 这特么开自动瞄准了吧。 徐牧揉着额头,苦思一番,即便隐约判断出了神弓手的位置,但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李小婉,把你的虎牌盾扔过来。” 马车里,抱着头的李小婉,匆忙将那面巨大的虎牌盾,推下了马车。 “司虎,记不记得我讲的,重骑为坦。一手提盾,一手操刀,明白否?” 若换成其他人,可能做不到,但司虎能做到,这天生的扛把子力道,足够单手把虎牌盾耍得飞起。 “牧哥儿,瞧我的。” 徐牧抬起头,冷冷指去方向。 霎时间,司虎双腿夹起马腹,怒吼着提盾操刀,碾着尘沙急急掠去。 “陈盛,挂起马灯,带人绕后厮杀。” 徐牧也动了怒火,他甚至猜得出来,这帮所谓的武行,从一开始就打算沿途劫掠一番。 边关烽火连天,府官贪财贪功,营兵怯弱不战,谁又顾得上,几个平头百姓的生死。 唯有自救。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生来彷徨 “列位同举刀,且记,我等并非是恶人,奈何边关烽火,只取这一回!” 待天色稍暗,十余骑人马,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趁着夜色急急奔马。 按着他们的想法,这时候的庄人车队,因为渴水,差不多要奄奄一息了。 “弓狗怎的还没回?” “那个麻症的小泼才……顾不得了,先杀过去!” 不远的一处沙丘后,司虎将虎牌盾上的几支箭矢拔掉,随即才上了马,往前急奔而去。 沙地上一个昏迷的佝偻男子,不多时,便被吹来的风沙淹了去。 徐牧抬起头,冷冷看着远处的马灯,不时在夜色中急晃,伴随着的,还有陈盛这些人的一声声怒吼。 “徐坊主,你手下的这帮,非池中物啊。”周福心有戚戚。他并不知道,在遇到徐牧之前,陈盛这些人,也不过是望州城里,最普通不过的赶马夫。 一次次的厮杀,才有了如今的胆气。 “这世道要吃人,不想被吃了,只能先把自个的牙齿磨得尖利。” 夜晚的沙尘,在急风的撩拨下,荡得越来越凶。驰骋在沙地上的两边人马,也杀得越来越凶。 喀嚓。 陈盛抬起朴刀,怒斩而下,便将一个错马而过的武行,斩得坠马痛呼。 “风紧扯呼!”武行带头人见着不对,急忙嘶声高喊。 余下的三四骑,仓皇地要往后奔逃,只是还没奔出半里之地,便有遇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横刀立马,冷冷挡住他们的去路。 有个武行试图硬闯,刚勒起缰绳,连短刀都没举,人头便落了地。 余下的二骑武行,自知没有了去路,只能咬了咬牙,提着短刀呼啸杀去。 …… 半个时辰后,夜色苍茫之下,七八骑庄人,终于赶了回来,各自的刀刃上,皆是染着泊泊的血迹。 “东家,都杀了,摸了几把刀,还有些马。” “我等还去看了马车,马车里,哪里还有什么富贵老爷,都被这帮武行,谋财害命了。” “附近二里外的沙坑,还埋着十几具尸体,估计就是那些富贵雇主的。” 徐牧听得沉闷无比,他的猜测没有错,这帮武行,已经彻底沦为了恶人。 “且上车,若有伤者,即刻去涂抹金疮药。” “此地不宜再留,我等便辛苦一些,连夜赶去镇子。” 五列马车,在历经一场祸事之后,二度启程,调了个大头,循着漠南镇的正确方位,继续赶去。 “牧哥儿,我想起了一件事儿,等我一会。” 司虎挠了挠头,急忙策马回奔,不多时,再赶回的时候,马背上已经多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影。 “司虎,这是?” “那射弓的好手,先前射我的时候,并未朝着死穴,反而想射我手脚。” “虎哥儿,所以你没杀他?” 司虎动了动嘴巴,“他是个可怜人。练得这身箭法,了不起的。” 下了马,司虎单手一提,便将一个瘦弱如猴的人影,提到了马车上。 徐牧皱眉看去,即便这几日也算见了大场面,但此时,也忍不住心底一跳。 面前的小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生着一个罗锅驼背,一手枯瘦,一手浮肿。 不知被什么器具剐了一只眼睛,带出一道长疤痕,延伸到了脸颊。 “我听那些武行,喊他弓狗。” “他这模样,确实有些类犬。” 按着司虎所言,这并非是大凶之人。 犹豫了下,徐牧冷静开口,“司虎,先把他绑在车上。若是醒了不听话,你便扔下车。” “牧哥儿,我晓得了。” “捻亮马灯,今夜赶去漠南镇。” 天色将明之时,漠南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过了漠南镇,我等、我等便算离开边关之地。”周福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实则是望州破城的景象,太令人害怕了。 徐牧也难抑脸上的喜色,一路奔波,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徐郎,奴家去买些吃食干粮,再取些水。”姜采薇走来,脆生生地开口。 “徐郎,若有喜欢吃的,奴家一并给你带来。” “采薇姐,理这个登徒子作甚!”李小婉气鼓鼓地下了车,恢复了以前的高傲模样,没等姜采薇回神,已经拖起了手,径直往前走去。 “周遵周洛,去看着夫人。” “东家放心。” 镇子城门口,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富贵老爷,从河州的方向急急赶来,大多的脸面上,都带着后怕的表情。 “陈盛,去寻个客栈吧,今日暂且好好休息一番。” 这一番话,不仅是陈盛这些人,连后头满脸哀怨的三个书生,都惊喜地抬起了头。 徐牧也有些无奈,这一去内城,至少还有老长一段时间,难得遇到镇子,银子又不缺,索性寻个客栈,先好好休整,也能缓一下马,免得真跑死了。 “牧哥儿,他醒了的。” 徐牧怔了怔,回过头来,不多时,便发现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子,睁了眼睛,整个身子艰难趴在马车上,正昂着头,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罗锅,盲眼,双手残疾,哪一种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足够一辈子哀怨的事情。 偏偏面前的小男子,如同不服命数一般,还练成了神弓的好本事。 “我不杀你,且告诉我,你叫什么。”犹豫了下,徐牧拿起一个水袋,拧开,再递到小男子面前。 “无名无姓,他们唤我弓狗。” 咽了口唾液,小男子张开嘴巴,咬住水袋,再用力一扯,便抢脱了徐牧的手,自个咬着昂头,咕噜噜地灌了起来。 司虎有些生气,走来要打两拳,被徐牧一下子拦住。 “生来彷徨,便要做贼子了?” “他们……给了吃的,我想活下去。” 弓狗眼冒浊泪,“小东家且告诉我,我一个废人,无甚的本事,即便射弓,也因为右臂的麻症,每日只能射几箭。你且告诉我,我能做甚!” 徐牧脸色沉默,久久看着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虽然浑浊,但隐隐还有清澈的流光。若真是嗜血狂徒,此时应当是闪闪躲躲的了。 不知觉,徐牧动了招揽的心思。 并非只是可怜,而是弓狗真的有本事,那三个被射爆的水袋,便足以证明。 偏偏庄子里,司虎陈盛这帮,都是不善弓法的莽汉。 “我给你一口饭,以后跟着我。”徐牧平静说道,“日后建了庄子,我会替你去官坊,取牙牌和户籍。” 马车还在摇曳,这位盲了眼的小驼子,垂着头,语气有些哽咽。 “小东家,我生得丑。” “我又不寻花娘,理这个作甚。” “拜、拜见东家,呜呜。” 弓狗全身伏下,重重磕在马车板上。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烽火边关连三月,北归大雁翔云天 缓缓驰行的马车。 七八骑人影,不断忽快忽慢,探查着前方路子的情况。 司虎一边赶着马,偶尔会抬头,看向后方的马车顶。 都不知几日了,那位小驼子,还是孤僻得很,怕吓着女眷和孩子,只裹了一件灰袍,抱着弯弓,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顶上。 风大了,会缩着身子,紧紧把灰袍抱住。 雨大了,接过姜采薇递上的纸伞,会礼貌地说上一句多谢。 “真是个怪人。”司虎嘟嚷了句,索性不再理会,认真地看了眼手里的馒头,大口咬了下去。 徐牧也有些不忍,勾着手,递了碗热水过去。 “多谢东家。”弓狗伏身在马车顶上,双手缓缓接过。 “陈盛,让人加快赶路。” “东家有话,我等加快一些,今夜便到镇子!” …… 河州城,城外的难民嚎啕,不绝于耳。 偏偏在这样的嘈杂里,官坊前有了一桩喜事。 几队营兵开道之后,不多时,一骑全身亮银甲的人影,冷冷踏了过来。 兵部的宣礼老吏,满意地抬起头,抓起手里的卷宗,嘶哑而又闷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着!筒字营校尉赵青云,为破狄将军。” 待老吏宣完礼,一共三门花炮,呼啸着打上天空,惊得城外的那些难民,又是一阵巨大骚乱。 “赵将军勿怪,筒字将军这封号,着实不好听。兵部考虑到赵将军的破狄军功,索性便赐了‘破狄’二字。” “这世上,从此再无筒字营,有的,只是我大纪朝的破狄将军。” 骑在披甲战马上,赵青云闭了闭眼,但随即又马上睁开,迅速伸出手,将自己身上的亮银甲,重新认真理了一遍。 “破狄将军军功卓越,兵部听说之后,更是三道红翎加急,往长阳送去了喜报。陛下见着此等喜报,必然会龙颜大悦。” “赵将军以后的仕途,恐怕要羡煞人了。” “多谢军参。” 下了马,赵青云面沉如水,短短的几天时间,原本清秀的脸庞上,已经蓄起了短须。 “兵部对于赵将军,可是多有厚望。故而,将河州的孝丰营,全权调给赵将军。” 在旁的河州府官,以及校尉鲍周,脸上皆是古怪之色。 “第一个军务,便是希望赵将军,能带兵出城,把压城的难民杀退一些,免得像望州一般,引起了慌乱。当然,多杀一些也是无妨的。” 赵青云站在阳光里,只觉得整个身子,寒意连连。 他想起了,拜别那位小东家时的说话。 “徐坊主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此生之所愿,唯报国安民尔!” 杀难民,充军功,报的什么国。 赵青云微颤身子,再回过头,已经是满脸清冷和萧杀。 …… “东家,刚才有马车跑过,我听了些事情。”林路上,陈盛绕着马回来,语气闷闷。 “什么事情?” “听说河州城那边,已经有营兵和官军,开始杀难民了,杀得难民退去几里,到处都是尸体。” 徐牧皱了皱眉,河州城里的狗府官,估计是怕望州城的悲剧重演,才想着立即杀退难民。 只是这样一来,对于那些难民而言,必定是一场灾难。 “我听说了的,是一位新的将军领兵,这几日都在河州城附近,出出入入,每一轮回城,都带着上千个人头。” “打听到赵青云的消息吗?” “并无,只知道河州城的偏将满了,估计要调去其他的大营。” 不知为何,徐牧松了口气。 “陈盛,先去探路吧。” “东家放心。” 五列马车缓缓往前,遇城镇休息,无城镇便原地扎营,小心值夜。一转眼,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内城边上。 “这便是纪河,我纪人的母河!”周福兴奋地不断挥手。 久在边关,他已经许久不似这般高兴了。 早在靠近之时,徐牧便已经听到,耳膜里滚动的隆隆声。 “我大纪母河,万里奔腾不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壮哉!壮哉啊!” 周福喊着喊着,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呜呜哭了起来。 徐牧很难想象,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突然变得矫情,情绪零碎。 “徐坊主,这是我第一次见纪江,也不知怎的,便有些不痛快了。这纪江还在,我大纪却千疮百孔了。” 徐牧怔了怔,瞬间明白了周福的心事,这分明是民哀国弱,失望之心无以言表。 “徐坊主,无事了。”周福哆嗦着起了身,抹了好几把眼睛,“见笑,徐坊主见笑。” “周掌柜真乃性情中人。”徐牧走前两步,将周福一把扶住。 此刻,对于周福,他并没有任何的讪笑之情,反而是有些动容,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都会顾念家国山河。 这原本便是人之常情。 “徐坊主,你是否也去长阳。” 长阳,即是大纪朝的国都,同时也是整个内城一带,最富庶的城市。 但徐牧并不打算去长阳,他更想去的,反而是另一个临河的城市。 “徐坊主要去汤江?” 汤江,便是徐牧想去的地方,乃是一座造酒大城,据说城外的河水里,一路流淌而过,尽是酒汤的浓郁香气。 “如此,我等只能在前方的岔路口分别了。不过,徐坊主须记得,我到时在长阳开了酒楼,还请速速送酒过来。我周福的酒楼,只用徐坊主的私酒!” 这便是友谊,一路杀出来的友谊。 “长阳离着汤江,也不过一百里之地,徐坊主,你我暂别!”周福拱手抱拳。 徐牧也跟着抱拳。 担心周福一路上出事情,分了一列马车后,另让周洛带着另一个青壮,沿途跟随,等送到了长阳再回返。 “李小婉,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待周福的马车走远,徐牧才转过身。 “登徒子,要你管!” “不好意思,我是东家。” “呸,登徒子东家。” 徐牧揉着额头,“你且说,到底要回哪里,我派人送你们去。” “徐、徐坊主,乃是汤江附近的澄城。”在后头的范谷汪云,齐齐开了口。 李小婉气得瞪眼,“登徒子,你是嫌弃我,想把我赶走!” 徐牧回想了番,发现这三人,除了吃白食之外,确实没有什么优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烂心肠烂肝!” 说不清为什么,李小婉突然红了眼,生气地把头缩回了马车。 姜采薇站在一边,有些无奈,只得上了马车,安慰了李小婉几句。 徐牧见怪不怪,反正这李小婉,官家大小姐的脾气,向来就如此。 “弓狗,你坐稳了。” “行车。” …… “烽火边关连三月,北归大雁翔云天。”醉醺醺的老秀才又醒了过来,爬上马车顶,抱着酒葫芦,和受宠若惊的弓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内城里的“盛世” 沿着纪河往南行,只需要近一百里路,便算入了汤江城。 不比烽火边关,久居富庶内城的人,并无半分忧忡之心,多的是风雅的书生,成堆成群,偶尔灵光乍现,迸出几句一窍不通的诗文。 又有带着奴婢的大户小姐,看上了某个公子,怕失了矜持,只得半步含羞,自诩着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羞怯。 车轱辘无情滚过,即便是官家小姐李小婉,此刻对于面前的景致,也无半点兴趣。 生死一轮,相比起边关的烽火,这内城恬静得有些过分了。 “牧哥儿,你说,若是让那些书生去打仗,会如何?会死么。”司虎有些不满,瓮声瓮气地开口。 “不会死,会掉头跑。”徐牧有些不是滋味,并非是仇富,而是两相比较之下,他突然发现,更喜欢边关的那种萧杀之气。 当然,一切为了生活。入内城,也是迫不得已。 “莫理,往前吧。” 一行人,从边关沾染的萧杀气,还远远没有褪下,与这似是盛世的模样,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类犬不似犬,类人不似人,天生一神物,人犬两难分。” 一个华贵长袍的书生,转过头,待看见马车话。 “徐郎,莫、莫要气婉婉了。” 徐牧有些无语,好好的官家大小姐,怎的就这么爱哭鼻子。 “陈盛,催促后车跟紧一些,再过百里,便到了汤江。” “我徐家酒坊,二月之内,要在汤江城打出大大的名头。” 左右这个大纪朝,若是论蒸馏酒,他是独一家。 徐牧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醉天仙火爆内城一带,该是何等的壮观景象。 不过,入了汤江城之后,徐牧还有一点要小心的。不比边关峥嵘,稳定的内城一带,即便有了公证,估计也不会允许持有太多的铁制武器。 到时,只能充入城中官坊的器库了。 “东家,二月春的人也迁来了。” “河子里。” 徐牧面色微顿,循着河堤往下看,果然,见着一艘八桨江船,高挂白帆。 一个抱着袍袖的人影,正抬起头,也恰好往他看来。 “听周掌柜说过,那位卢坊主,原先的祖籍便是汤江城。” 徐牧眯起眼睛,这果然到哪,都会遇上狗屁倒灶的事情。怪不得了,先前望州城破,不见这位阴险的卢坊主。 “司虎,你力气大,拾几块石头扔下去。” 司虎大笑几声,果真拾了石头,“嘭嘭嘭”扔了几下,那位原先人模人样的卢坊主,吓得抱起了头,往船舱里仓皇跑去。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负心皆是读书人 过了纪江长长的河堤,又驶过一座石桥,便到了汤江城前。 相比起纪江的浩荡,面前的小支流,多了几分恬静的味道,流淌而过的河水,如同传言里的一样,偶尔会散出酒汤的香气。 “东家,好多酿酒坊子。” 徐牧抬头看去,仅目光所及,便是七八个临岸的酒坊,不时有庄人扛着粮袋,大步走入酿酒屋里。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以后醉天仙要打出名头,难免会与这些酒坊庄子,产生利益纠葛,继而变成分外眼红的仇人。 收回目光,徐牧并未有任何犹豫,催促着马车,继续往汤江城里驶去。 “登徒子,送我们回家!”李小婉鼓着脸,不依不饶地开口。 徐牧怔了怔,才想起这一茬,犹豫了下,便让陈盛另带一人,先送李小婉三个,回附近的澄城。 “你不相送?” “我为何要送?给银子办事,幸好天公保佑,把你们三位祖宗,安全送回了内城。” 李小婉愣了一下,似乎也找不出能杀回去的理由。 “莫不是故人?来日还能一起喝喝茶,吃吃酒。” “恕不高攀。” 徐牧拱了拱手,或许在以后,他不会再与这位官家小姐,有任何交集。 除非是狄人杀来内城一带,逃命之下,指不定会碰个头。 李小婉眼色黯然,立在马车上,许久,不再说一句话,沉默地跳下马车,静静往前走去。 “婉婉。”姜采薇看着不对,急忙也跟着下了车,相送百步之外。 有江风吹过,立在江岸上的李小婉,转过了头,眼睛红肿红肿。 “婉婉,澄城离着汤江也不远,徐郎说笑的,以后欢迎你来。” “采薇姐,我们换一换,好不好。”一句吐出,李小婉哭出了声音。 姜采薇怔了怔,“婉婉,换什么。” “换、换……” 终究没有说出口,李小婉收回了声音,抬起头,遥遥看了车队一眼。 望州,河州,漠南镇……骑马,背刀,虎牌盾。 她是个官家小姐,若无此行,该是循序渐进的富贵生活,过个两年,再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个不错的年轻新贵。 “替我转告徐坊主,此一行,万分感谢。” “婉婉,别生气。” 李小婉摇了摇头,“一场同行,过了岔口,该有各自的去处。” 没等姜采薇再说,李小婉的身影,已经被黄昏的余晖淹没,直至与天色辉映,越来越远。 “陈盛,快去。” “夫人,晓得的。” 陈盛点了一声,率先奔马而去,随着李小婉的身影,缓缓慢行。 “徐兄,我与范兄汪兄都说好了,今年一起去澄城书院,一番苦读。你且问他们,都说我今年有机会高中。” 尤文才站在徐牧的马车前,喋喋不休。 “你要去便去,我原本没打算拦你。”徐牧有些好笑,他可不相信尤文才的性情,会有什么寒窗苦读,不好,她为何会这样。” “那便不说了,等入了汤江,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司虎,行车吧。” 一场拜别,多多少少会有失落的小情绪,萦绕在各人的心头。黄昏铺下江面,不多时,被粼粼水波悄悄推走。 暗色的天幕如约而至。 城门口,叼着酒糟的野狗,被守城的懒散官军逗了几番,便撂起狗腿,狂奔去了二三里。 “哪儿来的?” “边关望州,避祸迁入内城。” 徐牧下了马车,捏了几两银子,送到官军手里。 “尔等有些急了,我大纪天兵下凡,只需多一些时间,必能克复失地。” 徐牧沉默一笑。 “且去,入了城,往前行十里右转去官坊,取好牙牌。”官军见着徐牧无趣,懒得再理会,留下一句,转身走了回去。 “用不了多久,我大纪便起兵势,杀入北狄,扬我天朝国威,哈哈哈。” 倨傲的声音飘入晚风中,马车上,徐牧面容不变,只当成了一场狗屁不通的笑话。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落户汤江城 夜色渐深,官坊的门子,早已经谢客。 莫得办法,徐牧只能带着一行人,寻了个大棚客栈,住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才起身往官坊走去。 “把弯刀都带上,还有李小婉的虎牌盾,那些弯弓和短刀。” 入了内城,徐牧不用想都知道,太多的铁制武器留着,被人捅到官坊,即便有公证,也定然会出问题,索性自个交出去,说不定还能换些好处。 “从望州活下来,都是不容易的人。”登记的老官差同出一辙,亦是一副老朽的模样,握笔的手微微颤着。 “公证且一起拿来。” 徐牧从旁边,递去了一小摞厚厚的卷宗。 “不少的。” “我且瞧瞧,十把弯刀,五柄弯弓……” 徐牧转过头,环顾着官坊周围的景象,比起边关,内城一带,即便一样是官坊,却砌着两尊睥睨四方的石狮子。 莫名的,徐牧又想起那位以身殉国的望州老官差。 “武器充入国库,乃是国事,每一位纪人之责,拢共算你十两银子。” “多谢官爷。” 徐牧没有任何不满,这些武器留在手上,只能是祸害,当初拼命收拢武器,是身处边关无可奈何,但来了汤江城,短时之内,应当不会有什么抢庄的事情了。 “你要取的牙牌,共十七枚,需花费四十三两。另外,你想迁的两份户籍,边关尚在打仗,只能另等时间。” “来,且把姓名都写上。” 徐牧歪歪扭扭地抓着毛笔,写到最后一个,官坊老吏皱起了眉头。 “这世人无人姓弓,还有这‘弓狗’,是甚名字,得重取一个。” 徐牧回过头,便发现弓狗坐在马车顶上,面容里满是失落。 或许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便经历过,无姓之人,且貌丑残疾,向来是不讨喜。 “今日起,他同我姓,便姓徐。” “等同于族弟,我赐他一名,通告官爷,牙牌上便写徐长弓。” “且写。”老吏并无太大反应,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外面十余步外,弓狗跪在马车顶,将头缩在灰袍里,忍着嘶哑的哭声,不断拼命叩着头。 生来彷徨,他无名无姓,如丧家犬为了抢食,终日劳碌奔波。 直至遇到了面前的小东家。 “这便是汤江城附近的空地,既然要开酒坊,你便择选一处。” 拿起卷宗,徐牧认真看了一番,发现都是些不算太好的地方,远离街市,远离市井聚居地,唯一的好处,便是都在汤江岸边,取水肯定是没问题。 犹豫了下,左右也没什么差别,徐牧点了一处离渡口较近的。 老吏拿过卷宗,也懒得多说一下信息。 “三百两银子,你交了银子,我便会给你地契公证。” 三百两!遥想当初在望州,偌大的一个老马场,也只不过八十两,还附赠武器。 徐牧身上,拢共不到五百两银子,先前军功换的三百两,李小婉三人的酬金二百两,再加上以前剩下来的,但这一路迁徙,已经花去了小半。 即便是贵,徐牧眼下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离开汤江吧,估计内城一带,都几乎是这等价格。 腐朽的大纪朝,用一把无形的刀,将人割肉放血。 “这便是地契公证。” 官坊老吏很满意徐牧的表现,递了公证,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 “徐坊主是外乡人,小心一些,本地大户的脾气都不好。” 本地大户,只能是那些酿酒传承的老商号了,醉天仙要崛起,和这些大户之前,定然免不了利益纠葛。 告辞了声,徐牧重新坐上马车,带着最后的十几个庄人,往渡口附近的空地驶去。 “东家,我都看过了。”周遵骑着马,从后绕着赶来,没了弯刀,只能孤零零地背着铁弓,乍看之下,似是失了几分莽气。 “到时候若要送私酒,西城门坊市拥堵,只能从东城门多绕二十里,不甚方便。” 这番话,徐牧并无意外,好的位置,早些都会让人占去。 “汤江城的情况,摸清楚了没?” 周遵点点头,“摸了一些,除了些小杂户,余下的拢共是四大户,祖上都往皇宫献过贡酒,在汤江城权势都不小。” “四大户有无姓卢的?” “似是有一家。” 徐牧皱紧眉头,这并非是一个好消息。 但这没办法,醉天仙要打出名头,内城一带,汤江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大多的酒楼掌柜,也只会来汤江城里选酒。 每月的月头,连着三日,都是汤江城久负盛名的酒市。 要造私酒,积攒资源,无疑,汤江城是最好的选择。 离开官坊大街,已然是日上三竿,让周遵去买了几屉包子馒头,就着热水,一行人在车上闷头吃着,当真有几分落魄难民的光景。 多的是那些优越感横生的路人,不断回头嗤笑。 徐牧也不介意,将最后一口馒头放入嘴里,才催促司虎驾起马车,往汤江城小渡口的方向驶去。 “东家,我见着了,便是那个破庄子。” 约行了大半个时辰,周遵绕马而回,兴奋地开口。 按着地契上的记载,这庄子先前也是个老酒坊,不知怎的,生意一下子做不下去,举家搬迁了。 “酒缸子,大灶……还有上百个空坛,东家,这些东西似都是八成新的,那先前的主人怎的都不要了。” “或许有急事,要赶回乡了。” 徐牧心头,蓦的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汤江城里,有老商号四大户,定然会想办法,把整个汤江的私酒都垄断。 听话的,让你喝口凉汤。不听话的,只能摁死了。 “咦,这庄子里,怎的好像还有人?” 徐牧怔了怔,抬起头往前一看,发现不知从哪儿,冷冷走出了十余条大汉。 每个大汉腰间,都别着一根短哨棍。 “这……他娘的又是棍夫,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司虎语气好笑。 徐牧坐在马车上,往前扫了几眼,也微微有些无语。大纪棍夫三百万,真是到哪儿,都能碰到这种刍狗棍夫。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小东家的野望 “新来的小东家吧?”为首的一个老棍夫,一边说话一边吸着鼻子,捣鼓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冷冷的话。 “我等便在这里,帮你守了大半天的庄子,怎的,不给点雇工费么?” 徐牧和司虎相视一笑。 这等讹人的骚操作,他们可太明白了。 “笑甚!”老棍夫气急,“若是不给银子,我等今夜,便一把火烧了你的庄子。” “牧哥儿,让我去吧,我许久不打架了。”司虎垂着脸,哀求得紧。 “东家,我等也去!” 陈盛和周洛各带了些人,眼下还没回来,只剩周遵三个,脸上却毫无半点怯意。 都是在边关,用刀杀敌的吊卵好汉,胆气已经练出来,和面前的这些棍夫,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马车话。”被司虎扛着的老棍夫,在半空胡乱蹬着腿。 “怎的?就凭你去年一年,拢共杀了八个人?”徐牧声音发笑,哪怕摁死一窝蚂蚁,放到棍夫嘴里,也敢说灭了十万大军。 他可是太了解了。 “小东家,我兜里尚有二钱银子,你且拿去,放了我如何。” “呜呜,小东家,我今年六十有四,家中有三个痴儿,都等着我找食来喂。” “吾妻又患偏头,日日只能复煎药渣。” 徐牧听得一头黑线,“带我去找你家堂主,自然会放你。” “你找堂主?” “不可么?” “可、可!”老棍夫眼睛里,闪过狡黠的精光。 “小东家,你直去二条街,再拐入左头的巷子,便寻见我家堂主了。” 徐牧没有半分迟疑,循着老棍夫的方向,和司虎一道,沉沉踏步而去。 转眼间便入了窄巷,两头刨着墙的野狗,见有人来,刚要吠上几声,被司虎鼓起眼睛一瞪,居然夹着尾巴,匆匆翻了墙头跳走。 “小东家,你往前再走百步。”老棍夫露出了笑容。 今日刚好是堂会,原本还想讹了银子赶回,却不曾想踢了铁板。 但铁板又如何,堂口上多的是打浑架的好汉。 “司虎,把人放下来。” 司虎闷闷地应了一声,直接将肩膀上扛着的老棍夫,一下子丢在了地上。 痛得老棍夫龇牙咧嘴,挣扎起起身,撒了腿便往前跑。 不多时,巷子两头,响起了打哨的声音。 闷沉的脚步,声声入耳。 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巷子的两头出口,尽是堵满了一个个的棍夫,手里尽皆握着哨棍。 为首的一个黑脸糙汉,只穿了一件褂衫,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徐牧两人。 “黑夫哥,便是他俩!小渡口那头刚来的小东家,银子不给,还打人。” 老棍夫怒不可遏,自觉面前的阵势,徐牧是没法子逃脱了。若是他细想一番,便会大吃一惊,若徐牧没有本事,又如何敢走入这等堂口。 “你是堂主?”徐牧抬起头,淡淡一笑。 叫黑夫的大汉,面容微沉,“嘴大莫吞天,好汉是来杀场子的?” 杀场子,即是踢馆,放在棍夫们的黑话里,等同于抢食的意思,双方会不死不休。 “不是,来拜堂口。”徐牧语气依旧平静。 黑夫皱了皱眉,抬了抬手,让堵在两头的人,缓缓退去几步。 “你拜堂口,带的是什么生意。” 内城附近一带,属汤江城最为特殊,以酿酒业为生,偏偏城里的四大户,都各有护院家丁。不管黑事白事,都杜绝棍夫插手。 所以,汤江棍夫们的活路,这些年越来越难。 “我造私酒。”徐牧踌躇了下开口。 “小东家,整个汤江城都造私酒。” 摇了摇头,徐牧并无半分被打断的不悦,“我造的私酒,日后必然会大销。每一坛,分半钱银子给列位。” “半钱银子?上月,四大户加在一起,也不过卖了二千坛。那岂不是说,你卖了二千坛,我等便能分一百两了?” 在场的棍夫,都哄然大笑。 没有人相信,一个外来客能在汤江城里,虎口捞食。 “不止一百两,我的生意会越做越大。我只需列位在小渡口一带,撑我的庄子。” 徐牧还是语气不变,慢慢站起了身。 说实话,虽然穿越而来便是棍夫,但他并不喜欢这等营生。但没法子,要想从四大户手里抢食,只能善用一切力量。 “在汤江城,我徐牧的酒坊庄子,要把四大户的老牌子打烂。”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平安喜乐” 黑夫抱着哨棍,立在窄巷里,脸色有些踌躇。 面前的这位小东家,好似个狂徒一般,说着大言不惭的话。 “有无月贡?”黑夫凝声发问。 “无。”徐牧淡淡一笑,与这些棍夫谈和,很重要的一点,是不想这些棍夫,在他的地盘上生事。当然,如果能帮忙撑住酒坊,那就更好了。 不过,比起边关马拐子杀人放火的那一帮,眼前的这伙棍夫,算是比较典型的市井小徒了。 “既然寻了你们,便不会让你们白忙活。不瞒列位,没造私酒之前,我也曾是边关棍夫,今日见了列位哥儿,亲切得紧。” “此一份茶酒钱,算碰面礼。” 徐牧没有矫情,从怀里掏了十两的银袋,丢到黑夫手里。 这世道,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为了活下去,只能拼尽全力。 “谢、谢小东家。”接过银子,黑夫脸色狂喜。 至少有两年时间,他都不曾捧过这么重的银子了。 “莫谢,且记住我的话。司虎,打个掌。” 临走出巷子,听到徐牧的话,司虎举起拳头,重重崩在窄巷的墙壁上。 末了,才踏开大步往前。 约是几息时间,轰隆隆,被司虎崩过的墙壁,蓦然倒塌。 立在两边的棍夫,皆是吸了一口凉气。 …… 走回庄子,已经是堪堪午时。 似是得心应手,才一会的时间,在周遵等人的操持之下,原本不堪入目的庄子,此刻,已经换了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 “东家回来了。” 十余个人满脸喜色,还有妇人打了两碗茶水,递给徐牧和司虎。 “刚觉得渴。” 喝完茶水,徐牧抹了抹脸,认真环顾起老酒坊的模样。 比起先前的四通路老马场,眼前的庄子,约莫小了三四倍,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 庆幸的是,外头围拢的土坯墙,大多是完好的,即便要重新修葺,也花不上什么时间。 余下的,酒坊的各种布置都有,顶多是到时候,再建一个蒸馏的大屋。 “东家,你随我来。”周遵神秘一笑。 “莫非是藏了宝箱?被你刨出来了?” “哪儿有的这等好事……东家见了,定然会高兴。” 跟在周遵后面,走过庄子后的木板路,不多时,便走到了河子的岸边。 庆幸这年头没有什么塑料废气污染,汤江的水面,清澈得能映照出额头的渗汗。 不远处便是渡口,隐约还看得见不少百姓,焦急地立在岸边,等着艄公下一轮的往返。 一株又一株的水柳,鲜嫩欲滴,随风摆动婀娜的身姿,引得不少书生踏足,啧啧高评。 打扮俏丽的大姑娘小媳妇,偶尔会停下脚步,半蹲下身子,拿出木梳子,对着清澈的江面,哼着曲儿梳头。 若是不知边关的烽火,早些穿越来此,徐牧一定会认为,这大纪朝,当真是平安喜乐的盛世。 只可惜,这皆是假象。 “东家,你往下看呐。” “船,是我等的船!先前那位老坊主留下的。” 徐牧顿了顿,目光垂下,果然,在庄子下的江面,停靠着一艘四桨的江船,不算大,但总归是一场惊喜。日后往返汤江两岸,也不用去渡口等艄公了。 “牧哥儿!好漂亮啊!” 顺着司虎的呼叫,徐牧抬起了头,也不由得心神一荡。 离着他们不远的江面,一艘大大的坊船,正拖着一尾微微起伏的白浪,缓缓顺着江面驶来。 二三个含羞待放的花魁女子,一手执花伞,一手抱春扇,立在甲板上,翩翩起舞。 沿途两岸,多的是献诗献花的富贵公子,追着坊船呼喊。 “这便是大纪朝的盛世。” 徐牧心底有些发涩,眼前浮现出那一日的望州城破,狼烟熏黑了天空,飞矢交织成箭网,筒字营赴死殉国,几十万百姓抱头痛哭。 “船顾好,不然腿给你打断。” 周遵怔了怔,远不知自个的小东家,为何会突然不高兴,只得急忙点头,跃下了船,连着绑了三根船桩。 直至黄昏,一帮人齐心协力之下,才堪堪把庄子清理干净。 “采薇,我们还有多少银子?”喘了口气,徐牧艰难坐在椅子上。原主人的这具身体,当初该有多废,若非是近段时间玩命了一把,估计连多走几步路都够呛。 “徐郎,大概还有一百五十两。”姜采薇翻开账册,继续开口,“明日购置物件,也需二三十两。” 徐牧有些愁苦,看来是不能再耗下去,坐吃山空老来哭,眼下的这一大帮子的人,还要跟着他讨生活。 “徐郎,奴家和莲嫂她们都商量过了……城里的布庄在收绣娟,我也可以接一些。” 徐牧顿了顿,不知怎么了,又想起当初在望州城,小婢妻可怜兮兮的模样。 若是有一日生活所迫,姜采薇又去打柴卖柴,帮工洗衣,他大抵会用巴掌,自个将脸抽烂。 “不用,好生留在庄子里。赚银子的事情,自有为夫去操持。” 为夫。 不知不觉,就这么脱了口。 徐牧咳了两声,莫名地心底涌起一股放松,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被迫捆在一起,和小婢妻两个人,即便表面上相敬如宾,但实则心底都有压抑的心事。 “奴、奴家听徐郎的。”姜采薇面色微红,也突然有些后怕,若是当时嫁给的是另一个望州棍夫,估计现在早已经陷身清馆了。 “东家,我等回来了!” “东家!” 此时,外头传来了陈盛等人的消息。等徐牧走出一看,发现护送的五条大汉,尽皆回了庄子里。 “莲嫂,去准备些好的吃食。” 莲嫂,即是陈盛的妻子,喜娘留在河州那边,厨房的事情,便暂时都交由她负责。 “东家放心,我这就上街买卤肉。” “牧哥儿,我也去搬酒坛子。” 随车的,还剩下几坛醉天仙,司虎已经惦记许久了。 “搬吧,把弓狗和老秀才也喊下来。”徐牧笑着,看着面前的二十余道人影,有老有幼,有男有女,皆随着他一路从望州,杀到了内城。 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且饮,今夜一醉方休。” “与东家共饮。” 桐籽油灯映照下,庄子里,二十余道人影,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风雨乍起 汤江城。 富饶的西城坊市。觥筹交错的酒楼。 七八个花娘,战战兢兢地穿梭其中,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场中的人。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人厌憎了。 “不甚好看!”一个中年瘦汉,冷冷将面前的花娘推翻。 花娘痛呼出声,昂起泪雨梨花的脸庞,倚仗七分美貌,想惹生气的恩客,好生怜惜一番。 却不料,又是两记巴掌,狠狠地抽了下来。 这一会,被抽得满脸浮肿的花娘,才战战兢兢地躬着身子,往后狼狈退去。 “三叔还在生气。”瘦汉对面,是另一个面色白净的青年公子,头发以玉簪束起,刀削眉,挺鼻梁。仅淡淡一坐,便有“孤云雪霜姿”的儒雅之感。 “你不懂,那个新来的小渡口东家,乃是我的大仇之人。”卢元喋喋不休,连着喝了两杯酒,才稍稍缓了气色。 “先前在望州,便是他抢了我的酒铺生意。此乃阴魂不散,又跟着到了汤江城。” “子钟,你得帮三叔啊。” 小公子笑了笑,“三叔,切莫着急。你细细说来,我自然会有法子。” 卢元听着,脸色顿喜。面前的这位卢子钟,可是汤江卢家钦定的下一任家主,才学之名传遍内城一带。据说,连城里的府官,都亲自登门,想聘作官坊幕僚。 “子钟,三叔便倚仗你了。须知,若是这小渡口东家起了势,我汤江卢家,一样会被波及。” “三叔,且说。” …… 清晨的曦光,从酒坊后的江面铺下。在江岸边站了许久的徐牧,才缓缓转过身子,往庄子里走去。 “东家,木屋也搭好了。” 木屋,即是蒸馏所用的屋子,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若是被外人将技术偷了去,交给四大户,这酒坊庄子,基本也可以关门了。 “做的不错。” 这两日时间,陈盛这帮人,可谓是不辞劳苦,短时之内,便把酒坊庄子整理好了。 “司虎呢?” “虎哥儿去买酒缸了,还没回呢。” “陈盛,带二人去套车,和我出城收粮。” 万事俱备,不能再耗下去。更无奈的是,再过十余天的时间,便是每月一轮的酒市。 误了时间,错过那些酒楼掌柜的挑酒,只怕以后会越来越难。 即便是收粮,也要去远些的地方,临近汤江城的粮行农庄,估计都有主了。 “采薇,司虎回来后,便告诉他,这几日莫要再出外乱走。” 并非是徐牧过于谨慎,而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汤江城,那位卢坊主迟早会对他们发难。 这怎么着也算大仇了。 “徐郎,奴家晓得。”姜采薇立在庄门,末了又补上一句。 “徐郎,若碰到祸事,便先跑远。” 徐牧点了点头,待陈盛把马车套上,一行四人,外带二匹狄马,取了朴刀和铁弓,径直往东边城门急奔而去。 “东家,我等去哪儿收粮?” “若不然,去澄城如何?那李小婉是官家小姐,也算朋友一场,我等去了,她自然会帮忙。” “不去。”坐在马车上,徐牧言简意赅,好不容易才摆脱三个祖宗,他可不想又牵扯进去。 再者,澄城并非产粮之地,顶多是有几家粮行,去那里作甚。 “去丰城。” 马车调了个大头,沿着平坦的官道,继续往前,等到了丰城附近,已然是天色昏黑。 不多时,又有刚入夏的急雨,如村妇筛豆子般,哗啦啦地漂落整个世界。 汤江城西坊。 司虎从一家小酒肆里探出了头,笑说了两句,似是找到了晚归的理由,喜得又捧起面前的酒碗,与对桌的人碰了一个,随即一饮而尽。 “我讲过了的,你我一见如故。这一日,便不醉不归。” 捻着一枚花生米,司虎瓮声瓮气地开口。 在他的对面,同样是一个络腮胡的巨汉,豪爽笑了两番,便又举起了酒碗。 两人相识于今日午时,在西坊遇到恶霸欺侮路人,便齐齐出手,英雄惜英雄,才有了这一场相见欢的酒宴。 “与虎哥儿一样,我生平也最见不得恶霸之人,但凡再遇见,便再打,直至人间太平。” 司虎脸色涨红,那一句“直至人间太平”,听得他又倒满了酒碗,拱手高敬。 直至雨稍停,司虎才摇晃地起了身子,与络腮胡另约了时间,才踉踉跄跄地赶回酒坊。 走入雨幕中的司虎,并没有看到,在他的后脚,四五人拥着一个年轻公子走入了酒肆。 “如何?” “卢公子,确是一个莽汉,能逼杀。”络腮胡巨汉的脸庞,堆上狰狞的神色。 “二日之内,能否成功。” 巨汉垂头思考了番,才冷冷吐出一字。 “能。” …… 丰城客栈,夜雨连天的声音,吵得人越发焦躁。 “东家,马被捅了。”陈盛的声音,从外面急急传来。 徐牧惊了惊,迅速披上衣服,冒着雨幕,匆匆跑去客栈的马棚。 两匹狄马,尽倒在了血泊中。 客栈的小伙计哭丧着脸,手里的油脂灯笼吓得掉在地上,被风雨一卷,拖着湿漉的积水,“哐哐哐”地吹到远处。 徐牧冷着脸,迅速去查看了两匹狄马的伤势。 当初好不容易杀退北狄人,才把五匹狄马带回内城,原想着繁衍一番。现在倒好,一下被捅了两匹。 “东家,那头花色母马,死、死了的。”陈盛红着眼睛,无比自责,“先前我只走远了一些,一回来,马就被捅了。” “先去请兽医来。” “东家,我这就去。”一个青壮开口,冒着雨便往前狂奔。 徐牧颤着手,抚在那头花色母马上,从望州一路到内城,多少大阵仗都没死,反而这般憋屈地死去。 “这位小东家,我家掌柜说了,可赔付你一半的银子,赔五两。” “滚。”徐牧咬着牙,在风雨中站起身子。 客栈小伙计,吓得往后跑开。 “东家,若知道是谁,我等便杀过去。”陈盛抹了一把脸,将朴刀抱在胸前。 后头的另一个青壮,也满脸怒意地走近,摘下背上的铁弓。 边关几轮生死,如他们,已经不屑于说什么“报官”之类的话,吊卵的好汉,手里的刀,便是最公正的道理。 徐牧闭了闭眼,沉沉地摇头。 并非是怯弱,若真是复仇雪恨,最好的结果,他只能带着这帮庄人去落草为寇了。 他不想如此。 即便是乱世之犬,也得努力活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逼杀 请了兽医,费了大半夜的功夫,才将另一匹重伤的狄马,抢救回来。 怕又出事情,徐牧只得留了一人,随身守着狄马,只等伤势稍好,再送回汤江。 “东家,天亮了。”陈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声音发哑。 丰城上的风雨还未散去,隐有几分萧杀之意。 徐牧抬头看天,有些想不通,这捅马的意思何在,除了能堵他们两天,这粮食,迟早还是要收的。 四大户再权势,总不能手眼通天,遮住整个内城。 “陈盛,你去丰城里打听一下,附近粮行的价钱。” “东家放心。” 收起刀,陈盛叹了口气,转身披了蓑衣,匆匆奔走出去。 天上落雨,河里汇积。 汤江城里汤江河,早已经拔高了一个水位。 又是一日夜色沉沉,忙活完庄子里的活计,司虎才匆忙奔来西坊,顾不得收上蓑衣,便急急抬起目光。 待看到坐在酒肆角落里的人影,才豪爽地笑了两声。 “虎哥儿,我明日便要远行。”酒过三巡,络腮胡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汤江,与虎哥儿吃酒了。” 司虎也脸色闷闷,生平除了跟着徐牧之外,他很少交朋友。大多人都欺他憨傻,只有面前的这一位,与他相谈甚欢,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虎哥儿,这一去,便是山河万里。不若,我等结为义兄弟如何?”络腮胡拔着筷子,笑着开口。 “这事……要问问牧哥儿,他是我兄长的。” “无事,若我这一趟不死,定然回来寻你。”络腮胡取了蓑衣,有些闷闷地起身。 “虎哥儿,银子我付了许多,这半月你来酒肆喝酒,他们不敢收银子的。” 司虎并非是想喝酒,好酒庄子里有的是,难得的,是面前的朋友。 “那便……结交罢。” 络腮胡放下蓑衣,朗声大笑,抓着司虎的手,又让店家取了炉香和鸡头血,便迫不及待地拜了起来。 “虎哥儿,你且跟着我喊。” “天公在上,地母在下,我魏春与司虎,二人结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走出酒肆,司虎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沉,步子越来越晃。从西坊走回小渡口,足足还有二里路。 风雨漫天,墙洞里的野狗,不时凄声大吠。 他走得很慢,好几次摔倒在泥水里,挣扎了下,又急忙爬起来。 街路边的一间清馆,二楼上的楼栏,几道不紧不慢的人影,沿着铺了花毯的步道,循着司虎的身影,步步往前。 “公子为何不直接杀人。”一个撑着油纸伞的护院,小声开口。 卢子钟转了头,声音发笑。 “你不懂,我若这般杀了他,官坊那边,终究会有些生气。我大纪盛世,当街杀人是不对的。莫要忘了,那位渡口东家,似是识得一个边关小将军的。” “且看着,本公子如何逼杀这个莽夫。” “那位得罪我卢家的小东家,回了汤江,也只能帮着收尸了。” “公子妙计。”在旁的几个护院,皆是谄媚开口。 “我只是闲得慌,清馆戏苑都逛腻了,活该那位小东家,撞到我的兴头上。这莽夫死了,那一位小东家,该没有倚靠了吧。” 长长的街路,司虎摇摇晃晃地走着,脑子越发眩晕,顿了顿,嘴巴里呕出几口血,随即捂着肚腹,痛苦地半蹲在泥水里。 “公子,他要晕了。” 卢子钟似笑非笑,“去,请两个巡街的官儿来。” “吾腹中万般妙计,文能登殿,武能定山,这一出好戏,便算献给四大户的薄礼。” …… 嘭。 一桶发冻的老井水,将司虎整个浇醒。 咳了两口血,司虎恼怒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身陷在一处大牢之中。 “虎、虎哥儿。” 牢房旁边,一个浑身披血的人影,正艰难地爬过来,爬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司虎看去,蓦然眼睛鼓了起来,这血人是刚结拜的义兄魏春。 “虎哥儿,他们冤我,说我是什么江洋大盗。但我哪儿是,虎哥儿你知道的。” “虎哥儿,你要替我作保啊。” “怎敢的!怎敢的!”司虎挠着头皮,挠出了阵阵血花。 “虎哥儿,昨夜我们还一起吃酒……等会官差一来,你务必要替我作保,否则我便活不得了。” “我自然替你作保。” 司虎咬着牙,心头恨意滔天,巴不得撞翻牢栏,便杀出去。 “喂,若不放人,我便破牢了!” “爷真要杀场子了!” 偌大的地牢,响起司虎的声声怒吼。 …… “莽夫。” 立在地牢之外,卢子钟淡淡吐出二字。 雨天微凉,有服侍的花娘,替他披上一件华贵的大氅。 “卢公子,这般费心费力,到最后,当真还要公审?我听说,那位小东家也是识人的,有个边关将军,与他熟络得很。” “这些东西你都能知道,本公子自然也查得到。”卢子钟笑了笑,“这便是要公审的原因之一,我们不杀他,他是自尽而死,如何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那个莽夫自尽?”面前的一个老吏,终于脸色微变。 “有何不可。杀人不用刀,乃是妙计尔。” “且去,多请些乡绅百姓来,既然是公审,那便要公证一些。” “若是那位小东家回来……” “他回不来,阻马了,估摸着现在还在收粮吧。啧啧,刚收完粮,还得回来收尸,收获颇丰啊。” 言罢,卢子钟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冷冷往地牢外走去。 …… 连天大雨,浸了整个丰城。 “东家,那些粮行,一袋米粮要五十两。”陈盛怒气冲冲地踏入客栈,来不及解下蓑衣,便立即沉沉开口。 徐牧怒极反笑,这一出何其相像,和当时在望州,第一次收粮,同出一辙。 哪怕多跑了上百里路,还是被摆了一道。 “东家,定然是四大户的手段。” “过了丰城,有许多镇子和农庄,应当能收到粮。” 徐牧皱住眉头,只觉得哪里不对,先是捅马,然后又是粮行坐地起价。这模样,似是要拖着他的脚步一般。 “东家?”陈盛脸色焦急,这要是再拖下去,即便再过两天,也无法返程。 徐牧沉默回了神,并未立即答话。抬起来头,冷冷凝望着汤江城的方向。 远景一片模糊,笼罩在暗沉沉的雨幕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重义莽夫 雨水泼湿了庄子外的土墙,浸得墙下的鼠洞,不时有浑身湿漉的老鼠,沿着墙壁艰难攀爬。 嘭嘭。 几声闷重的脚步声,吓得四五只老鼠,仓皇四散。 “夫人,找到了!”周遵脸色涨红,声音发沉。 “虎哥儿被官差拿了!” 姜采薇手里的账册,一下子掉在地上。 “怎的……会惹了官差。” “听说抓了一个江洋大盗,虎哥儿帮那大盗作了保。眼下,准备要公审了。” “周遵,把人都喊上。”姜采薇脸色发白,想了想,又转身走回屋子,打开包袱,把那把老柴刀用麻布裹了,抱在怀里。 …… 公审的地方,在官坊前的街路上,即便是下雨,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不多时,先是魏春被押了出来,整个被按在地上。 然后是司虎,由两个官差推着,冷冷走了上来。 卢子钟面露微笑,在老吏的谦让下,直接坐到了主位。在旁边,除了酒铺主卢元,亦有四大户的不少族中管事,皆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今日刚好得闲,被邀来做公审的公证人,不胜荣幸。” “二位官爷,且给那位好汉松绑。”卢子钟顿了顿,指着司虎平静开口。 两个官差错愕了下,解开了司虎的麻绳。 “好汉,与你无关,我等审的是江洋大盗,你可以走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卢子钟笑道。 这天下间的所有莽夫,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又憨又傻。 “我不走。”司虎立在雨中,抹去脸上的雨水。 “为何不走。” “你们冤人。” “他是江洋大盗。” “不是,他是与我吃酒的好汉。” “你要作保?” “是又如何!” 卢子钟面无表情地起了身,将身上的大氅,冷冷松了下来。 围观的人,皆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地上的彭春,不时抬起满脸是血的脑袋,看向站着的司虎。 “虎哥儿放心,我是冤枉的,他们抓错了人。” “我信你,一起吃酒之时,你便不似那般的恶人。”司虎掷地有声。 在望州城的时候,他活得很简单,跟着徐牧做棍夫,有银子便吃肉,没银子了便吃糊糊。 打浑架第一个冲,打输了也不跑,等拐子堂的人跑了个干净,自个再奄奄一息地逃走。 “牧哥儿说,世上无我这般人,我叫司虎,望州的老虎。” 大雨还在下,浸湿了整条街路。 “是条好汉。”卢子钟抱着袍袖,冷冷走前几步。 “吾身为公证人,自当为民请命。此等天人共愤的贼子,并无冤枉。” 顿住声音,卢子钟再度抬头,半眯眼睛看向司虎。 “若有冤枉,我卢子钟以刀割腹,以作谢罪。” 在场观望的人,皆是脸色大惊,不少捂着脸不敢看的姑娘,听到这番话后,都禁不住鼓掌起来。 “你口口声声要替他作保,可敢与我一赌。” 司虎微微顿愕,脑子还没转开。 地上的魏春,已经嘶着声音,犹如泣血般悲惨。 “虎哥儿,你懂我的,此乃冤杀,我等这两日,都在一起吃酒,虎哥儿!” “渡口那边酒坊的人?啧,不若便退回去,回去跟你东家哭个情,莫胡闹了。” “听说是边关来的人,还以为有几分好胆,莫不想是看错了。”四大户的几个管事人,也冷笑开口。 “若不敢,便像野犬一般,夹着尾巴退开。”卢元也匆忙起身,跟着喝喊。作为望州二月春老酒铺的坊主,他比在场的都清楚,面前的巨汉对于那位小东家而言,有怎样的重量。 司虎咬牙站在街路上,看了看地上的魏春,又看了看面前的卢子钟,蓦然就开了口。 “好,我与你赌!你务必要公正!若兄长魏春是大盗,我司虎也用刀割腹,给列位谢罪——” “好!” 司虎的声音刚落,卢子钟已经笑了起来。 “各位街坊都听清了,我等在赌命,若是我冤了人,便割腹谢罪,谁也不要拦,算我卢子钟白死。” “若好汉猜错了?” 转过头,卢子钟饶有兴致地继续开口。 “算我司虎白死,与他人无关!” “取二把刀。” 两个官差,各自脸色发沉,急忙摘下身上的短刀,给卢子钟和司虎,都递去了一把。 附近的人,胆小些的,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再取卷宗。”卢子钟面色不变,立在雨中,声音里隐隐带着戾气。 “好汉,你且听。” “大纪兴武十八年,槐月十四寅时三刻,大盗魏春潜入西坊周家布庄,杀四人,盗取赃银七十八两,绸缎六匹。” “再取仵作验尸的卷宗。” “再唤证人。” …… 司虎顿在原地,两眼尽是不可思议。他回过头,看向地上的魏春。 “虎哥儿,我对不住你。我那夜是一时糊涂,才会做了大盗!” “虎哥儿,来世再一起吃酒啊。” 有官差走来,急急把魏春拖了下去。 不多时,偌大的街路空地上,只留下司虎一个。 “你输了的。”卢子钟拢了拢头上的湿发,又将玉簪重新束好,眉宇间满是得逞。 “瞧瞧,你偏要作保,我劝都劝不住。” “哎呀,早知道便不和你赌了,这偌大的汤江城,今日又白死了一条好汉。” 有花娘走来,重新撑起油纸伞,帮卢子钟遮住雨幕。 卢子钟面露讪笑,冷冷抱了个拳。 “那么,便请好汉赴死吧。” “听说边关来的,都是吊卵的好汉,今日得幸开了眼界。” 司虎闭着眼,咬牙捡起了地上的短刀。 围观的人,迅速退后一大圈,生怕有血溅到自己身上。 卢子钟走前几步,后头的花娘,急急追在后面,把油纸伞撑高。 “来,我等一起,恭送好汉赴死。” 卢元和四大户的管事人,跟着齐齐起身,对着司虎拱手抱拳。 “恭送好汉赴死。” 司虎鼓起眼睛,怒吼了声,捡起了短刀,便往肚腹扎去。 卢子钟状若疯狂,睁大了眼睛。后头的卢元,以及四大户的管事人,也禁不住满脸喜色。 这一刀,足够砍掉那位渡口小东家的半截手臂。 什么醉天仙,来了汤江城,便都要像野狗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锵—— 这时,雨幕中一道箭影射来,直接将司虎手上的短刀射得脱手。 “莫动他!” 卢子钟皱起眉头,抬头往前,发现一个姑娘模样的人,湿漉漉地出现在官坊街路上。 在后头,还有一大片的清冷人影。 “你是谁。” “我是他嫂。”姜采薇咬住嘴唇,掷地有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告诉哥儿,哪个欺负你 卢子钟没有想到,这等时候,居然是一个姑娘站了出来。明明大好的机会,眼看着那莽夫就要割腹了。 他很生气。 生气的同时,又觉得那位姑娘,着实有些好笑。 “小东家不来,来了个小嫂子。” 卢子钟的这一句,话音才刚落下,后头的卢元,以及四大户的管事,皆是大声笑了起来。 “我说,莫要动他。”姜采薇沉着脸,走前两步,想把司虎扶起来。 司虎颤着身子,抬起的脸庞,虎目迸泪。 “嫂……我、我赌命输了的。” “输了的,我要割腹谢罪。” “他们诓你。”姜采薇摇着头,“你即便不信我,也该等你的牧哥儿回来,你这般死了,他会很伤心。” “小嫂子,别乱讲话,大家都见着了。”卢子钟拢着头发,“你且问问他们,既然是赌命,那便愿赌服输。你有些无理取闹了。” “哪儿来的乡妇,还敢扰乱公审。” “寻些人来,将她轰走。” 四大户的管事勃然大怒,起了身,扬手怒指。 姜采薇浑然不动,在她的后头,周遵带着几个青壮,冷冷列身在后。 弓狗抱着弯弓,藏身在瓦顶上,仅有的一只眼睛,透过了雨幕,紧紧盯着前方。 “小嫂子不让?”卢子钟还是觉得很好笑,想不通面前的这帮人,哪里来的底气。 虽然说识得一位边关小将,但这等人脉,认真来讲,卢家一样有,而且更多。 他只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对仕途来说,是有些不好的。 “太大的道理我不懂。”姜采薇寸步不让,“我只知道,你想让虎哥儿死,便亲自和我当家的讲,他同意了,我就让开。” “这里可是官坊。”卢子钟眯起眼睛。 “去了哪儿,也该讲一个理字。” 卢子钟再度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尖锐。在汤江城这么多年,没人敢拂他的面子。 许久了,都不曾见过这般风骨的女子。 “赌命,即愿赌服输。若我刚才输了,自然也会割腹。还以为边关来的,都是吊卵的好汉。啧,想错了的。” 司虎垂着脸,又想抓短刀,被姜采薇一脚踢开。 卢子钟神情有些玩味,他看透了一个莽夫,却偏偏没有看透,一个边关来的小乡妇。 “于吏,那便按着法儿来办。” 在后头的老吏皱了皱眉,抬手一挥,几个官差面色不善地提了朴刀,往街路中间走去。 雨还在下。 让姜采薇觉得身子头凉透了。 动了官差,事情会很严重。但她不得不站在这里,很久之前,在某次徐牧离开庄子的时候,她就说过。 庄里的事情,偌大的家业,她会帮徐牧守着。 所以。 二十二个庄人,一个都不能少。 颤着手,她摸入了怀里,摸到那柄老柴刀。并非是要杀人,而是要保护好庄人。 “虎哥儿,你起来啊!”周遵怒吼。 “人家在诓你,你个傻憨,便懵懵地信了!” “我家的虎哥儿,是骑马冲杀的好汉,不似这等,被人套了还往里钻的傻憨。” 司虎仰着头,脸庞蓦然变得愤怒无比。只觉得一股怒火,填满了整个胸膛,顺势去捡了割腹的短刀,准备起身。 卢子钟退开几步,似笑非笑。 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他更是满意,只要动了官差,这帮外来户,只能滚出汤江城了。 往大一些说,更有可能,会被大纪律法连坐,流放发配三千里。 “公子妙计。”卢元急忙上前几步,止不住的笑意。 “别胡说,我是个仁善的人,明年还要入仕户部。他们要闹,我也劝不住。” 有花娘走来,重新给卢子钟披上了大氅,又端了热茶。 卢子钟淡笑一声,喝了口茶抬头,饶有兴致看着几个官差,看着那个傻大个,被激得要跳起来。 风雨声越发惊人,围观的人群,即便退到了屋檐下,也尽数被泼湿了裤脚。 “哪儿来的蹄声。”这时,一个年轻些的小吏起了身,侧过了头。 卢子钟微微不悦,也跟着侧过了头。 远处的街路上,一骑人影,蓦然间穿透了风雨交加,急急踏了过来。 马背上,一位浑身湿漉的男子,抬头看了看面前,随即,便冷冷下了马。 “东家!”周遵第一个惊喊开口。 紧接着,二十余个庄人,也急忙拥了过来,脸色带着天大欢喜。 姜采薇站在原地,见了徐牧,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按着刀,不知觉间,隐隐哭出了声。 司虎哆嗦着身子,不敢看徐牧,急忙将手里的短刀,远远往外头丢去。 “先起来。”徐牧凝着声音。 司虎虎目迸泪,又是擦又是抹,却如何也弄不干净。 “告诉哥儿,哪个欺负你。” 司虎扬起手,指去卢子钟的方向。 卢子钟面露狰狞,稳稳坐着,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这出好戏,终究是没唱起来。渡口的这位小东家,不像一个笨人。都阻马了,还能这般赶回。 但那又如何,汤江城里,终究是四大户说了算。 “采薇,收好刀,把庄人带去后边。”徐牧继续往前走,途经姜采薇身边,伸了手,替她将湿漉漉的几梢头发,撩到了鬓角。 “徐郎,奴家是怕虎哥儿出事情。” “不怪你,换成是我也会生气。我若早些赶回,你也不至于受这般的苦头。” 错开姜采薇的身子,徐牧抬起了手。隐匿在瓦顶的弓狗,也沉默地放下了弯弓。 继续走,走到官坊前,徐牧顿住脚步。 几个官差匆匆回了刀,挡在徐牧面前。老吏扶正了头顶的灰翎帽,从旁又拿起大盗的卷宗,准备诵读。 卢子钟将手缩在大氅里,面露淡淡笑容。 “这位,便是渡口的小东家吧。” “不识礼数。”卢元踏步过来,跟着附声。 徐牧立在风雨中,抬起头看着卢元,只觉得有些好笑。从望州一路来到汤江,这膈应人的东西,总是如蛆附骨。 “贵姓。” “卢姓,子钟。” “你与内弟赌命了?” “赌了,还赢了。”卢子钟抱着手,饶有兴致地答着话。 “按照规矩,你的傻子弟弟,该割腹谢罪。” “我与你再赌一场如何?谁输谁死。”徐牧眯起眼睛。 雨水还在哗啦啦地打落,那些围观的人,不知觉又往后退去了几步。 卢子钟原本讪笑的神情,隐隐有了丝动怒。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棺材铺生意的,替卢公子测身! “按照规矩,令弟输了,便该先割腹。”卢子钟喘了口气,冷冷开口。 “再者,我为何要与你赌。我赢了的。” 在卢子钟的身边,卢元以及四大户的管事,也急忙帮腔。 姜采薇带着人想靠过来,被徐牧低声一喝,又无奈退了回去。 “可否看一看卷宗。” 卢子钟越发不悦,只觉得面前的小东家,跟胡搅蛮缠没两样。 面前,徐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本在读着卷宗的老吏,转过头,求救似地看着卢子钟。 “给他。” 老吏脱了手,把卷宗丢到徐牧怀里。 卢子钟面色不变,笑着又饮了一口茶,他很自信,这出好戏,从头至尾都没有破绽。 即便是布庄里的死人,也早早烧了去。 “这里还有物证,证人供词,小东家要不要再看一下?” “先放着。” 徐牧将卷宗合上,自顾自拉了一张椅子,缓缓坐下。 四大户的管事,面色越发不喜,这伸手捞食的外来户,当真是没规矩。 “小东家怎么想。”卢子钟打了个哈欠,“若无事,便让你那位傻子弟弟,赶紧割腹,我还要回去看书的。” “公子不急。”徐牧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想与公子再赌一场。” “我说了我不赌,我并非傻子。” “醉天仙的秘方。”徐牧平静地脱口而出。 原本要起身的卢子钟,一下子顿住身子,在后头的卢元,也惊得脸色涨红。 这要是得到醉天仙的秘方,卢家借着酒铺的优势,必然能成为一方豪商。 “你舍得。”卢子钟凝着脸色。 “舍得。” “赌什么?莫非又是割腹?” “输了的话,我与内弟一起割腹谢罪,另外,再把醉天仙的秘方交给卢家。但赢了的话,还请卢功子放过内弟,自个割腹赴死。” “徐郎。”不远处,姜采薇和那些庄人,都焦急地站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之间,都没有了主意。 卢子钟笑了起来,重新坐正身子。 “还是赌大盗案。” “赌大盗案。若是不敢,还请卢功子高抬贵手,日后有空,还能一起喝喝茶。” “你在诓我。”卢子钟点着手指,脸色越发好笑,“我若是胆小一些,或许就怕了,真以为你看穿了大盗案的证据。” “只希望卢功子高抬贵手,冤家宜解不宜结。” “不,这一次本公子,想和你赌。” “真要赌。” “自然要赌,若怯了这一场,别人会笑话我卢子钟。” 怯场? 分明是笃定了,想得到醉天仙的酿造秘方。 “附近的街坊,尽可过来,我等好好听听,这位小东家,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卢子钟冷冷开口。 “卢功子何必自掘坟墓。”徐牧叹着气。 “难得小东家有这般的兴致。于吏,取一份红字公证,写下赌约。”卢子钟继续说道。 旁边的老吏,已经迫不及待地抬起朱砂笔,写了双方的公证,继而又重重按下了官坊的大印。 “小东家,我讲过了,你在诓我。”卢子钟神情里,露出微微狰狞的神色,“但我卢子钟,自小起,便是个敢玩命的狠人。” “旁人作证,加上红字公证,这回头的路,已经堵死了。” “这一个时辰内,你我二人之间,定会有一个躺在街上白死。” 徐牧神情不变,冷冷地抬了指头,在公证上按下指印。 从刚才开始,他就很生气。 所有的模样,都是为了这一刻。 “来人,把大盗魏春带出来。” 徐牧没有任何起伏,不得不说,这次的逼杀,策划堪称完美,若是晚一步回来,整个庄子的人,肯定会被逼得重新流亡。 “小东家,你且说。” “在场的列位,可近一些,我等好好听听,小东家能说出什么道理。” “若有做棺材铺生意的,可以开始测身子了,今日大吉。”卢元站在一边,也乐得合不拢嘴。 “且说,小东家。”卢子钟露出清冷的笑容,招了招手,娇艳的花娘又走来,替他重新斟了一盏茶。 “大纪兴武十八年,槐月十四寅时三刻,大盗魏春潜入西坊周家布庄,杀四人,盗取赃银七十八两,绸缎六匹。” 徐牧顿住声音,脸色开始变得萧杀起来。 卢子钟见着,心头不知觉地微微一沉。计划应当是完美的,不可能会有遗漏。 “不信的话,自可去审问大盗,物证,人证供词皆有。” 徐牧冷冷摇头,“暂且放着。” “我只问,槐月十四,是否昨日?” “自然是,昨日大盗魏春,与你家的内弟吃完酒,便去布庄杀人掠货了。”一个官差凝声开口。 “那是什么时辰?” 说话的官差面色微变,“深夜亥时。抓着他的时候,已经奔出布庄二三里,身子上还有账银七十余两,以及绸缎六匹。” “便是那些物证?” “正是。” 徐牧顿了顿,整个人立在场中,大声怒笑。 不仅是卢子钟和四大户的管事,连着围观的人,也一时不明所以。 这都罪证确凿了,莫非是无力回天,气傻了? “小东家笑甚。”卢子钟皱住眉头。 “忘了一事。”徐牧转过头,静静看着卢子钟。 “什么事。” “还未取刀,割腹的刀。” 卢子钟怒极反笑,“来,取二把刀。” 他是不相信的,都这种时候了,面前的小东家还能翻盘不成。 “刀也取了,若无话可说,便请小东家赴——” “请卢公子赴死!”徐牧冷冷打断卢子钟的话。 这一句,差点让卢子钟整个人坐得不稳。 “怎讲。”卢子钟咬着牙。 在旁的官差老吏,还有围观的百姓,庄人,都尽皆慢慢靠近。 “槐月十四,便是昨日,敢问卢公子一句,昨日是什么天时?” “大雨。”卢子钟越发觉得不对,声音逐渐发沉。 面前的徐牧,已经回了身,拱手抱拳,冲着围观的人,再度相问。 “再问列位,昨日的雨,可曾下了一夜?” “小东家,似是一夜……”有个年老的乡绅颤声开口。 徐牧转回身子,几步走前,将二三匹绸缎抱在怀里,行到空地前,冷冷丢在地上。 “既是大雨,我徐牧再问,大盗杀人越货,奔出布庄二三里,为何这掠来的绸缎,并无任何湿坏!”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 丝绸被雨淋了,即便没有坏,也不该是面前端端正正的卷布模样。 第一次,卢子钟只觉得胸口无比闷重。 “或许,大盗穿了蓑衣。” “卢公子,你哪怕穿了十件,在暴雨中,也护不住这些绸缎的。” 卢子钟咬着牙,“小东家,我觉得这大盗,或许带了马车过来,杀人越货之后,先放到马车上。” “好大一辆马车,偌大的一个布庄,他居然只取六匹绸缎。敢问卢公子,你在讲笑话么。”徐牧淡笑,声音不卑不亢。 卢子钟眼色发沉,心底早已经生出退意。 该死的,这边关来的小东家,怎的如此厉害。 “哪位是棺材铺生意的,来替卢公子测身。”徐牧扔掉短刀,声音骤然发冷。 不远处,姜采薇以及那些庄人,尽皆发出欢喜的高呼。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山水有相逢 卢子钟坐在椅子上,心情烦闷到了极点。眼神冷冷往外一瞪,诸多围观的人,迅速又往后退开。 至于什么棺材铺生意的,压根连声都不敢回。 “卢公子,你好像输了。”徐牧冷笑,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卢子钟要逼死司虎,那么同样,他要逼死卢子钟。 这天下间,吊卵的人,才够胆闯四方。 卢子钟不答话,只侧了眼神。 不多时,被提到街路上的大盗魏春,发出了极似懊悔的声音。 “列位,都是我猪油蒙心,布庄的人便是我杀的,我认罪,我魏春认罪!” “小东家,你看见了。”卢子钟堆出清冷笑容,“这大盗自个认罪,你说的再多也是徒劳。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今日的事情便算了。” 徐牧稳稳而立,继而大声笑了起来。 笑得卢子钟,心头又是一阵慌乱。 “这大盗先前为了活命,拼命找司虎作保,现在好了,听说卢公子准备要割腹,又一下子认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卢公子是在买凶呢。” 围着的人群,皆是脸色惶恐。 很明显,徐牧的这一番话,是极有道理的。地上的那位大盗,一前一后,分别太大了。 “别胡说。”卢子钟咬着牙。 买凶的事情坐实,不仅他仕途会断,连着整个卢家,都会被牵连。 这哪儿来的小东家,该死。 “卢公子,街坊邻人都等着,劳烦你快一些。”徐牧不避不退,左右现在和四大户的关系都烂完了,也无所谓逼死一个。 说不定,还会有杀鸡儆猴之效。 “徐坊主,借一步说话。”卢子钟沉沉起身,不知觉间,连称呼都变了。 “要说,便在这里说。” 在这里,卢子钟哪里敢说,他是想收买徐牧来着。 “这样,我帮卢公子拾刀。”徐牧冷冷踏前几步,果真拾起了短刀,递到卢子钟面前。 “恭请卢公子赴死!” 姜采薇等人欢喜无比,司虎从地上起身,见着此番光景,又是一阵捶胸大哭。 卢子钟垂下双手,不断打抖,那位殷勤的花娘,也仓皇捂着脸,退后几步。 “卢公子,这一轮,可是红字公证,不然的话,我只能拿着这份公证,去长阳那边的总司坊了。” 卢子钟抬起眼睛,看向徐牧的眼神,满满都是怒意。 “公子。”卢元匆忙走近,在旁耳语了番。 听罢,卢子钟先是面色一喜,又继而变得发白。 “取刀来。” 在场的人听着,都是一阵惊恐。 连着徐牧,也有些错愕,他是没有想到,这纨绔公子,居然这么好胆。 “小东家,你且看好,答应你的……割腹。” 卢子钟狞笑着扬手,指了指徐牧,“莫担心,我卢子钟做不了鬼,半夜敲不了你的门。” “但山水有相逢,汤江城说大不大,得空了,咱们继续玩下去——” “嗝。” 短刀割过,掀起的华袍,瞬间浸染了一抹鲜血。 近前看着,徐牧皱紧了眉头。 这哪里是割腹,分明只划了浅浅一刀。 “先前说割腹,但并未说丈量深浅……我卢子钟,算是应了赌约。” 卢子钟抹去嘴角的血迹,将短刀“当啷”丢在地上。 “所以,这事儿完了。” 隐隐的,徐牧觉得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越发可怕。 “小东家还有话说。” “没有,某家佩服。”徐牧冷冷开口。 在后围观的人,看着卢子钟的眼色,都带着多多少少的鄙夷。 “于吏,将红字公证撕了。”卢子钟缓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老吏急忙抓过红字公证,几下撕成了碎片。卢元已经吓得,让人四处去寻金疮药,去寻就近的大夫。 “小东家,我生气了。”卢子钟咳了口血,似笑非笑。 “卢公子,我也生气。” “今日且走,够胆便莫要离开汤江。” 徐牧怒笑,“公子也莫要吓我,四大户的这碗吃食,我徐牧捞定了。” “好,我会转告。” …… 带着庄人,徐牧冷冷走回渡口的酒坊。 虽然说君子避祸,无可厚非。但这一退,又能退到哪里。而且,不管退到哪里,终归会有像四大户这样的群狼,利益驱使,必定会想办法堵死他的路。 “牧哥儿,都是我犯蠢。” 刚入了庄,司虎便立即跪倒在地,巨大的压地声,惊得在睡觉的老秀才,喊着“狄人叩关”,疯疯癫癫跑了出去。 “起身。”徐牧沉声道。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怪过司虎,以司虎那种纯莽夫的性子,很容易被人诱入圈套。 “记得了,以后觉着不对的事情,便跟我讲,我不在,便跟你嫂子讲。” “哦对,我要谢谢小嫂子!”司虎跪着跪着,又挪了个方向,对着姜采薇拜了下去。 姜采薇有些无可奈何,想拉着司虎起来,但又哪里拉得动这等大块头。 “虎哥儿,还有弓狗,若非是人家射飞了你的刀,你早自个割腹了。” 司虎一听,又急忙挪了个方向。 陈九州捂着额头,果然,上天都是公平的,给了司虎天生神力,偏偏又把脑子抽走了一半。 “徐郎,粮食收的怎么样了。”姜采薇顾不得自个身上的湿漉,急忙寻来了干净的麻巾,替徐牧擦拭着身子。 “让陈盛留在那边收粮了。”徐牧原本还想说狄马的事情,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今日庄子的事情,属实够多了。又得罪了四大户,指不定还有多少狗屁倒灶,接踵而来。 “采薇,你先去换衣服吧。” 抬起头,看着已经打抖的姜采薇,徐牧心有不忍。 若换成其他的女子,哪里敢提着一把老柴刀,便去官坊要人。 “徐郎,你没事的吧?” “无事,放心。” 姜采薇哪里知道,不善骑马的徐牧,这一路骑马回来,屁股都颠肿了。刚才在官坊街前,又不敢露怯,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不过,早在丰城那时,卢子钟若是不捅马,打草惊了蛇,他压根不会想着出了事情。 卢子钟自诩擅谋,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非如此,徐牧也不会一路冒雨奔袭,急急赶回了汤江城。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与东家同饮 汤江城里,急雨未歇。 庄子外头的土墙,已经雨水淋脱了一层泥皮。 “有无消息。”坐在湿漉漉的庄子里,徐牧凝住脸色。 “东家,卢家那边并无动作,只知道卢子钟割腹受伤后,在家中静养。”周遵闪入庄子,语气沉沉。 “官坊那边,也似是有点生气,让我等把刀剑的公证,拿去官府再检查一遍。” 官商勾结,原本就不是什么新套路,武器公证的事情,徐牧也不担心,左右都是白纸黑字,谅官坊也不敢使坏。 最担心都是,以卢子钟那种阴邪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牧哥儿,黑夫来了。”蹲在庄子前的司虎,突然开口急喊。 黑夫,即是东坊小渡口一带的棍夫头子。先前就和徐牧达成了交易,每卖出一坛醉天仙,分半钱银子。 作为回报,黑夫要带着堂口的棍夫,帮着撑徐家庄的场子。 “小东家,有点不好。” “怎的?” “西坊那边的几个堂口,发疯了一般,都来渡口这边捞食。人太多,我等实在打不过。” 曾经也是棍夫,徐牧明白,过界捞食的事情,实则很少,基本上每个棍夫堂口,都会有一处相应的地盘。 几个堂口一起过界,那就更古怪了。 徐牧冷冷一笑,隐隐猜得到,是那位卢公子的小手段,为的,便是要闹他的酒坊庄子。 “司虎,找一套麻面遮脸,去帮黑夫打几轮。” 司虎怔了怔,瞬间面露喜色,匆匆站起了身。 “周遵,你也同去,看住这个憨货。” “东家放心。” 徐牧揉了揉额头,“黑夫,我还是那句话,哥几个现在是虎口夺食。若是成了,日后在汤江城里,哥几个也是有屋有地的良人,无需再看那些富贵老爷的脸色。” 黑夫脸色上,隐隐变得欢喜,抱了个拳,领着司虎和周遵,三人遮了麻面,披上蓑衣闯入雨幕,匆匆又往前走去。 庄子里,徐牧缓缓起了身,踱着脚步,走到庄门前。这天气不放晴,粮食便回不到汤江。 无粮食,如何酿酒。 再有十日,便到了酒市开启的时间。 徐牧心事重重,不仅人事不顺,连着天公也不作美。 哐啷。 这时,庄子里一声巨响,一下子把徐牧惊住。待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莲嫂突然失力,手里的一口陶缸,摔成了几瓣。 连着陶缸里,原本要熬煮的一些肉坨,洒得哪里都是。 “东家,我这就拾起来。”莲嫂脸色惭愧,急忙要弯下腰,把摔烂的陶缸,一块块捡起来。 “东家,摔烂的……便从我月俸里扣。” “不用。”徐牧摇了摇头,心底里,他早已经把这些庄里人,当成了家人一般。 “莲嫂,留着一片大的。” 徐牧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色,这止不住的雨,天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无粮,便无法酿酒,庄子里的人,都快要坐困了。 “东家要作甚。” “撸个串……” 徐牧脸色有些无奈,整个庄子,由于先前司虎被逼杀的事情,莫名地陷入一种微微惶恐的气氛之中。 若非是边关的那几轮厮杀,把胆气养了起来。估计这种祸事,真要吓住不少人。 “东家,啥叫撸串?”莲嫂顿了顿,好奇地瞪着眼睛。 “简单地说,就是喝酒吃肉。”徐牧艰难解释了句,“莲嫂,去把庄人都聚过来,今日本东家亲自下手,让你们饱饱口福。” 庄子外,大雨倾盆而落。 庄子里,不多时已经响起了阵阵吸凉气的声音。 徐牧翻着木夹棍,以半块陶缸作为煎锅,入了一罐油,炸得肉香四溢。 莲嫂看得泪流满面。 “东家,这费油膏,如今西坊那边的油膏,涨到三十个铜板一罐了。” “东家,我等闻一下就行,不馋的。”说话的庄人,迅速抹了两把嘴角。 姜采薇并没有劝,在一边帮着打下手。 她何尝不明白徐牧的意思,庄里的人受了一轮惊吓,该好好抚慰一番。 “拿些串子。”徐牧笑了一声。 早有吞着口水的孩童,匆匆把木签拿来。也因此,得了第一串烤肉,只两口,馋得快把木签都咬了。 “前辈。”徐牧回了头,喊了句。 老秀才嗷嗷拨开人群,一下子抢过徐牧手里的肉串,便重新跑回墙角,一口肉一口酒,舒服得吃喝起来。 “东家,我不馋的。” “东家,我就闻一下。” 徐牧脸色好笑,并没有厚此薄彼,把肉串逐一发了下去。 “列位,就着酒吃,在这落雨的天气,别有一番味道。” “东家,同饮一杯。” 徐牧举高手里的酒碗,仰头一口饮尽。 “采薇。” 转过身,徐牧刚夹起一片煎肉,试着吃了半口,想让姜采薇再取些油膏过来。 “徐郎,怎了?” 似是习惯性的动作,姜采薇突然把头凑过来,张了樱桃小嘴,把肉吃到了嘴巴里。 这一下,不仅徐牧懵了,连姜采薇自个也懵了。 肉还在嘴里,嚼巴嚼巴发出声音。 “徐、徐郎,奴家以为,你让着我吃的。”姜采薇仰着头,一张脸变得红通通的。 没有逃难之时,她便喜欢和夏霜玩这种游戏,一个剥花生捻在手里,一个张嘴去咬。 不曾想,一个习惯,直接就社死了。 “徐郎……好吃的。”姜采薇觉得自己声音都发颤。 徐牧微微一笑,直接又挑了一块大的,递到姜采薇面前。但这一轮,姜采薇却紧紧闭着嘴巴,不敢再去咬了。 “不吃,为夫就生气。” 姜采薇只得仰起头,再度小心地凑过头,慢慢咬了下去。 在场的庄人,即便连最小的孩童,都被塞了一嘴狗脸,跑到娘亲身边,喊着“娘亲喂喂”。 “不知何时,小东家给我等,再生一个小小东家。”莲嫂大笑起来。 旁边的庄人也跟着群起大笑。 徐牧乐得如此,也懒得去争,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列位,再饮。” “与东家同饮。” 欢乐的声音,一下子穿透了外头的涟涟雨幕。 …… “哪儿在杀狗烧肉?”狭长的深巷里,司虎皱了皱鼻子。 “虎哥儿,莫要分神,狗日的西坊棍夫,要冲过来了。”周遵站在一边,冷冷提醒了句。 在他们的面前,约有三四十个披着蓑衣的人影,各自手持哨棍,布履踏过泊泊的积水,怒吼冲来。 “听过诗文没?老秀才给我的。”司虎咧嘴一笑,脸上无任何惧色。 “司虎大兄,啥诗文?你不似个文雅人。”黑夫在旁,看着前方冲来的人群,急忙颤声开口。 “提刀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 “我司虎,是望州的老虎!” 遮了麻面,司虎侧下右边肩膀,往前冲撞而去。 咚咚咚。 雨幕中,三四个首当其冲的西坊棍夫,一下子被撞得崩飞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放晴的汤江城 一日之后,天色终于放晴,再至下午,陈盛带着七八架粮车,总算赶了回来。 “东家,可算跑回来了。”陈盛和另一个青壮,欣喜地踏入庄子。 捅马,大雨,再加上徐牧骑着唯一的老马,冒雨赶回,惊得他们这一两日,都难受得不行。 “入城门之时,官兵又拦了,莫得办法,只能给了二两碎银。”陈盛语气不岔,“加上买粮的八十多两,到如今,只剩下十几两了。” 徐牧点点头,并没有任何不满。 离开丰城之时,他把整整一百两,都留给了陈盛,直接把这个赶马大汉,感动得无语凝噎。 “司虎,带人去卸粮,记得给几个送粮的哥儿,打碗热茶。” “牧哥儿,晓得了。” 司虎揉了揉肩膀起身,昨日的巷口斗殴,有些不甚尽兴,还没卯足力气,西坊的二三十个棍夫,就吓得掉头跑了。 “东家,回来之时,我见着了事情。”陈盛凑过头,神神秘秘开口。 “见着了事情?”徐牧怔了怔。 “对的,几十个骑马穿白袍的侠儿,绑了一个不知哪儿的府官,从我等面前跑过。” “打了?” “哪儿打,他们是侠儿,不乱打人,问了我几句话,便无事了。” 侠儿,用更清晰的话来说,便是那些劫富济贫的好汉,大抵会些武功。但凡乱世将至,这等模样的人,总不会缺,只会越来越多。 “还喊了诗文。” “东家,那诗文我得想想……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东家,这似是反诗啊。” “确是。” 徐牧吸了口凉气,也怪不得这些侠儿,听说朝堂上有个宰辅奸相,误了不少国事。 总而言之,有压迫就会有反抗。 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江湖。 “莫管这些。”徐牧皱了皱眉,催促着陈盛去帮忙,尽快把粮食卸下,早些酿酒发酵。 这天下纷纷扰扰,他无力去阻,能做的,只有努力活下去,带着追随他的二十余个庄人。 “牧哥儿,粮食都卸好了。” 徐牧应了一声,开始让人布置好发酵的陶缸,时间不多,下个月的月头酒市,马上就要到了。 若非是被四大户阻了一道,时间还能多富余几日。 “列位,这两日辛苦一些,等接了酒水订单,本东家定有赏银。” “呼呼!” 庄子里的人,都喜笑连连,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加快起来。 …… 西坊。 偌大的卢家府宅,铺满鹅卵石的步道上,两个丫鬟捧着热水,急切切地迈着小碎步,走入东面的厢房。 “磨蹭个甚!”卢元扬起手,巴掌扇倒一个丫鬟,继而才捧过热水,像个婆子一样,谄笑着拿起了毛巾。 “子钟啊,且放心,大夫说过了,这几日便没事的。” 躺在被褥之上,卢子钟面色微微发白,即便是不死,也是痛了一场。 再加上落了脸面。 他很不开心。 “西坊两个堂口的棍夫,可回来了?” “回了的……” “捅了几个?” “没捅到……被打回来了。小渡口那边的棍夫,一下子变得生猛起来。” 卢子钟“呿”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床头。 “三叔,话儿我已经放出去了,许多人也听到了。我若是动不了这瘪三儿,这汤江城,也实在呆不下了。” “要不,我去请人。” 卢子钟吁出口气,“即便是请人,也不能请官家的,三叔该知道,我明年要去户部致仕。” “汤江城附近的头人,也没几个能打的。”卢元皱住眉头,“再要不了多久,就是汤江城月头的酒市。” “子钟,你是不知道,那瘪三儿的醉天仙,是有点东西的。当初在望州城,许多人都喜欢得紧。” “三叔,我问的是怎么杀人,不爱听这个。”卢子钟有些不悦,若非是小东家徐牧,这一会,他该搂着花娘逛戏园子了。 “我听人讲……这两日时间,内城附近来了许多侠儿。这些侠儿,都是带剑傍身的,若是能请得动。” 卢子钟脸色好笑,“那些侠儿,自诩劫富济贫,如何会帮我等。” “子钟,你莫要忘了。”卢元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指了指头顶的方向,“那一位,便养着许多侠儿。” 当朝宰辅,豢养鹰犬,已经是大家共识的事情。 此时从卢元嘴里说出来,却让卢子钟一下子变得欢喜。 这天下,有光就有暗,有白就有灰,有杀府官的侠,就会有保府官的侠。 “三叔,且去。” 卢子钟难得露出笑容,待卢元匆匆踏步走出,便仰起了头,阴恻恻地笑出几声。 放晴的汤江城。 江面上的水位,重新降了半个碑线。 艄公抱着长蒿,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长蒿捅入江水,仅悠悠一划,江船便往前去了几步。 颇有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大半天的时间,徐家庄里,便把七八车的粮食,都尽皆洗净熬煮,塞了酒曲,统统入了陶缸发酵。 “东家,你可得坐稳。” 恰好无事,徐牧便让周遵取了四桨江船,松了船桩后,径直入了江。 一波一波的小浪头,如同温柔的手掌,轻轻从江船抚过,加之吹来的江风,让徐牧整个人,一下子舒服起来。 江面不远,一艘坊船缓缓推了过来,二三个花魁重新在船头,以春扇遮脸,再度翩然起舞。 “东家,俊啊!” 徐牧笑了笑,他敢笃定,家里的小婢妻,若是好生打扮一番,估计比起这些花魁,还要争艳几分。 两岸的书生,开始追着江船,念出准备了多日的诗词,送入风里。 佳人不取,诗词在风里绞碎,伤透心的书生,开始顿足捶胸,状若疯狂。 徐牧坐在船头,在黄昏天暮的时辰,整个人已经微微醺醉。 他要的生活,便像现在这般简单。 没有狄人的铁蹄,没有朝堂的黑暗,没有吃人的大户,没有凶狠的江湖。 “将军一去七百里!” “死柳枯草浮尸江!” 喊完,徐牧当头大笑,惊得后面的周遵,赶紧把江船回划。 有近些的书生,开始斥骂徐牧。 徐牧也不在意,又笑了几声,才舒服地缓出一口气,这狗屁的世道,哪里还有盛世可言。 …… 坊船上。 一个花魁抬起头,看了徐牧两眼,停下舞扇的动作,有些生涩地道了个万福,往船舱走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暮云州黑燕子 四日时间。 陶缸里的酿酒之气,已经慢慢渗了出来。整个庄子里,都是诱人的酒香。 “还差些,再放三日。”徐牧并没有开缸,第一轮的酒市,是他能打出醉天仙名头的最好机会。 所以,物尽其用,做到最好。 左右蒸馏的时候,多辛苦一些,应当是赶得及。 “陈盛,这几日派人轮值,至少留一人,看着酒坊那些陶缸。” 徐牧可不想这等时候,突然出现纰漏。 “东家,我晓得了。” “对了,黑夫那边怎么说。” “黑夫派人来过,说这几日,西坊的那些堂口棍夫,不见来了。” 听着,徐牧并没有放心,以那位卢公子的睚眦必报,这事情肯定要不死不休。 但现在没办法,敌暗我明的感觉,着实太难受了。 “可有东家在?” 这时,外头一道微微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临近月头的酒市,偶尔会有早来的小掌柜,想着谈拢价格多收一些,免得酒市的时候,捞不着手。 徐牧顿了顿,最初的计划,他是想在酒市上一鸣惊人,对于这样的小掌柜,并没有多大兴致。 但来者是客,左右以后还要吃这碗饭。 “陈盛,去把人迎进来。莲嫂,煮碗热茶。” 进来的三个人,为首的那位,穿着花袍大腹便便,肥头肥脑的模样,连头上的瓜皮帽,都要遮不住头尖了。 “你便是东家?” “有礼。”徐牧顿了顿,坐了个请的手势。 搬来的两张木椅,分量有些轻,瓜皮帽犹豫了两眼,终究没敢坐下去。 “此一番来汤江,想买些酒。西坊那边的贵了些,东坊的也走了二三家,酒味儿都不香,反而是你这里,还有些看头。” “过三日就是酒市了。” “莫要这样说,酒市上都是四大户的酒,我才不吃这个亏儿。不瞒小东家,我是长阳那边的人,共八家酒楼,每月需千坛好酒。” 在旁的陈盛,脸色瞬间狂喜。 一千坛,这得多大的生意。以前在望州时,每月能有百坛给周福,便已经算大单生意了。 徐牧并无所动,反而是心底多了一份谨慎。 这么大的生意,四大户不会不知道,任着这位掌柜,闲逛到东坊一带。 “小东家,能否试一口酒。” “陈盛,去开一坛。” “我虽胖了些,尚能走几步,我自个走去便行,莫要辛苦伙计。” 只说完,瓜皮帽便走了出去。眼色里,似是带着迫不及待一般,走到安放酒坛的大屋里。 “小东家,你便是这样酿酒?” “还能怎样?”徐牧眯起了眼睛。 瓜皮帽皱了皱眉,“且开坛,我饮两口。” 待陈盛拍开酒坛,瓜皮帽急忙舀了一勺放入嘴里,神情越发狐疑。 “这位掌柜,酒味不对?” “对的了。” 瓜皮帽放下酒勺,淡淡应付了一句,此刻的模样,似再没有任何的兴致。 “小东家,我去前头再看几眼,你等我折返,再杀价一番。” 徐牧笑了笑,做了个拱手的手势。 他已经能笃定,这瓜皮帽,应当是四大户派来的,想着探出醉天仙的秘方。 却哪里知道,这酒还没开始蒸馏呢,实则和普通的酒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陈盛,先前听你说过,酒坊里有处荒废的地窖?”等瓜皮帽走远,徐牧才凝住声音开口。 先前是大意了些,居然想把蒸馏的酒屋,建在庄子中间。 “有的,东家要储仓吗?” 粮食还有剩余,大概还有百来斤左右,陈盛以为要放到地窖储着。 摇摇头,徐牧冷冷开口,“自今日起,把蒸馏的物件都搬到地窖里。” …… 绕过东坊,瓜皮帽才匆匆上了马车,往西坊的卢家府宅驶去。车马刚停,臃肿的身子,便扭动着踏步,急急走入了东边厢房。 “那酒,你试过了?”卢子钟面色不满,这来来去去的,狗屁都没查出。 “公子,我试过的。并无太大差别,顶多是好喝一些。” 回了头,卢子钟冷冷看向卢元。 若是如此,他当初和徐牧赌命之时,还费个什么劲,冒死拿醉天仙的秘方。 “子钟,你要相信三叔。”卢元抹了抹额头的汗,“先前在望州,我也去富贵酒楼饮过那酒,比起四大户的,要爽口许多,而且那味儿,啧啧,我现在还想还喝一口。” 顿了顿,卢元发现不对,急忙再度改口。 “子钟,这瘪三儿的酒水,肯定还加了什么。否则的话,差别不会那么大。” “三叔的意思,他是酿酒的时候还藏着手段?抑或是还有一道工序?” “当是这样。” 闭了闭眼,卢子钟脸色更是不岔。 “小门小户的,和我装什么呢。好酒又如何,月头的酒市,都是我四大户的。” “三叔,送些银子去官坊,告诉那些老吏,若是那瘪三儿来酒市,便安排到河堤那边,我看他怎么卖。” 若是有可能,卢子钟更巴不得直接把徐牧踢飞,只可惜大纪朝早有律令,如这样的酒市,即便门户再小,也能自由参加。 “明年我便要入仕户部,不宜惹事。否则这瘪三儿,早就躺了。该死,这东西怎么还不死。” “子钟莫要动气,汤江城的酒水生意,都是四大户的。他起不了势。” “这样最好。” 卢元谄笑一声,走到门口之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子钟,人已经寻到,同意接这趟活了。” …… 夕阳之下。 一大艘推着波浪的江船,偏偏只渡一人。 那人抱着剑,头上遮了竹笠,身子裹了黑袍,久久立在船头,宛如一尊泥塑般。 待江船近了渡口。 那人才稍稍有了动作,黑袍在轻风中骤然拂动,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江船底下,蓦的层层荡开。 “识得我么。” 那人回了头,问着旁边的老艄公。 “不曾……相识。” 话刚完,老艄公抱着半截迸血的手臂,在船上痛得打滚。这无妄之灾,来得毫无道理。 “且记。” “暮云州黑燕子,特来汤江城讨命。” 回了剑,人影平江掠起,眨眼间,便消失在昏黄的江色之中。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西坊 小渡口徐家庄。 酒酿的香味越来越浓,即便是站在庄后的江岸边,徐牧依然能嗅得到,一阵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那老艄公,怎的今日不渡船了?”司虎在旁,瓮声瓮气地开口。 徐牧抬起头往前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渡口的位置,早已经站满了人,各自的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情。 没有老艄公的江船,要过岸,起码多走几里路。 “牧哥儿,要不今日我撑着船去,多赚几两银子。” “胡说什么。” 世间三般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这说不定明天,老艄公便会回来,别人活命的营生,哪里能掺和。 “跟我去西坊。” “牧哥儿,这会去西坊?那些个坏人,巴不得把你弄死。” 徐牧微微皱眉,他何尝不知道,但过两日就是酒市,不去做登记的话,醉天仙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陈盛,去喊些人。” 安全为上,这一轮去西坊,徐牧还是打算多带些人,虽然说四大户不敢明刀明枪的,但小心些总没有错。 左右现在的庄子,没有太多可忙的。 出了庄,徐牧除了司虎之外,另带了陈盛三个青壮,方才小心地入了马车,准备往西坊赶去。 却不料,在这时,又是一道人影,极其迅速地爬上了马车顶上。 “是弓狗,他也担心牧哥儿的。”司虎憨笑一声。 徐牧并未多说什么。 这段时间,算是已经把弓狗,彻底给收服了。 …… 汤江城里,西坊和东坊大有不同。简单地说,西坊富贵,东坊贫穷。 在西坊来往的,皆是华装的富贵人,偶尔还有些穿插行走的公子书生,脚步匆匆地走向清馆酒楼。 二三艘的精致坊船,停在了西坊的大渡口上。 诸多花魁在坊船起舞,拨人心弦的琵琶声,又引得一大帮的人,驻足观看。当然,有带刀官差在,场面一度和谐。 “东家,真俊!” “去官坊。”徐牧眼下可没有这等兴致,这一轮酒市,若是接不到单子,最坏的打算,只能把醉天仙送去长阳,给老伙计周福供货。 但这样一来,不仅长途路远,而且周福的酒楼,眼下未必就开了生意。 官坊登记的老吏,该是老熟人了,先前和卢子钟赌命,这老吏便是撑卢家场子的。 先前登记牙牌和地契公证,便也是他。 见到是徐牧,老吏表情怏怏。迫于大纪律令,有些不甘不愿地取了狼毫笔,铺开白宣纸。 “庄子,酒水,都讲一遍名。” “小渡口徐家庄,醉天仙。” 老吏寥寥草草地写下,随即不再看一眼,微微抬起了头。 “先前便对你讲过,在汤江城里,四大户的脾气都不好。行错一步,祸事罩身。” 徐牧冷笑,“四大户都要吃人了,我徐牧是不是得洗干净了身子,再往锅里跳?” “你终归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老吏神情越发不喜,久在汤江,他见过许多不识好歹的,被四大户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登记完了否?”徐牧也懒得再废话。 “在册了,缴十两银子,取一方商牌。月头酒市过来,自然会有你的场地。” “能否先看场地?” 老吏昂头,有些恼怒,“汤江城拢共三十多个酒庄,都要来看一遍,这官坊也莫要开了,陪着你们去转悠便成。” 沉了沉脸色,徐牧拿出一个银袋,放在了案台上。 临出门。 那位老吏似是苦劝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若是识趣,便该交了秘方,说不定四大户还能高抬贵手。这汤江城里,官儿管的事情,还远不如四大户管得多。” “你撞了铁板了!” 徐牧皱住眉头,没有再迟疑,转身往外走去。 刚出了官坊,原本裹着灰袍在马车顶上的弓狗,便嘶哑开了嗓子。 “东家,有人。” 青天白日的,自然会有人。但从弓狗的语气里,徐牧已经明白,这一会,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长弓,看清了吗?” “不甚清楚,但我确定有人。” 盲了只眼,弓狗不可能像正常人一般,久久注目。能察觉出来,已经是不错了。 “司虎,去驾车。” 凝住脸色,徐牧冷冷踏上马车。在旁的陈盛三人,也立即翻身上马。 “牧哥儿,街路拥堵,要不要转小路去?” “走街路。” …… 西坊拥堵的街路,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冷冷立在街路的隐蔽处。待看见徐牧的马车沿着街路往前,身子纵身一掠,便掠到了屋瓦上。 脚板如同裹了棉花,细微无声,仅有一道阳光下的影子,越拖越远。 一个挑着生梨的小贩,刚巧从街路边的巷道走过。 似是有寒光闪过,小贩的半边肩膀,连着挑着的竹担,瞬间血屑齐飞。 没等小贩痛喊几声,满担的生梨,已经滚到了街路上,一时间,人群拥堵而来。 司虎恼怒地停下马车,催促了几声,却只把三两人催走,余下的,还严严实实堵在路口。 “哪儿来的晦气!”陈盛勒住缰绳,声音发沉。 马车顶上的弓狗,原本在垂头不语,突然间冷冷抬头,仅有的一只眼睛精光闪过,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搭弓捻箭,一支石镞箭冷冷射了出去。 铛—— 半空之中,一柄材质精美的飞刀,蓦然被石镞箭射飞了弹道,冷冷扎在马车边的木隔板上。 “东家小心!”陈盛匆忙跑回,抽出了身上朴刀,冷冷护在马车前。 车厢里,徐牧沉着脸色,看着那柄几乎戳透了隔板的飞刀,整个人吸了口凉气。 这要是不歪的话,铁定要从马车窗透入,戳烂他的身子。 “快,人群散了!” “虎哥儿,快驾车回东坊!” 司虎爆吼一声,迅速驾起马车,冲过满是狼藉的街路,往东坊的方向疾驰而去。 …… “我家卢公子讲了,让你莫要当街杀人!莫要当街杀人!” “我家卢公子,明年还要入仕户部的。”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江面遇刺 回到庄子,一行人惊魂未定。无疑,那位敢当街杀人的,必然是一个高手。 “长弓,看清人了么。” 弓狗摇了摇头,“东家,看得不清,只隐隐见着,似有一道很大的黑影。” “黑影?” 阳光之下,居然还有如此怪异的东西。莫不是披了黑袍? 徐牧揉着额头,不用想他都猜得出,有冤有仇的,只能是卢家的那位公子了。 “牧哥儿,莫怕,他若敢来,我便捶烂他。”司虎踏步走来,声音沉沉。 这句并非是虚话,在曾经,他可是连狄人百夫长都杀了。 “陈盛,安排人巡哨。” 盘想了下,敌暗我明,再加上过两日便是月头酒市,总不能因为担心,便把事情都耽误了。 “明日一早,便告诉庄子里的人,把发酵的酒水,拿到地窖里蒸馏。” “东家放心。” …… 一场雨过去,汤江城难得迎来了几天的放晴。 从地窖里走出来,徐牧吃力地揉了揉肩膀,大半日的时间,他都在地窖里蒸馏醉天仙。 还好,到了现在,也拢共有差不多三百坛了。等陈盛他们再忙活一阵,估计能有四百坛的数目。 “东家,喝口茶。” 眼下巡哨的人是周遵,见着徐牧出来,急忙递上一碗茶水。 几口喝尽,徐牧才舒服地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江色。 入了夏,又停了雨,天气一下子转热。江岸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沿着河堤来回散步。 三两钓叟聚成一堆,偶尔钓了尾肥鱼,便欢呼高喊。 “东家,换艄公了。” 徐牧怔了怔,抬起头来看,果然,发现原先的老艄公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汉子,遮着竹笠,撑着小江船,在两岸往返。 “听说是老艄公的长子,还有些不甚熟悉。”周遵笑了声,“先前他撑到江心,差点把船捅翻了,吓得船上的人,都惊得大叫。” 徐牧并不觉得好笑,努力活下去的人,都值得被善待。 不多时,艄公离了渡口,正重新把人渡到对岸,察觉到徐牧在看,远远抬起来头,憨厚一笑。 徐牧也报以笑容,又看了一阵,待江船慢慢远去,才将头靠下,想着明日酒市的事情。 按着四大户的手段,应当是不会让他顺利的。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更加凶险的手段。 但醉天仙要打出名头,没有比酒市更好的机会了。 “东家,有人落江!” 思考被打断,徐牧抬起头,发现果然如周遵所言,那艘好端端的江船,才刚到江心,不知怎的,突然就翻了船。 几个妇人和孩童落江,拼命大声呼喊着。两岸的人,也迅速越聚越多。 “东家,要不要救。” “自然要救。” 徐牧皱住眉头,只觉得哪里不对。迟疑了下,他终究没有下船。并非是害怕,而是谨慎。 总觉得面前的事情,有些不简单。 “周遵,小心一些。” “东家放心。” 四桨船在周遵的划桨之下,破开波光粼粼的水面,往前急去。 徐牧立在木板楼前,顿了顿,蓦然间惊得往后退开。 一道黑影,突然从江水里掠过。 嘭—— 木板楼瞬间塌了一半,那道黑影从水里露了头,将叼着的长剑吐到手里,便朝着徐牧扑来。 “弓狗!” 弓狗早已经听到不对,在木楼顶,将身子爬得飞快,搭了长弓,瞄都不瞄,便朝着下方射去。 铛。 长剑荡飞了箭矢。 黑影冷笑一声,重新掠入水里,却很快又从另一个方向,破水而出。 弓狗再度搭箭,将黑影逼开。徐牧咬着牙,已经退回了庄子边上。 在江心的周遵,见着这一幕,也连连大喊,划着船迅速回返。 “虎哥儿,有人要杀东家!” 庄子里,正在吃烤苞谷的司虎,听到这一句,怔了怔后,连武器也顾不上,怒吼着往前冲去。 在后头,一大堆的庄人,也跟着急急赶来。姜采薇提了老柴刀,紧张地走到徐牧身边。 “徐郎,没事的吧?” 徐牧喘了口气,“无事。” 若是刚才跟着下船救人,估计就要死在江上了。该死,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人,不依不饶了。 眼前,司虎垂着头,左右看了几眼之后,便突然往江水里跳去。 即便徐牧想拦,也已经拦不住。 …… 江水里,黑燕子觉得很耻辱。即便那个小东家不下船,他也有信心上岸杀死。 却哪里会想到,碰到这么糟心的事情。 那位入江的大汉,追着他打了几条街。当然,并非是打不过,而是不想打。 譬如你一剑刺去,他便敢抓着你的剑刃,抡起拳头捶来。这等玩命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识得我么?” “我当然识得,你个驴儿草的。” 黑燕子勃然大怒,轻功掠上江面,回身就是一剑。剑刚劈出,然后,他整个人都懵住了。 那柄跟了八年多的好剑,被后头的巨汉双掌一拍,整个就碎了几截。 抽了抽嘴巴,黑燕子再也不敢恋战,哪怕耗费体力,也拼命掠了轻功,匆匆去了对岸。 …… “打了有一会。牧哥儿,我不怕他。”浑身湿漉的司虎,将半截断剑丢到了木板上,似是在邀功一般。 “若非是他会飞,我定然捶烂他的脑袋!” 大块头弟弟是怎样的怪物,徐牧再明白不过。看来,卢子钟这一轮真下了血本,请了个高手来。 “司虎,你没事的吧?” “就被老蚊子扎了下手,我吐口水揉了揉,这才一会血都干了。” 徐牧松了口气。 不过,那人肯定不会死心,天知道下一次,又要玩怎样的刺杀手段。 “陈盛,值夜的人手多加一个。” “东家,晓得了。” 对面的汤江岸边。 隐匿在一间荒庙,黑燕子惊魂未定。 先前接下这桩生意,当看到只是一个酒坊小东家的时候,他是开心的。自以为无端端又多了一笔银子。却哪里想到,会碰到这般糟心的事情。 “区区一个酒坊小东家,不仅有神弓手,还有个天生神力的巨汉,一大帮的护卫。” “我是在入宫行刺?”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月头酒市 今天是月头酒市的日子。 早早的,徐牧便让人套好了马车,将近百坛的醉天仙,小心地放到车驾上。 “东家,这还要分开走?”陈盛顿了顿。 “要的,你带二人,驾着酒车往小路走,今早赶去西坊酒市。” “那东家车上的是?” “水坛。” 徐牧淡淡一笑,想都不用想,在路上的时间,卢子钟肯定又要闹腾。再者,还有那位阴恻恻的刺客。 “去吧,到了地儿莫要先入场,等我来。” 这一轮的月头酒市,几乎是决定酒坊生死的赌博。若是醉天仙打不出名头,只能等下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陈盛点点头,带着人匆匆上了马车,从庄子的侧门,小心翼翼地驶出。 “牧哥儿,我等也走吗?” “等一柱香。” 回了头,徐牧看向庄子里处,发现姜采薇这些人,已经全站在了面前。 这一轮酒市,算是他们这帮人,讨生活的最关键一步。若是有了差池,最坏的结果,是被四大户逼出汤江,继续流亡。 “东家,哪怕卖不出,就算以后要落草为寇,我等也跟着你!”莲嫂第一个开口。 “对啊东家,你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我们不怕饿肚子。” 姜采薇虽然没有说话,但眼色里的坚毅,已经不言而喻。 “晓得了。”徐牧堆出笑容,匆匆转了身,吸了好几下鼻头,才堪堪把情绪稳住。 “东家,今日我去买鱼来杀,成与不成,咱们今晚都吃一顿好的。” …… 一柱香的时间。 徐牧的马车,已经出了庄子外的巷道。 依然是老团队,司虎驾车,弓狗坐在马车不定真会把人打死。 缩了缩脖子,一时间,卢元跑得更快了。 …… 站在石桥上,徐牧抹了抹脸庞,嘴角笑意更浓。没猜错的话,这帮人该跑回去邀功了。 “东家真厉害!”周遵几个青壮,皆是脸色拜服。 若非是徐牧分了两路,这一月的酒市,应当是无缘了。 “徐坊主,我黑夫也服了你!”跑来的黑夫,也神情震惊,这段时间徐牧给他的感觉,哪里像个小东家,分明跟个布阵打仗的大将军一般。 “虎口捞食,总归要多小心一些。” 将一个小银袋丢到黑夫手里,徐牧骑上松了车套的老马,继续带着人,往酒市悠悠而去。 已经日上高头。 汤江城酒市带来的热闹,不仅是酒水,另有许多的小贩和占地摊主,吆喝的声音,传出了四条街。 赌手气的三两棍夫,也开始缩在街角,蒙骗银袋鼓鼓的行人。 清馆的花娘们,打扮得娇艳欲滴,难得出街走几步,媚态尽放,却还是落了一乘,被坊船上的小花魁,夺去了争奇斗艳的风头。 “不玩了不玩了!”几个花娘气鼓鼓地走回清馆,惹得围观的诸多糙爷们,一阵哄堂大笑。 离着半里外的几艘坊船,似是已经停靠了几日,三四个花枝招展的花魁,不断摆着春扇起舞。为这酒市的盛事,又添了几分色彩。 “跟个大集一样。”周遵喃喃开口。 不仅是周遵,连徐牧也没有想到,汤江城的酒市,居然热闹如斯,也怪不得四大户会这么看重了。 “东家!我等这里!” 陈盛几人守着马车,待看见徐牧到来,才惊喜地连连呼喊。 “没事情的吧?” “东家放心,一路稳得很。” 徐牧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醉天仙,安全无虞地送到了场地。 “走,去取酒牌。” 酒牌,相当于酒市上的场地位置。即便是再拥挤,早早的,便由十几个官差守着,圈出了一大片的空地。 老吏坐在临时搭建的木棚里,见着徐牧走来,脸色稍稍一顿。 “你怎的还来?” “我刚交了场地的银子,为何不能来。”徐牧冷笑。 估计四大户都以为,他的酒水早该在半路烧了。 老吏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摸到下面,取了一枚脏兮兮的木牌,拍到了案台上。 “且记住你的酒牌,莫要乱入。” 徐牧抓起,仅淡淡看了一眼,眉头一下子皱起。酒牌上的字,依然能看得清,是一个“肆”字。 “肆”在古人的认知里,向来是不吉的数字。 “敢问,还有其他的酒牌么。” 老吏抬头冷笑,“你若多交一百两银子,自然会有更好的。前日的卢家酒铺,人家可是交了足足二百两。” 已然说不通了。 取了酒牌,徐牧沉沉转身。 走出几步,后头老吏的声音,又冷冷响起。 “这一轮的酒市,你且当个看客,其他的,也莫要想了。” 当个看客么? 这偌大的汤江城,偌大的一方炊饼,估计四大户都想全占了。 卖不出酒,二十余个庄人,将会重新陷入囫囵之中。这可不是徐牧要的结局。 “司虎,取了马车跟我走。” 徐牧凝声开口,这世界不让他活,他偏偏要努力活下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不胜人间一场醉 顺着酒牌,找到“肆”这个席位的时候,徐牧整个人怒极反笑。 这还算得上场地席位么? 临近江岸,离着前方热闹的行道,起码隔了几百步远。仅堪堪够停住一辆马车。 两个同病相怜的乡民,抱着两筐嫩苞谷,半蹲在旁边的地上,连招揽生意的兴致都没有。 “东家,这太欺负人了!”陈盛几人怒不可遏,非要去找老吏说道一番,被徐牧冷冷拦住。 在汤江城,四大户只手遮天,说破了天都没有用。 “哥几个,把酒水先卸下来一些。” “东家,这模样,如何能卖得出去!” “不慌。” 徐牧语气沉沉,四顾看着周围的景色,也难怪陈盛这些人会生气,这位置,简直与世隔绝一般。 “咦,小东家?” 不多时,几道人影齐齐走了过来,为首的,赫然便是卢子钟。 似是和徐牧打着招呼,但脸面上,满是萦绕的戾气。 “卢公子,还没死呢。”徐牧面色不变,冷冷抬起了头。 “你整个庄的人死了,本公子都不会死。”卢子钟背起了手,“没想到,小东家还有这一手,鱼目混珠玩得不错。” 鱼目混珠,便是先前分出两辆马车,而卢子钟这边,偏偏只捣毁了装水坛的那辆。 徐牧淡淡一笑,懒得再回话。 反正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是不相信,卢子钟敢派人动手。 “小东家莫急,我先前就说过,够胆你就留在汤江城。” “现在看来,你确实是够胆了。” “傻子嘛,总会做一些蠢事,就好似你的那位弟弟。” 司虎听着勃然大怒,抡了拳头就要冲过去,却被徐牧拉了回来。 “小东家,你人在江南,却偏偏要喝西北风了。” 跟在卢子钟后边的人,尽皆发出阵阵狂笑,随即,冷冷踏步往前离开。 “东家,这还做个甚的生意!都做不得!把你不阴不阳的东西打一顿,我等离开汤江城!” “对啊东家!我等在边关那会,连狄人也揍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鸟气!” 陈盛几人极度不甘,都是吊卵的好汉,何曾受过这等欺侮。 “牧哥儿,让我揍他!” “都闭嘴。”徐牧沉着脸色,身为东家,他想的事情,远比陈盛几人要多。 揍卢子钟?离开汤江城? 他们这些人能去哪?莫非真要落草为寇不成。 没奔头的! 徐牧揉了揉额头,“莫急,我想想办法。酒市还没开始,我等同样是有机会。” 陈盛和司虎几人,皆是神色怏怏,又不敢不听,急忙都退了回来。 约在半柱香后,晴朗的天空之上,响起了几口花炮的声音,紧接着,在远处的临时官坊处,第一拢讨喜的鞭炮,也跟着爆了起来。 四大户的人,以及诸多狗腿子酒庄,各自嘘寒问暖了一番,才走回自己的酒牌场地,等着内城一带的酒楼掌柜,挑选酒水。 不用猜徐牧都知道,即便是选了那些小酒坊,必然也要贡上一份不小的银子。 全场,只有徐家庄,是如此格格不入。 至少上百个掌柜模样的人,各自带着护卫,从场子前头开始,慢慢往后面踱去。 当然,是没有任何路子,通来徐牧这边的。 即便是想吆喝,估计声音也很快被热闹声,一下子淹去。 “牧哥儿,救不得了。”司虎瓮声瓮气地开口,拿起酒罐,又饮了几口。 那些掌柜不来,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卢子钟抱着手,远远地露出笑容,尽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东家……若不然,明日起,我们把酒送到外头的乡下,庄子里,或许能卖得出去一些——” “陈盛,拍开十坛酒。”徐牧打断陈盛的话,凝声开口。 “东家要作甚?” “莫问,先打开。” 陈盛急忙带着人,搬下了十坛酒,尽数拍开。 一时间,浓郁的酒香气,一下子弥漫起来,附近的不少人也啧啧称奇,却只是称奇,依然没有走动的意思。 反倒是身边,那两个卖苞谷的乡民,馋得长大了嘴巴。 “司虎,相见即缘,给二位老哥,都送上一碗好酒。” 两个乡民听了,面色微微错愕,但终归是起身,拿起酒碗嗅了嗅后,尽皆仰着头,一饮而尽。 “这位小东家,是好酒。” 徐牧笑了笑,遥遥拱手,继而才转回了头。 “十坛不够,便把所有酒都取下来!” “东家……现在无人买。” 确实如陈盛所言,此刻在他们的面前,已经离去了不少酒楼掌柜,大多数的订单,都落在四大户的手里。 卢子钟依然抬着头,朝着这边冷冷发笑。 “无人买,那便相赠。” “东家,相赠给谁?” 不仅是陈盛这些人,连着那两个卖苞谷的乡民,皆是脸色错愕。 “相赠河神!” 徐牧沉着脸,提起一坛酒拍开,转了身,便往汤江里倒去,随着哗啦啦的倒酒声,酒香气越来越盛。 “牧哥儿,这、这得五两银子一坛!”司虎看得揪心,急忙走来要拦住。 “陈盛,把所有酒都拍开,倒入河子里!司虎,你也一起帮忙。” “莫非是不听本东家的话!” 陈盛几人哭丧着脸,学着徐牧的模样,纷纷拍开酒坛,将上好的美酒,往汤江里倒去。 两个乡民,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东家,能否留一口,天涯是友朋,四海皆弟兄。” “且饮!”徐牧笑了笑,把手里拍开的一坛酒,沿着河堤推了过去。 两个乡民豪气干云,抓住了推来的酒坛,轮流抱起,仰头灌了起来。 “这两位,似个绿林好汉一般。”陈盛望了几眼,匆忙又转了头,继续哭丧着脸,拍开酒坛倒入汤江里。 醇香的酒气,顺着汤江往下方缓缓流淌,不多时,便流淌到了酒市前的大渡口。 先是一个肥头大耳的酒楼掌柜,一下子顿住脚步,而后匆忙弯了腰,双手舀起河水,连着喝了几口。 “哪儿的酒漏了!哪儿的酒!”肥掌柜涨红了脸色,匆匆拨开人群,便往前跑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顺着江水的流淌,都嗅到了这非同一般的酒香之气,纷纷脸色顿愕。 卢子钟皱眉起身,从刚开开始,他就见着徐牧在往江里倒去,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道意思。 “快,让人把酒糟都丢入江里,堵了他的酒香。”卢子钟咬着牙。后头的十几个护卫,得了吩咐,都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 “且张开鼻子,再好好闻一番。” 徐牧站在马车顶上,捧着一碗酒,豪气干云。 “我问列位一句,我的酒香不香!” 涌来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一些索性往河里舀起江水,痛快地饮了几口。 “这位小东家,自然是香的!整个汤江,都是你的酒气!” “三百里的汤江,又如何装得下我的酒。”徐牧仰着头,把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 “此一碗,饮去了江山万里,铁马金戈!莫道英雄迟暮,莫欺少年穷困,昭昭百年,不似人间一场醉!” “且记,这是我徐家坊的醉天仙。” “我徐牧,与列位同饮。” 围观的人,不管是挑酒的掌柜,抑或是串巷的小贩,尽皆齐声高呼,或去马车边取了酒,或直接舀了江水。 “同饮!” …… 卢子钟站在远处,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不似人间一场醉,好诗文呐。” “该死的小东家。” “该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站在伞盖之下,卢子钟一时觉得身子发凉。并非是阳光被遮去,而是在身后,响起了几阵徐缓的脚步声。 “小东西要起势了。子钟,这一次事情办得不好。” “可知,你明年入仕户部的三万两银子,是四大户一起凑的。” “想些办法,还有时间。” 卢子钟沉默点头,待脚步声去远,一张脸庞,变得越发狰狞。 这次的事情再办不好,后面四大户的几个老鬼,估计要断去他的仕途。 “三叔,你又办砸了的。” 候在一边的卢元,听见卢子钟的呼喊,慌不迭地跑来。 还没来得急解释,便被卢子钟抓了茶壶,冷冷往头上扣去。鲜血与瓷片,顺着卢元的脸颊纷纷落下。 卢元愣是不敢动一下,哆嗦着身子不声不语。 “三叔,我刚才失手了。去,打马回府。” 卢元带着满头血包,又仓皇地往外跑。 卢子钟揉着手腕,目光如狼,盯着江岸边的光景,冷冷看了好一会,才不岔地推倒伞盖,转身离开。 “什么狗屁黑燕子,江湖大侠?好厉害的?” …… 江岸边上。 徐牧的一番计划,终于得到了可喜的成果。一个又一个酒楼掌柜,疯狂地报着订单,递着定金。 这天下间,哪里见过这般刚烈的酒。只饮了一碗,便觉得先前的普通酿酒,宛如提不起劲的小娘子般,不甚有趣。 一个铤而走险的小掌柜,刚翻过人群挤来,还没来得及伸手,便被人连撞三下,哭爹喊娘地落入江水里。 怕出事情,索性在收了一千坛的单子后,徐牧便立即罢了手。安全考虑,若是收粮出问题,又或者被人烧了庄,订单太多出不了货,闹到官坊问题就大了。 没拿到单子的许多掌柜,聪明些的立即上前,混个脸熟之后方才离开。蠢一些的骂咧两声,扯虎皮拉了背景又无济于事,只能怏怏退去。 “东家,一千坛呐!”陈盛脸色狂喜,“一千坛,我算算,一个千,两个千……” “即便卖五两一坛,也有五千两银子。”徐牧笑着开口。 这一下,不仅是陈盛,连着司虎周遵等人,都像疯了一般,你抱我我抱你,差点没亲上几口。 弓狗坐在河堤上,也难得露出“嘿嘿”的笑声。 待人群终于散去,徐牧才叮嘱了番,收拢后物件,准备赶回东坊。 “二位,请留着饮。” 转过头,徐牧便看见了那两个还蹲着的乡民,没有丝毫犹豫,将仅剩的两坛酒,送了过去。 两个乡民犹豫了下,终究是接了过去。 “欠小东家一情。” 徐牧也不在意,送酒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投缘。 “小东家,我等再饮一轮,如何?” “好。” …… 汤江城的西门,一辆华贵马车缓缓行入。今日是月头酒市,对于一个府官而言,并非是多大的事情。 此番来西坊,无非是为了营生,按着过往的规矩,四大户该缴月钱了。 “府台大人请稍后,先前酒市的人还未散退,我等这就驱赶走。” 华贵马车里,并无声音传出,传出的,只是觥筹交错的声音,以及至少两个花娘的嬉笑声。 官兵冲入人群。人群再度骚乱。 江岸边。 徐牧放下了酒碗,转过头,心里升起疑惑。 “小东家好酒。”两个乡民仰头大笑,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唯诺的模样。 “小东家觉得,这天下好看否?” “太苦,不甚好看。”徐牧压低了声音。 两个乡民笑得更欢,笑得徐牧整个身子微微发麻。 “小东家伸手。” 徐牧怔了怔,但还是伸出了手。 一道刀光划过,手臂上,已经渗出了鲜血。 “此一刀,斩断小东家的嫌疑。” 动作太快,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有些懵逼。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两个乡民弃了酒碗,蓦的平地而起,藏在怀里的短刀,也眨眼间抓在了手上,踩着脚步掠去,动作快得似要飞起来一般。 “东家,是那些侠儿!” “我等快走!” 徐牧还处在震惊之中,原先两个卖苞谷的乡民,这转眼间的,便成了传闻的江湖侠儿。 “越来越多侠儿了,莫不是要杀府官!” 徐牧咬着牙抬头,发现面前不远,至少有七八道人影,从埋伏的各处纷纷掠动。 不多时,便与官家杀成了一团。 “牧哥儿,我去帮忙。” “回来。”徐牧沉着脸。这帮的什么忙?帮那些侠儿?走落草为寇的路子吗? 还是帮官儿?贪官多死两个,徐牧也不可惜。 “先回庄。” 取了麻布,徐牧迅速裹好了伤口,催促着司虎驾车,不多时,便推开人群,一路往东坊的街路奔去。 在后头,一声声的怒吼,震耳欲聋。 …… “东家,我见着了。”约在黄昏时分,去打探消息的陈盛,急匆匆回了庄子。 “四大户的人赶来,和官家一起,杀死了七个侠儿,都吊在城门口的塔楼上。那二位死的最惨,连尸体都被割烂了。” 徐牧闭了闭眼。 他发现在这种乱世活着,当真是一件越来越难的事情。 “牧哥儿,先前就该帮的。”司虎还在闷闷不乐,在他的脑海之中,何尝没有一个除暴安良的念想。 “帮了,然后呢。”徐牧冷声开口,将司虎拉了起来,指着聚到面前的二十个庄人。 莲嫂,姜采薇,夏霜,老秀才……这些人都站在眼前,脸上多少都带着惴惴不安。 若没有遇到徐牧,这些人,都该在边关小城里,艰难地苟活逃亡。 “我且问你,你杀得痛快了,然后怎么办?” “你以为我不想杀?一个个狗官酷吏,逼得我快走头无路。” 司虎脸色沉默。 “二十二人,当初都是跟着我,从边关一路走来。这世道,得先活下去。活下去了,再去讲道理。” “用你的拳头讲道理。” “老子把你们从边关带出来,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的!” 一时间,徐牧只觉得烦躁无比,或许在司虎的眼中,他如同懦夫一般。 但在没有实力之前,他只能如此。隐忍,蓄力,厚积薄发。直到有一天,他有足够的力量,踩在腐烂王朝的秩序之上。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遇个良人 “哪位是徐坊主。” 临夜了,七八个带刀官差,冷冷立在了庄子前。这一幕,让原本有些愧疚司虎,又恼怒地起了身。 “虎哥儿,别急。”姜采薇急忙走来,宽慰了句。虽然是这般说,但她抬起的脸色,分明也紧张无比。 “官爷,我是东家徐牧。”徐牧微微一笑,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哪个狗犊子恶意举报,举报他和那些侠儿有染。 “官爷且看,今日发生祸事,我离得近了些,也受了一刀。”徐牧抬起手臂,露出还隐隐渗血的伤口。 “见着了,徐坊主好生休养。”七八个官差语气怏怏,又无证据,又见着徐牧受伤,吐出一句后,便懒得再打交道,踩着夜色沉沉离开。 即便是远了,徐牧还听得见镣铐厮磨的声音。 这斩断嫌疑的一刀,在徐牧看来,是那两位侠儿,给出的最好礼物了。 “陈盛,留人值夜。剩下的,便回屋睡觉。一千坛的订单,过几日还有得忙。” 转过身,徐牧长长吁出一口气。 …… 几日后,侠儿的事情,总算是冲淡了些。傻弟弟司虎,还好没有受什么影响,依然是顿顿十个馒头,该吃吃该喝喝,昨日还跑出去,骗了邻人孩子的半串糖葫芦。 至于那位小刺客,仿若人间消失了一般,许久没有动手了。但这种感觉很难受,让徐牧觉得如鲠在喉一般。巴不得哪天抓着了刺客,先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城门口的吊尸,曝晒三日也收了回去,草草用席子裹了,葬在了乱坟岗。 这一切,仿佛与徐牧无关了。又仿佛紧紧相连。 “东家,是不是该收粮了。”陈盛洗着那头伤愈的狄马,转头开口。 “自然要收。” 一千坛的单子,总不能再耽误下去。这一出酒市的起势,估计四大户那边,又要下绊子了。 别说汤江城附近收不到,估计去了丰城,也同样收不到。上一次的粮食,还是陈盛去丰城乡下的庄子,抬高了价钱收回来的。 这一回再去,人家粮仓还空着呢。 “东家,只能往澄城那边去。过了澄城往前,或许会收到粮食。” “来去要几日?” “六七日。” 六七日,时间还来得及,和那些酒楼掌柜约定的交货时间,是下月的月头。 “陈盛,这一轮你莫要去。” “啊?东家怎的?” “留在庄子里,小心些应付。” 陈盛为人稍稳重一些,留守庄子,反而会更好。 “我听东家的。”陈盛点点头。 “便都留在庄里,记得莫要入了别人的圈套。若有人打主意,你便说,边关那边的赵将军,过几日会来庄子探访。” 边关小将赵青云,算是他们认识的唯一一位官家人了。徐牧前两日还想着花银子,去探听一番赵青云的消息,但还是忍住了,不管怎么说,赵青云总该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百头军功的抚恤,估计也带到了吧。 “东家,我一定小心行事。” 徐牧欣慰地一笑,并非是他过分谨慎,而是现在的光景,便是如此。虎口捞食,四大户估摸着都暴跳了。 不过,临近内城一带,四大户也不敢做出抢庄这等祸事。 “长弓,你也留下,早些把身子的内伤养好。” 弓狗坐在角落,捧着姜采薇煮好的药汤,静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在东坊,还有黑夫这帮棍夫在。明的暗的,估计问题都不大。 “徐、徐郎,夏霜有话想说。” 徐牧刚吩咐完,姜采薇带着丫鬟夏霜,急步走了过来。 夏霜红着脸,磨蹭了好一会,都开不了口。 “徐郎,奴家和夏霜想跟着去一趟。”到最后,还是姜采薇说了出来。 “跟着去……作甚?” “夏霜想顺路去澄城那边,看看夫君。” “尤文才?” 徐牧怔了怔,才想起这么个人物。 “我先前买了些好瓜,晒了些瓜干……他喜欢吃这个。东家,我去书院见一面,送了瓜干和衣服就回来,不耽误他读书。” 徐牧心底叹息。 他可不觉得尤文才会在书院好好读书,说不定在澄城的哪个清馆酒楼,花天酒地呢。 “真要去?” “东家,要去。” “那便去吧,采薇,你也同行。” “谢谢徐郎!” 两个苦命女子,一时间都欢喜无比。 “司虎,去套车。” …… 不多时,一辆驰行的马车,便碾着烟尘,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从东城门行了出去。 为防止小刺客的手段,这一轮徐牧学聪明了,特地在马车窗上,打上了木隔板。 除非是说,小刺客挡路截杀,才会有机会。 但这一路不仅是带着司虎,还有周遵和另外两个青壮,尽皆骑了烈马,挂了长枪铁弓,隐隐带着萧杀。 车轱辘滚过平坦的官道,滚得飞快。 远远在后,骑着马的黑燕子,吞了两口碾起的烟尘,表情有些委屈。 “成名一十八载,我就想杀个小东家,怎的这般难。” “识得我么!暮云州黑燕子呐!” 官道如蜿蜒的蛇印子,在绿林与崇山之间延伸。 坐在马车里,徐牧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惹得姜采薇急忙递来手帕。 “无事的,估计被贼惦记了。” 揉了揉鼻子,徐牧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夏霜,觉得还是打个预防针为好。 他可不指望尤文才那狗货,会有什么“糟糠妻,不可弃”的桥段。 “夏霜,这一轮去澄城,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徐家庄的人。” “东家这是何意?” 夏霜愕然抬头,在旁边的姜采薇,也有些发懵。 徐牧干笑了声,“听说澄城繁华,怕尤兄迷了眼。” “东家,我家夫君不是这般人,他日日苦读的。”夏霜听着,脸色一时紧张。 日日苦读,捧着那份春宫手抄吗。 “我家夫君说过,他今年是有机会的。若是中了,便会去官坊任吏,一年高升为大吏,三年升为府官。” 徐牧叹着气,“他是不是还说,每月的官俸会很多。” “东家怎么知道,夫君说每月有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么? 望州老官差做了一辈子官坊的大吏,月俸也不过八钱银子。 好大的舌头。 “东家,我家夫君今年有机会的。” 徐牧艰难点了点头,心底知道,面前的小丫鬟夏霜,估计是劝不动了。 但这一趟的路,夏霜必然要走。 就好像当初小婢妻姜采薇一样,取了苦籍,只身入望州城。这偌大的乱世,遇个良人,就好似大海捞针一般。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吾兄刚从边关而回 内城一带,细算的话,至少有二十余座大城。 纪江自西往东,奔腾流淌三千年,不知养活了多少人,也堆出了一座座富饶的城市。 放在这二十余座大城之中,澄城并不算多繁华。但难得可贵的是,澄城人杰地灵,不知出了多少名门公侯,智学之士。放在城里走两步,你一个不小心,都极有可能,会与某个告老还乡的老夫子,撞个满堂彩。 也由此,澄城的学子书生气,是最为繁重的。 当然,这一切与尤文才无关。 “东、东家,你也尝一个。” 马车里,夏霜取出瓜干,小心翼翼地往前递。她有点担心,小东家徐牧,会不屑吃这些东西。 却没想到,徐牧一下子接过,直接放到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手艺不错,白便宜那老不俢了。” 夏霜面带喜色,把瓜干重新缠好,和缝绣的一件褂衣,紧紧抱在怀里。 那模样,多少带着小媳妇出嫁的喜悦。 徐牧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到时候老不俢尤文才,乱扯个犊子,欺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莫急,我等会再去旁边问问。”重新上了马车,徐牧安慰开口。左右都来了一趟,狗货尤文才是死是活,总归要打听清楚。 “司虎,行车。” “司虎?” 徐牧微微不悦,探出头来,脸色蓦然一怔。 在他的面前,已经成了梅兰竹菊的海洋。 几十个小书生挽起袖子,捡了砖头抱了木尺,咿咿呀呀地高声叫嚣。 说好的文士之风呢,且当那一份温文尔雅喂了狗。 “东家,这要不要打嘛。” “赶走!” 周遵勒起缰绳,烈马只跑了半圈,便已经有八个书生落荒而逃。 “莫得意!吾兄刚从边关而回,拢共杀过三十几个狄人,两个百夫长!帮助边关望州,打退了北狄人九轮攻城!” 徐牧一时怔住,这战绩,封个侯爵都算轻了。 “吾兄来了!吾兄来了!” “粗鄙野夫!受死罢!” …… 汪云走得很慢,怕走得快了,几个仰慕的闺家小姐跟不上。 “那会在望州城头,是万箭齐发,刀光剑影,我辈虽是读书人,但国有难,岂能坐视不理。我倒提双刀,从东城头杀到西城头,那些个狄人蛮狗,呵呵,见着我和范兄,尽是神色惊恐,落荒而逃——” 汪云顿住了声音,顾不上几个闺家小姐的催促,站在书院前,整个身子都哆嗦起来。 他见着了。 又见着了那道人影。立在黄昏之中,身形端端正正。 回了澄城,每日睡觉之时,那一幕幕的厮杀与惨象,总是不停跳脱出来。 虽然相隔没几日,但看见了那道人影,莫名地就觉得很安心。 瞬间,潜伏的小矫情涌上脑海,他一下子红了眼眶。 “看,吾兄都气哭了!你完蛋了!” “吾兄冲过去了!” “吾兄当初在望州之时,手提双刀,从东城头杀到西城头。” 稍等几息时间。 他们寄予厚望的大哥,已经像孩子一般,痛哭涕流,抱住了那位好大胆的小东家。 “徐坊主,你怎的才来看我!我想你啊!”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且当我是故人 夜色暗下。 澄城的雅堂酒楼。 徐牧一脸古怪地坐着,看着面前的范谷汪云两个,又是倒酒又是敬酒。 虽然说当时是顺路捎的,但现在来看,似乎感觉还不错。 “徐坊主,我等再敬你一杯。” 徐牧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和范谷两个,碰了一下。边关到内城,一路凶险,不管怎么样,也算同生共死了一轮。 还好,这两位多少还讲些恩义。 “一眨眼,二位都做大哥了。”放下酒杯,徐牧犹豫着打开话题。 面前的范谷汪云,脸色一下子涨红,急忙端着酒壶,围着又敬了一圈。 不仅是徐牧,这一路上,长路迢迢的,哪怕是司虎周遵这些人,都没少替这三个祖宗操心。 “徐坊主,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婉婉了。不过你也知道,毕竟是官家小姐,我估计要明日才能来——” 哐。 范谷的话没完,李小婉已经咬着嘴唇推门而入,头发没梳,胭脂没扑,连身上的绫罗长裙,都沾满了灰尘。 她进了内厢,招呼也不打,便急急走到徐牧面前。 “登徒子!你来澄城作甚?” “是路过。”徐牧表情无语。 “胡说,你定然是想来看我……们。” “你错了,恕不高攀。当真是路过,这几日还要去收粮。” “千刀万剐登徒子。” 李小婉气鼓鼓地坐下,稍等,才走去姜采薇旁边,又变得欢喜起来。 “婉婉,你家护卫不拦你么。”范谷脸色惊奇。 “姑奶奶爬墙的。”抬起头,李小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蓦然转了头,朝着徐牧瞪去几眼。 徐牧懒得看,左右这个祖宗,早就得罪烂了。 “徐坊主要找尤文才?” 酒过三巡,话匣子一打开,一群人变得越发熟络起来。听到尤文才的名字,敬陪末座的夏霜,也急忙抬起了头。 “范谷,我记得当初,他说要跟着你二人去求学吧。” “呿!他求的什么学!” 范谷汪云两个,皆是神色鄙夷。 “徐坊主不知道,先前你给了他一些银子,便日日去清馆酒楼,花完了,还问我二人借,一回几两的,也借了三四回。” “又无地契,家中又无产业,我等也是念在朋友一场,能帮则帮。盼他读书起势,来年中个秀才。” “徐坊主你不知道,托了关系让他入书院,读个几日他便喊累,自个跑出书院了。” 听着,徐牧嘴角冷笑,一语中的,尤文才哪里是读书的料,若真是寒窗苦读,也不至于三十多岁,连个童生都混不上。 “他人呢。” 范谷和汪云两个,明显有点欲言又止。 徐牧顿了顿,便猜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颠覆三观,夏霜还坐在这里,想了想后,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岂料到。 是夏霜自个开了口,“二、二位,且讲一下,我夫君的事情。” 脸色里,满是惊慌失措,还带着些许的期盼。 范谷转过头,有些踌躇地看了看徐牧,待徐牧沉默点头后,才继续打开话匣子。 “尤兄最近不得了,傍上了个老官头,想着去入赘,前些日子,还问我写休书的事情。” “徐坊主是不知道,那老官头的姑娘,年逾三十了,又丑又恶,偌大的澄城,连最穷的散户,都不敢上门提亲——” 汪云住了口,因为他听见,内厢里已经响起了啜泣的声音。 在角落里,并不起眼的夏霜,已经哭得眼睛红肿,一直抱着的瓜干和褂衣,也不知什么时候松脱了手,掉到地上。 徐牧一时心酸。 这天下间最苦的桥段,莫过于负心郎抛弃糟糠妻。但不管如何,还是先前那句话,这一步,夏霜终究要走。 姜采薇也红了眼,和夏霜情同姐妹,见着夏霜这副模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范谷,那东西离着多远。” 范谷怔了怔,才明白徐牧的意思,盘想了会开口,“徐坊主,并不远,不过几条街的路程。” “带我去。” “采薇,你二人一同去。” …… 即便入了夜,澄城的街路上,依然繁华无比。清馆姑娘的媚笑,面摊小贩的吆喝,还有行人抖银子袋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锅大杂烩。 范谷汪云两个,难得又抱起了柴棍,脸色露着兴奋。 那一会在边关岁月,虽然一开始没胆,但好歹是慢慢练了些,若不然,如何能成为澄城书院的兄弟双煞。 “徐坊主,便在前头了,那老官头是官坊里的差头。别看平时不得了,见了我爹,也得喊一声范老爷。” “也得喊我爹汪员外。” 两个拼爹少年,一路喋喋不休。 徐牧没有任何情绪,心底只有一个想法,把这狗货尤文才揪出来,先狠狠抽一顿。 “徐坊主,到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一座宅院,在四周低瓦矮屋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富贵。 院子的门还开着,传出女子尖锐扭捏的声音,以及男子略微熟悉的谄笑。 抱着瓜干和小褂的夏霜,脸庞再度涌上哀伤,整个人顿了顿后,匆忙又小跑出来,跑过昏暗的天色和骤起的犬吠。 徐牧以前不知道,如果世界崩塌,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但他现在知道了。 几十步外的小丫鬟夏霜,立在灯光摇曳的院门前,只立了一会,整个人突然毫无预兆的,瘫倒在了地上。 “你、你怎的来了!走,你快走!” 尤文才惊慌地身影,一边匆匆关上院门,一边指着地上的夏霜,低声喝骂。 “尤郎,我带了瓜干,还有亲手缝的小褂——” 夜色下,尤文才羞怒地抬起腿,将递到面前的东西,一脚踢飞。 “我如今吃的是蜜脯,穿的是绸缎!你莫要误我,你快走!” “你若不走,我踢死你!” 那条腿,终归是没有踢出去,反而是匆忙收了回来。 尤文才颤了颤身子,看着走到面前的人。 “徐兄,你既然同来,便请做个公证,我尤文才自今日起,与这村妇了去关系,日后休戚无关。” “本东家同意了。”徐牧冷冷应声。 在后,追过来的姜采薇,也心疼地把夏霜扶起来。 “徐兄是个聪明人。”尤文才大喜,“你也该明白,她这等村妇,是配不上我的。” “尤兄,我都明白。”徐牧招了招手,旁边的范谷,急忙递来柴棍。 “你二人,此后休戚无关了。” “确是……但徐兄,你拿了棍棒作甚。” “以前忘了讲,我是看在夏霜的面子上,懒得揍你。但现在你与我徐家庄,再无半分关系。” “本东家,便不忍了!” 抄手一棒,徐牧冷冷打去,打得尤文才捂着手臂,摔翻在地。 “你若是够胆,便喊大声些,把你老岳丈和丑妻都喊出来。” 尤文才哆嗦着身子,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嘭。 又是一记重棒,尤文才半个头颅,顿时肿了起来。 在场的人,皆是吸了一口凉气,许久了,都没见过小东家这般动怒。 “莫打、莫打了!徐兄,水往低走,人往高走,这并无错!” “且看着,你带着这帮庄人,无权无势的,能走多久!倒不如都散了,各找下家!” “这世道,你若无钱,便会活得像狗一般!” 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破罐子破摔,头破血流的尤文才,梗起脖子,振振有词。 “你也莫笑我,我找我那老岳丈打听过,在边关的那位小校尉,已经带着你的军功,擢升成破狄将军了!” 徐牧怔了怔,立在昏暗中,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起来。 “水往低流,人往高走!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傻,想什么抚恤忠烈遗眷,安顿庄人——” 轰! 柴棍重重打在地上,折断成两截,一时间木屑纷飞。 尤文才惊恐地抱着脑袋,待回了神,发现自己并未被打到的时候,整个人松了口气。 “徐兄,且当我是故人吧。” “晓得了。” 徐牧苦涩地应了一声,胸口发闷无比。并非是因为尤文才,而是小校尉赵青云。 “夏霜,这人以后是生是死,都莫要管了。” 夏霜捂着脸,哭成了泪人,但只哭一阵,便又在姜采薇的安慰下,抹干了眼泪,回身往前走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富贵李府 马车上,夏霜还在哭。马车行了一路,她便哭了一路。到最后,只能寻了个客栈,暂住下来。 按着范谷汪云的说法,是完全可以做贵客,去二人家中休息的。 但徐牧想想,还是拒绝了。 “登徒子,你明日来我家。”李小婉鼓着脸,骂不离口。 “去作甚,不去。” 对于赵青云的事情,徐牧胸口还有些发堵。小祖宗的话,这等时候,可以自动过滤了。 “常记粮行的少爷,在我家府上。” 徐牧顿住脚步,转了头,表情露出错愕。 常记粮行他当然知道,当属内城一代,能排上前三号的大粮行。 “你想做二道?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多给些佣金。” “放屁!”李小婉脸色涨红,“采薇姐和我讲了庄子的事情,姑奶奶在帮你!” “只等半日,你爱来不来。” 李小婉咬牙切齿地往前走,走多了几步,还不忘回了头,再瞪徐牧几眼。 轮到徐牧有些发懵。 “徐郎,婉婉也是好心。” “但愿……的吧。” 徐牧揉了揉头,只当李小婉在报恩,边关这一路,可没少为她操心。 夜色越发地暗,范谷和汪云两个,也匆匆告辞,追着李小婉的人影,边喊边跑。 不多时,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列位累了一日,今夜好生休息。” 秉持于安全为上的信念,临睡前,徐牧还是吩咐了周遵,轮流值夜。 躺在木床上,徐牧迷迷糊糊睡去。沉沉的梦境中,他梦到赵青云在一望无尽的狄人草原,驰马仗剑,四周尽是厮杀与怒吼。 转瞬间,又梦到望州南城门前,那一筐堆着一筐的难民头颅,到处都是血,染红了眼睛。 “徐坊主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此生之所愿,唯报国安民尔!” 故人之音,如雷贯耳。 …… 清晨,有阳光从虚掩的窗户透入。 徐牧睁开眼睛,揉了许久额头,才让脑胀的感觉缓缓消去。 “东家,夫人喊你吃早点。” “晓得。” 披了长袍,将长剑系好,等走下楼吃完早点,澄城外的日头,已经悬在了高空。 李小婉家的府邸,路子并不难走。沿着繁华热闹的主街,驾着马车,一路行到尽头,便远远看见了一座精致富贵的府邸。 四个束着发冠的护卫,认了模样问清了姓名,方才恭敬地让开身子,将徐牧一行人,往府邸里请去。 面前的景致,在踏过铺满鹅卵石的步道后,一下子豁然开朗。 朱红门,白玉阶,彩色的琉璃瓦。 绿柳周垂,与一汪小碧湖相映得彰。亭台楼阁,在花园锦簇中错落有致。 “牧哥儿,这小祖宗家里,得有多少钱呐?” 不仅是司虎,在场的人都尽皆发出惊叹。 连徐牧自个也没想到,李小婉的家境,居然富贵如斯……但愿汝父不是贪官才好。 “采薇姐!” 李小婉难得梳了个惊鸿髻,披了件四色绫罗长裙,踩着小碎步,欣喜地走来。 依旧不忘瞪了徐牧两眼。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徐牧敢肯定,他要是再多扯几句混账话,那帮跟在后头的护卫,就要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了。 徐牧突然想起,当初在边关庄子,那二百两酬金他拒之不受的模样,当真是蠢得发绿。 二百两银子,对于这等人家来说,九牛半根毛。 “跟我来。” 李小婉显得极其高兴,亲昵地牵着姜采薇的手,一路往前走。行过一条笔直延伸的青石道,便到了府邸的正堂前。 远远听着,便不时有笑声传出。 徐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为了这桩生意,他特地换了件长袍。别的不说,真要和常记粮行谈拢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用再为收粮食发愁。 “爹,常公子,徐坊主来了。你们可别怠慢了,徐坊主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小婉的这一句,终于让徐牧心头微动,这妮子,是在帮他撑场子呢。 毕竟再怎么说,一个破落户小东家,寻常是没什么机会,能上这等大场子的。 两道人影,从正堂里笑语盈盈地走出,其中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还多走了几步,热情握住了徐牧的手。 不用说,这自然就是李小婉的父亲了,先前听李小婉说起过,好像叫李硕墨。 “婉婉,带其他的客人,先去里间休息,早已经备好了宴席。” 李小婉点着头,再度拉起姜采薇的手,带着司虎等人,往旁边的青石小道走去。 刚走远。 李硕墨便松脱了徐牧,脸上的面容,也变得沉稳不动。站在他旁边那位常公子,打了个很无趣的哈欠,率先转身入了正堂。 “徐坊主,在这先站片刻,等会去那边吃个宴席。常记粮行那边,每月会供你二十车的米粮,按收购价格来算。” “你就不用进去了,我这还有事情。” 多走两步,李硕墨又突然转了身,皱着眉又开了口,“险些忘了,日后无事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来澄城。记得就行,站一会再去吃席。” 徐牧立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一条狗,等着主人丢骨头,然后叼了骨头便跑。 但他不想做一条狗,他想做人,哪怕在乱世,也堂堂正正活着的人。 他迈起脚步,拢了拢身上的长袍,越过雕着瑞兽的门桩,踏了进去。 古朴的正堂里,正在拨着茶沫的李硕墨,抬起头,目光变得微微愤怒起来。 那位常公子,难得露出古怪的笑容。 “徐坊主,我没让你进来。”放下茶盏,李硕墨声音不悦。 收粮的事情,他已经给了很大的脸面。每月二十车,还是按着收购价来算,若换成其他的小东家,早该笑开花了。 徐牧没有立即答话,依旧正步走入,随即,稳稳站在了堂前。 “徐坊主,你这样不好,显得没有自知之明。” 李硕墨站起来,脸上已经有了恼怒。这年头,多的是各种往上钻的后生。 他并非是不给年轻人机会,相反,身为大纪朝的五品巡抚,这两年间,他一度提拔了不少后辈。 当然,并非是那种市井挣扎的寒门小徒。这天下间,有人吃米,就会有人吃糊糊。有人着绸衫,就会有人穿烂麻衣,这原本就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在他看来,徐牧一介市井之辈,不过是挟恩自傲,这等人,路子走到尽头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一桩好生意 “边关一路烽火,你救下小女,可谓有功。收粮之事,已算一番回报。”李硕墨语气淡淡。 小东家的不识好歹,让他有些生气。若是懂事一些,这时候,也该退出去了。 偏偏。 那位小东家,还是稳稳而立,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尊上,我想与常公子,谈一桩好生意。”稍息,徐牧微微拱手。 这番话,让李硕墨更加气怒。 “谈生意?你二两碎银的生意,不害臊吗。” 徐牧面色不变,高举长揖。 “坦荡磊落,不曾害臊。九层之台,始于累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江鲤敢跃龙门,飞鸟可渡千山。达者,亦能不问出身。听说常记粮行,祖上也曾是贩米小郎,当能知晓其中。” 这番话,仅让李硕墨再度冷笑,多少年的朝堂老油子,岂会被蒙到。 起了身,他准备喊来护卫,把徐牧拖出去。哪怕宝贝女儿再闹,也认了。 “世叔,且喝一盏茶。”常公子突然开口,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并非是惊喜,而是觉得有趣。 “本公子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请开始。” 徐牧并无任何急促,语气反而越发沉稳,这一幕,让端茶的李硕墨看到,又是一阵不舒服。 “我徐家庄与常记粮行的生意。每月,要一百车的米粮。” “价格呢?” “按着市价来收。三个月后,我徐家庄每月,所需达到五百车。” 常公子靠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失望。 “内城一带,多的是要粮食的人,你是觉得五百车的米粮,是很大的生意了?” “可知汤江城的四大户,每月所需,都要一千车了。” “这一千车,似乎不是常记粮行的生意。” 徐牧笑了笑。收粮的事情一度困扰,早些时候,他便把各个粮行和大些的农庄,都打听清楚了。 那位常公子微微一顿,也继而跟着笑起来。 常记粮行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很关键的一个原因,是把持了整个内城附近的小半些农庄。连朝堂里的户部,在遇到赈灾荒年,也需要从常记粮行购粮。 当然,在常记粮行之上,另有两个大粮行,几乎垄断了半个纪朝的米粮生意。 三者之间,以常记粮行最为势弱。 “半年后,汤江城四大户的酒,若是再卖不出去,便不会收粮。而我徐家庄,只会从常记粮行买粮,四大户先前从别处收一千车,我便从常记粮行,收两千车。” 噗。 李硕墨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好笑地掏出手帕,把脸抹个干净。 内城一带,汤江城的四大户,能屹立百年不倒,自然有一番道理在。这些百年的世家,连他也不好招惹。 好家伙,面前的后生,居然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半年时间,要吃下四大户? 常公子也露出笑容,眼睛里却迅速闪过精光。 “你先前说,头三月,每月需要一百车的粮食?” “正是。” “婉婉亦是吾妹,这一轮,便算我报恩了。”常公子静默片刻,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牌,递到徐牧面前。 “日后要取粮,让你的庄丁带着玉牌,去常记粮行即可。半年后,若要不到两千车,这酒坊庄子,我劝你还是别开了。” 白脸黑脸一起唱,生意人的手段,向来如此。 徐牧平静接过。 他心里明白,这不仅是一桩生意,更是一场合作。当然,关系不对等,至少现在不对等。 直到有一天,徐家庄披荆斩棘,吃下了内城一带的酒水生意。到那时,和常记粮行的合作,才能真正升华到另一层牢固的关系。 “生意都做了!还不出去!”李硕墨冷着脸,怒斥一声。对于这个钻出路的小东家,他越来越讨厌。 常公子打了个哈欠,没有半分做和事佬的意思,一百车的粮食,换来一个虽然渺茫的机会,并不算太亏。 徐牧不卑不亢,拱了手,转身走出正堂。 …… 并没有走去里间,而是沉默地站在青石道上,只等了半柱香,姜采薇这些人,便急急走了出来。 走在最后的司虎,明显还没吃饱,怀里还鼓鼓的,不用猜都知道藏着打包的肉食。 “徐郎!”姜采薇踩着碎步,远远地便喊了一声。 徐牧堆出笑容,也几步往前走去。 “登徒子,你怎的不去吃宴席。” “又不饿。对了,多谢李姑娘。”站在李小婉对面,徐牧难得拱手相谢。 “你、你为何要谢?”李小婉脸上写满了委屈。 “你不知,这样会显得生分么。” 徐牧愣了愣,他原先想着,虽然两个人都看不顺眼,但人家帮了这么一个大忙,倒不如放低姿态,也好找个台阶下。 但这小祖宗怎么回事,还讲不讲逻辑。 “罢了,左右你也是个傻子。”李小婉鼓着脸,拂了两下绫罗薄袖,莫名其妙地转身离开。 徐牧怔了怔,脸色蓦然气怒。 “牧哥儿!忍住,忍住!这里可是李府,她爹是当官的!还请吃饭了!”怕徐牧又要回骂,司虎急忙拖着徐牧的手臂,往李府外头拉去。 走出李家府邸,一场无妄的羞辱,随着收粮的水到渠成,徐牧已经露出笑容。 “东家,常记粮行那边,谈拢了?” “谈拢了。这月头,便会送一百车的粮食来。” “一百车?东家,这、这就不用四处去找粮食了?” “当然。” 在场的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收粮食确实是糟心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徐家庄眼下,无权无势的情况之下。 还好,总算是解决了。 “走,先回汤江。” 趁着还有日头,马力快一些,应当能赶得回汤江城。 “徐、徐郎,明日澄城有事。”姜采薇有点焦急,又怕徐牧会生气,一时间,也没把事情说清楚。 “东家,是这样,那位小祖宗说,明日刚好是澄城的文祭,让我等多留一日。” “文祭?那些书生瞎闹腾,我们去做什么?”徐牧怔了怔。大纪边关的烽火历历在目,他可没闲心,陪一帮子的书生怨天尤人。 “小祖宗说,东家懂诗文,想请东家去会诗,以后好做个儒雅些的人。” “我去作甚!”徐牧了无兴致,却突然又想起,这一桩收粮的生意,李小婉确实帮了大忙。 “那她先前又不说?” “东家,你们先前在吵架……” “她骂我,我可没回骂。”徐牧揉着额头,想不通李小婉是几个意思。 “罢了,便多留一日,且当看猴戏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我爹喜欢 澄城文祭并不在白日,而是在夜晚。夜幕才挂上丁点星光,李小婉的车驾,便已经到了客栈前。 从车上走下,李小婉还带着微微怒意。 “登徒子,你日后生意做大,肯定要和许多人打交道,你风雅一些,生意就会好做一些。” 李小婉的这句,并非是虚话。即便边关千百里烽火,但内城一带,多的是各种附庸风雅的人。 “劳你费心。” “呸,要不是为了采薇姐以后的幸福,你以为我愿意帮你。” 徐牧努着嘴,很给面子的拱了拱手。 二辆马车,开始从客栈出发,怕文祭那边多有拥挤,周遵和另外两个青壮,索性留马在客栈,上了马车同去。 “今年文祭的彩头,是一顶鹤翎帽,据说是取了皇宫珍苑里的仙鹤翎羽,还嵌了几颗南疆进贡的明珠。” 李小婉说的认真,试图勾起徐牧的好胜心,但她很快失望了,徐牧除了挠个头,嘛表情都没有。 “喂,登徒子!你真要做一辈子小东家吗!” “又有何不可!”徐牧白了一眼,心里也蓦的涌起好奇。一场澄城的文祭,居然有这么大的脸面,不过再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澄城几百年来人才济济,为大纪朝堂输送了不少血液,被圣宠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离着文祭的街路,还有些远,却已经听得见,诸多书生欢呼的声音。 彩色的灯笼,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夜幕的上空,一个个祈天灯越荡越高,直至化成一朵朵的璀璨。 摩肩接踵的街路上,不仅是书生,也有许多游人行走,一步三回头,生怕拉下了某个好看的闺家小姐。 小贩站在墙角大声吆喝,花娘从阁楼媚笑着丢下手绢,花魁在不远处的坊船上,卖弄起舞。 说实话,这是穿越以来,徐牧看过最热闹的景致。一度让他以为,步入了某一场盛世之中。 “东家,这好像不是一场猴戏。”周遵咽了口唾液。 在旁的司虎等人,脸色也同样微微震惊。如他们,在边关之时,哪里见过这等景象。 “什么猴戏?”李小婉凑过头,狐疑地盯着徐牧。 徐牧干笑了声,若是把澄城文祭说成猴戏,估计李小婉又要气怒了。 “登徒子,等会便是文祭的诗会,你便上去,把那顶鹤翎帽赢下来。” “你太高看我。”徐牧有些无语。 这一轮跟着过来,无非是给李小婉面子,毕竟收粮食这个大忙,还是李小婉促成的。 入了街前,两辆马车是没可能往前了,不得已,一行人只能下了车。 几个等在街口的李家护卫,见着李小婉到来,匆匆往前靠近。却不料刚靠近,便被李小婉一顿劈头骂,骂得狗血淋头。 大概意思是,本小姐又不是傻子,不需要人来保护。 按着徐牧原来的想法,这些封建社会的官家小姐,应当是矜持且内敛的。很明显,面前的李小婉,一顿颠覆了他的想法。 “登徒子,往这边!”李小婉喘了个气,熟门熟路地带着徐牧一行人,开始往前走。 迎面走来的不少书生,有认识李小婉的,尽皆堆上媚笑,赶紧过来打招呼。 “婉婉!徐坊主!” 范谷汪云两个,跑得满头大汗,全然不顾后面几个闺家小姐的哭喊。 “她们懂甚!我等与徐坊主,是边关杀过来的情义!” 这句话,让徐牧心头微动,这二人虽然纨绔脾气大了些,但好歹懂得知恩图报。 不像尤文才那等狗货。 “婉婉,我等一起去文祭诗会。” 偌大的文祭,别看什么灯谜戏台挺多,但最有看头的,还是汇拢了无数内城才子的诗会。 当然,包括徐牧在内,这一大帮徐家庄的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但李小婉可不管,就认定了徐牧文曲星下凡一般,偏要一路拉过去。 不多时,在几个李家护卫的开路下,一行人便越过了熙攘人流,走到一处开阔的石台之前。 目光所及,多的是衣冠楚楚的书生,大多束冠佩玉,被晚风扬起的绸衫,平添了几分儒雅。 石台最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张玉台,玉台之上,一顶在夜色中透着璀璨的文士帽,煞是好看。 不用说,这就是李小婉嘴里的彩头,那顶御赐的鹤翎帽了。 “东家,那小公子也在!”这时,旁边的周遵,蓦然一声惊呼。 徐牧怔了怔,顺势往前看,赫然发现是卢子钟这家伙,居然也来了澄城。 坐在一张椅子上,卢子钟警觉地抬头,当发现徐牧身边,站着李小婉的时候,眉头一时皱得很深。 这一场文祭,难却同窗相邀,才从汤江一路赶来,却不料,居然在此地,又碰见了那位恼人的瘪三儿。而且,好像还傍上了官家小姐。 “别理他。”收回目光,徐牧语气沉沉。 生意归生意,但这等澄城的盛事上,闹开了终归不好。 “三秋有桂子,十里有荷花。菱歌泛夜去,钓叟牵莲娃。”一个脸面白净的书生,见着人多起来,踱着脚步走到中间,悠悠开口。 瞬间,石台周围,便爆起了阵阵的喝彩声。 身旁的人,即便是李小婉三个祖宗,皆是一副沉稳不动。经历过边关的苦难,这一轮的澄城盛世,好似恍如隔世一般。 “我大纪昌盛四百年,民安物阜,与诸友盛聚一堂,吾心大慰。” 取巧的讨喜话,又迎来了第二阵掌声。 徐牧只觉得好笑,一帮子五体不勤的书生,连刀剑都握不稳,却偏要念叨盛世安康。 他有些想离开了。 比起这些讨喜的颂诗,他更想念在望州城头,筒字营死战不退的怒吼之声。 “姓徐的,你不许走。”李小婉咬着嘴唇,仿若一下子猜出了徐牧的心思,急忙挪着身子,挡在徐牧身后。 “我不喜欢这些。”徐牧微微皱眉。 “我也不甚喜欢。”李小婉抬起头,秀美的惊鸿髻,精致的妆容,被晚风撩起的发梢,一时间,显得楚楚动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爹……我爹喜欢雅风蕴藉的人。”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你爹喜欢,与我何干。”徐牧神色无语,“莫不是你爹,要认我做义子不成?” “你终归是个傻子!”李小婉又气得脸色发白,瞪了两眼,气得往前走去。 “徐郎,婉婉怎么又生气了?”姜采薇从后面走来,脸色苦笑。印象中,自家的郎君和李小婉一见面,便会开始吵架。 “我怎知道,莫名其妙。” 徐牧揉着额头,心底认真想了一番,好歹是李小婉邀请他们来的,这样一走,似乎也不太好。 “徐郎,左右都来了,若不然……就等婉婉一起吧。” 吁了口气,徐牧只得点头。 “澄城文祭,不仅是我澄城的盛事,更是内城一带,乃至整个大纪朝的盛事。若不然,我等便以‘盛’字咏诗,拨头筹者,可得这御赐的鹤翎帽!” 一个老者走上石台,言辞凿凿,又是长揖又是拜天,一副老学究的做派。 从旁边书生的嘴里,徐牧知道,这老头来头不小,居然还是澄城书院的老院长。 目光继续往前看,徐牧甚至还看到了李小婉的老爹,以及诸多撑场的官吏。无疑,给这个澄城文祭,更添了几分庄重感。 打了个哈欠,徐牧隐去半个身子,只等这狗屁的文祭一结束,便回客栈休息,来日回汤江城。 “司虎,你抬着头,怎的一动不动?” “牧哥儿,那卢崽子在瞪我等,我自然也要瞪他。” “加油……” 偌大的石台上,在宣布完咏诗题目后,一个个小书生,尽皆开始摇头晃脑,苦思冥想。 徐牧了无兴致,巴不得哪位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一鸣惊人,早些把鹤翎帽取走,结束诗会。 “登徒子,你怎的不想诗?”气不过的李小婉,又突然折返回来,眼睛红红,似是刚哭了一场。 “李姑娘,你也见着了,我就一个小酒坊的东家,我作啥诗。” “莫喊李姑娘!显得生分!” “喊小祖宗?” “也不行!你便和采薇姐一样,喊我婉婉。” 徐牧脸色古怪,摇了摇头,“我喊不出。” “气死本姑娘也!” 这一次,李小婉终归没有被气走,似乎是决定好了什么,偏要怂恿徐牧快些想诗文。 “百里桂香吹,千山绿影随,万户俱同欢,盛世无饥馁。” 还是先前的那位书生,第一个走了出来,一首诗刚念出,便又惹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位便是玉台城钟府官的公子,果然了得,无愧于年轻才俊之名。” 李硕墨率先开口,眼色里,对面前的书生极为满意。若是女儿李小婉在旁,少不得要撮合一番。 “一开口,便是技压全场了。”旁边有官吏,附声大笑。 “钟公子,若有有空,明日可来府上一叙。刚好,小女婉婉,也甚是喜欢诗文。” 钟姓公子笑着长揖,算是应承了。 人群里的李小婉,看得满脸紧张。 “姓徐的,你争不争气!若是我爹看对眼了,说不定那小东西,就会来我家下聘礼,上门求亲!” “这不挺好,门当户对。” “你、你个烂心肝的傻子!气死我!” 徐牧又打了个哈欠,索性也不还嘴了,任着李小婉闹腾。 很快,零零散散的,又有几个书生上前,诗文没有任何差别的,都是歌颂大纪朝的盛世。 但如今的大纪,哪里还有盛世。有的,只是边关烽火,百姓起义,侠儿杀贪,以及咄咄逼人的北狄。 “好!又是一首佳作!颂出我大纪朝的盛世国体!” 包括李硕墨在内,几个官吏尽皆鼓掌欢笑。围拢着的书生,也是满脸的自傲之情。 “尔等须知,我大纪朝到现今,已经繁华四百余年,兵威强盛,民事安和。只盼尔等多读圣贤之书,来日报效国恩。” “对,我等莫要学塞外的北狄人,只懂牧羊放马,宛若野人一般!” “南疆亦有蛮夷,茹毛饮血,同样不可取!” “唯有我大纪朝,蒸蒸日上!自有万国来贺!” 一首文祭的诗会,短时间,变成了一出浮夸谬赞的好戏。 “牧哥儿,那卢崽子起身了。”司虎突然开口。 徐牧顿了顿,隐隐觉得不妙。 “列位,听我一首。”卢子钟走到石台中间,拱手长揖,朝着四方各自一拜。 “昨夜春风入纪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卢子钟顿了下来,似是在努力思考,如何也想不起来。他揉着脑袋,许久还没吐出后两句。 在旁的书生正听得起劲,急得开始连连催促。 徐牧沉着脸,突然明白卢子钟要做什么。这狗东西,是要把他拉出去。 “列位,咏诗一事,果然破万卷书,行万里路,方有真实的体感。喔对了,不知在场的哪位,可曾去过边关。” “或者是,刚从边关而回。” 在场的书生,尽皆一片发懵。边关又苦又打仗,离着他们极远,谁脑子抽了,才会想着去边关。 “咦,这位莫非是徐坊主?啊,婉婉小姐也在。”卢子钟笑着转过了头,看向后头的徐牧等人。 “我记起了,徐坊主……似乎是从边关而回吧。” 不过是叫个名字的事情,偏要玩得这么阴恻恻的。 人群缓缓拨开。 站在人群之后,格格不入的徐家庄一群人,暴露在了视线之中。 “婉婉,过来!”李硕墨声音微怒,一边喊着,目光一边冷冷看着徐牧。 这种往上钻的穷后生,定然是想高攀自己女儿,借机上位。若非是在场的人太多,他都要直接让护卫去拿人了。 李小婉犹豫了许久,看着徐牧,又看着自己的爹,最终垂头不语的,踩着碎步往前走去。 范谷汪云两个,却是挽起了袍袖,紧张地站在徐牧身边。 “徐坊主,为何还不上来呢。”卢子钟露出得逞的笑容,仿佛熟人一般,几步走到徐牧面前,做了一个“请”字手势。 “小东家,你想靠上一株大树,不好意思,这层关系我帮你拔了。幸好,我早看出来了,李大人不喜欢你这等往上钻的贱民。” 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 徐牧都明白了,这卢子钟,是怕他和李家扯上关系,所以才闹了这么一手。 “你的小酒坊,便死在汤江城里吧。” 徐牧淡笑一声,并未回话。和四大户的仇怨,岂是回骂一两句,便能解决的。 “我等请小东家上来,如何!” 在场许多书生并无兴致,没有人会指望,一个破落户小东家,能咏出什么诗文。 一些人,发出了隐隐的冷笑。 这种年头,如尤文才这般的穷书生,不知有多少,都试图攀上他们,继而迈入圈子里。 这等事情最好笑了,富贵少爷和贱民,该各有各的世界,凭什么让你钻上来。 李小婉站在晚风中,想哭,又不敢哭。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突然发现,即便只有百步之遥,那个人却仿若,越来越远。 徐牧冷冷转了身,带着姜采薇司虎等人,往前慢慢走去,不消一会,便消失在了文祭热闹的街市中。 石台中央,卢子钟舒服地送出一口气。脑子里已经开始盘想,回到汤江城后,怎么把那位小东家玩死。 “我要咏诗!” 在徐牧走后,范谷和汪云两个,不知为何,一下子红了眼睛。 “且上来。” 范谷和汪云齐齐走上石台,发红的眼色里,掩饰不住微微怒意。如他们,也曾随徐牧,一路从边关杀来。 呼出口气,两人对视一阵,冷冷开口。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仅念出两句,在场的,不管是李硕墨还是那些官吏,尽皆起身。围拢的书生,也俱是满脸震惊。这等的诗句,惊煞人也。 “冲天香阵透长阳。” 范谷和汪云顿住声音,许久,咬着牙吐出最后一句。 “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诗念完,场中死寂无声,连卢子钟,也一时静默不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似是反诗,不像咏盛世。”有人惊声开口。 “忘了讲,此乃菊赋,尔等再细读,可像反诗?”范谷声音清冷。 “黄金……确是菊色。”李硕墨艰难咽了口唾液,许久了,他都没过这等惊煞人的诗句。 再加上范谷汪云两人的身份,不仅和女儿李小婉熟悉,也是澄城里的富户之子,算得上可以结交的年轻人。 “列位,此诗当如何?” “排首榜无异议,不过,最后一句改动一番比较好。” 范谷和汪云站在台上,并没有听清那些人在说什么,而是穷尽目光,想找到徐牧的身影。 …… “婉婉,这首诗是徐坊主念给我们的。”等人影散去,范谷和汪云齐齐叹声。 李小婉只觉得脑子一时混乱,又莫名地欢喜起来。而且,还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若是那个小冤家,穿着文士袍,竖起发冠……啧啧,似乎也是个俊俏人。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常家镇 在诗会上,卢子钟咄咄逼人的表现,一度让徐牧有了更大的危机感。 原本赶回汤江的打算,也暂时作罢,趁着时间还富余,索性第一轮的收粮,便亲自前去。 有那位常公子的玉牌,估计问题也不大。 “牧哥儿,叫常家镇?” 常记粮行的所在,正是常家镇。听说,这偌大的一个镇子,近几千的人口,除了一些雇工之外,几乎都是常氏的本家人。 以一己之力,将生意盘成一个镇子,别说内城一带,就算放眼整个大纪朝,都不多见。 从澄城而出,拢共不到五十里路,便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山脚,见着了常家镇。 来往至少有数十个的常家护卫,循着镇外的乡路,来来回回的巡逻。 这光景,估计都不需要官家来主事了。 “你买粮?不若去小农庄看看?”巡逻队的头子,是个瘦高大汉,见着徐牧的破马车,以及三四个上不得台面的庄人,脸面露出讪笑。 这哪儿都有势利眼,恼人得很。 徐牧懒得废话,直接将玉牌拍出,惊得瘦高个连退几步,把人让了进去。 “周遵,记得把马车停好。” 碍于以后还有生意往来,刚入城,徐牧便叮嘱了句。 “东家,那边马廊的伙计,知道我等来收粮,不仅不收银子,还帮着喂马料。” 不多时,周遵喜滋滋地跑回。收了那么多趟粮食,似乎是这一轮,收得最舒服了。 “自然的。”徐牧笑了笑。 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若是没有这份见识,常家镇也不能把生意盘得这么大。 “牧哥儿,若是我们的酒坊,也变成这么一个大镇子,那该多好。” 徐牧顿了顿。 他何尝不想,但单单一份这么大的地契公证,估计都要数十万两了。另外还有建镇子的石料木材,雇工人手,又是一大笔支出。 而且,即便到时候建成了镇子,没有人口和手工业者涌入,要不了多久,也会变成死镇。 想归想,但徐牧心底,还是有着期望的。 “东家,问过了,收粮在前头的民坊里。” 官有官坊,民有民坊。如常家镇这般的惊世大户,估摸着许多事情,都能自主处理。 老规矩,刚走到民坊前,徐牧便祭出了玉牌。 民坊登记的老头,仰起满脸褶子的老脸,细看徐牧几番之后,才沉默地起了身,往民坊里走去。 “这玉牌,怎的不灵通?” 若是不灵通,先前在镇子外,那边的巡逻队,便不会一副吃惊的作态了。 徐牧想到了一种可能,有些无语地理了理身上衣服。果不其然,不到一会的功夫,那位常公子便背着双手,随着民坊老头,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犹豫了下,徐牧作揖行礼。 “有些巧了,我刚前脚回来,小东家后脚就到了。” 言下之意,好似徐牧是舔着脸跟着一般。 “常公子,实属撞日大吉。”徐牧语气不变。 “得了,你也莫要一直‘常公子’了,你既是来收粮,便算我常记粮行的客,喊我四郎吧。” 常四郎抬了头,看了眼头顶的天色。 “入屋吧,我请你一盏茶。” 徐牧怔了怔,突然发现,面前这位常家的少爷,似乎并不算太坏。至少,比起卢子钟那种坏痞子,要好上许多。 “福伯,带小东家的庄人,去取百车粮食。” 言罢,常四郎继续背着手,带着徐牧,走到了民坊前的茶台前。 刚坐下,常四郎便娴熟地掐了茶饼,取来釜中的热水倒下,沏了小半盏,缓缓推到徐牧面前。 上一世之时,由于应酬,徐牧也懂些茶道之理。浅茶满酒,可看出主人家的姿态。 “我有些好奇。”常四郎吹了口茶盏里的热气,“小东家哪儿来的信心,能吃下汤江城的四大户。” 这一句,实属开门见山了。 “我的酒好。”徐牧言简意赅。 常四郎脸色好笑,“便是这个缘由?” “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我会想办法,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酒确实好。” “啧,你这人有些意思。一百车的粮食,我似乎卖的不亏。不过……我请你喝茶,并非是因为这个。” “问问就知道了,我常四郎的性子,很少亲自给人沏茶。” “生意之外的事情?” 常四郎面露笑容,“昨夜儿,听了一首好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阳,满城尽是黄金甲。” 徐牧眉头一皱,有些想不通,这件事情常四郎如何会知道。范谷汪云两个,估计也不会那么快就把他卖了。 “别猜了,我有人的。”常四郎有些慵懒地靠在红木椅上。 “不瞒小东家,昨夜的文祭诗会,至少有八个老爷请我,我都懒得去。” “为何?” 常四郎笑得更欢,“我与那帮傻子玩什么,作几首诗,又不能当饭来吃。而且我的性子,也不喜欢捧臭脚。” “看来常公子不喜欢诗文。” “你又错了,我很喜欢。”常四郎眯起眼睛,“大纪兴武十五年,我是登殿的状元郎。” 这一句,轮到徐牧发懵。 “当时,那位宰辅让我在殿上作诗,颂扬他的功绩。”常四郎脸上露出嗤笑,“我半天没声响,最后憋了一个屁,满朝的文武都吓坏。要不是我老子后面送了十万两,我估摸着就脑袋搬家了。” “这等事情,你为何与我说?你也知,我不过是汤江城的一个小东家。” “与生意无关。我很单纯地喜欢那句,满城尽是黄金甲。许久了,偌大的内城二十三郡,没人敢写这等东西。” 徐牧沉着脸色,这要是再尬聊下去,估计都要密谋叛变起义了。这常四郎,路子真他娘的野。 “得了,知道你不容易,带着庄人二千里奔赴内城。”常四郎伸了个懒腰,“你自个出去,记得把银子交给福伯。” “嘿嘿,常记粮行,概不赊账。” 徐牧点头起身,还没走出几步,在后头,又响起了常四郎的声音。 “小东家啊,哪天要是被四大户逼得走投无路。你来常家镇找我,我给你一口饭吃。” “当然,这口饭要凭本事,一个吃不好,可要掉脑袋。” 徐牧顿了顿脚步,只觉得这位常家镇的少爷,越发的古怪。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东坊宵禁 回汤江的路上,徐牧心事重重。这一场收粮之行,得到的不仅是百车粮食,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古怪信息。 最让徐牧失望的,莫过于小校尉赵青云。 作为后现代的人,他深知一句话,“屠龙者变成恶龙”,若真是如此,有朝一日和赵青云相对,真不知如何才好。 “东家,我等回到汤江了。” 这一轮,常四郎给的情面很大,一百车的粮食,足足派了二十余个护卫,一路护送。 似要宣告什么一般。 守城的官兵见了常家镇的挂牌,连银子都不敢收,匆忙把二十余列马车让了进去。 “小东家,这一轮的百车粮,我等便算完成任务了。日后小东家再想要粮,直接入常家镇便可。” 常家镇的护卫头子,客气地拱手告辞。不多时,待粮食卸下,二十余列马车,再度呼啸离开。 “东家,一路没事的吧?” 卸完粮,陈盛急急领着几个青壮聚来。 “没事,庄子呢?” “庄子都还好……就是黑夫被人捅了。” “黑夫被捅了?” 徐牧先是一怔,随后眉头紧皱起来。 在东坊这边,黑夫这帮二三十人的棍夫,可谓是徐家庄的盟友。先前的一千坛酒订单,黑夫也能分得百多两银子,无疑,这诸如结盟的关系,也会越加牢靠。 却没有想到,这等时候,黑夫被人伤了身子。 “西坊来的?” “应当是,我带人赶去的时候,已经死了两个棍夫,黑夫也被剑割伤了腰,剑法极准,请来的大夫说,可能挺不过了。” “东家,我原先还想着,若你这两日还不回来,便先买口棺材送去,当成我徐家庄的心意……左右,好像都挺不过了。” 偌大的汤江城,如果说徐家庄还有帮手,那只能是黑夫带头的这帮东坊棍夫。 而且,正常来说,棍夫不可持有铁制武器,否则将是大罪。但徐牧敢打赌,即便他把事情报到官坊那边,最终也不了了之。 四大户的手,要把汤江城的整个天,都遮住了。 “东家,怎办?先前你没回来,那些个棍夫,扬言要杀去西坊,给黑夫几人报仇。” 打打杀杀,并非是出路。 徐牧一直相信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在克制自己。 “先去黑夫那里看看。” 如果黑夫死了,那边西坊的棍夫便会涌来,彻底搅乱徐家庄的发展。 这世道赚钱的营生,往往相伴着腥风与血雨。 …… 来回一天,再出庄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司虎与陈盛二人,各自提了盏油脂灯笼,脚步迈得沉沉。 另有三个青壮,也冷冷跟在后面。 一桩桩瓦头上,弓狗在夜色中,如同敏捷的野猫,紧紧贴在徐牧三人的身后,不急不慢。 “东家,弓狗是在报恩呐。这几日,他都会跑到城头的屋瓦,等着你回来。” 徐牧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夜幕中的小驼子,心底有些欣慰。 不多时,徐牧脚步平稳,便带着人去到了狭长的老巷子边上。几个守街的棍夫,见到徐牧过来,纷纷拱手抱拳。 夜色漫过东坊的老城,拖出一缕缕光怪陆离的残影。受惊的野猫炸起了毛,叼着不知腐了几日的死鼠,匆匆翻过墙头。 墙的另一边,野猫的身子还没落地,便在半空被割成了两截,猫眼渗出血水,蹭了好几次短腿,便再也不动。 黑燕子收回了剑,抬起头,冷冷看着瓦头之上,还在跃动的驼子人影。 冷着脸,他压了压手。 身后的几十余个棍夫,迅速隐入夜色之中。 “我讲过了,那小东家定然会来的。”黑燕子垂头冷笑,“小东家蠢了些,这等世道,当是杀人放火,才换得金腰带。” 说着,黑燕子脸上涌出微微的耻辱。 成名一十八载,居然要借助刍狗一般的棍夫,用来围杀。日后要传出去,脸儿都丢光了。 “若不是什么不能当街杀人,什么要致仕户部,我岂能如此。” 寻了个借口,黑燕子才稍稍轻松起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一轮杀了,这等糟心的日子,便算过去。 “那小东家入屋了!”有盯梢的西坊棍夫,压低了声音。 黑燕子抬起头,冷冷握着手里的长剑。 …… 屋子里酸腐的气息,仓皇扑入鼻头。 黑夫躺在垫了破褥的木床上,眼色里满是痛苦。那一剑,似是故意所为,绕着他大半个腰,割裂了半寸的肤肉,割到了骨。 死又死不得,活又活不成。 “小东家,我要死了的……”黑夫声音嘶哑。 徐牧停在床前,把眉头紧紧皱住。古时并没有伤口缝合的手段,这等割裂的大伤口,只能用草药热敷,旨在加速伤口愈合。 但伤口割裂太大的话,徒劳无益。 所以,黑夫才会这么绝望,只以为自己必死。 “小东家,你救救我当家的!”屋子里,一个又黑又瘦的妇人,几步跪在徐牧面前。 徐牧抬了手,将妇人扶起来。 救人的办法,他是有的。不过,屋子外头的情况,似乎是不对了。 弓狗警哨的咕声,已经响了三轮。 …… 夜幕下,一袭骑马官差来回奔袭,沿着东坊的街口,不时长声高喊。 “今日东坊宵禁,所有人等,不得随意出户!违者以盗火罪论处!” “东坊宵禁!不得出户!” 一个个原本在屋前纳凉的人影,匆匆收了板凳,转身往里走,将摇摇晃晃的木门,“嘭”的一声关上。 闲逛的行人,开始加速狂奔。 面贩压了摊,几下挑在肩上。花娘拾起掉地的手帕,躲入楼阁。 “列位,我家府台说,仅此一次。”一个大吏将鼓鼓的银袋,收入怀里,声音沉沉开口。 “尔等须知,这等事情闹上去,列位都有灾祸。” 四大户的几个管事人,尽皆点了点头,目送着官坊的大吏走远。 “加上黑燕子的酬金,共一千两的银子,值不值当?” “值当。他先前酒市的订单子,值五千两了。再来几回,我等要喝西北风。” “此言不对。我四大户生在秀美的江南,岂会喝西北风?” “共七人,那便是七具尸体。” “听说是从边关一路杀来的,不会出问题吧?” “有何问题?终究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贱民。” 卢子钟披着大氅,站在另一边的阁楼上,顿了一会,放肆的笑声,蓦然在夜色中,高高响起。 月光穿透黑云,铺下一层惨白的月色,染白了整个东坊。一场宵禁,东坊宛若半个死城。 屋顶上,弓狗焦急的警哨声,越来越响。 屋子里,徐牧将银针捻住,放在油灯之上,来回烧了好几番。 床上,被按着的黑夫脸色惊恐,腰间被割裂的伤口,又一下子崩开,血水泊泊流出。 “小东家,外头有官差喊街,今夜宵禁。”一个东坊棍夫,从门外探头而入,声音发颤。 徐牧皱住眉头。 “陈盛,外头有几人。” “共十二个东坊棍夫,都是相熟的伙计。” “如今是什么时辰?” “子时。” 徐牧收了声音,捻住带线的银针,朝着黑夫腰下的伤口,蓦的出手。滚烫的银针穿过肤肉,血珠高高迸溅,咬着哨棍的黑夫,痛得眼睛爆凸而起。 “司虎,提刀。” 司虎起了身,将腰间的朴刀动怒抽出,提在手上。 “长弓,敢入百步之内,直接射杀。” 屋顶上,走动的脚步声,一下子冷冷停下。 “陈盛,带着人挡在屋前,这一轮,本东家允许你们放手来杀。” 徐牧沉着脸,将最后一个线头冷冷缝上,虚弱的黑夫,已经痛晕在床。 宵禁?估计连官差都躲起来了,只等打完再出来洗地。 “边关二千里到内城,列位都是吊卵的种。我等连北狄人都能打烂,岂会怕,外头这一些土鸡瓦狗的东西!” “这一夜很长,足够打烂他们!”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下辈子,不接小东家的单 夜色如枭。 窄巷里的过道,一抹抹的人影,被月光蓦的拖长,犹如鬼魅一般。 巷子之外,最后一道更夫的号子,潦草地收了声之后,整个世界陷入死寂。 弓狗抱着弯弓,冷冷趴在瓦顶的晚风之中。 司虎杵着刀,和陈盛四个青壮一起,挡在屋子之前,都不言语,蓄力的姿势,却衍生出阵阵的萧杀。 十二个东坊棍夫,各自握了哨棍,有些惊怕,却又硬着头皮,留在屋子周围。 屋子里。 徐牧握着长剑,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位黑瘦的妇人,给黑夫喂入热汤水。 待第一阵奔袭的脚步声响起,徐牧才缓缓抬起了头,嘴角里露出清冷的笑容。 即便是一场围杀,四大户也把戏份做足了,又是宵禁避嫌,又是堵路伏击。若换成其他的普通小东家,估计就死在这里了。 而且是白死。 到了明日清晨,没有人会知道,这一道狭长的棍夫巷子,发生了什么。 …… “堵了!” 两辆烧着干草的马车,各从巷头与巷尾推来,堵住来回的去路。 “今夜,上头的老爷说了!剐了那位小东家,我等每人分五两!” “捅了小东家的!分五十两!”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棍夫,以及扮成棍夫的护卫,从巷子的头尾,汇聚而来,疯狂涌入。 黑燕子恼怒地抬脚,将面前的野猫尸体碾成了血泥,继而,才把剑提在手上,翻身一跃,跃去了高顶之上。 “这世道便是如此。伸手捞食的斩手,挡人财路的砍头。渡口小东家,他若是收敛一些,又岂会有今天。” “常家镇的粮食入了汤江,二十人的送粮护卫,好威风的小东家。” “常四郎莫不是把他当了傻子?” “越来越过界,终究是边关的小蛮子,不懂规矩。估摸着是以为,靠了个边关小将,要顶破天了?” “管事们都安排好了,等消息吧。” 四个华袍的老人,聚在一间内厢里,一边饮着茶,一边语气好笑。卢子钟躬身立在后头,只偶尔走出楼台,张望着远处的消息。 一声声被惊扰的犬吠,似近非远。巷子两边,原本还掌灯的人家,吓得急忙吹熄,将木窗彻底闭上。 “遮麻面!” 巷头第一波的西坊棍夫,迅速把麻面套住了脸,手里挥舞着的,不仅是哨棍,还有刀剑掺杂其中。 巷尾的方向,同样是人头攒动。麻面遮去了脸,只露出一双双嗜血的眼睛。 “把小东家捅了!” “杀过去!” 脚步声蓦然杂乱起来,晚风吹得人衣袍鼓起。 司虎第一个抬了朴刀,怒吼着跃跳起来,往巷头的那波棍夫冲去。 “我等也去!” 陈盛仰头高喊,带着三个徐家庄的青壮,抽了武器,也往巷尾的方向,急步奔袭。 弓狗没有动,如同蛰伏的野兽,仅有的一只眼睛,冷冷抬起来,盯着高顶上的黑袍人影。 咻。 飞刀弹射而来,在无光影的半空,瞬间被短箭挡落。 二指再度捻箭,弓狗伏身在瓦顶,继续沉稳不动。 铛铛—— 又是两柄飞刀,迸溅出火星之后,被打落下去。 再度捻箭,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珠子,迅速在眼眶疯狂打转。 下方狭长的巷道里,不知倒了几人,司虎爆吼的声音,如平地而起的炸雷,震痛人的耳膜。 黑燕子凝着脸色,隐身入黑暗角落,一时间气怒无比。 下方的那个神箭小罗锅,盯得他很难受。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仅仅是几个人,便堵着两边巷道,几乎上百的棍夫来杀。 “我当年去郡王府杀个幕僚,也没这么困难。” 这要是再失败,干脆退隐江湖吧。 咬了咬牙,黑燕子吸气弓身,如轻燕翩舞,整个人蓦然下掠。 咻。 仅眨眼的功夫,一支短箭地穿透而去,在寥寥的夜色中,穿烂了一件空荡荡的黑袍,直直钉到对面的老墙之上。 “虎、虎哥儿!” 弓狗稍稍一怔,脸色蓦然大急。以最快的速度,用头撞穿了屋瓦,细小的身子,掉入下方的屋头里。 哐啷。 人影还未稳,弓狗立即伏地扫视。 如他所想,那位裹着黑袍的人影,此刻已经赤了上身,露出瘦削无比的身子,如麻杆一般。 这一轮终究是慢了,剑影割来,即便是躲避了,依然将他的手臂,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肤肉外翻,血珠迸溅而起。 “东、东家!” “长弓,退后。” 弓狗扶着手臂,浑然不动,死死挡在徐牧身前。 徐牧垂手按剑,也冷冷盯着面前的人影。 黑燕子咧着嘴,饶有兴致地扫了面前的徐牧两眼,才迅速起了剑招,剑花随着油灯的摇曳,在墙壁上衍生出数条吐信的毒蛇。 “成名一十八载,识得我么!暮云州黑燕子——” 口头禅没喊完,黑燕子突然停下动作,惊恐地扭过头,看着旁边的一方石墙。 轰隆! 一尊巨大的拳头,暴怒地打穿一个墙洞,冷冷抄了进来,带着漫天的粉尘,怒扇而下。 半空中,目瞪口呆的黑燕子,连人带剑,整个倒飞出去。 还讲不讲道理…… 徐牧也有些无语,虽然和司虎商量过这一招偷袭,却没有想到,自家的怪弟弟,力气有些逆天了。 咳出几口血,黑燕子一声怒吼,拾了长剑,还想二度刺杀。 啪。 长剑第二次,被那位铁塔巨汉双掌一拍,碎成几截。 “我前日才打的新剑,二百两一柄……” “你定然要喊我赔钱。” 司虎古怪吐出一句,迅速出手,一掌劈在黑燕子的头顶上。 黑燕子面色怔怔一顿,瘦削的身子被压成了熟虾,眼耳口鼻,一条条的小血蛇,疯狂攀爬而出。 踩着的泥地,一下子陷到了腿裸。 “成名一十八载……下、下辈子,不接小东家的单子。” 痛苦地翻了好几下眼皮,终究是无力气再翻了。这位暮云州远道而来的小刺客,一场奔波,死于大纪兴武十八年,蒲月九日。 走出屋头,徐牧对着清冷的夜色,目光前顾。 狭长窄巷的两边过道,堆满了重伤的西坊棍夫,有许多浑身披血,估计也救不活了。 陈盛提刀走回,虎口已经裂开,声音悲戚无比。 “罗五先前不小心摔地,身子被捅烂了。” 徐牧沉默地闭起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满眼的萧杀。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昨夜野狗成群 清晨,雾气开始笼罩整个汤江小城。 宵禁解除,提了刀的十余个官差,开始沿着整条狭长巷道,洗地收尸。 “莫看,让你们莫看!” “已经查过,昨夜野狗成群,咬死了人。” 官差一边驱散人群,一边怒声高喊。 西坊,四海茶楼的天字内厢。 四个老人沉默不语,看着茶桌上冒出的热气,久久发呆。 卢子钟站在一旁,尽力将身子躬到最大限度,好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一些,免得被迁怒。 “一百一十九人,包括一名暮云州的不出的怒意。 “他想跟我们玩下去。” “若不然,便和他再杀一轮?” “他要二千两,倒是敢开口。” “事情再闹,怕会捅到内城的总司坊。到时候,估计不止二千两的打点银子了。” “子钟,你委屈一些。去把人领回来。” 四个老鬼,又齐齐吁出一口叹息。 一百一十九位刀口舔血的大汉,还有一位顶级刺客,却杀不过七个边关刁民,还讲不讲道理。 卢子钟点头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满脸尽是愤怒与不甘。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河母的信使 官坊前街,人来人往。不多时,已经围拢成一个圈。几个官差即便呵斥了四五次,依然没能把人群喝散。 徐牧沉稳坐在小马扎上,静静等着。四大户要是不傻,这件事情肯定要善后。 一个护卫挣脱线索,刚想转身逃跑。却被司虎恼怒地一掌拍倒,重新揪了回来。 即便是官差,见着这一幕后,也不敢多说一句。边关七条好汉的威名,这一刻深入了肤髓。 “东家,人来了。”一直在观察的陈盛,这时沉沉走回。 徐牧嘴角冷笑,如他所料,这一出善后,四大户自然要派人过来。 马车推开人群,卢子钟凝着脸色,从车上缓缓走下,七八个卢家护卫,一脸惶恐地守在前后。 官头讨笑地走去,谄媚了番。 卢子钟抬起头,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冷冷交到官头手里。很明显,他没有任何与徐牧打交道的意思。 若非是四个老鬼开口,这等时候,他如何会来自取其辱。 官头接了银票,扫了一眼票额,脸色愈发不喜。洗地半天,还不及人家做一场戏。 徐牧坐在马扎上,没有接银票的意思,反而是回头,冷冷喊了一句。 “司虎,把人放上车,等会去长阳总司坊。” “牧哥儿,晓得。” 几个四大户的护卫,顿时吓得嚎啕大哭。这要是去了长阳的总司坊,逼供之下,指不定要被扒一层皮。 卢子钟沉着脸,冷哼了声,最终抢过官头手里的银票,冷冷往前走去。 “小东家,不打不相识,切莫太过分。” 不打不相识?若非是司虎几人足够强大,估计现在,他的尸体都凉了。 在旁围着的百姓,也尽皆露出古怪的神色。印象中,何尝见过这副卢家公子的讨和做派。 “按着你的意思,二千两。” 徐牧没动,依旧稳坐在小马扎上。 卢子钟捏着银票,怒极反笑。这一下,他终于明白了这张小马扎的意思。 若非是弯腰低头,徐牧根本不会接。 偌大的官坊前街,无数的围观百姓。此时有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卢子钟垂下手,仰头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惊得四周围的不少百姓,纷纷往后退却。 徐牧浑然不动。 他要当着整个汤江城的面,把四大户的脸面打碎。 “你先前说,让我够胆的话,莫要离开汤江。” “我留下来了。” 徐牧凝声开口,和四大户之间的仇怨,注定不能善了。都宵禁堵着杀了,还要委曲求存不成。 卢子钟立在面前,脸庞早已经爬满了戾气。 “司虎,数三声。三声过后,马上启程去长阳。” 司虎当头一笑,瓮声瓮气地喊了一个“三”。 “小东家,哪里来的底气。”卢子钟沉沉立着,汤江城一百多年来,敢虎口捞食的人,不出三个。 无一例外的,都死得很惨。 “二。” 卢子钟身子微颤,捏着二千两的银票,脸色憋得发白。 “一。” “哈哈哈!好,小东家不错!” 当着围观百姓的面,卢子钟狞笑着弯下腰,长弓作揖,将二千两的银票,平举到徐牧身前。 “卢公子知错?” “知错。”卢子钟冷着声音。 “二十多岁的人了,该懂些礼数了,下次再胡闹,我便折柳枝抽你了。” 四周围的百姓,包括几个官差在内,皆是目瞪口呆,若在平时,谁敢对卢公子这般说话。 偏偏,那位小渡口的东家就敢。又偏偏,向来眼高于顶的卢公子,没有任何反驳。 伸了懒腰起身,顺手抱起了小马扎,徐牧看都不看卢子钟一眼,转过脚步,便入了马车。 马车离开街路,悠悠往前。 久久不动的卢子钟才抬起头,面色可憎起来。 …… 大纪兴武十八年,蒲月二十三。汤江城下了第四场暴雨,浸得庄子边上的江水,漫了五节碑线。 “东家,地窖都浸湿了!” 徐牧脸色一时发沉,临近江河虽然取水方便,但相对的,若是发生什么水灾祸事,便会首当其冲。 “快,把蒸馏的器件,都搬到上面的屋头。” 一群人冒着风雨,也顾不得披上蓑衣,匆忙之间,把地窖里的物件,都往干燥的屋子里搬去。 “东家,屋头又塌了两间……” “搬呐,把东西都救出来。” 沿江之地,遇着暴雨的天时,往往是最难受的。当把东西都搬完,徐牧整个人,已经累得瘫倒在木板上。 在他的身边,加上后头来的棍夫,拢共十几个青壮大汉,尽皆喘着大气。 “东家,这要成水灾了。” 徐牧撑起身子,站在屋棚之下,往前方的江面看去,不知何时开始,不仅有被褥锅盆,受惊的家畜,断裂的木棚……都顺着河水的汹涌,往前滚滚流淌。 一个半大的孩子,不小心落了河,被几个百姓用麻绳套住,好不容易才拉了上来。 “哥几个,这几日都注意些。”徐牧语气凝重,这要是落入江水,指不定要被卷到下方的纪江里去。 “陈盛,去把四桨船多绑几个船桩。” “东家,再过个几日,便是月头酒市了。这般的雨水,不会有问题吧?”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这暴雨要是再这么下,指不定把城外的官道都淹了。 幸好,先前便接了一批单子。事出有因,大不了到时候多等几日,等那些酒楼掌柜,上门取货。 先前宵禁堵杀的事情刚过,徐牧敢笃定,至少这一两月内,四大户那边,暂时是不敢闹得太大。 这世道,光脚不怕穿鞋的。反而是穿鞋的,有时候会顾忌得太多。 “东家!东家!” 这时候,陈盛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徐牧惊了惊,急忙和旁边的几个青壮起身,几步跑了过去,跑到了湿漉漉的木板桥。 随即,面前的景象,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先前挂在木板桥下的一张水网,原本的用意用来过滤酒糟,这时候,却密密麻麻的,网住了上百头的大鱼。撑得整个网,都快要烂开。 “东、东家,这是冤头鱼!” “冤头鱼是河母的信使,吃不得!” 久住汤江的几个棍夫,急忙匆匆开口。 徐牧心底有些好笑,按着上一世的知识,这不过是江里石洞中存活的盲鱼,并非是什么河母信使。 再者,这种盲鱼……实则美味得很。 “司虎,把人提上来!今个儿我等口福!” 怪物弟弟爆吼一声,一手一边网头,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把数百头的大鱼,连鱼带网,一下子揪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治水银 外头是暴雨连天,江水肆虐。徐家庄里,却早已经香气扑鼻。 如今整个徐家庄,由于七八个棍夫以及家眷的加入,到了现在,拢共有了快四十的人数,算得上小规模的庄子了。 几个后加入的棍夫,捧着粗碗,依旧不敢下口,尽管碗里的香气,都快把馋虫勾出魂了。 久在汤江,他们听得太多,关于河母的传说。这等河母信使,哪里敢吃…… “染血的刀,吊卵的汉,却连几口鱼都怕得不敢吃。”司虎仰头大笑,再度伸手入锅,又捞了一尾上来。 “吃吧,没事的。”徐牧笑着开口。 几个棍夫大汉战战兢兢的,浅尝了第一口,继而,神色狂喜之后,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陈盛,取几坛酒!” 历经生死,总该要放松一场。 边上的椅子,弓狗和黑夫由于有伤,虽然不能同饮,但也跟着吃了鱼,嘿嘿笑了起来。 …… 暴雨几日不休,碑线又漫了二节。 汤江城里,多的是呼天喊地的百姓,纷纷跪在雨中祭祀河母,把一头头受惊的家畜,投入翻滚的江面。 徐牧看得心疼。 这些个家畜,是普通百姓最贵重的资产了。 “黑夫,往年大水的时候,官坊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虽然知道可能白问,但徐牧还是忍不住。 “东家,有个甚的说法!那些官坊只会收银子,不管我们死活的。若是有什么物资发下来,到了我等手里,估计只剩汤水了。” 天子脚下,徐牧原以为,沆瀣一气的官儿们,会多多少少收敛一些,看来是想多了。 “不过,虽然官坊那边不怎的,但以往这等水灾的时候,大家都是要祭河母的。” 这句相当于白说,眼下的汤江城里,多的是祭河母的百姓。徐牧看过河母庙,那河母的石棉雕塑,是一尊人首蛇尾的怪邸。 “东家,你听我讲。纪江那边的河母祭,是用活人的。” 徐牧一下子怔住。 “官坊主事的?” “没那些官儿的事,是那些老庙人主事的。” 老庙人,类似算命相师。不管哪个朝代,都有这等宣扬恐慌的人。 黑夫动了动嘴巴,“东家,我寻思着等雨一停,按着这暴雨的情况来看,今年应当也需要活人祭。” 徐牧沉下心头,只觉得胸口一阵不舒服。穿越而来,他更加厌憎这种鬼怪乱神的事情。 “哇!东、东家!” 不远处,一个青壮颤着举高的手臂,突然惊声高喊。 在场的人,都急忙循着方向,抬头往前看去。 雨雾蒙蒙之中。 在江心的位置,一头巨大的黑影,湿漉漉地显露了出来,蛇首人身,右臂握着一柄高高的三头叉。 在汹涌的江水之中,浑然不动。 “这、这是河母啊!” “真是河母。” “我等先前吃了冤头鱼,它会不会来寻我等报仇!” 徐牧皱紧眉头,一时之间,只觉得更加古怪。 庄子外,许多东坊里的百姓也看见了,纷纷跪伏在地,呜咽长哭。 一波大浪打过,才两个眨眼的功夫, 那尊显身的河母,已经消失不见。 便是这副姿态,却让看见的人,越发地尊崇起来。 “东家,若不然,把那些熏过的冤头鱼,都、都投江里吧。”黑夫说话的声音,连连打颤。 连刀子都不怕的好汉,现在却因为这等事情,脸色都吓白了,更何况那些普通百姓。 “黑夫,以前发大水的时候,河母都显身吗?” “显、显的,若不然,大家便不会这般害怕了。东家,我等莫要招惹河母,把冤头鱼投去江里吧。” “不投,本东家还没吃够。”徐牧冷冷摇头。 这几月的时间,徐牧已经了解得很清楚,穿越来的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鬼怪乱神的东西。 二日后,暴雨终于小了许多,原本汹涌的水位,也难得退了两条碑线。 河水浑浊,连老井里打来的井水也浑浊,莫得办法,徐牧只能让人,过滤了几次之后,才烧热来喝,避免身子染病。 臃肿的家畜尸体,许多被卡在江面上,并没有顺势流去下游,腐烂的气味,慢慢地蔓延在整个汤江城。 徐牧走出庄子,低头往下看,浸泡的雨水,已经把庄子边上的土墙,浸烂了许多土砖,让延伸百步有余的土墙,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官坊有命,所有户人,均出一份治水银子。大户十两,中户一两,小户二钱。” 三四骑官差,披着蓑衣骑着马,开始在东坊奔走相告。 “黑夫,治水银子每年都交?” “都交的。” “交了,然后呢?” “然后……便不会抓你入大牢。” 徐牧冷笑起来,这叫什么狗屁逻辑,无非是趁火打劫,把民脂民膏再刮一遍。 一位骑马官差,很快踏到了庄子之前。刚勒停缰绳,官差便急急下了马,拱手抱拳。 “小东家有礼,汤江水祸,官坊也是迫不得已,收拢银子救灾。” 汤江城里。 边关小东家的威名,已经传得七七八八了,连着他们这些官差,没事的时候,都不愿意来东坊招惹。 一百一十九口的西坊棍夫,尚且都堵不住…… “先前那边酒楼的李家,慷慨解囊,出了二百两,布庄的陈家,也出了一百两。小东家——” 徐牧冷着脸,将腰上的银袋解下。 迎面站着的官差,脸色变得激动起来,汤江城里都知道,这位边关来的小东家,身家至少有三千两的银子。 这要是大方些,给个一二百两的,也算是不错的数目。 但徐牧下一个动作,立即让官差错愕起来。 偌大的钱袋,小东家只掏了一把碎银,连着细数好几番。 “小东家,此乃救灾之事——” “中户一两?” “确是……” “我数了好几轮,这确是一两。” 将碎银冷冷丢到官差手里,徐牧头也不回,再度走入庄子里。 他是有银子,但不是有病。 这所谓的治水银,说到底了,最后也会落入官坊手里,中饱私囊。若真要救人,他还不如直接相赠灾民呢。 官差脸色恨恨,将手里的碎银,胡乱地丢入口袋,至少溅飞了四五枚。随后才恼怒地翻身上马,踏过没了马蹄的雨水,冷冷地扬长而去。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玉面小郎君 囤积的雨水,并没有退去。简易不堪的沟渠,被冲刷带来的淤泥,一次又一次地堵住。 徐牧停了动作,将手上的长剑拭擦一番后,慢慢回了鞘。来来回回的,他已经带着庄人,清理了小半个东坊的沟渠。 漫天肆虐的暴雨,远没有停息的意思。 “听说东坊的北街,两个妇人落了水,不到一会儿就被冲死了。”披着蓑衣的陈盛,将打探回来的消息,尽数奉上。 “官坊收了治水银子,便遣假了,去了西坊的酒楼。” “有老庙人从东门入,开始收孩子,二两一个。” 徐牧沉默地一言不发,莫名想起了望州官头田松的一句话。 “这世道脏了,洗不干净了。” 握紧了剑,徐牧蓦的咬牙,这一刻,他巴不得带着庄人杀一波,然后逃出汤江城,落草为寇。 许久,徐牧吐出嘴里的血丝,才沉沉地迈起脚步,往庄子里走去。 …… 蒲月二十七。离着月头酒市,还有三日的时间。 雨将息。 偌大的江面上,被泡烂的江船,倒塌的茅屋顶,浮肿的家畜,甚至漂着头发的死尸……都有,尽皆是一副魔难之相,去了来生。 徐牧突然心情不好,夹到嘴边的盲鱼肉,一口也吃不下去。 “东家,又有人落水!” 徐牧急忙抬头,目光所及,一道人影忽高忽低,水面仿若铺了弹簧一般,单脚一踮,便又很快弹跃而起。 没等徐牧把怪物弟弟喊来,人影已经掠到了徐牧面前,单腿微微踮着,踩住一块巴掌大的浮木。 身形不晃,面容清冷。 徐牧怔了怔,脸色一度难掩兴奋,穿越四个月零八天,他第一次见到这等高手。 “借我一船。”高手终归是有些累了,收了脚,几步跃上了木板桥。 “半日内还。若损,二倍相赔。” 若是平时,徐牧定然豪爽地拱手相送,但今天不行,吃了这碗鱼头汤,他要带着司虎几个,去下游的河母祭,看看能不能救下孩子。 现在的江面一带,除了徐牧的这一艘四桨船,余下的,不是推岸了,便是被泡烂了。 面前的高手,估摸着也有七八十的高寿了,说话的时候,喜欢吹着胡子,似是不太好谈拢。 “前辈,我等会还要用船。”犹豫了下,徐牧开口。 老头鼓起眼睛,咕咚了句,“不借,那我便动手抢了。” 徐牧抽了抽嘴巴,将粗碗拍烂在地上。 霎时间,十几条大汉,急匆匆从后跑来。为首的司虎,怒吼着捶了几下胸膛。 “一个酒坊小东家,都懂得养士了。” 没等司虎等人跑来,徐牧身子一空,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飞了起来,待回神之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高手老头揪到了船上。 而后,四桨船像装了马达一样,疯狂往前,顺势割起一道道的水帘。 “牧哥儿啊!” 司虎带头,第一个跳进江里。后头的十几个青壮,也纷纷跟着跳了下去。 老头有些好笑,很无耻地转悠了两圈,待司虎等人游累了,才调了船头,往下游稳稳而去。 “卖个酒,你养士作甚?”老头有些生气,抬起手里的剑鞘,朝着徐牧头顶,敲了三四下。 养士,顾名思义,即是养死士护主。 但这些庄人,哪里是什么死士,皆是肝胆相照的生死老友。 “只是庄人?”老头眼色奇怪,“那你这小东家,估摸着为人不错。噢,那我不打你了。” 都特么把头敲肿了。 “先前问你借船,你若是大方些,又何至于现在。” “不瞒前辈,我也要用船。”徐牧脸色微微不悦,好不容易打听到,今天是下游祭河母的日子。若是去得晚了,别说救孩子,收尸都来不及。 “水灾尚在,你渡个船作甚?” “那你又抢船作甚?先前见你,不是会轻功?” “十八年的老寒腿,再碰水就废了。”老头白了一眼,将目光投向下游的方向。 “今日听到,下游又有老庙人在活人祭,我去走走。” 走走?你倒是用轻功走啊—— 徐牧突然顿住,错愕地抬起头,“前辈也想救孩子?” “不可么?莫非老夫生得不似好人?” “前辈,并非这个意思,我刚好也想去下游走走。” “你也去?” 老头有些好笑起来,笑了会,长满褶子的老脸上,却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欣慰之色。 “原本多走点水路,便把你推下江的。算你运气好,老夫今日不宜杀生。” 徐牧面色无语,也不知这老头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一个能抢船救孩子的人,再怎么着,也不会太坏。 “前辈是个侠儿?” “嗷!你总算问我了!白衣胜雪,一手仗剑一手执箫,我自然是大侠!” “前辈可有诨号?我听说每个侠儿都有的。” “玉面小郎君诸葛范。” “前辈的年纪有些浮夸。” “你当我是浮夸吧。” 四桨江船,顺着还微微汹涌的江面,一路往前,约在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出了汤江支流,进入奔腾不息的大纪江里。 船身开始剧烈摇晃。 诸葛范脚板一踏,不多时,整艘船又变得四平八稳。 “等会你留在船上,我去走走便回。” “前辈可需要帮忙?” “你会轻功吗?” “不会……” 诸葛范白了一眼,“那你帮个球!船顾好,不然腿给你打断。” 啧,老冤家了。 天穹之下,纪水之上。 老寒腿的诸葛范,眨眼之间,如同掠动的轻燕,不多时,已经去了数百步之外。 只留下一脸发懵的徐牧,把眼睛整个睁圆。待江水雾笼,再也看不清那道人影之时,他才收回了目光。 站在船头之上。 徐牧忍不住心头激荡,这一路行来,见过太多的世道悲惨。 幸好,这个天下间还有侠。 这位要救活人祭孩子的老头是侠。先前在酒市,那两位要刺杀贪官的乡民亦是。 天道不公,万物刍狗。总该有一些敢逆天的人,护住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清明。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你不似个过客 不会轻功的徐牧,在船上等得昏昏欲睡。待不远处朦胧的江岸,响起阵阵惊呼之时,他才惊得站起了身子。 踏。 眨眼之间,老寒腿的诸葛范,蓦然穿透了江雾,夹着两个昏睡的孩子,稳稳落到了船上。 没回鞘的长剑上还染着血,脸庞上的萧杀,也久久未息。 徐牧急忙起身,帮着把两个孩子抱下来。 “前辈,这是打赢了?” “废话,我玉面小郎君的诨号,是白给的吗!” 徐牧干笑了声,垂下头,脸色一阵发涩。 现在可以确定,诸葛范当真是个老寒腿,沾了江水之后,那条右腿已经痛得不能着地,以长剑相替,配合着左脚,稳稳杵在船头。 即便背影瘦削,也让徐牧一度觉得无比高大。 “前辈,没事的吧?” “无事……” 诸葛范回过头,脸庞已经痛得极度扭曲,挤着的眉眼间,不时有老泪迸出。 “呃……前辈,我替你烤一下。” 打了火石,寻了口破罐燃起撕下的布条,不多时,诸葛范痛得扭曲的脸庞,才舒服地开始缓了过来。 “前辈,这俩孩子,是不能送回汤江了。” “自然是不能了。” 老庙人收的孩子,原本用来祭河母,现在被诸葛范救了出来,再送回汤江城,只会被人视为灾星。 “我带他们走。” 诸葛范没有犹豫,估摸着在行侠仗义的时候,已经把后路都想好了。 “小东家可知,这纪江有多长?” 徐牧怔了怔,这等的问题,汤江城里的三岁孩童,都能脱口而出。 “约八千里。” “那再问小东家,这八千里的纪江,又该有多少场活人祭,多少个被买走的孩童。” 徐牧脑子一嗡,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大纪暮景残光,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半截埋入了黄土,似是真的已经无医可救。 “到了那边荒废的渡口,你便回庄吧。那几个老庙人都杀了,应当无人知道你去过。” 诸葛范难得声音和蔼了些,目光直直看着徐牧。 “若不然,你随我去做个侠?” “不去。”徐牧摇着头。 徐家庄里,还有四十余个庄人,等着他这位小东家回去。 “我知你心中有大义。”诸葛范叹着气。 “但我也有家人。” 立在船头,诸葛范露出笑容,“虽然不知怎的,但我猜得出来,这一生,你不会是个走马观花的过客。” 过客,行路之人,不参与入其中。 徐牧脸色沉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且起身,你我同舟一轮,好歹还帮我烤了腿。” 诸葛范揉了揉手,“无钱财相赠,便教你三招剑法,当然,以你的底子来说,暂时也别想做什么高手了。” “旨在保命。” 徐牧瞬间狂喜,面前的这老侠儿,可是能飞天遁地的主,哪怕学个三招两式,都是受益匪浅。 匆忙间,徐牧急忙摘下腰上的剑,不巧卡在了腰带上,磨蹭了好一阵才抠了下来。 诸葛范看得一阵无语。 “小东家,你可知剑为何物?” “百兵之君?”搜刮肚肠,徐牧才想起这么一词儿。 “谁教你的!什么狗屁百兵之君?你都要动剑杀人了,还讲君子之风呢!” “看贴吧的……” “什么贴?哎哟,我玉面小郎君一生潇潇洒洒,怎的摊上你这么个不学无术的。” 徐牧咽了口唾液,这一下,是不敢再胡乱说话了。 “剑,乃是诈器。不似刀,只懂横劈竖斩,也不似棍,寸长寸强。比方说——” 诸葛范朝着徐牧捅出长剑,虽然并未拔鞘,却隐隐带着戳刺的剧烈压迫。 “来挡!” 徐牧咬着牙,将长剑横推而去,想要荡开。 却不料,诸葛范呵呵一笑,手里长剑蓦然下压,朝着徐牧的肋部捅去。 一股微微的刺痛,瞬间蔓延了全身。 “若是刀,出力会发沉,不宜变换方向。明白了吧?咱们玩剑,讲的就是一个诈字。” “我想挑你,偏偏出了剑,我改挑为刺。” “当然,你也别想着和高手这么玩,破绽太多,一眼就看穿了。” “呿!我和你这个小东家讲这个,你又听不懂。” “前辈……我听得懂。” 徐牧眼神狂喜,甚至很庆幸,当初在望州城的官坊,选的是一把剑,而非什么刀斧棍棒。 “好厉害?练武奇才啊!”诸葛范抿着嘴,抬头目视远方,离着荒废的小渡口,已经越来越近。 “且看好,我教你三招。” 船头处。 诸葛范沉沉而立,手里的长剑如同有了共鸣一般,隐隐的铮动。 “第一式!拨千山!” 自抱手而起势,诸葛范手腕一转,长剑蓦然出鞘,往前飞扫打而去,船头后的江面,瞬间被拨起一大片的水帘,在半空中稍停半息时间,哗啦啦地再度落入江面。 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这一式,适合出其不意。” 徐牧刚要像样,却被诸葛范一下子喝住。 “你急个甚!先看,看懂了再练。” 徐牧急忙沉稳不动,继续观摩起来。 “第二式,绕三刺。” “进攻时,手腕能变招一轮,换手能变一轮,加上最先刺出去的一轮。以你半死不活的身子来说,拢共有三轮变招的机会。” 诸葛范握起长剑,冷冷刺向徐牧,眨眼之间,便在徐牧的肋部,胸口,还有额头各点了一下。 “这一式,先练个十年八年吧。大道至简,剑为诈,你用得好了,自然能信手拈来。” 诸葛范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徐牧只觉得自己像呆头鹅,无奈地连连鼓掌喝彩。 此时,船已经离着渡口,不到百步。船尾的两个孩子,也发出了细微的咳嗽声。 “第三式……你出剑吧。” 诸葛范也同时抽了剑,却直直把剑刃扎在船板上,对着徐牧招了招手。 徐牧沉了沉脸色,将长剑出鞘,朝着诸葛范刺去。 诸葛范一动不动,嘴角露出微微笑意。眼看着剑尖,便要刺入胸膛—— 徐牧神情大惊,奈何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 唰唰。 长剑前推,在诸葛范的避身之下,直直推入了一柄空剑鞘里。这天上地下论坛贴吧,哪里见过这等的剑招。 我刺出去的剑,入了你的鞘? “所以,这便是诈。” 诸葛范微微一笑,手指往前伸去,在徐牧头上,又叩了一个爆栗。 “名字暂且没想好……便叫老狗回笼吧。” 抱起两个孩童,诸葛范拖着老寒腿,转眼掠去了岸上的渡口。 “小东家,既心中有大义,这一生啊,切莫只做个过客。” “你不似个过客,你眼眸里藏着悲悯,对天下的悲悯。” 徐牧立在船上,郑重抱拳,久久不动。 江船横渡。 一只不知名的水鸟落在船头,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才随着徐牧转身的动作,惊吓得拍翅高飞。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故人来访 六月,又称荷月。在暴雨停息之后,曝晒的日头接踵而至。让整个汤江城,刚从洪水猛兽中逃脱,又置身于羽蹈烈火之中。 难受的不仅是人。 植物成片蔫去,原本攀爬老墙的青苔,也一坨一坨地滑落。只剩一株株的青荷,仗着水塘的护佑,傲立不息。 徐牧停了刺剑的动作,连着抹了两把大汗。不过短短七八天,却宛如经历了一遭水深火热。 “东家,你莫练了,手腕都摇肿了。”眼见徐牧停下动作,陈盛急忙端来了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 “夫人先前就端来,又怕打搅你,都搁热了。” 徐牧也不在意,仰着头,舒服地把酸梅汤灌入口里。尔后,才收了剑,坐在了江岸边的木板桥上。 先前的一场暴雨,又遇连天曝晒,修葺的工作远远没有完成。江岸两边的不少人家,依旧是一副残垣断壁的模样。 这等时候,也别指望官坊抚恤了,这些个刮骨吸髓的主,哪怕一个铜板,都不会从手指缝里漏出来。 “陈盛,酒市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去了一轮西坊,见着了公告,今月暂停,只能等下一月的月头了。” 徐牧没有意外,只可惜余出的几百坛醉天仙,要等到下一月了。先前交了定金的,这两日雨水一停,便匆匆驾了马,取酒回行。 大多都算得上合作愉快,但也有不少的酒楼掌柜,估摸着是被四大户截了胡,不敢再订第二轮。 比起上一月,如今徐家庄手里的订单,也不过四百多坛的数目,有些落差。 看来,要想些法子招揽生意了。这偌大的徐家庄,跟着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再来几轮销售下滑,都得喝西北风了。 “牧哥儿,牧哥儿!你看谁来了!” 不知又抢了哪个孩童的糖葫芦,司虎一边大口嚼着,一边高声大喊。 徐牧急忙起身,定睛往前一看,整个身子都激动起来。 “周掌柜!” “哈哈哈,徐坊主!” 来人正是周福,脸庞上还带着一脸的风尘仆仆。身后两个随行的小厮,连衣服都被汗水打透了。 不需多言,两人尽皆走前几步,熟络地抱了抱手。 “采薇,取三碗酸梅汤。” 走出屋头的姜采薇,在看见周福之后,也欣喜地点头,急步往地窖走去。 “周掌柜,请坐。” 徐牧露出笑容,长揖作请。毫不夸张地说,周福是他的第一个贵人,若非是那一份信任,这造私酒的生意,估摸着也没那么快能起势。 “徐坊主,你我无需客气。”大腹便便的周福,比划了好几下姿势,才放松地做到椅子上。 “长阳那边的酒楼刚装修好,我便想着月头的酒市过来,哪知撞了暴雨,又等不得下一轮的酒市,干脆就马上跑来了。” 长阳离着汤江,至少有三百多里的路程,难为这么一个胖汉,颠簸了一路。 “客套的话,某家便不讲了。这一轮,我独要三百坛,徐坊主也莫要顾忌情谊,多少银子,我一并给你。” 瞧瞧,这特么才是老友。 五两一坛的醉天仙,到最后,徐牧只坚持收了五百的银两,余下的款,等周福的酒楼彻底运转了再说。 左右他现在手头上,还算宽裕,没必要逼这笔银子。 “徐坊主,在来时的路,我便听说了,你似是得罪了汤江里的四大户?” 徐牧平静点头,“那四个老鬼,说到底了,是口吃的都想霸着。我也莫得办法。” “某家知道你的。”接过姜采薇递来的酸梅汤,周福礼貌道了声谢,继而再开口,“某家并非要劝你收手,都是带卵的好汉,这生意他做得,你自然也做得。” “若是动关系的话,你也未必会输。”连饮两口,周福才放下了粗碗,语气沉沉。 “这怎讲?”徐牧有些发懵。 揉了揉额头,周福声音压低了些。 “徐坊主可记得赵青云?” 这个名字,让徐牧眼色微微停滞。 “记得。” “这便是了。某家告诉你,赵青云现在……已经是河州城的定边大将。徐坊主或许猜得出,这份擢升的军功,从何而来。” “听人说过了。” 那一百头军功的抚恤,被赵青云用作了擢升,并未用去抚恤筒字营的遗眷。 这种事情,让徐牧情绪有些复杂,并非是生气动怒,而是一种无由来的失望。 “赵青云成了河州大将之后,先前被狄人打烂的几个定边营,后头的时间,有许多残兵逃入河州。一来二去,赵青云手下的孝丰营,加拢在一起,有了差不多一万余的人马。” “已经算得上,很了不得的定边将。听说也曾率军出河州,打了几波狄人,胜多败少,积攒了不少军功。” “长阳里有消息,避免河州再度陷落,已经打算派兵驰援了。” 徐牧点点头,并未有太多的情绪。 周福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这赵青云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都是徐坊主的功劳。若是四大户胆敢欺你,你书一封信去河州,赵青云当会相助。” 徐牧摇着头,“路已经不同,我不想再过多牵扯。” “若是其他人有这层关系,估计早就扯起虎皮了。”周福脸色有些叹息,但同时,也有了一份欣赏。 他隐隐还记得,那一天夜色当头,这位小东家坐在富贵酒楼里,面向于外头几十个喊打喊杀的棍夫,何等的沉稳冷静。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不凡。泥土盖不住,烟墨染不黑。只待有一天,遥遥而上千尺。 他觉得,面前的小东家,就是那般人。 “莫说赵青云的事情。若是到时候无办法了,便让陈头领来找我,我会在长阳替你周转。” “多谢周掌柜。”徐牧郑重拱手,除开这些庄人,他的朋友并不多,而周福,绝对算一个。 “徐坊主,今日饮一场?” “刚巧了,前些日子得了一批大鱼,也晒得差不多了,等会让周掌柜尝尝。” “甚好!” “边关生死一轮,某家在偌大的长阳,哪里还能见到,像徐家庄这般的好汉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遥远的小校尉 翌日,离别的城门。 周福抱着臃肿的身子,挪动了好几下,才喘着气上了马车。 “徐坊主,还有一句话,某家想了想,还是要与你说。” “但说无妨。” “汤江虽是酒城,但并非是你的福地,得了单子,拢了客户,可学着在望州时的模样,城外买地,建庄、建村、建镇子。” “具体的事情,徐坊主须慎重考虑,某家也只是提一嘴。” “良言暖耳。”徐牧高抬拱手。 周福大笑三声,冲着徐牧再度点头,催了随行的小厮,不多时,马车终于扬长而去。 沿着城门往回头,徐牧抬起了头,看着艳阳高照的天空,久久陷入沉思。 …… 边关,残阳如血。 数百骑的人影,怒吼着踏马奔袭。领头的大将,身披连身虎头铠,头顶雉鸡翎盔,掠去远方的目光里,满是浓浓的萧杀。 吁—— 奔袭之中,他突然勒停了马,沉默地停在一个破落的庄子之前。 “将军,附近并无敌情。” “本将知道。” 赵青云久久不动,注目着面前的四通路徐家庄。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校尉的时候,便在这个庄子里,认识了一位小东家。 小东家很讲义气,小东家也很会打仗。 连着孝丰营的骑兵战术,他都是跟那位小东家学的,也曾大展神威,五百骑破一千,杀得狄人落荒而逃。 那些河州城的府官大吏,会夸他勇不可当。但他们哪里知道,当初跟着小东家,倚庄杀狄,七人杀二百骑,才是真正的天威无双。 若是有机会,他巴不得再跟那位小东家一起,在边关多杀几波,将狄人彻底驱逐出去。 但好像,两个人背道相驰的路,越离越远了。 “将军,探子来报,后头十里狄人追袭!”一个军参拍马赶上,声音沉沉。 “几骑?” “至少二千!” 赵青云咬着牙,抹去脸上的血迹,迅速翻身上马。 “回营!” “将军有令,回河州大营!” …… 汤江城。 坐在日暮下,徐牧连着喝了三碗大酒,才让心头的不痛快,稍稍去了一些。 “东家,今日坐船游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寻到。”陈盛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面,凝声开口。 “若不然……那真的是河母?” 徐牧皱住眉头,陈盛几人是按着他的吩咐,入河子里找“河母”,人为的东西,总该留下痕迹。 只是,都连着找了几日,消息杳无。 抬了抬手,让陈盛去休息之后,徐牧重新坐下,抬起头,出神地看着面前的江色。 “我儿李破山,这一生啊,乃蛟龙卧潭,猛虎伏林,只待个天昏地暗的天时,一朝化金龙,吟啸九州地。” 老秀才疯疯癫癫的声音传来,徐牧听得好笑,不知觉泛起睡意,靠着梁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如沉。 入夏的第一场蝉鸣,带来了微微的聒噪,让浅睡的徐牧,缓缓睁开了眼睛。 凉凉的晚风之下,身子很暖。遮盖在身上的一席被褥,还弥漫着皂角的清香气。 姜采薇将头埋入膝盖,便坐在他两步之外,似是已经睡着,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 徐牧起了身,将被褥小心铺开,盖在姜采薇的身子上。随后,才踮手踮脚地往前走去。 “牧哥儿,捕蝉啊!” 庄子外的街路,司虎像孩子头一般,带着附近几个兜着屁股的孩子,一路跑一路喊。 徐牧了无兴致,那年夏天的蝉,早被他摁死在长满豆疱的青春之中。 多走了几步,徐牧停下脚步,凝着目光,看向一张墨迹未干的官坊布告。 应当是贴上没多久。 大约内容很简单,前线战事吃紧,需招募壮丁民夫,随驰援边关的官军,一路运送军粮物资,每日按二十个铜板来算。 徐牧心底冷笑,入夏的好心情,随之消失殆尽。 内城一带,离着河州的边关,可有足足二千里路。若是真有驰援之心,早该轻车从简,一路急行军了。 还带民夫,天知道会有多少民夫,死在长路迢迢之中。 估计只有傻子才会应征。说到底,这不过是先礼后兵的一纸公文。招拢不到民夫,便会强制征召。便如历史上的昏暗朝代,统一称为“抓壮丁”。 皱了皱眉,徐牧走回庄子,让陈盛把后头加入的七八个棍夫,都一起喊了过来。 “东家放心,我等都有牙牌。” 牙牌,相当于古代的身份证。普通男子束发之岁,都需要去官坊登记办理。 若是富贵大户及官宦,一般会用鱼符,质地为银或者美玉,分为左符和右符。左符留在官坊做底,右符随身佩戴。 普通妇人没有这些,但官坊会有登记,夫家也会有公证。 怕徐牧不信,黑夫率先把一张木质的牙牌,拿了出来。身后的七个棍夫,也匆忙一同动作。 徐牧稍稍松了口气。 “哥几个,这几日没事情的话,都尽量留在庄子里,以免惹了祸端。” “东家放心,我等拜你为东家,便不会像从前那般。”黑夫郑重其事。 他这条命,还是徐牧救回来的。吊卵的汉,铁打的种,有仇要杀,有恩就要报。 而且,留在徐家庄里,高堂妻儿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都是一同杀出来的好汉,自然相信你们。”徐牧表了一句态。他和四大户的事情还没完,在不久之后,肯定还要再杀一波。黑夫这帮,训练一下,以后肯定也是护庄的好手。 做狗很容易,吠两声就有骨头。做人很难,你想顶天立地的,便要把踩在身上的臭脚,用力撑开。 揉了揉额头,徐牧转头回望,望向前方的江面。 累了一天的小婢妻,还在伏头酣睡。 三两庄里的妇人,小心地跪在木板桥上,弯腰取水。周遵从四桨船上上岸,冲着庄子挥手。 老秀才和弓狗两个,坐在最边的位置,推着酒葫芦,一人一口。 若是天下太平,哪个不想平安喜乐。偏偏,这世道已经烂了。 若有一日真被逼得活不下去,徐牧不介意提刀跨马,带着四十二个庄人,落草为寇。 但这终究是下下策。 愚者谋出身,而智者,则谋出路。 “牧哥儿,牧哥儿,我捕到蝉了。”司虎从外头急咧咧地跑入,手掌里,还有一头撕了半截薄翼的蝉。 蝉腹鼓动,刺耳的声音,响彻了庄子。连酣睡的姜采薇,也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吵着媳妇,徐牧有点想扔了。 “牧哥儿,莫扔啊。” “为啥?” “我喜欢。” “只是喜欢……”徐牧将蝉放回司虎手里。 “说不上爱别揪蝉。”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祸事乍起 清晨,迎着乍起的蝉声,徐牧早早出了门。 今日要去一趟官坊。 几个黑夫虽然都有牙牌,但先前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拜入庄子后,需要留一份雇工的公证。 否则的话,若是发生什么抓壮丁的事情,恐怕会有些不妙。 “东家,那些老官儿都烂了,指不定会为难我们。”陈盛骑着马,凝声开口。 徐牧何尝不知道,虽然大纪烂得千疮百孔,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终归是个纪人。 既然是纪人,便要受到纪朝律令是束缚。 官坊里的老吏,大抵是不喜欢徐牧的,见着徐牧骑马到来,面目之间,露出极为不岔的意味。 露骨一点说,既然和四大户有了利益攸关,就不可能和这位小东家,再有什么瓜葛牵连,甚至,还会是敌人。 “又来作甚?”不仅是老吏,连着几个带刀的官差,语气也有些戚戚然。 偌大的汤江城,这位小东家的名声,已经很响了。 “取份雇工的公证。”徐牧表情淡然,微微拱起了手。 老吏冷哼一声,转身多走两步,冷冷坐了下来。 “雇工公证?又收了几人?小东家这是要起势啊。” 徐牧没有说话,只想快点把事情办完。这要是再拖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姓名,籍贯。” 徐牧冷静地拿出一份准备好的卷宗,递了过去。 老吏怏怏看了几眼,潦草无比地写了下来。最后,又誊抄了一份,递还给徐牧。 “二十两!” 徐牧心头冷笑,这才喝口茶的时间,便去了二十两。若是些普通的百姓入官坊,估计要扒层皮了。 没有多余废话,数了二十两,拿了公证,徐牧转身往外走。 不管如何,总算是把几个棍夫的事情,彻底安顿好了。哪怕以后抓壮丁,有了这份公证,问题也不大。 大不了回去东坊,再找附近相熟的邻人,做了联保。 “对了小东家,这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儿。”老吏嘴角露出清冷笑容。 “你在小渡口的那处庄子,得提早收拢一番。听说,呵呵,也只是听说,先前老酒坊的东家,可能要从回汤江城。” “这与我何干。” 白纸黑字,连地契公证都到手了,原主人回来又如何? 老吏狰狞一笑,“大纪律令,迁户不过三月,四倍相偿之后,可重回故地落户。” 徐牧搜刮脑海,并没有想起这道大纪律令。只当老吏在吓唬,再者,四倍相偿,便是一千二百两。 哪个傻子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再理会,徐牧抬起脚,沉沉走出了官坊。 …… 西坊市,九里河街。 徐牧下了马车,久久站在一张官坊布告前。 刚换上的新布告,墨迹未干。大约的内容,还是和征召民夫有关,只不过,这一轮的布告,语气颇重,似是最后通牒一般。 “东家,我等不会有事情吧?”陈盛不识字,却也从旁人的嘴里,听出了其中的内容。 “前两年也和北狄也打了一轮仗,征召不到修墙的民夫,兵部便派人去抓了。我那会,还好跟着人跑出城了,不然以前去了雍关那头,肯定回不来。” 陈盛说得脸色戚戚,可见,抓壮丁在普通百姓的眼里,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莫理,庄子里的人,都有牙牌和官坊公证,不会有事的。” 一句话,不仅是陈盛,连着一旁的两条大汉,也一下子松了脸色。 但徐牧心底,还是涌起一股不安。 这大势之下,没有覆巢完卵的道理,天知道到时候,又要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叹了口气,徐牧抬起脚步,沿着九里河街,沉沉地踏着。 “东家,该上车了。” 西坊之地,对于整个徐家庄的人而言,隐隐约约的,好似入了狼窟一般。 “不急,走一段。” 连徐牧自个也说不清,到底在纠结什么,胸膛里的一股闷气,远远没有散去。 “小东家,买嫩苞谷啊?”两个乡民,样子唯唯诺诺,缩着脖子蹲在河岸。 徐牧一时恍惚。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先前有两位侠儿,便是扮成了卖苞谷的乡民,转而去刺杀府官。只是后来失手,尸体吊在塔楼上,曝晒烂了。 徐牧顿住脚步,站了许久,在发现两个乡民并非是什么侠儿的时候,眼色有些失望。 摸出二三两碎银,徐牧直接清了竹筐,把两个乡民感动得无以复加。 “东家定然想吃苞谷了。”陈盛嬉笑着出手,把苞谷搬上马车。 这帮莽夫大汉,又哪里懂徐牧的心事。 “回庄吧。” 揉不散眉间的愁云,徐牧沉沉踏上马车。 汤江城的天空,黄昏的天色铺下,明明没有红霞相映,却让徐牧觉得恍惚间的残阳如血。 看得目痛,徐牧才垂下了头。 清冷的晚风,开始在东坊的大街小巷,呼呼乍起,吹得马车顶盖上的一盏悬马灯,摇摇晃晃。 摇曳的灯光铺下巷道,映出一洼洼的亮堂,拉车的老马不紧不慢,停蹄之时,不知觉间,已经到了徐家庄前。 几个邻人的孩子,举着一串糖葫芦,嚣张地对着司虎挑衅。被司虎眼睛一鼓,又哭咧咧地往屋头跑去。 “徐郎,没事的吧?”姜采薇紧张地走出,帮着徐牧掸去身上的灰尘。 “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入了一趟西坊。” 宵禁堵杀的事情没多久,四大户再凶,也不敢这时候动手。 “先前东坊这边,似是有好多男子,都往城外跑了。奴家去问了下,都说准备要抓壮丁。” “放心,庄里的人都有牙牌,雇工的公证也有。即便官坊要抓壮丁,也是那些流民。” “附近的几户邻人也有牙牌,说……官坊不讲理的,不交人头银子,就会被抓去。” 徐牧一时不知怎么解释,他何尝不明白姜采薇的担心。但烂到泥巴里的大纪,又有什么道理可言。 “入屋吧,没事儿的。”徐牧堆出笑容,安慰了句。 后头的陈盛等人,匆忙把两筐嫩苞谷,豪气干云地扛在肩上,跟着往前走。 一行人刚入庄。 外头的天色,沉沉地暗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抓壮丁 春蛙秋蝉。 连着两日,夏蝉时时乍起的鸣叫,还一度让人很不习惯。 吃过了早饭糊糊,一庄的人刚开始忙活。却不料,出街的陈盛,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东家,官坊又换了布告!” “不是前两日才贴么?” “谁知啊!这些官坊烂心肝的,见着没人应征民夫,便生气了。” 不仅钱少,还要玩命,这除非脑子抽了,才会去应征吧。 “所以,官坊那头就生气了,说不管了。让兵部派了都尉头子,来拉壮丁。” “什么?” 徐牧顿了顿,按着他的预想,这至少要半月之后。毕竟,他可不指望驰援河州的援军,能有多焦急。 而且,居然还呈到兵部,让兵部派出一骑都尉。 庄子里的牙牌和雇工公证,似乎是要卵用没有了。 这都要无差别抓人了。 “我刚从东门那里走过,不少好汉都出城避祸了。” “这闹的哪样?” 这两日的时间,东坊里多的是出城避祸的男子,一度让人惴惴不安。 不少相熟的邻人,还劝着徐家庄的青壮,一同出城。一语中的,这他娘的跟强盗老匪有什么区别?泱泱一个大纪朝,不仅是政事烂了,连基本的秩序都烂了。 “东家,我讲过了,这些官坊是烂心肝的……而且,我还看见的,那个都尉带兵入了汤江之后,先被四大户请去了酒楼。” “先被四大户请走了?” 陈盛提起四大户,蓦然让徐牧眉头一皱。 这要是被四大户过了一手,指不定要对徐家庄发难。老仇家了,不死不休的那种。 沉下脸色,徐牧计上心头。若是四大户真的补刀,很有可能,这所谓的牙牌和雇工公证。果然,都没甚的大用了。 “陈盛,还能出城么?” “东家,能的。今日守东城的是马六,我等给过不少银子。” 守城小官马六,算是徐家庄外养的关系,早些时候,便让陈盛拿着银子去交友情了。 如果有选择,徐牧都不想离开汤江避祸,这偌大的庄子,可都还杵在这里。 “东家,莫与官斗!”黑夫也凝着神色走来,“前二年也有个大族,被人祸了。留在城里,十九口青壮男子都被拉了壮丁,到后头只回了两个,剩下都死了的。” 若是寻常时候,打发点银子过去,或许会无事。但四大户恶人先动手,估摸着整个徐家庄,会上了那名都尉拉人的黑名单。 该死,这狗屁倒灶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东家,怎办?” “牧哥儿,我昨日去听人说书,说世道不公,便反了他娘的——”司虎突然走来插声,只是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家哥哥的脸色,已经满是动怒。 “你乱讲什么!”徐牧冷着声音。 “牧哥儿,说书的……” “住口!”徐牧低喝。 这里可是内城,不同于边关,骑了最好的狄马也跑不脱。即便运气好些落草为寇,这一生也终将如丧家之犬,惶惶终日。 他不想这样。 十六个青壮大汉的背后,还有着二十余个的妇孺老弱。 “我答应你们,不管以后怎么走,定然都带着列位,闯出一条路子。” “这等的世道,男儿吊卵的理由,不是做个嗜血狂徒,而是顾及着家人,有屋遮头,有衣裹身,有食饱腹!” “请记着,我等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堂堂正正!” 顿住声音,末了,徐牧冷冷补上一句。 “即便忍不住要杀,也切莫不能让人发现。” 十六个青壮,听得脸色涨红。 “套三架车,陈盛你带一队,黑夫你带一队,余下的跟着本东家,我等出城暂避,过了抓壮丁的风头,再回庄子。” “且记,若非到必要时刻,不得动刀。” 十几人聚在一起,目标显然会太大,既然是避壮丁,总该安全为上。 男人都走了,徐牧不放心庄子。 “长弓,你留在庄子里。” 弓狗生来彷徨,是个小驼子,抓壮丁的都尉,定然也不会有兴致。 但虽然有弓狗在,还是势单力薄看些,要是有人趁机发难,情况会很不妙。若是早知抓壮丁的事情,该让周福带着些人去长阳的。 “东家,不如租一艘坊船。坊船便停在徐家庄周围,左右都隔着水,当不会有什么事情。”黑夫建议道。 这主意不错。 徐牧微微缓了神色,“黑夫,贵一些也无妨,你喊了坊船后,便马上渡着四桨船过岸,切记小心一些。” “东家放心。”接过银袋,黑夫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徐牧不耐地揉着额头,想着还要交待的事情。 千穿万穿,穿了个烂疮王朝。 “长弓,或许有人会打庄子,先不要管,你也一同上坊船。” “庄子烂了能补,人却不能死。” 弓狗顿了顿,仅有的一只眼睛,微微发了红,又不善言辞,只得再度跪下,冲着徐牧重重磕了头。 “等会先把贵重些的家什,搬到坊船上。地窖里的蒸馏物件,也一同打碎了,莫让人发现痕迹。” 顿住声音,徐牧抬起了头。在他的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除了司虎和老秀才之外,都显露出惴惴不安。 自边关入内城,虽然有了起势的机会,但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苟且。 大纪朝像染了顽疾,生了脓疮,割了一个,又会长出一个,哪怕把身子都割烂了,还是长得不停。 心底一声叹息,徐牧往前看去。 人群中间的姜采薇,冲着他,努力堆出微笑的神色。 “徐郎放心,我留在这里,便会替你守住家业,看住庄人。” “我会蒸好鱼汤,温好热酒,等徐郎回家。” 徐牧听得心头发涩。 他不懂煽情,做不出相顾无言千行泪,或者无语凝噎的姿态,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几步上前,当着诸多庄人的面,徐牧把姜采薇瘦弱的身子,抱入了怀里。 姜采薇轻柔地抬起手,也把徐牧紧紧抱住。 稍息,徐牧回了手。 命运像一艘沉船,摇摇欲坠。偏偏是小婢妻的温暖,填满了整个黑暗世道的兵荒马乱。 “徐郎,且去。”姜采薇坚毅着脸色。 “我等恭候东家。” 姜采薇后头,二十余个妇孺老弱,齐齐高喊。 徐牧转了身,愤怒地一招“拨千山”,长剑荡出,斩了小半截的木椅。 片刻,握住流血的虎口,徐牧冷静了脸色,带着十六个青壮,沉沉踏步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千两银子,只取一头 马六原来不叫马六,单名一个超字,全称马超。 让徐牧一度惊为天人。 据说曾在赌坊,输得差点要当婆娘。最后一手压了双六,嘴里“六六六”把嗓子都喊哑了。开盘大中,至此收手,隔日便去官坊改了名。 极其普通,会跟着老官差讹人银子,也会在讨得徐家庄的醉天仙后,偷偷带回去给家里老头喝。 不是正路人,也不是太歪的人,诸如望州城里的官头田松。 见着三架马车驶来,当值的马六挡了身子,将另外两个官兵隔开。马车呼啸而过,不多时,便从东门出了汤江城。 …… “二位,日后探清楚了消息,再回汤江城。” “入乡过野,除非遇着祸事,寻常时候不得动刀。若遇着躲不开的,便遣人去常家镇通报留言。” 坐在马车上,徐牧语气沉沉。 黑夫要请坊船,还未渡江而回,眼下由另一个稳重些的棍夫暂时带队。 左右两边的陈盛,以及另一个棍夫,各自拱手抱拳,循了一个方向之后,匆匆散去。 三头并进的马车,只剩下一头,一下子显得孤零零起来。 “牧哥儿,往哪走。” 徐牧沉默不语,第二次,他有了如丧家犬的落魄感觉,偌大的纪朝,似乎没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若不然入长阳,老周会保着我们。” “去澄城也行,李小婉不是官家小姐吗?” 徐牧淡淡摇头。 并非是倔强,徐家庄寄人篱下,不是他想要的。这黑漆漆的世道,终归只能靠自己。 徐牧寻思着去路。 抓壮丁的事情,天知道要闹多久。加上四大户的补刀,回得早了,指不定还要被遭殃。 半柱香后,周遵周洛骑马远绕而返,从后急急追上马车。 “东家,庆幸我等早出来一些,汤江锁城了!” …… 汤江城。 四大户的管事共聚一堂,包括卢子钟在内,皆是推杯换盏,给面前一个胡茬大汉,热络地敬着酒。 胡茬大汉叫薛通,是内城护国营第六哨的都尉头子。这次领了兵部的公文,前来汤江城招拢民夫。 说是招拢,但明眼的都知道,这其中代表着什么。 老油布挤一挤,尚且能出半两油。何况,这好端端的一个肥差。 “千两银子,只取一头。”卢子钟堆出谄色,将一个银箱子,缓缓推了过去。 薛通长满老茧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按住了银箱。 “官家杀人,可是罪加三等。” “薛都尉抓了小东家,当是有办法的,二千里的边关路,死个人很正常。又或者,他不服征召,忤逆了官家,被就地格杀了?” 薛通露出笑容,把银箱子抱到了膝盖上。 “一个小东家,难得让四大户费这么大的手笔。” “汤江城里的民夫,我等也会帮着薛都尉,凑出三百人。如此,薛都尉可放心前去。” “他若是忤逆,不服征召,便就地格杀。若是认了民夫的命,迢迢二千里,也活不得。”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卢子钟吐完最后一个字,脸色显出微微的疯狂之态。 这桩子的生意,薛通是满意的。官家有命在身,寻常百姓,还能发了天不成。 “那小贼子的身上,没猜错的话,估摸还带有二三千两的银票。而且,我估计的话,小贼子无权无势,很有可能,会往常家镇的方向跑。” 卢子钟抱袖起身,笑着作了长揖。 “这一轮,要恭喜薛都尉了,至少能入三千两的银子。” 薛通脸色微微变得扭曲,但很快又掩饰了去。把最后一杯酒仰头喝尽,他起身抓朴刀,抱了拳,便急急往外走。 粗犷而睁圆的眼睛,满是贪婪的意味。 …… “催马!” 远离了汤江城,徐牧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一头马车以及两匹烈马,一时间,蹄子踏得飞起。 “东家,往哪?” “先去常家镇那边。” 常四郎虽然不是什么朋友,但好歹权大势大,也有生意往来,到时候,陈盛和黑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去应急一下。 常家镇离着,至少还有上百里路,怕遇到抓壮丁的官兵,徐牧只能把马车往小路里赶。 沿途之中,亦看见不少避祸的男子,皆是一副凄苦之相,其中还有上了年岁的,跟在最后,跑得脸色死白。 “东家,那老汉都断腿了,应当不会被抓的吧?他跑个甚!” 循着周遵的声音,徐牧抬起看去。 发现前方的烟尘之中,一个拄着树棍的断腿老汉,眼眶发了红,手脚并用,艰难地挪着单腿,蹒跚而行。 多走几步,忽然一下子摔地,满身沾了灰尘。老汉昂起了头,冲着头上的天公,嚎啕大喊。 即便是个瘸子,即便年入古稀,但又如何能知道,那些抓壮丁的官家,不会拉着他充数。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 想着这一出诗句,徐牧冷冷咬着牙。这狗曰的世道,让人生无所生,死无所死。 “东家,有官兵来了!” 拉车的老马,惊得一下子扬起前蹄,以至于整架马车,摇摇晃晃。 前方的路口中,十几个官兵提刀冲出,恶狠狠地扑向一帮子的农夫乡人。 为首的小校尉,高高扬起马鞭,抽烂了三两乡人的脸庞。继而,他才悠哉悠哉地下了马,挨个去搜身。每每搜出一些碎银,便会欢喜大笑。 “牧哥儿,我要砍了他!”司虎看得鼓起眼睛。 徐牧咬着牙,目光四顾,手里也紧紧按着长剑。这一生风雨飘摇,谁愿意只做个过客! “东家,有侠儿出手!” 徐牧脸色一松,惊喜地抬头,发现在前方的路口之中,林子间跃出三四个侠儿,各自挥着手里的武器,与那些官兵杀成一团。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杀尽狗官!” 官军校尉哆嗦着回了身,从马腹下的鞍褥抽出长刀,也带着人,往那些侠儿扑杀而去。 杀成了一团。 乡人嚎啕奔走,如同窜散的蚁群。 “那些侠儿要打赢了。” 徐牧凝着脸色,按着长剑的手,也微微松开。 “司虎,催马!” “牧哥儿坐稳!” 司虎扬起缰绳,眨眼的功夫,车轱辘碾过烟尘,往常家镇的方向,急急赶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骑马都尉 入了午时,汤江城外的林路,蝉鸣乍起,噪得人耳朵发疼。 薛通抹了一把脸上的尘烟,如狼的目光,不时四顾相望。在他的身后,拢共有二十余个官兵,皆是带刀披甲,骑着烈马同行。 烈马是四大户供的,算是额外之礼。当然,薛通原本就不打算相还。 “薛头,前方有武职战死。”策马而回的一骑斥候,声音骤沉。 武职,是兵营之中,对于友军的称呼。 敢出手杀官军的,只有那些侠儿。 薛通皱了皱眉头,并未去查看情况,时间不多,这两三日的时间,他务必要杀死那位小东家,才能得到这笔富贵。 “莫理这些,常家镇还有多远。” “薛头,还有五十多里。” 从鞍褥里捞出酒葫芦,薛通仰头饮了一口解渴,继而才冷着脸色,目视前方。 “急行军!” 二十余骑的官军,循着常家镇的方向,踏着马蹄急奔。 …… 午时的烈日,似要把身上的每一寸肤肉,都灼烧烂透。 连着喝了几口水,徐牧才缓过了神。 “周遵,还有多远。” “东家,不到二十里了。” 徐牧点头。去常家镇,并非是避难,而是去留一处周转。 “东家,马儿焉了。” 这么烈的日头,也跑了几个时辰,别说是马,连人都受不了。 “司虎,把马车驶入林子,暂缓一下。” 几匹马真要跑死了,哭都来不及。 “牧哥儿,好、好多人呐。” 徐牧怔了怔,从马车里探出头,眼色一下子绷紧。 不大的林子里,至少有十几个男子,或躲在树杈上,或缩在树洞里……见着徐牧几人进来,满脸都是惊恐。 “东家,是避祸的。这些人估计家有老小,又怕被抓,又不敢跑得太远。” 在城里的或许还好些,多少会贴出布告。 但在乡野之地的,若是不逃,只等大祸临头之时,官家用哨棍砸晕了头,缚了身子,便只能二千里边关赴死。 “司虎,把车推远一些,莫扰了人家。” 司虎脸色闷闷,充满了不甘。按着他的性子,早该反了他娘的。 “列位莫慌,我等也是避祸之人,途经此处,有见勿怪。” “周遵,留一袋粮。” 按着徐牧的意思,马车随身携带的,不仅有几袋米粮,还有一些应急的物件。 几个贫苦的乡民,犹豫着把粮袋拖了回来。 在林子休息了半个时辰,徐牧才重新上了马车。 “列位,此处并非福地,若是还有脚力,不妨多去几里,避入深山。” 十几个乡民沉默不答,尽皆抱着身子,再度隐匿起来。 徐牧沉沉叹出一口气,天道不公,这等的世道,只求平安活下去,却成了一种奢望。 “司虎,行车吧。” 天色近了黄昏,乍起的蝉鸣,终于慢慢退去。凉风透过密林,吹得人发梢荡起。 马车碾过棘草,顺着蜿蜒的林路,不多时,便去了半里之地。 …… 喀嚓。 黄昏之下,薛通抬起手里的刀,捅入面前一个白袍青年的胸膛。 白袍青年面色坚毅,满嘴喷血,但即便如此,还是冷冷不吭一声。 “侠儿?救国救民,好威风啊!”薛通怒极反笑,将刀反复捅了几轮,直至白袍青年再无力气挺住身子,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 取了酒葫芦,薛通佯饮半口,喷在刀刃上,并拢二指,冷冷把血迹拭去。 “多谢列位武职,这些个狗屁侠儿,自诩救国救民,但说到底,终归是一帮乌合之众。” “薛都头可是护国营里的步军教头,果然身手了得。” 薛通没有说话,心底涌起一股烦躁。但路遇官兵被侠儿伏杀,他总不能置之不理。 在他的面前,五个侠儿都被捅烂了身子,死的不能再死。 “江山雾笼烟雨……” 踏。 薛通恼怒地又走前几步,抬起云头靴,踏碎了一个侠儿的脑袋。 “列位武职,告辞。” 将靴上的血迹碾去,薛通才沉沉翻身上马,领着身后的二十余骑,再度往前急奔。 “薛头,林子有人!”奔行到一处林路附近,先行打探的一骑斥候,策马回报。 薛通面色狂喜,带头扑入林子,待看见那些避祸的男子之时,急忙从怀里掏出小东家的画卷。 对比一番后,整个人变得恼羞成怒。 一个乡民转身要跑,被薛通马上飞弓,穿碎了胸膛,伏尸在草地上。 “讲!可曾见过此人!” 摊开画卷,薛通声音爆吼。有个结巴的男子,说话只磨蹭了些,便被他抽刀砍下,半边身子染红。 “我、我等见过。” “此人往林路北面去了,还扔了一袋粮……” 收起画卷,薛通难得露出了笑容。 “诸位乡亲莫怕,本都头在抓拿贼人。请好生躲着,躲过了三日,便无事了。” “记得莫要乱跑,外头的官家多着,抓了人就杀。” 十几个百姓不敢多言,尽皆垂头发抖。 薛通带人冲出林子,缓了缓马蹄,语气变得好笑起来。 “点粪烟,请附近的武职来拿人。贱民便是贱民,死不足惜。” 抬起头,薛通凝视着前方的林路,隐隐的,还看得见车轱辘的印子。 一时间,他的脸色,又顿时变得狂喜起来。 “急行军!” 林路边的一群雀鸟,被惊得纷纷扑上天空,匆忙飞逃。 …… 蜿蜒的林路。 坐在马车上,徐牧皱眉抬头,看着天空之上,一行掠过的雀鸟。 林惊鸟飞。 挥散车轱辘打起的烟尘,徐牧探头后顾,看了久久,才沉默地转回了身。 “东家,离着常家镇,不到十里地了。” “再快一些,催马。” 过了常家镇,往后便是野山林子,大不了便在林子里过个几日,等抓壮丁的事情平息了,再出山回城。 喳喳—— 林惊鸟飞,又是一行雀鸟,急匆匆从头顶掠过,映着将要下垂的天色,越飞越远。 “东家,天色尚早,今日定能赶到常家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牧再度把头探出马车,面庞一下子发冷。 无端端的林鸟惊飞,必然是事出有妖。 “司虎,把马催快一些。” 回了身,徐牧索性解下了剑,抱在怀里。 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一轮惶惶的落日,开始往西坠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喊我一声少爷? 蜿蜒的林路,一直弯到了尽头。 抬起目光,徐牧终于看见了常家镇的轮廓,不由得心底一松。 “东家,那位可是常公子?” 微微暗去的天色之下,一袭华贵的人影,正懒散地坐在镇口之前。 一张案台,一张藤椅,一壶茶。 仿佛,是知道了徐牧要来一般。 “小东家,你慢了些。”常四郎抬着头,语气有些好笑。 “常公子在等我?” “知道你来,闲来也无事,索性便出来等了。” 下了马车,徐牧眉头皱起,想不通常四郎,哪里得知他要来的消息。他来常家镇,也不过是说一声,日后若是陈盛几个出事情,也有一处通告的地方。 “我讲过了,我哪儿都有人。”常四郎捧起茶盏,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 下一句话,让徐牧愣在当场。 “我不仅知道你要来,我还知道,在你的后面,大约十里之地,还有二十余个官军在追你。” “官军。”徐牧咬着牙。 “常公子好手段。” 在旁的司虎和周遵周洛,以及另外的三个青壮,纷纷取了武器,面色发沉。 “常公子挡在镇子口,是不想让我进去?” “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常四郎面色不变,“山城吹角瘦男行,岌岌神州待用兵。官军冲着你来,定然是壮丁的事情。” “小东家,你信不信?哪怕那些官军冲到了我面前,我骂几声,甚至动手杀人,他们都不敢放一个屁。” “常公子想说什么。” 常四郎起了身,身子上系不牢的袍带,迎风高荡。 “喊我一声少爷,我亲自送你进去。” 徐牧笑了起来,“常公子在招揽我。” “有点趁人之危,但这个世道便是如此。非亲非故,即便每月卖你百车粮食,我又为何要帮你?” 徐牧不说话,抬起了头,看着常家镇后面,原本郁郁葱葱的青山,被墨色的天空,逐渐染黑。 “我以前大抵还是个小善人。”常四郎挠了挠鼻子,有趣地继续开口,“哪家没米了,我都会送去小半袋。” “但后来我发现,这样其实没卵用。数数万的大纪百姓,我能救得多少?” “所以呢?” “所以,我想换一个法子来救。” 至于什么法子,徐牧不想问,只猜出,肯定不是太好的事情。他老早就觉得,常四郎这个人,会很不简单。 “十几年前,我大纪顺着整个纪江,凿穿了九条河道,耧犁,排水筒车,收拢流民为佃户,遍地是粮食农庄。”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常四郎顿了顿,脸庞又露出好笑的神色。 “但即便如此,每一年,还是会饿死很多人。” 徐牧脸色沉沉,越发猜不透常四郎的意思,若是常四郎不肯相帮,他只能想办法,带着司虎这些人避开。 “因为,整个大纪朝的就成粮食,都被收走了!”常四郎大笑出声,“你以为我常记粮行,应当是储粮不少?但我告诉你,至少有七成的粮食,都无端端的消失在了天下间。谁收的?谁藏的?藏了多少?又有几人藏了?” “乱世储粮,富可敌国!”常四郎声音爆吼。 嗡。 徐牧脑子一阵剧晃,胸口莫名发涩。他想起了望州城外,人食人的惨状。 想起喜娘的两个孩子,饿得只剩皮包骨。 想起了逃难的苦民,跪在他面前,乞求收留。 想起了小婢妻在油灯下,半碗糊糊,却吃得无比幸福。 “小东家,跟我走,如何?” “我跟你去哪?”徐牧揉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救天下。” “不去。”沉下脸庞,徐牧冷冷开口。 “你做个小东家,有甚的作为?你带着几十个庄人,想讨命活下去?这暗沉沉的世道,你活得了吗!救得了吗!” “活不了也要活!”徐牧咬着牙,怒声开口。 “老子带着庄人,只想活下去!谁逼我,我杀谁!” 常四郎脸色逐渐平静,哑然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做个生意往来便算。当然,我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爬高一点,再来与我说话。” “不过嘛,这一轮的鬼门关,你得先趟过去。” 常四郎停了声音,重新悠哉悠哉地坐了下来,笑着看向徐牧,指了指后方。 徐牧惊愕转头。 昏黑的天色之下,二十余骑的人影,冷冷奔袭到了常家镇之前。为首的,是一个满脸萧杀的都尉,披着厚重的袍甲,马上鞍褥里,不仅横着一张铁胎弓,亦别着一柄打环的大刀。 “常公子,有礼。” “军中狗夫,别走太近。”常四郎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咸不淡。 却让那位都尉脸色一变,手势一压,连着后头的二十余个骑马官兵,缓缓退出了一大段的距离。 “小东家,你今日别入常家镇了。主顾一场,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徐牧闻言,沉默地一个抱拳,随即迅速跃上马车。 司虎愤愤不平地打起缰绳,连着两骑人影,便往前方黑暗的夜色急去。 薛通不敢动。 常四郎说一柱香,那就是一柱香。 “都头贵姓?” “薛姓,单字通。”薛通微微皱起眉头。 “公干么?” “恰好路过。” 常四郎露出笑容,“我听过你,护国营的步军教头。小东家这一轮,可得吃苦头了。” 言罢,常四郎起了身,百无聊赖地往镇子里走去。悠闲的脚步,像个没事人一般。 “薛头?那小东家要跑了的。”一个官兵走近,凝声开口。 “没听清楚?等一柱香!” 薛通脸色涨红,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他不想么! 但他不敢。 “内城藏龙卧虎,常家的枪棒小状元惹不得。” 许久,待晚风吹凉了身体。 “薛头,一柱香了!” “快上马!” 薛通一声怒吼,迅速翻身上马,带着二十余骑的官兵,唰唰唰地抽出了刀,循着前方的昏暗,奔袭而去。 …… 林密草深,山路越来越窄,惊起的林鸟,绕在头顶仓皇嘶啼。 “东家,前面便是山路。不挂马灯,根本看不清!” 周遵周洛绕马而回,皆是一手提刀,一手勒住缰绳。 马车后方的车厢里,三个青壮也各自挎了长弓,抓紧了长棍。 “挂马灯!” 徐牧咬着牙,已经猜得出来,这定然是汤江城四大户的补刀。 “司虎,催马!” 二十余骑官军啊!哪怕剿一窝百人老匪,也没有这等待遇!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夜黑风高,林深杀人夜 马奔得越快,夜风撕裂耳朵的声音,便越是呜咽。 垂下头,徐牧面沉如水。长剑抱在怀里,隐隐渗出汗渍。 若是普通的小贼就算了,偏偏还是官家的人。动了官家,估计真要落草为寇了。 “东家,山高林深,忌夜路!” 徐牧何尝不知道,按着他的计划,是在常家镇附近休整一夜,等到天明,青天白日的,再循着山路上山。 但眼下的情况,一下子变得急迫了。现在若是不继续往前,后头的那二十余骑官家,不会放过他们。 “牧哥儿,回头杀了!”司虎鼓着脸,早就憋得不耐烦。 周遵周洛等人,也不外如是,马灯映着的面庞里,又恢复了在边关的萧萧杀意。 “东家,再往前,便是过崖的险路!” 白日还好,但此时是夜晚,仅靠着几盏马灯,根本照不清这满世界的黑暗。 落马坠崖,只能是一个死字。 “熄掉马灯,弃山路往林子走。” “牧哥儿,为何还不杀!”司虎急了,“这都被撵成老狗了!” “我讲了,先入林子!”徐牧凝住脸色,作为整个庄子的东家,他要考虑的事情,不仅是杀或不杀。 在徐牧的催促下,两骑烈马和一列马车,瞬间冲入旁边的密林之中。 一阵又一阵的夜鸟,被惊得掠过树梢,疯狂长啼。 “吁——” 勒停马,薛通抬起了头,注目着前方的情况。慌不择路的小东家,让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薛头,林密草深,如何能跑马!” “终究只是个市井的酿酒徒,不谙兵法很正常。” “这是自寻死路了。下马,摘弓取刀。”薛通眼色变得丝丝疯狂。 “我等也入林子!” 在场的二十余个官兵,远不知自个的都头,为何会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但也没有犹豫多久,顺着薛通的意思,纷纷下了马,摘弓取刀。 “留五人拴马看护!其余人等,若发现这些狗民的踪影,便立即杀了!提小东家的头来见,本都头有五十两赏钱!” …… 常家镇附近,当是守卫森严。 几个顺着林路,想避入镇子后深山的男丁,被常四郎催着人,冷冷往回赶。 “少爷,前方十里的林路,已经设了哨,不会有人过来。” 常四郎立在楼台上,背着手,沉默点了点头。 “可是少爷……小的不明白,为何要帮那些官家堵路掩藏?” “帮官家?”常四郎微微一笑,“我要说,这是在帮那位小东家,你信不信?” “这如何可能。那位小东家,拢共才七个人,但那帮官家,可有二十多人!而且,领兵的还是护国营的步军教头。” “这不能成一种对比。”常四郎说着,目光突然有些黯淡。 “就好比说,我大纪七百万的儿郎,却杀不过几十万的北狄强盗。” “我想了想,还是想给小东家一个机会。当然,他若是不能证明自己,只当我白忙活了一场。” “这偌大的天下,还干净着的人已经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小东家若是走了落草为寇的路子,我会很失望。”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二千里边关到内城,他可不是什么丧家犬,是一头过山狼。” “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 “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剑下觳觫材。” “嘿,我连自个都骂了。” …… 勒马停车。 林深之处,抬头目光所及,尽是一片莽莽。 “东家,前方是绝壁。” “我知。”徐牧冷着脸,下了车,将长剑抱在手里。 “列位,同取武器。周遵周洛,带上火油罐。” 把官家引入深林,更大的一种考虑,是夜黑风高,林深杀人夜。 四大户的补刀,不用想,这帮官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等这一路,都在讨命!从边关到内城,从汤江到常家镇!天公不垂怜,我等!便自个杀出一条血路!” 徐牧身后,六条大汉的面庞,一下子蓦的坚毅。 前方。 踩断枯枝的声音,越来越近。 抱着剑,徐牧冷冷打了个哨。六条大汉,包括司虎在内,迅速在林间隐去了身子。 踏踏。 火把光映照之下,四顾而去,尽是一片夜色的萧杀。 薛通停下了脚步,脸庞上重新露出好笑的神情。 他终于又看见了,那位小东家,便站在前方不到百步的距离,莫不是吓得腿抖了,跑不动了? 二三千两的生意,这一轮该到手了。 “你自个跪下,还是我亲自去逮你?”薛通冷笑。 二十余个的官兵,也发出快活的笑声。终归是蠢了些,跑到这等罕无人迹的绝路。 “都头,他定然是吓傻了!” 薛通狞笑,提了刀,几步往前冲去,不多时,便冲到了小东家面前。 夜风与火把相映,摇曳得一大群的人影,晃晃摇摇。 徐牧沉着脸色,认真地抬起头。 “讨命而已。五百两如何,给个机会。” 薛通又是大笑,“什么机会。” “活下去的机会。” 二十余个官兵,再度放肆大笑。 徐牧沉默地垂头。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如履薄冰,但并非是说,他是个怯弱的人。 相反,他骨子里是个赌徒,嗜血的赌徒。 笑罢的二十余个官军,终于变得面目发冷。 “低下尔的狗头——” “拨千山!” 一个伸手拿人的小官军,半截手臂被斩断,痛苦地瘫倒在地,不断打滚。 回了剑,徐牧喘出一口气,压住自己撕裂的虎口。 薛通只顿了半息,双手抬起打环大刀,两步踏跃,朝着徐牧当头劈下。 铛! 一道铁塔般的人影怒冲而来,抡起的长马刀,稳稳挡在徐牧头完,上方的夜色中,出现了星星火光。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箭矢,怒射而下。 薛通惊得迅速避身,退去了好几步。那支裹了火油的箭矢,扎到了地面的枯草堆上,冷不丁地滚起一条熊熊火蛇。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退无可退 “再送一箭,送尔等归西!” 第二支火油箭,从另一个方向怒射而下,同样的,又打起一道燃烧的火蛇。 “斩断火势!”薛通再退几步,当头怒吼。 命令之下,二十余个官军,惊得急忙抬刀,把诸如枯枝腐草的导引之物,迅速掀飞。 但即便如此,有三四个动作慢些的官军,没掀几下,便被火蛇攀爬到了身上,痛苦地惊吼大叫,没撑多久,如同一截直挺的炭木,无生机地伏尸当场。 “退!退!退啊!” 薛通倒提着打环大刀,领着余下的十几人,疯狂退出火势蔓延的范围。 火焰后方,司虎怒而抬头,拖着长马刀一跃而起,半空一个跳斩。 嘭。 双脚落地之时,震起一圈火星尘粒。 长马刀斩在一个官军肩膀,裂骨撕肉,直至斩到了腋下之处。司虎冷冷回手一拖,那官军在火光的映照下,瞬间被一刀两断。 “鹤翅阵!”薛通咬着牙,声音骤然发沉。 他是真怕了面前的巨汉,不管能不能打得赢,这当头的威势,足够吓人了。 十几个官军,面色惶恐,不甚熟悉地抬刀掠阵,左六人,右七人,薛通弓腰抱刀,站在最中间。 如一头展翅的鹤,蓄势待发。 “肩羽之处,抬弓!” 临近薛通左右的四个官军,纷纷摘下身上的铁弓,紧张地从箭壶捻出箭矢。 “射!” 冲去的司虎,被连发出的箭矢挡下,其中有二枚,各扎入两条手臂。 “司虎,隐蔽。”徐牧凝着声音。 司虎气得跺脚,将身子藏匿在一株老树之后,几下动作,便把扎入手臂的箭矢,纷纷倒拔出来,连着血丝碎肉丢到一边。 “小东家,便按你说的,五百两。”薛通沉沉开口,“银票一给,我立即带人退出林子。” “既往不咎,有空还能喝喝茶。” 一株树的后面,徐牧怒极反笑。 若是没碰到官军,他自然没问题,五百两买个心安,足够了的。但现在,已经杀了三四个官军,这要是让这帮人回去,以后都不用活了。 “小东家不答应?” “现在才刚过戌时,夜色漫长,我等两帮人便多杀几波。谁活着,谁出林子!”徐牧冷冷开口。 “我等乃是官军!” “官军也杀!”徐牧面沉如水。 “好!” 薛通抖了抖打环大刀,目光死死循着周围的景致。 那一条条燃烧的火蛇,还在疯狂攀爬,凶戾的模样,似乎把整座林子烧了才甘心。 “展翅。” 一语落,薛通左右的十几个官军,持着阵型,冷冷往前踏去。 铛—— 一支透来的箭矢,被薛通横刀一切,碎成了两截,裹着火油的箭头,迅速打着了落地处的腐草。 “来弓!” 薛通抢过旁边的铁弓,勾手崩弦,箭矢往上劲射,一个匿身在树上的人影,闷喝一声,从高处遥遥摔下。 “去二人,剁死他!”回了弓,薛通低声怒吼。 可惜两个官军还没多走几步,又是一条人影跃出,背着伤者,迅速消失在林子中。 “该死。” “小东家,你有些托大了,我等杀敌枭首之时,你莫不是还在穿烂裆裤?” 徐牧没有回话,总有傻子死于话多。 “司虎,打散阵型。” 不得不说,这个都尉的步军战法,确实是有一手。 听到徐牧的话,司虎揉了揉头,转过身后,目光一下子变得灼灼起来。 铛铛! 两道黑暗中扑杀的人影,在砍伤两个官军后,被薛通冷着脸色,回斩几刀,同样把其中一人劈出血花,又一下子退去。 “薛头……若不然,我等退吧?” 一个年轻些的官军,受不得这种萧杀的气氛,居然吓哭了眼泪,哀求着开口。 “闭嘴。”薛通骂了句。 “一个破落户小东家,怕他作甚!不瞒列位,这小东家身上,带着二千两银票!若取了,我与列位同分!” 这一句,终于让原本还有惧意的十几个官军,蓦然脸色涨红。 “许久不做杀人放火的营生,这一次,我等便拿小东家开一轮刀!” “肩羽之处,务必留意那头巨汉!若现身,立即射杀!” 薛通眼珠子渗出血丝,先前是拿巨汉没办法,但列了阵,似乎那巨汉,也要束手无措了。 乍看之下,小东家那边,终究是躲不过去。 …… 离着不远。 常家镇的塔楼上,一袭人影迎风而立。 “少爷,亥时了。” 常四郎打了个哈欠,并没有任何下塔楼的意思。 今夜活着的人还没走出树林,他会睡不着。 “常威,要不要赌一把?” “少爷……你定然知道我刚发了月俸。”常四郎旁边,一个年轻的劲装大汉,一脸的闷闷。 “这一轮,是给你送银子。” “少爷,怎么说。” “我们便赌,今夜能活着回到常家镇的人,如何?本少爷让你先选。” “我选薛都头那边!”生怕自家少爷反悔一般,常威匆忙开口。 “要输了要输了,我只能选小东家了。哎呀,常威弟弟这一月,可得双份月俸。” 常威豪气大笑。 “少爷一定是看我平时勤快,才故意输一轮,来奖赏我的!” “你……等会别哭啊。” “我哭个甚,吊卵的汉,铁打的种!” “好哦。” …… 夜黑林深。 肆虐的火蛇,搅出一团团的亮堂,映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此时,薛通带着十几个官军,站着阵列,往徐牧匿身的地方,也走越近。 直至,在一株树的后面,看见了浅浅的人影。 薛通露出清冷的笑容。 如他所料,只要拦住了那个巨汉,问题还是不大的。 “薛、薛头!那大汉在拔树?” 薛通怔了怔,急忙扭头看去,随即,便见着一生之中,最毫无道理的一幕。 那位明明中箭的巨汉,整个人隐在树后,却偏偏抱了双手拢住树干。 泥土飞溅,整株比腰还粗的大树,不断摇摇晃晃。 “薛头,他在作甚……” “快!射他!”薛通蓦然脸色大惊。 阵列的肩羽处,四个官军还没来得及瞄准。 夜色之下,林深之中,司虎整张脸憋得发红,摇摇晃晃的大树,喀嚓一声,居然被连根拔起。 即便是匿身在后面的徐牧,也忍不住抽了抽嘴巴。 “牧哥儿!且看我司虎破阵!” “望州泼儿街左巷第八户!吾!乃大纪之虎!” 轰! 司虎如凶兽般,怒吼连天,双手抡起大树,便朝着薛通十几人冲撞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未知的命运 “鹤、鹤翅阵!”惊恐之中,薛通怒声高呼。 在以前,他何曾见过这等画面。 作为步军教头,他不仅教授阵法,还偶尔会教授攻城之法。比方说抱木冲城门,如这样的大树,至少要四五人合抱,方能发挥出冲撞的威力。 但面前的巨汉单枪匹马……毫无道理可言。 嘭。 晾开的鹤翅阵,随着大树的冲撞,右翅仿佛被打折了一般,四五个官军被撞得往后倒飞。 “薛头,挡不住……” “收翅!”薛通咬着牙,迅速散去了阵列,自个倒提打环刀,一个驴儿滚,从冲撞的树木之下,滑身而去。 嗝! 薛通刚举刀剁斩,冷不丁,又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巨汉仅一手抱树,又分出一手,握住了他劈下的打环刀。 薛通眼睛蓦然睁圆,连着试了两次,发现无法再多劈一寸的时候,索性抽刀回身,颤着身子退到一边。 这天下间,哪里见过这等的蛮力。 “抬弓!” 也顾不得结阵,薛通匆忙大喝。面前的这帮市井小民,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怪不得,敢许一千两的银子。 千两银子,只取一头? 这哪里是什么小东家,比山贼老匪都要凶。 一时间,只剩下的十多个官军,迅速搭弓捻箭,朝着抱树的司虎射去。 “快!射死他!” 只有零散的箭矢,往前无力射去,杀伤力近乎渺茫。 “薛头!” 薛通错愕地回头,整个人顿在当场。不知何时,那位小东家,带着三四个庄人,冷冷地出现在了后方。 二三具尸体,连着手上的弓,栽倒在满是腐草枯枝的地上。 余下的七八个官军,尚且还能爬得起来,却已经吓得要往林子外逃窜。 “莫跑!”薛通又惊又怒。 提了刀,薛通的手,已经不知觉地抖了起来。 在以前,他曾经一人独斗六个侠儿,都没有这般的慌张。却偏偏,一个酿酒徒小东家,第一次让他有了头皮发凉的感觉。 提了刀,薛通脸色发狠,他很明白,这种光景之下,那个小东家,定然不会留他活口。 “老子是官军!” “官军也杀!” 徐牧抹去脸上的血迹,声音沉沉。到了这一步,若是让这帮官军出了林子,越过常家镇,绝对是场大祸。 “周遵,清场子。” 周遵点了点头,带着人,往逃走的官军,冷冷追了过去。 “先剁了你!” 薛通暴怒,情急之下,又看到徐牧身边无人,便要抬刀冲杀。却不料,只冲了不到几步,整个人便再也动不得。 他仓皇地扭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巨汉已经到了身后,一只手,冷冷地箍住他的肩膀。 喀嚓。 回斩的刀,被巨汉一记手刀劈断。 死亡的气息,瞬间蔓延而起。 “小东家,我是……官军。” “你放我回去,我定然什么都不说!小东家,我还帮你杀四大户!” “小东家,我、我知错了。” 徐牧冷冷闭眼,随即转了身,握着剑往林子外走去。 司虎鼓起眼睛,重重一掌劈下。 …… 惨呼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林子。 “走啊!快走!” “呜呜,这哪儿是什么小东家,是剁头的山鬼!” 仅剩最后两个官军,踉踉跄跄地连爬带跑,跑出了林子。 “走、走啊!” 五个还看马的官军,脸色皆是困惑,不过杀几个市井小徒,这是什么情况? “走!取、取马!快取马!”跑出来的一个官军,声音颤栗无比,疯狂催促大喊。 声音刚落—— 三四支箭矢从林子里劲射而来,原本在看马的两个官军,一下子被射烂了胸膛。 余下的人,都蓦然惊恐,匆匆把刀抽出。 “上马!逃出去!” “那小东家敢杀官军的!” 最后的五个官军,仓皇地把拴绳斩断,一个翻身上马,便要往山路外遁逃。 “东家放心,我等这便去追!” 带了两个青壮,周遵三人也翻身上马,往前呼啸而去。 徐牧站在林子前,冷冷握着拳头。 这一波,若是不能善后,必将大祸临头。 “牧哥儿,周洛挺不住了!”司虎抱着一个人影,急得大喊。 先前周洛躲在树上射火油箭,却不曾想,被薛通一箭射中,高处坠落,已然是摔得奄奄一息。 还有另一个青壮,同样是被砍得重伤,昏迷地躺在地上。其他的人,亦有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 徐牧几步走前,查看了一番周洛的伤势,稍稍松了口气。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失血休克,暂时昏迷过去。 “牧哥儿,这还有不少马儿。林子里,那些官军落下的武器,也有许多。” “司虎,去把武器都收起来,挖个地儿埋了,记得做上标记。” 这些东西,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能带回去。除非是说,有一天他们落草为寇了,什么都不顾了,才会取出来再用。 抬头看了眼天色,再过个不久,便该破曙了。 没有再耽误,徐牧重新走回林子,和司虎两人,拾了武器后,又把死去的官军堆到一起。 有两个重伤没死的,嚎啕着向徐牧讨饶。 徐牧冷冷抽剑,尽皆捅死。 收剑之时,整个人胸膛却一股的反胃,忍不住大口咳嗽起来。 “牧哥儿……没事的吧。” “没事。” 平静下来,徐牧凝着脸色,继续搬动尸体。 不多时。 几骑奔马的声音,从远处急急掠来。 周遵带着两个青壮,皆是面色萧杀,将马背上的五具尸体,来回搬入了林子里。 “东家,那些马儿怎办?” 二十余匹的好马,若是杀了烧了,着实可惜。 “周遵,你先把马带到附近的林子里,等我的消息。” 若是真要落草为寇,这些官家的马,自然要一并带走。反之,如果杀官的事情没有败露,这些马,只能另想办法处理了。 “牧哥儿,我们等会去哪?” 徐牧垂下头,面色微微犹豫,往前是绝壁深山,而沿着来路,则是常家镇的方向。 他有些看不透常四郎的意思。这要是害他,随便去举报一波,整个徐家庄都要完蛋。 “小东家!徐东家!我家少爷说了,劳累一夜,可去常家镇暂做休整。” 蒙亮的天色之下。 一骑清冷的人影,勒马停在路口,放声大喊。 徐牧微微皱眉,让司虎把马车驾出来,顺带着把两个伤员抱了上去。 “起火。” 周遵点头,将手里的火把往林子里扔去,在火油的加持之下,瞬间,一小片的林子烧了起来。 腥臭的肉香气,呛痛了徐牧的鼻头。 未知的命运,如驱不散的黑云,浓浓笼罩在心头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常四郎的人情 “常威,对不起。” 常家镇护卫圈子里,最前途无量的小后生常威,瞬间哭花了脸,从怀里掏出刚发的十两月俸,哆嗦着递到了常四郎面前。 “你自个说的,吊卵的汉,铁打的种,莫哭啊。”常四郎有些好笑,随即转过头,看着前方山路里,一头马车稳稳驶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徐牧。 “小东家不简单呐。” “常威,去打壶热水,爷给你的赏钱。” 将十两银子的银袋,重新丢回常威手里。常四郎难得高兴起来,哼着曲儿,慢慢走下了塔楼。 常家镇前,徐牧眉头依然皱得很深,对于常四郎这等人物,他不得不防。 “走近些。”常四郎叹了口气,冲着徐牧招手。 “常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怎么?赶着回去收拾物件,通知庄人了?” 徐牧不答,冷冷沉着脸色。杀官军的事情,他无权无势,堵不了常四郎的嘴。 “昨夜开始,我便已经封了入镇子的林路了。也就是说,你杀官军的事情,只有我常家镇知道。” “所以呢?常公子是抓着把柄了?”徐牧面色不变,这吃人的世道,都杀成这模样了,若已无路可行,即便落草为寇,也得努力活下去。 “这没甚的意思。”常四郎摆着手,显得了无兴致。 “这样吧,官军那边的马,牵来常家镇,便当我常四郎与你串谋了,合力杀了官军。” 徐牧怔了怔,猜不透这位常公子的意思。犹豫了下,他沉沉开口。 “便当我徐牧,欠常公子一个人情。” “我常四郎喜欢做生意,这笔生意,当是不亏的。有朝一日小东家鱼跃了龙门,鹰渡了千山,可莫要相忘。” 徐牧犹豫着点点头。 眼下的光景,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 “官军那边的后事,我自然会派人去料理。至于小东家,估摸着也要防着我了。” “还是那句话,生意归生意。有空来常家镇,找我喝喝茶。” “啧,若是需要休息,也可入镇子,明日再走。” “有事在身,不便叨扰。” 徐牧微微拱手,正如常四郎所言,他确实生出了防心。 一个时辰之后。 二十余匹官家烈马,在一队常家镇护卫的驱赶之下,终于入了镇子边上的马廊。 没由来的,徐牧松了一口气。 一个遥远的人情,换来常四郎的保密,应当是赚的吧。左右现在,常家镇似乎也成了串谋的共犯一般。 “常威,送小东家一程。” 常四郎悠悠起了身,似笑非笑,哼着烂黄的曲儿,闲庭信步地走回镇子。 …… “小东家,我家少爷让我给你的金疮药。另外,多送了二匹镇子里的马。” 原先周遵周洛骑着的马,早在和官军厮杀的时候被波及,烧死在了林子里。 “常威兄弟,多谢了。” “莫谢。” 骑在马上的常威,露出好奇的神情。 “小东家是个怎样的人啊?我许久都没见过,我家少爷会这样帮人。” “一介酿酒徒罢了。”徐牧沉沉回答。 常四郎这模样,颇有几分押宝的做派。 “这不对,多少达贵公子,还有那些武功高强的侠儿,我家少爷都懒得多看一眼。” 徐牧怔了怔,远没有想到常四郎这么有料。不过,先前那帮官家,似乎是挺怕他的。 “小东家不知道?” “知道什么?” 常威缓下勒马的动作,揉了揉头,“那句诗文,怎么念来着?” “噢对!常枪老刀狐儿剑……还有,还有断斧双拳天王鞭!” “常枪老刀狐儿剑,断斧双拳天王鞭?” 徐牧听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内城一带,武功最厉害的六个人。常枪就是我家少爷!”常威脸色变得自豪起来。 “你家少爷……会武功?” “那可不,大纪朝的枪棒小状元,赫赫有名。” 徐牧有些发懵,家财万贯,状元及第,武功还榜上有名,这样的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妥妥的主角属性了。 “常威,那老刀是谁?” “老刀啊,是个打铁的老铁匠,专门打刀的,指不定在哪个河子边隐居呢。” “狐儿剑呢?” “狐儿剑……似听人说过,是位老侠儿,腿有点毛病,一碰水就会抽疼。” 这一句,让徐牧差点没惊得咳出来。 老侠儿?老寒腿?玉面小郎君诸葛范?怪不得不敢报出真正的诨号,这狐儿剑狐儿剑的,属实有些丢人。 “那老侠儿用剑,诈来诈去的,才会叫狐儿剑。后面的三个,少爷也没和我说,我便不知道了。” 徐牧没有追问。江湖离着他,似乎还有些远。 一路稳稳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弯路的岔口。十几个巡哨常家镇的护卫,见着有人来,急忙推开了剪道的木桩。 “常威兄弟,多谢相送。” “莫谢莫谢。”常威神色平缓,“我家公子还说,若是你昨夜死在了林子那边,便算他白忙活一场。” “但还好,小东家还活着。” “我家公子知道你不愿意留在常家镇,还托了我转告,往西面走,遇河而下,会有三两隐蔽的水乡,官家当是不会发现的。” 徐牧有些沉默。 常四郎给他的帮助太多,他越发会觉得不安。并非是愧疚,而是担心,担心日后所需要还人情的代价。 这天下间,永远没有白吃的馅饼。 按着他的想法,杀完官军这一波,他估摸着要落草为寇,却不料,似乎是劫后余生了。 “小东家好走,我便不送了。来日到常家镇收粮,也可寻我吃酒的。” “多谢。”没有矫情,徐牧也高抬双手。 常威呼啸一声,迅速调转马头,带着原本巡哨的十几个常家护卫,往前急急奔袭,眨眼睛便消失在了前方。 “牧哥儿,那人打不过我。”司虎瓮声瓮气,终于有机会开了口。 “什么六大高手,我不怕他们的。” 徐牧难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不管怎么说,这一波杀官军的事情,算是无惊无险。 “我信,我们家的虎哥儿,乃是天下虎士。” 倒拔大树的那一幕,直到现在想起来,徐牧都有些激动。这熙熙攘攘的天下,即便是有万千好汉,但试问,又有几人做得到! “东家,我们去哪?”换了马的周遵,也从旁赶上。 “便去水乡那边,先让周洛这二人,养伤几日。” “司虎,催马!” 司虎勒起缰绳,连着吼了三声,驾着马车,循着西边的方向稳稳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杳无音信的官军 沿途之中,偶尔还能遇见避祸的男子,叫嚣的官家,还有仗剑而出的侠儿。 内城一带的乡野之地,仿若乱成了一锅粥。 给昏迷的周洛喂了些水,待徐牧重新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绿意盎然起来。 一道溪水河,潺潺地东逝而去。二三座石拱桥相隔不远,遥遥有致。 七八头悠闲的水鸭,远不知乱世疾苦,在河面上成群游荡。淘气的孩童,会一下子扑入河子,惊起满身的水花。 “牧哥儿,这便是那护卫说的水乡?” “应当是了。” 徐牧抬头四顾,虽然偏僻了些,但确实是一方难得的乐土。给了些银子,租了两间草屋之后,一行人才松出一口气。 “周遵,你三人轮流值哨。” 虽然说暂时安全了,但不管如何,这等的世道,小心为上是没错的。 “东家放心。”周遵点点头,提了朴刀便往外走去。 “陆劳,你去找些吃的。” 另一个青壮也点头,匆匆迈出了屋子。 解下长剑,徐牧沉沉坐了下来。草屋之外,午后的天时终于慢慢阴了下来。 身子乏累,刚靠在椅子上,徐牧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东家,东家?” 徐牧急忙睁眼,揉了好几下,才发现不知何时,草屋里已经站了十余个人。 “陈盛?你怎的在这?” 待看清面前多出来的四五人,徐牧眼皮一跳,只觉得发生了祸事。三路分散,偏偏才两天时间,陈盛便找来了。 “我按着东家的意思,先去了常家镇,问了东家的去向,便一路赶着来了。” “莫不是出了事情?” 陈盛欲言又止,“东家,我等……杀了官军。” 嗡。 徐牧脑子瞬间发胀,薛通那队人马,好不容易才解决完,现在倒好,陈盛这边……也杀了官军。 “怎么杀的?” 皱紧眉头,徐牧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这一大帮子的莽夫里,陈盛算是比较稳重的。 陈盛沉着声音“这二日的时间,我等避过了抓壮丁的官军,刚去了一个小庄子,不久却来了官军。” “不会避开么。”徐牧咬着牙。 祸事沾身,整个徐家庄都要完蛋。 “东家,官军抓不到男丁,便剃了四五个老妇的头,想拉去充数啊!”陈盛虎目迸泪,声音一下子变得嘶哑。 徐牧的胸口,一下子发涩起来。 “我等躲在地窖里,当时是气不过了,便遮了麻面,连着杀了几个官军,取了马便逃走。” “有无人发现?” “应当是没有,我等特意去林子里绕了一夜,确定没有人跟着,才走了另一条小路去常家镇。” “骑的马呢?” “在草屋外……” “周遵,去把马放了。另外,你几人也把衣服都换了,麻面这些也不要留。” 徐牧揉着额头,苦想着还要注意的细节。他不得不如此,若是被官家发现线索,会衍生成天大的祸事。 “这几日,便都留在水乡里,莫要乱走动。” 心底里,徐牧没有怪陈盛,那种时候,即便是他,也很有可能会忍不住。 这千疮百孔的大纪,烂得无可救药。 北狄人的侵扰,固然可恨,但大纪的那些酷吏,却更加该死。 陈盛脸色突然涨红。 “东家,若不然反——” “住口。”徐牧沉下脸色。他知道陈盛想说什么,但如今的光景,他带着这帮庄人,能去哪里? 落草为寇,很惨的! “这些话,以后切莫乱说。我知列位都是吊卵的好汉,但这等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等不能行那一步。” “先在此地养伤休息,等抓壮丁的事情过去,再回汤江城。” 周围的十余个庄人,都是沉默点头。 “莫要如此。司虎,去外头跟农户买两头鸡,再去马车那里,取几坛酒来。” 司虎闻言,脸色又变得欢喜起来,匆忙便往外跑了出去。 “难得一聚,今日便饮个痛快。不过须记住,莫要贪杯。”徐牧微笑道。 不管以后走哪一条路,这帮子忠诚的庄人,都将是他最大的助力。 “东家,我先前就想说了的!” “今夜能与东家同饮,不胜欢喜。” “本东家再说一遍,莫要贪杯,小饮即可。” 这要是都喝醉了,又有官军过来,只能等死了。 不多时,司虎便一手提鸡,一手抱着酒坛,喜笑连连地跑了进来。 杀鸡,温酒。 直到半夜,草屋里尽是醇香的酒气。 …… 三天后。 汤江城,站在楼台上的卢子钟,焦急地走来走去。 “五天了吧?” 几个四大户的管事,皆是沉沉点头。 “五天了!快一些的话,都能从长阳跑几个来回了!这薛都头,怎的还没回来!” 不仅是薛都头,连着那位可恨的小东家,也杳无音信。 眼下,抓壮丁的事情,因为过于激起民愤,朝堂里已经有不少老臣上奏,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会停息下来。 “那小崽子躲稳了,会不会没发现?” 卢子钟冷冷摇头,“即便是没发现,薛通也会传书回来。而非如此,等了五天,什么消息都没有。” 汤江城里,抓壮丁闹起的慌乱,也逐渐归于平静,也有不少胆大些的汉子,战战兢兢地回了城。 卢子钟突然有些不甘。 “三叔,你说,那位小东家,会不会把薛通这些人杀了,所以才没被抓回来。” 在旁的卢元,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子钟啊,这……不可能,他一介酿酒的小东家,如何敢杀官家!” “我就问问。” 卢子钟收了声音,冷冷看着前方。 他发现一件事情,那位伸手捞食的小东家,似乎是不能小觑的,三番两次,都从他的布局中,杀了出来。 “三叔,多派些人,沿着小路去找。” “薛都头是我的好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抬起头,正巧两个避祸回家的平民男子,战战兢兢地从楼下经过。卢子钟顿了顿脸色,一下子勃然大怒,抓了旁边的茶壶,便怒砸了下去。 茶壶碎裂。 被砸到的一个男子,惨叫两声后,抱着头往前,一路狂奔而逃。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官差拜庄 汤江城,江面风平浪静。坊船偶尔会轻荡一下,荡出几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姜采薇紧紧抱着小包袱,坐在坊船的船头。 包袱有些鼓,细看之下,是一把刀的轮廓。 “夫人,你先去睡吧。”莲嫂捡了根柴棍,背上挎着长弓,声音小心翼翼。 这几天的时间,至少有七八批人过来,其中还有不少官差,但见着他们在坊船上,隔着江水,都是骂咧几句,然后返身而回。 揉了揉眼睛,姜采薇点点头,这一个走神,天色都亮了的。 船屋上的位置,老秀才摊开四肢,发出了呼噜声。弓狗裹着灰袍,仅有的一只眼睛,不时盯着江岸边的情况。 “长弓,你也休息。”途经船屋,姜采薇递了碗热水,以及两个杂粮馒头。 弓狗羞赧地接过。 “谢、谢夫人。” “也不知你们东家,什么时候回来。” 姜采薇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挂牵,这一生命运多舛,但她并不绝望。她坚信她的夫君,以后会是很厉害的人。 便如这脚下的船,哪怕再颠簸,但乘风破浪了,总会有风顺的一天。 “夫人,西坊又有棍夫来了!” 没等姜采薇多走几步,船头的莲嫂,忽然喊了起来。船屋上,弓狗也放下了水碗,取了弯弓,冷冷看着前方。 这些时日,西坊又聚起了十几个棍夫,趁着庄子里没男人,拼命地讨笑羞辱。 若非是姜采薇克制,弓狗早已经射死七八个了。 但若是死伤了人,官差就会介入,到时候,她们便再没有理由,把坊船停在江面上。 “解!” 为首的一个老棍夫,叫嚣着喊了一声,解下了裤子,便朝着江面滋去。 在他的旁边,十几个棍夫也跟着嚣张大笑,解裤子滋了起来。泼皮之身,自然没有迎风三丈的本事,顶多是一场羞辱。 “这帮天杀的!”莲嫂和几个跑来的妇人,瞪着眼睛浑然不惧。都是腌过黄瓜的过来人,什么风浪没见过。 自家男人敢拼敢杀,如她们,也跟着多少涨了些英气。 “夫人,我射他们。” “长弓,莫理。” 姜采薇转过了头,脸色还微微发白。时光往前推算,没有北狄人破城,她尚还是个知书达理的闺家小姐。 “夫人!” “长弓,莫要冲动。” “不、不是的,夫人!是东家回来了!” 姜采薇再度匆匆转身,几步跑去船头,随后,不由自主地眼睛一红,眼泪珠子便落了下来。 就在江岸上,她又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如玉树挺拔,立在风中,好似恍如隔世。 “徐郎啊!”她终归忍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 …… 站在岸边,徐牧抬起了头,看着自家的小婢妻遥遥相对,莫名地也有些鼻子发酸。 嘭。 先前的老棍夫,仓皇间连裤子都没系上,便被徐牧踹入了江水里。 紧随其后。 司虎和十几个青壮,也一人一脚,将排排尿的棍夫们,毫不客气地抬腿踹飞,扑入江水里。 江面的坊船,很快划了过来。 还未靠岸,一个个妇人便几步跃起,顺着木板桥,跑入自家男人的怀里。 姜采薇是最后一个,一边走一边捂着脸啜泣,并非是难过矫情,而是高兴。 良人归来,天大之喜。 “徐、徐郎。” “瘦了。” “徐、徐郎也瘦了,奴家去熬鱼汤。” 徐牧有些好笑,索性不再多言,将小婢妻抱在了怀里。 江面上,弓狗和几个年长的庄人,将坊船摇到了近前,才逐一踏上了江岸。 徐牧环顾面前的庄子,心底涌起怒意。 不知什么时候,好端端的一个酒坊庄子,几乎被打烂了一半。若非是有先见之明,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到了坊船上,损失不堪设想。 这四大户,分明是不想让他在汤江呆下去。 “列位,收拾一下。” 不管如何,这酒庄子,是他们这群人,如今唯一的栖息地了。 …… 生活,仿若重新步入正轨。 修葺了庄子,搭建了棚屋,连着空酒坛和陶缸,今日上午也重新买了一大批回来。 下一轮的月头酒市,也即将开启。 徐牧依然不放心。 四大户那边,如同毒蛇一样,总想着啄他一口。 “东家,这一轮造多少私酒?” “千坛。” 徐家庄要起势,酒水的生意不能停。哪怕是这等多事之秋。 “周遵,你等会去趟常家镇,取百车粮食。” 周遵取了玉牌和银子,带着两个青壮,刚要往庄子外走。却不曾想,才过了一会,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东家,官差来了!在外头拜庄。”周遵沉着脸,一只手,冷冷按着朴刀。在旁的陈盛等人,面色也变得清冷,纷纷要去取武器。 即便是姜采薇这些妇人,也急忙聚了过来,各自忧心忡忡。 杀官军的事情,虽然大家都不说,但这两三日来,却如同浓浓雾霾,笼在每个人的心头。 “哥几个,莫乱动。”徐牧压低声音。 他有想过,那骑马都尉没回汤江,势必会让四大户怀疑,毕竟这都尉,当时是追着他去的。 换句话说,如果有确凿的证据,估摸着是直接剿庄了,哪里还会先拜庄。 “收起武器。”徐牧脸色沉沉,“周遵,做你该做的,去常家镇取粮。” 周遵犹豫了下,最终把朴刀收去,重新系在腰带。 徐牧缓过脸色,起了身,沉沉往庄子外踏去。 两个等在庄子外的官差,原本神色不耐,在看到徐牧走出,又立即堆出笑容。 “徐东家,劳烦去一趟官坊。” “有事儿?”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官差,干干地笑了声。 “官坊那边,有人状告小东家杀官。” “杀官?” 徐牧心底冷笑,表面上,却是一副错愕的神色。当然,他也知道,定然是没什么证据,否则,不会只派两个官差过来。 “官爷,我这还要酿酒。” “小东家,莫要为难我等。若是不去,再来拜庄的,会是兵营里的军参了。” “陈盛,与我同去。” 在看着的陈盛,急忙抹了抹手,走到徐牧身边。 不带司虎的理由很简单,是怕去了官坊,以司虎的莽夫脾气,可能会露出马脚。 两个官差松了口气。 …… 东坊的暗巷里,带队的官头也松了口气,若是那位小东家真是杀了官,便会反抗。 反抗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抓捕,去和那位铁塔般的巨汉厮杀。 官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想下去。 “收、收队!”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官坊闹剧 自东坊而去。 辗转半个时辰,在午后阳光的燥热之中,不多时,便到了官坊之前。 远远的,徐牧便看见一个哭肿了眼的贵妇,瘫着腿坐在官坊之前。 “护国营那位薛都头的夫人。”旁边官差提了一嘴。 徐牧微微皱眉。 “陈盛,等在外边。” “东家?” “等在外边!”徐牧加重了语气。 不用想他都知道,这一会,弓狗和司虎这些人,肯定会潜伏过来,伺机而动。 但这种结局,不是徐牧想要的。 “你便是那个小东家!”原本瘫在地上的贵妇,一下子爬了起来,尖叫着朝徐牧撞去。 徐牧面色清冷,连手都没抬,那位贵妇自个便摔了八个跟头,又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碰瓷的专业水准,接近满分了。 “只是个过堂,若无问题,徐东家很快就能回去了。”随行的官差,笑着吐出一句。 徐牧冷冷点头,他越发能断定,这一出好戏,估摸着是有人一手导演的。 主事的人,还是先前那位老吏。这等事情,还不足以惊动上面的府官。 “徐东家,近一些。” 徐牧面色不变,直直多走几步,稳稳而立。 他很确定,这帮人是没什么证据可言。顶多是一场威逼的闹剧。 “敢问小东家,荷月十七,小东家出了城,不知去了哪处?” 荷月十七,在确定抓壮丁的事情之后,徐牧便带着十六个青壮,出城避祸。 一天后,骑马都尉带人追来,被他成功反杀。 “去收粮。”徐牧笑着回答。 “不对,有人看见了,那一日你带着庄人埋伏,杀了二十余个官军。”老吏冷冷开口。 “老官爷在说笑,二十余个官军,我一个小坊主杀得了吗?” “有人见着了。”不知觉间,老吏连声音都失了底气。 一个乡民模样的人,从旁唯唯诺诺地走出,待看见徐牧之后,吓得便要回跑。 “这是证人?”徐牧皱着眉。 “自然是证人。” “他说的,官爷便信了?” “荷月十七,你带着十几个庄人出城。若是收粮,需要如此多的人手?而且还带刀带弓。” “我徐家庄的武器,你知道的,都有公证在手。” “公证归公证,但你杀了官军。” “没杀。我徐牧最大的愿望,无非是多卖几坛酒,买个大庄子娶两房小妾,安身立命。” 老吏咬咬牙,神色一狞,让那位乡民再度上前,指认徐牧。 官坊里的十几个官差,莫名的也有些紧张,垂下的手,尽数按在佩刀上。 怪不得他们,圈里的都知道,那位酿酒的小东家,一夜之间,堵杀了一百一十九个棍夫护卫。 外头的陈盛冷着脸,一条手臂青筋乍起,也握住了刀。 嚎啕的贵妇,又一下子尖着声音跑入,无官差相拦,朝着徐牧撞去,自个再度翻了几个跟头,狼狈至极。 “小东家,我不知你杀人的时候,是怎想的!这薛都头一家,都被你害惨了。”老吏凝着声音。 “我说了,我没杀官,官爷请取出证据。若不然,我便闹到长阳的总司坊。” 老吏神情微顿,眉头越发紧皱。 “且去,认清楚了。若是冤了小东家,我第一个饶不得你。” 乡民战战兢兢,走前几步,走到徐牧面前,连眼睛都没打直,整个还没细看,便又惊得趔趄后退。 “便是他……小民亲眼所见,他敢杀官军的。” 徐牧有些好笑,这随便一指,是不是要马上拉去杀头啊? 堂上的老吏咳了两声,“徐东家,你还有话可说?” “无话可说。” 徐牧冷着脸,拱手抱拳,转身便往外走。 “徐东家!你这是……敢走!你杀了官!” “某家问心无愧,若是老官爷再这般下作纠缠,大不了明日同行,一起去长阳的总司坊!” “对,把你的证人也带去!” 老吏身子哆嗦,去总司坊,他终究不敢。今日的事情,原本就是乱扯的,明白人都看得清楚。 何况……面前的这位小东家,似是问心无愧。 “你口口声声,说自个问心无愧,可又有证据了?” “老官爷,不妨派人去常家镇问问?荷月十七,我便坐在常家镇的镇口,与常家少爷喝了一天的茶。” 老吏如遭雷击。 常少爷?那位枪棒小状元,他如何敢惹。 “说句托大的话,我徐牧要是真杀了官,这会儿,早该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回汤江作甚?等着被杀头吗!” 在场的官差,和官坊前围观的人,皆是神色附和。 “我徐牧便是那句话,若是老官爷还不放心,明日同去长阳,带着你的人证物证,咱们好好说道清楚。” 老吏冷着脸,不敢动,任由徐牧慢慢走出官坊。那泼妇般的薛夫人,见着徐牧走了,又开始大喊大叫,恼得老吏一阵头疼。 转了身,老吏走回内堂。 “卢公子,莫不是猜错了。” 卢子钟冷冷放下茶盏,“错不错,这事儿另外说。于吏,你知道的,小东家不死,大家的财路便要堵死。” “常四郎?这家伙眼拙了,敢作小东家的保。” 起了身,卢子钟微微闭眼。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二十余骑的官军,莫非是上天了不成?” 老吏躬身站着,一时不敢插嘴。 “于吏,若不然,报到兵部去?” 老吏怔了怔,抬起头来,满眼尽是恐慌。 …… 黄昏,日落。 停在西坊前的布告前,徐牧沉默看着。 布告的内容,并非是什么征召壮丁,而是一份喜报。 河州孝丰营,破狄将军赵青云,以三千骑兵出城,截杀狄人先锋千骑。 三千堵一千,却没有任何战损数字。 但徐牧敢断定,战损的数字,可能是有些丑的,故而没有写在榜上。 而且,这军功有些耐人寻味。杀难民充军功,早已经是边关营军的共识。 他很希望,赵青云没有走这一步。 遥想当年,小校尉横刀立马,一身好胆,与他并肩作战,杀得北狄人落荒而逃。 “徐坊主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此生之所愿,唯报国安民尔!” 一转眼,屠龙者成了恶龙。 日薄西坊,铺过的余光,瑰丽如熔金。 拂开袖子,徐牧收起微微复杂的神色,翻身上了马车。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纪第一匹夫 隔了一日,周遵收粮回来。依然是二十余个常家镇的护卫,阵仗很大,将百车粮食,送到庄子,再帮着扛入米仓。 徐牧揉着额头,越发猜不透常四郎的意思。这主角属性的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招揽么?杀官军的事情之后,徐牧已经断了这种念想。常四郎的城府太深,到时候别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莫非是龙阳? “徐郎,你怎么了?一头的虚汗。”姜采薇刚巧走近,担心开口。 “无事。”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左右现在看来,常四郎还不算敌人。 “东家,我先前回来,外面的官军多了好几倍。听说这一轮抓壮丁,至少死了五十个官兵。” 五十个。 加上陈盛这帮子杀的,拢共加到一起,也不过二十多人。估摸着,是那些路见不平的侠儿了。 “近段时间切莫生事,便在庄子酿酒,等待下一轮的酒市。” 离着酒市开启,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还是那句话,徐家庄要起势,私酒生意出不得差错。 四五日的时间,整个庄子里,终于有酒香的气味蔓延。徐牧算着月头酒市的时间,只需再等两日,便可开缸取酒。 “小东家,卖个消息。”似是闻到了酒香气,守城卒马六嬉笑着走入庄子。 徐牧大方地送了两坛。 “先前拉的壮丁,共有三千余人,这会儿便上路了。只可惜一去边关,生死难知。” 这等无关痛痒的消息,些逗趣的话。 “小东家,要不等等?或能多卖二坛的。” 伸手捞食被打了手,是一场活该。 卢子钟身后,四大户的管事,以及那些合污的官差,附声的酒坊主,皆是哄堂大笑。 连着先前的老吏,也乐得摇了摇头,多饮了几口老参茶。 “牧哥儿,我生气。”驾车的司虎,脸色闷闷。 “酒卖不出去?” “这些狗屎太欺人。” 徐牧笑了笑,“莫急的,我只说回庄,没说不卖酒。” 不仅是司虎,连着骑马跟随的陈盛等人,都是一脸错愕。不明白自个的小东家,都这等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徐牧顿住神色,抬起头,直接过滤了那些叫嚣的人,将目光停在前方的一座石桥。 “司虎,瞧见那座石桥了么。” “牧哥儿,瞧见了。” “在石桥前,朝着那些瓜皮碾过去。” 瓜皮,是卢子钟和那些管事丢弃的。 “牧哥儿,马车会翻。” “那便翻了。” 司虎鼓起眼睛,高高拉起了缰绳,甩下。装着百坛私酒的马车,车轱辘一下滚得飞快。 “小东家,回了庄莫哭啊。” “若不然,我等分个十坛八坛的订单给你?” 徐牧没说话。司虎也没说话,顺着徐牧的意思,摆着车头,朝着地上堆叠的瓜皮,急急碾了过去。 车身稍侧。 司虎铁塔般的身子,猛然间离了位置,往旁边一压。 轰隆! 马车一下子翻倒,车里的百坛私酒,哐哐哐地砸落在地。醇香的酒香气,一下子弥散开来。 原本的响动,便惊了不少人,再加上这酒香之气,一时之间,不少入城的掌柜,都纷纷吸着鼻子靠近。 伞盖之下,人群簇拥之中。 堂堂卢家嫡子,未来的户部度支小侍郎,人称汤江第一公子的卢子钟,气得哆哆嗦嗦迸出一句粗话。 “驴儿草的!刁民!大纪第一匹夫!”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边关邮师 “东家,快、快三千坛的单子。”抱着单子,陈盛又惊又喜。 三千坛,已经是很可观的数字。 整个汤江城,一轮酒市算下来,也不过五千坛的单子。偏偏徐家庄独一份,拢了一大半。 “东家,我、我算算,上轮一千坛是五千两,两千坛是、是万两——” “一万五千两。”徐牧语气微喜。 手头上的定金,也快有了四千多两,再加上先前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出去收粮食的银子,庄人的月俸,徐家酒坊的盈收,已经是差不多一万五千两的银子。 姜采薇记着账册,又哭又笑。自家的夫君,真是越来越不得了。 “采薇,先记一下,这一轮,本东家给每人发五十两的赏钱。” 徐牧的话刚落,瞬间,整个庄子欢呼成了一片。 五十两啊!若放在以前,哪怕他们拼命攒个十年,都未必攒得到。 “莲嫂,去东坊那边的肉铺,多买些肉菜回来。若是无了,便让他马上杀,多给几两银子。” “难得收了单子,这一夜,便庆祝一番。” 四十余人,除去孩童之外,要赏出去的,几乎要二千两的银子。但徐牧并不心疼,相反,比起银子来说,他更在乎的,是这些庄人的忠诚和信心,愿意与他一起走下去。 生活苟且,未来不可期。所能把握住的资源,务必要抓牢。 “司虎!把老井里的酒坛取出。” 夜色漫天,在井水里浸冻了一天的醉天仙,此时若饮上几口,该是何等的舒服。 …… 同样的夜色之下,一骑人影,风尘仆仆地奔袭到东门之前。 “开门!吾乃边关邮师!” 刚好巡哨的马六,不敢耽误,急忙把城门一下子打开。随后,看着那位边关来的邮师,很奇怪地没有跑去西坊,反而是往东坊的深处,继续奔袭而去。 “哪位是徐牧?徐东家?”边关邮师抹了抹脸色,勒了马,停在庄子前高喊。 正在举杯的徐牧,怔了怔后,急忙起身外走。 “吾从边关而来,有徐东家的亲启书信。” 邮师赶着时间,辨认一番后,将一封红蜡封口的信封,交到了徐牧手里。 徐牧沉默地送去几两碎银,邮师满意一笑,才赶着马,继续奔向西坊。 “边关的信?莫非是喜娘那些庄人的?”边上跟着的陈盛,也有些顿愕。 当初迁来内城,除了喜娘那一帮,剩下的都跟着了。 “应当不是。” 若是喜娘来信,只能是镖师托带,像这种官家的邮师,根本请不起。 想到一种可能,徐牧皱眉撕了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信纸。 足足三页的信纸。徐牧冷着脸看到了最后面的内容。 意思很简单。 云云北狄人三度叩城,河州恐将陷入围城。赵青云请他出山,出任第一席幕僚,相商破狄大计。 将信撕碎,徐牧冷冷地丢入了火炉之中。 赵青云查得到他的地址,并不奇怪,左右都是兵部的大将了。但请他出山,倒是让他一时错愕。 “东家,是那位小校尉?”陈盛识些字,在旁看了许久,才辨认出赵青云的名字。 “理他作甚!他是个贼子,偷军功的!” 徐牧没有答话,对于赵青云,他现在是有些膈应的。那种感觉很复杂,大概就是自个亲手栽下了一朵牡丹,希望它长得争奇斗艳,却不料到最后,长成了狗尾巴草。 而且,以现在大纪朝的军制来说,哪怕赵青云说的再好听,他一介白身,去了也没卵用。 先前去拼杀狄人,也不过是为了那些庄人。 “牧哥儿,可别去,我们先前救他,他还偷军功!”司虎也显得很生气。 吊卵的汉,铁打的种,偷军功算怎么回事。 徐牧考虑的因素,并非只是赵青云,但权衡之下,终归是不为所动。烂了的大纪朝,他扶不起。 若是吃了败仗,说不定还会牵连整个徐家庄,更是不妙。 这一生,他的想法很简单,带着小婢妻和怪物弟弟,还有这一大帮子的庄人,在乱世之中,努力活下去。 最好,活出个名堂。 …… 边关的邮师,在西坊前的街路上,皱眉勒住了马。 “敢问官家,不知是谁给徐坊主的信。”卢子钟拱手作揖,递上了一袋鼓鼓的银子。 邮师立即笑纳。 “不敢相瞒公子,是破狄将军的信。还请公子切勿乱说。” “官家放心。” 邮师继续飞驰。 收回手势,卢子钟冷冷转过了身子。 “三叔,我听你说过,那位赵将军,是和徐崽子一起杀过狄人的吧?” 旁边的卢元急忙点头。 “许多人都这么说,也不知那徐崽子什么狗运气,跟着混了一手军功。” “投机取巧,他也只剩这个本事了。若是他真会兵法布阵,岂甘心做一个小东家。” “该死,兵部那边,怎的还没来人?一想到徐崽子拿了三千坛的单子,我就气得睡不着。” 何止是他睡不着,四大户的老鬼们,都干喝了一天的茶。 整个汤江酒市,才五千坛的单子,徐牧便取了其中六成,若是再这么下去,汤江城大大小小的酒坊,都得喝西北风。 皱着眉,卢子钟一时显得有些疲累。办法用了许多,这位伸手捞食的小东家,却总能化险为夷。 若换成其他人,早想办法把庄子打烂了。但当初,一百一十九口的棍夫护卫,加上一个顶级刺客,都尚且杀不得。 “伸手捞食,再捞下去,估计连汤都喝不得了。” 旁边的卢元一番苦思,突然露出了笑容。 “子钟,切莫忘了那位老吏的办法。” “于吏?他说了什么?” “四倍相赔,把先前的那位老坊主请回来,赔了银子,夺回那处庄子,再买下附近的空庄。这样一来,徐崽子不能在汤江落户,只能滚出城了。” “如此一来,显得我四大户怕了他。” 卢子钟语气沉沉,多走几步,却又突然回了头,脸色上有些狰狞。 “罢了,去把于吏请来,好好相商一番。” “一头外来野狗,都快要扒烂碗了。我忍不得,好多人也忍不得,该屠狗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侠儿马六 乍起的蝉鸣,在火炉样的天时里,平添了几分暴躁。 坐在庄子里的徐牧,在饮了一碗酸梅汤之后。思来想去,还是给赵青云回了一封书信。 云云身体有恙,不便远行。 很狗血的理由,却顾及了双方的脸面。 并非是老死不相往来,但背叛是一把刀子,捅碎了他火热的心。 日后的抉择,不管要怎么走,首要的第一点,是明哲保身。四大户的烂摊子,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把信交给陈盛,徐牧才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 “采薇,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徐郎,约有六千两。”正在看账的姜采薇,匆忙抬了头。 六千两,等交了酒,还能有一万两的进账。若是这一生平平稳稳,足够做个安乐公了。 但刍狗乱世,想做个安乐公,估计也有点悬。 “嘿,小东家。” “小东家啊,取二坛酒。” 马六小心翼翼的人影,再度走入了庄子。 徐牧还没说话,正在搬酒坛的陈盛就不干了。 “六儿,这才两天的,你来了几轮了?” “我这不是有事情吗。”马六嬉笑一声,几步走近过来。 他是很普通的人,很普通的官差,唯一不同的是,他心底还有个孝字。 蒲月之时,家中老父得了热邪,腹下生了疮疡。去官坊借遍了银子,不过零碎之数。唯有面前的小东家,一出手,便送了二十两。 千金易得,牛黄难求。去药铺抠了一小角之后,老父的病才算慢慢好了起来。 “小东家,今日去官坊当值。听着于吏讲了,你这处庄子,先前的老坊主准备要回来。” “老坊主要回来?” 徐牧皱住眉头,这事儿隐约是有的,但他只当了玩笑,没想到这一轮,居然要真了。 三百两买下的庄子,只需四倍相偿,一千二百两,便能依仗着大纪律法,收回整个徐家酒坊。 地契公证,成了一张废纸。 这时的纪朝,可不像后世,有诸如房产权的说法,迁期未满,徐家庄只相当个租住户。 隐隐的,徐牧只觉得被人摆了一道。 自顾自抱了两坛酒,刚走到庄子口的马六,突然又回了头。 “小东家,汤江城住不得。有了本事,且去外头酿酒吧。” “马超,多谢。” “小东家,我叫马六,不是你说的什么神威天将军。” 脚步声渐去。 徐牧揉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账面上有了六千两,确实足够再买一处庄子,还能暂时避开四大户的锋芒。但离开了汤江城,便意味着,以后不能参与月头酒市。 有得,也有失。 好在,两次的酒市里,徐家庄积攒了不少客户。 沉了沉脸色,徐牧缓缓开口。 “陈盛,去一趟附近的丰城官坊,打听一下城外的地契。” 即便要重新买庄,汤江城的官坊,也已经是指望不住了。 约在黄昏。 陈盛的快马,急急从东门赶回。脸色惶惶的模样,让徐牧没由来的心底一惊。 他原以为,陈盛这一去,至少要隔天才能回来。 “陈盛,怎的?” “东家,我去了丰城,半路便堵了。” “官家堵人?” 前几日就知道,几十个官军被杀死,现在内城一带,巡哨的官军数量,加了几倍。 但陈盛有牙牌,有雇工证明,这应当不是事情。 陈盛凝重点头,压低了声音,“我出了二两银子,寻一个小官差问了。那、那些侠儿,准备要闹反起事!” 徐牧低下头,并不意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压迫,便会有反抗。 烂到骨子里的大纪,没有义军起事,这才是有问题。据说这一百多年的时间,大大小小的民间起事,已经不少于百起了。 “后来呢。” “后来,我听说官家又调了两个大营,准备去剿杀。” 徐牧骂了声娘。 在边关是这样,在内城也是这样。不过想活下去,这日子却总是这般难。 “东家,我们站哪边!”陈盛压着声音。 “哪边都不站。” 官军和义军,不管哪一边,一步行错,都是万丈深渊。 生活若有选择,他何尝只想做个唏嘘的酿酒徒。但做任何事情,他的出发点,都以庄子的安全为重。 “陈盛,去说一声,让大家先把东西收拾一番。” “东家,我等要搬了吗?” 徐牧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但预先准备一番,总归是没错的。” 走或者留,都注定是一条艰难的路。毕竟,他现在没有任何择木而栖的打算。 “东家,我望了天时,恐怕这两日要下雨了。” …… 一语中的。 两日后的汤江城,在久旱之后,终于落了一场暴雨。飘飘洒洒的雨水,又开始浸街浸巷。 江面漫了一节碑线。 艄公停了渡,横着船,窝着吃酒。往日来来去去的坊船,争奇斗艳的花魁们,也一时绝了踪迹。 冻着的死鱼,翻着鱼腹漂在江面。落水的牲口,只挣扎了几回,便彻底被淹了去。 披着蓑衣,推门而入的陈盛,依然是脸色惶惶。 “东家,打听了的。” “侠儿起事那边,出了个叛贼,官家的三个营连夜追捕,杀死了许多人。纪江边上的几座塔楼,密密麻麻都吊着那些侠儿的尸体。” “还有许多没死的,又打不过,一时都逃散了。” 徐牧凝着脸色,刚要说几句。 哐—— 庄门一下子又被推开。 浑身湿漉的马六,满脸尽是发沉,一下子踏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借银子。 “徐东家,借我五十两可好?” 徐牧突然有些不习惯,印象之中,马六和他说话,都是遛嘴讨笑的。 但没有多想,徐牧立即解下钱袋子,递了几大锭的银子过去。连字据都没立。 “一百两,若遇了事情,便拿去消灾。” 马六红着眼接过,突然就跪了地,朝着徐牧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匆匆返身,重新走出庄子。 “六儿真遇着事了?” “应当是。” 这一段时间,马六给予徐家庄的帮助,不可估量。一百两,良心价都算不上。 “东家,我再去打听打听。” “去吧。” …… 黄昏夜雨。陈盛再度从外面走回,眼眶已经发红。 “马六大祸了!” “东家,马六他、他也是个侠儿,蛰伏在城里的!这会儿被叛贼卖了!先前的那一百两,是送老父妻儿出城的盘缠!” 徐牧脑子一嗡,怔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情世故的守城卒,喊他小东家,然后谄笑着讨酒。 “一大队的营军,还有官坊的官差,围满了六儿的家!这要被抓了,指不定要拉去菜市口斩头。” “东家,怎办!” “多少营军?” “二千人之数。” 徐牧闭上眼,胸口发涩得厉害。 这时,庄子之外,突然传来踏马的声音。 “敬告小东家,按大纪律令!官坊地契之上,迁期未满!老坊主回归,请徐东家速速让庄!” “闭嘴!”徐牧转头怒喝。 通告的骑马小官差,整个人蓦然一惊,差点没坠马摔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下一脏,便要有人去扫 通告之后,骑马的小官差,惊惊乍乍地迅速跑开。 “陈盛,和我出去看看。”缓了脸色,徐牧凝声开口。 “取一坛酒。” 陈盛点点头,又跑去酒窖里,抱了坛醉天仙出来。 “余下的人,留在庄子里收拢物件,多套些马车,搭好幔布。” “牧哥儿,我也去!”司虎怏怏起身。 “司虎,你也留下,我去去就回。” 不带司虎,是怕他生出事情。 左右,连徐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这一趟。 “庄子里的粮食,先避了潮,有官差来催,便说是常家镇的,没人敢动。” “采薇,看着他们。” 姜采薇哪里不明白徐牧的意思,是怕这种时候,庄子又闹出祸事。 “徐郎,万分小心。”声音带着微微哭腔。 “晓得,我送送六儿就回来。” 走出庄子,外头的雨还在肆虐打落,陈盛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擎着油纸伞。同自个的东家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还没走出东坊。 一架马车,碾过积水之后,戛然而止。 卢子钟从马车里探出头,脸色涌上微微狰狞,有些好笑地抱着手。 “知道小东家要走,故人一场,特来相送一番。” “哪天你死了,抬棺入土,我也送你一程。” 卢子钟没有气怒,点着手指,“知道否?家里的几个老鬼,还想要你的醉天仙方子,我便劝他们,像小东家这样的狗徒,没指望的,只能赶尽杀绝。” “我徐家庄的醉天仙,去了哪儿,都有一场好生意。四大户的酸酒,要不了多久,迟早烂在酒窖里。” “小东家啊,你始终是个小狗徒,看不透这个世道。” “我看这个世道作甚,我看着自个的良心便成。” 卢子钟大笑起来,笑得嘴都合不拢。 “傻子!带着你的庄人,去饿死吧!” 徐牧冷冷一笑,懒得再相理,和陈盛继续踏步,踩过了积水,往西坊的方向走去。 “你讲个卵的良心!读了千万册圣贤书的,都不如你这般伟大!这世道你不吃人,就是一个死字!” 风雨中,卢子钟嘲弄的声音,越来越远。 徐牧冷着脸,带着陈盛继续往前行。 近了菜市口,披着蓑衣的围观百姓,也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堵住了每一个巷口。 数不清的营兵,披着袍甲,提刀握戟,萧杀地列在四周。 “六儿……”身旁的陈盛,一时虎目迸泪。 徐牧抬头望去。 发现在菜市口的木台上,约有五个人影,被打烂了膝盖,软软地吊着麻绳,虚跪着。 最中间的人,便是马六。已经没了往日的风采,满脸都是带血的肿块,两只眼睛,似是被人剐了,血糊糊的一大片。 两侧的四个人影,也尽是一副惨状。 大雨落下,浸过木台的缝隙,滴落的血水,宛如朵朵晕开的血色梅花。 “此乃乱党!叛贼!”先前的那位官坊老吏,见人群多了起来,便走出了几步,大怒开口。 “我大纪朝承平盛世!民安物阜!偏偏,是这帮乱党贼子!胆敢蛊惑百姓,忤逆犯上!” “当杀!当斩!” 老吏叫嚣地喊完,谄媚地转过头,看着后方的一个将军。 将军冷笑着抬手。 五个赤着上身的刽子手,开始吐酒拭刀,继而往木台走去。 偌大的人群,开始戚戚地往后退却。有几个想买人血馒头的老妇,狂喜地挤到了木台前。 三两吃惯了的野狗,也匆匆围在墙角落边,准备抢叼人头。 “刀下留人!且饮一碗断头酒!” 徐牧怒声开口,继而咬着牙。他或许便是个傻子,这等的时候,却偏偏还要招惹祸事。 但不送英雄,他会不安。 便如当初赴死的筒字营,血战雍关的六千守军。这天下,污浊得可怕,这人间难得的几缕清明,却要断了。 拨开人群,徐牧冷冷踏步上前。在他身边的陈盛,亦是一脸萧杀,不紧不慢地跟着。 老吏看着来人,脸色微微皱眉之后,却又变得发喜,几步走到后边,在那位坐镇的将军耳边,云云几句。 将军瞬间面色清冷,起了身,上下打量着徐牧。 “你便是徐牧?破狄将军赵青云,是你的兄长?” “不是,一场故人。” “既然不是,你好大的胆!敢来相送反贼!” “将军,定然有染!”老吏补了一刀。 十几个营兵,冷冷地要围过来。 “断头之酒,一饮泯恩仇!只盼他来世走得端正,莫要再做贼人。敢问将军,何罪之有!” “大纪朝承平盛世,莫非连一口断头酒,都不敢送。” 木台上,奄奄一息的马六,听到徐牧的声音,两只血糊糊的眼眶,又渗出了血泪。 人群开始骚动。 几个等着人血馒头的老妇,想要厮打徐牧,被陈盛冷冷推开。 “我徐牧若是有染,又怎敢来这一趟。将军镇压叛乱有功,倒不如再成一桩美名,日后有人谈起,也定会夸赞将军。” 木台上的将军,微微笑了起来,抬了抬手,让聚过来的营兵散开。 “这一轮,且当看在破狄将军的脸面。” 旁边的老吏,还想煽风点火,被那位将军一瞪,急忙怏怏地退到一边。 野狗开始不耐,几个老妇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鼓起眼睛,紧张地看着刽子手。 徐牧捧着酒坛,两侧的四个侠儿,每人喂了一口酒。 最后,停在了马六的面前。马六扬起了血色模糊的脸庞。 “徐、徐坊主,大恩难谢,来、来生相报。” “后悔么。” “后悔个甚……来世还要干。这、这天下一脏,便要有人去扫。” 徐牧揉着发涩的眼睛,将酒坛捧到马六面前。马六哑笑了两声,将整个脑袋,埋入了酒坛口,咕噜噜地大饮。 他只觉得,他便如走马观花的过客,黑色的,白色的,都是一场看不透的风景。 “告诉哥儿,你原先叫什么。” “小、小东家,叫马超。” “我与你说过,是神威天将军,杀得敌人割须弃袍。” “哈哈哈,吾记得了!” 徐牧颤着起了身,往木台下走去。 在他的后头,五个刽子手抬起了刀,几个老妇和野狗开始作冲杀的姿势。 “江、江山雾笼烟雨摇!” “十年一剑斩皇朝啊!” “吾乃神威天将军也——” 砍刀破了雨声,有血珠溅到徐牧的后背,灼得他整个身子发烫。 “陈盛,收拢尸体。” 陈盛弃了油纸伞,红着眼睛几下冲去,将取血的老妇,和叼头的野狗,纷纷赶跑。 人群开始惊惊乍乍地退去。营兵也开始收队。 站在木台上的那位将军,满意地露出笑容。 “小东家,有人告你杀官,这事儿最好是假的,若不然查了出来,谁也保不住你。” “将军,行得堂堂正正,又何须别人来保。” 木台上的将军,怔了怔后莞尔大笑,点了点手指,转身往前走去。 大雨不歇。 徐牧立在雨中,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发凉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宁不做犬 大雨滂沱。 九辆装满了物件和人影的马车,冒着大雨,开始从东坊而出,沉沉驶向东城门。 徐牧坐在马车上,按着剑,心情无比复杂。 这一夜,算是一场折戟沉沙。 东城门的位置,此时已经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都是些酒坊主,以及四大户的管事,包括冷笑的卢子钟。 尽皆有护卫打着伞,嘴角露出清冷笑意。 徐牧面色不变。心底里,只是因为马六的事情。至于庄子搬迁,他实则早有了估算。 四大户的狗篮子操作,算是歪打正着了一次。 “小东家,你看看你自个,又成了一头丧家犬了。” “去了城外,记得多搭几个草棚子,雨大夜凉,莫要冻死了。” “野狗叼尸,派人数一轮,多送几张草席裹了。” 司虎气得咬牙,恨不得就丢了缰绳,拾刀杀过去。 徐牧没动,平静得像事外人。直到车轱辘滚到了城门前,才看着卢子钟,淡笑着开了口。 “卢公子,等我回汤江,真会折柳枝抽你了。” 卢子钟狞笑,“死在外面,莫要化鬼找我才好。” “借用卢公子的话,咱们山水有相逢。” “去死吧!”卢子钟脸色越发狰狞,“你觉得自个是什么东西,不过一天子号的傻子,你能翻身?这辈子,你便做头亡命野狗罢!” 徐牧笑而不语。 九辆马车出了汤江,雨夜中的马灯,暗弱且飘忽不定。十几骑的官军,突然就跟了上来,循着车队的方向,不紧不慢。 “东家,官家跟着作甚。” 骑着烈马的周遵,从后头拍马赶上,声音发沉。 “别管。”徐牧凝声开口,按着他的猜测,,外头风冷雨湿,不如先去常家镇,暂做休息。” “常威,回去告诉你家少爷。便说我有了去处,这就准备启行了。来日得了空闲,定会亲自去拜会。” “小东家,我家少爷并非是坏人,你为何总是这般。这、这有句话,叫老母鸡择木而栖。” 徐牧揉了揉额头,“你回去便说,我徐牧自个有块烂木落脚,太高的木桩子,会不习惯。” 虽然不知道常四郎是哪路人,但这般主角属性的,铁定不会甘于平庸。 而且,常四郎当初又弃了仕途。 余下的另一条出路,徐牧已经能大致猜到一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渭城杀榜 常威离开后的第三个时辰。 大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除了值夜的青壮,余下的庄人,都裹着衣服,在湿冷的天时里,微微酣睡。 “长弓,你也入草棚休息。” 弓狗顿了顿,听话地把老秀才也背起来,走入了草棚之中。 “东家,人回来了!” 徐牧急忙起身,几步走到草棚边上,果不其然,发现两骑奔袭的人影,浑身湿漉地回赶。 “东家!”黑夫摘下竹笠,声音带着动怒。 “丰城那边,说没有地契公证了!我还不信,在城里多跑了两圈,分明是有许多空地的。” 黑夫的话,让徐牧皱住眉头。 最大的可能,是四大户暗通,送了银子,把路都堵死了。怪不得离开汤江城的时候,卢子钟如此叫嚣。 大纪律法,没有地契公证,不得私自占地。否则,便算落草为寇的匪类。 当然,若是去远一些,譬如说深山野林里,大概率不会有人管你。但这要是太远,对于私酒生意而言,哪里还有什么起色。 徐牧只能期望,四大户的手,伸不了太远,哪怕二百里之外的地方,他也认了。 “东家!” 不多时,又是两骑人影赶回。 周遵周洛两兄弟,下马之时,同样是一脸气怒。 “东家,池湖城那边的官坊,问了我等的来历后,就赶了出去。” 池湖城,离着汤江,至少有一百多里。这四大户,居然这般顾忌了? “只能看盛哥儿那边了,东家,不行的话,我等便入山!” 徐牧并无入山的打算,再不行,只能往长阳那边去,看看老兄弟周福,有没有好法子。 “周遵,盛哥儿去了哪边的官坊?” “似是渭城。” …… 再过了一个时辰。雨幕之中,陈盛两骑的人影,终于跑了回来。 刚下马,陈盛便骂骂咧咧。 “东家,官坊诓人!渭城那边,根本不想给地契公证!” 徐牧怒极反笑,这四大户,都特么跑了两百里了,要不要追到边关的官坊。 “不过。”陈盛又变得一笑,“东家,你猜我在渭城,见着了谁?” “谁?” “望州的官头田松!” “田松?”徐牧一时顿住,这老小子在望州还没破的时候,便急忙逃出了城,本事还不小,又入了渭城做官家。 “这一轮,他做不得官头了,只做了个巡街的小官差,见着他的时候,还被人点着头破骂。” 这无可厚非,虽然说是和望州府官一起逃的,但终归如何,哪怕压了下来,也不大光彩。 “与他喝了一场酒,送了十两银子,讨得一个好消息。” “官坊不给地契,但我们能自己去取。” “哎呀,我的盛哥儿,你快讲完,不然我揍你了。”司虎听得不耐,急得大叫。 陈盛白了司虎一眼,转回头,面色变得凝重。 “田松的意思,是我等去杀榜。” “杀榜?”徐牧怔了怔。 “确是!揭官榜,杀大盗!田松带着我,特地去官榜布告看了许久,虽然不怎识字,我也读出来了。” “渭城南门一百里外的马蹄湖,有伙杀家的大盗,不仅剪道,还时常窜入城里,采花盗窃,若没有得手便会使坏,杀人放火。” “官差抓了许久,也派人去马蹄湖,都抓不得。营军那里又懒得理。听说有侠儿结队去了,这帮人便会跑开,匿入深山。” “陈盛,有几人?”徐牧凝声道。 “三十之数,都是舔刀口的老匪大盗!” 内城一带,天子脚下,不过三十之数的老匪,这些个狗篮子的官家,都剿不了,还要贴官榜出布告。 当然,这帮老匪大盗,也是狡猾得紧。 “陈盛,继续说。” 陈盛点了点头,继续开口。 “杀榜给的银子是二百两,田松说,杀了榜后不要银子,便能取马蹄湖那边的地契。” “具体的事情,东家最好再去一趟。” 等陈盛说完,徐牧才揉着额头。现在的光景下,无疑,杀榜确实是条好路子。 四大户的手再脏,总不敢去脏了官榜。要知道,每一份杀生的官榜,都经由长阳那边的总司坊,审定了再发布告。 但渭城,几乎是边缘城镇了。 内城一带,无疑是离着纪江越近,便会越繁华,但二十多座的大城,并非都紧紧靠拢着江岸。 譬如说这个渭城,离着水路太远,又不近官道,属于没存在感的那一批。 国都长阳,酒城汤江,书香澄城,陶瓷大城苏阳……而渭城,却偏偏叫了个瓮儿城。 要知道,这时候的大纪,瓮器的作用,大多是用来收敛,客死他乡者的骨灰。 “东家,这榜儿,我等杀不杀!” 周遭的十几个青壮,都抬起了头,静静看着徐牧。不管面前的小东家怎么决定,他们都会听。 沉着脸色,徐牧仔细考虑了一番。他带着徐家庄,在这等乱世,无非是想搏一个出路。 但路要堵死,便只能杀出一个口子。 “这榜儿,自然要杀!”徐牧声音沉沉。若换成其他的庄人,他不敢说,但面前的十几个青壮,都是见过血的吊卵好汉。 为了家人安顿,生有所依,是敢玩命的。 “陈盛,你先休息一会。” 揭榜杀榜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要他这个东家做主,即便还下雨,但眼下的光景,已经刻不容缓。 “若遇着人来,务必小心行事。剪道的可以动刀,若是官家为难,便先避让。” “司虎,跟我去渭城。” …… 大雨倾盆而下。 常四郎立在常家镇的塔楼上,眉头皱得很深。他想不通,都这模样了,那位小东家,为何还不愿意投靠于他。 “少爷,附近几座城的官坊……都打了招呼,徐东家取不到地契公证。” “那位小东家,估摸着还以为,这是汤江城四大户的手脚。” 常四郎并未立即答话,而是起了身,缓缓系上了袍子。 “先前特地派了人,去边关来来回回查了好几轮,小东家不简单呐。这岂止是一头过山狼,是卧龙出潭。” “破狄将军?嘿,也不过是仰了小东家的鼻息,混了个封号大将。” “这等的人物,一遇风云,便要化龙的。” “我常小棠慧眼识珠,却奈何明月照了沟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边关旧人 天明之后,暗沉沉的乌云缝隙,难得透出了几缕亮堂。司虎赶着马车,小心地循着渭城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驶去。 “牧哥儿,见了田官头,要不要打一顿?” 徐牧叹着气,摇了摇头。 “不打了。” 那种大势之下,说实话,也不能太苛责田松,将李小婉三个祖宗推过来,估摸着也是上头有命。 “边关的故人不多了,且当一场朋友吧。” 湿道难行,又不像先前陈盛等人,能驰马奔袭。两个多的时辰过去,马车方才驶到了渭城的城门前。 两个守城卒披着蓑衣,匆忙跑来拦了车驾,待到徐牧递出去几两碎银,才欢天喜地的让了身子,请入了城。 “这些个狗官军,便只会收银子。马蹄湖那帮子的老匪,都赖了多久了,都剿不了。” 司虎语气闷闷,他虽然是个简单的人,但这段时间都跟着徐牧,对天下疾苦之类的事情,也看了许多。 “牧哥儿,先去哪?” 徐牧不确定田松当不当值,只得找了处小马廊,付了些银子,和司虎两人等在官坊街的边上。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入官坊来问,但终归不是上策。 “牧哥儿来看!” 抱着油纸伞,徐牧走前几步,循着司虎的声音,走到了一方官榜的布告前。布告微微被漂湿,但一个朱红色的“缉”字,第一眼,便醒目地映入了眼帘。 陈盛并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一份通缉的官榜。 大约内容如出一辙,三十多人的老匪大盗,盘踞在马蹄湖一带,出杀榜招募勇士云云。 酬劳是二百两,若不取银子,则用五把武器公证,或者马蹄湖的地契公证相抵。 不得不说,这渭城官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徐牧敢笃定,到时候哪怕真剿了这三十多人的老匪,若是无权无势,很大的概率,会被官坊吞了银子,改用这些公证来相抵。 像武器公证还好,虽然少了点,毕竟是实打实的防身武器。但像那份马蹄湖的地契公证,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基本没有卵用。 远离内城一带的水路官道,又逢世道不好,走个夜路都怕被人剪了。 但偏偏,这样一处地方,却是徐家庄所需要的。 “牧哥儿……田官头出来了。” 徐牧沉默转了身,远远的便看见,在官坊之前,老熟人田松正哈着腰,被一个胖官差揪着脸来骂。 骂到尽头,还赏了两脚,假装嬉闹一场,把田松踹倒在积水里。 往回走的官差,路过的行人,都在偷声发笑。 雨越下越急,瞬间湿了田松整个身子。 “驴儿草的,当年老子在边关,谁惹我了,我抽刀杀人的。” “我自然信,当年的望州城,都知道田官头的威风。” 田松怔了怔,急忙抬起了头,一下子,整个人便蒙了圈,一双眼睛,禁不住缓缓地发红起来。 …… 渭城深巷,左拐第三家的老酒肆。 将一条咬了肉的羊骨,丢出去打发了两条野狗之后。田松才抹了抹嘴巴,舒服地打出一个饱嗝。 “先前见到陈头领,还以为认错了人,却没想到,小东家真来内城了。” 徐牧淡淡一笑,举起酒杯,遥遥和田松碰了一个。 他能理解田松这样的人,也曾挣扎,试图纤尘不染,但终归输给了大势。贪官蠹役,若是格格不入,公职的前途,基本也就到头了。 “小东家,当初那位官家小姐的事情——” “已经过了,还需要谢田官头,带来了二百两的生意。” 田松干笑两声,“小东家海量,以后莫要叫我官头了,我如今,只不过渭城的一名小差。” 捧起酒壶,田松整个灌了几口,脸色一度涨红。连旁边吃着肉骨头的司虎,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东家不知道,跟着府官逃出望州的时候,我与那陈老头相熟,想带着他一起走,他不愿走,说要看着望州。” “陈老头,那名敲章的老官差么?” “陈姓,叫陈定边,听说是自个改的名,祈愿定边安国。” 徐牧没由来地心底一涩,又想起城头之上,老官差铁骨铮铮的身影,万千箭矢而不倒。 “那会上了马,我突然也不想走……但我鼓了好久的胆气,终究是鼓不起来。” “小东家,我觉着我,便像个竖子鼠辈。听说陈老头战死望州,每每想起,便忍不住鼻头发酸。” 徐牧微微一顿,收起了胸怀里的心事。 “田兄,好死不如赖活。” “此言也对……罢了,不提这个。我听陈头领说,小东家也遇着了难事,想要杀榜?” 徐牧点点头,犹豫了下,没有打算隐瞒。 “杀榜之后,我想取马蹄湖那边的地契公证。” “小东家若能成功杀了榜,问题并不大。即便想要银子,估摸着官坊的那些个老鬼,还不愿意给呢。” 官坊是不愿意,但真是狗篮子四大户玩黑手,估摸着肯定要塞银子。 而且还有很无奈的一点,揭了官榜,是要入官坊出示牙牌,然后登记的。 他徐牧的大名,籍贯,定然会被查得一清二楚。 “田兄,我要的并非是银子,而是地契公证。但有人,想把我徐家庄赶出内城。” 在望州当了几年的官头,田松并非傻子。只这一句,便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小东家,我有个法儿。” “田兄请讲。” 理了理脸色,田松认真开口,“我如今在渭城官坊,也不过递茶扫堂的命。官榜自然要杀,到小东家交榜的时候,我可以想办法,把老吏支走。” “但凡能收银子的,只会是这些敲章的老吏。该死的,思来想去,还是陈老头的为人,最为端正。” “支开老吏,定然会有其他小吏替补坐堂。小东家便趁着这时候,赶紧交榜。不过,小东家杀榜一去,须万分小心。” 徐牧顿了顿,不得不说,田松的这个主意,还是挺好的。 “多谢田松相助。” 没有犹豫,徐牧从怀里取了一袋银子,便如在望州那会,他拜托田松办事,总该有一份贿赂。 然而,面前的田松哆嗦着手,却始终没有伸出去。到最后,才慢慢打开了银子袋,满满的五十两,只取了五两。 徐牧有些错愕,考虑到曾经的交情,以及田松最近的拮据,他才递了五十两出去。 “这五两,需要买些东西。其他的,小东家收回去吧。” “田兄,这是为何?” “小东家,我想试一下,能不能……把身子洗干净了。”田松声音沉沉。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要杀榜! 从老酒肆走出,徐牧特地多绕了两条街,等田松事先走回了官坊。自个才带着司虎,往官榜的方向走去。 雨幕中,徐牧果断伸出手,冷冷揭下了官榜。随即转身,往前方的官坊里走去。 几个原本无所事事的官差,待看到徐牧揭榜走来,皆是神色一惊。 “杀榜!!” “魏、魏吏,有人要杀榜!” 田松站在最后,看着徐牧的眼色,不知觉间,整个人都欢喜起来。 “杀榜?谁要杀榜!”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吏,从官坊里探出了头。 实话说,这份三十老匪的官榜,已经悬出一月有余,原本也没指望,却不料,这会儿突然有人要杀榜。 徐牧目光稳当,带着司虎,沉沉走入了官坊。 “姓名,籍贯。” “徐牧,望州游民,为避战乱,槐月迁入内城。” 登记的老吏明显动作一顿,隔了小会,才再度拿起了狼毫笔,款款而落。 “半月期限。若杀不了榜,按照大纪律法,责三十军杖。” 三十军杖,不死也要残。 旁边的几个官差,都露出好笑的表情。只当徐牧初生牛犊,这一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且对一遍。” 老吏铺开卷宗,抬起头眯着眼睛,多看了徐牧几眼。 徐牧垂视了几眼,发现并无什么大问题,都是按着官榜的赘述来写。 “无问题了。” 一式双份,徐牧取了其中一份,冷冷走了出去。 “司虎。” 司虎抱着头,但还是一着不慎,头发都湿了大半。 “牧哥儿,田官头——” “司虎,取车。” 扼住司虎的声音,等上了马车,徐牧才翻开田松给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是记载这群老匪大盗的习性,以及三个头领的武功手段。 看完后,徐牧将纸条揉碎,喂着司虎吞了下去。 “牧哥儿,你怎的不自己吞?” “最近胃口不好。” 马车出了渭城,循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回赶。三十里地外,途经一个镇子,徐牧好说歹说,才说服了一个小客栈的老板,让庄人搬来休息。 “司虎,催马。” …… 约在近了黄昏,徐牧才赶回了避雨的林子。 哪怕要剿匪,第一步,也要事先安顿好庄人。小镇子的客栈,虽然不能久住,但终归是一处栖息之地。 外面风大雨大,再挨两天,指不定会有人生病。 “陈盛,你不用跟着去,带三人留在客栈。” 陈盛脸色闷闷,巴不得立即提刀上马,跟着自个东家去杀敌。但庄人这边,确实需要有青壮力留守。 “银子已经付了,拿着书契去即可。” “东家小心。”没有再坚持,陈盛认真点了头,挑了三个青壮,开始帮忙收拾马车。 “长弓,这一轮你跟着。” 裹着灰袍的弓狗一听,激动地站了起来,拿起自个的小弯弓,艰难挺着身子,趔趄走到徐牧身边。 徐牧沉沉吁出一口气。说实话,杀榜的事情退无可退,但此刻,他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马蹄湖那边,并非是普通的匪徒,而是见惯了血的老匪,否则的话,官差早就剿了,也不会有这一份杀生官榜。 “徐、徐郎。”一如既往,姜采薇又取了那副老袍甲,急急走过来,帮着徐牧一绳一索地系上。 “列位,都系袍甲!” 袍甲也需要公证,除开陈盛三人,这一轮跟着去剿匪的,足足还有十三人。 袍甲只有六套,分不到的人,也按着徐牧的吩咐,加了一件外袍,寻了干些的枯草,满满塞进去。 “长弓,你也穿一件。” 由于身体的原因,弓狗不能长时间的握弓劲射,无了杀人手段,恐怕会陷入危险。 姜采薇回了身,又拾了一件小些的袍子出来,帮着弓狗披上,塞了干草。 “陈盛,你记着了!还是那句话,若是官差为难,便先避让。有抢家杀人的祸种,打了再说!” 陈盛上了马,郑重点头。 “余下的,带上干粮,跟着本东家走!”徐牧箍好长剑,冷冷上了马车。 若是时间富余,他巴不得先好好休息一番。 但这一轮的杀榜,只有半个月的期限,去到马蹄湖那边,道路难行,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 “牧哥儿,我发现了一件事儿。”司虎拉起缰绳,嘴巴嗡动。 “怎的?” “牧哥儿不想打架杀人,但好似,一直都在打架杀人。” 徐牧脸色微微一滞,司虎并没有说错,原以为入了内城,应当不会像边关那般萧杀。 但他想错了,这世道,不管去了哪儿,总有吃人的事情。不想被吃,只能杀出一条口子。 “陆劳,等会你来替虎哥儿赶一阵车,轮换休息。” 一个青壮在马车之后,郑重点了点头。 徐牧抱着手臂,靠在隔板之上,微微酣睡起来。 车轱辘并不像后世那般,包裹着橡皮,再加上大雨一浸,道路更加泥泞。 等徐牧昏昏胀胀地睁开眼,发现已经近了天明。 “周遵,还有多远!” 赶马而回的周遵,拢了拢头上的竹笠,凝声开口。 “东家,不远了,按着马蹄湖的位置,大概还有三十里路。” 三十里路,即便小路难行,也不过两个时辰的事情。 “离着十里,我等便下车步行。” “东家,有躺尸的!”赶车的陆劳,突然勒停了马车,经验有些不足,差点没把马车翻下。 但也不能怪他,故人讲究死者为大,若是马车碾过尸体,终归是一种忌讳。 “东家,整整有五具!” 离着马蹄湖已经不远,徐牧没由来地一阵发悸。打着油纸伞,他下了马车,待连翻了三具躺着的尸体,发现都是一招毙命,被人割了脖子。 “这内城不是有营兵和官差吗,这些剪道的,怎敢的!”周遵一时气怒。 徐牧也咬着牙。 先前是离着纪江较近,十几座的连排大城,十里一渡口,再加上通达的官道。 难免有了繁华盛世的假象。 但渭城这一头,乃是偏远地方,林深路窄,最适合剪道打劫,左右官军也极少来往。 “还有个尚在垂髫的啊!”周遵哭红了眼。 垂髫,指还没束发的孩童。 “收敛一番,好生安葬。”徐牧立在雨中,声音隐隐发抖。并非是惊怕,而是动怒。 十几个青壮,沉默地走入雨中,将一具具的尸体搬起,埋入路边的深坑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捅马 安葬好尸体,飘雨的天空,已经微微蒙亮。 将身上的雨水拧去一些,徐牧才缓了脸色,将压抑着的一口污浊,冷冷吐了出来。 “司虎,行车。” 十三个青壮,分了四匹马,一架马车,循着泥泞不堪的道路,继续往前行。 “东家,约莫还剩十里地。”周遵跑马而来,语气沉沉。 “周遵,你带三人骑马随后。等本东家的命令,再从后绕杀。” “东家,晓得了。” 四骑人影,迅速隐入雨幕之中。 “余下的人,摸一遍武器,下马步行。” 马车上,包括弓狗在内,都迅速检查手里的刀剑铁弓,连着身上袍甲,也仔细翻了一遍。 而后,才纷纷披上蓑衣,戴好竹笠,齐齐跳下了车。 “陆劳,你去把马车藏好,记着做上标志。” “东家放心。” “记得了,没有本东家的命令,不得惊动老匪。” 徐牧敢笃定,这群三十多人的老匪大盗,见惯了血,又活得心无挂碍,只想仗刀杀人。哪怕比起先前薛通那帮官军,还要凶狠几分。 “入林慢行。” 十里地,余下的十人,起码走了一个多的时辰,方才慢慢靠近了马蹄湖。 雨水打落在竹笠上,不时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幸好附近的雨景,显得无比喧吵。 “东家,那就是马蹄湖了吧?”旁边的黑夫小声开口。 徐牧点头,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汪不小的湖泊,数条从山上淌落的溪泉,不断汇入湖泊中。 伴着落雨,一圈圈的涟漪,在湖面上荡个不停。 顺着湖泊继续往前看,便能发现七八间聚拢在一起的草屋,透过木窗,隐约有人头攒动。 “长弓,你去看看一下,马廊在什么地方。” 弓狗点点头,怕走得慢,索性弃了蓑衣,沿着湿漉漉的积水,迅速爬走过去。 没等徐牧回神,已经去了百步之外。 徐牧怔了怔,终归是没法追着劝,只等着事情成了,喂着喝两碗姜汤吧。 “牧哥儿,照着我说,咱们直接杀过去!”司虎抱着长马刀,语气恼怒。 “别乱讲。”徐牧摇着头,这一波杀榜是没有办法,但他不想有任何一个庄人出事情。 三十余个老匪大盗,杀人不眨眼的。至少官军还会怕,但这帮子的老匪,你逼得急了,必然会跟你玩命。 这世道,敢玩刀口舔血的,都不是善茬。 “东、东家,见着了,马廊在屋后,约有十头好马。”弓狗很快爬走回来,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让徐牧一阵心疼。 “长弓,穿好蓑衣。” 弓狗听话地披上蓑衣,瘦小的身子在风雨之中,终归是显得壮实了些。 马蹄湖太过偏远,老匪们要出外杀家劫财,肯定要有马匹。 “莫大,莫二,洪三姑。”徐牧念念有词。 “牧哥儿在念什么。” “老匪的三个瓢把头。” “还有个婶儿?” “不得轻敌。” 揉着额头,徐牧迅速盘算,许久,才沉沉开口。 “在树林里匿身,天黑了再动手。” 眼下清晨还没过,这要等到天黑,定然是一段挣扎的时间。但没办法,虽然是阴雨天,一出手,也很容易会被发现。 甚至,徐牧还想赌一个可能,这帮子的老匪,会不会突然来了兴致,雨天分出一拨人去打劫。 但很快,他便失望了。 泥泞不堪的小路,这帮老匪了无兴致,只知躲在屋子里喝酒吃肉,不时有划拳的号子,大声传出。 “吃干粮。” 十个披着蓑衣的人,垂着竹笠,在湿漉漉的林子里,取出发黏的炊饼,慢慢地撕碎,一口一口地塞入嘴里。 后加入的,跟着来的有三四个棍夫,包括黑夫在内,明显身子都有些发颤。 放在以前,他们也只敢在汤江城的东坊,做些无关痛痒的坏事,上一轮的宵禁堵杀,放到现在,依然还是心有余悸。 “哥几个,定神。”徐牧凝声吐出一句,“庄子里的父母妻儿,还在等着我等回家。” 这一句,终于让几个棍夫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微微坚毅起来。 “杀过了这一波,我等便算有了栖身的地方。” “不得不杀。” “东家放心,我等也是吊卵的汉子。”黑夫压低声音,第一个表态。旁边的几个棍夫,也跟着齐齐附声。 徐牧一时脸色欣慰。当初把黑夫这帮人收入庄子, 还是有些踌躇的,现在来看,确是一件很对的事情。 “牧哥儿,雨大了。” 徐牧暗骂了句,没得办法,哪怕是下冰雹,他们现在也不能暴露。估摸着周遵四人,这时候也找地方避了雨,等着他的口号。 “寻个雨小的地方,暂做休整。” 直到天色渐黑。林子里的雨,并未消停半分。 蛰伏的一行人,重新缓缓聚了过来。各自的脸上,已经冻得一块红一块白。 “东家,天暗了。” 抹去一把雨水,徐牧抬起头,四顾着周围的暗沉沉雨景。这般的天时之下,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长弓,去看一下,马廊那边还有几人巡哨。” 弓狗迅速爬走而去,只一会儿便返了回来。 “东家,有二人。” “长弓,射杀!务必一箭射死!” 弓狗冷静点头,“东家,只二人的话,我做得到。” 徐牧微微欢喜,凝声点头。 “其余的人,切莫生出动静,等长弓射了人,便跟着摸去马场。” “牧哥儿要抢马?” 这帮子的老匪,共有十余匹的好马。抢马,再骑马冲杀,确实是一个机会。 但实际上,可行性并不高。 舔刀口的老匪,警觉性不会差。马廊一旦有动静,会立即杀出来。 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抢马并没有用,这些马已经认主,短时间之内很难驯服,多跑几段路,再返回老匪这里,就真的白忙活了。 说不定还要陷入困局。 摸去马廊,徐牧真正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哥几个,等会捅马。” “捅、捅马?” “把马儿都捅了!”徐牧声音骤冷,重复了一遍。 三十多个老匪没了马,接下来,才是他们的机会。最先考虑的法子是喂药和放火,但考虑到天气和马受惊的原因,被徐牧摒弃了。 而捅了马,即便不死,也会重伤卧地,再也跑不动。 “长弓,小心一些。” 弓狗点点头,几下消失在原地,开始寻找位置埋伏。 “哥几个,小心那些马会撩蹄子,捅了马腹之后,便借着天色,重新跑回树林子里。” “我等连北狄人都能杀,何况一帮子的老匪?” “吊卵的汉,铁打的种!老子们一身铁骨,谁能相挡!” “抬刀。” 林子前,一排披着蓑衣的大汉,瞬间脸色坚毅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官军都不敢来,居然是杀榜的 雨夜之中。 只隔了一息的时间,弓狗接连二道的短箭,扎烂了两个值夜老匪的额头。 收回手势,弓狗的整条右臂,一下变得水肿起来。撕下一块袍布裹紧之后,他才换了方位趴下,继续冷冷盯着前方。 在他的面前,九个蓑衣人影,已经慢慢近了马廊。 …… “三姑,你怎的不喝!”最大的一间草屋里,十余个老匪,已然喝得脸色涨红,却还不肯散去。 唯有的一个姑娘,脸颊上割着三两刀疤,穿着露骨的纱裙,并未系上盘花扣。 此时,她突然一下顿住,捧着酒碗,蓦然间抬起了头,透过木窗往外看去。 “三姑,你若赖了这碗酒,今夜便要入我的屋头!” 洪三姑放下酒碗,终究是不放心,起身要往屋外走。 撕扯的老匪不甚满意,刚多讨笑了两句,被洪三姑一巴掌抽去,摔出了几步之外。 “三姑,怎么了?”在场的老匪,都急急起身。 “我似是听到马儿在叫。” 推开屋门,洪三姑急匆匆绕到马廊,待看见两具倒下的尸体,以及十余匹被割腹的老马,一张疤脸蓦然狰狞。 清亮的老匪哨子,瞬间刺破雨幕,高亢地响了起来。 不消多久,三十余人的老匪,纷纷扬了刀,打了蓑衣,从七八间草屋跨了出来。 领头的,是一个脸色凶戾的高壮大汉,两手各抱着一柄弯刀。 “老二呢?” “二当家还在睡——” 回话的老匪还没说完,突然间,离得远些的一间草屋,一声女子的惨叫传了出来。 而后,一个同样高壮的男子,一边系着短袍,一边抱着染血的弯刀,走到了近前。 “三姑,见着是哪路的人马了?” “见不着,捅了马便跑了。” “马儿没叫?” “莫大当家,雨、雨声大了些,盖过去了。” 莫大嘴角狞笑,仰起了头颅,站在雨中四顾。可惜雨幕太深,根本看不得太远。 “大当家,没了马,我等要受困——” 说话的老匪,突然被莫大一手揪住,挡在了身前,只几息时间,鲜血便染红了身子。 一支不知哪儿射来的小箭,射烂了他的胸膛。 “有神弓手!” 将尸体丢在地上,莫大开始往草屋狂奔,霎时间,三十余人的老匪,也迅速退了回去。 不远处的坡子,徐牧压着竹笠,冷冷看着前方的景象。 弓狗的出手时机尚好,并不算打草惊蛇,只可惜没能射死头领。再者,以弓狗瘦弱的身子,估摸着也准备到了发箭的极限。 眼下的情形,似是变得胶着起来。 “牧哥儿,杀过去!” “等等。” 徐牧揉着额头,直接杀过去,哪怕加上周遵的四骑,估摸着胜算也不太大。 “长弓。”徐牧微微喊了一声。 弓狗迅速爬走而来,伏身在徐牧身边。 见着弓狗浮肿的手臂,徐牧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弓狗原本还在养伤,但这一轮的杀榜,没弓狗这位射弓手,还真是不行。 如果没猜错,最多半个时辰,草屋里肯定会有老匪出来探风。 “长弓,还能射几箭。” “三箭没问题。” 徐牧并未相信,弓狗虽然擅射,但病弱的身体,却无法长时间支撑。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办法给弓狗养身体。 “等会有探风的老匪出来,先再射一轮。” “东家放心。” 不出徐牧所料,仅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老匪,似是被人呵斥,仓皇地提了刀,慢慢摸出了草屋。 还未多走几步—— 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蓦然闪过精光,迅速捻箭搭射。 老匪来不及闷呼,被小箭穿烂了额头,直挺挺的,栽倒在雨水之中。 弓狗哆嗦着回了手臂,以为徐牧没看见,将裹着的袍带,又扎了一小圈。 徐牧眼睛发涩,绕了手,解下了袍带,发现弓狗的整条右臂,已经密密麻麻都是淤血的肿块。 “东家,我没事情。” “长弓,去休息。” 弓狗还想坚持,旁边的司虎索性将他抱起,送到了后面的避雨老树下。 徐牧冷着脸,静静看着前方的七八间草屋。 能混到这地步的老匪,都不会傻,自然也不会任人宰割。最大的可能,在敌我情况不明之时,会犹如惊弓之鸟,往后山遁逃。 而杀榜的任务,是要取下那三位老匪瓢把头的人头,交到渭城官坊里。 莫大,莫二,洪三姑。 “东家,这些老匪就躲着,现在怎办?”黑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凝声开口。 “牧哥儿,杀过去吧,我多打几个!” 徐牧沉沉摇头,草屋里的老匪们,只是摸不清情况,并未有任何的惧怕。换句话来说,真要杀起来,他带着的这些庄人,一样是劣势。 但好在,这帮子的老匪,已经无了马。 …… 马蹄湖边,最边上的一间草屋里。三十余人的老匪,挤得人头攒动。 皆是提着刀,不断破口大骂。 门外,一具出去探风的尸体,还伏身在积水里,染红了附近的草皮子。 “或是官军?” “不会,真要是官军,最多只做个剿匪的模样,便马上撤了。”莫大凝着声音。 这二三年的时间,他们一直盘踞在马蹄湖边上,仗着天高路远,后头又是深山,不管是官军还是管闲事的侠儿,都能化险为夷。 但这一次,好似是不一样。 出手就捅马,讲不讲道理的? “莫大当家,不如先入深山。”洪三姑仰起一张疤脸,声音干哑,“不管是哪路人马,先避开了再讲。” “有道理的。”莫大点着头。埋伏在外的神弓手,确实让他有些后怕。刚才若是动作慢了一些,估摸着被扎烂的人,便是他了。 “取刀,先绕到后山上,等天明了再探风。” 草屋通向后山,有一大片茂盛的林子,可以用来遮挡。并不担心神弓手的事情。 就在莫大带着人,准备绕去后山。 一个守在草屋边上的老匪,突然就跑了过来,声音仓皇开口。 “大当家,外头刚才有人来喊!” “喊什么?” “汤江城卢子钟揭榜剿匪,请、请我等自缚双手,跪下受降。” “卢子钟!这是个甚的东西?居然是有人敢杀榜!” 乓! 莫大恼怒地踢飞一张椅子。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哪知是来杀榜的。 “官军都不敢来,却来了帮送死的狗货!” 在莫大的身后,三十余个老匪,皆是脸色气怒。恨不得立即跑出去,将那个叫卢子钟的杀榜厮货,一刀剁了。 …… “牧哥儿,你为啥不报自个的名字?” “我又不傻,三十多个老匪,未必能杀干净,马蹄湖又通后山,说不得有老匪遁逃,以后还会寻仇。”徐牧神色冷静。 “但不管怎样,三个瓢把头,必须要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骑枪所指 大雨还在漂泼,四周围,尽是隆隆的雨声。 从林子里起了身,徐牧面色不变。 “哥几个,解蓑衣。” “牧哥儿?”司虎怔了怔,以为自个听错了。这大雨的天时,不披蓑衣的话,估计要冻成狗了。 “不仅蓑衣,还有竹笠。”徐牧第一个动手,寻了一株小树之后,将竹笠和蓑衣,小心放了上去。 乍看之下,真仿佛有个人立在雨中。 “东家在扮草人!”黑夫一下子明白。 人手太少,徐牧只能这样,左右现在是雨夜天气,远远来看,是分辨不出的。 不多时,明白过来的庄人,包括司虎在内,都纷纷垂了竹笠蓑衣,在周围寻了小树挂上。 “东家,这九个草人,那些老匪认不出的!” “东家,等会怎做?” “司虎,把头伸过来。” 司虎狐疑地把头凑到徐牧面前,冷不丁的,徐牧便赏了一个大爆栗。 吃痛的声音,瞬间乍然而起。 “哥几个,快走。”徐牧回了手,帮着司虎揉了两下脑袋。 “牧哥儿,下次莫捶了,我原本就笨了的。” “下次再捶,哥儿请你吃羊肉汤。” 带着人,徐牧脸色微凛,迅速趁着雨夜,往另一边的林子绕去。 …… 出了屋的三四个老匪,一边提着木板,一边往林子的方向眺望,待看到模模糊糊的十余道人影之时,尽皆吸了一口凉气。 “大当家,看林子。” 莫大小心地探出屋头,循着林子的方向望去,整个人变得狰狞无比。 “伏林射弓,当真是诈!” “他们似是不动?” “装神弄鬼之徒!” “莫二,带人从后面绕过去,抄了!” 另一个高壮的大汉,狞着脸笑了两声,迅速收拢了十多个好手,踮着手脚往林子绕去。 莫大冷着脸,垂下两柄弯刀,目光冷冽地看向四周。雨夜的天色很沉,沉到让他的心底,莫名有了一丝发悸。 咻咻咻—— 不知哪儿的方向,一支支的铁箭矢,一下子射了过来。当头的一个老匪,来不及提起挡箭的木板,便被射成了筛子,咳着血倒了下来。 “豹眼,找人!” 一个鼓着眼睛的老匪,提着木板望了许久,待看见马蹄湖的草洼里,有人影攒动的时候,喜得狂呼开口。 “大当家,在湖岸!” 莫大咬着牙,刀口舔血十几年,何尝这般憋屈过。 “看清楚了?几人?” “也是十余人!” 莫大第一个提了刀,怒吼着冲过去。在他的身后,余下的十几个老匪,也蓦然动怒。 官军他们也敢杀,何况只是些杀榜的。 “飞矢!射出去!” 最后边的几个老匪,迅速摘了铁弓,不顾雨夜滂沱,一支支的箭矢,刺破了雨幕,往湖边的草洼地劲射。 噔噔噔! 准头并不算太好,但即便如此,黑夫的大腿还是被扎了一箭,鲜血渗到了湖边沙地上。 “回射!”徐牧咬着牙,这一轮他们要是退了,只会被气势汹汹的老匪们,彻底杀死。 七八个庄人,纷纷抬起手里的铁弓木弓,同样朝着冲来的老匪射去。 夜色中,冲在最先的二三个老匪,一时中了箭,摔倒在地愤怒大吼。 “陆劳,吹号子!” 旁边的陆劳,迅速把二指伸入嘴里,一声嘹亮的短哨,瞬间响彻在夜空之上。 “快,避身!”徐牧低喝了句,让司虎扛起黑夫,迅速避身在一坨巨石之后。 不多时,在他们原先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飞矢落了下来,扎满了小片沙地。 “砍了这些杀榜的!” “官家都不敢动,偏偏还有这等痴儿,敢来杀榜!” 莫大的声音,同样响彻夜空,伴随着的,还有老匪们叫嚣的呼号。 “东家,能杀!对面的老匪,也不过十几人!”陆劳凝着声音。 弓狗抱着弯弓,也紧张地抬头,看向徐牧,等着徐牧下令,哪怕整条手臂废了,也说不得要多杀几个。 徐牧眉头发沉。 他自然知道是十几人,先前用蓑衣扮作草人,就是想将三十多人的老匪分割。 人数太多,哪怕有司虎在,也很难打赢。 “周遵几人怎的还没来!” “东家!来了!” 徐牧惊喜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在泊泊的雨幕之中,四骑人影踏碎了夜色,急奔而来。 湖边的位置,尽是大片的沙地,哪怕是潮了,依然不算太泥泞。这也是徐牧要埋伏在这里的原因。 “凿穿!” 四骑人影,就地取材,各自削了一根平直的长树棍,夹在了腋下,朝着湖岸的十几个老匪冲去。 “鞭莫停,身莫歪!骑行之威,乃是骑枪所指,寸草不生!”周遵怒声高吼。 徐牧教的本事,他是一字不落地记着了。 咚咚—— 第一轮的冲锋,两个老匪被木枪戳到胸膛,即便没有枪头,但骑行时迸发的威力,依旧将老匪的胸骨戳碎。 “迂回!平枪!” 四骑人影在雨幕中,一手平枪,一手打起缰绳,再度蓄起冲锋的势头。 咚! 又有一个老匪,被烈马践踏而过,踩断了腿骨,在泥水中疯狂地翻滚逃窜。 “哥几个!杀过去!”徐牧抽了剑,凝声大喝。 憋得不耐烦的司虎,第一个跳了出来,抱着长马刀,便朝着最中间的莫大冲杀。 除了受伤的黑夫之外,余下的六七道人影,也纷纷循着老匪们退散的方向,堵路截杀。 “东家说过,敌军阵型,不过一头山雀尔。左右分出二骑,戳烂敌人的两边羽翼!” 周遵冷静地开口,带着另一骑人马,朝着右面方向,被冲得退散的老匪,冷冷追杀而去。 另二骑,也循着左面的方向,再度平枪。 站着的莫大,面色一时有些发懵,想不通是哪里来的好汉,仅凭着四骑人马,便逆转了局势。 “吼——” 眼看着一骑人影冲来,莫大勃然大怒,一个跃身避过之后,蓦的抬起双刀,往前重重劈下。 半边带血的马头,瞬间被斩飞到了远处。 人仰马翻,骑马的庄人痛摔在地,连着咳出几口大血。 “老子让你杀榜!”莫大二度抬刀,准备朝着摔地的大汉砍下。 冷不丁的,一道刀光横扫而来,惊得他匆忙回刀,挡在身前。 铛的一声。 粒粒迸溅的火星,突兀地在夜色中闪过。 “直娘贼!” 司虎鼓着脸色,压着长马刀,往下发力。 莫大脸色瞬间发白,脚下踏着的沙地,至少沉了大半个的脚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破匪 两柄弯刀,在莫大的惊愕的目光之中,似是一下子变得更弯了。 “豹眼!” 跑来的老匪,叫嚣地抬起大刀,要从背后捅入司虎的身子。 咻。 一支小箭射来,叫豹眼的老匪,整个脑袋被射烂,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司虎惊喜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弓狗的方向。 被压着双刀的莫大,急忙趁着空隙,迅速抽回双刀,往后边跃去。 “逃!哪儿逃去!” 司虎拖着长马刀,恼怒地往前追。 “司虎,莫追。”不远处的徐牧沉声开口,这帮老匪狡猾无比,而且雨夜昏沉,司虎的脾性很容易会中埋伏。 司虎怏怏地回了头,只得抡起长马刀,将一个没得及逃远的老匪,砍翻在地。 踏。 徐牧和陆劳联手,也把边上一个落逃的老匪,捅死在地。 “东家,跑了三四个。” 徐牧喘着粗气,环顾着周围的情况,借着周遵四骑的突然冲锋,这上半场,算是旗开得胜。 当然,等会还有另外的十几个老匪,发现上当之后,会从林子里绕出来。 只是可惜,刚才没能留住莫大,让他也跑入了后山。 “哥几个,有没有事?” 雨幕中,十多个庄人,即便有的还浑身是血,却都坚毅地摇着头。 “东家,我等还能杀!” 什么样的将军,就带出什么样的兵。 “我徐家庄,都是吊卵的好汉,没有一个孬的!”徐牧蓦然欣慰。 逃入后山的,只能后面再找机会剿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另外十几个,准备绕出来的老匪。 “周遵,等会还需再冲杀一轮。” “东家放心!” 被莫大砍了一头马,只剩三匹了,冲锋会越发艰难。 “东家,现在怎做?” “准备动手。” 陆劳还没明白,这不是刚杀完吗,怎的又要抬刀了。但很快,他抬起头,便发现前方不远的林子小路,十几个老匪,已经怒不可遏地冲了出来。 “那女子便是洪三姑了?”周遵扯起缰绳,胯下的烈马,止不住地刨蹄。 徐牧冷冷抬头,如他所想,待发现上当之后,这群穷凶极恶的老匪,定然会恼羞成怒。 再加上先前杀退了一波,两者之间,会更加不死不休。 冲过来的老匪之中,唯有一个穿着红色纱裙的疤脸女子,最为引人注目。并非是身姿妖娆,而是那狰狞且扭曲的神色,快要把整张脸撑破了。 “抬弓!” 两方隔着百多步,便开始抬弓对射。 若是经验不足的小贼,这时候只会愣着头往上冲,偏偏这群见惯了血的老匪,狡猾地匿去身子,搭弓崩弦,悍不畏死地对射起来。 陆劳避之不及,被一根箭矢穿透了肋下,痛得抱腹屈膝,咳出几大口的鲜血。 徐牧惊了惊,急忙搀起陆劳的身体,扶到了遮蔽物的后面。 对射之下,明显是擅长伏击的老匪们,一时占了上风。不多时,徐牧的身边,又有一个青壮中箭,摔倒在雨水之中。 “砍了他们!”莫二仰头长啸,第一个跳了出来,提着手里的弯刀,便往前冲去。 越来越多的老匪,也纷纷从旁边跳出,提刀狂奔,叫嚣声撕破了雨幕。 匿身在坡上的周遵,辨认了一番眼前的形势。压了压竹笠,迅速带着余下的两骑,高高打起了缰绳,平了木枪,怒吼着俯冲而下。 即便只是三骑,借着冲锋之势,依然威武不凡,两个老匪被马撞得倒飞,又有二三人,被木枪戳撞,捂着伤口怒叫连连。 “冲过去!”徐牧横着剑,满眼尽是杀意。 四周围的光景,雨夜漫天,又无地利可借,唯有的,只能借着这三四匹烈马的冲锋,在切割战场之后,适时混战。 司虎暴怒地拖着长马刀,一个抡扫,将最前的一名老匪,斩得人头落地。 铛铛铛! 三四把弯刀,齐齐朝着司虎剁来。被司虎脚步一踏,推着长马刀,尽皆荡开。 剁刀的几个老匪,连连趔趄倒飞。 这阵仗,让原本还要往前冲的老匪们,都一下子回了身,往司虎抬刀砍去。 “砍了他!”莫二大怒,弃了前方的人马,冲着司虎急奔而去。 昂—— 一匹冲锋的烈马,势头刚弱,被狡猾的洪三姑几步跃起,匕首顺势一拉,割烂了小半个马腹。 骑马的周洛瞬间落地,连着滚了好几下,被洪三姑尖叫着追上,眼看着匕首就要捅下。 “大兄救我!” 嘭。 洪三姑的脑袋,瞬间鲜血迸飞,身子直挺挺地仰倒,握着的那把匕首,也掉落在积水里。 周遵勒住缰绳,喘了口大气后,重新平起木枪,继续下一轮的冲杀。 “周洛,枭首!” 周洛从地上爬起,拾了匕首,冷静地把洪三姑的头颅,几下割断。 无头的尸体第二次翻倒在雨水里,晕开一朵朵的血色梅花。 “帮忙!” 徐牧循着老侠儿教的剑招,将一个老匪的身子,连着戳了三个血窟窿。 方才停了手,揉着发疼的手腕。 “虎哥儿一打六了……” 听着,徐牧微微惊愕地抬头,在前方不远的司虎,一边大怒咆哮,一边抱着长马刀,将围过来的几个老匪,捅翻在地。 莫二环顾一圈,终于有了仓皇的神色,趁着司虎收刀,急忙要跑入林子里。 另一骑青壮骑马杀到,木枪侧戳,戳得莫二扑倒在地上,眨眼间便成了泥人。 “不过几个杀榜的小徒,哪儿来的骑战之术!”莫二状若疯狂,举着刀胡乱划砍。 嗝。 一支小箭射来,穿烂他的头颅。 徐牧回过头,看着气喘如牛的弓狗,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周洛,再枭首!” 周洛拖着满是泥浆的身子,几下冲到莫二的尸体前,手起刀落,将第二颗人头,抱在了怀中。 “牧哥儿,我要不要砍头!”捅翻一个老匪,司虎回了头,瓮声瓮气地开口。 “不用,只取瓢把头的。剩下的,直接杀了!”徐牧面色清冷。这非人的世道,向来是不死不休。 司虎拖着长马刀,往逃窜的两个老匪,狂奔追去。 “东家,赢、赢了?” 三十多个见惯了血的老匪,连官军和侠儿都应付不得,偏偏是他们这群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 “受伤的留在草屋,其余的人,休整一番后,跟着本东家进山。” 瓢把头莫大,可还在后山里,并不算成功杀了榜。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徐牧抬起头看着后山的方向,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老匪敛财,定然不会放在草屋这等见光的地方,说不定入了后山,或许还会有其他的发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入山寻匪 雨还没有停,怕生出什么祸事,徐牧派着人,特地去检查了七八间草屋。 除了些普通的生活器具之外,以及一具女子的尸体,并无其他太大的发现。 连武器袍甲,都不多一副。 直到周遵拉开了一个地窖—— 不多时,各种幽怨啜泣的声音,呜呜呜地传了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东、东家,好多姑娘!” 在旁的人,都匆忙走到地窖,继而往里走。 昏黄的火把光下,十余个衣裳褴褛的女子,满身都是化脓的伤痕,被人用铁链锁着双脚,连脚裸都变得微微畸形了。 各自抬起的脸庞,满是绝望和惊怕。 已经有女子在这处地牢里死去,二三具的模样,尸体被堆到角落里,有毛蝇嗡嗡地绕飞。 “听说这些老匪不仅杀人放火,还采花的。”周遵浑身发抖。 “救人。”徐牧凝着脸色。 大纪朝秩序崩塌,即便离着内城不远,却依然有人间惨象。 砍断铁索,再寻了衣服,让这些女子穿上之后,闷重的气氛,才稍稍去了一些。 “周洛,你骑一匹马,去外头请些马车回来,记得了,切莫惊了官府。” 周洛点点头,压着竹笠开始往外走。 待将十余个苦命女子安顿好,徐牧才走到旁边的草屋,看着几个受伤的庄人。 一群人之中,无疑是陆劳的伤势最重,肋下被铁箭穿过,花了许久的功夫,才堪堪止住了血。 “东、东家,我无事。” 徐牧弯下腰,没有答话,小心地帮着又上了一轮金疮药。余下的人之中,除了黑夫腿受伤之外,问题都不算大。 徐牧沉着脸色,包括司虎在内,挑了四个还算完好的庄人,准备入山。 草屋外的时辰,已经是天色微亮。 五个人迅速披好了蓑衣,戴好竹笠,各自取了铁弓背负在身,在徐牧的吩咐之下,每人还多带了一壶铁箭。 “周遵,此处便交给你。”走出草屋之时,徐牧凝起声音。 如今的光景之下,在草屋也未必安全,不过,只要周洛能赶回来,便能先把伤者,以及那些苦命的姑娘,先送回去。 “东家放心。”周遵点点头。 徐家庄的武器公证并不多,这一轮入山,留给周遵这些人的武器,并不多了。 徐牧只能期望,尽快在后山找到莫大,早些结束这一轮的杀榜。 “入山。” 五条人影,大步走入雨幕中,循着后山的路,开始往林子深处走去。 …… “有无马?有无马!” 一处岩洞里,莫大仰着脸,连着问了两次。 “大当家,无了!都被那些杀榜的捅了!” 莫大气得抽刀,劈段了面前的一截木桩。 若只是简单地跑路,他只需寻着遁逃的路,避开官军和城镇,便无太大的事情。 但偏偏,在他的面前,还堆着好几口的木箱子。 木箱子里,尽是金银珠宝,以及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甚至,还有一件银质的上好袍甲。 单单靠着他们三四人,根本没法带走这些好东西。 有了马,只需要两匹驮着走,问题迎刃而解。 不耐地戳着弯刀,莫大陷入了踌躇之中。 既然是杀榜,那些人不会放过他,铁定要入山的,不把他交给官坊,誓不罢休。 “大当家,若不然先避开,日后再回!” “不行,不见了怎办?” 莫大咬着牙,几年的刀口舔血,才得来的这番富贵,他如何舍得。 “大当家,我回了!” 这时,一个踉踉跄跄的老匪,匆忙跑入了岩洞。 “怎个情况!”莫大急忙起身,脸色变得急促起来。 他已经猜得出,先前分开十几个老匪,定然是中了圈套。 “二、二爷和三姑,都被枭首了!那帮子的老兄弟,也被杀了个七八分,往、往路子前方逃了。” “直娘贼的杀榜小儿!卢、卢!” “大当家,我记得清,叫卢子钟,是汤江城的。” 莫大紧紧凝住脸色,再度陷入踌躇两难。 “大当家,若不然寻个隐秘的地方,我等先埋了财宝,那些杀榜的,定然寻不到。” “若被人寻到,不见了怎办!”莫大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得可怕。 在他面前的五六个老匪,一时不知该如何,只能怏怏点头。 “莫急,我留着这些,也是想着到时候,与列位同分的。”莫大挤出笑容,吐出了一句。 岩洞里篝火微弱,晃得几个老匪的身影,忽长忽短。 …… 重峦叠嶂的景色,徐牧带着一行人,小心往前走,偶尔会惊起躲雨的林鸟,仓皇拍着翅膀,飞去了远方。 山路越往前,便越发显得罕无人烟,到了最后,连着延伸的山道,都被野蛮生长的棘草,一下子遮了去。 徐牧停下脚步,抬起了目光。 这一轮入山,他不仅要杀榜那么简单,日后徐家庄要在马蹄湖立足,终归要认真查看一番。若是藏着十个八个老狼窝的话,干脆就断了念想吧。 “东家,我看过了,无虎狼的痕迹。”一个身子高些的庄人走了过来。 徐牧记得,这人叫吕奉,也是先前的五个马车夫之一,脾性有些沉默寡言,但办事很利落。 “东家,我先前做个猎户子,这一带山峦,当没有虎狼出没。即便的有,也不在这处的山头。” 徐牧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只需要抓住莫大那几个老匪,交到官坊那边,便能在马蹄湖附近,安家落户了。 “吕奉,这一轮你怎么看。” 吕奉顿了顿,难得又多说了几句,“东家,那些个老匪不仅要避雨,还要避开我等,很大的可能,是窝在山洞里。” 徐牧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吕奉的分析并没有错,当然,前提是这些老匪不会逃下山。 徐牧敢笃定,这帮子的老匪,盘踞在马蹄湖几年时间,定然收拢了不少财宝,草屋里寻不到,定然会藏在后山上。 又无马无骡子来驮运,除非是说,这帮老匪愿意放弃财宝,或者重新埋藏。 但这等的乱世,按着老匪们的脾性,特别是那位莫大把头,应当是失命事小,失财事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虎夔银甲 沿着偌大的山林,徐牧五人寻了大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莫得办法,五人只能寻了处干燥些的地方休息,暖暖身子烤些干粮。 “牧哥儿,会不会跑了的?” “应当不会。” 并非只是猜测,此时他们五人,便离着下山的路口不远,而且吕奉去查过,并无任何践踏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五六个老匪,还在山林之中躲着。 “东家,入夜了难寻。” 徐牧何尝不知道,但现在并无任何的办法,只能等天色再亮,继续沿着山壁的方向去找。 “分人值夜。”徐牧凝声吐出一句,这一天的时间,他们这帮子的人,都在厮杀和寻觅中度过,暂且休息一轮,并非是什么坏事。 左右,确定了那几个老匪没有逃走,交榜的时间还有富余。 雨并未消停半分,直到第二天的清晨,依然是连绵不绝的大雨。等徐牧起了身,发现笼起的湿雾,都快要把身子浸透了。 烤了些干粮,砍竹筒烧了热水,待吃饱喝足,一行五人,才稍稍恢复了气神。 “吕奉,走哪边的山壁。” “东家,南面的。” 作为曾经的猎户子,吕奉比起其他人来说,算是个荒野小能手了。 披上蓑衣,抄了朴刀,负上铁弓和箭壶,徐牧才带着人,小心地循着南面山壁的方向,慢慢往前赶。 不多时,在吕奉轻车熟路的探查之下,一行五人,便走到了南面的山壁。 徐牧抬头,发现果然如吕奉所言,南面的山壁,比起先前的山口那边,更多了不少大坨的山岩,以及零散的凹坑。 “东家,脚印!” 吕奉的声音,乍然而起。 等徐牧走近一看,发现一小面的山壁上,留下了二三道磨蹭的脚印,似是走路黏到了湿泥,故而才碾在山壁上,试图磨去。 “抽刀!” 锵锵锵! 五条人影,迅速抽出了刀剑,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 …… 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莫大失魂落魄的脸色上,才露出了冷冷的错愕。 “都抢我的东西!都抢!” 篝火越发微弱,在他的面前,五六个老匪,尽数被捅死在地上。连莫大自个,也浑身披了血,死死地坐在几个木箱财宝之前,贴身护着。 先前他要留下,几个老匪不听,想分了财宝跑路,被他泼了蒙汗粉,蒙着头杀了。 偌大的一个老匪帮,走到了末路。 莫大依旧不肯走,又哭又笑,不时会翻开木箱看几眼,摸了摸金锭的纹路之后,又紧张兮兮的,急忙合闭起来。 踏踏踏。 岩洞外的石道,蓦然传来脚步子的声音,惊得莫大急忙又抬刀,连连怒吼。 这一生,不仅在内城,还有其他的地方,逞凶二十余年,带着弟弟和义妹,好不容易杀出了一条路子。 却被一群杀榜的,逼到了这个份上。 气怒的吼声,不时在封闭的岩洞里,发出阵阵回响。 徐牧冷着脸,将火把嵌在山壁上,注目着前方的光景。在他的身后,另外的四条好汉,也将刀横在身前,准备再杀一波。 左右,这一群老匪帮,已经被他们杀得七七八八了。 “牧哥儿,怎、怎的都死了?”走在最前的司虎,语气有些错愕。 面前的光景,只剩下那位莫大把头,抱着双刀,冲着他们不断怒吼。 而旁边的地方,五六具老匪的尸体,死的不能再死了。 “内讧。” 穷途末路,莫大这个瓢把头,已经失了威风,估摸着那五六个老匪,是想着分财宝的。 却被莫大反杀了。 “牧哥儿,看我的!” 司虎早已经不耐,抱着长马刀,便往前冲去。 护着财宝箱的莫大,一时成了个疯子,不避不退,反而抄了双刀,死死挡住司虎的去路。 “东家……这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吧?” “确是。” 徐牧并无半分同情,这帮老匪不知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祸事,才积攒了这一份的财宝。 气急败坏的莫大,更加不是司虎的对手。拼了七八招之后,被司虎一刀剁在大腿上,趔趄往后翻滚,抱着伤腿痛叫嚎啕。 但即便如此,短暂之后,莫大赤着双目,拖着伤腿又爬来,拼命地冲着司虎狂吼。 “莫抢!都是我的!我的!” 司虎皱住眉头,如他这般嫉恶如仇的人,当真杀人不眨眼,冷冷抡了长马刀,要剁飞莫大的脑袋。 却不料莫大在地上,迅速往前爬了二三步,长马刀剁到腰背,岩洞里,传出越发凄厉的惨叫声。 “莫要动、动我的财宝箱!我、我的!都是我的!” 拖着血淋淋的身子,莫大拼命地张着双手,拢住几个财宝箱,又哭又笑。 “牧哥儿,他疯了。” 徐牧皱起眉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司虎,枭首。” 司虎踏前几步,手起刀落,马刀一挥,斩下了莫大的脑袋。 徐牧踩着脚步,几步走到财宝箱前,仅打开一口,便脸色微惊。 至少有十几枚的金锭,杂乱地堆在箱子里。还有数十枚的银锭和珠宝,古玩字画,陈列其中。 另外几口,亦是如此。 粗略估算的话,至少有三四万两的价值。 若是早知道这帮子的老匪,藏着这么一份财宝,估摸着不管是官家或是侠儿,都要拼命来剿了。 徐牧也没有想到,这一遭的好事,会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也有可能是一场大祸。 按照官坊的规矩,杀榜剿匪所得的财物,不管多少,一律要上缴官坊,充入国库。 徐牧不想上缴,交了上去,只会便宜那些贪官污吏。 “东、东家,我等发财了!”吕奉几人,尽是满脸惊喜。 “这笔银子动不得。”徐牧凝声道。 他有些担心,巨大的诱惑之下,庄人难免会心生杂念,那几个死去的老匪,便是最好的证明。 “敢问哥几个,我徐家庄上月的酒市,一轮赚了几钱?” “一万五千两。” “这里头,不过三四万两,我徐家庄日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便能赚得回来。” 吕奉几个,终于慢慢冷静,郑重点头。 徐牧并没有说错,他们并非是当年的小破落户,跟着徐牧,日子会越来越好,家人也越来越滋润。 “听本东家的话,盖上箱子,先搬回草屋那边。” 虽然没有马,但徐牧并不急,慢慢来搬,总归能走回去。 “牧哥儿,还有件银甲!” “这、这肩吞,似是大将才有的虎夔头。” 肩吞,指挂在臂膊上的防护兽头,一般有虎豹,狼鹿之类,像虎夔兽状的,是那种三军大将才可佩戴。 天知道这帮子的老匪,如何得了这件虎夔银甲。 隐隐的,徐牧猜得出来,这银甲的价值,估摸着要更加不得了。 “司虎,一同放入箱子里。” 处理完老匪的尸体,五个人寻了软厚的山藤,把四口财宝箱绑在一起,冒着雨,慢慢往山下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卧龙出潭 五个人,沿着崎岖不堪的山路,好赶慢赶,花费了将近五六个时辰,才把四口财宝箱,搬到了山下的马蹄湖。 此时已经是黄昏来临,伴随着灰蒙的雨幕,整个天色更要暗沉几分。 周洛还没有回来。 而草屋里的伤员,因为是刀箭之伤,止血之后,也慢慢有了好转。原本战战兢兢的十余个苦命女子,在吃了些东西之后,也放心下来,聚在另一间草屋,酣睡过去。 待天色彻底暗下,徐牧才缓缓走入草屋里。那四个财宝箱,加上那件虎夔银甲,算是彻底藏好了。 他并不担心这些庄人会问,都是同生共死的友谊,也都知道,这四个财宝箱,会意味着什么。 “东家,吃鱼!”周遵取来了一枝烤鱼,递到了徐牧面前。 “牧哥儿不知道,靠着湖,以后天天吃烤鱼!” 徐牧有些无语地白了司虎一眼,这马蹄湖不过七八里的范围,说是湖,倒不如说是水潭子。 庆幸是山上的几道溪泉,刚好汇入低洼地,才形成了一汪小湖子。不过,以后取水的话,铁定是没问题了,说不定因为泉水的缘故,酿出来的酒,还能更醇香一些。 “东家,杀匪所得,共有十三套袍甲,二十四把刀,十七副长弓。”周遵走近前来,凝声开口。 这一个数字,说实话,徐牧是很动心。这等的乱世之中,武器便是护庄的根本。 但取了的话,衍生的问题也会很多。 犹豫再三,徐牧还是让周遵一起收拢了,等去渭城交榜的时候,一并交出去。 当然,那四口的财宝箱,定然是不能交的。即便是不为银子,单单那副虎夔银甲,都值得他冒险一轮。 第二日的天明,不负众望的周洛,总算请来了十几个武行,各自驾了马车,战战兢兢地驶入了马蹄湖。 “东家,别的马廊请不到人,都不敢来。莫得办法,我只能花了三十两的银子,去请武行了。” “还请了一个大夫,那老头儿原本不想来,只能涨到了十两。” 武行,类同于镖局的趟镖手。至于有大夫跟着,那肯定更好,陆劳这些伤员,也不用再奔波一趟。 虽然自个也懂些后世的药理,但实打实的,还是交给那些老大夫吧。 “这、这位东家,那些个老匪窝子,都被你等杀了?”武行里,一个面容沉稳的大汉,下车抱拳。 “跑了一些,余下的都杀了,劳烦诸位跑一趟。”这番话,既有震慑也有结交,左右这个世道,小心些总是没错。 “不敢当的。”大汉艰难咽了口唾液,“先前听说渭城早早出了官榜,但许久的时间,都无人敢杀……某家佩服。” “好说了,都是讨命人罢。” 转过身,徐牧吁出一口气,只需把三个瓢把头的脑袋,送去渭城官坊,再加上田松的配合,那么马蹄湖一带的地契公证,当是没有问题了。 十余个苦命女子,在走出草屋的时候,依旧哭个不停。临上马车,还不忘跪在雨幕里,给徐牧磕了三个响头。 “小东家大义。”中年武行再度抱拳。 徐牧也微微抱拳,算是回了个礼。 他有想过,把这十余个苦命女子,收留在庄子里,但内城并非是边关,这些苦命女子之中,说不得还有几个大户的闺家小姐。 只能作罢。 “周遵,把老先生请入草屋,须礼貌一些。” 那位打着油纸伞的老大夫,带着富贵小帽,原本显得有些惊怕,但在听见徐牧的话后,脸色一下放松下来。 安排了一番,徐牧才上了马车,后边的司虎,也抱着三个血淋淋的包袱,立即跳了上去。 在后头,周洛几个青壮,也帮忙把一大摞的武器袍甲,扛上了马车。 “周洛,盛哥儿他们呢?” “在收拾了,估摸着今天夜晚,便会到马蹄湖。” 徐牧点点头,不再多言,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当属去渭城交榜。 …… 常家镇的楼台上,常四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笑着叹气。 “敢问,这是几日的事情了。” “小东家渭城杀榜,快三日了。不过少爷放心,渭城的魏吏,已经答应好了,哪怕到时候小东家交榜,也定然得不到地契公证。” “莫理了。”常四郎拂开袖子,声音显得有些孤独。 “莫理了,来来去去的,显得我常四郎小家子气。小东家杀了榜,有本事去走出一条路子,那是他该得的。” “少爷,他得不到地契公证——” “你不懂。”常四郎冷冷打断。 “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下去的话,我会和小东家变成仇人,我可不想如此。” 常四郎身边,一个满身华袍的老人,犹豫着点了头。 “随着他吧。” “或许,卧龙是终究要出潭的。” 华袍老人微微叹出一口气,有些想不通,自个的主子,为何要这般给脸一个小东家。 当然,对于自家的主子,他是拜服的。 走下了木梯,老人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哪怕他现在去渭城官坊说些什么,似乎也晚了的。 消息来报,小东家已经在入渭城的路上了。 “呵,随着他吧。” …… “小东家,前方便是渭城了。”那位中年武行,对于徐牧的态度,依然谦恭无比。 能入马蹄湖,捣了老匪窝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列位,先避一阵雨水。” 中年武行有些不明白,但终归没敢多言,只得把马车停入林子里,稍待休息。 跟车的一个青壮,匆忙借了匹老马,披着蓑衣,只身先去了渭城。 和田松的约定,是要把那个渭城老吏支开,然后那方马蹄湖的地契公证,才可以拿到手。 骑马的青壮,正是要先一步,先去联络田松。 “小东家,这世道恼人,天时也恼人。”中年武行端了碗热茶,恭敬地递到徐牧面前。 “雨天冻寒,哪里会渴,谢过了。”徐牧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碗,平放在一边,这等的光景之下,他不得不小心。 旁边的司虎也显得有些闷闷,一边咬着炊饼,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致。 “小东家可听说了最近的事情?” “什么事情。” “那些好侠儿……那些侠儿,最近出了个大叛徒,卖了人之后,入了朝廷,听说还封了个裨将。” “可怜那些侠儿,死的老惨了,每个城口,都有被吊死的。” “我那会就生气,巴不得就提了刀……啊,我说了些甚?小东家,且当我一场胡言乱语。” “刚才雨大,什么都没听清。” 徐牧叹息转过了头,又想起了汤江城的小城卒马六。 这世道脏了,终归要有人去扫的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真有赃银? 骑马的青壮,在半个时辰之后赶回,交了老马,凝着脸色走到徐牧身边。 “东家,和田官头讲了,我等现在便入城。” 徐牧点点头,让中年武行起了车,开始往渭城驶去。 天空上的雨还未停,官道上的泥子路,依然泥泞不堪,车轱辘泼起片片的黏土。庆幸一路通达,不久之后,六七架马车,总算是入了渭城。 “还请在此稍待,我先去官坊一趟。” 中年武行点点头,面前的小东家,他是拜服的。 让司虎提了三个人头包袱,徐牧沉沉往官坊走去。等在官坊街外的田松,原本焦急地踱着脚步,待看见徐牧走来,才匆忙使了眼色。 徐牧继续往里走。 此时,偌大的官坊里,并无太多的人,替值的一个小吏,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徐牧。 “远客,入官坊有事?” “交榜。” 徐牧有些欣慰,面前的小吏,终归没有被污染得黑心黑肺,至少还算识礼。 “哪时的榜?”小吏急忙抱来卷宗。 “三日前,马蹄湖的杀榜。” 小吏惊得再度抬头,脸色微微发白。在旁的司虎,趁着这个空档,把三个瓢把头的包袱打开,血腥的气儿,一时蔓延开来。 小吏呕了两口,好不容易才定住了心神。 “莫急的,官坊的卷宗里有画像,你对比一番。” 让小吏不急,但徐牧其实很急,生怕那个老吏会突然跑回来。 “稍、稍待。” 小吏匆忙翻着卷宗,待翻到之后,又急忙拾起木尺,拨开脑袋上的乱发,忍着呕吐,认真对照起来。 “远客,请、请交出牙牌,还有揭榜的公证。” 徐牧一一拿出。 这时,旁边蓦的传来脚步声,待徐牧抬头,才发现先前踹田松的胖官头,已经百无聊赖地走近。 徐牧一时皱住了眉头,这等时候出事,他要骂娘的。 “交杀榜了?”胖官头同样震惊,这一来一去,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居然真的交回了杀榜。 “木儿哥,人头我辨、辨过,无误!”小吏回了头,看向官差。 “那便是无误了。”胖官头眯起眼睛,“确是了不得,不知小东家,这交榜后的报酬,是准备要什么。” “自然要二百两银子。”徐牧淡淡道。 在旁的司虎,顿时目瞪口呆,以为自个的牧哥儿突然抽了脑,情急之下,要伸手往徐牧的头扇去。 被徐牧转身一瞪,又惊得往后退。 “不行的。”胖官头的狐儿眼,眯得更厉害了,“二百两是说,你把所有老匪的脑袋,都得带回来。” “那怎么办?” “这样如何,给你五把武器公证,或者马蹄湖的地契公证。啊,对不住,我才想起来,武器公证也无了,昨日被人取走了十几把,若再要,只等去长阳那边申请。”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徐牧心底冷笑,这帮子的官差,分明是想占去这次杀榜的大头了。 “只能给马蹄湖的地契公证。”胖官头淡笑。 “恭喜小东家了,这份地契公证,别人想买,都是买不到的。” 徐牧脸色堆上气怒,像极了一副怨种的模样。 “还不赶紧登记录册。” 小吏急忙点头,颤着手,认真地开始登记。 像这种新一轮的地契,不会像汤江城的老酒坊,会有什么故人收庄的说法。 只需要登记录册,便彻底算作徐牧的私人财产。当然,大纪朝崩了另算。 “一式两份,小东家取一,还请拿稳。”胖官头露出笑容。 “拿稳了。”徐牧也露出笑容,让对面的胖官头一度错愕,仿佛自个才是怨种。 地契公证在手,徐牧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即便老吏回来,也是莫得办法。 “对了,先前剿匪之时,拾回了不少武器袍甲,另有十二名受困女子,等会一并送来。” 徐牧往后推了推,还在目瞪口呆的司虎,挠了两把头发,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很快,那些武行便行了马车,帮忙把一大摞的武器袍甲,尽皆扔在了官坊里。 十余个呜呜啜泣的苦命女子,冲着徐牧磕头之后,也匆匆走入官坊。 “我听说,上缴武器的话,另算奖赏。” 胖官头早已经懒得听徐牧在说什么,这一轮,官坊的收获更是可喜,即便只是这些女子,都算作一番不小的功绩。 “五把武器的公证,一同给他作罢。” 小吏顿了顿,急忙奋笔疾书,再取了一份公证,递到徐牧手里。 徐牧很满意,五把武器的公证,算是额外的收获了,到时候只需要持着公证,去铁坊里购置或者重新打造,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便告辞。” “小东家,好说了。”现在的胖官头,哪里还顾得上徐牧。 走出官坊门外,徐牧和久等在外的田松,交换了一番眼色,两人不约而同的,在雨中笑了起来。 …… 一炷香后,老吏才提着裤子,委顿不堪地走入官坊。天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肚子一直翻江倒海。 将小吏赶走,老吏才刚坐下,翻开面前新纪录的卷宗,整个人一下子脸色发白。 “怎、怎的,那叫徐牧的小东家,回来交榜了?” “交了的,三个老匪瓢把头的脑袋,都无问题。还送了不少老匪的武器回来,另有十二个被掳掠的女子。” “所以,你们就给了地契公证,还有五把武器公证?哎呀,懂、懂个屁,尔等懂个屁!” 老吏喋喋不休,“气、气煞我也!” “只交了武器袍甲?真杀了那么多的老匪,为何没有赃银!” 在旁的胖官头,才想起这一茬。事先那位小东家要杀榜,可没有人会觉着能成功。 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这么多的事情。 “魏吏,真有赃银?”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定然要查的!”老吏又怒骂了两声,却发现肚子又是一阵发疼,莫名的腥臭气蔓延起来,吓得老吏匆忙踢了椅子,抱着屁股又往茅房跑。 …… “我放了泻药,二头牛的剂量。”渭城之外,田松淡笑着开口,“那魏吏,比不得陈老头,我有些生气。” 徐牧突然很不舍。 刚才给了二百两,田松依旧不受,只取了五两。 “徐坊主,我还似个脏了的人吗?” “已经很干净了。” 田松站在雨中,欢喜地笑了起来。 司虎开始动作,新买的老马车,终归有些用不惯,两个车轱辘在泥泞的道路上,碾出深深浅浅的印子。 “小东家,我时常会想,那一时留在了望州,跟着陈老头殉国赴死,又何尝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 “望州戏园子说书的,那句矫情的话儿,宁做太平一只犬,不做乱世行路人。” “活得苦哇!” 马车上,徐牧沉默闭上了眼睛。这一轮的人间行,偏偏是越想清清白白的,便会活得越苦。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安家落户 翌日的黄昏,一路风尘仆仆,马车才总算回到了马蹄湖。这一会,陈盛这帮子的庄人,已经尽数迁了过来。 “徐郎!” 姜采薇喜不自禁,怕徐牧被淋到,急忙打了油纸伞,走前几步帮着遮了雨。 一声声的东家,让徐牧听得无比舒服。不管怎样,这一轮的杀榜之后,在偌大的内城,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家。 “东家,先前去看过了,后头的山峦里,老树成林,造庄子问题不大。” 四十余个庄人,总不能一直住在草屋里,何况,还有造私酒的生意。 徐牧算了算,发现离着下个月头,交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盛,明日伐木,先造了木棚屋子,后面再开始围庄。” 不同于边关,在马蹄湖这边,才刚剿灭了老匪,短时之内,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再者,围庄的事情,徐牧其实是另有打算,单单用木头树桩来围,弊端太大,左右这马蹄湖附近,地属潮湿,多的是各种黏土。倒不如好好捣鼓一番,烧砖来围庄。 “东家,我晓得了。” “切莫着急,天色将晚,今日先休息。” 七八间的草屋,好好分一下,也能对付个几天。 “东家没回来之时,夫人说你许久没吃好了,便带着我等,去捕了鱼!”莲嫂嬉笑着开口。 徐牧扭头看去,发现姜采薇已经微微红着脸,假装侧过了头。 “莲嫂,多取二坛酒,今日难得安了家,且热闹一番。” “东家,要的!” “我司虎要单喝八坛!” 不管是姜采薇和村妇们,还是陈盛这些大汉,抑或是后头加入的几个棍夫,尽皆欢呼起来。 徐牧静静看着,心底里生出莫名的欣慰。 他知道,面前的一大帮子人,对于徐家庄已经有了归属,也有了一份“家”的牵挂。 …… 瓜月十九。 夏日入了收尾,马蹄湖边上的老柳,卯足了力气的几颗夏蝉,再也喊不出亢奋的曲儿。 三年的伏土蛰伏,只换来一个夏天的苟活。似个过客一般,匆匆来了一遭,便又去得无影无踪。 立在湖边,徐牧认真算了算日子。从边关入内城,槐月到瓜月,已经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除了私酒生意起色,余下的,只剩一地鸡毛。 “东家,酿酒屋搭好了的!” 徐牧收回思绪,转了头往前看,发现在七八间的草屋旁边,已经重新搭建了三四栋大屋。 按着徐牧的设计,最大的一间屋子,多添了两层阁楼,预留出一个能目观四面的瞭望塔。 只做守哨之用,方便发现来犯之敌。 “东家,那烧砖的窑炉,要不要砌起来?” “不急的,再多建些木屋。” 烧砖围庄,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徐牧也没指望一下子捣鼓好,左右在马蹄湖这里,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 坐在椅子上,让陈盛拿了武器公证,徐牧细细翻了起来。这等的世道,武器等同于安全感了。 寻常的武器公证,刀剑马枪一类,共有十五副。 袍甲公证,从边关一路带来,也共有六副。 铁弓的公证,共有八副。 此外,还有一份自造木弓的公证,数量是一百副,同样从边关带来。 乍看之下并不少,但实则,也只堪堪够护庄之用。 那一份从渭城得到的武器公证,也包含在内,到时还需去铁坊购置武器。 “采薇,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徐郎,共四千二百两。” 上一轮酒市,收到的订单子,拢共是一万五千两,当然,这前提条件是,必须按时交酒。 遥想到下月的汤江酒市,徐家庄铁定是没法子参加了,若是没有新的客源,真要坐吃山空。 徐牧有心再捣鼓些其他的,譬如肥皂和细盐,但想想还是算了,步子迈得太大,终归要扯到卵。 乱世飘摇,单单是造私酒,都能招惹了不少事情。若换成其他的,指不定也是伸手捞食,又跳出个六大户八大户的。 “东家来看!”这时,周遵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牧顿了顿,急忙起身,循着声音往草屋里走去。 “东家,先前在整理物件,又发现了一处藏身地窖。” 草屋里,那些老匪留下的杂乱物件,周遵按着徐牧的吩咐,正带着人清理一番,却不料,发现了一处隐蔽的藏身地窖。 “原先有张烂桌挡着,搬开之后,便发现了。” “里头有甚?” “一具化骨的尸体。” 尸体化骨,在这等封闭的地窖里,怎么着也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徐牧皱起眉头,想不通为什么这群老匪,特地将人藏匿在地窖,按着老匪们的脾性,当杀则杀,通常不会有太多废话。 取了火把,驱散腥腐的气息,徐牧才带着周遵,继续往地窖深处走去。 如周遵所言,此时在地窖前方不远,便看见了一堵破烂土墙,一具化了骨的尸体,被麻绳绑缚了四五处,保持着垂身吊头的动作,乍看有几分凄凉。 并无穿着上衣,袍裤褴褛,连着一双步履,也有一只烂了去。 三四头仓皇的地鼠,见着有人走来,匆忙要四散逃窜。 周遵踏起脚步,恼怒地踏死了一头。 “东家,这人的步履,样式有些富贵。” 一般的寻常百姓,哪里会有这般银色雕纹的鞋履,估摸着烂了一只,凑不整了,才没有被老匪们摘去。 徐牧凝着脸色走近,多看几眼,一时难掩心头的震惊。 “东家,怎的?” “他穿的,是一双虎夔银履。” 要想到那件虎夔银甲,徐牧隐隐能断定,面前这具化骨的尸体,身份当不简单。却不知什么原因,被老匪们掳掠了。 “周遵,这事儿莫要和外人提。明日寻些旧木,把这处地窖封了。” 老匪们留下的隐患,让徐牧微微头疼。虎夔银甲的那位,若是身份真不得了,徐家庄很可能会被迁怒。 早知如此,当初该留下活口,好好盘问一番了。 到如今,三十余个老匪,除了后头那帮,从小路逃走的三四个,余下的尽皆伏诛。 但愿别再生出祸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恍如隔世 清晨,散去的雨水,已经化成了朝露,站在树枝下轻轻一摇,便会瓢泊而下,砸得人浑身湿漉。 当然,这种蠢事的话,徐牧是不会做的。 “牧哥儿,我身子都湿了。”司虎几步走近,瓮声瓮气地开口。 “换件衣服……等会跟我出庄子。” 酒屋已经搭建好。剩下的,便是造私酒了。 汤江城的粮食,常家镇已经收了回去。再取的话,只能再去一趟。 这一轮,徐牧想亲自去。 不管常四郎怎么如何,明面上,两人依然是实打实的生意往来。 待司虎换完衣服,套好了马车,两人才循着狭长的小路,往前方稳稳而去。 马蹄湖太过偏僻,即便到官道的入口,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一来一去,几乎快两日了。 司虎一手馒头,一手勒着缰绳,车轱辘滚得飞快,稍息之间,便去了一二里。 …… 常家镇的楼台上。 常四郎翘着腿,冷冷翻着一份飞书。 “又败了。” “破狄将军?这名号,他是真的敢要。” “北狄人越拢越多,这会儿,居然还想着以骑行之术,出城讨敌。” 将信纸撕碎,常四郎抬起手,喂着旁边的常威吃下。 “当初,没有小东家,他哪里会有这一份擢升。我常小棠是佩服筒字营的赴死殉国,但这位,已经是把路走歪了吧。” “少爷,若是那小东家真有本事,为何不去报国杀敌?”华服老人面露疑惑。 “不好说的。我觉得,小东家还在盘桓,或许会去,或许不会去。” 这句相当于废话,但旁边的华服老人并无任何不满。 “小东家不管走哪条路,他心里想的,肯定是要带着庄人活下去。” “这偌大的世道,老虎吃人,豺狼吃人,连官家也吃人,大户也跟着吃人。小东家要披荆斩棘的路,还长着呢。” 起了身,常四郎系好了袍子,随即百无聊赖地四顾看去,待看到林路上驶来的马车,脸庞之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常威,去迎一下。” 常威将信纸彻底咽入喉咙,才咳了两声,便匆匆抬腿往楼下跑。 即便大雨散去,林路依然泥泞不堪。 马车的轱辘上,已经裹了厚厚的一层老泥,碾在常家镇前的青石路,带出一道长长的泥印。 “鱼!鱼!” 待司虎勒停老马,徐牧方才下了车,走前几步,有些静默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高耸的常家镇。 “小东家!”常威匆匆而出,“我家少爷说了,小东家这两三日,定然会来取粮。” “做的酒水生意,再耽搁几日,庄人便要饿死了。” “你家少爷呢?” “少爷在镇子里头沏茶,等着小东家同饮。” 徐牧心底微微错愕,但面上并无任何表情。三番两次的,他和常四郎的那一份小友谊,估摸着快要挥霍光了。 剩下的,只是生意的瓜葛。 “司虎,跟着常威去取粮。” 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徐牧才踩着脚步,往常家镇里走去,刚到镇子口,便看见常四郎翘着腿,哼着曲儿在沏茶。 徐牧挤上了笑容,抱拳几步走近。 “常少爷,许久不见。” “无需客气,且坐下。” 揉了揉鼻子,常四郎斟满一杯茶,推到了徐牧面前。 “我先前便对你说过,这内城一带,能让我常四郎亲手斟茶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徐牧脸色沉默,常四郎的招揽,他一直都心有拒绝。枪棒小状元要走的路,他现在不想跟着去蹚浑水。 “听说你被赶出汤江城,原本想着让你来常家镇,却不料短短的时间,你便已经在马蹄湖落户安家了。” “讨命而已。” “三十余个老匪,傻子才会去讨这样的命。” 常四郎端起茶盏,淡淡饮了一口。 “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选这么一条路子。” “常少爷,我讲过了,不过讨命而已。” “别防着我,我懒得揭你的事情。” 这句确实是实话,当初杀了二十个官军,也是常四郎帮着压下来的。 如果说,常四郎用这个来威胁,便会是一场大祸。当然,似是为了招揽,常四郎也把自个陷了进去。 “小东家,杀了这一波老匪,没得好东西?” 这一句,终于让徐牧心头一凛。 那四个财宝箱,实则他已经藏好,即便是陈盛这些庄人,都不知道。 “若是没有,那便最好。” 常四郎又是一笑,“小东家觉得,若是在城里没有暗桩,那些个老匪帮的,如何能顺利杀人放火,掳掠钱财。” “暗桩?” “自然,每一个匪帮子,在城里都会有暗桩。譬如说哪家得了大财,哪家的护院少了,大抵都会知道。” “然后便动手杀人夺财。”徐牧凝着脸色。 常四郎脸色好笑,“你肯定在想,内城是天子脚下,怎的还有这种事情?” “小东家,我告诉你,这根儿都烂了,哪里还能结出什么好果子。说不得为了银子,还会有官家的人,愿意当暗桩。” 徐牧并未答话,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喝了两口。 “根烂了,再想吃甜果子,只能拔了树,再重新种了。” “种树啊,种好树,后人可乘凉。” 这说服的水平,不开个猎头公司都可惜了。 徐牧古怪地点了点头,脑子不灵光一些,铁定要被常四郎牵着鼻子走了。 “小东家又不说话。”常四郎脸色无语。 “一介酿酒徒,我不吃果子,有米粮酿酒即可。” 常四郎怔了怔,微微叹出一口气。 此时,百车的粮车已经装好,二十余个护卫开始翻上马车。 司虎闷重的脚步声,也开始走近。 “常少爷,这一轮先告辞了,来日再来常家镇,听常少爷的教诲。” 常四郎不耐地抬了抬手。 等徐牧走出几步,突然又开了口。 “小东家,我今日收了一封书信,边关的一位老友给的……是说,狄人势大,镇守河州的破狄将军赵青云,大败三回,已经退无可退。” “小东家,这又要开始闹了。” 徐牧一时顿住脚步。 恍惚之间,又想起了边关的烽火狼烟,狼烟之下,小校尉赵青云,立在被打破的望州城前,虎目迸泪。 几十万的难民逃无可逃,在飞矢和漫天黄沙中,悲恸嚎啕。 许久,徐牧才揉了揉眼睛,只觉得面前的景色,恍如隔世一般。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乡的村人 一天的来回,总算把粮食安全带回了马蹄湖。常四郎的话,却依然萦绕在徐牧的心头。 雍关城破,望州城破,现如今,轮到了河州。 河州过后,漠南镇守无可守。接下来,便是二千里的奔袭,直至内城。到了这等时候,估摸着大纪的盛世梦,便该惊醒了。 堂堂一个皇朝,被异族逼到了这个份上,尚在醉生梦死,着实好笑。 “陈盛,今日起,去后山打泥,建几口结实的窑炉。” “东家要烧砖了?” “要了,小心一些无错。” “东、东家!有人来了!” 这时,原本在小路巡哨的周遵,骑着快马奔了回来。 “怎的?” “上百人!” 徐牧惊了惊,只以为是官差查到了财宝箱的事情。 “哪儿的人?莫不是官差?” 周遵喘了口气,“东家,哪儿是官家人,是附近村落的,原先老匪霸占马蹄湖,这些村人不敢住,便跑了。” “这些村人听说我等杀了榜,这一会又跑了回来。” 徐牧松了口气,“周遵,下次说话,别喘着气来说。” 不仅是徐牧,旁边的姜采薇和许多庄人,都难得脸色舒缓。这一轮入内城,天知道撞了多少祸事。 待徐牧抬起头来,才发现在小路之前,已经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影。 妇孺老弱皆有,一个个尽是蜡黄发青的脸色。 想想都知道了,老匪盘踞,怕惹祸只能背井离乡,四处流亡讨命。 徐牧微微沉默,摸不清这些人的来意,若是来吃大户的,为了庄人的安危,他不介意驱杀一轮。 “哪、哪位是东家?” 上百个人影当中,有位满头苍发的老叟,拄着树棍走了出来。 “有礼,我是马蹄湖的东家。”徐牧踏步而出。 后边的陈盛等人,不动声色地按着武器。 不得不小心,见惯了望州的惨象,因为饥饿,多少百姓变成了疯魔。 “东、东家,讨顿吃的。”老叟哆嗦了好一下,便给徐牧叩头。 “陈盛,扛十袋米粮出来。”徐牧没有犹豫。 后头的陈盛,急忙带了几人,拔了腿就往后跑,不多时,扛了十余袋的米粮,小心放在了庄子面前。 许多褴褛的村人见了,都禁不住面色涨红。 “谢、谢过小东家。”老叟拜了三下,后头不少村人也跟着跪下,同样拜了三下。 徐牧心底发苦。 “列位回马蹄湖,莫非是想养饱了肚子,重新建村?” 第一次来马蹄湖,徐牧便看到了,这帮子的老匪杀了不少人,都敢抛尸在路上。想来村子里的境况,也应当是一片狼藉了。 “正、正是!说不得,以后还要和小东家做邻。” 说实话,徐牧有心收留这帮村人,奈何人数太多,而且在其中,他不知道有没有坏心眼的。 不同于陈盛这帮人,毕竟是同生同死,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友谊。 犹豫了下,徐牧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样如何?建村的事情,便在庄子西面的空地即可,日后要讨生活,也可到庄子里帮工。” 老叟抬起头,脸色不可置信。 “一日包二顿饭?” “三顿。”徐牧笑了笑。 整个徐家庄,都已经跟着他这个穿越人士,一天三顿了。诸如喝水烧热,二日一澡等等的习惯,更是数不胜数。 “三顿之外,每月另有二钱的月俸。” 二钱,哪怕上百人,也不过二三十两。说实话,连徐牧都觉得有点黑心了。当然,月俸以后肯定能涨的。 比如陈盛小头领,月俸便涨到了八九两,更不用说其他的赏钱。 “小东家,这当真么!” “当真,你看我的这些庄人,便知晓了。先前也同你们一样的。” 老叟脸色狂喜。 他带着村人走回马蹄湖,最大的念想,不过是落叶归根,重新建村。现在倒好,面前的小东家,不仅解决了他们的饱腹,还给予了帮个的活计。 “但,我丑话说在前。”徐牧脸色蓦然变沉,“入了我的庄子,在以后,便要听我的话。若是我不在,便听庄子里各位头领的。” “东家放心!只要你不拿刀劈人,我们都听!” “怎个意思?”轮到徐牧发懵。 “先前我们入渭城帮工,连着做了一天一夜,后来便发困,那个纺庄的东家,便拿刀来砍人,逼我们不得停手。” 徐牧吁出一口气。 在先前,他就听常四郎说,大纪朝这十几年,皆是风调雨顺,而且粮产颇丰,偏偏天下间七成的粮食,都无端端地消失了,天知道藏在了哪处。 乱世储粮,富可敌国。 “起来吧,本东家并非恶绅。” 拜了东家之后,徐牧好说歹说了一番,老叟才带着上百个庄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采薇,等会多开十灶,把风干的鱼肉烤了,另外,去圈子里抓几头鸡,今日,先让大家伙吃顿饱食。” 徐牧的声音刚落,上百个的村人,尽皆欢呼雀跃。 “徐郎,奴家这就去。”姜采薇也脸色微喜,比起庄子里的其他人,她当初更是逃难而来,知道如今的世道,何其艰难。 徐牧脸色微松,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实则他是发现了,在上百个的村人里,至少有二十多的青壮,这可是以后护庄的大好人选啊。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马蹄湖的四周围,便飘起了饭食的香气。 一大帮的村人,直接就坐在了湖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大口地狼吞虎咽。 “东家,若是他们以后——” “那就以后再讲,活着的人,只想好好活着。”徐牧打断了陈盛的话。 他自然知道,陈盛想说什么,无非是担心东郭狼一样的事情。但这等的大势之下,这些村人在倚靠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倚靠这些庄人。 譬如说,烧砖围庄的事情,仅靠着原本的四十余人,天知道要忙到猴年马月。 但这上百个村人加入,完成的时间,至少能往前推几截。还有造私酒,以后生意做大的话,有了这些村人,也不用再去外请了。 马蹄湖边,就着漫天的夜色,村人们吃得无比满足。 孩童们饭后的打闹声,在不久之后,也响彻了附近的几个坡。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牙行的传闻 “出窑炉!” 在晨曦的阳光之中,第一轮出窑的红砖,终于按着徐牧的要求,破窑而出。 要知道,哪怕在大城里,用的也是简易至极的土砖,更别说外头的贫穷村子,也大多是泥巴掺着稻草的屋子,一到下雨就会摇摇欲坠。好一些的,或许会伐木头做房。 但大纪的铁制武器,管制极严,普通人要伐木造屋,只能用石锤去砸,费神又费力。 眼下,徐牧监督成工的这些红砖,比起大纪普通的土砖,不管在密度和韧度上,至少超了四五分。 “东家,这砖儿红红,看着就喜气。” 围着的庄人,都异常高兴。 “若是以后有富余,本东家会考虑,也给列位建一些砖房。” 最要紧的,还是先围庄。这等的乱世,没有居安思危的预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盛,窑炉的事情,以后你来看着。若发现不对,立即来告诉本东家。” 陈盛急忙点头。 缓出一口气,徐牧离开窑炉,往前沉步走去。 离着徐家庄不到几百步的地方,司虎也带了人,帮着伐木,给那些村人造木屋。 左右也离得近,到时候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外头的村人,即刻入庄便可。 一时间,乍看之下,仿佛整个徐家庄,此刻都慢慢上了正轨。 但徐牧没有放松。 这一些,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离着下月头交酒,只剩下没几天了,但愿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东家,东家,都问了的!”周遵从远处跑回,说话喘着大气儿。 “都问了遍,并无能打铁的村人!也无木工!在先前,都是些普通的庄稼汉。” 徐牧微微失望。整个徐家庄的人才储备太少了。 司虎弓狗那一批,护庄自然不用说。陈盛那帮子的赶马夫,也是天生的骑枪手。 偏偏是少了那种能生活类的。 在徐牧的手上,还有五张武器的公证,按着普通的路子,可以去铁坊购置,或者请匠人打造,完毕之后,再去官坊登记即可。 但……徐牧突然不想浪费了。 二刀三弓,五把武器的公证,若是按着他的构思来,指不定会成为防身利器。 只可惜,他不懂打铁造器,而几乎所有的铁匠,都被官坊雇用了,在民间找个懂行的,该有多难。 徐牧叹了一声,只能另做打算。 “东、东家,先等等。”周遵凑过了头,“我先前还问了,听说他们这帮子的村人,还有十几个没回,不知怎的,被牙婆蒙了一把,卖到牙行里了。” 牙行,指交易人口的地方,牙婆便是二道贩子。不仅卖姑娘,连壮劳力也卖。 反正这等世道,但凡还有一丁点的利益,许多人都巴不得榨干出来。 “卖到牙行的,听他们说,刚好有个打铁的老汉,先前是官坊的雇工,但后面得罪了人,被逐出了官坊。” 没有官坊帮衬,打铁造器的生意会很难维持。所以,这个时代的铁匠,一般都会选择依附官坊,讨口饭吃。毕竟,在外头能有武器公证的人,可并不多。 “周遵,下次说话……劳烦一次说完。” 周遵恬着脸,“东家,下次我一定改的。” “牙行在哪?” “东家,问了的,便在渭城北面的坡子里,约有一百多里。” 徐牧微微皱眉,一百多里路,来回又要两三天。 “那儿还有卖牲口的,马匹也有。” 徐牧怔了怔,巴不得抡拳头,把这说话喘大气的,暴打一顿再说。 整个徐家庄,除开赶车老马,便只剩下七匹。先前剿杀马蹄湖的老匪帮,还死了三匹。 马匹不够,徐牧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打老匪帮,他可是依靠着骑行之术,方能大展神威。 这一百多里外的牙行,不管怎么说,终归要去一趟了。不仅是铁匠的事情,去别地买烈马,咂舌的价格,他会忍不住肉疼。 “周遵,离着下次开牙行,还有多久。” “东家,我去问问。”周遵几步往后跑,不多时,又喘了气跑回来。 “桂月初三。” 桂月,即是八月。离着大概还有七八天。 徐牧凝着脸色点头,这几天他也不太放心离开庄子,毕竟出酒的时间,也准备到了。 …… 汤江城,西坊卢家。 卢子钟没记错的话,这是今年之中,他第二次被扎了刀子。 第一次没的说,是和徐牧赌命输了,耍赖划了一刀。 但第二次,明显就不讲道理了。 刚在清馆吃酒,冷不丁的,便闯了两个老匪,蒙着头就朝他砍。若非是带了护卫,指不定要当场交代了。 “我最近惹了老匪?”卢子钟捂着胸口的刀伤,抬起了头,满脸的怒意。 赶来的卢元,也面色懵逼。想不通那些老匪怎敢的,如此大胆。 “都是桩儿。” 汤江城的官头,查看了一番匪尸,声音凝着。 “这二位我见过,原先是城里的破落户,却始料不及,原来是老匪安插的桩儿。” “我只问,我哪儿惹了他们!就盯着我来杀?”卢子钟怒意更甚。 “卢公子,实属不知……” 卢子钟拢了拢头发,不耐地抬起了腿,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卢元,却不料又牵了伤口,整个人龇牙咧嘴起来。 “三叔,告诉我,那小东家如今是怎的?” 地上的卢元,顾不得满身狼狈,灰溜溜地爬起身子。 “子钟啊,查过了的,那小东西又有了地契公证,在马蹄湖那边安家了。” “多远。” “离着汤江城二百里,离着最近的渭城,也要一百里。” 这一句,终于让卢子钟松了口气。 只要汤江城的酒市,照例来开,被小东家断开的生意,终究要慢慢回到四大户的手里。 “争什么呢,三叔,你说他争什么呢?” “好大的威风啊,半年要吃掉我四大户,三叔啊,我怕得要死。” 在旁的卢元哄然大笑。 老吏和带着的官差,也跟着大笑。 卖弄的老鸨在笑,陪酒的花娘也在笑。 卢子钟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笑得眼泪都渗了出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欢喜的。 “哪天他快饿死了,要爬回来汤江,列位记得告知一声,我定然亲自端一碗狗食,相赠于他。” “傻子嘛,天字号的傻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带刀抓贼,保国安民 桂月初一。 终于,一个个迫不及待的酒楼掌柜,在打听了徐家庄的搬迁地址后,皆是骂骂咧咧地赶来。 长路迢迢,又加上天气燥热,待赶到马蹄湖边,许多掌柜都已经是汗流满面。 有人借着山高路远,试图压价。被徐牧干脆利落地划掉名字,又吓得急忙谄声讨好。 “丰城李家酒楼,三百坛,定金三百两,另交一千二百两。” “澄城俊儒酒楼,五百坛,定金五百两,再交二千两。” …… 姜采薇坐在临时搭建的木屋里,旁边站着周遵和两个青壮,银铃般的声音,铿锵有力。 取了酒的掌柜们,虽然一脸老大不情愿,但实则心底乐开了花。醉天仙销路极好,放在酒楼里,一转手就敢卖十两一坛,多的是富贵老爷们来消遣。 眼看着这十几个掌柜,便要拱手告辞。 徐牧使了个眼色,不多时,陈盛便小跑了过去,循着每个取酒的掌柜,发了一张自写的文书。 “陈头领,这是?” “我家掌柜说了,下一月再来取酒,带着这份文书来,便多送五十坛。” 这一下,十几个掌柜,皆是脸色狂喜。五十坛,换成银子的话,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自然,列位都是徐家庄的老客,应当的。再者,列位若是能介绍其他的掌柜,每订了一百坛,我等也会送十坛。” “好!好啊!徐坊主大气!” 掌柜们更是欣喜若狂,今日刚好是月头,如他们,都懒得去汤江了,那些个酸酒,着实没甚的意思,连贪酒的老徒子,都不屑喝。 唯有这醉天仙,最抢手了。 “徐坊主,告辞告辞!” “我等的订单,还要多多劳烦徐坊主了。” 徐牧笑着拱手,一一作别。 实则这一轮收到的订单,至少掉了近一半,只有不到三千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离开了汤江城的酒市,他早已经考虑到了这等情况。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让醉天仙,彻底打开内城一带的市场。 “东家,都走完了。” 徐牧点了点头,造私酒的生意,终归是有四大户这座大山在,任重而道远啊。 多走几步,徐牧倒了一碗茶,送到姜采薇面前。原本正在录册的姜采薇,蓦然抬了头,随即脸色微微羞怯起来。 “徐、徐郎。” “录了册,便歇息一下。我这会要出外头,你有无需要的东西。” “徐郎又要出去?” “要出,该买马匹了。” 如今整个徐家庄,只剩下三匹狄马,外加一匹烈马,着实不够用了。 姜采薇想了想,急忙跑回屋里,又匆匆跑了出来,继而,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送到徐牧手里。 “金疮药?” 姜采薇红脸点头。 徐牧心头微暖,当年他出城收粮,不过晚归了些,面前的小婢妻,就敢提着一把老柴刀,站在城门边的巷子等他。 “我收着了。”徐牧轻柔一笑,“在庄子这边,真遇着祸事,便往后山跑,去问吕奉,他懂寻路。” 这些话,分明就劝不动,但徐牧就是忍不住要说。 不说了,心里会悬着石头,他更期望,小婢妻能听他的话。 “徐郎,还有袍甲!” 徐牧认真点头,张开了双手,让小婢妻像以往一样,一绳一索地帮他系上。 而后,又披了一件长袍在外。 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好歹说,是安稳了一个人的思念。 “走了。” 转过身,徐牧吹了一声响哨,正带着孩子在湖边踩水的司虎,满身湿漉地跑了过来。 另有周遵带着一骑,共两骑人马,跟在马车前后。 “牧哥儿,往哪?” “渭城北。” 去了牙行,徐牧还打算再去长阳一趟,见一眼老伙计周福,顺带着想些办法,把醉天仙推出去。 好歹是大纪国都,都来内城三个月了,还不曾去过一轮,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如果一切没有意外。 有意外,则另说。 马车外,小路并不好走,雨天泥泞,晴天漫尘。徐牧已经有了铺路的打算。路子一好,不仅略去了出入马蹄湖的耗时,还能让那些来取酒的掌柜,多舒服一些。 但在大纪铺路,所需要的公证和资源,又是一大堆,只能稍稍再讲了。 “司虎,莫急,还有时间。” “牧哥儿,我想吃渭城老巷的羊骨肉。” 去渭城北,估摸着要在渭城休息一夜。这司虎,真是怕自己少吃了一顿。 尘烟漫漫之中,老马车带着二骑,四平八稳地往渭城而去。 …… 掌灯之时,马车终于驶入了渭城。一路的奔波,再加上天气燥热,让同行的四人,都不免有些乏累。 托了周遵去寻田松,余下的,便都按着司虎的意思,去了老巷那边的羊肉馆子,先点了半条羊身。 羊肉还未滚香,周遵便已经骑着马,载着田松赶了过来。 “小、小东家。” 田松趔趄下了马,连身子也站不稳,若非是周遵赶紧扶住,估摸着都要摔了。 “田兄,这是怎的?”徐牧皱了皱眉。 此刻的田松,满脸尽是淤肿的伤口,一条手臂似乎折了,总是藏在袖子里。 连朴刀的刀鞘都不见了,只用一张又污又黄的油布裹着。 “田官头,怎的!”正在啃羊骨的司虎,也蓦然气怒,抹手而起。经过上轮的事情,在他的心中,田松便等同于老友了。 “哪个动你?你且说,我帮你揍人!” “无事的。”田松哽咽了一句,摆着手,趔趄走入了馆子里。 田松不说,徐牧也不便追问。但大致猜得出来,应当是官坊那边的事情。 “田兄,若是不嫌弃了,便弃了公职,来我的庄子里,月俸不会少。”犹豫了下,徐牧试探开口。 和司虎一样,这一刻,他也把田松当成了边关老友。上一轮的杀榜,没有田松的帮忙,那道坎会很难过。 “公职弃不得,若非如此,我便不会拼着罪身,去做个小官差了。” “我父便是官家的,死于一场剿匪之中,我从束发之岁开始,便想着吃一份官家粮俸,带刀抓贼,保国安民。” “但以前,好像走歪了的。” 嘴巴开裂,一时张不开。田松便在酒碗里浸了双筷子,让酒水顺着筷子,滚入他的喉头。 干烈的咳嗽声,适时而起。 “我父说,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北狄终不还。但我先前,是个狗吏啊!哪儿来的征战沙场,我从望州逃了的!像鼠辈一般逃了!” 田松揉着眼睛,揉了许久,只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干笑了几声后,急忙要敬酒。 在场几人,都纷纷举起了酒碗。 刚吃了一碗,田松又捂了脸,泪珠子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徐牧静静看着,并没有阻止,也没有相劝。 在很久以前,他以为像田松这样的,内心里并无家国。但现在才发现,让这些人病了的,大体上,并非都是他们自己,而是这个,早已经污浊不堪的天下皇朝。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加长型劈马刀 一场酒,喝到了月上柳梢。 醉眼惺忪的田松要自个回去,徐牧终归不放心,让周遵去送了一程。 “牧哥儿,你说田官头,怎的不愿来我们庄子。” “他想走自己的路。”徐牧犹豫了下开口。 “哪儿的路不一样?天黑了都得挂马灯,下雨了都得泥泞!” “司虎,你居然说的好有道理。” “牧哥儿,我打小就聪明的。” 徐牧懒得再接话,带着人,去附近寻了间客栈,准备住一夜。 …… 桂月初二。 入秋的晨雾,开始变得有些迷蒙起来。 站在木窗子边,徐牧认真看了好几番,才透过晨雾,看清了街路上的景色。 “东家,要不要现在动身?”周遵打回了早点,放在旁边的木桌上。 “不急,牙行都是晚上来开。” 这等糟蹋人的黑市生意,虽然说官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管如何,终归是不太见光。 “那我等今日,准备作甚?” “去铁坊看看。” 每一座城,都会有官家的铁坊。寻常百姓想要修复烂菜刀破锄头,都需要花一笔不菲的银子。 至于那些有了武器公证的,也可以入铁坊购置,价格令人咂舌。 这一轮来渭城,徐牧很聪明的,把渭城官坊给的五张武器公证,也一起带了。 二刀三弓,顾名思义,二把刀具以及三把弓器。 这五份公证,徐牧实在不想浪费掉,到最后只取了些普通的武器。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去牙行的原因之一。 毕竟牙行那里,还有个懂打铁的老村人。 “先去铁坊看看。” 左右还有时间,去看看也无妨。若是淘了绝世好刀,则另说。 出了客栈,顺着纵向的大街路,入了铁坊,徐牧很快便失望了。 映入眼帘的,大多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制式武器,别说什么绝世好刀了,估计也就比菜刀强一些。 仅看了几眼,徐牧连试刀的心思都没有,怕砍坏了,还要被讹一张公证。 “远客可有公证?” 铁坊里,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铁匠,几步走了过来。 “有的。”徐牧将公证拿出,让铁匠过了目。 中年铁匠随即露出笑容,有了公证,那就意味着不是来饱眼福的,生意大概率能成。 毕竟在外头,可买不到什么好武器。 “远客,我替你挑二把刀如何?” “我先看看。” 徐牧兴致了无,基本都看了一轮,真没什么能入眼的。 打了声招呼,徐牧便要往外走。 “远、远客,稍等。” 中年铁匠突然着急起来,这生意半年没开张,只给兵部打武器的话,连碎银都赚不到。 “怎的,你要强卖!”司虎鼓了眼睛,语气不岔。 徐牧也皱住眉头,说实话,他现在对于铁坊里的东西,真是没有任何兴致了。 “非也,非也!我想起了,我这儿有把刀具,远客您过一眼?” “请取。” 怕生意黄了,中年铁匠几步跑入了内房,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地扛着一柄大刀,刚扛到铺子外,整个人便累得腿都打抖。 司虎努着嘴,单手便抓起了大刀,惊得那位中年铁匠,一时目瞪口呆。 原本兴致了无的徐牧,在见着面前的大刀,蓦然间眼皮一跳。 这分明是一把加长型的劈马刀,乍看之下,厚刃长柄,显得无比威武。 一般的劈马刀,不过是四尺的长柄,约在一米长度,但面前的这杆刀柄,至少有近六尺的长度。再加上两倍加重的刀刃,不管是马战还是步战,威力都极为惊人。 “哪儿来的刀?”徐牧收起思绪,凝声发问。 印象中,大纪朝并不推行这等兵器。这一百多年,纪人营军身子渐弱,吃不消这等大开大合的兵器。 “据说,是缴一个蛮人洞主的。那蛮人洞主,也生得似个巨人般,这柄刀,便是他特意请人打造的。” 大纪朝,北面是狄人,南面是蛮人。不同的是,蛮人由于人口匮乏,眼下还算是听话。 蛮人之中,每一个部落头领,即称为洞主。并不排除有带兵反叛的洞主,每隔一二年,总会出一个。 铁坊里,也时常会有收缴的蛮人武器。 “四张公证,这把长刀,便算远客的。”中年铁匠露出笑容。 徐牧转过身,待看见司虎捧着劈马刀,不断抚摸之时,心底便已经有了购置的打算。 这样的刀,配上司虎的天生神力,算是相映得彰。 “一张公证如何?我如今手底里,并无太多的刀器公证。” “弓器的也无妨——” 中年铁匠还要再说,冷不丁的,发现自己手底里,多了一袋发沉的物件。 垂头一看,脸色狂喜无比,迅速收入了怀里。 “远客,这至少要两张公证,若不然去了官坊,那些老吏不依的。” 徐牧皱了皱眉,知道中年铁匠没有骗他,估摸着这把劈马刀再无人购置,都要丢入火炉里溶了。 “送把长鞘。” “好说的。” 在接过两张刀具公证后,中年铁匠一溜烟往里屋跑去,连着试了好几个长鞘,总算寻了一个还不错的,又用鹿皮打了油脂,帮着拭了二三遍。 “远客,这是购置文书。” “谢过官家。” 接了文书,徐牧带着司虎,出了铁坊便要往官坊走。 这一轮的购置,实则是遭了运气,这一柄劈马刀,工艺繁沉,可并不多见。 “司虎,怎样?” “牧哥儿,很好的。”一路上,司虎还不断抱着劈马刀,来回地轻抚。 “用它打架,能多打十个!” 徐牧露出笑容,司虎本事见长,他可是直接受益人,马虎不得。 “小东家?” 走到官坊前,先前见过的胖官头,兴许是真的富贵了,扳指都套了二三枚。 玉色剔透,流光无瑕,皆是不便宜的小物件。 徐牧冷冷抱了个拳,带着司虎走入官坊里。在扒拉钱袋子的老吏,抬头见着徐牧,匆忙把银袋子收了起来,系在腰带上。 “小东家又来作甚?” “刀器录册。” 老吏不满地接了购置文书,又让司虎把劈马刀放下,吹毛求疵地啰嗦了好一番。 最终,才落了狼毫笔,取出一份公证,递回徐牧手里。 “二十两。” 不问贵贱,徐牧淡淡付了银子。 这份武器公证,很简单的道理,便如后世的驾驶证一般,持有了,方能上路。 “小东家,这几日的时间,马蹄湖老匪帮那边,已经被拔了几个暗桩了。听说还有两个,胆敢刺杀汤江城的卢公子。” “官家是怎个意思?”走出官坊,徐牧停步回头。 “莫问,查了出来,官军自然会去找你,左右也逃不脱。”老吏眯起眼睛。 徐牧冷笑着转身。 他哪里不知道,这帮子的官家,是觉着他剿匪之后藏了财宝,并未上交。 藏了,自然是藏了。 但偌大的马蹄湖一带,除了他徐牧,四个财宝箱以及那件虎夔银甲,无人能找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贩若牛羊 桂月初三,牙行开启的日子。在其中,亦有黑市开启。如此,才是徐牧真正的目的。 告别了田松,一行四人,才乘着黄昏的天色,慢慢出了渭城。 开启的牙行,在渭城北面,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不紧不慢的,刚好两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达。 赶车的司虎,依然不忘抱着那柄劈马刀,估摸着给个媳妇,都不愿意换了。 至于先前的长马刀,则送给了周遵。左右都有公证,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牧哥儿,我给它取个名字,可好?” “取吧。” “便、便叫二虎。” “哪来的名儿?” “我是大虎,它便是二虎,乃是吾弟。” “甚好。” 徐牧露出笑容,司虎能喜欢上这把劈马刀,当成了自个二弟,想来,在以后的厮杀中,定然会更加威风。 “东家,前面的坡子下,见着光了。”谈笑间,周遵打马而回。 徐牧抬起眼睛,注目着前方的远景。 三月一市,这见不得光的牙行买卖,当真是灰暗的营生。 “东家,怎的有人在哭。” 徐牧皱了皱眉,竖起了耳朵,果不其然,隐隐约约的,听得清女子在夜色间的幽怨啜泣。 约莫有不少人,啜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牧猜测,估计是被卖到牙行里的姑娘,这会儿知道自己命运多舛,忍不住哭了起来。 “司虎,催马。” 来往之中,亦有不少富贵的马车,沿着小道急急赶来,奔向坡子后的牙行黑市。 加了马力,约有小半柱香后,一行四人,总算是堪堪赶到。留了周遵看守马车之后,徐牧才带着司虎和另一个青壮,继续往里走。 四五个按着刀的彪汉,原本想要查请柬,待收了几两碎银,急忙弃了动作,恭敬地把徐牧几人迎了进去。 “牧哥儿,好多人。” 徐牧点点头,连他也没有想到,这等穷乡僻壤的牙行黑市,居然能吸引这么多的人,而且在其中,更是有许多披着华袍的富贵人。 “东家,前面有一帮人牙子。” 人牙子,即是牙婆,专门想方设法地掳掠人口,送到牙行来卖,左右三月开一市,有的是时间来准备。 内城一带还好,离着远些的镇子村落,多的是这种人牙子出没。掳掠来的,大多是些年轻女子,用作鳏夫续弦,或者沦为大户的玩物。 有点类同当初在望州城的苦籍,都是乱世之下,而产生的糟粕买卖。 面前的木笼里,约有七八名衣裳褴褛的女子,披头散发,见着有人走来,便仓皇地挤到最前,堆出脸谱化的笑容。 如这样的笑容,不知是受了多少马鞭,才学会的小本事。 “东家,十两一头。”木笼前,一位留着八字胡的老叟,缩着手迎了上来。 徐牧听得不是滋味,诸如豺狼虎豹,才会说“一头”,木笼里的女子,并非是牲口。 “徐、徐东家!” 徐牧还未开口,木笼里,一个女子突然哭叫了起来,惹得旁边的老叟,急忙挥起了马鞭,连着抽了好几下。 “牧哥儿啊,这几位,莫不是马蹄湖救出来的!”司虎鼓着眼睛,辨认好几下,才一下子开口。 正是这一句,让徐牧整个人愣在当场。 马蹄湖杀榜,他确是救了十余个苦命女子,甚至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特地请了武行,送入了官坊。 却不曾想,一转眼,又被人卖到了牙行。 “喂,你若是不买,便莫要站这里!”老叟有些生气,只以为徐牧是来捣生意的。 声音大了一些,二三个提刀撑场的护卫,带着恼怒走来。 “都买了。”徐牧凝住脸色,冷冷地抓住银袋子。 这一下,老叟转怒为喜,脸色又变得谄媚起来。 “敢问一句,哪地的姑娘。” “自然不是内城的,都是些远地的黑户。嘿嘿,你放心使,即便出了人命,官坊也不会过问。” 徐牧心口发沉,大致猜出了一二,这几个马蹄湖救下的姑娘,或是贫民女子,又或是没有夫家公证。索性,都被官坊丢来了牙行,赚些细碎银子。 数了约莫有七八十两,徐牧冷冷放到老叟手里。 “谢、谢徐东家!”七八个姑娘出了木笼,纷纷跪地磕头。 徐牧不忍再看,这些姑娘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三福,你先把人带去外头的马车,再赶回来。” 叫三福的青壮点点头,领着救下的姑娘,便往外走。 “牧哥儿,那还有一车,我去谈拢价格。” 徐牧沉默伸手,把司虎拉住。 这偌大的牙行,哪怕把银子都花了,都不见得能买完。 “先去找找那十几个村人。” 这一轮来牙行,徐牧的目的,是要找到那位老铁匠,以及买些好马。但现在,心情仿若一下子糟透了。 “东家,我领着她们去马车,刚出了坡子,便有三个跑了的,旁边都是老林,又不好追。”三福匆匆走回,语气里满是愧疚。 徐牧久久叹了口气。 这个狗屎一样的世道,已经把人吓坏了,谈何阳春白雪地活着。 “莫理了,由着她们吧……三福,这次带你出来,是认认那些村人,见着了吗?” 三福并非是庄子的老班底,前些日子才和那些村人,一同加入了徐家庄。 这一轮跟着出来,很大的一个任务,是辨认那十几个村人。 “东家,并未见到。” “走,多走两圈。” 沿着牙行,走到了黑市,三福依然一无所获。怕收了市,徐牧索性先买了十余匹的好马,才带着三福继续转悠。 “东家,见不到。”三福声音发苦。 徐牧的心底,也微微变得不舒服,那三份铁弓公证,他还想着找回老铁匠,好好磋商一番,打出三柄护身利器。 看来,暂时是没机会了。 不少富贵老爷们的吆喝,在附近响起来,带着刀棍的护卫们,开始驱赶购置到的人口,赶入新一轮的马车。 其间,女子的幽怨声,与青壮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徐牧带着人,沿着来时的路,沉默地回赶。 “东家,东家,同村人在那儿!” 未到路口,久不出声的三福,一下子压着声音低喊。 徐牧皱眉抬头,循着三福指去的方向。发现在路口之外,至少有四五架的马车,各自驮着满满的人口。 除了一车的苦命女子外,余下的,皆是脸色颓丧的青壮人口。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遇侠儿 “东家,查过了。这是去矿坊的车。” 官坊之下,不仅有铁坊,还会有矿坊之类的敛矿部门,这实则很容易理解,要造武器,必须用到铁矿。以大纪朝谨慎的性子,定然不会把开采铁矿的事情,交由到百姓手里。 除非是说,分一些买办的任务出去,譬如矿工。只要你带了人入矿坊,便能分得一笔银子。 其中的道道,连徐牧都不敢深思,怕忍不住反胃了。 “三福,打铁的老村人呢?” “东家,我见着了,也在马车上。” 徐牧揉着额头,这一遭的意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牧哥儿,若不然打了!”司虎语气沉沉。 在旁的三福,以及走来的周遵,皆是一脸冷色。 徐牧并未立即开口,考虑着事情的可行性。先前马蹄湖杀榜,便已经埋下了祸根,这会儿再动手,只得万分小心。 “周遵,你莫要跟着去,入渭城请武行,先把几个姑娘,还有买来的好马,送回庄子里。” 周遵犹豫着点头。 “司虎,三福,跟我走。” 三人迅速上了马车,循着前方的路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驶去。 实话说,徐牧现在也没有好的法子。但不管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十几个庄人,被送入矿坊里,劳碌半生。 “三福,看看还有几副麻面。” 马车厢里的三福,仔细寻找了一番。 “东家,还有好几副!” 半路截人,况且还是官坊下的生意。没有麻面遮脸,估计会很快被人发现。 司虎缰绳驾得飞快,声音隐隐带着兴奋。 “牧哥儿莫急,我有二虎在手,打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 徐牧突然伸手,掩住了司虎的嘴。 司虎惊了惊,刚要相问,却猛然间发现,前面驶着的四五架马车,一下子停了下来。 按着徐牧的打算,在前方十多里的老林子,再选择出手。却不料,这车子突然停了。 苦命女子的呜咽,以及青壮的怒吼,不时在夜色中响起。 “东家,是那些侠儿出手了!” 随着三福的呼声,徐牧再度看去,发现在沉沉的夜色之中,约有七八个持剑的人影,从旁边的林子里,一下子掠了出来。 “牧哥儿,我去帮忙!”拾了麻面,司虎便要跳车。 “回来!” 侠儿杀人,事了拂衣去,大不了等官家找来,再杀一波。 但他们不能。 单单在庄子里的老弱妇孺,都足够让他们诸多挂牵。 这等乱世,能避祸,则先避。 “莫要动,侠儿们能杀的。”徐牧压着声音。庄子里,拢共不到五十人的青壮,玩毛的改朝换代。 常四郎定然相反,估摸着也暗中培植了势力,但现在如何,没等到合适的契机,在明面上,还不是一样做个卖米粮的小少爷。 司虎抱着劈马刀,努着嘴,终归是听了徐牧的话,勒住了马车一动不动。 许久,夜色间的厮杀之声,慢慢散了去。有循着血腥气扑来的夜鸟,绕在夜空之上,惨声嘶啼。 “东家,杀、杀完了。” 三福第一次见到这等景象,紧紧握住手里的哨棍,额头上的虚汗,不时滑到了脸颊。 “三福,吸口气。” 三福点点头,听着徐牧的意思,深呼吸了二三次。 徐牧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前方。 那些杀了一波的侠儿,趁着官家还没来,已经在迅速清理狼藉。 “东、东家,有侠儿朝我们来了!” 紧张之下,三福急忙抄起了哨棍。虽然百姓里有传言,侠儿不杀苦命人,但毕竟是带着刀剑的,还染着血,试问哪个不怕。 “三福,稳住。” 徐牧皱了皱眉,即便是劝着三福,自个的一只手,也忍不住按在了剑柄上。 踏踏踏。 夜色中,二三道持剑人影,萧杀地靠近了马车。 当头的,是一位面容白净的青年,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横着剑,小心走到了马车之前。 司虎鼓着眼睛,抱着劈马刀,等着徐牧的动作。三福满头虚汗,这一会,索性是低下了头。 “哪路的人马!” “不知,不像个官家人。” 二三个侠儿,把脸一下凑近,先是盯了司虎和三福几眼,到最后,目光都定格在徐牧身上。 “莫怕,我等济世救民,不杀苦命人。” 徐牧沉默点头,原本想着给些银子出去,但又担心侠儿们不受这一套。真把内城一带的黑白两道,都得罪死了,干脆迁入深山做农吧。 “可去了牙行?” “去了,买马。”徐牧面色不变。 这般的夜色,又从渭城北的路子折返,你说没去牙行,铁定是没人相信。 “马呢?” “先送回庄了。” “你是富贵人?族里可有朝官?可是官眷?” “一介白身,无所依靠。不过是讨命的生意人。” 问话的侠儿皱住了眉头,脸面上,还带着微微的动怒。 徐牧其实能明白,先前被叛徒出卖,这些侠儿并不好过,更有许多人被围剿而死。 “你跟我喊一句。江山雾笼烟雨摇——”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杀尽狗官。”末了,徐牧还补上一句。 二三个侠儿,难得露出了笑容,甚至还安抚了徐牧几句。 “且去吧,天黑路滑,马车走慢一些,莫要摔了。” 徐牧笑着点头。 这一刻,更加觉得自个,宛如一个过客般。他不是官家人,也不算侠儿的人,只是个过客,匆匆行走于莽莽乱世。 “对了,列位英雄。那架马车上,有十几个同村人。这一轮过来,是想着带他们回去。” “同村人?” “三福,去领一下。” 三福有些战兢地起身,待跳下马车,便急忙往前走去。不多时,便领回了十余个村人。 马车前的几个侠儿,见状也并未多说,挥了挥手,让徐牧带着人,赶紧离开。 …… “三福,都在了么?”马车上,明显变得很拥挤,以至于拉车的老马,速度都慢了近乎一半。 “有几位,已经被拆开来卖,寻不回了。”三福语气颓丧。 徐牧脸庞发涩,转了身,看着马车厢里,尽皆抱着膝盖,还在瑟瑟发抖的十余个大汉,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左右有三福在,回去马蹄湖,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过,他要确定一件事情。 “铁爷,东家一直在寻你。” 马车上,拥挤的人群里,一个满头苍白的老汉,哆嗦地昂起了头,听过了三福的话后,嘶哑着声音开口。 “东、东家,我便是打铁的,都喊我铁爷。” 徐牧露出了笑容。一夜奔波劳顿,总算是找着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国都长阳 夜色还很沉,远远没有破曙的迹象。 坐在马车里,徐牧久久沉思。想着这十几个村人的后路,要如何善后。 “有无牙牌。” “并无。”马车上的几个村人,颤巍巍开口。 “那些个人牙子,将我等的牙牌,都烧了去。” 人牙子交易人口,烧去牙牌,是正常不过的手段。毕竟这等事情,明里暗里,终归不能落人诟病。 “若有人问起,列位当知道,要如何说法吧?”徐牧还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东家,我等知了。若有人问,便说河州打仗,我等是一路逃难过来,牙牌不作数了。” “记得便好。” 除了二三个垂老些的,这十余个村人,也算是难得的青壮,再加上村人的关系,徐牧不想放弃。 何况,还有个铁爷。 但要重新置办牙牌,附近的二三座大城,铁定是不能去了,怕被人认出。 “同去长阳吧。”徐牧犹豫了下开口。 入了长阳,离着也该远了,当没有太大问题。何况这世风日下的大纪朝,你用银子敲门,便没有办不拢的事情。 “铁爷,你……有无需要的物件,入了长阳,可一起买的。” 铁爷缩在马车之后,疲惫地摇了摇头。 徐牧有些无语,这一路过去,除了先前的一句,铁牙压根儿不睬他。 “司虎,稳当一些。” 十几人挤一架马车,老马跑得累极。不得已,在经过一处农庄之时,徐牧多花了银子,才购置了第二辆马车。 待二辆马车并驾齐驱,一路直去,天色已经逐渐亮堂起来。 “三福,你认一下,我等去了几里?” “东家,该有六七十里了。” 徐牧微微松了口气,六七十里,牙行的祸事,总该被甩在后头了。 “前方便是一处小镇,休息半日,晌午后继续行车,赶到长阳。” 一夜千里迢迢,早已经疲累不堪的村人们,在听到徐牧的话后,都欢呼了起来。 留了一袋银子给司虎,徐牧才揉着肩膀,靠在马车上,微微酣睡起来。 阳光刺目,似是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中,司虎,陈盛,小婢妻,以及周遵等人,密密麻麻的上百个庄人,一字儿排开,跪倒在偌大的菜市口前。 有老吏高坐在上,冷冷丢下斩签。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在血色的世界中,蓦的身首分离。上百条野狗奔来,叼走了熟悉的一张张脸庞。 徐牧急得满头大汗,痛苦地睁开眼睛,当发现面前,依然是青天白日的时候,沉默地松了口气。 “东家,你怎的了?”三福从旁走近,递来一碗酸梅汤。 徐牧接过,两口喝了个干净。 “无事。三福,什么时辰了。” “东家,未时了。” 未时,下午两点左右。 徐牧抬起头,扫了一眼天色,怕去得太晚,又走长长的夜路,指不定还要出事情。 “东家,我与他们说了,说了你打老匪的事情。这会儿,大家都拜服的。”三福嬉笑道。 马蹄湖的老匪帮,对于这些村人而言,估计是颇有怨念。反之,杀榜灭了老匪帮的徐牧,一度成为了他们的英雄。 “都摘了树棍,若是碰到剪道的,我等也不怕了。” 徐牧淡淡一笑,让人先收了树棍,先行赶路。二列马车,随着老马饱腹后的欢嘶,开始绝尘而去。 行了约有近百里,又遇镇子,再度休息一夜后,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算赶到了长阳。 刚下了马车,徐牧抬起头,便觉着眼前的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 顺着纪江的二十三座城,面前的这座长阳,俨然如东宫太子一般,受尽了大纪朝的万千宠爱。 单单一个南城门,便修砌得无比恢弘。城门上的匾字,不仅镀了鎏金,在匾字两旁,还各雕刻一头栩栩如生的蟠龙。 巡哨的四队官兵,皆是穿着威武不凡的袍甲,束了发冠,手握长戟,冷冷立在城门附近。 当然,那些守城官兵的眼神里,终归是带着颓丧之气。用徐牧的说法,有点白瞎了这副行头。 约莫是天子脚下,关乎国体,这些个守城官军,并未诸多刁难,只盘问了一番,查了公证,便让徐牧带着人入了城。 握在手里的碎银,一时递不出去,徐牧索性赏给了后边的三福。 “牧哥儿,这、这城好大!”入得城来,刚走到街路之上,司虎便惊声乍呼。 也怪不得司虎如此,从边关到内城,这一轮,他也是跟着徐牧,第一次入国都。 “牧哥儿,那是皇宫了吧!” 徐牧抬头看去,发现在微微的阳光之下,一大片的宫殿群,在正北的尽头处,若隐若现。 “应当是。” “那皇帝老爷子,便是在里头咯?” “是幼帝。”徐牧有点无语,怕被人听出不妥,急忙让司虎噤了声。 行走在铺满青石的大街,来往所见,皆是鼓着银袋的富贵人,偶尔有穿着褴褛些的,便匆匆抱了头,走得飞快,生怕让别人发现,自个与这盛世繁华的格格不入。 大街东面,听得见书生学子的诵读。待徐牧转头,才发现在一汪碧湖的湖岛中间,矗立着一座书院,八面玲珑,颇有几分亭湖水榭的味道。 西面是繁市。 数不清的酒楼清馆,戏园赌坊,数不胜数。有杂耍的艺人,二里一摊,拿出压轴的好戏,惹得诸多看客,纷纷往锣盘里丢赏银。 “牧哥儿,这城里也有江!” 城里有江并不奇怪,譬如酒城汤江,城里便有江水淌过。但让徐牧错愕的,是长阳里的这道大江。 分明就是人工河,工整的堤岸,对称的水柳,数不清的坊船上,花魁们争奇斗艳,惹得不少富贵公子,眉开眼笑。 若是将这凿运河的心思,拿去抵挡北狄,何愁兵威不兴。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后庭花。”徐牧凝声,叹息吐出一句。 “牧哥儿,你在说甚?” “在骂人。” “哪个惹你!”司虎鼓起眼睛,又要抽刀。 徐牧吐出一口污浊,在司虎头上弹了个小爆栗。 “先去官坊,办了牙牌和雇用公证,入夜之前,再找周掌柜。” “周掌柜家,有无羊肉汤子?” “知你要吃,即便没有,也会变出来的。” 司虎蓦然欢喜,抱着刀便大笑起来。 这一生,他活得很简单,有饭便吃,有银子便花,有人欺负他的牧哥儿,那就打。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血与剑的友谊 不同于其他的城镇,偌大的长阳城里,除了北面的总司坊之外,拢共还有三个官坊,分列于东、西、南三个方向。 带着人,徐牧这一轮要去的,便是东面的官坊。 当值的,依然还是老吏。不知攒了多少年的功绩,才有了老资格,端正地坐在官坊最前。 “入牙牌,还有雇工公证?” 比起其他城镇的老吏,这位长阳东坊的,官威更是要大上几分,穿着崭新的官服,语气微微拖沓。 “官爷,莫急的。还有个事儿,先前从街路而来,拾了一袋银子,不敢私藏,一并上交官坊。” 徐牧一声淡笑,从怀里掏了袋银子,推到老吏面前。 老吏咳了两声,笑眯眯地点了头。 “那我便先录册了,我大纪国都,当真是路不拾遗的。” 徐牧淡淡附声。 敲门金砖定然是有用,烂到根茎里的大纪皇朝,徐牧可不指望能撞大彩,在这里遇到个两袖清风的。 “且把名字都写出来,若不识字,小东家可代劳。” 十余个村人,惊喜地凑过头,一五一十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若放在以往,哪怕经过官坊,他们都要急走几步,哪里还敢进来录册。 “铁爷,您的名儿。” 陈九州回过头,轻声开口。 这群人之中,他最在意的,便是这位打铁老村人。 “陈打铁。” 铁爷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吐出三字。 徐牧有些无语,这天下间哪有这般的名字,只好又塞了些碎银,好说歹说,才让那位官坊老吏,把名字写了上去。 “小东家,牙牌以及雇工公证,便都在这里了。”得了银子,官坊的老吏,不知觉说话都客气了几分。 “好说了。” 徐牧松了口气,这一轮来长阳,总算把事情办妥。这批村人,以后便算他的庄人了。 “小东家,我这儿还有张字画,先前从李崖子手上收的,难得小东家来长阳一趟,便贱卖一番。” 李崖子,是大纪朝最具名气的画师。 微微皱眉之后,徐牧再度转身,笑着掏了五十两银子,买下了这所谓的名画。 “哈哈,小东家果然识货。” 徐牧淡淡告辞,刚出了官坊,便将字画几下撕碎。 “牧哥儿,怎的又撕了?这、这五十两啊!” “半钱都不值。” “司虎,张嘴。” “牧哥儿,这还有墨迹,我吃不下。” 徐牧沉默地多走几步,将撕碎的字画,扔到了河子里。 即便入了午时,人声鼎沸的街市,并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 “三福,领着人去去附近找间客栈,我回头来寻你们。” “东家……去哪?” 不仅是三福,连着十余个村人,都蓦然变得紧张,生怕徐牧一去不回。毕竟这么好的东家,已经不多见了。 “寻个老友,稍后便回的。” 安慰了番,徐牧留了袋银子。而后,才带着急咧咧的司虎,循着周福留下的地址,稳稳往前走去。 …… 沿着纵向的街路,又转了几条街,繁华的气氛依然未歇,似是如影随形一般。 “牧哥儿,富贵酒楼?便是这了?” 徐牧抬起了头,看着面前一栋不大的酒楼,很普通的修葺,连外墙都没贴妆,索性将石皮表露在外。酒楼正门侧边,便是露天的马廊,偶尔还有沙尘的味道,扑入鼻口。 这份风格,颇有几分边关的莽气。 “老周是个妙人。”徐牧笑了笑。 偏偏是这等不拘一格的布局,才午后的时间,酒楼的食桌便坐满了人。 “徐东家?”一个恰好走出来的小厮,见着徐牧,脸色不由得一喜。 “我记得你,跟着周掌柜,来过一轮汤江。” 走堂小厮羞赧一笑,迅速跑回了酒楼,不多时,周福便挪着大腹便便的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了出来。 两人还没打招呼,便先熊抱了一个。 边关一轮同生共死,所浇筑的,是血与剑的友谊。 “时常想着徐坊主来寻我,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该死,是某家矫情了,先前不久才见过的。”周福声音带着微微哭腔。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徐牧这些日子,从边关到内城,是何等的艰难。 “周掌柜,故人一场,何须如此。” “对啊老周,我和牧哥儿今日来寻你,想吃羊肉汤子的!” “莫要说羊肉汤子,哪怕想吃皇苑里的花鹿,我也弄得来!走,随我入酒楼!” 周福一时欢喜无比,肉胖的双手分了两边,一手拉着徐牧,一手拖着司虎,便进了酒楼。 “二马,清个厢房!若是不服气,便说这顿某家请了。” 走堂小厮点了头,“噔噔噔”便往二楼跑,不多时,便有几个富贵老爷,意兴阑珊地走了出来。走下楼梯,还不忘给周福致了声谢。 “看看有无羊羔子,若无,便立即去街市买两头。” “熬煮的时候,记得多下些辣子。该死的,这帮内城人真是斯文惯了,别说喝酒,喝口辣汤都龇牙,哪像我边关的好汉,直接抱坛牛饮的。” 徐牧有些好笑,不仅是他,看来从边关到内城,周遵也是不习惯的。 “徐坊主,入座。” 徐牧谢了礼,带着迫不及待的司虎,齐齐坐下。 “徐坊主,这一轮入长阳,莫非是有事情。” “有一些。” 徐牧没打算隐瞒,事关私酒生意,何况,还需要周遵的帮忙。 不同于常四郎,他和周福之间,算是比较纯粹的友情关系,你帮我我帮你无可厚非。但若是向常四郎开口,估摸着又要欠下人情。 “用坊船,让花魁们来唱你的劝酒诗?”周福有些愕然,这等事情,似是前所未闻。 坊船上的花魁们,是雇来暖窝子的,而非是雇来念诗。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徐牧的思维,这等的英雄人物,确不可用一般的想法来度量。 “坊船虽然不是官家生意,但背后,终归是有人的。”周福声音变得微微发沉。 这偌大的世道,能赚银子的生意,定然是有人霸着,甚至还会有官家的影子。 譬如造个私酒,都能惹得四大户鸡飞狗跳。 “多给些银子,也无妨。”徐牧淡声道。 “不一样,徐坊主终归是外来人,想在长阳讨食,需要有人作保。”周福语气有些颓然,“我定然想作保,但某家和徐坊主一样,也是外来人。而且先前认识的,也并非是那边的行人。” 徐牧点着头。 他知道,周福说的并没有错。长阳富庶,天知道在暗地里,会有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徐坊主放心,明日某家便去打听一番。” “好说的。” …… 同样在富贵酒楼,内侧的另一厢房。 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一边饮着醉天仙,一边微微发笑。 “敢问,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周遭的七八个护卫,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词儿,都静默地摇着头。 “主子又在担心边关的事情了。主子放心,我大纪有雄兵百万,定无忧矣。” 年轻公子闭上眼睛。 “雍关之时,便是这般说辞。望州之时,也是这般说辞。轮到河州了,也是这般说辞。” “这偌大的皇朝,能入目的,尽是屠狗辈!”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子白衣胜雪 富贵酒楼里,觥筹交错的声音,连绵不绝。 即便坐在内厢里,徐牧也听得清楚,外头劝酒的咋呼声。扶起酒杯,徐牧又遥遥敬了一轮,和周福二人,仰着头一饮而尽。 “徐兄。”周福明显有点大舌头了。 “前些日,我听得有人说,边关又遭了烽火,河、河州告急,那位赵青云呐,连败几场,便不敢再打了,动员了民夫修葺城墙,想固城而守。偏偏,修城的民夫,又被北狄人的飞矢,射烂了上千位。” 徐牧捏着酒杯,面色沉沉。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在常家镇知晓。 “嘿,徐兄会打仗。在四通路那会,便只靠这些青壮和村妇,杀跑了六七十骑。而后、而后,又带了六人,伏杀了二百骑。” “周掌柜喝大了。”说话间,徐牧急忙起了身,要把内厢的门掩住。 未等动作,一个白衣胜雪的公子,已经醉醺醺地站在了门外,凑着头,听得眉开眼笑。 徐牧皱住眉头。想闭了门,偏偏被那位公子,用手阻着。 内厢里,喝大了的周福,还在喋喋不休。 “这天下间的英雄不多,我周福佩服的人也不多,但徐兄在我心底,便是最吊卵的好汉!” “依某家来看,这赵青云哪里算什么将军!只有徐兄,才称得起真正的破狄将军!” “司虎,让老周休息。” 正在啃羊肉的司虎,鼓了鼓眼睛,一下抬起了手刀,只用了半成力气,被劈到颈背的周福,立刻就晕了去。 趁着外头的小公子脸色一懵,徐牧迅速推上了门。 周福酒力不弱,估摸着是先前陪了客人,这会才喝大了。 徐牧只能期望,那位同样喝多了的小公子,并未听清这些话,虽然不见得是掉脑袋的大罪,但传了出去,这原本就不安稳的日子,更要一团糟。 “牧哥儿,我饱了的。”不多久,司虎舒服地打了两个饱嗝,明显还有些意犹未尽。 两大罐的羊肉汤子,他自个吃了个干净。 徐牧并未回话,垂下头,看了一眼睡过去的周福,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 清晨。 从富贵酒楼出去,徐牧特地回了长阳东坊,当发现三福等人,并无任何事情的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东家,这、这让我等先回庄子?” “识得路么?” “自然识得,我先前都记着了。” “那便成。回了庄子,夫人若问,便说我遇着老友,可能要多耽搁几日。” “东、东家,你在长阳无事的吧?”三福刚问完,十余个村人,也急忙涌了过来。 一个个脸上,多少都带着担心的。连着铁爷,也不禁抬起了眼睛,多看了两眼。 “自然无事。”徐牧心底微微感动,先前在望州也是如此,那帮跟着他讨生活的苦民,几乎是把命都交给他了。 现在,牙牌和雇工公证,都已经办完。三福这些人,实则没必要留在这里,别说逛街远游,那些个狗官家,见着他们的模样,铁定要驱赶的。 “回去了庄子,让陈头领先教你们练身子,其余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讲。” “这是路上的盘缠。三福,沿着官道走,切莫惹事。” 有了牙牌和雇工公证,眼下又没有抓壮丁的祸事,问题当不大。 “还需告诉陈头领,若是有官家来查庄子,便让他查,不得动刀。” “东家,我都记着了。” 徐牧点了点头,一路送到了城门口,看着二辆马车远去,直至看不见了,才沉默转了身,带着司虎重新走回富贵酒楼。 酒楼里的生意,依然火爆,宿醉一夜的周福,不时挠着发胀的脑袋,坐在楼下的柜台里,等着徐牧回来。 “徐坊主!” “老周,你昨夜可大醉了。”徐牧还没说话,旁边的司虎,便胡咧咧大笑起来。 “原想敬陪末座的,不想先醉了去。”周福也是个实在人,有些歉意地赔笑了两声。 “对了徐坊主,昨日说的事情,我刚好托人去问了。已经给了回信儿,明日晌午,会有人来酒楼一趟。” “老周,当真?”徐牧微微惊喜。 他来长阳,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把醉天仙的名号打出去。所以,借助花魁的娇娘来宣传,是很重要的一步。 “你我相熟许久,某家还能骗你不成。”周福揶揄了句,“今日刚好了,我不曾吃过酒,不若再饮一场?” “还有无羊肉汤子?”司虎大喜。 “虎哥儿想吃多少,某家便给多少!” 司虎喜得吮了好几下指头,若非徐牧给了个爆栗,估摸着要把老皮都嚼着吞了。 …… 湖岛中间的水榭书院,一方僻静的小亭。三两鹂鸟,绕着垂柳鸣个不休。 亭子下,白衣胜雪的公子多走几步,扇子一开,鹂鸟便惊得掠上了青天。 “两只黄鹂鸣翠柳——” 没等白衣公子念完整诗,一道背负双剑的人影,远远踏湖而来。随即,稳稳落在了垂柳边上。 鞋履并未沾着水。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收起了折扇。 “顾鹰,你总是如此,杀气颇重了些。” “主子恕罪。”叫顾鹰的好汉,立即屈膝而跪。 “起来罢,事情查了么。” “查了。那位入酒楼的小东家,确是帮着破狄将军,打下了一份大军功。” “所以,小校尉用这份军功擢升了。” “两人似乎有约定,原先的军功,有一部分,是用来抚恤筒字营的遗眷。但不知为何……赵青云私吞了。” “筒字营。”白云公子的脸色,一时变得复杂,“三千筒字营,赴死守望州,何等壮怀的事情。” “只可惜,朝堂上的那帮子老鬼,只当成了败兵。” “外有北狄战祸,内有奸党误国,可怜我大纪皇朝,好一番风雨飘摇。” 顾鹰站在一边,久久不敢接话。 “那位小东家,终归是有些本事的人。却偏偏又想大器藏拙,单单做个酿酒徒,岂非是明珠蒙尘。” “主子,那小东家,似是和常小棠有染。” 听到这个名字,白衣公子眉头一下子皱起,“又是常小棠?莫要让我摘了把柄,我真生气了,大不了与他杀一场。” “那年我与他同窗之时,路遇一个钓鱼老叟,犯了罕症,已然是病得奄奄一息。我问他怎么救?” “他说救不得,不如让个渔位,直接就……推老叟入江。” 顾鹰有些愕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那主子如何做的。” “我跳入江里,把老叟救了起来,请了最好的御医,依然也救不活。” “但我那会说,不管是老叟,还是哪个病入膏肓的东西,只要不死,我便要救!” “救不活,便也要救!” 立在垂柳下,白衣公子语气沉沉。露出长袖的两只拳头,蓦然青筋暴起。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国姓侯袁陶 长阳城的晌午,并无任何不同,繁华的街市依然热闹,来往的人群依然络绎不绝。 站在富贵酒楼之上,徐牧直至看得眼睛乏累,才收回了目光。 按着周福的说法,今天会有人来富贵酒楼,找他谈坊船和花魁的事情。 徐牧有些不明白,讲道理的话,应该是他这位外来客,亲自去登门拜访才对。 “徐东家!徐东家!”一个走堂小厮,从楼下急急跑上来。 “徐东家,那人来了的,便在甲字内厢候着。” 徐牧顿了顿,理了理身上衣服,跟在小厮后面,往不远处的甲字内厢走去。 未进门,便听得见周福诚惶诚恐的声音。几个护卫,各自按着长剑,冷冷立在门外。 “徐、徐兄,且入。”老伙计周福,连声音都颤了。 错开几个护卫,徐牧抬起头,发现一个白衣公子,背着身,儒雅地坐在位置上,坐姿端端正正。 “徐兄,且、且来见礼。”周福抹了一把虚汗。 徐牧微微皱眉,猜得出来,今天来的这人,估摸着是超出了周福的预想。 甲字内厢的门,被外头的护卫,沉沉地带上。 那白衣公子终于回头,冲着徐牧笑了两声,却让徐牧一时顿在当场。 这人,分明就是昨日在内厢外偷听的。 “徐兄,见、见个礼吧。” 周福推了好两下,徐牧才抱起了拳,声音凝重。 “某家徐牧,见过公子。” “小东家有礼,比你虚长几岁,若是不嫌,喊我一声袁兄即可。” 袁姓? “国、国姓侯。”周福苦着脸,声音又嘶又低。 “周掌柜,若无事的话,便去取两壶酒,如何。” 这一句,让周福犹豫了好一会,看了徐牧两眼,才迈开腿走了出去。 “小东家,入座。” 徐牧面色沉沉,从旁取了一席,稳稳坐下。心底里,远不知这位大纪朝的国姓侯,来寻他做什么。真要谈坊船花魁的生意?这不是闲的么。 单单在长阳三两日,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这位国姓侯的名头了。据说是良将之子,父兄五人尽皆战死沙场之后,先帝垂怜收为义子,赐下国姓。 袁姓,单字陶。十五岁便随军出征,立下赫赫战功,一度封侯,拟为大纪北道的柱国大将。但后来先帝殡天,幼帝登基,被迫卷入了朝堂争斗,免了职务,回了长阳做个安乐侯爷。 “小东家在想什么。”袁陶露出笑容,替徐牧斟了一杯茶。 “这偌大的内城,能让我袁陶亲自斟茶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听着,徐牧脸色古怪,这话儿,常四郎总喜欢挂在嘴边。 “侯爷,今日没记错的话,是谈坊船和花魁的事情。”接了茶,徐牧平手扶起,遥遥相敬。 “这事情,昨日就替你办好了。若有空闲,直接去小运河那边,多问两句便成。” 徐牧心底,越发不是滋味。若是要花银子,多给点也无所谓,当场结清,离柜概不负责。 但听着袁陶的语气,分明是想着讨人情了。 “侯爷,这是五百两,先行谢过。” 徐牧凝着声音,从怀里摸了一袋金饼,小心放在台上。 “小东家是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袁陶叹了口气,只取了一枚金饼,“一枚即可,我不过是传了句话,余下的且收回去。” “你怕欠着人情,我都明白。” 这一番话,让徐牧不由得心底放松。常四郎那边就吊了一个,再吊一个国姓侯,会玩火自焚的。 “稍坐吧,且当聊天。” “不胜荣幸。” 袁陶端起茶盏,淡淡饮了一口,抬起的目光,不断在徐牧身上打量。 “敢问小东家,内城的景色,比起望州边关来说,如何?” “更要美上几分。”徐牧冷静回答。 他还摸不清,面前的这位国姓侯,想要他做什么。 “依我来说,内城比起边关,要丑得多了。”袁陶语气寥寥,“在边关那头,尚且有筒字营这般的吊卵好汉。但你在内城,见得最多的,不过是趋炎附势的书生。” 捧着茶盏,袁陶突然笑起来。 “他们会说,我大纪朝国泰民安,兵威无双,自有万国朝贺。末了,还要作几篇酸掉牙齿的颂诗,巴不得入朝本奏,天下皆知。” “前些日,我见过几个想赚名头的书生,自诩弓马娴熟,可惜,上个马怕摔了,都要护卫又举又抱。” 袁陶说着说着,眼睛里有了悲哀。 “先帝那会,再不济也有十万纪卒奔边关。但现在,我如瞎子一般,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得清耳边,不时有魑魅之音,痛了人耳。” 徐牧沉下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附声。 “这帮人啊,只想吃甜果子,却不曾知道,这根都要烂了。哪怕果子再甜,还能吃几秋?” “当务之急,便是要想办法,先把树扶稳,再根茎里的蛀虫还有害病,都尽数治了。” 听着,徐牧心头越发古怪。 常四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位常公子的脾气,是说直接把树拔了,再种一株新的。 而面前的国姓侯,却要扶树,再想办法根治。 一个教他造反……另一个,要教他救国。 这算哪门子的倒灶事情。 徐牧有点想离开了,再听下去,指不定还要灌迷魂汤。 “小东家的事情,我听过一二。” 袁陶恢复了常色,起了身,又给徐牧斟了一杯茶。 “小东家当听说了,河州告急。七万北狄人开始围城,若是情势大好,我估计在后头,会有越来越多的狄人援军。” “侯爷,我不懂这些。”徐牧凝声道。 袁陶仿若未闻,继续缓缓道来,“我在边关里,尚且留有一支老军,皆是忠肝义胆之士。” 徐牧心底一个咯噔。 果然,面前的袁陶,已经把头郑重抬了起来。 “想请小东家,替我去一轮边关,执掌这三千老军。” “侯爷,我何德何能。” “凭你,敢带着庄人打退狄人围庄。凭你,敢设伏杀尽二百骑。凭你所创的骑行之术。再凭你,同样是个吊卵的纪人!” “侯爷为何不亲自去?”徐牧喘着气,心头闷得厉害。 “我去不得,长阳里,多的是要盯着我的人。按着他们的意思,是怕我这个捡来的螟蛉子,会倚仗军功,谋朝篡位。” “三千人,北狄可有七万大军,侯爷是让我送死。”徐牧沉着声音。 即便真去了边关,徐牧也不会指望,那些边关将士,包括赵青云,会听他的话。 面前的落魄国姓侯,估摸着权利都被榨干了。 “确是在为难你。”袁陶郑重开口,“但偌大的内城,我找不到其他的人选。” “你的作用,是当一支奇兵,出奇制胜。若是真的事不可为……可遣散三千老军,自行回内城。” 徐牧沉默静坐,不知该如何接话。 “先不急,你还有时间考虑。这一轮的援军刚去,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还妄想着打一场胜仗再议和。” “等再大败一场,至少会有十余万大军再去驰援,那时候,才是你出奇兵的机会。” “若是不答应,侯爷会为难我么。”徐牧抬起头。 “不会。”袁陶站起了身,眼色里流露出失望,“你依然可以留在内城,捣鼓你的私酒生意,做个平安喜乐的小东家。” “但我知道,筒字营赴死守城的时候,你也尚在城里。” “忆我大纪河山,曾边关牢固,长城不倒。七百万大纪儿郎,操戟披甲,气吞万里如凶虎。” “莫要忘,你也是个纪人。” 徐牧并未回话,隐隐之中,面前又浮现出望州城头,狼烟和箭雨的交织。 “莫急,先好好想想。” 袁陶一个作揖,抬了手,将先前的金饼,压在了宴桌上。 “这一顿,算我相请。只愿不是离别酒。”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东家,切莫只做个看客 “小东家啊,切莫只做个看客。”走到门口,袁陶想想又回了头,声音复杂。 徐牧不明白,他只想做个酿酒徒,带着庄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但为何,都找上了他。 跟着常四郎造反,或者,跟着袁陶去救国。 仿若,没有了第三条路。 “侯爷,若有一日根茎都烂完了,当如何。” 袁陶沉默地站着身子,并没有因为徐牧有些叛逆的话,而有丝毫生气。 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我也不知,但我袁陶,是吃大纪朝的水米长大的。它没有让我饿死,我便不会弃它不顾。” “这些话,莫要在我面前,说第二轮。” “还有时间,若是想清楚了,去湖岛中间的书院寻我。” 袁陶有些微顿的身子,不多时,便消失在徐牧的视线里。 徐牧艰难呼出一口气,冷静地重新坐下。今日的事情,可大可小,一着不慎,将满盘皆输。 “徐坊主,无事吧?” “牧哥儿,刚才老周抱着我,不让我入屋!牧哥儿?”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周福和司虎,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无事,都谈拢了,花了五百两银子。” “这、这不简单呐,徐坊主!国姓侯都给你撑腰了!哎哟,他这几日来我这里吃酒,我招呼都不敢多打一个,生怕惹他生气!” “老周,国姓侯来的事情,莫要再和人提了。”想了想徐牧开口,袁陶在长阳里,被人处处打压。 这等事情,大概是越少人知道,便会越好。 “徐坊主,我哪儿敢,我谁都不提!” 徐牧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未到午时,不如趁着时间,早些把事情办好。 “老周,出去一趟。” 没等周福回神,徐牧便带着司虎,匆匆往长阳东面走去。 长阳城里,共有三湖一河。三个湖泊,除了水榭书院的那一汪,余下的两个,都在皇宫别苑里。 唯有的一条运河,据说还是十年前,先帝动员了十万民夫,三年内赶工而成。传闻里,死了约有四五千的民夫,尸体就地解决,填了河堤。 站在河堤边上,徐牧往河里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回过了神。 “东家可是姓徐?”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从一艘途经的小坊船上,缓缓探出了头。 “徐姓,单字牧。” “嗷,总算是等到了。”肥头富商显得极为高兴,还不忘解释一番,“那位爷吩咐的,若是你今日不来,说不得我要在船上等二三天。” 徐牧有些古怪。 这袁陶权利都被榨干了,居然还有这等的号召力。 “小东家,且上船,上船细说。” 徐牧点点头,和司虎对视一眼后,四平八稳地踏着木桥,几步跳上了坊船。 刚入座,便有一个美艳的花魁,莲步轻移,稳稳送上了茶盏。瞬间,偌大的船房里,尽是扑鼻的茉莉香气。 “小东家若喜欢,今晚便让她给你侍寝。”肥头富商谄媚一笑。 “谈正事。”徐牧面色不变,“不知船主贵姓。” 讨了个无趣,富商也慢慢收敛了笑容,变得正色起来。 “叫我一声钟掌柜即可。小东家,你有所需,请但说无妨。” “也并无太多的要求,只需十日之内,请姑娘们在献舞之时,念唱一首劝酒诗。” “劝酒诗的话,我记得水榭书院那边,有两个文才不错的。” “无需,我自个写。” 钟掌柜怔了怔,第一次抬了头,认真打量了徐牧几番。 “若是如此,当无问题,恰好明日又是开市。” “劳烦钟掌柜,取来纸笔。” 钟掌柜拍了拍手,很快,又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小花魁,羞怯着脸,捧来笔墨纸砚。刚靠近,身子便贴向徐牧,拿了一锭松烟墨,目光含春地磨了起来。 “司虎,磨墨。” 徐牧皱着眉头,哪里不知钟掌柜的意思,估摸着是猜出了什么,想做巴结之事。 在旁的司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地抢过了松烟墨,放到手掌一拍,瞬间,乌色的粉状物,便挥挥洒洒地落入了砚台。 小花魁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拾起头上的堕马髻,匆匆便小跑出去。 钟掌柜咽了口唾液,这一时,彻底断了拉拢的念想。 “劳烦钟掌柜。” 待写好劝酒诗,吹干了墨迹,徐牧才平抄双手,递到了钟掌柜面前。 “字有些怪……还是能看清的。” “君不见,纪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钟掌柜细成眯缝的眼睛,蓦然睁大,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徐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天仙一醉三百杯。” “这、这是小东家写的?” “自然是的。”徐牧脸不红心不跳。为了把私酒生意推出去,他算是煞费了苦心。 “此乃天下第一诗文呐!这不比水榭书院的那些大才子好?”钟掌柜激动地起了身。 “劳烦钟掌柜。” “好、好说的。” “容某多问一句,这每日的坊船,能赚多少银子?” “我这里拢共有八艘,每日的话,二三百两还是有的。小东家,莫非也想换个营生。” “非也。”徐牧平静地掏出银票,数了三千两出去,推到钟掌柜面前。 这一下,钟掌柜才察觉说漏了嘴,那位爷的吩咐,他怎敢收银子。 “小东家,无、无需银子的。” “生意当有来有往,钟掌柜切莫如此。” 实打实的,徐牧不想欠着那位国姓侯的人情。 没等钟掌柜再推辞,徐牧已经起了身,带着司虎往船房外走去。 …… “三千两的银子,说给就给了。”湖岛的垂柳下,袁陶露出淡淡笑容。 “我有些明白了,为何小海棠会那么欣赏他。” 这偌大的内城,估计也只有袁陶,敢把常家的那位少爷,称为小海棠了。 “君不见,纪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多好的诗文。” “这样的人,却只甘心做一个酒坊小东家,不叫明珠蒙尘,简直叫暴殄天物了。” “小东家,敢乘风破浪否!” 无人应他,连顾鹰也不敢。唯有那两头淘气的黄鹂,又被声音惊到,扑了扑翅膀后,不满地掠到天空,直上云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边关的第二封信 桂月初八,长阳的天气尚好。 钟掌柜的八艘坊船,拢共十七个花魁,开始自西往东,循着小运河的水路,花枝招展地开始了献舞。 河堤上,多的是各种富贵公子,华袍书生,甚至还有官家人,都一时停了脚步,嘿嘿笑着看向河中央。 “君不见啊,纪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啊,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婀娜的舞姿,含情脉脉的春扇,再加上花魁们清亮的喉嗓。坊船才过了一轮,顿时,河堤两岸都爆发出疯狂的喝彩声。 按着徐牧的要求,钟掌柜适时抱出几坛醉天仙,用银锤敲烂了酒坛,瞬间,醇香的味儿,一时蔓延开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天仙一醉三百杯。” “东坊富贵酒楼,可预购此酒!每月只有五百坛,先到先得!” 人群一片欢呼喝彩。 不多时,聪明些的人,已经开始往富贵酒楼的方向跑去。 …… 河堤上,徐牧转过了身。只第一日,这场面便盛大空前,若是十日的话,估计醉天仙的生意,真要爆表了。 看来,不管是哪个年代,做生意,做大生意,当真要好好营销一番。 “徐坊主,矫情的话不说了,老周我喜欢你!”周福肥胖的身子,又把徐牧一下抱住。 这一轮,生意火爆的不单是醉天仙,还有富贵酒楼。 “周掌柜,单子你且记好,派人送到马蹄湖即可,莫要忘了定金。” “自然的,徐坊主放心!” 入长阳,总算是把醉天仙的名号,好歹打了出去,接下来,便是回庄酿酒了,哪怕后面有人使坏,但先前几轮的订单,也起码是一个很客观的数字。 “徐坊主,多来长阳啊!” 若是无事情,徐牧是真不想来了。不知觉间,他抬了头,看向湖岛书院的方向。 压在胸膛的心事,又一时闷得难受起来。 “牧哥儿,上车。” 徐牧拱手抱拳,辞别了周福,揉着微微发胀的脑袋,翻身上了马车。 司虎把缰绳打得飞快,待出了城,不多时,整座长阳的繁华,都消失在车轱辘碾起的尘烟之中。 …… “牧哥儿,你说长阳那些人,怎的不去打仗?” 瞧瞧,连司虎都明白“匹夫救国”的道理。 “富贵人都不喜欢打仗。” 司虎听得似懂非懂。 “催马吧,司虎。” 途经两日,徐牧和司虎两人,总算是赶回了马蹄湖。还未等下马车,徐牧便被面前的景象,惊得一时愕住。 才短短几天的时间,马蹄湖边上的庄子,已经建得初具规模。随着窑炉里烧出的红砖,陈盛带着人,按着他的意思,围了挺大的一个半圈。 侧面看去,宛如一处小型城堡般。有箭楼,有弓窗,还有瞭望用的小瓮城。 虽然说还未彻底建成,但期待感,已然一下子拉足了。 “东家!” 见着徐牧回来,陈盛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几下小跑过来。 “东家,如何?都是按着东家的意思来建的。” “很不错。”徐牧笑了句,人多力量大,有百多个村人帮忙,这围庄的速度,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要彻底落地建成,还需要老长一段时间,毕竟只是初期,日后还需要加固,堆棱角之类的繁琐工艺。 “陈盛,三福他们回来了吧?” “回了的,带回来的九个村人都不错。只有那位打铁的,还是不爱与我们说话,吃了饭便睡,也不说起打铁炉灶的事情。” 徐牧微微皱眉,先前就知道陈打铁脾气古怪,却不曾想,古怪到了这等程度。 大概是,本事大的人,性格都有些孤傲吧。 “让他先休息一番,无事的时候,莫要扰他了。对了,官家那边来过人没有?” “官家?并未见到,不过这几日时间,来了很多要入庄看酒的,我没让他们进去。” “入庄看酒?”徐牧露出笑容,除了先前订酒的酒楼掌柜,这马蹄湖鲜有人来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去长阳做广告营销了。 四大户的手太长,会扼着他来杀,不会给丝毫机会。哪里来的看酒客? 估摸着,是官坊派来踩盘子的,又无证据,偏偏真怕他的庄子里,藏着剿匪的财宝。 “陈盛,这二日再搭几间酿酒的木屋。” 长阳那边,坊船花魁们的劝酒诗之后,没意外的话,会迎来一波短暂的订酒高潮。 这也是徐家庄的机会,若是把握得住,很有可能一飞冲天。 “明日派人去一趟常家镇,这一轮,要三百车粮食吧。” “东家放心。” “对了东家,那小校尉又来信儿了。”陈盛语气闷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 不仅是陈盛司虎这些人,当初一路从边关杀到内城的,对于赵青云,多多少少都有些动怒和鄙夷。 好不容易挣来的军功,却让他一个人吞了大半,还因此成了封号将军。 “那邮师跑得断了马腿,便与他换了一匹马。” “无事。陈盛,去忙吧。” 捧着书信,徐牧沉默地抠碎了红蜡,才缓缓打开信纸。 这是赵青云给他的第二封信了。相比起上一封,语气更要诚恳,甚至可以说,颇有几分央求了。 大约的内容,还是同出一辙,无非是军情告急,跪请他出山,任作河州孝丰营第一席幕僚,出谋划策。还说了,若是取了胜利,定然会上奏朝堂,封官封赏。 在最后,还拉扯了当初一起杀敌的事情,言辞诚恳,就差没当面磕头了。 徐牧将信撕碎,面无表情。 他要的,并非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一句道歉。这信的内容里,却只字不提吞军功的事情。 并非是矫情,屠龙者变成恶龙,在徐牧看来,是一件很伤感情的事情。 “边关又要变天了。”立在风中,徐牧语气沉沉。 他这一生,只想平安喜乐,偏偏天不遂人愿。 袁陶教他救国,常四郎教他造反,还有个赵青云,拼了命地想他出山,再打下一份军功。 官差,侠儿,苦民,反贼……仿佛都与他无关,又仿佛近在咫尺。 徐牧揉着额头,陷入久久的沉思。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却月阵 酿酒的生活,如火如荼。不知觉间,离着从长阳回来,已经过了快四五日的时间。 除了私酒单子增多之外,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立在山风之中,徐牧却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山雨欲来,总是风满了楼。 “徐郎,莫站了,又要下雨了。” 小婢妻姜采薇,慌慌张张地取了油纸伞,刚替徐牧遮了头,紧接着,一场暴雨哗啦啦地砸在伞顶之上。 “下雨啦!收衣服啊!”陈盛敲着铜锣,沿着庄子来回奔走,不少熟睡的庄人,惊惊乍乍地起了身,用手拨了竹竿,将晾着的衣服,一股脑儿抄在了手里。 淘气的孩童,似要踩水闹腾,被自家的娘亲提了领子揪回来,不忘折下一小根竹枝。 陈打铁和老秀才,两人像疯子一样,勾肩搭背,站在塔楼上对雨狂饮。 司虎抱着劈马刀,拉着弓狗,喋喋不休地介绍着。 周遵在削木枪。 吕奉提着抓来的小兔,捂着头往屋子跑。 徐牧一动不动,立在雨中,不知觉间眼眶有了微微的湿意。他要的生活很简单,活下去,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便如眼前的一幅幅画面,日子平安喜乐。 “徐郎,雨大了。” “晓得。” 徐牧垂头一笑,捏住了姜采薇的手。 “跟着我,有无委屈。” “并无,奴家很幸福。” 两人站在雨中,任着外面的世界风吹雨打,一动不动。 …… 今日的河州,亦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冲刷着城外的官道,却刷不去满目的血迹。 赵青云披着虎铠甲,冷冷立在城头,不消一会,眼色里满是恼怒。 “那些狄狗怎敢的!” 即便是雨天,即便是官道泥泞,但千疮百孔的河州城前,蒙蒙的雨雾之下,狄人的数万大军,已然再度聚了起来,黑压压的人影,一时望不到尽头。 “内城来的西府三营呢?” “刘将军说,今日雨大湿重,恐染了风寒,让营兵休息去了。” “喊来!”赵青云暴怒,取了刀,狠狠劈在城墙上。 稍息,他才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城墙上,冒雨修葺的民夫。才不到五天的时间,三千随军而来的民夫,便死了近千。 呜—— 呜呜—— 沉闷而悠长的牛角音,割破了雨幕,一下子乍然而起。城外黑压压的人影,如同潮水一般,呼啸着往前扑来。 嘶马与弯刀的铮鸣,还有马弓崩弦的声音,越来越近,第一轮的崩石,已经从天而降,轰在千疮百孔的城关上,在雨幕中带出四溅的碎石。 数不清的民夫嚎啕大哭,要往城墙下逃命。 “不许乱!谁也不许跑!继续修葺城关!”赵青云脸色绷紧,抬刀斩死了三两民夫。 “狄人破城,尔等同样是死路一条!” “守城!” 轰隆隆! 崩石越来越多,夹杂着漫天的箭雨,疯狂落在城关之上。瓮城东边,跑不及的数十个民夫,被一大坨的崩石轰到,瞬间化成了血雨。 有吓得瘫软的士卒,又咳又呕,嚎啕着弃了长戟,往城墙下逃去。 仓皇集结的西府三营,共两万的人马,颤颤巍巍地立在营外,许久都不敢登城。 “敢问,列位可是驰援河州的援军?若不是,来日我便飞书兵部,问个清楚!” 赵青云立在雨中的城头上,喊破了嗓子,才终于让驰援的西府三营,提了一波胆气,抓了长戟和铁弓,仓皇上了城墙。 “城里若有老叟,寡居妇,牢犯,也同请上来城墙,修葺城关!” “违命者,立斩!” 雨幕之中,河州城外二十里,通往内城的方向。浩浩荡荡的逃难百姓,一眼望不到尽头。 “让开!都让开!” 七八骑官差怒声连连,骑着马,手里的朴刀不断抡下,将堵路的数十个百姓,砍得满身是血。 “河州府官的车驾,谁敢相挡!” 待冲出一条路,三四辆华贵的马车,才碾过积水与伏尸,继续扬长而去。 七万狄人围城,河州奄奄一息。原指望的援军,也不过两万无用步卒。 任谁来看,河州都已经是强弩之末,破城在即。 官差们杀出的口子,不到眨眼的功夫,又被密密麻麻的百姓重新拥堵起来,一路嚎啕。 …… 内城,马蹄湖。 雨水之中,徐牧冷身站着,偶尔会抬起头,看着雨幕中三十余个庄人。 “首列举盾!”陈盛怒声大喊。 雨幕中,第一列的十人,动作杂乱地举起手里的木板。 “却月阵!” 十人往后缓缓列队,列成内弧的阵型。 “二列,马步平枪!” “呼!” 第二列庄人的动作,明显比首列要整齐,纷纷从木板盾的缝隙之中,把木枪架了出去。 “三列,抬弓!” 最后一列,十余个庄人,开始搭弓捻箭,作抛射状。 徐牧抬起头,看着远方雨幕中,骑着老马的十余骑人影。 “周遵,来冲。” “东家,晓得!”周遵抽了根木棍,虚晃了几下,开始单手打起缰绳。 “东家有说,这一阵谁赢,便赏银子百两!” “吼!” 十余骑老马人影,借着冲锋的势头,挥舞着手里的木棍,便往陈盛领队的却月阵冲去。 即便是老马,在缓冲加速之后,速度也逐渐威猛起来。踏过泥泞,溅起阵阵的泥水。 “牧哥儿,让我上,五十两,我只要五十两。”司虎看得难耐,不断哀求。 “司虎,先看着。” 徐牧沉稳不动,眸子里不断闪出异彩。 却月阵,是步对骑的经典剿杀。虽然说条件达不到,但也把烈马换成了老马。 “东、东家,近了。”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也蓦然睁大。 在马蹄湖的沙地上,十余骑老马的冲锋势头,已然越来越猛,离着陈盛那边的阵型,不到两百步的距离。 “挡!”陈盛亲自拾了块木板盾,扎着马步,挡在第一列。 “三列,飞矢!” 零散的无镞木箭,开始往十余骑老马抛射去。 按照徐牧的规则,只有一骑人影,在中了二三支木箭后,无奈地勒停缰绳,停在半途中。 “二列,戳出去!” 木板盾的缝隙中,十余根长木枪,迅速往前捅去。 有老马吃痛,掉了头便往后跑。但更多的老马,在冲锋势头之下,很快撞散了首列的盾阵,继而如狼入羊群,朝着二列和三列再度冲去。 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三十余人的却月阵,成了一片狼藉。 陈盛无奈地吁出口气。 “东家,这马儿冲杀,除非是事先挖了陷马坑,要不就铺上铁蒺藜,不然挡不得。” 徐牧沉默点头。 古往今来,冷兵器时代,骑兵都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北狄人擅长各种马阵,确实让人头疼。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雨一停,再加上二三日的曝晒之后,马蹄湖外的小路,一下子又变得平坦干燥起来。 酒香四溢的徐家庄,不时还传来青壮们苦练的声音。 按着徐牧的意思,谁也说不好岌岌可危的大纪皇朝,以后会发生什么,有必要训练一下庄人,哪怕作为护庄之用。 “东、东家,有人来!”弓狗坐在瞭望塔上,垂了头开口。 声音有些微弱,但徐牧还是听清楚了,皱着眉抬起了头。 并非是什么订私酒的客户,而是一骑人影,身子上穿着劲袍,压着竹笠。 等人影近了,徐牧脸上露出苦笑。 “小东家,我家少爷请你过去一趟。”常威勒停缰绳,高声大喊。 “常威,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我这儿还要酿酒,改日登门谢罪。” “我家少爷说了,今儿是他三十大寿,你若是不来,便是却了生意人的情分,下个月不留米粮给你了。” 狗曰的三十大寿。 当然,以常四郎的做派,估摸着是真有事情,至于米粮这些,顶多是溜嘴的玩笑话。 常家镇离着马蹄湖,并不算太远,半日的功夫,便去到了镇子口。 刚下马,徐牧便看见常四郎,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镇子外,依然是一张桌子一壶茶,喝得不亦乐乎。 “小东家,过来些。” 见着徐牧,常四郎笑着招手。 “小东家一来,常家镇蓬荜生辉。” “常少爷客气。” “且坐。” 常四郎捧着茶盏,亲自给徐牧斟了一盏。 “我与你说过,整个内城,让我常四郎亲自斟茶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徐牧表情无语。 在长阳的国姓侯也是,一开口,便先要扯这么一句。 “见过小陶陶了?” 捧着茶盏,徐牧怔了怔,没明白常四郎的意思。 “哦对,他叫袁陶,是大纪朝的国姓侯。” “见了,谈了笔生意。”喝了口茶,徐牧脸色不变。 “他一个落魄侯爷,和你谈个鬼的生意。”常四郎笑着摇头,“不过,你可莫要小看他,他要是一个生气,真能唤来十万纪卒的。” “常少爷,我不懂这些。” “明哲保身,无可厚非。”常四郎仰着头,舒服地灌了口茶。 “大纪兴武十一年,小陶陶最后两个兄长,战死在北狄人的铁蹄之下。朝堂里,有人要斩草除根,是老子仗着一杆枪,背着他,挨了十七八刀后,才逃了出去。” 常四郎微眯眼睛,似是在缅怀以前的那份好胆。 “后来先帝认他做了义子,事情才算好转。大纪兴武十五年,我常小棠终于考了状元。入殿谢恩,路过午门时,见着有一老忠臣,全家老小八十余口,被满门抄了斩。那时候我就哭了,哭完好久才入殿,并未谢恩,嘿嘿,便朝着那位宰辅崩了个屁。” “我先前与你说,是我老爹带了十万两银子去救我,但实则,是小陶陶跪在先帝的病榻前,跪了整整一夜,才免了我死罪。” 常四郎顿住声音,眉眼间,是散不开的失落。 “雪鹰喜欢渡山,锦鲤喜欢逆游,但都一样,不管黑的还是白的,能抓到硕鼠的便是好猫。” 徐牧平静而坐,短短时间,他突然间都明白了,不管是常四郎,还是袁陶,都不可论对错,错的,只有烂到了根的大纪朝。 “河州破城在即,百万难民想活,只能朝着内城的方向,一路逃下去。” 常四郎闭上了眼睛,久久,才给自己重新斟满了一杯茶。 “小东家可知道,即便河州危急,为何整个内城,也不过派了西府三营,两万余的人马。” “不知,我不懂这些。”徐牧摇头。 “不用防着我,老子敢谋反的事情,都不怕,你还怕我去官坊报了你不成。” 徐牧淡笑一声,只得捧起茶盏,沉默地又喝了一口。 “大纪朝的几个方向,那些个定边大将,可巴不得越打越凶。你让这些人驰援?沧州的说要打马贼,暮云州的说要抓拿侠儿,没用的,心里都敞亮着呢。朝堂上幼帝权臣,兵事不举,政事不修,外忧内患,没几年奔头了。” 徐牧心底微怔,他记得袁陶说,这一轮的败仗后,会有十万大军驰援。 真如常四郎所言,这十万大军从何而来。 “小东家,你边关入内城,可曾路过老关?” “似是见过,但没什么印象。” “两百年不动用的老关,已经派人去修葺了。河州一破,便是漠南镇,继而一马平川。” “也只能重启老关,试着挡住狄人了。” “这一轮回去马蹄湖,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常少爷何出此言。” 常四郎起了身,目光灼灼看着徐牧。 “那我且问你,你会去救关么?” 徐牧抬头,眉头一时皱住。 “去或不去,都是你自个的事情。庄子若不放心,我会替你看着。” “常少爷,喝茶也会醉人么。” 常四郎努着嘴,顿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老子,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不管怎样,异族终究是喂不饱的狗。” “你只需要记住,你若是想打狗,我肯定支持。毕竟放眼这个大纪,没有比小东家更出彩的了。” “想清楚再来寻我,我有东西给你。” 徐牧没答话,一如既往地沉稳,起身微微作揖。 周遵已经牵来了马。 黄昏暮色之下,徐牧翻身上马,转过了头,满脸变得凝重无比。 二骑人影出了林路,没多跑几里,迎头便遇上了一支奔赴前方的营兵。 骑马的都尉似是刚饮了酒,难得提刀在握,借了酒胆,面色醺红地开口。 “武备营,我等便杀去边关,驱逐狄人蛮子!” 数百人的营军,习惯了自家都尉的酒性,并没有多理。这一轮,不过是按着兵部的命令,值巡内城五百里外的城关,以免太多难民冲入。 “武备营,老子问你们,敢不敢杀一场!” “驱逐狄狗!” “老子要做破狄英雄!老子要杀北狄大汗!” …… 夜色中,徐牧看了好一会,才调了马头,带着周遵,继续往马蹄湖奔袭而去。 上一世,他不懂所谓的家与国,不懂乱世草莽,不懂兵连祸结。 但他现在,好像懂了的。 就比如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跟我回边关,打狄狗! 如常四郎所言,一段时间之后,从河州逃难来内城的百姓,越来越多。 即便如马蹄湖这样的地方,偶尔也会有零散的几个逃难百姓,跪在庄子之前,嚎啕着大哭,请求徐牧收留。 在确认了牙牌身份之后,徐牧不会诸多为难,留下人来,也算做了一轮好事。 “河州未破,但赵将军已经征召民夫守城,我们这些百姓哪里会打仗,崩石和箭雨一落,便吓得不敢动。死了的人,堆满了南城后面的乱葬岗。” 说话的逃难百姓,一时痛上心头,晕在了沙地上。徐牧皱着眉头,让陈盛把人送入庄子里,准备一份吃食。 遥想到喜娘那帮子的庄人,尚且还留在河州城外的荒村,徐牧不免一阵担心。 实则在心底,他已经动了去边关的打算。 但在去之前,他必须安顿好整个庄子。至于常四郎说什么会帮着照看,或许不是假话,只是若遭逢什么变故,自顾不暇的时候,徐家庄便是弃子了。 “东家,来了。”弓狗坐在塔楼上,语气沉沉。 徐牧眯起眼睛,抬起眼睛,看着马蹄湖外的野林子里,三两鬼鬼祟祟的人影。 “陈盛,可准备好了?” “好了的。” “去办吧。” 陈盛点点头,唤来三四个庄人,稳稳走入屋子里,不多时,便每人抱了一个古朴的木箱,小心地往后山方向走去。 多走几步,陈盛似是拐了一下腿,猛然间抱着的木箱,一下子落地,发出沉沉的“嚓嚓”声。 刺耳且清晰。 不出徐牧所料,原本藏匿在野林子里的三两人影,只消一阵,便立即鬼鬼祟祟地往路道跑去,取了马,朝着官道的方向,疯狂奔袭。 徐牧静静看着,久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手“露财”,是迫不得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渭城官坊的那帮子人,天天在找着马蹄湖老匪的暗桩,但到了现今,似乎还没有什么线索。 没办法,他只能提供线索了。只求这一轮的事情早些过去,免得他离开马蹄湖之后,会闹出什么祸根。 …… 约在大半日之后,十几骑的官差,终于闻风而来。为首的,便是那位老吏和胖官头钱木。 待官差们近了,徐牧还能看见故人田松,满脸委顿地跟在最后,并未是骑马,而是骑着一头病骡子,身上带着的,也只不过半截哨棍。 “徐东家。”老吏下了马,嘴角露出冷笑。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按刀的官差,也尽是一脸的倨傲。 “官爷这是何意。”徐牧皱住眉头。 “何意?好大胆的小东家,居然敢窝藏赃银!你的事儿,已经被人捅了!” 老吏显得怒不可遏,几口的财宝箱,那得多少银子。除了献给上头的,他们这帮子的人,至少能留下一小半。 差一些,便与富贵错身了。 “官爷,我还是不明白。”徐牧淡笑开口。这一出事情,若是不解决,始终是个隐患。 “莫要嘴硬!”胖官头走近,作势要抬起刀鞘。当发现徐牧身边,站着那位铁塔巨汉之时,心底一惊,吓得急忙回了动作。 他才忽然想起来,面前这帮人,可是杀榜剿匪的。 “你……窝藏赃银,罪证确凿。”老吏咽了口唾液,“自然,凡事都讲究人赃并获,且让开一些,我等入庄去寻。” “寻不到呢。” “官家做事,还要问你不成!” 司虎恼怒地抱了劈马刀,连着后面的陈盛二三十人,也冷着脸围过来。 “作、作甚,要作甚!”胖官头惊得不断后退。 “我等是官家!” 徐牧微微一笑,大手一扬,围过来的庄人们,都不岔地让出一条路。 “我等是官家人!”胖官头又重复了一次,才带着十几个面色不安的官差,往庄子里走去。 如他们,都听过徐牧杀榜的事情,三十个老匪,可是差不多杀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良民。若是良民百姓,见着有官家人,早就献茶献礼了。 “陈盛,搬张椅子给官爷。” 胖官头带人去寻赃银,留下了老吏,另有两个官差,而满脸伤痕的田松,正是其中之一。 “莫要讨好!”老吏冷笑两声,“找出了赃银,你的罪责逃不脱。” “若是一场污蔑,渭城的笔头吏就要换人了。” 徐牧懒散地应了一句。 他总是想活着,平安喜乐地活着,偏偏很多人想把他踩死。 他只能反抗了,顺带着把事情都解决。 “官头,发现了!”这时,一声欢喜的呼喊响起。 十几个官差,包括庄前的老吏,都疯狂地往前跑。 徐牧平静地坐着,没有任何表情。 那几口的木箱子,原本便是放在显眼处,当然,里头没有一粒碎银,都是捡来的石子儿。 哐! 老吏气得把几口木箱掷在地上,满箱子的碎石,一下子滚了出来。 时至黄昏。 不仅是庄子地窖,树林,甚至是后山的每一处角落,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陈盛,去点几个火把,让官爷们看清一些。” 陈盛果真往后跑,不多时便举了几个火把,愤愤走来。 老吏并未来接,映着火把的亮堂,老脸之上,尽是不甘的神色。 “官家,不如今日入庄休息,明日再寻一轮。” “收队!” 老吏满脸气怒,又无可奈何,知道再寻下去,定然也不会再有发现。 连招呼也没打,匆匆让胖官头带着人,便往渭城回赶。 田松落在最后,趁着无人注意,对徐牧抱了个拳。可当他再度转身,才发现自个的病骡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瘫倒在地,满口白沫了。 “杀千刀的,自个跑回去!”胖官头扬起马鞭,往田松抽了两下,便不管不顾地带人奔袭而去。 夜色之下,田松顿了好一会,才狼狈地拾起半截哨棍,沿着延伸的小路,要往外走。 “田兄,骡子是我让人毒的。”徐牧叹了口气。 田松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莫回官坊了。” “徐坊主……我无处可回了。” “有的。跟我回边关,做一轮吊卵的好汉。” “徐坊主要回边关?回边关作甚?” “打狄狗。”徐牧语气沉沉。 在他的身后,司虎陈盛等人,也皆是一脸的萧杀之相。 夜风吹过,抱着哨棍的田松,一下子哭出了声音。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私兵公证 不用徐牧出手,约莫在一两天后,渭城的老吏以及胖官头钱木,尽被贬职,送去了暮云州做牢吏。 徐牧知道,那位国姓侯会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故而,这种时候撞上枪口的,很容易被顺手拔掉。 徐牧有想过,要不要摆四大户一道,终归还是放弃了。并非是仁慈,而是像四大户这种的,定然有一份底蕴在,磨磨蹭蹭的,指不定要交锋十几个个来回。 “东家,马儿送来了。”清晨,周遵周洛二人,带着十几个武行,从庄子外的小路,匆匆赶回。 购置回来的好马,足足有二十匹,算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陈盛,去问问庄里的好汉,有几个懂骑马的。” 这一轮入边关,长路迢迢,动用马车的话过于累赘,只能骑马奔袭。 “挑了人,这几日便练骑行之术。” “另外,教的阵法也莫要忘。” “东家去哪?” “入长阳一趟。” 并没有再坐马车,从马廊里选了一匹之后,徐牧深吸了一口气,才带着司虎,有些不甚熟悉地夹起马腹,往马蹄湖外的官道奔袭而去。 天色入黄昏,才刚到官道,徐牧便远远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一架马车,挡在了路前。 一个鹰钩鼻的大汉,按剑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只以为是剪道,司虎恼怒地取了劈马刀,便要打马冲去。 “司虎,停马。”徐牧勒住缰绳,眉头微微皱起。 这人他见过,似是那位国姓侯的贴身护卫。 “顾鹰,我讲过了,你的杀气颇重。” 袁陶咳了两下嗓子,从马车里缓缓钻出身子,饶有兴致地先看了司虎一眼。 “小东家,把这虎士让与我,如何?” “舍弟与我同生同死,可让不得。倒是侯爷,都这么晚了,还守在马蹄湖外的官道,莫非是等着我?” “听说了,你把渭城官坊的人骗了一轮,我便知道,你定了决心。此去长阳太远,我偏偏又等不及。” 袁陶昂起头,眼色变得期待起来。 “那么,你告诉我,这一轮的边关,去或不去。” 徐牧露出笑容。 “我只问侯爷,我这一轮,算官家人,还是算义士?” “义士。”袁陶吐出二字,又捂着嘴咳了起来,惊得护卫顾鹰,急忙替他披上一件大氅。 缓过了发白的脸色,袁陶才继续开口。 “我的三千老卒,已经去了官家的身份,所以,你只能以义士的身份,去做奇兵。” “三千老卒,侯爷真舍得。”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莫问,我会给你。”袁陶又咳了几声,才转身回了马车,捧出一份公证。 “国体崩乱,若放在先帝那几年,不管是哪里的门阀大户,都不能养私兵。我也时常在朝堂上有本奏,让陛下摒弃这等恶纲,只可惜老狐狸太多,我说不通了。” “便当我徇私了一回,这一份私兵公证,有兵部的录册,无任何问题。” “说起来,这偌大的内城,不曾讲过哪个酒坊庄子,会有私兵的公证。” 不说酒坊庄子,哪怕像四大户这种小世家,拢共私募的护卫,也不过一二百人。 “几人的私兵公证。” “刚好千人,可以有制式的武器袍甲。” 徐牧接过私兵公证,认真看了几番,“此一去边关,侯爷的老卒,便有三千人了,并不对数。” “那不同,你去了边关,大势岌岌可危,没人会查你这个。你回了内城,才需要这份公证。换句话说,你有本事,带着一千人回庄,愿意跟着你的,我不会过问。” “当真?”徐牧凝着脸色。 “当真,便算你的报酬。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至少要杀一位都侯,振奋国邦。” “都侯么。” 狄人都侯,相当于大纪的将军。少的能带千人之军,多的,则有万数,以部落人口为准。 “另外,这一轮的话,你不会有军功傍身。” “但你所获的狄马以及武器,回了内城,我会想办法帮你并入庄子里。” “财宝呢。” “能取多少,都是你的。” 徐牧微微点头,“侯爷,真是不怕我带着三千人的老卒,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 “小海棠看人很准,但我看人,比他还准。我信你,而且我信自己的眼光。” “这是我的暗牌,你带着他去边关的驼头山,找一个叫封秋的人。” 徐牧再度伸手,犹豫着接过了暗牌。 不远处,又有仓皇且嚎啕的边关难民,一路哭哭啼啼,皆是面黄肌瘦的模样,约有上百的人数。 适时有个老叟摔倒在地,吐了几口污血,便再也起不来,任凭着相熟的人,跪倒在边上,把眼睛哭肿。 “侯爷,我多问一句,望州城破之时,明明有八个定边营。” “三个营投敌,三个营被打烂,另外两个弃了袍甲,扮作流民逃回内城。” 一语说完,袁陶痛苦地捂着嘴,在晚风中咳得越发厉害。 “这一轮你去了边关,很有可能,会碰到投敌的三个营。若是如此,请你多杀一波,替七百万的大纪儿郎正名。” “明白。”徐牧垂下头,声音发沉。 “侯爷,雍关呢。” “征北将军李破山?”袁陶顿了顿,无端端地哭出声音来,“我大纪最后一位名将,死的……确是没有道理。” 不仅是袁陶,坐在马车上的护卫顾鹰,也变得虎目迸泪,急忙间侧过了头,不让人看见。 许久,面前这对主仆,才缓过了神色。 “不管是救国,还是救民,这一轮都要去。小东家,去吧,你如卧龙出潭,如伏虎下山。” 徐牧目光远眺,看着官道上,搀扶相随的逃难百姓。在日薄西山的景物中,渺小如看不清的蝼蚁。 他握起了拳头。 袁陶立在马车前,拱手长揖。 “我若死在边关,劳烦侯爷,顺手照料一番我的庄子。” “无任何问题。” 徐牧沉沉点头,勒过缰绳,准备回马蹄湖。 这时。 在深色的黄昏之中,又是一列马车,碾起沙尘徐徐赶了过来。 驾车的,赫然便是老熟人常威,一只手紧张地按着刀,另一只手,小心地打着缰绳。 不用说,马车里的人,便是枪棒小状元常四郎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谁敢言,我等只是大纪匹夫! “吁。” 常威沉沉喝了一声,将马车停住。不多时,常四郎一边系着袍子,一边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徐牧勒停了缰绳,脸色有些紧张。如袁陶和常四郎这两位,又相爱又相杀,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祸事。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微微的夜色之中,常四郎停下脚步,稳立在袁陶面前。 “吃了么。” “吃了。你呢?”袁陶笑着回答。 “回了再吃。” 常威和顾鹰两个,也大眼瞪小眼,若非是自家主子不允许,指不定要打一架。 “染了风寒,早些回去歇息。”常四郎系好了袍子,多走几步后,犹豫着回了头。 “大纪还在,我不会死。”袁陶依然微笑。 这句话有点歧义,常四郎立着久久,才沉默地点了头。 “小东家,且记着。” 袁陶上了马车,并没有入车厢,而是平稳坐在顾鹰旁边,任着满天的夜风,将他的每一缕发梢,都高高撩起。 即便面色都惨白了,还是对着徐牧,露出鼓励的笑容。 徐牧平举双手,骑在马背上,长长作揖。 “他是个好人,可惜生在了一个坏的皇朝。”常四郎回了身,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小瓷瓶,往离开的马车掷去。 似是早料到了一般,坐在马车里的袁陶,轻功掠出马车几步,伸手接住了瓷瓶,又很快掠回端坐在马车里。 “常少爷……为何不当面相赠。” “当面他不会要。离得远了,看不清各自神情了,才能像个老友。” 徐牧心底无语,估摸着只有天下太平了,这两人才能坐到一起,吃吃酒饮饮茶。 “他给了你什么。”常四郎有些发闷,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随便折了一根茅草,便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千人的私兵公证。”知道瞒不过,徐牧索性坦白。 “很不错的东西。我也说过,会给你一些东西。” “常少爷,不用如此。此一番去边关,是顺着侯爷的意思,看看能不能多杀几个狄狗。” 言下之意,常四郎明面上,不过一个大米商,似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听我讲。”吐掉茅草,常四郎抬起目光,看着车轱辘碾出的泥印子。 “大纪是只病犬的话,异族便是头凶狼。不过从哪方面说,我都不想异族入主中原。” “或许会议和。”徐牧犹豫了会开口。 “你傻啊!哪怕议和,三两年后凶狼越壮,病犬越弱,没指望的。” “我先前就与你说了,这烂了树根的,没几年奔头的。小陶陶要救国,怎么救?当然,办法是有的,除非他改朝换代,自个做了皇帝,再把整个江山社稷都洗一遍。” “不过,依着他的脾气,不用想,哪怕跪死在金銮殿前,也不会望一眼龙椅。” “乱世忠臣……向来下场都不好。” 常四郎叹出一口气,目光一时微微委顿起来。 “去吧,路子怎么走,是以后的事情。做黑还是做白,我也懒得拦你了。这一轮,便当还了我人情。” 常四郎搓了搓胸膛,“带人去到千里外的老关附近,见着一片梅子林便入几里,在那里,我给你留了八十个侠儿,跟你一路去边关,以后怎么调度,便是你的事情。” 徐牧怔怔抬头,看向常四郎,目光里尽是不可思议。 “莫猜了,你猜不透的。死在了边关,你的庄子,我替你看着。” 徐牧沉默点头。微微想通了,侠儿起事斩皇朝,若是没有幕后,那才叫一个奇怪。 常四郎叉着腰,吐了口唾液,才意犹未尽地上了马车,连告辞都懒得说一声,便让常威调转车头,离开了官道之前。 “牧哥儿,怎的一个个都跟闹鬼似的?” 不仅是司虎,连徐牧此时,心头也颇有无语。 “回庄吧。” “牧哥儿,我们是不是要去边关打狄狗了!” “是。” “我要杀十个百夫长!千夫长!” “还有都侯。”徐牧补了一句,语气沉沉。 “牧哥儿,都侯是个甚?” “狄人将军。” “哈,那我多杀几个!” “好,到时候,哥儿给你掠阵!” 两骑人影,在扬起沙尘的小路上,一路往马蹄湖方向急奔。 …… 等回到马蹄湖,天色已经整个暗了下来。但知道徐牧没回,姜采薇特地让人多亮了一排火炬。 “东家回来了!” 巡守的陆劳,骑在马上兴奋大喊。不多时,周围也有越来越多的庄人,聚了过来。 “东家,无事的吧?听说外头有难民入了内城,颇有些乱了。” “无事。”徐牧笑了声,让人把马牵去马廊。 “东家,夫人让留了鱼汤,我这就去热了。” “东家,今日吕奉带人上山,打了头山猪。我替东家去取熟肉,虎哥儿也有份。” 徐牧心底有些温暖,外头世界再乱,但在马蹄湖的小庄子里,大家都似家人一般。 “徐郎,暖、暖身。”姜采薇捧着两碗热茶,先递给了司虎,再端着碗,走到徐牧面前。 徐牧静静接过,连着两口喝了个底。 在不久之后,他便要踏上边关的行程,生死未卜。而他的小婢妻,将留在庄子里,倚门相望。 但凡生活安乐,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陈盛,去把庄人都喊来。” 陈盛似是猜到了什么,点点头,迅速往庄子里跑去。半个时辰之后,在亮堂的火把光之下,一百多的庄人,不分妇孺老弱,都站在了湖边的沙地上。 “且住。”徐牧吐出二字。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最淘气的孩童,也乖乖地收了声音,认真地站在父母身边。 如他们这般的年纪,都听过自个东家的故事。像什么一剑杀死三十个老匪之类的,比比皆是。故而,他们会很崇拜。 徐牧抬起头,注目着前方的庄人。很多时候,他都在问自己,带着这么多的庄人,他要如何活下去,如何平安喜乐,如何搏一份足够安度一生的富贵。 他似无根的浮萍,似丧家的野犬,但又如何,吊着卵的好汉,敢火中取栗,敢虎口拔牙,敢拼敢杀,敢走出一条亮堂的大路。 “听我讲。”徐牧凝住声音。晚风把他的头发撩起,吹得袍角拂动。 小婢妻从后取了件暖袍,披在他的身上。 无数的庄人,都一时间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小东家。田松亦在其中,满是伤疤的脸,此时显得无比坚毅。 “我等都知道了,边关兵祸,百万难民逃入内城。” 有几个后加入的难民,听着徐牧的话,一时痛哭起来。 “莫哭,昂起头。”徐牧语气沉顿。 “生在乱世,并非我等的错。但老父无天伦之乐,妻儿无果腹之食,便是我等的错!” “北狄人若破城南下,便是一场乱世。” “不问人间太平,这一生,我等只问心头无愧!” 徐牧咬着牙,面色愈渐发沉。 “明日一早,本东家便二千里北去边关,有相随者,请往前十步。” “若能金戈铁马,破虏杀敌,谁敢言,我等只是大纪匹夫!” “吼!” 无数的庄人,喉头发出狂吼的声音,身子健壮者,纷纷出列十步,面色上,尽是遮不去的坚毅与萧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辞家破贼 火把的亮堂,久久不息。 晚风之中,徐牧抬起了目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十个青壮。一张张熟悉的脸,都坚定不移地看着他。 “陈盛。” “东家,我不……看庄子,我要跟东家去边关打仗。”陈盛红了眼睛,紧张地开口。 徐牧怔了怔,有些好笑。 “我原本就想让你去。” 陈盛顿时狂喜起来,几步跑到了徐牧身边。 “吕奉,陆劳。” 吕奉和陆劳两个,刚要满脸欢喜地跑近。 “你二人……留在庄里,若是有事情,便去常家镇那边,让常少爷帮着。” 吕奉和陆劳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才一脸无奈地往后退却。 徐牧心头也有些无奈,在当初,五个赶马夫拜他为东家,便注定生死相随。 陈盛,周遵周洛,另外两个,则是吕奉和陆劳。这五人,说是他的老班底也不为过,都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好汉。 “田兄,随我一起。” 田松正着脸色,即便身子还有些伤,但依然稳稳走了出来。 这一路去边关,定然要骑马奔袭,三十匹的好马,徐牧不想都带去。 何况,到时候还有袁陶的三千老卒,以及常四郎送的八十个侠儿。 再点了十几个青壮,足够了二十之数,徐牧才挥了手,让庄人先散去。 “陈盛,带人下去准备,不仅是二把木枪,还有铁弓箭壶,都要准备多一些,另外,每人带两套麻面。” “东家放心。” 陈盛刚往回跑,便被吕奉和陆劳两人捉到一边,先揍了二三拳。 晚风之中,火把终于燃到尽头,让马蹄湖周围的夜色,再度暗沉沉起来。 “回去吧,今夜早些歇息。”徐牧叹了口气,抓起小婢妻的手,便要往庄子里走。 让徐牧奇怪的是,小婢妻姜采薇,垂着头一动不动。 “怎的?莫要担心,这一轮问题不大。” 每次都这样说,但还好,每次都死里逃生了。 “对了,那四个财宝箱的位置,我且告诉你。” 徐牧指了个方向,忽然又觉得不对,自己仿若在交待后事了。 果然,姜采薇一下子红了眼睛,抱着他哭了起来。 徐牧心头发酸。边关烽火连天,谁敢说一路平安。何况,姜采薇当年,也是从难民堆里走出来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险。 “莫哭,我很快便回——” “徐郎,留个种。” 姜采薇昂起头,脸色变得无比认真。 徐牧一时怔在风中。印象中,小婢妻向来是个脸皮子薄的人。这段时间,因为庄子内外的事情,很多时候,他都没有顾及小婢妻的心事。 “徐郎,留、留个种!”姜采薇红着眼睛,站在夜色中,再度泪雨梨花。 徐牧带着微微哭腔,应了一声之后,将楚楚可怜的姜采薇抱起来,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 古人有寄相思的说法,他不在,或者他死在了边关,小婢妻该如何,这一生又要怎么撑下去。 不得而知。 兵荒马乱的年代,他最大的念想,无非是带着小婢妻,一路平平安安地走下去。 没有指望一击即中,徐牧抱着姜采薇,两个人在夜色之中,融化成一团。 很久以后,徐牧即便身在边关,依旧还记得清楚,这一夜的时间,姜采薇在他耳边,那副呢喃的哭泣声。 …… 清晨,裹着露水的雾霾,开始打湿人的眼眶。 姜采薇盘起了惊鸿髻,穿起了一件秀梅的新襦裙,站在晨风之中,替徐牧慢慢系上袍甲。 烈马在旁,撒娇似地吐着鼻气。 系完袍甲,姜采薇小心地抬了手,将一枚平安符,嵌入袍甲的衣领里。 “我不在庄子,若遇着大事情,便往后山跑。后山的南面有个山洞,我放了些干粮在的。” 姜采薇倔强地摇着头,“我便在庄子等你,替你看着家业。私酒的生意,也想办法多做一些。” “有些傻……”徐牧心头发涩,一把将小婢妻揽入怀中。 “前路不知归期,徐郎若半年不回,我、我便带人入边关去寻。” 徐牧紧紧闭上眼睛,忍住了掉泪的冲动。 “等我回了,便去长阳总司坊,许你为我徐牧正妻。” 姜采薇咬着嘴唇,点点头。待徐牧牵着马,没走出两步,她便红了眼睛,站在晨曦中,捂着嘴小声呜咽起来。 徐牧咬着牙,并无回头。 二十骑的人影,皆已经系上袍甲,取了刀枪弓箭,告别双亲妻儿,满脸萧杀地尾随在后。 “我等辞家破贼!不枭狄狗,誓不还!” “东家曾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一死谢苍生,吾等皆不做匹夫!” “敢去否!” “同去!” 二十余骑的烈马,再无任何停顿,扬起漫天的沙尘,往莽莽前路奔袭而去。 姜采薇跑到路口,整个人哭花了妆。在她的身后,诸多的庄人们,也齐齐躬身,长拜不起。 “我儿李破山,天下第一名将!” 老秀才醉醺醺地要跨出楼台,若非是旁边的陈打铁拦住,估摸着便要摔个半死。 微风之中,陈打铁眯起了眼睛,看着前方渐去的人影,一时陷入了沉思。 …… 长阳城。 坐在垂柳之下,袁陶咳得脸色惨白,好不容易才端稳手里的药汤,一口气喝尽。 “主子,小东家已经去边关了。” 袁陶并未答话,转了头,裹紧身上的大氅,静静看着面前的湖光水色。 许久,才沉沉起了身。 “顾鹰,顾好小东家的庄子,若有哪个不长眼的,你便动刀!出了祸事,自有我来扛!” “主子放心!” 常家镇。 常四郎一边系着袍子,一边咬着嘴里的馒头。不时目光远眺,看着前方蜿蜒的林路。 “少爷若想去送,该早些的,小东家都走远了。” “老子才不送。”将馒头整个咽下,常四郎才悠悠吐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去边关,不仅是顺了我和小陶陶的意思,更是要谋一条出路。” “这世道哪儿都是黑的,小东家要起势,这一轮的二千里边关,便是迈出去的第一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色苍凉 踏踏踏。 二十余骑清冷的人影,沿着纪江边上的官道,急急奔袭。 “停马。” “呼!” 徐牧骑在马上,冷然回过头,看着后方的景物,再往前二三里,他们便算出了内城。 离内城越远,官道便越发狼藉不堪。徐牧仅转头看了几眼,便发现至少六七具死尸,抛在路边。 有半死不活的逃难百姓,嚎啕着从旁经过,可怜兮兮地扬起手,伸向徐牧等人乞食。若放在以往,他们定然不敢招惹强人,但这般的岁月,这般的饥饿,已然都顾不得了。 “陈盛,送些干粮。” 陈盛点点头,从马腹下的包袱,取了十几个杂粮馒头,还未送出去—— 转瞬间,四周围尽是呼天抢地的嚎啕,朝着他们扑来。 “东家,人太多了。” “只留二日的,都送出去。”徐牧声音发沉。 没有干粮,他们这二十余人,有刀剑弓箭,自然有的是办法,但这些难民,伤痕遍布,奄奄一息,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东家,朝廷怎、怎的不赈灾!”陈盛气得怒叫。 徐牧没有答话,凝着脸色,让二十余骑人马收拾了一番,继续往前赶路。 在他们的后头,难民堵成了一大圈,不断疯抢着吃食。 往前又赶了一程,没了纪江的流淌,地势越发荒芜,不说林木,连棘草都被人拔光了。 一株扒了皮的老树,曝裂的树干上,还留着密密麻麻的牙印子。 “东家,那些人在挖荸荠。” 荸荠,也叫马蹄子,埋土很深,单单用手来挖的话,人会极累。 此时,便有数百个难民,黑压压的一大群,蹲在即将干涸的沼地上,一边哭着,一边拾了枯枝树杈,不断往泥地里刨。每每刨出一个荸荠,便会引来数十人的争抢。 抢到手的人,顾不得扒去泥垢,乌黑的一小坨,整个咬入嘴里,吃得满嘴是血。 即便如此,还不断被旁人用手抠着嘴巴,试图从嘴里抠出来。 “东家,我、我看不下去了。”陈盛虎目迸泪。 “先走。”徐牧咬着牙。 他想起了常四郎说过的话,大纪朝并非是灾荒无粮,而是天下间七成的粮食,都不知去向。 乱世储粮,富可敌国。 但凡朝堂上还有些良心,这时候都该赈灾了。这难民的惨状,与长阳的富庶,是何其的格格不入。 “我说了走!”徐牧低喝。 二十余骑人马,才收回了沉默的目光,只将滔天的怒意,落在了马鞭上,将烈马赶得飞快。 从内城去老关,至少有七百里的路程,即便是再快,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夜色渐深,一群人只得避入林子里,起了篝火,暂做休息。 “长弓,去高些的树木值夜。” 裹着灰袍的弓狗,点了点头,迅速爬上一株光秃秃的老树,寻了截树杈子坐下。 “附近的树皮,都被人扒光了的。明明这里离着内城,便不多远。”在这个问题上,陈盛还在怒不可遏。 徐牧心底叹气,越接近常四郎和袁陶这些人,他越发明白,这个世道是何等的残忍。 “莫理,好生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一行人点头,安排了值夜人手后,正要休息一番。却不料,还未过多久,在树上微酣的弓狗,一下子蓦然抬头。 值夜的周遵几人,也匆忙往回走来。 “怎的?” “东家,有难民围过来了!” 徐牧皱住眉头,北去二千里,沿途难民成殇,他原本就不指望一路通达。但却始料不及,这些难民会如此疯狂。 二十个带刀大汉,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东家,人靠近了!”陈盛咬着牙,走到徐牧身边。 “骑马离开。” “东家,这些人堵了路子!” “抬刀!”徐牧眼色发沉,低喝一声之后,自个从腰间拔出来了长剑。当初从边关过来,他早已经知道,难民饿到极致,是何等的疯狂。 锵锵锵,二十余人,缓缓退到马匹附近,抽出了负在背上的朴刀。 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在夜色中隐隐发亮。 喀嚓。 枯枝被踏断的声音。 不多时,攒动的人影,缓缓聚了过来。 一个光头大汉,不知吃了何物,满嘴都是油水,肚子圆滚得像妊娠期一般。 他仰起头,抹了一把嘴巴,顿时整张脸都变得油腻腻起来。 在他的身后,几十个难民同样吃得满嘴流油,落在阴暗处的一些,还抱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垂髫小儿。 “东家,人食人……” 周遵在边关之时,曾有一次出庄打探,回来便坠马发呕。 徐牧手掌微颤,并非是害怕,而是痛心。先前在望州,第一次出城收粮食,便遇到了难民帮,差点被堵死在半途。 不管怎样的环境,恶人,永远是恶。 对面的光头大汉,睁圆了眼睛,看着徐牧等人后面的马群,随即尖声大笑。 目光无神,牙齿发乌。 “先前打了头狍子来吃,这会儿,又、又要吃马了。”光头揉着自己的肚皮,稍了稍,突然莫名其妙地哭喊起来。 情绪无常,俨然一个疯子。 这赤秃秃的山头,连树皮草根都拔光了,哪里来的狍子! “杀过去!”徐牧咬着牙。 二十余人的青壮,早就愤怒不已,在陈盛这几条好汉的带队下,挥舞着朴刀,朝着难民帮杀了过去。 仅仅一个照面,便有七八个疯狂的难民,倒在血泊之下。 “吃、吃马肉,这是马肉,马肉便不咸了——” 徐牧动怒,往前连着戳了三式,鲜血迸溅而出。还在胡言乱语的光头大汉,吃痛地哭了起来,似是打了一个饱嗝,呕出一坨指头模样的肉块,吐到徐牧身上。 徐牧冷冷回了剑,将身上的污秽掸掉,沉沉立在夜风之中。 几十人的难民帮,这时候已经生了惧意,倒下十几个之后,余下的人,都哭喊着往前狂奔。 “东家,孩子都救回来了。”先头的几个庄人,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声音嘶哑地走回来。 “牧哥儿,这些娃儿都生病了。” “不是生病。” “东家,我去拿些吃的。”陈盛匆匆跑了一轮,取来几个馒头,刚递到其中一个孩子的嘴边。 孩子急忙张嘴,馒头还没入口,却“嗝”的一声,干呕得连连大咳,脸色惨白。 在场的人,心底都是一痛。 “上、上马,赶去前方的镇子。”徐牧回了头,往前看了一眼,只觉得整个大纪的夜色,变得愈加苍凉。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枯草里的侠儿 奔袭的马蹄声,不时回响在官道之上。 一夜过去,徐牧一行人,才堪堪赶了一百多里,来到一个小镇子前。 庆幸的是,面前的这处小镇,俨然是作为了中转,新建了驿馆,有数百人的营兵,持着长戟来回巡哨。 也难怪附近,并无太多疯狂的难民。 “陈盛,你带人在此地休整,我先入城一趟。” “东家放心。” 徐牧点点头,领了几骑人马,各自带了孩子,在出示了牙牌之后,方能入得城里。 比起外头的灾祸,镇子里还算安稳,零零散散的,还有酒铺食肆,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钱庄。 “周遵,去看看有无武行。” 跟随来的周遵,点了点头,带着另一骑人马疾行而去。 徐牧沉着脸色,左右看了看之后,才在最近的食肆里,买了些干粮和水袋,另要了一个食桌,点了些清淡的米粥。 这一会,带着的几个孩子,才算是彻底放开来吃,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满嘴都是。 徐牧难得露出笑容。 “东家,人带来了。”周遵喘了口气,领着三四个健壮的大汉走入。 “可有武行公证。” 为首的大汉,急忙拿出公证,让徐牧瞧了个仔细。 “马蹄湖?可是渭城那边的?” “自然是的,这一轮,送家里几个娃儿回庄。” “小东家给多少银子?” “先给五两,回了庄子,多给三十两。” “接了。”几个武行满意地笑起来。 徐牧并未立即掏钱袋,相反,语气一下子变得沉沉。 “你应当也看出来了,我等带刀带弓,并非是普通人,若是列位动了歪念,我这几个甥儿回不到庄子,天涯海角,你等也莫活了。” 司虎在旁,适时抬了手,拾起一块压桌脚的石块,仅放在手掌里捏了几下,瞬间化成了齑粉。 几个武行吸了口凉气,高报酬以及这副手段,这样的人,自然惹不得。 “小东家放心,定然不会有差错。” “那再好不过,带着这份书信,交给马蹄湖庄子的夫人,便能领齐酬金。” 这歪歪扭扭的字迹,估摸着整个大纪,也只有他这位穿越人士,会写的这么丑了。 徐牧分出一袋干粮,递给一位大些的孩子。 那孩子刚接过,便立即跪在了地上,冲着徐牧“砰砰”磕头,后边的几个孩子,亦是如此。 “且去吧。” 几个武行把孩子扶起,对着徐牧一个长揖,才沉沉踏了脚步,往食肆外面走去。 “牧哥儿,我等如何?” “继续赶路。” 镇子里太多营兵,若是他们二十余人都入城,指不定要被严查,索性先离开再说。 出了镇子,寻回陈盛等人,二十余骑人马,才重新踏上征途。 …… 三天之后,好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老关附近。 如常四郎所言,这处原本荒废的老关,已经在重新修葺,至少有数千的民夫,不断吊着绳子,攀着高耸的老关城墙,战战兢兢地补着墙泥。 “东家,那几个是死了?” 循着陈盛的声音,徐牧抬头看去,发现偌大的关墙之上,至少七八个的民夫,被绳子吊在半空,四肢虚张,每每被风吹动,便会随风微微晃摇。 这模样,不知死了多久了。 “寻梅子林。”徐牧转了头,如这样的惨状,这一路过来,数不胜数。 他有时候会生气,为何穿越而来,并非是大纪皇帝,或者某个权臣,这样的话,尚且有机会清洗一番社稷,救国救民。 但他只是个棍夫,即便一路小心翼翼,到了现在,也不过一位名不经传的小东家。 二十余骑人马,重新踏起烟尘,远离了官军巡哨的范围,往官道右侧的野地奔去。 估摸着是临近老关的缘故,附近的棘草林木,尚有一份生机在。但同样有零散几拨的难民,偶尔在林间冒头,扒着树皮和草根。 “怎的还不赈灾!”类似的话,陈盛一路上不知提了几次。 徐牧也脸色发沉。 若是知道是哪些人藏了粮食,他真恨不得,带着司虎上门杀一波。 “东家,那是梅子林?” 徐牧抬头来看,发现离着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满目狼藉的小树林,光秃秃的,唯有一些林木最高处,一些枯皱了的生梅子,在风中微微吊着。 “哥几个,催马。” 踏踏踏,二十余骑人影,循着梅子林的方向,继续往前赶路。未到黄昏,在越过一大片的干地之后,在一汪即将干涸的潭子边,缓缓停了马。 隐约可见十余间茅草屋,若真是侠儿,天知道这帮人怎敢的,在老关的营兵眼底下,这般好胆。 徐牧下了马,走入漫过膝盖的枯草里,抬头目光四顾。 有风吹过,脚下的枯草随着风向晃摇,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名的野鸟越飞越高,转瞬间消失不见。 喀嚓,踏到一具白骨,徐牧微皱眉头,继续往前走。 “东家,这有些不对,该抬刀了。”陈盛凝着声音,带着二十个庄人,缓步跟在徐牧身后。 徐牧抬着手,示意别轻举妄动。 沙沙沙。 似是有数不清的人影,正踏着枯草而来。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徐牧冷着脸,沉声高呼。 呼。 不多时,数不清的白衣人影,从枯草里腾跃而出,在微微黄昏的天色中,一个个的,宛如天仙落凡一般。 为首的那位中年男子,五官俊朗,英姿焕焕,手持一把撑开的伞剑,从半空徐徐落下,落到徐牧面前。 “马蹄湖小东家?” “正是。”徐牧拱手长揖。 中年男子收了伞剑,沉沉看了徐牧几眼。 “可有公证。” 徐牧犹豫着,递出去自己的牙牌。又非官家,查什么公证。 在后头的陈盛等人,也脸色微顿,赶到徐牧身后。司虎抱着劈马刀,铁塔般的身子,遮去了半边残阳。 弓狗伏在枯草里,二指已经捻去箭壶。 “陈家桥拜见东家!”让徐牧始料不及,中年侠儿辨认了徐牧的牙牌后,蓦然间屈膝半跪,双手抱拳。 “我等拜见东家!” “拜见东家!” 偌大的枯草地,四周围之间,想起了声声洪亮之声。 徐牧怔在原地,许久才如梦方醒。常四郎这造反头子,是真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回漠南镇 拜完东家,一大帮的人马休整之时,陈家桥开始语气沉沉。 “东家,这一轮的时间刚好。” “内城一带,得到的消息,是从西北疆召回的十万纪卒,开始奔赴边关。” 徐牧微微皱眉。当初袁陶便说过,当十万援军开始奔赴边关,便是他出奇兵的时候。 他原来还以为是唬人。毕竟按着常四郎的说法,如今的大纪,等同于割据局面了。 “西北疆?” “都是些老兵户,前几年便说散户回乡了,但磨了许久,这些老兵户磨白了头,还是走不得,住在军寨里混吃等死。” 徐牧有些糊涂,“陈先生,为何这内城,偏又不见兵户制。” “不一样,西北疆那边是老问题了,百年前闹过几波叛乱,朝堂这些狗货才想了法子,把流民牢犯迁过去,作为辅军。二三辈过后,却不知养出了十万兵户。” 陈家桥语气愤然,“这些个兵户,能打什么硬仗,这大纪朝堂,算彻底烂完了。我先前还是个大吏时,便去过一趟西北疆,那军寨里的营生,真叫一个惨呐。” “陈先生以前还是大吏?” 陈家桥面无表情,“兴武二年的甲科,发去做了个大吏,没干两年,就练武杀人了。” 甲科,至少是百人之内的排名,放眼整个大纪,已经很不得了。再想到常四郎那个妖孽,居然还考了个状元,这都叫什么事情! “不管怎样,这一轮即便是老兵户,但好歹有十万的人数。若是按着我的意思,定然不想帮这烂疮朝廷的。” 陈家桥顿了顿,重新抬起了头,目光里涌出坚毅。 “但少爷说,我等并非是救国,而是在救民。杀一百个贪官,也不如救这一轮的边关烽火。” 不得不说,常四郎确实看得透彻。 “你家少爷,确是个妙人,怪不得你们如此卖命。” “东家,不对的。我等这八十人,往后只归东家调度。除非是说,我等能从边关活着回来。” 话题有点沉重,徐牧突然不想谈下去了。 “陈先生,你们可有马?” “有的,约有五十匹,都藏在林子里。” “还好。” 徐牧松了口气,若是这八十个侠儿无马,去到边关那边,不知要磨蹭多久。 这一路过去,碰到镇子马场的,只能再花些银子,多买一些了。 “东家,今夜且好好休息,我自会安排人手值夜。” 徐牧点头,这连日的奔波,身子也隐隐有点吃不消,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离着老关太近,无事的吧?” “无事,那些狗官兵都是瞎子,怕脏了鞋,不会走这么远的。” 这一句,让徐牧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索性什么也不想,寻了地方开始休息起来。 …… 清晨,清风掠过山岗,吹得荒芜的山头,有了“呜呜”之音。 徐牧睁开眼睛,面朝着当头的晨曦,舒服地吐出一口浊气。 枯草地上,陈家桥已经让人牵来了马匹,八十余个侠儿也弃了白袍,只穿一件贴身的劲衣,把武器藏在马腹边的褡裢里。 陈盛也让随行的庄人,迅速集结完毕。 拢共一百余的人马,在徐牧一声令下之后,朝着官道边的小路,怒吼着奔袭而去。 小半月的时间,一百多条好汉风餐露宿,终于赶到了漠南镇。 “东家,回、回来了!” 陈盛激动地跳下马,抚着脚下的沙地,泪流不止。连田松也忍不住,屈膝跪倒在地,远眺着望州的方向。 余后的,亦有不少边关的庄人,也纷纷走出来,久久沉默。 漠南镇,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入了漠南镇,便相当于到了边关,反之,出了漠南镇,则相当于离开边关。 徐牧眼色微凛,抬起头,远远的似乎还能看见,那一团团笼罩在河州方向的烽火黑云。 “陈先生,可曾听过驼头山?” “驼头山?”陈家桥认真想了想,“东家,我并未听过。” “先入镇吧。” 这一趟来边关,按着徐牧的意思,是不想让官家知道,至少,在那十万老兵户没到之前,他不想有任何惊动。 其中有一个很大的理由,河州的守城大将,是赵青云。 在漠南镇,徐牧没有太多顾忌,由着上百余的人马,稳稳跟在身后。并不同内城,边关民风彪悍,甚至有大些的武行,会拢到二三百的人数。 “东家,这镇子不同先前了。”陈盛叹着气。 当初离开漠南镇之时,他们一行人还特地停留了些时间,虽然比不得内城那边,但也算人来人往,应有尽有。 但眼前的景象,哪里还有什么生气,尽是一片死气沉沉。行人零散,已经没有铺子开门了,七八个难民挤在一间肉铺前,疯狂扒拉着木窗子。 病了的人,浑身发抖地缩在巷子里,不时发出撕裂胸膛的咳声。 瘦弱不堪的落单野狗,来不及跳上墙头,便被三四条大汉逮住,一下子打断了脖子,鼓着大大的狗眼死去。 有白净些的瘦弱孩童,要多走几步,便被娘亲吓得一把抱住,抱入房子里,然后迅速把门闭上。 “牧哥儿,这些人为何不走?为何不逃去内城?”司虎鼓圆了眼睛。 “虎哥儿,这如何走,二千里的边关路。”徐牧没答话,陈家桥已经吁出一口浊气。 徐牧微微沉默,他们这一路过来,路遇的尸体,何止上千具,死了的人客死异乡。 没死的人,即便千辛万苦到了内城,也免不了要被驱赶和流放。 皇朝崩坏的社稷,便如同一处巨大的牢笼,将天下所有疾苦都笼罩其中,死了的人,没死的人,一个也逃不脱。 “听说,河州北城门曾有数十万的难民。”陈家桥声音冷冽,“都被那位破狄将军带兵剿杀了许多,人头堆入箩筐,冒了军功,录入兵部,赏了银子。” “那位破狄将军叫?”陈家桥回头,试问着旁边的人。 “赵青云。”徐牧面色骤冷。 “徐坊主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此生之所愿,唯报国安民尔!” 小校尉的话犹在耳边,但拿在手里的屠刀,屠刀上的血,已经要血流成河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百骑入边关 偌大的漠南镇,映入眼帘子的,尽是一副副的疾苦之相。 徐牧沉下心头,这一次来边关,他还有一件私事。当初离开边关的时候,喜娘那帮老庄人,因为军功的犒赏,分到了一处荒村里。 “西面那个小荒村?早烂了的,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些做了边关小花娘,半个馒头一轮。” 一群晒着太阳的老难民,发出嘶哑的笑声。 “往哪儿去了?” 几个老难民没有答话,抬起了头,看着徐牧挎着的包袱。 徐牧沉默地送了几两碎银出去,待那帮子老难民哄抢一番之后,才继续开口。 “听说、听说了的,修墙的民夫不够,那位赵将军便派人去附近的村子拿人,拿了许多回去。” 徐牧脸色越发地沉,“有无一帮背着大弓的村人。” “怎知!” “驼头山可听过?” “驼头山……往北面去,要过一百多里的荒漠才到。” 从漠南镇去河州,中途有二百里的荒漠,黄沙漫天,且有沙狼成群扎堆,捕食落单的路人。 听完,徐牧刚要离开。却不料,猛然间听到前方不远,一阵阵叱喝的叫骂声。 原本还在咬银子的几个老难民,一下子惊得脸色惨白,什么都顾不得,便要往巷子深处钻去。 “小东家,拣货的人来了!速速走啊!” 没等徐牧回神,偌大的一个漠南镇,随着一阵仓皇失措之后,一下子又变得死寂起来。 “该多凶的老匪,才会让人如此惊怕。”陈家桥皱住眉头。 “东家,是官军来了!”这时,在外巡哨的周遵,面色凝重地走回。 “是官军,更该死!”陈家桥摘下伞剑,眼色里满是杀意。 “先前那老民说,官军会出河州拿民夫,哪里有这么简单,依着这帮子狗官的脾气,定然趁着时候,烧杀抢掠一番。” “周遵,几人。” “东家,约有百人,已经近了!” “遮麻面!” “呼!” 徐牧身后,百多人的队伍,瞬间拿出麻面,冷冷遮在脸上。 “抬刀!等我命令。” 锵锵锵。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空荡的漠南镇,萧杀地响彻起来。 镇子口的沙尘,一下子弥漫起来,迷住人眼。 先是烈马停蹄的吁声,随后,又传来袍甲厮磨的铮鸣。等徐牧抬起头,镇子里的大路上,已经有一大队的官军,持着武器越来越近。 两帮子的人马,终归堵到了一起,为首的那位官军都尉,远没有想到,这来来往往的漠南镇里,居然出现了上百余遮麻面的汉子。 看着不像普通人。 “哪、哪来的远客!”都尉凝着脸色,又不想在失了威,将手里的长刀,晃得嗡嗡作响。 徐牧并无答话,抬起的目光,看得清这帮官军的身后,正押着三四架的马车,马车上,尽是搜刮来的东西,有一袋袋的杂粮,卷皱的绸缎,绑着四蹄的牛犊……杂七杂八,堆了满满几车。 “让!”见着徐牧等人无动于衷,都尉涨红了脸。 徐牧目光发冷,在他的旁边,陈家桥手臂青筋暴起,若非是徐牧没有下令,估计就直接开杀了。 “我等是官军!”都尉抬着刀,终于有了恼怒。当然,摸不清对面的路子,他一时也不好下手。 “举刀!”徐牧冷喝。 这一波不能退,退了,二十余个庄人还好说,但那些跟着来的侠儿,必然会心生不满。 在后头,上百人的队伍,冷冷举起手里的刀剑。 “让!”徐牧冷喝。 都尉退却几步,面色阴冷。 “远客,敢否摘下麻面?” 徐牧冷冷一笑,这等时候,傻子才会摘麻面。 “吾乃河州孝丰营,都尉张禄!远客,你惹祸上身——” “让!”徐牧横着剑,整个人一时萧杀无比。 边关不同内城,秩序早已经崩坏,这帮子的孝丰营官军,居然还是河州的守军,都敢出城掳掠了。 都尉梗着脖子,还想再撑一会。 “我等乃是官军!” 嗡! 徐牧身边,陈家桥直接出剑,冷风掠过,都尉身边的一个近卫,瞬间被斩断了半截手臂,半跪在地上嚎啕痛哭。 “尔敢……”后半句话,都尉生生咽了下去。 不用他开口,百余人的官军,颤颤巍巍地让开一条通道,握着刀剑的手,不断打抖。 徐牧沉默了下,率先上了马。不多时,百骑的人影,迅速穿过官兵的围堵,萧杀地奔袭出了镇子。 …… 漠南镇外,一望无垠的荒漠,漫天弥漫的黄沙。 约出了二三十里,徐牧才停了马。 “东家,我刚才急了。”陈家桥声音微微沉重。 “并无错,砍得好。”徐牧摇头。他能理解陈家桥,就好似当初能理解马六一般,跪在菜市口,即便不成人形了,下辈子还要扫天下。 “你家少爷与我说过,比起内忧,外患实则更加可怕。异族北狄便是一头饿狼,若是入主中原,将是一场生灵涂炭。” “虽然有些矫情,但这句是实话。我等并非在救大纪,而是在救民。” 徐牧身后,上百骑的人影,皆是昂起了头。 “河州城烽火连天,北狄人尚在叩关。河州一破,则狄人涌入大纪腹地。” 还有更大的可能,徐牧并没有说,若真是狄人涌入大纪腹地,大势之下,那些拥兵自重的定边大将,很大的可能,会直接裂土封王。 勤王? 谁会有信心,去扶起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王朝。 “百骑入边关,生有所去,死有所归,我等不枉一场英雄!” 勒起缰绳,昏黄的天色下,徐牧冷冷抬着头,仿若看见了,河州城头的萧杀之像。 箭雨,崩石,高耸的井栏,呼啸的冲城车,北狄人善用的迂回奔射,修城民夫的哀鸿,以及守城纪卒的仓皇。 “愿将腰下三尺剑,烽火萧萧斩北狄!” 锵锵锵! 上百把的刀剑,同时高高举起,辉映在苍茫的天色之中。 “往北,去驼头山!” …… 河州城头,扎满断箭的伏尸,堆了一摞又一摞。 数不清的民夫抱着头,仓皇地躲在墙垛之下。只等这一轮的箭雨过去,再出来修葺城关。 “推滚木!”赵青云把嗓子都喊哑了,虎铠上满是斑驳的血迹。 很多时候,他都想弃城而逃。但若是逃了,等待他的,不仅是削官,还有失城的死罪。 好不容易擢升的封号将军,他如何能甘心。 “都推下去!” 成扎的滚木,在数百个纪卒的动作下,终于往城墙下轰隆隆碾压,不多时,便碾烂了二辆冲城车,惊得推车的上百个狄人,仓皇后退。 一簇马箭射来,赵青云恼怒地抓起一个民夫,挡在自己身前。 民夫被射烂了半边脑袋,吊头而亡。 “老子是破狄将军!” 箭雨当空,赵青云仰头怒吼。 …… “天上清光留此夕,人间和气阁春阴。” 即便是黄昏了,长阳湖岛的水榭书院,依然是一片祥和。有不少书生学子,在吟诗为乐。 这等颂盛世的诗文,自然引来了阵阵欢呼和喝彩。 袁陶坐在垂柳下,听着听着,在剧烈咳了几声之后,突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龙营 荒漠百里。 百骑的人马,不时践踏起阵阵的尘沙。待停了马,每个人身上,铺满了一层细细粒粒的黄沙,当真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了。 “东家,那应当是驼头山了。” 徐牧点点头,面前不远的一处孤零零的山包子,形如兽颅,兔唇长颈,应当便是驼头了。 整座山并未见得多巍峨,偏偏寂寥不堪的味道,给边关多添了几分萧杀。 “山势延伸,四周尽是岩堆。这等的光景,当真适合藏匿。” 徐牧奇怪的是,明明是三千老悍卒,为何这等时候,还选择匿身不出,看着边关烽火无动于衷。 又或许,是袁陶给了蛰伏的死令? 带着沉沉的疑惑,并无逗留多久,百骑的人马,循着驼头山的方向,继续一路奔袭。 路遇一群沙狼捕杀难民,一拨飞矢过去,沙狼狂遁逃散。十几个得救的难民,频频给徐牧等人磕头。 “东家,近了。” 先去打探的周遵,拍马而回,依然改不了说话喘气的毛病。 “前方似是有埋伏。” 徐牧皱了皱眉,将手摸入袖子里,取出袁陶给的暗牌。随即,单人一骑,往前飞驰而去。 惊得后面的司虎等人,怪叫几声之后,纷纷迎头赶上。 噔噔噔。 三四声的空弦,乍然而起。十余条人影,冷冷在岩石堆里探出了头。 “莫往前,老子们晒刀了!” “晒了刀,莫不是真准备做老匪了?”徐牧冷静地勒住缰绳,将马停住。 按着袁陶所言,这帮人尽是大纪的老悍卒,为人做事,自然有一番风骨在。便如徐牧相信,在没查探清楚之前,这帮人不会下死手。 暗色之中,十余条人影一阵惊动,许久,才再度开了口。 “敢问一句,是哪家的大王!” “袁家的,寻一位叫封秋的。” 仅仅一句,让这些埋伏的大汉,猛然间住了口,举着火把迅速走近。 “可有牌子?” “自然有。” 徐牧喘了口气,将手里的暗牌,递去给为首的大汉。 不多时,十余条大汉,都脸色一下子涨红,隐隐有虎目迸泪的情绪,但终归是忍住了。 “列位请入!山岩嶙峋,可骑不得马。”为首大汉,重新把暗牌交回给徐牧,做了“请”字的手势。 “下马。”徐牧低喝了句,百骑的人影,缓缓跃下了马,牵在手里,迎着当头的夜色,穿过山脚高耸的岩石堆,往深处沉沉走去。 以徐牧的目光来看,这驼头山下的地段,确是一处天然的屏障,至少排除了骑兵冲杀的可能性,即便有探子迂回,在山下居高临下,也很容易看得清楚。 “这位……东家,国姓侯还说了什么?”带路的大汉转过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说你们尽是吊卵的好汉,这一轮,让你们跟着我。” 大汉微微激动起来,显然没有忤逆徐牧的意思,只顾得前半句的夸奖了。 “小东家不知道,当年国姓侯离开边关,我等三千人,真恨不得随他同去。”大汉揉着眼睛,声音里满是酸楚。 类似的往事,徐牧已经从袁陶嘴里听过,大致是幼帝登基朝堂内斗,怕他这位螟蛉子改朝换代,所以早早去了兵权。 这三千人的老卒,也同样被去了官家的身份,只如丧家之犬,无根无萍,蛰伏在边关的烽火之中。 徐牧知道,更大的可能,是袁陶在保护这帮子的悍卒。 “我还记得清,那日边关下了雨,七百里外的雍关还未被打破,国姓侯单人一骑,从边关回内城述职,沿途都是百姓,冒着雨跪在地上恭送。”大汉抹着眼泪珠子。 徐牧面色沉默。 要扶江山的忠臣袁陶,受到的掣肘太多了。 一行人越走越入,仅有的几条火把,明显有些不够用,微弱的光亮,映在嶙峋的怪石上,隐约让人生出心悸的感觉。 “点火盆!” 领路的大汉,对着夜色一声高喊。 瞬间,至少十余盏的火盆,一下打着,四周围的世界,才算慢慢亮堂起来。 徐牧先前便有些好奇,这三千老悍卒蛰伏边关,又无产业军饷,如何存活。 现在他明白了,这一路过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晾着的沙狼肉,以及一张张完整的兽皮子。 领路大汉似乎猜到徐牧的疑惑,“先前封将军便让我等猎狼,去卖皮子,有时候还接些武行的营生。” “为何……不回内城。” “小东家,我三千人都讲过了,即便死,也要死在边关,替侯爷看着河山。先前就想去杀狄狗了,只可惜,封将军说没到时候,不让我等出山。” 徐牧心头微涩,在望州有三千筒字营殉国,在这里,又有三千老悍卒,蛰伏待命。 虽说皇朝腐烂不堪,终归还是有吊着卵的好汉。 只可惜当初急急离开边关,未能相识一番。 “可有营号?” “青龙营。” 徐牧并未听过,反而是后面的陈家桥,脸色露出难掩的神采奕奕。 “东家,青龙营在几年前,可是破狄的第一营。听说有二万人——” “都殉了国,只剩三千人了。”领路大汉听到,有些落寞地转了身,指着两侧密密麻麻的岩石堆。 微微矗立的形状,如连绵的小坟山。 徐牧顺着火光细看过去,发现大多是衣冠冢,杵着木质的长枪,挑着褴褛的袍甲,在风中轻荡。 “有的尸体被马箭射烂,有的被崩石打烂,有的被狄人捉去喂了狼,有的被烧成了炭粒。” “侯爷告诉我等,大纪风雨飘摇,我等身为士卒,若守不住江山社稷,有何颜面回内城,见父老和妻儿。” “若有一日,待天下太平,边关安和,我等也会去长阳的大酒楼,喝几杯烈酒,吃几尾纪江里的桃花鱼。” 徐牧顿住脚步。 在他的后头,百余的人影也跟着顿住脚步。 徐牧伏地相跪,百余的人影,也跟着伏地相跪。 “拜送!”徐牧咬着牙,朝着那些在风中晃荡的褴褛袍甲,作揖长拜。 “拜送——”百余的人影,跟着颤声高呼。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敬拜青龙营三千虎士 冷风之中,徐牧沉沉起了身子。心底里,依然是一股五味杂陈。 褴褛不堪的袍甲,依然随风摇晃。天知道在他乡的户院里,有多少村妇和孩童,在倚门远眺。 “小东家,请往这边。”领路大汉的声音,分明也有了几分哽咽。 “有劳。” 迈起脚步,走过岩石堆成的坟山,约在二炷香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总算上了山,继而走到一处稍平坦的地势之前。 拢共有上百间的茅草屋,皆是叠楼的模样。在平地边侧,有一大洼的水潭子,水色有些污浊。 潭子边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菜,绕了一大圈,颇有几分整齐,应当不是天然生长。 搭建的老马廊,只见十几匹鬃毛稀落的老马,微微不安地刨着蹄子。 在平地的最中间,一面绣着腾云青龙的老营旗,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三千人的老卒营,只为了一个信念,便在这般萧冷的边关,蛰伏着活了下去。 “小东家,封将军来了。” 徐牧抬起头,不多时,便看见一位健硕的男子迎面走来,步子很大,颧骨很高,额堂上的皱纹很深,连着腰间系着的朴刀,也很旧了。 “内城徐牧,拜见将军。”徐牧静默了下,稳稳拱手。 人影走近,顺着徐牧的声音,也做了抱拳的动作。 “我已经不是个将军,小东家唤我名字即可。”封秋吐出嘶哑的声音,脸上露出笑容。 “先前有人来报,说侯爷终于派人来了,我三千人的青龙营,皆是翘首以盼。” “来,小东家请入屋。列位好汉,也自可入屋休息,稍后会有人送吃食过来。” 徐牧松了口气,他先前还怕这封秋是个老兵痞,说不通道理的那种。现在来看,确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只带了陈家桥和司虎,三人跟在封秋后面,走入了最正中的一方草屋。 刚坐下,封秋便已经开口,声音有些微微着急。 “小东家,能否看一眼暗牌。” “自然的。”徐牧平静地将暗牌递去。 不多久,捧着暗牌的封秋,渐渐的,眼睛里有了微微地湿润。 说实话,徐牧能理解这种感受。就好比一个被罢免的老官,突然又受到了重用,激动之情何以言表。 “小东家,侯爷最近如何?”将暗牌递回,封秋喘出一口大气。 “最近染了风寒,咳得有些重。” “并非是风寒……侯爷两年前,在边关受过箭伤,差一些射烂了胸膛。若是早些医治,便无这等的遗症了,但侯爷撑着身子,带着我们骑马奔波了三日,拔了狄人在雍关前的四个营寨。” 徐牧露出苦涩,放在天下太平的年头,如袁陶这样的人,堪称为国之大贤了吧。 如这种颇有沉重的话题,徐牧有意避去,要不了多久,他要带着这三千人去和狄人厮杀,士气不能受染。 “对了封秋,边关的情况,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那位破狄将军还算是有些血性,并没有弃城逃走。不过现在的情况,依然很不好。” “狄人的兵力,已经增到了十三万。而河州的守军,加上临时征募的民夫,一起守城的,也不过四五万人。” “过个几日,西北疆的那十万老兵户,应当也能赶到河州。但即便如此,我估计河州也守不住。” 徐牧点头,封秋的分析并没有错。 北狄节节胜利,士气会越来越高涨,反观河州那边,未战先怯,过,若铁骨铮铮,且万死不辞,我等便是纪人的长城。” 徐牧沉默不答,那股悲壮的吃力感,一时间又填满了胸膛。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三千青龙营。在其中,有年长些的,已经生出了白发。 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英雄。缺的,是敢赴死,一往无前的英雄。 “敬拜青龙营三千虎士,请与我徐牧一道,杀一轮边关烽火,枭首破敌!”徐牧仰起头,冷声怒喝。 “同去!愿随赴死!” 激昂的声音,不多久,弥漫在苍莽的夜空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雨夜行军 在徐牧的面前,铺着一张有些潦草的地图。山是倒勾子,水是寥寥两撇。 封秋停了笔,语气有些惭愧。 “小东家,你暂且将就着看,边关一带的地势,大概就是如此了。” “有劳。” 徐牧凝着眼色,循着面前的潦草地图,开始认真琢磨。 “封秋,河州城前,已经堵了十三万的狄人大军?” “确是,听说这一次的北狄狗,似是下了决心,誓要吞我大纪。” “十三万大军……望州到河州,可有一百二十里地。” 徐牧陷入沉思,恍惚间想起四通路的小庄子,不知有没有被狄人烧了去。 “北狄的粮草辎重,是从望州输送吧。” “自然是的,附近一带,也只属望州是大城。狄狗善骑,再加上屠城的毛病,并无民夫输送粮草辎重,所以,一般是分批千人队,前去输送。” 徐牧沉下脸色思考,久久,忽而又抬起了头。 “封秋,截粮道如何?” …… 泊泊的雨水,落在边关的古墙上,冲刷去一阵阵斑驳的血污。箭雨和崩石交织,不时将落在河州的城墙上,让这座二百余年的古城,一时又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踏踏踏—— 河州城外。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行军长伍,穿碎了瓢泼的雨幕,脚步沉沉。在其中,不时有满头银发的老兵,走着走着便一头栽下,再也起不来。 “大纪山河不容有失!急行军!” 一个骑着老马的将军,连头盔也不披,同样是满头银发,发出的声音却撕裂了雨声,洪亮无比。 “廉将军,只差二里便到河州城!” 银发老将听着,一时变得神采奕奕。他回了头,有些沉默地望着后方的十万大军,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说是大军,实则不过是十万的老兵户。这几十年来,随着西北疆的战局平定,他们这批牢犯的后辈,估摸着是最后一批兵户了。 “抬起头!行军!朝堂有言,若是我等立下军功,便能迁去内城,恢复纪民的身份!” 廉永再度怒声。 急急的催促下,十万仓皇老卒,开始迈动脚步,踏过四溅的积水,往河州行去。 当头的上空,隐隐还有崩石的呼啸,掠过他们的眼帘。 …… 边关下了一场雨,远景雨色模糊,近景同样浑浊不堪。 徐牧拢了拢袍甲,稳稳立在驼头山的悬崖边上。在他的下方,并无郁葱的山色,唯有的,只有一坨坨古怪嶙峋的岩堆。 “东家,十万老兵户已经到了河州。”陈家桥走近,撑起了剑伞,替徐牧遮去洋洒的雨。 “上城了么。” “还未歇息,便被催促着去守城了。领军的是老将廉永,尚有武勇。” 徐牧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三千的青龙营,八十余位侠儿,还有追随来的二十个庄人,都已经披上了袍甲,持着武器,萧杀地站在他的前方。 “先整装,检查一轮干粮武器。” 呼! 雨水中,三千余人开始垂身,检查着身上所带。 “东家,都无问题!”封秋抹了一把脸,凝声开口。 “压竹笠,遮好麻面!” “雨天湿滑,但我等不得不去,若有坠山者,恭送赴死。” “封秋,你来领路!” 三千余的勇士,无一人露出惧色。 封秋回了刀,点头往前先行,沉沉的脚步,不时踏起溅飞的湿泥。 “行军!” “呼!” 驼头山上,如黑蛇蜿蜒的长伍,以封秋为蛇头,循着高耸的岩石堆,小心翼翼地往前。 不足两步的狭长山石路,崎岖且湿滑,而下发的位置,数不清的尖石堆,被雨水漂过之后,如倒勾的利刃。 正如徐牧所言,若有坠落下去的,只能恭送赴死了。 “相隔两步距离,莫要往下望。”封秋沉着声音,补上一句。 四周围的景致,仿若也一时变得死寂,唯有咚咚的雨声,添了几分恼人。 徐牧提着一口气,小心地跟在封秋后面,庆幸在上一世,他并非是恐高的人,孩童时最大的壮举,便是在游乐园里,瞒着父母做了两个小时的摩天轮,还写了十八道数学作业。 哐。 一声突兀的声音,突然炸在徐牧耳边。他惊得回头,恰好便看见,一个腿脚打滑的老卒,不慎滚了下去。 尖石成堆,戳烂了他半边身子。 他并未呼喊,仰天惨笑之后,用刀割了脖子,仰躺而死。 “恭……送。” “恭送。” “继续行军。”封秋揉了揉眼睛,继续沉着脚步往前。 仅不到半柱香。 又是一位庄人翻滚而下,木质的袍甲,瞬间被鲜血染红。 他撑着身子,朴刀杵在石碓上,抬头大口哈着气,一缕缕的鲜血,不时便咳了出来。 “东家,我后头……便赶上。” 徐牧胸膛发涩,他甚至还记得,坠山的这位庄人,先前还和他一起杀过老匪,悍勇不屈。 这般的高处,这般的伤势,生存渺茫。 未等多久,庄人保持着杵刀的动作,鼓着眼睛再也不动。 “继续行军。”徐牧咬着牙,脸色瞬间涨红。 …… 约莫一个多的时辰, 三千余人的长伍,在封秋的领路下,总算是走过来险路,来到一处荒芜的野地里。 “陈先生,清点一下人数。” 陈家桥沉默点头,不多时重新走回。 “东家,十、十一人坠山而亡。” 徐牧沉沉闭上眼睛,许久,才再度缓缓睁开。 “封秋,我等离着官道,还有多远。” “约有二三十里。” 狄人攻占望州,叩城河州,输送粮草辎重,沿用了官道来行军。 “牧哥儿,要入夜了。”司虎抱着劈马刀,几步走近。 入夜,而且还下着雨。 依着徐牧的猜测,狄人即便输送物资,也不会选这种时候。 “河州还在打,那位赵青云,听说是筒字营的人,当真有几分悍勇。”封秋喘了口气,面朝着河州城的方向。 徐牧也回了头,看着雨色之中,那一缕缕浑浊不堪的烟气,未飘到半空,便很快被雨水打消。 “周遵周洛,带些人去附近探查。” 周遵周洛抱了拳,各自选了几个庄人,趁着夜色分了方向,小心往前方摸去。 “小东家,那我等现在如何?” “等探查无误,先行去官道埋伏。”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夜袭 约在半个时辰后。周遵率先而回,脸色上满是凝重。 “东家,官道附近,有狄人骑马夜巡。” “几人?” “三百多骑。” 狄人会夜巡,徐牧并无意外。随着增兵,望州到河州的这段“敌占区”,恐怕只会越来越多狄人。 巡逻队,便相当于狄人的眼睛。 “东家,河州恐要夜战。”周洛也带人而回,声音凝重。 “北狄狗是疯了。” 夜战是最为惨烈的,但这段时间,狄人为了快速攻下河州,不仅频频增兵,还主动挑起夜战。 徐牧抬起头,望了眼头,但收拢到的辎重物资,定然会一批批的,顺着这条官道往前运送。 不管如何,在没被狄人发现之前,最好的结果,是多截杀几拨。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伏杀辎重队 直到第二日的晌午,边关的雨水,终于渐弱起来。 将一个干巴的糊糊团塞入嘴里,就着水,徐牧几口咀嚼,艰难地咽了下去。 三四骑快马从前方驰骋而回。探路的周遵,面色一下子凝重。 “东家,来了!狄人的辎重队来了!” “几人?” “不止千骑,约有近两千!” “还有多远?” “不足三十里。” 徐牧抹了一把脸庞,心底盘算着主意。二千骑的狄人辎重队,对于他们而言,是很吃力的数字。 “陷马坑如何!” “东家,除非他们不走官道,否则定然会被陷马!”陈盛凝着声音。 “能陷几骑?” “官道两边若再挖,会彻底塌陷。如今,只能陷四五百骑!” “木蒺藜呢!” “东家,木蒺藜和地矛都埋好了!” “捅马枪何在!”陈盛扭过头,虽然先前问了一次,但心底的沉重,让他不得不再度重复。 “绑了二百柄!” 从驼头山翻山而下,没法带着长木枪,只能就地取材,拾了些长树棍,将刀器绑在棍头,作捅马之用。 徐牧沉沉吸了一口气,扫了几眼后头,扮成狄狗的二百余人。 “上马。” “呼。” “都莫说话,遇着狄人,听我的口令!” “我等晓得!” “封秋,陷马坑一塌,立即动手!” 留下一句,徐牧冷着脸,带着二百骑的人影,迎着飘飘洒洒的小雨,往前急奔。 …… 踏踏踏。 一骑披甲的高头大马,平稳地踏着官道。马背上,是一位面如鹰狼的狄人都侯,眼露凶光,偶尔会抬头,注目着前方泥泞的官道。 马腹的褡裢下,悬着一柄特质的长弯刀。在雨水的冲刷之后,不时耀出刺目的光泽。 “神鹰。” 有随行的亲卫听令,立即朝天吹了一记嘹亮响哨。不多时,一头硕大的灰褐苍鹰,撕裂了渐弱的雨幕,急急掠飞而来,停靠在都侯的肩膀之上。 都侯狞嘴一笑,从血迹斑驳的褡裢里,摸了两枚黏着血丝的眼珠子,递到苍鹰面前。 苍鹰几下啄入肚子,随即扑着翅膀,再度撕裂雨幕,往前掠飞而去。 “都侯这是为何?” “清河部落一夜未归。”面如鹰狼的都侯,声音沉沉。 “三百多人的部落,突然就没动静了。” “或是去劫掠了?” “这百多里的路段,纪人都杀光了,该抢的也抢完了。昨晚是雨夜,定然不会费这等功夫。” 都侯昂起头,有些恼怒的看着天空。 “血战两个月的边关,这一次河州的纪人,很麻烦。” “须小心。” 都侯收回头颅,往后转,看着后方二千人的长伍,运送着浩荡的辎重粮草,至少有百列的马车。 十几万的大军在连夜攻城,辎重越发吃紧,这好不容易收拢到的一批,还没在望州隔上两天,便又要送过去了。 “那几个大部落都是废物,这么久都攻不下河州,若是让我神鹰部落去,那些纪人听到我等的名声,早该吓死了吧。” 北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攻城的部落,在破城之后才能屠城劫掠,其余没参与的,不得乱动。 “真怀念啊,打望州的时候,我等便是攻城军,城门一破,便入城烧杀!那些嫩花花的纪人女子,都跑完了尚不够分,便只能四处杀人剐眼了。” 剐眼喂鹰,是神鹰部落最喜欢的事情。 “那三千的纪人筒字营,一个眼珠子都没留下,全吃入鹰肚子。” 随行的两千狄人,都呼啸地笑了起来。 “咦?都侯,神鹰回来了。” 都侯有些错愕地抬头,不明白部落里的神鹰,为何突然而返,这是要飞去河州通告的。 “莫不是神鹰发现了什么——” 噔。 一支小短箭,蓦然射上半空,穿烂了那头苍鹰的头颅。 “神鹰——” 两千余人的神鹰部落,尽皆惊声大喊。部落里的图腾兽被人射杀,是何等的耻辱。 “追过去!”都侯咬着牙。 骑马没能多跑几步,首当其冲的第一拨狄人,便突然变得人仰马翻。 数百骑的人影,随着塌陷的官道,纷纷坠了下去,凄厉的马嘶以及吃痛的人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都侯,是陷马坑!” “有埋伏!” “停马!”都侯抓起悬着的长弯刀,怒吼连连。 只可惜,他的声音刚落下,官道的两边,十余扇用弯刀搭成的地矛,被人远远一拖绳子,溅飞一坨坨的泥土,朝着中间狠狠拍下。 顷刻间,又有二三百骑的人马,被地矛当头拍死。 匿藏在官道不远的封秋,攥着手里的简易捅马刀,攥出了汗,待看见北狄人中了埋伏之后,立即打了一声呼啸。 微微的雨幕之下,先是接连几拨的箭雨透射,射得神鹰部落里的狄人,惨叫大呼。 “收弓,杀过去!” 封秋带着二百人的捅马队,跑得最快,绑着长刀的木棍,连连捅入边侧的狄马马腹。 几十匹吃痛的狄马受惊,顾不得被人吆喝,踢着马蹄,四下奔窜,不多时,让整个狄人阵营,变得更加大乱。 “再捅!” “分散阵列!”狄人都侯四顾而去,止不住地声声大喝。 “都侯,这些都是纪人!要围过来了!” “这哪儿来的纪人!” 狄人都侯面色大惊,这事情要是上报去左蠡王那里,该是何等的坏消息。 “不要乱,分开队形,取刀杀敌!” 但受惊吃痛的百多匹狄马,还在疯狂地逃窜,撞翻一个个的人影。当把这些惊马砍杀,再回过神,才发现埋伏的纪人,已经合围而来了。 想勒起缰绳奔马,才没多跑几步,又踩到了密密麻麻的木蒺藜。一来一去,又死了上百骑。 狄人都侯只觉得憋屈无比,若非是被伏杀,面前这不到三千的纪人,要不了几个回合,便能冲杀打烂。 “都侯,似有援军!” 都侯惊喜地回头一看,果然发现官道后方,有二三百骑的人影,持着弯刀,萧杀地奔袭而来。 “只需援军冲散纪人,我等便有机会反剿!” “配合援军!”都侯举起长弯刀,语气里满是愤怒,他巴不得, 把面前纪人的眼珠子,一个个地剐出来。 …… 奔袭在官道上,徐牧满脸冷色。前方的北狄人辎重队,还像傻子一样,毫不设防,等着他们冲杀过去。 “司虎,记得你讲的,那位举长刀的便是都侯!” “晓得!” 司虎怒吼一声,在奔袭的速度中,单手一拽,高高提起了缰绳,连着胯下的狄马,也被他顺势提起。 一人一马,在雨幕中腾跃而起。劈马刀横过刀刃,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着凛凛寒光。 “吾!乃大纪之虎!” 嗝—— 狄人都侯的整个身子,莫名一阵巨颤,鼓着眼睛,喉头里发出一声“嗝”音。 轰! 司虎跃马落地,砸翻了七八个狄人之后,那匹随行的狄马,再也承受不住力道,痛苦地拐了马腿,直至摇摇晃晃地摔在泥地里。 “嗝。” 狄人都侯还保持着举刀的动作,整具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一道血痕,往外疯狂迸溅着血珠。 人马共尸,嘭的一声翻倒,躺在了血泊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北狄腹地的危机 都侯一死,原本混乱的狄人阵营,一时变得更加不堪。 “抬刀!以围杀之阵,清剿敌军!”封秋换了长刀,一边踏着沉沉脚步,一边怒声狂喊。 跑不动马,许多狄人纷纷弃马而逃,被周遵带着人骑马迂回,不断追剿砍杀。 余下的数百人,在几个百夫长的命令下,做着最后的顽抗。 司虎抡着劈马刀,每一轮收刀,便带起一股迸溅的血珠。在旁的青龙营,也越战越勇,悍不畏死的,朝着那些收缩的狄人劈去。 陈家桥带着几十个侠儿,仗着轻功,跃上了辎重车,长剑一去,连连刺翻数个狄人。 “迂回!”周遵带着二百骑人,绕着面前的战场,不断奔袭迂回,但凡发现要逃出去,迅速冲上格杀。 一滩滩的血迹,顺着蜿蜒的雨水,缓缓融汇成血色的小溪,聚到陷马坑里,浸红了里头的人尸马尸。 徐牧冷着脸,稳稳站在官道之外,看了许久,才侧过了头,面向河州城的方向。 依稀还能看得见,有一道道的黑烟荡上天空,与黑压压的云层沆瀣一气,让整个天际,仿若一下子变得更加乌黑。 “东家,清场了!”封秋满身是血,双臂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刀伤。 徐牧回了神,点头往前行去。 除了百余骑的狄人遁逃,余下的,都伏尸在官道附近。还喘着气的,被陈盛带着人,尽数补刀。 “死了一百三十余兄弟,伤者也有二百之数。”封秋声音委顿。 徐牧沉默地抬手,拍了拍封秋的肩膀。 自古今来,只有话本里的故事,才说什么“大军完胜,无一伤亡”。打仗,便要死人。 “田兄,带人去清算一下马匹。” 田松站在雨幕中,连刀都砍卷了,听见徐牧的话,沉沉地点了头。 “东家,若不然,我等再截杀一轮?” “不行。”徐牧认真摇头,“我等在官道截杀,已经是暴露了。取了马匹,立即远遁。” 徐牧何尝不想,但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很大的一个可能,会迎来北狄大军的剿杀。 “东家,这是个甚!” 由于是运送辎重的长伍,被截杀之后,留下了约有百辆的马车。大多是粮草,以及一些箭壶和备用的武器袍甲。崩石也有,至少七八辆,特地用了两匹马来驮车。 而陈盛此刻,正站在最正中的一辆马车边。 没等徐牧走近,便有一股浓浓的焦油气,扑鼻而来。待举目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坨坨的黑色大石,下面还垫着层层的枯草。 “东家,是火石。”在边关打了多年仗,封秋一目了然。 “怎说。” “便是着火的崩石,抹了火油填了易燃之物,放在投石车上一打,落入城头上,会滚起大火的。” “但这火石很危险,一着不慎,连投石车都炸了。” 徐牧伸出手,在这些火石上抠了一下,放到鼻头再闻,果然,分明还有火药的气味。 在大纪之中,对于这类崩爆性的东西,比起铁制武器来说,管制会更严。 迎春放个小鞭炮,都要捂在被窝里。 “东家,我等没有投石车,这火石并无大用。” “先带走。”徐牧沉了口气。投石车的原理,实则很简单,以徐牧所掌握的知识,造出一架并不难。 “枭首取铜环,银子能摸则摸。另外,取些干净的马车,把受伤的兄弟一并带走。殉国的……好生埋葬。”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官道上的战场,总算是收拢完毕。 “每人取一匹马,换一套新袍甲,多备刀器箭壶!” 五十多辆的粮车,徐牧也只取了五辆。剩下的,连着其他的辎重,都堆到官道正中,泼了火油一把火烧了。 微微的雨幕之中,火油的借势下,大火即便不算多旺,但终归烧了起来,污浊的黑烟,扭曲成各种狰狞的模样,滚滚扑向天空。 “上马!”徐牧凝着眼色,催促了句。 仅余的二千七人,纷纷上了狄马和车。时间太短,还没能彻底驯服的狄马,有些想撩蹄子的,被刀鞘砸了几下,便惊得冲出雨幕,眨眼间去了极远。 …… 直至夜幕降临。原本小了些的雨水,一下子又重了起来。 无可奈何,徐牧只能寻了处老林,暂做休整。 “东家,刚去了才发现,有辆马车里,还有七八口马灯。”陈盛兴奋地走近,手里还提着一盏晃动的马灯。 徐牧脸色微惊,急忙伸着手,把马灯彻底捻熄。 不用猜都知道,官道的事情,定然会惹来北狄人的震怒,这等时候,有火光这类的显明之物,无异于找死。 “莫点马灯。”徐牧吐出一口气。携带的糊糊团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还好北狄人的粮车里,有许多掳掠来的杂粮根茎,就着水,生吃也无妨。 “陈盛,把封将军还有陈先生,都一起喊来。” 陈盛急忙回走,不多时,便把封秋还有陈家桥二人,都请到了面前。 “有劳问一句,二位现在有何想法。”徐牧凝声开口。 如今他们这不到三千的人马,按兵甲战力来算,不过七百骑的骑枪手,二千的步弓,在北狄人的腹地之中,生存何等艰难。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从岩石堆重新回到驼头山。但这等主意,哪怕徐牧说了,也没有人会赞同。 边关一轮生死,没人想夹着尾巴,像老狗一样逃回去。 “东家,若不然,我等便去河州,帮助那十万老兵户守城!”封秋认真提议。 但在徐牧看来,实则是个坏主意。去了河州,便会被卷入守城战之中,他们这不到三千的人马,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陈先生,你怎么看?” “小东家,依着我说,索性继续沿着官道来打,遇着了北狄人,大不了厮杀一番,杀一个够本,杀二个便赚。” 徐牧一时苦笑,陈家桥的侠儿本性,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二位,附近有不少荒镇,不如我等便寻一处偏僻的,先缓口气儿。” 接连的雨夜厮杀,不仅是伤员的原因,估计许多铁血大汉,也会承受不了。再者这边关雨水的天气,停歇渺渺无期。泡在雨水中,身子迟早要烂掉。 去了荒镇,好歹还算有个小城关遮头,真遇着了狄人的围剿大军,也能守御一阵。否则这荒山野外的,一旦被发现,后果会很惨。 “都听东家的!” 连番取胜,封秋和陈家桥二人,对于徐牧的态度,已然是越发的谦恭。 正如他们两个的主子,都说过相类似的话。 卧龙出潭,伏虎下山,终究要一鸣惊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河州无战 一夜过去,雨水落个不停,泡得人身子发烂。 徐牧并没有打算启程,白天行军,暴露的危险太大。只让周遵周洛,各带了些人,沿着附近去巡哨,及打探情报。 “东家,老吴挺不过了!” 徐牧胸膛一涩,循着封秋的声音,走到林子深处,稍稍干燥些的地方。 一个两鬓生了白发的老卒,斜躺在车驾上,面容里有抹不去的风尘,嗡动的嘴唇,已然是一片乌青。 他握着拳头,似是要撑着起身。 七尺多身形的封秋,伏在马车边上,痛苦地不知所言。 “将军,将军!杀狄,杀狄啊!” 这一句,宛如用尽了一生的气力,老卒鼓着双眼,仰视着黑压压的天空,再也不动。 “东家,他先前跟着侯爷打仗,便有老刀伤,这会儿又中了刀。” 徐牧揉着眼睛,沉默地转了身。 在他的面前,即使青天白日,依然是一片乌黑黑的世界。 丰秋的时节,没有秋收,没有五谷丰登,也没有喜悦的农人们,围着高高的谷仓跳舞。 什么都没有。 只有边关的萧杀,映衬着剐过的风雨,割得人脸庞发疼。 “东家,我等要杀狄狗!” 林子里,近三千的人影,霍霍地站起来,刀器厮磨的声音,刺痛人的耳膜。 “我自然会带你们去杀。”徐牧转了头,压下胸膛里的怒意,“但我等三千人,入了北狄腹地,并非是要莽杀。” “莫要忘,我等乃是一支奇军。” “且休息,今夜行军。” 作为三千人的指挥,徐牧要考虑的,不仅是枭首狄狗,还要存活下去,帮忙稳住河州城。毕竟,这已经是大纪的最后一个门户。 “东家。” 这时,周遵远远奔袭而回,脸面上难得有了喜色。 “东家,河州城传来消息,北狄人的攻势停了!” “北狄人暂缓攻城?” 徐牧凝着脸色,并无多大意外,他带人截杀粮道,最初的打算,便是让北狄人前线吃紧,不得不停止攻城。 五十车的粮草,还有数十车的武器袍甲,崩石箭壶。最重要的,还属那一车崩火石。 对于十几万的狄人大军而言,若放在前面两月,并不算太要紧。但随着收拢的辎重粮草越来越少,到现在来说,反而是有点致命。 徐牧眉头愈发皱起。 河州暂时安全,相对的,他们这留在狄人腹地的二千人,会越发危险。指不定那些狄人都侯,已经开始出军,作围剿之势了。 “往林子深处,再收缩二里。”徐牧沉着声音,“等到入夜,立即行军,去寻一处荒镇避身。” …… 河州城头上,赵青云看着如退潮般的狄人大军,难掩脸上的狂喜。 “恭喜破狄将军,又立不世之功!” 西府三营的裨将叫刘祝,打仗只敢躲在城关下,这会儿听说北狄人暂缓攻城,立即跑上了城头,冲着赵青云连连拱手。 “再打几场大胜,说不得,破狄将军要封侯的。” “破狄破狄,赵将军无愧此名呐。” 赵青云放声大笑,他誓死不退,并非是所谓的破虏杀狄,而是军功,攒了大好的军功,方有机会再进一步。 欢笑连连之下,没人记得那十万的老兵户。 廉永摘下头上的冲角盔,有些失落地走下城关,吃力地坐了下来。十万老兵户,入河州不到三天,便死伤近两万人,何等的悲壮。 “将军,孝丰营的人,今日又克扣了军粮。”有老亲卫走来,声音叹息。 廉永沉默良久,才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去。随后,他喘出一口气,才撑着身子起了身,落寞地往自己营帐走去。 如他们,是官犯后代,若放在几十年前,还会被人骂一声“狗夫”。当然,这一轮的驰援,若是成功打退北狄,便能恢复纪民的身份。 “抢修城关!” 一个个的孝丰营都尉,难得来了脾气,抽出手里的长鞭,鞭笞着战战兢兢,且浑身染血的数千民夫,在微微的雨色之中,迅速抢修城墙。 直到天色将暮,才发了今日之内,唯一的一顿伙食。 十几口的木桶,发出馊食一般的呛鼻气味,在一队纪卒的推车下,嬉笑着停在了城关下的空地上。 “夜食!手慢无了!” 呼呼。 数不清的民夫和百姓,霎时间红了眼,各自持了柴棍和尖石,怒吼着往木桶扑去。 有被践踏而死的人,鼓着眼珠子不肯闭上,睁望着木桶的方向。 “此乃猪食!” 数不清的纪卒,放声大笑起来,只当面前的血腥哄抢,犹如一场猴戏般。 一个背着长弓的女子,披头散发,手里的柴棍不断挥舞,方才冲出一条血路,把粗碗朝着木桶里舀去。 舀了一大碗的黑汤馊食。 有近前的男人想抢,被她抬起柴棍,冷冷打断了手臂。 “给我!”又有人扑来。 她面无表情,再度抡起柴棍,打破了来人的脑袋,这才端稳了粗碗,沉默地走去城关远处的草棚。 “喜娘回了。” “娘亲,弟弟饿昏了。” 草棚里,躺着十余个人,有男有女,每个人的身上,都紧紧挎着长弓。 喜娘蹲下腰,先喂了躺着的瘦弱男孩,随后才挨个取来了粗碗,分着倒了下去。 “喜娘,若非是我等伤病——” “童伯,莫说话,我再去抢一碗。” 那位叫童伯的中年男子,撑着起了身,声音如破鼓般嘶哑。 “若不然……咳咳,我等入内城去寻东家,东家定然会收留我等。” 喜娘顿住脚步,眼圈莫名发红。 她何尝不想,但二千里的边关路,无马无车,连干粮都没有,他们如何去。 “东家说,让我等莫忘了,曾经是徐家庄的人,我等何曾敢忘。” 先前有几十个民夫,要来抢他们的东西,硬生生的,只凭着十余个人,便打退了。 在其中,很多人受了伤。 喜娘抹了抹眼睛,又抓起了放着的柴棍,端着手里的粗碗,往木桶急急跑去。 百姓还在抢,那些纪卒还在笑。 喜娘握着柴棍,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才抬起手里的柴棍,哆嗦着往前砸去。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去荒镇 夜幕很沉,沉沉地压下,压得人喘不过气。周围的世界,已经是一片辨不出五官的昏暗。 “陈盛,什么时辰。” “东家,约是丑时。” 丑时,凌晨两点左右。 徐牧凝着脸色,不见五指的林子深处,只能借着惨色的月光,辨认出人头攒动。 “马蹄裹上袍布!上马” “呼!” 近三千的好汉,在动作一番之后,纷纷骑上狄马,亦有许多入了马车。周遵周洛两个,各自带了十骑,先行一步去探风。 “启程。” 徐牧勒起缰绳,目光注目前方。庆幸他当初在附近一带讨过生活,即便处处狼藉,依然能大致辨认出方向。 “小东家,去哪儿的荒镇?” “往东面走。” 北面是望州,南面是河州,这两边的地方,自然都去不得。 绕开官道,徐牧缰绳打得飞快。 在他们的面前,偶尔能看得见,有零零散散的马灯,在黑夜中灯光摇晃。 这般的景象,徐牧只能让人停下,等那些马灯晃远了再走。 “东家,有多远。” “近五六十里。”徐牧凝声回答。 得亏于他在四通路的时候,认真探听周围的地形。否则,带着这近三千人,在这等的围剿光景下,只能做无头苍蝇了。 “启程。” 马灯彻底远去,周遵也拍马而回,确认了前路并无问题。 近三千人借着黑影的掩护,在湿漉且泥泞的野地上,小心地策马驰骋。 即便马蹄裹了袍布,但隐隐还能发出“踏踏”的奔马声。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小心翼翼地一行人,在跟随徐牧绕了一大圈之后,才算绕过了北狄人的巡哨重地。 雨还未停,稀稀落落地下,这等的模样,反而是最恼人的。 抬起头,压了压竹笠后,徐牧眼睛四顾,借着惨白的月光,分辨着眼前的物景。 黑夜的雾气还在萦绕,枯木上的不知名夜鸟,似是见惯了活人与死人,在得知近三千的人马奔袭而至,并未有任何惊吓。 如木刻的座雕立在树头,浑然不动。 另有莫名的腥臭气,不知哪儿吹来,呛得人鼻子发酸。 “东家,前方有人影!”周遵勒马而回,声音带着凝色。 徐牧皱眉一怔,这般的远地,按理来说,狄人即便夜巡,也不会太频繁。才刚避过,怎么又遇着了。 “认清了么?” “认清了,但似乎没披袍甲。” 徐牧沉思一番,夹了马腹,跟着周遵慢慢往前。待到了位置,抬头再一看,整个人不由得双眼蓦睁。 如周遵所言,在他们的前方,确是有一大批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立着。伸展双手的动作,依稀能辨认得出,看着十分古怪。 “东家,这是人是鬼?怎的都不动。” “绕路。”徐牧冷着声音,不管是人是鬼,近三千人的队伍,他不想出任何纰漏。 就在这时,宛若是上天怜见,偌大的乌云层,恰好被风吹散了一角,有惨白的月光铺过,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微微亮堂起来。 “东家,是死人!不、不对,这似是抛尸地!” 徐牧颤着身子,强迫自己往前注目。 他终于明白,先前的腥腐臭气,是从何而来。 这眼前的,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抛尸坑。那站着的,伸展双手的人,分明也死了的,被人绑在木桩上,连胸膛都烂了,露出发青的白骨。 在抛尸坑里,到处都是死尸,姿态各异,断肢与头颅,扔得哪里都是。在其中,还有一些纪卒袍甲的人,大多如刺猬般,被射满了箭,五官的模样,隐约还能看出一副仓皇。 近三千人的长伍,都一时顿在了当场。 “小东家,这、这得有万人。” 何止万人。 徐牧沉沉转过了头。 破了望州,先不说被堵在河州北城门的难民,即便只是藏匿在庄子村落里的,若是被狄人发现,定然逃不过厄运。 一瞬间,徐牧只觉得呛鼻的气味,变得愈加脓臭,让他的胸口,久久憋着一口气,吞吐不出。 “遮好麻面,离开抛尸坑。” 生怕染了瘴气,徐牧沉沉催促了句。 “东家,若不然好生埋葬一番。” “如何埋!三千人的长伍,至少要花二三日的时间!”徐牧压着声音。 他们这群人,可是在敌军腹地里。一个不慎,会立即全军覆没,连渣滓都不剩。 随着河州城的歇战,北狄对于他们的追剿,只会越来越凶。 “走!” 近三千人,在雨中沉默了番,缓缓跟在徐牧后面,继续循着苍莽的夜色,往前奔袭。 …… 河州,血色而斑驳。清晨的凉风,夹着漂泼的雨水,割痛人的脸庞。 赵青云站在城头,并未留意那些修葺城墙的民夫,反而将目光,眺望到穷极之处。 他有些欢喜起来。这一天,北狄似乎也没有攻城的打算。 “赵将军,下来饮酒,都温好了的。养了半月的牛犊,刚好用作酒宴。” 裨将刘祝立在城下,声音带着惬意。 赵青云皱了皱眉,原本不作搭理,但想到刘祝背后的靠山,立即便转了身,脸庞露出微微的谄色。 “有劳刘将军,狄人败退,西府三营同样功不可没。” “哈哈,你我皆有大功。” 扑鼻的牛肉汤子,惹得不少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坐在旁边的湿地上,拼命皱着鼻子来吸。 有都尉走过,用刀鞘砸晕了三两人后,踹飞到一边。余下的孩童,仓皇着一哄而散。 营帐里。 赵青云抬起头,看着一个倒地的孩童,只觉得隐隐熟悉。还未再细看,便被一个妇人急急走来,抱着孩童跑开。 “赵将军,我等敬你一杯!预祝赵将军早日封侯!” 赵青云收回心绪,挤出笑容,端起了酒盏。 “对了刘将军,那位廉永呢?” “理他作甚,一个官犯之子,与他平坐,是我等失了身份。” …… 廉永抱着佩刀,靠坐在简易的草棚里,偶尔抬起目光,看着面前,一大帮嚎啕的百姓,用仅有的半碗稀汤糊糊,在祭拜天公。 刚拜完,仅有的一碗稀汤糊糊,便被十几人抢了个干净。 “将军,用饭了。”有老亲卫叹着气,端了一碗糊糊走入。 “将军……刚去问了,西府三营的人,又在压我等的军粮。” 廉永微微闭上眼睛,脸庞里满是苦涩。早在来边关的时候,那位国姓侯找过他,说了一句话。 “共赴国难,即便是官犯与匹夫,亦有其责。” “那一年我束发之岁,同样入边关打了一场仗。十万狄人围城,便敢有十万纪卒出阵迎击。” 廉永眼色模糊,似是在追忆一般。 “我也不记得了,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我大纪便如病童子,经不得打了。” 廉永抱着刀,眼睛微微闭起,转头酣睡过去。 老亲卫红了眼睛,又是一声叹息,端着那碗糊糊,走出了草棚,相送给一位路过的妇人。 “多谢将军,我这里有找来的药草,可治痢疾,送与将军一些。” 守城的时间越长,痢疾便会越肆虐。 老亲卫接过药草,微微称奇。 “一介村妇,难得识礼。” “我东家教的,做人切莫恕恶,也切莫忘恩。” 一手端着糊糊,一手抓着柴棍,怀里还抱着被打伤的孩子,喜娘迈着沉稳的脚步,慢慢往前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周公镇 周公镇。 徐牧凛着眼睛,没记错的话,他第一次带着陈盛五个赶马夫,收粮便是来周公镇。 那会的周公镇,虽然已经破落,但至少还有活人气息。 但眼前,沉沉乌云下的周公镇,哪里还有生气,已经彻底成了一座荒城。 “东家,并无问题。”入镇探查的周遵,从镇口奔袭而出。 “进城。”徐牧吐出一口气。 近三千的人马,小心地循着镇子前的路,往前缓缓行去。 “都是死尸。” “这硕鼠吃得太肥,跟小狗儿一样了。”司虎捅下劈马刀,将一头硕鼠捅成了肉酱。 这一会,至少有上千只的硕鼠,才一下子被惊动,疯狂地形成鼠潮,往就近的洞子里钻。 “陈盛,带些人把腐尸收拢,莫要用火,先挖坑子埋了。” 他们这三千人,还要在镇子里休整,若是尸体不及时处理,迟早会染病。 “封秋,我没记错的话,东面有个大粮行,米仓不少,先把伤员带去安顿。” 封秋点点头,带着马车往前走去。 “陈先生,你也带些人,去镇子里寻一些,有无活口。” 这种机会很渺茫,但终归是要去做。 安排完,徐牧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心底里,只希望北狄不要来得太早,至少,让他们把泡烂的身子,先养一养。 不管是河州城,还是他们这三千的死志之士,都需要喘气儿的时间。 “东家,这些崩火石要放下马车么?” 崩火石,便是伏杀辎重队所获的那一车,若是有投石车的话,能发挥到最极致的威力。 “不用,将马车停在遮雨处,铺多些干草,莫要潮了。” 吐完一句,徐牧揉了揉脖子,一时松下来,才发现整个人乏累得慌。 如徐牧所料,粮行奸商留下的几间大米仓,还算是不错。当然,储藏的杂粮精米都被人搬空了。 徐牧索性敲烂了米仓间的隔板,让浩荡的三千人,坐拥到一起,总算是暂时有了处栖身之地。 小心地升了几堆篝火,煮了热水,又将截来的干粮熬熟,待诱人的麦香飘忽起来之时,近三千人的脸上,才有了微微的笑容。 “东家,无活人了,镇子里的屋头,都是些腐尸。”陈家桥叹着气,带着人走回米仓。 这个结果,徐牧并无意外。 “陈先生,先坐下吃些东西。” 米仓外,还是风雨漫天。 米仓里,难得放松一阵的好汉们,在早早吃完东西后,便开始酣睡起来,洗去连日的乏累。 “周遵周洛,你二人多辛苦一些,轮流值夜。” “东家放心。” 周遵周洛尽皆拱手,并无二话。 徐牧走出米仓,看着外头暗沉的世界,以及裹挟的风雨色,久久陷入沉默。 …… 清晨,天色才微亮。偌大的米仓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睁眼起身,开始披起袍甲,擦拭武器。 随行的几十个伤员,经过一夜的干燥环境,再加上安睡,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东家,要离开荒镇吗。” “暂时不走。”徐牧沉下心头。如果没猜错,外头都是在找他们的人。 望州到河州的这一段路,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百多里的路程,即便囊括四方的死村荒镇,要不了多久,一样能找到他们。 野外遭遇,会死得更惨。反而在荒镇小城里,尚有一线生机。 当然,一直在荒镇逗留,也并非万全之策。 “陈先生,可有望州的情况。” “望州?并无任何情报,东家是要作甚?” “若是望州可取,我想打下望州城。”徐牧语气认真,不似开玩笑。 河州是前线,北狄几乎把所有的大军,都堆到了那里。仅留下一些辎重队和巡逻队。 “打望州……”旁边的封秋,艰难咽了口唾液。 “东家,我等只有不到三千的人马。” “我知道。”徐牧沉下声音,“若事不可为,自然不会考虑。但若有希望,打下望州之后,战事或有转机。” “东家,怎么说。” 徐牧吐出一口气,拾了根枯枝从中折断。左边放了一截,空出一段距离后,右边也放了一截。 “一截是河州,另一截是望州。若是我等取了望州,而河州也守住了。” “所以,这十几万的北狄大军,算是被堵在了两头中间。”封秋细细一看,脸色变得狂喜。 陈家桥不善兵法,但认真想了想,也不由得神采奕奕起来。 “十几万大军粮草用尽,定然会生变。” 徐牧点点头,河州与望州之间,这百多里的路段,估计没有任何的村落农庄,连镇子也荒芜了。 如果真能把北狄十几万大军堵住,算是这些狄狗自食其果。 “取下望州,后续肯定会有北狄援军驰援。反观我等三千人,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只能死守望州城。” “至少,要等到这被围堵的十几万狄人,饥饿兵变,无力再战,被河州大军出城剿杀。如此,河州之围才算解了。” 想法很美好,但徐牧知道,这其中涉及到的因素太多了。 封秋和陈家桥两人,微微对视一眼,眼色里满是不可思议。能定下这样险计的小东家,当有何等的惊人心思。 “并未付诸,只是在讨论。”徐牧缓了语气,生怕手下的两员大将,有被惊吓到。 “东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探出望州城的情报。”陈家桥想了想开口。 徐牧点头,三千的人马,以后不管走哪一步,情报都是重中之重。 “二位,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望州。” 并非是莽撞,而是考虑到,在这三人之中,他对于望州城的情况,可谓是最熟悉的。 “东家,我去即可。”封秋焦急起来,按着行伍里的话说,徐牧便是三军大将,如何能草率离营。 “并无太多顾忌,我若是三日不回,你们二人便带着余下的好汉,返回驼头山。若是事情紧急,可先退到镇子后的野地里,那里尚能蛰伏一阵。” 封秋和陈家桥,蓦的面色沉重。 “东家带多少人?” “三百骑。”徐牧吐出一个数字。人太多,目标反而容易暴露,而且,他这一去并非要打遭遇战,旨在探查望州城的虚实。 如果停步不前,徐牧相信,等北狄人的辎重再度收拢,粮道重新启用,那么整个河州城,便会迎来新一轮的守坚战。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色下的三百骑 “东家,三百骑有些少。”封秋犹豫了许久,终究是不放心。 “若不然,只留下十几骑探路即可。” “人太多,反而会不好。”徐牧笑了笑,不忘又嘱咐了一番。 眼下的天色,又近黄昏,要不了多久,便会黑夜降临。 “系上袍甲!带足三日的干粮。” 三百骑的好汉,纷纷取了刀,迅速系好袍甲,把干粮袋子挂在马腹边的褡裢上。 时间太紧,并没能削出太好的木枪,只拾了些笔直的长木,也同样悬在马腹下。 深吸了一口气,徐牧翻身上马。 “封秋,记着我说的。” 封秋眼眶微微发红,拱手抱拳,久久没有放下。 “行军!” 三百骑的人影,随着徐牧的呼喝,迅速打起了缰绳,在黄昏的暮色之中,冲出了周公镇。 只离了镇子不到十里,天色终于惶惶暗下。 “吁。” 徐牧喘出一口气,抬起头,冷静地辨认了一番。 “牧哥儿,直去几十里,便到望州了!”司虎勒马走近,声音瓮声瓮气。 徐牧何尝不知道,但这样一来,很容易和夜巡的狄军,撞一个满堂彩。 “绕着走。” 再度打起缰绳,三百骑的人影跟在徐牧身后,不多时,便被夜色一下子笼去。 “牧哥儿,还想着去看一轮老马场。” 人都是念旧的,即便是司虎这样的莽汉。四通路的老马场,算是他们第一个安稳的家,只可惜毁于战争。 “哪一日克复了望州,我与你一同回去。”徐牧安慰了句,刚要再往前奔袭—— 蓦然间,他抬起了头,眼色一下子变得凝重。在他的面前,约有七八盏摇晃的马灯,越来越近。 这分明是夜巡的狄人。 “东家,有狄狗!”周遵拍马而回,压着声音。 “几骑?” “六七十骑,估计是巡夜队的前哨,只有几里远了。” “避开。” 徐牧皱住眉头,远没有想到,北狄人的搜索范围,会扩张得这么大。 三百骑的人影,刚要趁着夜色避走。却不料,夜空之上,突然有一只黑鹰掠了下了,发出怪叫的嘶啼。 徐牧脸色大惊,果不其然,随着黑鹰的嘶啼,原本还有些遥远的狄人前哨,一时便被惊觉,突然叫嚣着奔袭而来。 “该死的!” 听说北狄善养猎鹰,用作刺探军情。先前的那什么神鹰营,应当也是如此。 司虎一声暴怒,手起刀落,直接将黑鹰斩成了肉酱。 但即便如此,黑鹰造成的祸害,远远没有停止。 “牧哥儿,怎办?那些狄人冲过来了!” “调转马头,冲杀敌军!” 六七十骑,属于能剿杀的规模。若是被继续跟着,指不定还会吸引其他的狄人大军。 “呼!” “分开两翼,冲杀敌阵。” “平枪!” 第一拨北狄人的马箭,显然是还看不清,方向偏倚得厉害,并没有太多人受伤。 抵过了马箭,很快的时间,三百骑的人马,按着徐牧的吩咐,迅速拆分两翼,夹攻敌军。 挺冲的木枪,不时戳得狄人坠马,发出惨呼的声音。 “枭首狄狗!” 司虎,陈盛,田松这些人,在近了些后,迅速收枪抬刀,收割着坠马的狄人。 士不畏死,便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意。 六七十骑的狄人,远没有想到,徐牧这些人的骑行之术,会如此可怕。仓皇之间,被杀得只剩十几人,打了缰绳,便要往后遁逃。 弓狗捻起小箭,连着射杀了三人,却依然无法阻止,至少有十多骑的狄人,脱离了战场。 徐牧并未打算追剿,天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大军。若是陷入包围圈中,他们这三百人,真要彻底完蛋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附近。 “快走。” 喘了口气,顾不得收拢战场,徐牧便带着人,继续往夜色里狂奔。 天空之上,即便还有雨水。这时候,一道又一道的信号箭,呼啸着升上了夜空,眨眼间又炸成了火花。 最近的一支,刚巧在三百骑的附近炸开,映红了每一张坚毅的脸庞。 徐牧面色发苦,想不通北狄一介蛮夷,居然还有这种火药科技。 “东家,北狄人的信号,这是要围剿了!”三百骑中,有许多青龙营的老卒,立即开口惊呼。 围剿,即是四面八方的北狄夜巡队,甚至是大军,都会加入十面围杀之势。 隆隆的马蹄踏地之声,似近非远,仿佛便在咫尺。 徐牧沉住脸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一处能远遁的方向。 “奔袭——” 呼呼呼。 晚风与夜雨,便响彻在耳边,让人更添了几分心悸。 噔噔噔。 后头追上的狄人,至少有三四千骑,开始呼啸着迂回奔袭,射出马箭。 落在最后的十几条好汉,立即被扎成了刺猬,坠马而亡。 徐牧睚眦欲裂,只可惜纪人不擅长奔射,三百骑中,也只有弓狗能做到。 铛。 夜雨中,一个狄人百夫长被射烂袍甲,刚摔了马,来不及爬起身子,便被马蹄踏成了肉酱。 “东家,越来越近了!” 徐牧咬着牙,四顾相看,当看见附近不远的一处老林之时,难得露出惊喜。 “列位,同入林子!” 近三百骑的人,循着徐牧的声音,在避开一阵马箭之后,立即往老林里遁去。 奔马的速度,由于林木杂乱,一下子缓慢下来。 “司虎,断树!” 司虎怒吼一声,勒马下跳,抡起劈马刀扫了十几下,将附件的六七株株树木,从中斩断。 断掉的树木,顺着倾斜的地势,不断往下打滚,终究是拖住了追兵的时间。 “司虎,快上马。” 仅余不到三百骑的人马,在徐牧的领军下,从老林另一处绕出,往前继续狂奔。 天空之上,一支又一支的信号箭,依然在他们附近炸成火花。 “东家,逃不得便拼了!我等不畏死!”陈盛抽出朴刀,冷声怒吼。 徐牧喘着大气,在入北狄腹地之时,他便想到了这种可能。截粮道救河州,而他们,也将陷入囫囵。 “继续跑!” 夜色莽莽之下,三百骑的人影,循着昏暗不堪的前路,驰马狂奔。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以一当十 三百骑的人影,仿佛穷途末路一般。举目相看,四周围的昏暗远景里,都有不断晃动的马灯。 天上的小半轮弯月,更像是在作祟,铺下的月光,映下一大片亮堂。如果有可能,徐牧巴不得抬弓射月,让那些四涌而来的追兵,彻底失去目标。 “东家,附近都是人!”陈盛喘了口大气。 “长弓,多少骑?” 弓狗伏在马背上,竖起了耳朵,面色变得越渐发沉。 “东家……四面的追兵,至少万骑。” 嘭。 又是一支信号箭,蓦然炸在天空,映红了三百骑好汉的坚毅脸庞。 徐牧握着拳头,四顾相看。 这种围剿的势头之下,若是再杀不出去,等包围圈收缩,他们要彻底被围杀。 最好的办法,是选取一处方向来突破。 嘭嘭嘭。 又是连着三支的信号箭,直上云霄,发出呼啸的长音。借着炸开的火光,徐牧凝着眼色,寻找着能突围的方向。 “平枪!” 呼呼呼。 约莫三百骑的人马,听到徐牧的命令之后,纷纷咬着牙关,平举木枪,夹在自个的腋下。 锵! 徐牧拔出了长剑,萧杀地举了起来。这等的生死存亡,他能做的,是务必要把杀伐的士气,彻底激发出来。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张生满了湿疱的脸庞,长时间泡在雨里,裂开的伤口,翻卷的肤肉里满是黄水。 “万骑的北狄大军,正在剿杀我等!”徐牧沉下声音,脸庞清冷,“如他们所想,我等只有三百骑!三百骑人!” “但这一轮,绝非我等的死期!” “若我等——”徐牧抬头怒吼,将长剑指向面前的三百骑。 “以一当十!则是三千骑!” “若我等——” “以一敌百!则是三万骑!” “谁敢言,我等兵微将寡!吊着卵的,请随我徐牧一起,长枪所指,破开一条血路!” 三百骑的人影,三百张的脸庞,瞬间变得怒吼连连。 “平枪!踏碎狄狗的军阵!” “吼!” 徐牧一马当先,在他的身后,三百骑的疾影,也冷冽地并骑在旁。 “锥字阵!司虎,你去打头!” 旁边的司虎闻声,迅速提着劈马刀,冲锋在最先的位置。 徐牧冷着眼睛,早在刚才信号箭炸开的时刻,他便已经确定了方向,西北面围过来的追兵,并不算太多。而且,冲烂这帮追兵后,往西北面继续奔袭,便能遇见树林,非常利于遮蔽。 两相冲锋之下,眼看着便要一场厮杀。 “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吾亦能破!” “我大纪之虎何在!” “司虎在此!” 打头的司虎,宛如战神下凡,右手平举劈马刀,待遇敌骑错身,便立即勾手抡斩。 几个敌骑,还没来得及抬刀,便被司虎斩飞了头颅。 “吼!” 三百骑的人影,被司虎的气势感染,尽皆举起长枪,重重戳向迎面杀来的敌骑。 一时间,数不清的人影落马,被践踏在马蹄之下。在其中,亦有青龙营或者徐家庄的人,在落马之后,便会不管不顾,拼命抱住敌骑,给徐牧等人争取时间。 “杀!” 徐牧抬起长剑,和陈盛一起,合力斩杀了一名敌骑。 一个狄人百夫长,似乎认出了徐牧是领军,举着长弯刀刚要砍来,便被伏在马背上的弓狗,一箭射烂了面庞,怒吼着坠马在地。 “东家,四周围的狄狗,有许多跑来了!” “冲过去!” 三百骑的人影,至少落马三四十骑,再也起不来,永远留在了边关。 司虎不知从哪夺了一柄斧枪,配合着右手的劈马刀,杀得袍甲上满是鲜血。 敌骑惊得纷纷退开,以至于让司虎的前方,一下子变得空荡。 喀嚓。 司虎将斧枪暴怒扔出去,黑暗之中,又是四五骑人影坠马。 “司虎,断后!” 听见徐牧的声音,司虎怒吼着调转马头,一刀劈死敌骑后,单手攥住了缰绳,勒得那匹狄马颤声嘶啼。 “吼——” 司虎涨红了脸,高高拎起那匹狄马,而后往前甩飞。 惨叫的狄马,瞬间撞飞了几名敌骑,又将后头的二三十骑,一下子绊倒在地。 徐牧喘了口气,回头来看,发现落马的几个庄人,还在步战砍杀,却很快被狄人围剿劈死,尸体倒在泥水里,眨眼间又被踏成了肉泥。 “投枪!” “呼!” 杀出包围的二百多骑,听到徐牧的话后,纷纷将手里的长枪,暴怒地往敌骑投去。 由于是木质,并未有多大威力,但即便如此,密密麻麻投出的木枪,很快形成了杂乱的拒马墙,让那些追剿的敌骑,不得不放缓速度。 “走!” 来不及再看,徐牧便带着余下的二百多骑,趁着天色还没亮,便往西北面的大片林子奔去。 …… 喀嚓。 徐牧亲自动手,帮着司虎拔出三四支马箭。 “司虎,疼不疼?” “不疼的,牧哥儿快拔,不然我看着糟心。” “我刚才拔完了……” 取来金疮药,徐牧心疼地看了一眼怪物弟弟。 “牧哥儿,你若不拦着我,我刚才能把那些狄狗杀完!” “哥儿信你。” 徐牧吁出一口气,收起了瓷瓶,走到边上远眺。庆幸他们入了林子,狄人的追兵,算是暂时避开了。 不过,要想彻底避开狄人,只能沿着林子,继续往前行。以狄人善骑的脾性,再加上夜晚昏黑,更大的可能,是绕着林子,继续追寻他们的踪迹。 “陈盛,这片林子有无印象?” 陈盛几个赶马夫,当初可是实打实的望州人,在望州一带讨食。 “东家,你忘了的,夫人当初便是来这片林子拾柴。那些个狗棍夫,绑了姑娘之后,绑死了的,也会丢在这里。” 徐牧怔了怔,原主人大抵是个废物,难怪他没有印象。 “这么说,这里离着望州,已经不远了?” “不太远,从这里往外走,当有一个军营……便是三千筒字营的营寨,但现在应该是荒了。” 徐牧一时沉默,生死一轮,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靠近望州。要知道,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大圈的狄人追兵。 为今之计,只能借着林子的遮掩,探出望州的情报后,再想办法离开。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回望州城 昏暗的林子之中。 以防万一,在牵马行军的同时,徐牧不得不一边布下陷阱。 “东家,林子外头还有马蹄声。”一个青龙营老兵冷声开口。 徐牧并不意外,他早想到了。这些狄人追兵,定然不会轻易放弃围杀。 但愿周公镇那边,暂时不要出事情。 “东家,看见望州了。”弓狗从树上爬下,声音带着惊喜。 听着,徐牧神情微动,不得不说,在厮杀一番之后,这确是一个好消息。 但要探出望州城的虚实,终归要靠近。 “东家,怎办?” “取些枯草来。” “东家,要枯草作甚……” “扎草人。” 徐牧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天色一亮,没了夜幕的掩护,狄人很有可能会入林子。 寻来了湿漉漉的枯草,又扎成了草人,徐牧才选了五十余骑的烈马,把草人牢牢绑在马背上。 “身子硬朗的,请垂下袍甲。” 凑足五十余套袍甲,徐牧让人披在了草人上,还不忘压了竹笠。即便是离得近,苍莽夜色之下,都难以辨认清楚。 “我明白了,东家的意思是,让这些草人,把追兵骗开!” “差不多。” 徐牧心底微微叹气,这等的草人之计,最多只能欺瞒一时,待狄人发现上当,很快便会折返。 “将这些马送到林子边上。” 若是有火油,天又无雨的话,徐牧巴不得用一出火马计……只可惜事与愿违。 “割一刀。” 长刀割在马臀上,瞬间,五十余匹驮着草人的烈马,一下子吃痛,颤声嘶啼之后,立即冲出了林子,借着夜色的笼罩,朝着四面八方分散怒冲。 那些个披着袍甲的草人,又遮了竹笠,若非是细看,在这等的天色之下,极其难辨认。 果然,围着林子的不少敌骑追兵,在看到有“人”从林子冲出,叫嚣着围剿上去。 一时间,马箭的呼啸,和狄人的怒吼,连成了一团。 “东家,引开了好多人!”陈盛等人大喜。 “余下的马,都系在林子里。” “东家?” “莫问。” 徐牧揉着额头,如果没错的话,这里离着望州,已经不到十里之地。 左右带着马,也无法在林子里快速穿行。倒不如留下来,离开时再折返取回。 “长弓,莫要忘了位置。” “东家,我记着。”弓狗认真点头。 徐牧露出微微笑容,转了身,看着下马步行的二百余人,庆幸都没有大伤,都能走动。 “取了武器箭壶,便往前走。” 不多会的功夫,二百多的人影,挎弓提刀,小心地循着林子,往望州的方向摸去。 湿漉漉的林地里,极其难行,一个不慎踏入土坑,便要费好大的力道,才能拔腿出来。 咔。 陈盛一刀剁了条花蛇,撕了蛇头后,直接吊在腰带下,充作干粮。 “东家,筒字营的营地,便在前方了。” 徐牧心底微沉,点了点头。三千筒字营赴死殉国,还有老官差的巍峨不倒,那一幕幕的惨烈悲壮,一直是他心头的刺。 当然,赵青云不算。 “狄狗肯定来过,放火烧了许多地方。” 如陈盛所言,在他们的面前,处处是焚烧过的狼藉,有几个似是伤兵模样的人,直接被投入火中,还保持着惨烈的姿态。 拾了两个脏兮兮的箭壶,再无所获。徐牧索性不再逗留,从营地旁边的树林,继续往前走。 未走多远,这一下,真看见了古朴的望州城墙。 城墙上方,还用绳子高高悬着,一大排的纪卒尸体,应当是筒字营的好汉。时间有些长了,不少尸体在夜风中,已经失了水分,干涸地皱成了条状。 田松第一个哭了起来,抬着刀,一副不知所措。 “田兄,莫再看。” 田松揉去了泪珠子,点点头后,脸色变得越发坚毅。 “东家,并无太多守军。”弓狗从远处爬走而回,声音带着微微惊喜。 “南城门处,约有两队狄狗在值夜!” 两队,满打满算的话,也不过二百人。看来,北狄是真把望州当后花园了,只做储存物资之用。 “先入城看看。” “入、入城?东家,杀过去吗?”一个青龙营老卒,露出错愕的脸色。 不仅是徐牧司虎,还有陈盛等人,都尽皆发笑起来。 “列位莫忘了,我等几个,可是实打实的望州人。说句不好听的,当初望州的狗棍夫们,出出入入的,可不会走城门。” 两百多人靠着城墙根,慢慢走到了一处窄墙之下。陈盛沉了沉脸色,从腰下取出一根麻绳,系了活结一抛,便稳稳卡到了一个石角。 并无多高,陈盛率先抓着麻绳,两下便蹬了上去。 “陈盛,先去看有无夜巡的狄狗。” “东家,刚走过。” “快爬上去。” 不多时,又跟着上了几十人。余下的,便留在城墙下等候。 这处能攀越的窄墙,实则是他们的一个机会。当然,徐牧也不指望,后头的二千多人都能从这里翻过去。 毕竟再怎么说,望州城也是北狄储放物资的地方。即便不是重兵把守,但该有的警戒不会少。 直到天色即将破晓,好一番探查之下,望州城的情报才浮出水面。 “几人?” “至少二千守军。” “二千。”徐牧皱住眉头。在目前来说,他们所有的人手加起来,也不到三千之数,古语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而他们是三千攻城,却有二千守军,何等艰难。 但并非没有机会。如果说,望州城里有个二三万的守军,他不敢作太大打算,但仅仅二千,时机把握得好,或许能破局。 此番光景之下,他不得不冒险一回。 “陈盛,你熟悉望州城,带着这几十人,先蛰伏在城里,见机行事。” 这等的任务很凶险,一个不慎,几十人被发现的话,绝对是救无可救。 但这一轮入边关,实则他们这帮人,都有了死志。 “东家放心,我等到时,定会里应外合!”陈盛脸色并无任何惧怕。 “记着,若是事不可为,立即便翻过城墙逃走,林子那边,会留着马匹给你们。” 说这番话,连徐牧都觉着自个矫情,但不说会难过,如果有可能,他更巴不得,完完整整地把所有人,都带回驼头山。 “若是天色无雨,便射火油箭烧城,老莫子的油坊里,我记着有处地窖,或许还藏着火油。” 老莫子,先前是望州的小油坊主,为人吝啬,害怕别人偷灯油,家里备着几口地窖。 “东家,我等不会有事。”陈盛哪里不知道徐牧的意思,急忙开口相劝。 徐牧面色沉默,转了头,看着即将留在城里的几十余人。 他不知道,这一轮又要死掉多少。 “老子们共赴国难,若日后有人提起,定然会说,青龙营与徐家庄,都是吊卵的好汉。” “这一轮,我等要告诉狄狗,大纪关山万里,皆不可逾越!” 破晓的第一缕曙光映下,几十余人的脸庞,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辞君一夜斩狄蛮 天色即将破晓。四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慢慢亮堂。雨水不绝,泥泞的林道里,每走上几步,双腿都裹满了泥浆。 喘了口气,徐牧竖耳听去,发现林子四周的马蹄声,依然此起彼伏。 这小半夜的时间,光顾着找他们了。 “东家,到筒字营的营地了。” “晓得。” “东家,敌骑下马了!” 敌骑下马,是想入林子里围剿了。 沉下脸色,徐牧不断盘算着主意。到最后,突然摘下了背上的铁弓。 “列位,抬弓!射一轮出去。” “东家……这样一来,我等会被发现。” “便让他发现。” 虽然多有疑惑,但二百余的好汉,都听从了徐牧的意思,纷纷摘下了铁弓木弓,捻上箭支。 “正北方向!” “呼!” 一大拨的飞矢,瞬间呼啸而出,距离过远,杀伤力并不算太足,但依然有四五个近些的狄人,被射成了筛子。 这一下,原本还在探查的狄人,瞬间怒吼起来。闷长且拖沓的牛角音,也跟着“呜呜”而起。 “收弓。”徐牧冷着脸,抬起头,看着漫山遍野的狄人,弃马步行,舞着弯刀朝他们冲来。 在其中,亦有一拨拨的马箭,疯狂地透入树林。 “走!” 徐牧的喝令之下,二百余的好汉,纷纷循着老林子,迅速踏行而去。 司虎不忘断后,偶尔砍断了林木,砸伤一个个蜂拥而追的狄人。 “长弓,停马的位置。” “东家,跟着我!” 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稍稍眨了几下,便冲在了最前。 约有一个多的时辰,二百余人和后头的狄人上万大军,一前一后,在林子里不断奔走。 直至弓狗停下动作,指了指前方。 “取马!” 二百余人闻声大喜,各自取了一匹马后,也顾不得林深难行,调了马头便往林子外奔去。 不多时,随着奔马的速度,后头的上万狄人追兵,已然被越拉越远。 湿漉漉的野地上,徐牧抹了一把雨水。抬起头来,四顾着方向,到最后,索性绕了一大圈,再奔袭赶回周公镇。 …… 河州城。城外十里,是一大片浩浩荡荡的营地。 在其中,最大的中军帐里—— 嘭。 一个面庞有疤的狄人大将,披着一副嵌着虎皮的银甲,冷冷把面前的马奶酒,用手拨飞。 “一万人的大军,抓不到三百骑的纪人。” “谷蠡王,这或是纪人的大将,深谙兵法布局。” “李破山都……死了!那位国姓侯,也无了兵权!整个大纪都是废物!还有甚的大将!” 谷蠡王冷着脸,沉沉坐在虎皮椅上。 那支出现在望州一带的纪军,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依着猜测,最多不过几千人,却敢深入北狄腹地。 这是找死么。 “粮道如何?” “收拢来的粮草和辎重,准备到望州了,不日便会送来前线。蠡王放心,这一次,至少是几个部落一起护送,至少有万余人。” 这一句,才让谷蠡王神情微微缓和。 只要攻下了河州,草原的子民,才算有入主中原的机会。 “传令下去。粮草辎重一到,立即准备攻城!” …… “如果没猜错,狄人的辎重粮草一到,就会着手攻城。”篝火之旁,徐牧抓着树枝,一边在泥地上画着地图,一边冷冷开口。 在他面前的谷仓里,二千多的人,都尽数围拢过来。 “东家,听说河州那边,已经要绝粮了,饿死了很多民夫和百姓。”陈家桥眉头紧皱。 徐牧离开的这一两日,他并没有闲着,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河州的情报。 “若非是十万老兵户火速驰援,河州早被打烂了。那位破狄将军,只会用民夫来填城壑!” 徐牧沉默不语,即便入了边关许久,他都没有去找赵青云的意思。背道而驰,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望州的情报,已经大约摸了清楚。如果布局无问题,狄人的大军救援来迟的话,应当是有机会。” “东家,真要打望州!” “自然。打了望州,河州之围会很快解开。” 其实,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徐牧还没有说。 两座城之间,要想困杀十几万的狄人大军,势必要合作一番。而且,即便是北面方向的狄人援军还没来,但依着强弱,被困住的十几万大军,权衡之下,肯定会放弃河州,转而攻打望州。 毕竟占了望州之后,徐牧这些人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千人。 三千人守城,面对十几万狄人大军。 徐牧有些苦涩地闭上眼睛,毫不夸张地说,他这是要把青龙营,庄人和那几十个侠儿,往死路上引。 当然,如果到时候河州出兵,在后追剿狼藉不堪的狄人大军,则有很大的可能,转败为胜。 “有无识字的。”徐牧将树枝折断,突然转了话题。 偌大的谷仓里,一张张的脸庞,都露出疑惑,没明白徐牧要做什么。 “若有家眷者,请留封家书。”徐牧咬着牙。 这一场,他们这二千多人,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很多的时候,徐牧都不想让自己去涉险。穿越而来,最大的念头,莫过于有一天赚了银子,做个富贵的安乐公,带着庄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但这狗曰的世道,偏要扬了鞭子,将他鞭笞得体无完肤。 听着徐牧的话,所有人尽是沉默,一时明白了什么。纷纷相托识字的人,撕下袍角,写下了家书。 徐牧点了十个年轻些的好汉,让他们带着家书,留在周公镇,只等战事一起,再想办法回到河州那边。 “牧哥儿,我写给谁?”司虎鼓着眼睛,一时有点迷茫。 “写给你小嫂子吧。”徐牧苦涩吐出一句。 篝火跳动,模糊的雾气之中,他仿佛又看见了小婢妻,扎着惊鸿髻,穿着崭新的襦裙,站在马蹄湖前的小路前,一脸的焦急与期盼,不断望着他回来的方向。 “徐郎,回家啊。” …… 河州城里,数不清的民夫百姓,由于缺粮,饿得奄奄一息。来往的官军,赶着一辆老马车,将绝了气的,半死不活的,统统都丢入了马车里,只等拉到南城外的乱葬岗丢掉。 廉永坐在草棚里,抱着怀里的刀,一时之间,目光里满是沉重。 那一年他十九,身属官犯之子,却要立志报国。想做个大英雄,想将犯边的所有狄狗,都驱逐出去。 直到他垂暮之年,理想还没能付诸。人老了,刀也绣了,如同这满目的大纪河山一般,风烛入了残年。 草棚外的泥道上,还有孩童在玩杀敌的游戏。几个大孩童,追着另一个披了满身枯草的孩童来打。 “打狄狗!” “打死狄狗!” 廉永看着看着,面容变得苦涩,眼前的物景,变得也越发模糊起来。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斩狄蛮。”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千金不肯顾,一剑为酬恩 踏。 骑在马上,徐牧冷冷遮起了麻面。在他的身后,二千多的人影,也如他一般,迅速遮上麻面。 六百骑的骑枪手,二千左右的步弓,借着萧冷的夜色,开始行军,走出周公镇。 “东家,往哪处走。” “沿着林子走。” 从周公镇去望州,实则还有几十里路。徐牧只能期望,不会像上一次般,半途又遇到黑鹰,继而被狄人发现。 马蹄都尽量裹了袍布,连着马车的车轱辘,都垫了一层树皮。 并没有打马灯,周遵带着人,不断履行着斥候的职责,围着两千多的长伍,来回奔袭。 暮色沉沉,雨水终于小了许多,但长路依旧泥泞。马蹄吃力地溅起泥花,行军的二千步弓,缚紧的足履上,也都黏满了脏兮兮的新泥。 “东家,还有五里。” 徐牧沉沉抬头,看着夜色笼罩下的望州城,隐隐的轮廓,古朴且沧桑。 “附近的巡夜队呢?” “离得还远,约莫要两三个时辰,才能赶得回来。” “陈盛那边,有无消息?” “东家,来了消息!说是北面的辎重准备入望州,狄人在城里的巡逻队,添了许多。” “该死。” 添了巡逻,就意味着翻墙入城的计划落空,换句话说,只能靠着陈盛这几十人,在城里头里应外合。 此时,在他们的面前,林子外的望州南城门,隐约有四五队人影在夜巡。 “东家,如何?”封秋几步走近,目光里满是焦急。 “自然要打。” 徐牧呼出一口气,对于他们这二千多人而言,在敌人腹地耗下去,同样也是个死。 当然,可以返回驼头山。但徐牧估计,这等萧杀的行军中,吊卵的好汉,都不愿意折返而回。 “东家,让我等先叩城。” 踏踏。 陈家桥带着五十个侠儿,缓缓踏了出来。 “陈先生,你等不过五十人。” “人虽少,却有破阵之志!东家,且看好!” 徐牧还想再劝,五十余道人影,已经卸下袍甲,露出胜雪的白衣,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夺目。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掠——” 五十余个侠儿,在陈家桥的带领下,开始依仗轻功,踏飞在泥地上,溅起阵阵的泥巴子。 “千金不肯顾,一剑为酬恩!” 望州城下,夺目的胜雪白衣,终归是吸引了夜巡队的目光。 陈家桥割出伞剑,第一个冲到了城门之前,削飞了当头一个狄人的脑袋。 “杀人拂衣去,羞入官坊门!” 在陈家桥后头,五十余道的白衣胜雪,纷纷平地而起,将死寂的夜空,一下子点缀成片片白妆。 “将相皆可杀,莫道扫世人!” 剑光冷冽地劈开,伴随着的,还有狄人的痛呼。但没有多久,至少有上千的狄人出现在城头之上,搭起了手里的弓箭。 远处的林子里,徐牧闭上了眼睛。 “三壶雕花酒,祭我侠儿坟!” 一个个在半空轻掠的侠儿,被箭矢射透了胸膛,胜雪白衣染成了血色,高高栽落下来。 即便如此,终究是有十几个侠儿,借着随身的绳勾,先登上了城头,抬了手里的剑,与城头上的狄人,厮杀成了一团。 奈何人手太少,不时有侠儿被拥堵劈死,翻身坠入城下。 徐牧睁开了眼睛,眼色里满是萧杀。 “步弓手!” “呼!” 两千的步弓,冷冷地昂起了头。 几十个侠儿的赴死之下,已然是拖住了狄人回防城门的时间。 “攻城!”徐牧长剑所指,指去望州城的方向。 一瞬间,埋伏在林子里的两千步弓,怒吼着往城关狂奔。最先头的一排,迅速举起了手里的粗制木盾。 噔噔噔! 城头上的北狄人,尽皆大惊失色,如何也想不到,这种时候会有纪人来攻城。 数不清的飞矢,落在木盾之上,不时有奔跑着的步弓手,被射烂了身子,死在冲锋的半途之中。 “六百骑,随我冲杀城关!”徐牧勒起缰绳,继而怒喊。 自古今来,骑兵攻城皆是蠢不可及。徐牧此时,也并没有这种打算。 他要的,是这六百的骑兵,借着速度,从窄墙那边弃马登城。 …… 望州城里。 陈盛冷着目光,看着昏黑的街路之上,一队又一队的狄人守军,开始奔赴南城门。 待最后一队过去—— 陈盛才起了身,摘下了背上的铁弓。 “起火!” 嗡。 微微的零星雨水下,火星子打到火油上,一口大陶罐,迅速烧了起来,火焰乌青。 “浸火油!瞄准!” 呼! 几十个匿身的好汉,齐齐把铁弓抬高,瞄准了南城门守军的方向。 “崩弦!” 昂昂—— 数十支的火油箭,蓦地抛向天空,带着刺耳的枭音,在黑幕中脱出长长的烟尾,继而,如小型的陨石雨,打落在南城门的守军之前。 不消几个眨眼的功夫,二三条的火蛇随着火势的延伸,疯狂攀爬而起,在烧死了十几个狄人之后,惊得余下的人,仓皇退开。 “再浸火油!” “崩弦!” 第二轮的火雨,再度抛射而去,同样不负众望,又烧起了几道火蛇。 有气极的狄人守军,发现了陈盛这几十人的身影,怒吼着转过身子,搭弓捻箭。 马箭电射而出,瞬间有十几个好汉,被射成了刺猬,死在陈盛面前。 眼看着第二轮的飞矢,又要射来。 “匿身!”陈盛咬着牙。 这段时间里,他是跟着徐牧最久的,若徐牧不在,他便相当于二当家。 所以,他绝不能给徐家庄丢脸。 “吊卵的汉,铁打的种!抬刀!” 锵锵锵锵。 在数百个狄人扑杀而来之际,只剩下的三十余个好汉,在陈盛的带领之下,纷纷抽了长刀,准备死战。 “陈盛,让人避开!” 就要赴死冲杀的时候,猛然间,陈盛听到了徐牧的声音,顾不得多想,匆忙带着人重新避下身子。 不多时,窄墙的方向,一拨箭雨抛射而去,射死了上百个狄人。 徐牧立住身子,看着身后的六百人,都翻过窄墙之后。立即抬起长剑,指去了南城门的方向。 “杀!” 六百余的人影,握紧了手里的刀后,悍不畏死地扑杀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望州狼烟 六百余的人影,随着徐牧的喝喊。悍不畏死地抬了刀,冲入战局。 城头的北狄人中,有仓皇的千夫长,惊得满脸苍白,拼命分派着人手,试图力挽狂澜。 但原本留守的狄人并不多,再加上在城门外,还有二千的步弓手在抢关先登。 又被陈盛等人埋伏了一轮火箭。 “砸死他们!” 事起突然,烧油锅已经来不及了,狄人千夫长只能就近,让人取了滚木和巨石,往城门下砸去。 临近些的青龙营步弓手,还来不及退避,便被砸成了一朵朵绽放的血花。 又有飞矢抛射而下,粗制的木盾上,被扎得密不透风,甚至有许多飞矢,穿烂了木盾,透入持盾者的胸膛。 “让!” 南城门下,司虎昂着头,借着七八面粗制盾牌的掩护,抱着一株大树,怒吼着朝城门撞去。 咚咚咚。 整座望州城,似是摇摇欲坠。 千夫长还想加派人手,先守住城门。可抬头一看,发现城墙之下,密密麻麻地都是尸体。 那几百个杀红了眼的纪人,不顾死伤,持着砍卷的长刀,又要扑上城头。 “陈盛,去把城门打开!”徐牧反手一勾,长剑连戳三下,戳烂了一个狄人的胸膛。 陈盛点了头,带着几十人往城门冲去。沿途,不断与挡路的狄人拼刀,铮铮作响。 “拦住狄人下城墙!” 横着剑,徐牧带着剩下的四百余人,堵住下城墙的石梯。 鲜血飞溅,不断有狄人倒下。在徐牧的身边,也不断有一个个的好汉倒下。 陈盛杀红了眼,跑得往前了些,避之不及,被两个狄人怒声抬刀,割飞了一条右臂,痛得他伏身在地,浑身尽是发抖。 “开城门!”单臂杵刀,陈盛咳着鲜血,连声大喊。 咚咚咚。 城门之外,司虎如一头暴怒的凶虎,抱着大树,撞得铁门附近的石皮,“唰唰”地落。 但即便如此,铁门依然紧紧封闭。 等司虎回了力气,要再撞去,发现两扇紧闭的城门,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慢慢打开了第一道口子。 口子随着声声怒吼,越来越大。 待开了有二三步的距离,在城外的人,包括司虎在内,尽是看到了一副惨状。 十几个青龙营的好汉,被狄人砍得浑身是血,依然双手紧紧抱住门沿,怒吼着推开。 “杀!”封秋虎目迸泪,率先抬刀冲去。 司虎抱着劈马刀,紧随其后。 二千的步弓手,气陷一下子被点燃,卯足了力气,脚步踏过湿泥,便朝着铁门边的狄人抡斩。 司虎松下劈马刀,倒拖而去,刀刃剐过青石,迸出跳动的火星。 乓! 当头的两个狄人,瞬间被司虎拦腰斩断,切成四截,鼓着眼睛栽倒在血泊中。 城头上,徐牧喘着大气,四顾着周围。发现两千多的狄人守军,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 余下的,也纷纷取了马,从北城门仓皇遁逃。 “封秋,带人把马车驶入城里。” “余下的人,继续剿杀狄狗!” 尘埃落定,徐牧并未有太多的惊喜,虽然说几乎攻下了望州,但他们的损失,也极为可怖。 一场拼杀,殉国者,至少有五六百人,其他的,身子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十处。 待封秋把城外的马车,重新驶入城里的时候,两扇南城的铁门,再度“轰隆隆”关上。 喀嚓。 田松提着刀,把最后一个求饶的狄人,割断了脖子,随即整个人半跪在地,仰望着北城门的方向,一时痛哭涕流。 徐牧沉默走去,将田松扶了起来。他很能理解,田松为何会如此失态。 当初老官差赴死在北城门,而田松畏死离开望州,这一轮,更像是一场救赎。 “田兄,我等打下望州了!” “列位!我等打下望州了!” 重伤的陈家桥瘫坐在地,跟着放声大笑。断去一臂的陈盛,照样杵着长刀,挺直了胸膛。司虎和弓狗坐在一起,各自发出了畅快的憨笑。 最后的两千人影,浑身浴血地站着,待徐牧喊完,一个两个,尽是放声高吼,怒叫不休。 …… 踏踏踏。 十余个带着家书的年轻汉子,辗转返回驼头山,又从驼头山上取了马,有二骑人影顾不得休息,便立即往河州的方向赶去。 “喜报——” “喜报——” 二骑人影奔入河州南城,抬刀驱散围拢的难民,立即怒声高喊。 “望州喜报!望州城,已经克复!” 声音极为洪亮,似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惊得赵青云刘祝,以及那位老将廉永,纷纷走了过来。 “你在胡说什么!哪儿来的泼户!”刘祝抽刀出鞘,却抽了几次,醉醺醺地都没把刀刃抽出来。 “我说了,望州失地,已经克复!”年轻汉子声音萧冷,见过边关的各种生死,一个腐狗肥将,定然吓不住他。 “先前北狄十几万大军停战!也是我等截了粮道,解了河州之围!” 赵青云皱着眉,并无太相信,若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这破狄的头功,实则是另有其人。 “若不信,请将军升一道狼烟!” 赵青云还在犹豫,反而是老将廉永,连称呼也没打,直接派了亲卫。在微微的雨水之中,把烽火台烧了起来。 不多时,一道袅袅的浅棕色狼烟,直直穿透了雨幕,高高荡了起来。 行伍里的说法,一道狼烟为信号,二道狼烟为求援,而三道狼烟,则是寓意着敌人叩关,危在旦夕。 为防止中间出了差错,纪卒所携带的狼烟,皆是加了特制的红柳絮,以作分辨。 …… 望州城头,徐牧冷冷看着天空之上,那一道浅棕色的狼烟。 “封秋,生狼烟!” 封秋点了头,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准备好的狼烟坨,分了二处放到烽火台上,迅速烧了起来。 二道狼烟,从望州城头,萧杀地飘荡而起。与望州城头的那一道,遥遥相应着。 …… 三日后。 长阳的水榭书院,一头飞越了二千里的苍鸽,稳稳地落在垂柳上。 “主子,边关的急报!” 咳了两声,袁陶急忙接过,将卷信打开。仅看了一会,整个人忽而放声狂笑。 “主子,这是什么喜报。” “小东家打下望州了!”袁陶苍白至极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红润。 “十几万的北狄大军!尽数被我大纪,围堵于两城之间!” 袁陶捏着拳头,痛苦地吁出一口浊气。 “北狄大军缺粮草辎重,要不了多久,便会饥困兵变!士气崩碎!” “妙啊!小东家妙啊!” “只要赵青云不傻,这时候便知道,该配合望州的小东家,趁着狄人势弱,出城围杀一波!” “不仅是驰援望州,更有可能,是我大纪百年来,最出彩的一次破敌!” 胸膛里的颤动,起伏难平。袁陶微微坐下,目光里的兴奋,又变成了一种垂怜。 “顾鹰,我从未想过,小东家会这样选择。” “主子,怎么说……” 袁陶昂起头,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没猜错,北狄大军在惊变之后,那位谷蠡王呼延戈,将会带着大军折返,复而攻打望州。” “主子,也就是说,小东家要、要带着二千人,去守住十几万大军的攻关。” “确是。”袁陶艰难闭上眼睛,“壮哉!壮、壮怀激烈!” “赵青云那个狗夫,若是误了这一轮的大事!我誓杀他!” “不行,我要入殿,启奏起本,让兵部催促赵青云速速出军!” 顾鹰神情蓦然大惊。 “主子,这样一来,那些老狐狸抓着机会,又要参你!” “参吧。我袁陶能死,但大纪不能亡。”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那一年吾有十九,立志报国 河州城,站在城头上的赵青云,皱紧了眉头,看着下方的北狄大军。 已经第三日了。 北狄大军似是决定了一般,不甘不愿地拔营,往北面行军。 握着拳头,赵青云很生气。驱逐蛮夷的头功,应该是他的,到如今,仿佛是越来越远了。 咔。 赵青云面前,一个吊在半空,仓皇修墙的民夫,猛然间断去了一条麻绳,仅余最后一条,受力不均,隐隐也要断去。 “将、将军救我。” 赵青云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没走出几步,吊在半空的民夫,一声惨叫之后,坠入了万丈深渊。 城墙之下。 数不清的百姓民夫,即便在雨停之后,依旧是瑟瑟发抖,三两成群,紧紧挤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往来的官军。 只期望这一日,能早些推来馊食。 死了的人,被扛上了马车,大多都死不瞑目,蜡黄的脸庞上,鼓着深凹的眼睛,死死地面向苍天。 喜娘站在木棚前,送走了第五具熟人的尸体,想放声哭一轮,眼泪还没涌上来,便被吹过的凉风掐去。 不远处的木棚,廉永站起了身子,饮了一口亲卫递来的热汤,才让自个稍稍润红了些。 “将军,赵青云让你去议事。我等来了多日,他不闻不问,现在倒好,知道十几万狄人被堵,便想着让我等卖命了。” 廉永并未答话,抱着老刀往前行,每走出几步,老迈不堪的身子便会顿住,再吐出两口污浊的老气。 中军帐便在不远。为了迎敌,赵青云早早把中军帐,迁到了城门不远之地。 掀开帐帘,廉永脱了头盔,露出满头的苍苍银发,才沉默地寻了张马扎坐下。 “老将军喝口热茶。” 廉永平静地接过,放到了一边。 “老将军也知道了。”赵青云坐在主位上,淡淡开口。 “十几万的狄狗,被堵在了两城之间,敢问一句,老将军有何高见。” “出城,杀敌。”廉永想了想回话。 “杀得哪门子敌!外头的北狄大军,可还有十几万的兵力!再者说了,狄人善骑,我等不过八万人,出城与狄人打遭遇战,便是送死!” 在旁不远,刘祝冷声发笑。 “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狄人不攻河州,是粮道被截,粮草辎重缺失。我这几天还上城头观察过,狄人每日收拢的草料叶梢,越来越少。” “你以为狄人饿到吃草料吗!老将军莫不是上了年纪,脑子中风了。” 主位上的赵青云咳了两声,不像刘祝,他其实明白廉永的意思。当然,明白归明白,但并非说要支持。 “马料收集得少,那只能说北狄大营的马,越来越少了。但这几日又无战事,原因只有一个。” “狄人在杀马,充作军粮。” 刘祝老脸微红,闷闷地冷哼了一声。 “老将军,这样如何?这一次出城破敌的事情,我赵青云拜你为冲锋大将,你可带着本部人马,出城大破北狄。” 听着,廉永一下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里有了泪花。 他何尝不明白赵青云的意思,是怕战事失利,先选好了替罪羊。当然,若是大胜的话,这军功便会全抢了去。 “老夫听说……赵将军当年在望州城头,也是筒字营吊卵的好汉。筒字营啊筒字营,望州城外百多里的路段里,当初百姓念其悲壮殉国,还有不少筒字营殉国的碑文,立于各处乡野。” “赵将军,你不愿去,那我便去吧。” 廉永站起来,满头银发在微风中飘舞。 赵青云极度不悦,也懒得回话,挥了挥手,让廉永自个退出军帐。 廉永似笑非笑,走出之时,端端正正地戴上了冲角盔。 “那一年吾有十九,立志报国!用尽鄙薄之财,打造一把环刀,枭首破敌!四十七年风雨去——” “刀老,人未老。” …… 望州城的上空,即便停了雨,依然有散不去的暗沉雾霾。站在城墙下的空地上,徐牧凝着神色,注目着面前的二辆投石车。 古时的投石车,是利用杠杆原理来抛射石弹。作为差一点成为物理课代表的徐牧来说,这并非是太难的事情。 唯一要改进的,便是抛射的距离。 那一马车的崩火石,早已经急不可耐了。 “司虎,试一下。” 听着徐牧的话,司虎脸色狂喜,几步奔跑到投石车下,便扯住了十余条绳索。 “封秋,把巨石放上去。” “还有陈先生……还请离远一些。” 正站在城头的陈家桥,转身见着司虎的姿态后,惊得用轻功飞走。 封秋带着三四人,把收集到的一坨巨石,小心地放入牛皮缝制的弹兜里。 “牧哥儿,我松手了!”司虎脸色涨红。 “松!” 随着司虎趔趄松手的动作,那一坨巨石,随着杠杆的抛射,从望州城里,呼啸着抛了出去。 城外五百步的一片野林子,瞬间有几株老树,惶惶而倒,打起漫天的尘烟。 在场的人见状,都忍不住高呼起来。 “东家,你真是神了!连这等东西都能造!” “东家,此乃破敌利器!” 听着,徐牧并无太多高兴。 司虎能打到五百步外,估计是极限的力气了。换成其他人,哪怕四五人一队,也未必能打到这个距离。 也就是说,在北狄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所能发挥的威力,由于距离的问题,会有点大打折扣。 有个大些的鼓型弹簧就好了。 “东家,壕沟挖了二圈!布了陷阱!”周遵站在城下,凝声开口。 “先入城。” 徐牧抬着头,目光看着远方,眨眼之间,又是一场黄昏铺下。 在他的身后,只有最后的两千人。 若是赵青云不驰援,哪怕死战不退,几乎是守不住,时间长短罢了。 在望州城里,不仅是有北狄人存储的各种辎重粮草,另外收拢的财宝,也几乎数之不尽。 换句话来说,北狄人不管如何抉择,都不会放弃望州。 这是一个死局。 却是不得不入的死局,你希望他乡的故人平安喜乐,那么终归,要负重前行一回。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谷蠡王呼延戈 天蒙蒙亮,整个世界尚在酣睡。一声闷重的牛角音,瞬间将所有人的美梦撕碎。 “封秋,你带着八百人,守住西侧!每人拾四个箭壶!” “陈先生,调配守城物资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陈盛,带五十人,二架投石车,由你来掌管。” 徐牧喘了口气,目光往前看去,隐隐的,似乎已经看见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置在眼帘之前。 要不了多久,北狄人的大军,便会兵临城下。 “周遵,马儿的事情准备好了么?” “东家,准备好了。”周遵凝声点头。 徐牧揉着脑袋,苦想着遗漏的地方。 古往今来,守城战是最惨烈的战场,攻者取城,守者卫城,两相之下,早已经注定不死不休。 古朴的城墙上,最后的二千人,脸色尽是清冷与坚毅。雨后的新泥,随着远处尘沙的嚣扬,带来的不仅是土腥气,还裹挟着不知名的血腐气息。 “东家,还有二十里!” 斥候周洛拍马而回,在城关下昂着头,脸庞上满是悲壮。 “周洛,入城。” 几骑人影,随着打开的城门,迅速奔入城中。 徐牧再度抬头,目光透过了层层的云峦,欲穷千里之目,再看一眼马蹄湖的方向。 …… 嘭。 “这是什么馊酒!” 一个肥胖的酒楼掌柜,站在马蹄湖的庄子前,当着十几个掌柜的面,将马车上的酒坛,连着摔了七八个。 污秽的气味,一下子弥漫了四周。 姜采薇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说话,梳着的惊鸿髻,鬓角被晨风吹乱,整个人更添了几分清冷的韵味。 “且问你,给的什么酒!狗屎一般的糟味!” “官家,我要与这个诓生意的贱妇,对簿公堂!” 随着而来的十几个官差,脸庞堆上恼怒,踩了湿漉漉的泥路,便要走过来。 吕奉皱着眉头,挡在姜采薇面前。 “乡野匹夫!让开!” “吕奉,让官家来。”姜采薇冷静地开口。 在徐牧离开之前,她便说过,会替徐牧看住家业。所以,这等的时候,她不会认输。 “醉天仙?徐家庄的酒。”有个官头狞笑,指着地面上的糟味。 “有劳夫人,跟我们去官坊一趟。” “他说了酒有问题,你们便信了。”姜采薇抬起头,声音带着微微不屈。 “这酒喝了,会死人的。” “汤江城四大户的酒,可有不少馊酒,前二日,还听说喝瞎了一个老书生。既是如此,又不见你们去查。若不然,是卢家的那位公子,手段通了天。” “夫人,莫要胡说。”官头脸色微边,声音变得阴冷起来。 “我男人在的时候,又不见你们来寻事。”姜采薇昂着头,“我男人离了家,这便巧了,一下子闹了酒毒。” “醉天仙卖到长阳,卖到渭城,卖到边关,又何曾见过有馊的。再者说了,酒气之醇,越陈越香。” “若冤了我徐家庄,来日定要去长阳的总司坊,递一份诉状卷宗,以证清白。” 来取酒的十几个掌柜,围拢在庄前,频频点头。 官头皱眉,有些不知所措。 唯有那位滋事的肥胖掌柜,还指着地上的糟酒味,喋喋不休。 “定然是馊酒!” “吕奉,取三坛酒来。” 吕奉急忙后跑,不多时,便抱了三坛酒过来。 姜采薇吸了口大气,将其中一坛拍开,瞬间,醇香的酒气,便弥漫在四周围。 没有二话,姜采薇捧起了酒坛,仰灌起来。 娇弱的蛋儿脸,一下子被酒水泼湿,簪子滚落,盘着的惊鸿髻,满头黑发如瀑般散开,飘在风中。 嘭。 一坛喝完,又抱起另一坛。 在旁的吕奉和许多庄人,惊得要拦住,都被姜采薇推开。 眼泪珠子滚入酒水,一同火辣地滚过喉咙。 “还有谁说是糟酒!” 吕奉红了眼睛,在他的身后,十几个青壮也气得围过来。 官头冷冷站着,眉头越发地紧皱。 那位肥胖掌柜,还想再多说几句,冷不丁的,一骑黑衣人马本来,只刚刚掠过,肥胖掌柜的人头,便立即掉了地。 唯有那具尸身,还保持着叫嚣的动作。 在场的官差皆是大惊,抬了头,抽了刀,看着杀人的那一骑人影。 顾鹰冷冷地下了马,一脚把无头尸身踹倒。 “何敢杀人!” “这人是反贼,若不信,去国姓侯府问。” 十几个官差愣了愣,灰溜溜地收了刀,谄笑告辞后,立即取马遁走。 顾鹰抬起了头。 看着那位醉过去的徐家庄夫人,心底又涌上一股发涩。 小东家在边关,正准备陷入死战。二千里外的马蹄湖,却是一场不知归期的思念。 …… “死战!”徐牧立在望州城头,怒而抬臂。 在他的身后,二千余的脸庞,愤怒而萧杀。 望州城之前,不足十里之地。 烈马嘶啼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上千头的苍鹰,掠飞在半空之上,不时会压下翅膀,急急掠过城头。 十余辆巨型投石车,高耸入云,笼罩在一片蒙蒙的云雾之中。密密麻麻的行军方阵,踏碎了边关的死寂。 一位厚重的虎甲人影,骑在一头金甲战马之上,微微昂了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望州城。 继而眯起眼睛,冷冷露出了笑容。 不得不说,这一场的战事,很大的一个因素,是被望州城里的这群人搅了。 截粮道,占望州。 十几万的北狄大军,只能放弃河州,复而攻取望州,再做打算。 呼延戈抬了抬手,有亲卫匆匆走来,端上一碗烫热的马头血。 端着碗,呼延戈仰头饮尽,随即,才蓦然拔出来金色弯刀,遥指着望州城的方向。 “腾格里!苍狼白鹿!草原子民的帝国!” “吼!” 一眼望不尽的北狄大军里,瞬间怒吼震天,弯刀铮鸣,马弓空弦,交织成瘆人的画面。 …… 徐牧稳稳立在城头,目光越发地沉着。 城头的烽火台,已经燃了第九次狼烟。河州城的援军,远远不见踪影。 “东家,不是说狄狗缺粮草?怎的一点不像?”在城头右侧的封秋,语气蓦然凝重。 “看见那位北狄谷蠡王了么。”徐牧伸手怒指。 北狄的谷蠡王,肯定会鼓舞了士气,区区二千人守军的望州,会很快打下。然后,望州城里头有的是粮食辎重。 所以,战事拖得越久,北狄大军缺粮衍生的问题,便会慢慢暴露。 “东家,看见了,听说谷蠡王……是北狄的王侯了。” 锵! 徐牧冷冷抽出了长剑,声若如雷,震在每一个守城纪人的耳边。 “军有军魂,那位谷蠡王,便是北狄十几万大军的军魂。” “他死了,北狄大军自然大乱。”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六万老兵户 苍鹰掠飞而过,带着尖锐的枭啼。 徐牧皱住眉头,在北狄大军还没兵临城下,反而是这上千头的苍鹰,似是发起进攻一般。 “封秋!” 封秋带着八百人,迅速搭弓捻箭,瞄准了头顶上的苍鹰。 “射!” 噔噔噔。 一路箭矢过去,上百头苍鹰惶然坠地,余下的,尽皆铺着翅膀飞远,依旧发出叫嚣的嘶啼。 徐牧垂下了头。 实则不用再探,整座望州城里,当真是只剩下两千人。奔赴死亡的两千人。 “东家,来了!” 仿若地动山摇,铁蹄踏过地面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 徐牧冷冷抬头,至少数以万骑的北狄骑兵,呼啸着持着马弓,朝着城关奔来。 “匿身!抬盾!” “呼!” 天空一下子被遮去,数不清的马箭,黑沉沉地抛射而下。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在城关之上,处处都是断裂的箭矢。 举着的木盾,也被扎成了刺猬形状。 北狄人不用盾。这些木盾,还是这二三日的时间,粗糙地赶制出来。当然,安全起见,至少加了一层的隔板。 如这般的箭雨抛射,问题并不大。 “东家,北狄人的战法,便是以飞矢作为掩护,后续的方阵会借机攻城!” 徐牧何尝不知,只是刚要抬头,又是一拨黑沉沉的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噔噔噔地抛落。 “长弓,火箭!” 辨不出任何方向,一支燃火的小箭,从城里怒射而出。一瞬间,落在城门二百步之外,埋着的火油,一瞬间被燎起了火势,一条条的火蛇,昂着头攀爬而起,阻住北狄人的去路。 火尘漫天,近些的人,包括徐牧在内,尽皆被熏黑了脸,显得越发悲壮。 昂—— 城关之下,有奔袭的狄马,开始嘶啼退却。前进的狄人方阵,也缓缓停下了动作。 “步弓手!” “呼!” 封秋八百人,迅速摘掉木盾,怒吼着立起了身,搭弓捻箭,朝着城外头的狄人方阵,一拨飞矢抛射而下。 噔噔噔。 火势与飞矢之中,冲在最前的北狄大军,立即死伤了二三百人。 但很快的,上万骑的狄人,在几个都侯的指挥下,开始叫嚣着迂回奔射。 城头上,来不及收弓的十几个好汉,立即被射烂了身子,滚了下去。 “匿身!” 上万骑的奔射,又是一大片遮天盖日的飞矢,无人敢抬头相望,只听见那整齐的刺耳呼啸,隐隐要刺烂人的耳膜。 “莫要动!”徐牧垂头怒喝。 狄人的方阵大军被火势阻挡,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做先登之势。 至少六七轮的马箭过去,等徐牧缓了口气,再四顾相看,发现整座城头,已经到处都是断箭,每走一步,都能踏碎一支箭杆。 “东家,火势要灭了!” “长弓,看得清谷蠡王方向吗!” “东家,看不清!” 徐牧沉沉吐出一口气,随即咬了咬牙。 “陈盛,拉投石车!” 断去一条手臂的陈盛,单手持刀,右臂断处绑了一大条的麻布,还隐隐渗着血迹。 他叼起了刀,和几十个好汉一起,用仅有的一条手臂,将墙角下的投石车,推到了城墙下不远。 “起绳!” 三十个好汉,分了二组人,尽数抓住了十余道麻绳。 “呼!” 余下的人,齐齐抱来了崩火石,抬入两辆投石车的牛皮弹兜里。 “燃火!” 陈盛抬起了刀,冷眼看着投石车的极限,随即怒吼挥下了刀。 呜呜—— 两坨巨大的崩火石,随着杠杆的抛射,眨眼间去了半空,化成了两坨火球—— 轰隆。 两声巨大的落地声,伴随着的,还有无数个狄人的惨呼。很明显,这一轮的投石车,似乎是打中了北狄人的行军方阵。 “起绳!”陈盛再度高声怒喝。 很快,两辆投石车的弹兜,又装上了崩火石。 “打出去!” 上一轮的崩火石的余威尚在,这一会,又有崩火石落于城关之前。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坨崩火石明显是偏了位置,却阴差阳错的,砸死了林子里的七八个狄人斥候。 顺带着把一小片林子,都燎起了火势。 烟火弥漫而上,染黑了天空。 …… 踏踏踏。 廉永骑着马,抱着刀,难得抬起了垂暮不堪的脸庞,看着远处天空之上,那一朵朵被熏黑的云层。 在他的身后,六万余的老兵户,保持着急行军的长蛇阵,顺着望不到尽头的官道,沉沉前进。 大多数的老兵户,并没有制式的装备,连着身上的袍甲,都是自制的粗糙木甲。手里的刀器,也大多磨了又磨,却依然磨不去满刀刃的锈花。 许多人没戴头盔,任着满头的银发,散于风中。行军的长伍中,终究是年纪太大,不时有人受寒咳出了声,也不时有人脚步打抖,差一些摔在了泥地上。 深深浅浅的脚印子,一路铺了过来。 “大纪儿郎七百万,罢刀止戈送白头。”廉永垂下目光,声音里满是嘶哑。 天色之下,远远看过去,六万人的行军长伍,至少有半数的人,早已经是苍苍白头。 如他们这般的年纪,若是盛世太平,该有子孙承欢膝下,安享天伦。 却不道,活了一场古来稀,还要提刀破贼。 “大纪佑丰十九年,十万兵户出西疆,七战破狼关,叛军无不闻风丧胆。” “我等那时,长刀破浪千尺!” “弓如霹雳弦惊!” “再给老子们二十年,能把整个狄狗的草原,全打下来!” 廉永鼓着眼睛,转头去看。 六万人的老兵户,瞬间怒声连天。 廉永回了马,杀意萧萧之下,割了一角袍衫,紧紧裹住了握刀的手。 这一去,当如一场英雄。 让他遥遥想起了那一年,先帝在西北疆沙场点兵,有怒号的擂鼓,有明亮的长戟,还有遮云蔽日的呼吼。 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廉永握紧了刀,高抬起手臂,重重地挥了下去。 呼。 六万人的老兵户大军,蓦的加快了脚力,循着长长的官道,长蛇般的行军阵型,一下子变得迅速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血色望州城 望州城下,攻城的阵仗,远远没有停下。层层堆叠的狄人尸体,填满了城下的沟壑。 十几万的北狄大军,不间断的进攻之下,让城头上的徐牧,已然觉得吃力无比。 崩火石砸出的巨坑,燎烧起的火势,挡不住北狄方阵的进攻,那一队队黑压压的人影,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 封秋吐出一口血沫,抹了抹嘴后,看向周围。在他的身边,八百人的步弓手,只剩下不到三百。 而且大多的人,都是全身披血,连着射了二三壶箭,崩弦的指头,至少剐去了几层的皮肉。 “东家,北狄的投石车推来了。”封秋哑着嗓子,平静地吐出一句。 “陈先生,还有多少守城物资。” “快要打光了,一马车的崩火石没有了,普通的巨石也没有了,如今的盛哥儿那边,只能用散石来打。” “火油呢?” “火油还有一些。” “陈先生,派人去取来。另外,把战马也取来!” 徐牧抹了抹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右边的脸庞,已经被马箭射穿,鲜血裹着烟尘,黏满了整个巴掌。 “牧哥儿,若不然我出去杀一波!”司虎几步走近,声音怒不可遏。 徐牧艰难地摇了摇头。司虎再能打,终究是凡人之躯。 “牧哥儿,那怎办。” “想办法。” 徐牧凝声回了一句,他的性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可惜那位谷蠡王,狡猾异常,早就藏身于大军之中。 即便是弓狗,也无法找出他的位置。否则的话,一度射杀了狄人的谷蠡王,很大的可能,这十几万的狄人大军,会自乱阵脚。 “继续守城!”徐牧重新站了起来。 这一拨拨的攻城,城关之下,至少死了近万数的狄人。面对十几万大军,仅有二千人守城,这等的军功,已经是很可怕了。 “东家,马儿和火油都取来了!” “把袍甲浸入火油,再绑到马尾上!” 陈家桥虽然疑惑,但还是带着人,很快照做。 不多时,呛鼻的火油气儿,一下子又蔓延开来。 “陈先生,把这些马牵去城门边。” “田兄,把城门打开!” “所有人,停下动作。” 望州城墙附近,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徐牧的声音,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古往今来,守城者是拼死不开城门。哪里有像徐牧这样,十几万大军在前,居然要开城门的。 莫非是降了不成?但他们都知道,自个的小东家,哪里是引颈就戮的人。 轰隆隆—— 望州城下,两扇巨大的铁门,一下子打开。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狄人看见,皆是露出了轻蔑的呼声。 “谷蠡王,纪人定然是要降了!”一个都侯拍马而回,冲到了大军后方,喜笑连连。 呼延戈并无太多高兴,这一场攻城战,望州城里那二千人的守军,顽强的程度,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都不能留。”呼延戈冷冷开口。 “带人去城关下,准备入城。” “草原子民的帝国,要不了多久,便会入主中原。” 不管如何,此时的呼延戈,总算是松了口气。攻下望州,意味着还有机会,继续兵伐河州,然后深入大纪腹地。 “苍狼阵!” 原本有些委顿的北狄方阵,待看到望州城门大开,都禁不住欢喜起来。毕竟望州城里,可有着他们梦寐以求的粮草。 “入城——”都侯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军的方阵,以及迂回的狄人轻骑,都一时顿在当场。 这哪里是什么受降! 那两扇大开的望州城门里,突然之间,冲出数百匹的火马。马尾挂着火势,疯狂地朝着他们,长嘶冲来。 转瞬之间,当头的第一个狄人方阵,立即被数百骑的火马,冲得七零八落,不断打起火势。 火马还在吃痛,冲散了第一阵后,继续痛嘶着急奔,又冲散了二三阵,才各自换了方向,零零散散的,疯狂扑入其他的军列里。 “关城门!” 徐牧抬头冷笑。在他的面前,北狄的大军,明显是有些乱了套。乍看之下,至少有数千人,死在了火马阵中。 只可惜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若不然,他真想把十几万的北狄大军,一把火全烧了! 轰隆隆,两扇巨大的铁城门,一下子又紧紧关上。 城墙下,无数纪人发出欢呼的声音。 “列位,莫要大意。” 徐牧知道,这一场守城战,还没有任何资格来庆贺胜利。 即便是拉锯了两三个时辰,但北狄大军的损失,也不到两万的人数。 而他们,除开殉国的……只剩七八百人了。 “东家,北狄的巨型投石车要推来了!” 徐牧皱住眉头,先前的那位谷蠡王,以为很快便能攻下望州,所以才没有动投石车,毕竟打烂了望州,以后还要着手修葺。 但现在不同了,那位谷蠡王,应当是很生气了。 呜—— 十余架巨型投石车,开始将漫天的巨石,远远地朝着望州崩来。 轰隆隆。 整座古朴的望州,似是都在摇晃不听。在徐牧的耳畔边,不时还听得见痛苦的惨呼声。 终于第一轮的崩石过去,趁着狄人在装填的功夫,徐牧急忙抬起了头。 发现在城关之下,狄人的一个个方阵,已经怒吼着踏过了渐弱的火焰,看模样要先登城墙了。 呜呜—— 第二轮的崩石,再度砸落而下,又有数十人不慎被命中,尸体粉身碎骨。 徐牧死死咬着牙,这二轮的崩石掩护,再加上他们的守城物资,几乎已经到了匮乏。 不用猜都知道,接下来,便是先登城墙的白刃战了。 “举刀!”徐牧振臂怒吼。 “吼!” 最后余下的六百人,齐齐起了身,迅速登上城墙。堆在城墙之上,仅有的一些滚木,纷纷被推了下去。 “东家,是冲城车!”封秋鼓着眼睛,声音里满是嘶哑。 这一句,让徐牧脸色大变,他也想不到,北狄人的冲城车,居然是藏在方阵之中。 “封秋,把滚木都推下去!” 若是冲破了城门,必败无疑,必死无疑。 “东家,没滚木了!” 封秋立在瓮城上,整个人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二丈之高,青龙营,跳下去!” “杀尽狄狗!” 二丈,六米多高。 说话间,封秋已经叼着刀,缚紧了身上的袍甲。在他的身后,一百余的青龙营虎士,也尽是叼刀缚甲。 下方的狄人,怒吼连天,人头攒动,拼命地护着两架冲城车。 “封秋——”徐牧急忙起身,双目发红。 “一去不回,望州若有存者!” “谨记吾名,大纪北关!破狄第一哨,青龙营!” “吼!” 百余人的青龙营,无一人犹豫,明知赴死而去,却义不容辞,纷纷怒跳而下。 徐牧久久立在风中,一动不动,仓皇之间,整具身子都凉了。大纪是烂,但烂的是王朝,而非是面前,这等铁骨铮铮的好汉。 “恭送!” “青龙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白头老兵户 弥漫的尘烟之下。 呼延戈昂起了头,眼色里尽是不可思议。印象中,纪人懦弱贪生,只会躲在内城一带,像小妇人般咒骂。 但现在,在他的面前,那百余个从城头跳下的纪人,是怎么回事,舍生忘死,赴死救国。 “怎么回事,这些纪人是怎么回事。”呼延戈冷声怒问。 在旁的亲卫,尽是不敢答话。 “怎么回事!” “黄陇!滚过来!” 听见呼延戈的怒喝,一个战战兢兢的肥将,连滚带爬地跑到面前。 这明显是一个伙头将,袍甲脏兮兮的,腰间还围着一条发乌的麻布。 若是徐牧在场,定然会大吃一惊。这北狄大军的伙头将,居然是个纪人。 “告诉我,这些纪人是怎么回事!”呼延戈扬起马鞭,似是迁怒一般,重重抽了下去。 “当初定边八营,又不见这样的骨气!” 定边八营,三个营投敌,三个营被轻而易举地打烂,最后的两个,则是丢盔弃甲,假扮成流民逃回内城。 黄陇所带的伙头营,正是投北狄的三个营之一。 “那位城头的守城悍将,又是何人!” “谷蠡王……不识。” “蠢货纪狗!”呼延戈再度拿起马鞭,抽得黄陇连声惨叫,摔倒在泥地里。 “都是蠢货。” 呼延戈喘出一口大气,目光越发沉重。 在他的面前,那百余个跳下来的纪人,除了摔死的十几个。余下的人,悍不畏死之下,真就堵在了城门之前,挡住冲城车的崩撞。 呼延戈的脸庞,突然变得有些苦涩。他担心的,并非是这百个纪人的赴死,而是整个纪朝的觉醒。 无数次,他与北狄大汗言谈,都会说出一个观点。北狄要想顺利入主中原,只能趁着眼前的机会,刚好纪朝腐朽糜烂。若是时年一过,中原人觉醒,定然不会成功。 他更愿意,把中原那边的人,形容成一头伏虎,并非是真的老弱,而只是睡着了。 只待一醒,便会重新啸山为王。 “把人都堆过去,不能再拖了。”呼延戈皱紧眉头,胸膛里的一丝不安,开始疯狂蔓延。 …… “东家,狄狗的方阵,都冲过来了!” 徐牧咬着牙,眼角边还有些湿润。他看得很清楚,封秋带着的那一百余人,在城门前挡着二架冲城车,几乎要拼光了。 “杀!” 封秋战到了最后,整具身子踉踉跄跄,举着刀,无力地挥舞着。 喀嚓喀嚓。 十几柄弯刀捅入他的身子,鲜血四溅而出。 “大纪北关第一哨……青龙营。” 撑着最后的力气,封秋一边咳着血,一边往两扇铁门爬去,最后,整具尸体瘫坐下来,再也没有生息。 又有冲城车推来,巨大的冲木,撞烂了封秋的尸体,隐隐还听得见,骨头被撞碎的声音。 徐牧睚眦欲裂,胸膛里忧愤难平。仅靠着二千人,足足挡了三个多时辰。 为何不见援军! “我问天公,天下何时太平!天公不答,却道人间如刍狗!” 田松站起了身,转过头,看了一眼徐牧。 “徐坊主,若有一日天下太平,请来某家的坟前,敬上一杯水酒,与我说个一二。” “我田松是个脏人,但老子的血,也似骄阳一样红。” “若有相随者,随我救城门!” 叼刀缚甲,田松怒吼一声,率先跳了下去。 “宁做太平一只犬,不做乱世行路人。” 徐牧还来不及阻止,田松已经带着十几个大汉,冷然跳城而下。 手伸在半空,被他捏成了青筋暴涨的拳头。 “杀尽狄狗!” “牧哥儿,我这就跳下去,这些个狄狗!” “司虎!”徐牧怔了怔,却发现司虎铁塔般的身子,真的已经跳了下去。 霎时间,城门口的位置,传来了狄人此起彼伏的惨呼声。 司虎抡着劈马刀,如入无人之境,先把冲城车劈碎了,而后又怒吼连连,将胆敢靠前的狄人,又杀翻了几个。 “司虎,寻找隐蔽!” 徐牧持着剑,冷冷喝了一句。不用说,下一轮,该是狄人的马箭射来了。 “东家,狄狗要登城了!” 徐牧抬起满是血迹和烟尘的脸庞,面容一下子变得苦涩无比,前进的狄人方阵,已经推出了云梯,冷冷往城关进军。 “东家,没有箭矢了。狄狗的马箭太短,并不适合我等的弩弓。” 三个多时辰,仅仅二千人,却要面对十几万的北狄大军,何其艰难。 徐牧冷冷转身,看着围拢在他身边,最后的四百多人。 “不过一轮生死,我等杀一个是够本,杀二个便是赚!” “东家!” “长弓,你也多射杀几个,下辈子再来做兄弟。” “东家,不是啊!东家,援军,援军来了!” 不仅是徐牧,连着在他身后的四百多人,都露出错愕而又惊喜的神色。 徐牧急忙抬起头,穷极目光。果然,发现在蒙蒙的天色之下,漫山遍野的人影,开始冲杀北狄大军的后列方阵。 眨眼间,便已经破了二阵。 “是那些老兵户,都、都白了头的。” 几万河州军不敢动,反而是这些老兵户,跋涉了百里路,奔赴驰援。 “怪不得,会延误时间。东家,这些老兵户行军堪难。” “该死,河州里那些无卵的,便只会贪生怕死,让这些老兵户出军!” “但这些老兵户,看起来只有数万人,估计也是赴死。” 徐牧听着,心底里对于赵青云的失望,又添了几分。 救国安民?救的哪门子国?安的哪门子民? “大纪西北疆,六万兵户营!前来驰援望州!”一个骑着老马的老将,高抬起手里的刀,怒吼发声。 “吼!”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望州城,一下子松了起来,连着司虎,都已经敢抡刀,追出城门前厮杀了。 “东家,我等怎办!” “陈盛,去收拢人。” 徐牧沉吟了下,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能杀退北狄大军,一样会陷入危机之中。 “长弓,看清楚那位谷蠡王的位置。” 那位谷蠡王极其狡猾,只冒头了一次,余下的时间里,尽是躲在方阵之后,不再露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北狄谷蠡王,已被徐长弓射杀 “陈盛,带人去投石车那边!” “东家,没崩火石了,散石也没有了!” “有什么打什么!” 陈盛抱着断臂,四顾望了几眼,索性把狄人的马箭,拢到一起放入了弹兜里。 不多时,歪歪扭扭的数百支马箭,纷纷朝着城下的狄人落下。杀伤力不大,却只要扎中,便能让人身子受伤。 四溅的尘烟,只消一会,便重新弥漫起来。 呼延戈冷着脸,不时望前望后,即便沉稳如他,面容里也有了丝丝仓皇。 十几万的北狄大军,早已经缺粮殆尽,不过是凭着他的指挥,一鼓作气,试图打下望州城。 但很可恨的,被二千的纪人挡了快四个时辰,依然没法攻下望州。如今,后头的纪卒大军一来,仓皇之下,只怕会士气尽碎。 “腾格里!在等我们回草原!”不做二话,呼延戈立即抬刀怒吼,试图把大军的士气,再度激励起来。 打了多日的攻坚,他自然认得出来,这次的纪人援军,不过是那些老兵户,根本无法打持久战。 随着谷蠡王的怒吼,原本有些战兢和委顿的北狄大军,一下子又变得狰狞起来。 “若有渴者,请割马饮血!” “若有饥者,请削马为食!” “吼!” 士气一下子爆发,两路大军,开始在望州城前的泥地上,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城头上,徐牧紧咬着牙。他并没有猜错,这谷蠡王,确实是北狄大军的军魂。 谷蠡王不死,这些狄人大军便不会放弃。 “借我霸王胆,一刀劈可汗!”老将廉永一马当先,挥着手里的刀,怒砍着挡路的狄人。 这番光景,惊得旁边的几十个护卫,纷纷提刀来护。 六万人的老兵,见着了廉永的萧杀,也纷纷效仿而至,不顾老迈体衰,手里的刀器凌空挥舞,割起一阵阵的血花。 战损的比例,几乎已经持平,一具又一具的白头老卒,惶然翻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泥土。 “长弓,有无办法!” 面前的战况,北狄大军已然有些动乱,是最好的狙杀机会。 弓狗从遮蔽处探出了头,仅有的一只眼睛,闪动着清冷的光泽。“东家,我要马!” “司虎,取马!” 在城头下的司虎,听见徐牧的话,从地上拾了一杆马枪,怒吼着往前掷去。 三四个冲来的北狄骑兵,瞬间被串在了一起,往后夸张地倒飞。 一头奔过来的狄马,被司虎攥住缰绳,立即刨着马蹄长嘶。待司虎再打一掌,立即又老实下来。 “虎哥儿等我!” 弓狗如猴般的身子,敏捷地攀着城墙而下。随即几步跃跳,跳上了司虎的马。 两人共乘一骑,司虎抡着刀不断开路,而弓狗冷着眼睛,在鲜血与厮杀的阵仗中,四顾相望。 “挡我司虎者,便死!” 司虎横着劈马刀,杀得浑身浴血,即便是七八骑狄人一起冲来,也齐齐被他用劈马刀掀飞。 但此刻,在他的身上,至少被射了十余只的马箭,不时有渗出的血,迸溅而出。 徐牧立在城头,看得面色发白。 “东家,敌人又登城了!” 一架又一架的云梯,在马箭的掩护之下,很快压在了城墙上。 徐牧何尝不明白,那位谷蠡王是想着把望州打下,那么哪怕河州的援军再多,也不足为虑。 庆幸是六万老兵户的出现,守城的压力大减,最后的五百人稳守城头,将先登的一个个狄人,砍翻坠地。 偶尔有爬上城墙的,也很快被捅死,尸体往下踹飞,又滚翻了几个爬云梯的狄人。 …… 呼。 呼。 司虎喘着粗气,强横如他,杀了这么久,再加上身子遍布的伤口,也不知觉间,觉得有些吃力起来。 “小弓狗,看见了没!” “虎哥儿,他躲着,约莫在西边的位置。” 听着,司虎又抬起了劈马刀,夹着马腹怒吼冲去。长刀砍过,尽是尸体坠马。 两军相接,后头有老兵户堵上,看见司虎的模样,尽是高声喝彩。 “随我杀王!”司虎仰声大吼。 “同去!” 上千个老兵户,一下明白了司虎两人的意图,抱着手里的锈刀,纷纷朝着西面冲杀。 只过了半里,上千个老兵户,死的只剩二三百。白头苍苍的尸体,一具又一具地倒下。 待冲过第五个敌军方阵,上千人的老兵户,彻底拼光。最后一名都尉,被马箭射烂了身体,苍苍的银发飘散在风中,杵着刀,没有让自个倒下。 “虎哥儿,金甲马!是金甲!” 昂—— 没等弓狗说完,两人胯下的狄马,吃力地长嘶一声后,扎满箭矢的身子,一下子翻倒下来。 “虎哥儿,人太多挡着,我看不清!把我扔上去!” 弓狗灵巧的身子,攀上了司虎的铁臂。 “扔哪!” “扔空中!” 司虎一个回旋,抓着弓狗的身子,如同投掷飞斧一般,爆吼着扔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半空中的弓狗,冷冷盯着金甲的方向,抬起了弯弓。 …… “你天生是个脓人,瞎了只眼,又是个驼子,以后怎么活。” “生来彷徨,不若投井死了罢。” “你看他抓弓,连力气都无,还想学人入山打猎。” “日日练弓,下雨练,下雪也练,他的手都脓肿了。” “瞎了只眼,看得清吗。” “弓狗,给你一块馊饼,你学狗来叫。” “以后他跟我姓,叫徐长弓,等同于族弟。” “长弓,站起来啊!” …… 阳光刺目,刺得生疼。 半空中,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老子、老子!叫徐长弓!” 呼—— 三支羽箭,连连崩弦而出,带着呼啸无比的枭音,撕裂了污浊的空气。 护卫的簇拥之中,披着兽皮虎甲的呼延戈,错愕地抬起了头,眨眼之间,整个人变得面色惶然。 胯下的金甲战马,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止不住地仰头怒嘶。 “护卫——” 铛。 一切都来不及,在上百人的簇拥之中,呼延戈还保持着抬手的动作,喉头里,却诡异地发出“嗝嗝”的声音。 那尊银质虎头盔,已经被一支精巧的小箭,打落在地。 而另有二支小箭,直直穿烂了呼延戈的额头。 在旁的护卫,尽是目瞪口呆,脸庞隐隐带着恐惧。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射出这般的箭术。 “北狄谷蠡王,已被吾弟徐长弓射杀!” 司虎仰头狂呼,手里的劈马刀挥舞不止,不知觉又砍死了二人。 “北狄谷蠡王,已被徐长弓射杀!” 万千老兵户,跟着放声高呼,士气变得暴涨,提着刀急急赶来。 “北狄谷蠡王,已被徐长弓射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别动老子的军功! 在望州城头,徐牧捅死了一个先登的狄人之后,听着城外的怒吼,满脸之间尽是不可思议。 先前是别无他法,但他没有想到,弓狗居然真的做到了。 “北狄谷蠡王!已被吾弟徐长弓射杀!”徐牧仰着头,激动地怒吼。 城头上的四百余人,也跟着放声高吼。 激荡的声音,瞬间传遍了四周。原本还想拼死一搏的先登狄人,这时候都变得战战兢兢起来,匆忙跳下了云梯,如潮水一般退却。 “快!追杀狄狗!”老将廉永,此时更是激动,带着最后的三万多老兵户,疯狂反击追剿。 原本之前,狄人便已经缺粮受饥,不过是仗着谷蠡王的鼓舞,方才有一口气撑着。 如今谷蠡王一死,军魂碎裂,士气定然大碎。饥饿与绝望的感觉,瞬间弥漫在北狄大军的方阵之中。 “可知我纪人五万大军,随后便会杀到!”廉永诓了一句,抱着老刀,骑着老马,砍下一个个狄人的头颅。 这一下,徐牧已经彻底见识到,什么叫兵败如山倒,至少还剩八万的北狄大军,却已经战意全无,只知往四处逃窜。 几个狄人都侯,试图重新集合大军,奈何士气彻底崩碎,回天乏力了。 “杀!” “这一轮,乃是我大纪的军威所在!” 徐牧沉沉立在城头,胜利的喜悦一去,余下的,便是说不出的心酸。 封秋死了,田松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三千人的青龙营入望州腹地,到现在,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四百余人。 八十个侠儿,死得只剩陈家桥和两个重伤者。 二十个庄人,除开断臂的陈盛,周遵周洛,也同样死了个光。 杵着剑,徐牧跪在城头上,久久不语。 在他的身后,四百余个浑身浴血的好汉,也沉默地屈膝跪下。 只当为英雄送行。 …… 河州城。 赵青云站在城头上,脸色显得极为焦急。早在昨日,他接到了兵部的勒令,命他立即出军,配合望州城的守军,剿杀北狄大军。 若是这其中出现什么变故,他这个定边大将,定然要被弹劾。 终于,斥候的马蹄声远远踏来。 “报——” “六万老兵户,与望州守军一道,大败北狄十三万大军!北狄谷蠡王呼延戈,被射杀于乱军中!” “什么!” 赵青云顿了顿,随即变得无比狂喜起来。 “快!立即备马!我等要去剿杀北狄大军!” “这破狄的头功,定然是我孝丰营的!” 河州城里,并无太多的马匹,仓皇之下,只集结不到三千匹,赵青云已经顾不得,匆匆带了三千轻骑,疯狂地往河州方向赶去。 他怕去得晚了,这偌大的军功,便无法插手了。 “刘将军,我等去不去?” 西府三营的裨将刘祝,脸色也急得发红。 “你傻啊!怎的不去!没有马,那便急行军!本将不管,一个时辰之内,务必到达望州城附近!剿杀狄人,赚取军功!” “张禄,你留下来镇守!” 刘祝已经顾不得,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这军功啊,这偌大的军功,十几万的北狄大军,换个侯爵都不过分。 仓皇之间,先是赵青云的轻骑,然后是刘祝的一万步兵,都疯了一般,卯足了吃奶的力气,循着官道,往望州城的方向跑。 “该死,那些该死的老兵户,最好别动老子的军功,否则,老子便动刀砍了!” …… 收拢好同伴的尸体,看着面前的残缺不全,徐牧的心底,一时越发苦涩。 遥遥想起了在驼头山上,见过的那些衣冠冢。 有的人,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 “周遵,带着些人,去望州城边葬了吧。” “若无齐全……记得,拣一件新袍甲。” 周遵沉默点头,带着几十个人,往城门外走去。 如今,望州城前的战况,算是彻底尘埃落定。余下的八万北狄大军,按着徐牧的思考,最多是寻个荒镇,死守待援。 当然,只需要堵住望州,要不了多久,这八万北狄大军,估计会自个饿死。 “东家,那老将军回来了。” 徐牧急忙抬头来看。 不过两个时辰,那位兵户老将,果然骑着老马再度返回,脸庞上满是惋惜。徐牧估计,北狄的逃兵大军,应该是寻了荒镇死守了。 “陈盛,让人开城门。” 徐牧理了理身上的袍甲,沉步往外走去。 对于面前的这位老将,他是感激的,若非是六万老兵户驰援,他们这些人,定然要死在望州城中。 “徐牧拜谢将军。”刚走到,徐牧便认真行礼。 这一出,让廉永微微错愕之后,面色变得越发欣赏起来。 在大纪,他们这群官犯兵户,向来不受人待见,赴死驰援河州,只被当成了炮灰。 “是老夫要拜谢于你!”廉永豪爽大笑,全然不顾身上的箭伤。 “若非是少年英雄,我大纪,何来这一场出彩的大胜!” “老将军请入城。” “好说。” “且住——” 正当徐牧和廉永两人,准备入城之时,猛然间,一大队的轻骑,急匆匆地驰骋而来。 见着带队的大将,徐牧目光骤冷。 他猜得出来,这六万的老兵户,不过是被当枪来使,估计也没人能想到,居然真的破了十几万的北狄大军。 “且住!” 当头的赵青云,一边喊着,一边四顾旁边的景象,禁不住满脸震惊。 而当他回了头,再往前看去之时,一时忘了勒住缰绳,以至于让胯下的马,差点撞翻了七八个老兵户。 “徐、徐兄!” “我早该知道,定然是徐兄!” 徐牧面无表情,心底里,这位曾经的筒字营小校尉,已经等同于陌生路人。 他甚至敢笃定,在大仗过后,赵青云如今焦急地奔袭而来,必然是收到了胜利的消息,想来摘走军功。 反正这等事情,不是第一回做了。 “徐兄,真的是你!好啊!”赵青云极为热络地要靠近,却被走来的司虎,鼓着眼睛,挡在徐牧面前。 “虎哥儿,莫非不认得我了!” “还有盛哥儿,你的手——,该死,我该来早一些,可惜河州军务繁忙。” “你闭个嘴!”司虎瓮声瓮气地怒喊。 赵青云神色微皱,最终没有再套近乎,沉默地走近两步。 旁边的廉永,犹豫了下,还是给赵青云行了军礼。 “徐兄,你定然是怪我了。”赵青云叹着气,“当初那百头的军功,并非是我之过,而是兵部有令,不得相赠遗眷。” 徐牧淡淡笑了起来。 不得相赠遗眷?军功换了银子,你拿去清馆夜宿十个花娘,都没有任何问题。 谁还管你怎么花。 面前的人。 你以为它会长成圣洁牡丹,终究,还是长成了一株狗尾巴草。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义 “要恭喜徐兄了,这破狄的偌大军功,指不定要封侯拜相的。” 赵青云堆出笑容,不住地拱手道贺。 “但我有一言,希望徐兄能听进去。这些日子以来,河州守军日夜苦战,死者不知几何,还有那些民夫更是凄惨无比。” “我希望徐兄,能让我把这些军功——” “去捡吧。”徐牧冷冷开口。 这一次,他是以义士的身份入边关。早在先前的时候,袁陶便说过,这次的军功他们不能取。 徐牧明白,袁陶是在保护他。 朝堂上的争斗,是明枪暗箭的游戏。取军功擢升,入殿为将? 徐牧可不想,更是不屑。 正如常四郎所言,他带着人入边关,并非是在救一个烂了的王朝,而是在救中原大地的百姓。 很矫情,但确实是这么选择。 “徐兄此话当真?”赵青云脸色怀疑。 望州城前,战死的狄人尸体,徐牧并没有处理。至少有三四万具,堆得漫山遍野。 这一份军功,堪称举世无双。 但徐牧,并无任何兴致。若是说银子珠宝,从望州城里,已经搜刮了满满一车。若是说武器袍甲,也至少有上千副新的。连着狄马,早在北狄人落荒而逃之时,他都已经带着人,拣了几百骑回来。 这一轮的百骑入边关,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 烂得生脓的大纪,救无可救。常四郎不做状元做反贼,国姓侯呕心沥血,却抵不过大纪这株老树,迅速衰老的年轮。 而他,至少目前来看,做个小东家是最稳妥的。 此时,在徐牧的面前,赵青云率领的三千轻骑,已经迅速下了马,脸色带着狂喜,不断扒拉着敌人的尸体,削耳取下铜环。 “先寻那些都侯的!” “对了,徐兄,谷蠡王的尸体呢?” “在历阳镇,被狄人拾走了,赵将军想取,不如带兵攻城?” 赵青云沉默地没有答话。 “老将军,随我去喝口茶解渴。”徐牧冷冷转身,不再看赵青云一眼。 赵青云皱住眉头,身子有些发凉。 “敢问徐兄,水往低流,人往高走,有无错!” “我赵青云若是封侯拜相,定然会带着大军,死守边关!驱除狄狗蛮子!” 原本转身的徐牧,蓦然停了脚步。 “徐兄,你不懂这个世道,要活着,要酬壮志!便要先爬上去!明白吗,先爬上去,有了实力,你再来谈其他的!” “你闭嘴!”徐牧怒吼转身,抬头一拳,砸在赵青云的脸上。 赵青云趔趄推开几步,有亲卫提刀冲来,被司虎一脚一个,踢飞到了五十步之外。 “都给我退开!”赵青云冷冷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 “我且问徐兄,我有无错!不然你觉得,我一个校尉之身,如何能统领大军,守住河州!” “你守的河州!”徐牧双目赤红,几步冲近,又是一拳崩了下去,崩得赵青云鼻头渗血。 “你守的河州?你守的不过是自己的将军之位!你生怕河州破了,你这个破狄将军,便做到头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河州怎么守的!你玩命用人头堆,死了多少民夫,有没有十万!” “你不也说过,战场瞬息万变,我若是不动用民夫,河州早破了!” “老子没教过你这个畜生!我只教了你保家卫国!” 徐牧声声怒吼,血战望州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封秋带人跳城赴死,几十个侠儿去吸引守军的箭矢火力,陈盛断臂指挥投石车……三千青龙营,八十侠儿好汉,还有他的庄人,差不多拼了个光。 甚至,还有面前苍苍白头的老兵户们。 而赵青云算什么,只知道取军功擢升!这样的人,有何脸面谈大义! “你当年骑着马,站在徐家庄前,为望州的陷落痛哭涕流,我只以为,你也该像三千筒字营一样,是吊卵的好汉。” “但你不是,你赵青云,只是一头贪功的狗。” 徐牧满脸杀意,揪着赵青云的虎头铠,差点忍不住抽剑,一剑砍了。 “徐兄,我们的路不同了。”赵青云冷冷地推开徐牧的手臂。 “做你的破狄将军,坐稳一些。”徐牧淡笑开口。 “徐兄,真做不得朋友了?” “我不和狗玩。” 徐牧重新转身,带着旁边的廉永,沉沉往城里走去。 赵青云立在原地,沉默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望州城。许久,突然嘶声大笑起来。 …… 周遵递来两杯热茶,一杯给了徐牧,另一杯,则给了老将廉永。 “徐兄弟,莫非与赵将军相识。” “以前相识,但现在不识。”徐牧沉沉叹出一口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老将军驰援望州,救我等于危在旦夕。徐牧别无所报,这一物,送给老将军。” 徐牧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金质的令牌。 “徐兄弟,这是?” “谷蠡王呼延戈的腰牌,他的尸首,我藏在了望州城南的老树之下,权当相赠给老将军。” 谷蠡王的尸体与物证,这份军功才是真正举世无双。 廉永神色微动,但最终,还是苦笑着推了回去。 “我不过是寸功,徐兄弟才是这一轮的头功。” 徐牧摇着头,“我不宜入朝堂,这一份军功相赠给老将军,再合适不过。” 说到底,这一次入边关,他是以义士的身份,做奇兵之用。 “老将军再不要,便要被赵青云这等人物取了。” 这一句,终于让廉永脸色凝重。如今,他确实需要一份军功,让最后的三万多老兵户,老有所依。 “历阳镇那边,切莫去攻打了,只需要守住望州城,不出半月,八万北狄大军,不攻自破。” “多谢徐兄弟良言。” “老将军切记,这份军功,也切莫让其他人知道。” “老夫都明白的。不过……老夫终究有些不忍。” “老将军放心,我已经得到想要的。” 廉永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再劝,起身告辞之时,不免有些唏嘘,只可惜徐牧不入朝堂,否则,又是一名绝世名将。 “将军,外头来了斥候!”这时,城下的空地上,一个老兵户匆忙来报。 “原属大纪定边营的清风营,营将黄陇带着三千人,特来请降。” 徐牧只刚听完,便拾了剑,冷冷往外走去。 他记得袁陶说过,一代名将李破山,死守雍关之时,便是被这八个定边营卖了,最终只能带着六千人死守,面对着三十万的北狄大军,血战不休,无一人投敌,与雍关共存亡。 六千铮铮城下骨,无一不是大丈夫。 与之对比,八个定边营,简直是烂到了泥巴地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东家,我跟你 走出城门。 徐牧冷冷地看见,赵青云以及后面赶到的河州军,都还在疯狂削耳取铜环。 数万具的尸体,已经割烂了一小半,弃尸在一个挖好的巨坑里,只等取完军功,便会用一把火付诸焚烧。 说实话,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徐牧都不愿意,把这份军功留给赵青云这帮犊子。但没法子,赵青云是河州大将,哪怕廉永得了军功,一样要被抢走。 那尊谷蠡王的腰牌以及尸体,若是廉永不笨,该想办法回到长阳,再亲自交到总司坊,免得被人截胡。 赵青云抬起头,见着了徐牧,脸色微微一顿,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得停了削耳的动作,转身往前走去。 徐牧冷然一笑,将目光继续往前抬。这一会,便看见了一支约莫三千人的队伍,皆是满脸仓皇地跪在地上,被上万的老兵户冷冷围着。 画面感形成了一道讽刺,有人在抢军功,有人在守着降军。 “将军,我等是被迫降狄的!”三千降军最前,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身上披着歪歪扭扭的兽袍甲,还没等人走近,便惊得立即磕头叩首。 “君可知征北将军李破山!”廉永一声怒吼,眼睛气得要喷出火来。 李破山的安国营,拼到最后六千人,依然不退雍关。大纪第一名将,便是被面前的这些人,瞻前顾后,消极驰援,导致全军覆没,埋骨雍关之下。 “你叫黄陇?地字营?”赵青云脸色好笑,“譬如我赵青云,日后哪怕殉国,也绝不会有降狄之举。” 黄陇如捣蒜般,嚎啕着不断磕头。在他的身后,三千的降狄纪卒,也露出贪生的面色,跟着纷纷求饶。 徐牧冷冷看着,已经猜得出来,八万狄人败兵退守的小城,定然再也容不下黄陇这些降狄的纪人。 倒是聪明,自知走头无路,立即爬回来乞命。 不过,徐牧不用猜都知道,以赵青云的秉性,这份偌大的军功,是不会放过的。 果然,如徐牧所料,只冷笑了一阵之后,赵青云便立即抽出了长刀。 “来人,尽数斩下狗头!” “将军,我等当时并无选择!等、等等!我知晓北狄草原的地图!另、另,征北将军李破山,或许并未死去!”黄陇急红了眼,已经口无遮拦。 “你说什么!”廉永神色狂喜。 “我有草原的地图——” “下一句!” “征北将军李破山,似是未死……当初去、去了狄人军中,在雍关还没清扫战场之前,我亲自去寻了好几遍,并、并未发现李破山的尸体!” “他定然在诓人,纪人大将的尸体,落到狄狗手里,向来要被亵弄的。” 赵青云皱住眉头,没等黄陇再说,冷冷一刀剁下,人头迸溅而起,滚入泥水中。 “叛贼黄陇,已经被我赵青云诛杀!”拾起黄陇的人头,赵青云脸色大吼。 徐牧抬了抬手,继而脸色冷笑。他何尝不知道,赵青云是在赚名声与军功。 不多时,三千人的降狄叛军,来不及反抗一轮,便被尽数枭首。 “徐兄,我说过,我赵青云并非是狭义之人!”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赵青云淡声开口。 徐牧皱住眉,并未回话。 “徐兄,我等好歹生死一轮,我自知有错,但也守住了河州。” 徐牧冷冷一笑,直接转了身子,径直往望州城里走去。 徒留赵青云留在空地上,一手抓刀,一手抓着枭首的人头,脸色愈渐复杂。 …… “东家,刚摸的。” 弓狗从旁掠来,将一份粗糙的地图,递到了徐牧面前。 徐牧迅速收入袖子之中。早在刚才,黄陇说有草原地图的时候,他便示意弓狗去摸了。 “东家,东西都准备好了!” 陈盛,周遵,以及陈家桥几人都急步走来。远一些的,四百多的好汉,也慢慢围拢。 打包的东西,是从望州城里收拢到的一车金银财宝,以及上千套袍甲武器,几百匹狄马。 这些东西,算是他这一轮入边关,所能得到的最大收获。当然,最紧要的,还有一份千人的私兵公证。 也就是说,哪怕回了马蹄湖,有这份公证在,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招募一千人数的私兵,配备武器袍甲。 要知道,这等的待遇,只有大些的世家门阀,才能得到。 一千私兵,足够他做很多事情。 当然,他现在可不会傻到,仅靠着这千人,一怒上梁山。强如常四郎,整个家族的底蕴,还有侠儿相衬,尚且不敢把谋反的事情摆上台面。 大纪固然是烂,仅从这一次的战事,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这次的胜利,实则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不论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越是污浊的乱世,他必须越要未雨绸缪,带着庄人走下去,步步为营。 莫名的,遥想起长阳里的那袭白衣胜雪,徐牧便忍不住,心头一阵发涩。如常四郎所言,乱世忠臣,下场都不会太好。 这尊大纪最后的梁柱,若是一倒,估计真要发生很多祸事。 喘出一口气,徐牧将恼人的思绪散开。逐渐间,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在他的面前,还有四百多的好汉,是去是留,他终归要问一轮。 “列位,此一次我等截粮道,破望州,杀狄王!列位尽是大功。” “我不曾数过。” 徐牧伸着手,指着满马车的银子珠宝。 “只留半车作为抚恤,余下的,若有好汉要回乡,或者就地投军,自可取走一份。” “狄马,袍甲武器,也自可领走一套。” “若日后有了空暇,来我徐家庄,我徐牧定当奉作上宾,设宴洗尘。” 面前的四百多人,尽是浑然不动,似是早商量好了一般。 “陈先生,请你先取,若是不够——” “东家,我跟你。”陈家桥平静打断。 徐牧有些错愕,他从未想到,陈九州会是这等想法。 “东家,我也跟你!” “还请东家莫要多言!我等跟着东家走!东家日后若是不管饱,我等便揪着虎哥儿打。” “关我鸡毛事!”司虎梗了脖子,最终憨笑开口,“牧哥儿每日给我二十个馒头,大不了我少吃几个,都送与你们。” 徐牧顿了顿,眼睛瞬间涌上酸涩。还是那句话,最好的友谊,永远是血与剑浇筑而成。 躬了身,徐牧平手长揖,声音带着二分动容。 “徐牧不才,日后山河万里,任它风雨飘摇,也绝不会弃下列位兄弟。” “我等日后,跟着东家酿酒,烧砖——” “打江山。”陈家桥垂下头,暗暗吐出一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河州生变? “陈先生,若是你跟着我,常少爷那边会不会有事情。” “不会,让我跟着东家去边关,便算是默认了的。” 徐牧松了口气。 常四郎性子很难琢磨,他可不想得罪。 “东家,我等也是一样,侯爷那边,让我等自行选择。”说话的人叫卫丰,自从封秋殉国之后,算是青龙营里的一把手。 “最好不过了。”徐牧彻底松了心。 大纪烂到了根里,虽然说这一次大破北狄,但谁也说不好,下一次北狄大军南下,会是什么时候。 再有下一次,他的运气,未必还能这么好了。 “东家,我等这般出城离开,会不会有问题。” 徐牧微微皱眉,他明白陈家桥的意思,指的是那些随车的银子珠宝,即便是用幔布遮了好几层,但终归是不能放心。 即便到时候回内城,也需要远离官道,循着小路回去。 “若有伸手来抢,立即动刀,杀了再说。”徐牧凝着声音。以义士的身份入边关,不得赚取军功,这些收获,是定然不能拱手相让的。 说句难听的,相当于徐家庄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一千套袍甲武器,还想着留给千人数的私兵。 “司虎,你跟着马车走。” 司虎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拍着马回奔,退到那辆装银子珠宝的马车旁。 弓狗裹着灰袍,沉默地坐在马车顶上,眼睛不时四顾。若是有异动,仅在两个眨眼的功夫,他便能捻箭射杀。 四百多骑的人马,另有三四辆的马车,缓缓出了望州城。 在城外收拢军功的赵青云,见状之后,微微皱紧眉头,但终归没有相拦。 “徐兄,这是要?” “回内城。” “徐兄,我已经让人在河州设宴,还请徐兄多留两日,到时候朝堂上来了天使,我会帮徐兄引荐,入得朝堂为将。” 赵青云只以为,这番话说出来,他应当能和徐牧冰释前嫌。 却不料,骑在马上的徐牧,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打起了缰绳,继续往前行去。 “老将军,他日回了内城,记得来徐家庄寻我吃酒。” “不胜荣幸。”廉永急忙抱拳。他何尝听不出徐牧的意思,是在暗示他,小心那份谷蠡王的军功。 “徐兄,若是有空,我定然也会去拜访。”赵青云堆出笑容,一副相送故人的模样。 “去了打断你腿!”徐牧没说话,反而是司虎恼怒地迸出一句。 “大胆!”数十个孝丰营的人走来,脸庞涌上怒意,继而又越聚越多,到了上千之数。 四百多个大汉骑在马上,皆是沉沉抬头,冷视着前方的人马,青筋暴涨的手,也纷纷按在了刀鞘上。 这段时间的边关厮杀,血与火的洗礼,早已经把他们捶打成铸铁一般的好汉。 只要徐牧一声令下,即便前方是万人,十万人,他们都敢抽刀杀过去。 挡路的上千人,见着这些骑马大汉的目光,都纷纷脸色惊变。若放在以往,寻常人见了他们这些官家营兵,早该吓破胆了。 “徐兄,我送你一程,你我两个……好歹也算边关故人。”赵青云复杂地吐出一句。 “廉永,你带着本部人马,留守望州。我回了河州城会立即禀报兵部,再做歼敌之策。” 廉永麾下的老兵户,还有近三万人,留守望州当无问题。但徐牧不明白,这赵青云怎的跟条狗一样。 他可没什么肉骨头。 当然,他更是没办法,去勒令一个定边大将滚开。再者,两人已经不熟。 “徐兄,我刚才想了许多。只觉得你我之间,应当有了误会。” “我定然知道的,徐兄看不起我,虎哥儿,盛哥儿几个都看不起我。” “我当年只是一个望州小校尉,有着一副好胆,敢带着二队人马,护送十几万的百姓,逃出城外十里。” 赵青云骑在马上,在阳光的映照下,蓦然哭了起来。 “三千的筒字营,等不到河州援军,赴死殉国。最后的一骑好马,几个都尉留给了我。” “哪里只是求援,是想让我逃出去。” “徐兄,你我并无对错。错的,是山河破碎,边关不安。” “你想说什么。”徐牧冷冷转头。 “徐兄,不若入我河州孝丰营,如何?若是如此,日后你便是我河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想做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徐牧冷笑起来。 “这是谬话了。”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这并无错。你错的,是将万千百姓,当成了踏脚石。你偷了军功擢升,若是个稳重大将,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但你不是,赵青云,你恐怕自己也没发现,你已经变了。” “何曾有变?” “权利腐蚀人心。” 赵青云皱眉垂头,“不管怎么说,我至少守住了河州城。” “恭喜赵将军又要擢升。” 徐牧懒得再废话,面前的故人,已然变得陌生不相识。赵青云沉默地勒着马,久久停在原地。 天空无雨,微微曝晒的日头,终于重新铺满了边关大地。 两支长伍,一前一后,循着百多里的官道,逐渐往河州城的方向而去。 徐牧特意慢下了动作,让赵青云带着三千轻骑,以及后头喋喋不休的西府三营,率先走在前头。 有位西府营的斥候,想靠近马车查探,刀柄刚伸近马车,直接被司虎抬腿一踹,人与马都飞了出去。 叫刘祝的肥将,联想到赵青云的态度,终究不敢动作,恨骂了两声后,带着人急急赶路。 途经四通路老马场,徐牧下意识地停了马。熟悉的物景之下,他差点下意识地蹬马而下,然后推开庄门回家。 “东家,庄子都、都烂了。”陈盛叹着气。 如陈盛所言,面前的徐家庄,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庄门之前,还吊着七八具风干的尸体。 木墙泼满了血,结成了痂。许久无人打理的庄院,疯长着枯黄且茂盛的野草。 如他们这群人,当时望州城破,仓皇如丧家之犬,只想着活下去。 天下不兴,百姓流离。 徐牧重新夹起马腹,胯下的狄马,开始迈着马蹄,重新往蒙蒙的官道前方踏去。 沿途又过了大半日的时辰,直至河州城的轮廓,终于映入了眼帘子里。 “东家,河州起烟了。”马车顶上,弓狗突然开口。 徐牧怔了怔,抬头去看,果不其然,发现离着他们已无多远的河州城,在明朗的天色之下,有七八道的浓烟,突兀地飘上云天。 在前的赵青云,抬头骂了几句,迅速带着三千轻骑,疯了一般回赶。连慢吞吞的西府三营,这一会,也难得加快了行军的脚力。 “东家,会不会是狄人叩城?”陈家桥策马走近。 “应当不会。”徐牧认真一想,“北狄的八万大军,没可能短时之内,跑这么远的路。何况,军心士气都烂了,不会作攻打河州之想。” “那会是谁?总不能是几处地方,同时都起了火灾。” “我也不知。” 徐牧沉下声音,隐隐又觉得不安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这就是你的报国安民? …… “活不得了!” “我等活不得了!” 日暮之下的河州城,不时传出声声的凄吼。数万的百姓民夫,皆是脸庞颓丧,拿着柴棍砖石,疯狂往城里南面的米仓冲去。 都尉张禄,一边系着袍甲,一边将染血的长刀重新入鞘,才仓皇地走出营帐。 有风吹过,掀起了帐帘。营帐里,一具姑娘的尸体,面朝着地,伏尸在羊皮褥子上。 “都头,那些难民反了!” 张禄恼怒地骂了几句,带着人,准备来一波杀鸡儆猴。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拥堵的难民围住。 “怎的!谁要造反!”张禄摸着刀,满脸的怒意。 这一二日的时间,由于城里的将军们都去望州了,他乐得自在。连着抢了好多个姑娘,拖入了营帐。 若是听话,便会赏一碗粗米。 若是不听,只能事后动刀了。 他并未细数,似乎是杀了四五个。 昨日抢姑娘,有难民拦了他两下,他很生气,不仅杀了拦路的人,还索性把熬煮好的七八桶馊食,都倒到了城外。 左右这些难民,都是贱种,骨子里的卑微和奴意,哪怕把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敢吠一声。 但现在,似乎是不对了。 “大胆!尔等大胆!”张禄憋红了脸,才迸出两句。 数以万计的难民,怒吼着冲上来,要把张禄扑倒,若非是有几十个营兵帮他拦着,早已经死在了当场。 顾不得其他的人,张禄急忙拔了腿,砍伤了几个难民后,便往城门疯跑。 城门被堵,只得又慌里慌张地调了头,四处去寻地方。 “砸米仓了!” “把这些吃人的官军,都打死罢!左右也活不得!” 偌大的河州城里,处处是火光四起,驱不散的黑烟,仿若要将整个天空填满。 喜娘握着柴棍,小心地把头探出草棚。当看见有官军朝着草棚逃来,她犹豫了好一会,才抓起了柴棍,往当头的一个官军敲了下去。 在她的身后,两个孩子的哭声,以及病者的嘶哑挣扎,一下子都响了起来。 …… 徐牧抬起头,眉头越发紧皱。虽然这次入边关,尚未来过河州。但早已经听说,在河州避祸的难民百姓,过得极惨。 每日饿死者,至少有数百之人。 “东家,河州的难民反了!”周遵驰马而回,声音沉沉。 徐牧更加不喜。 似大纪这等的封建社会,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所属的认知里也是皇权天授,皇帝最大,乃天下之尊,不得忤逆。 另外还有当权者,用尽了手段,不管灌输“君臣父子”这一套套的思想。 除非是说,出现个类似闯王的人,有副好胆和见识,敢振臂一呼,如此,方能有百姓去响应。 所处的世界不同,认知也不同。 若放在上一世,即使加班晚了半个时辰,估摸着都要讨权益了。 “敢滋事者!立杀无赦!” 赵青云一边下马,一边怒吼着拔了刀。 这一轮,好不容易才赚到的军功,若是传出去,河州让人反了,这刚到手的军功,都不够垫的。 有难民抱着米袋冲出城门,迎头碰上赵青云。赵青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是两刀砍下—— 米袋成了血袋,粗米成了血米。 中刀的难民没有死绝,他勾着手,抱着米袋咬开,将血色的粗米嚼了一大把,吃得满嘴是血,如同涂花了胭脂。 “黄泉路上,莫、莫做饿死鬼。” 喀嚓。 赵青云恼怒地回过刀,剁掉了难民的头颅。随即,他喘了口气,微微昂着头,发现徐牧骑马在后,蓦然之间,脸色又变得沉默起来。 “徐兄,这些是反贼。” 徐牧面色清冷,不答半句。 在前,西府三营的人,在肥将刘祝的带领之下,已经彻底冲入了城里,见人便杀。 “入城。”徐牧沉着脸,带着身后的四百余骑,从赵青云身边错身而过。 他有些始料不及,眼看着狄人都要灭军了,还来这么一出。 “老子砍死你个破落户!”肥将刘祝抬着刀,还未落下,便被司虎骑着马,瞬间撞飞出去,去了力后,臃肿的身子,居然诡异地弹跳起来。 刘祝嚎啕了几声,颤栗地爬起身子,刚要骂娘,待看见徐牧带着四百多骑,萧杀地停在城里,一下子没了脾气。 这些个好汉,可是挡住了十几万北狄大军的,据说,还是国姓侯的人。 徐牧冷冷下了马,将摔地的几个难民扶起。 再度抬头,发现偌大的河州城里,已然是一片满目狼藉。 有官军杀难民,有难民杀官军,散乱的粗米袋,黏到了一坨坨的血迹之上,看起来有些惊悚。 “徐兄,你莫插手。”赵青云提着刀,带人从后赶来。 “赵将军不先查清楚?” “查个甚,造反便是造反。” 徐牧捏着拳头,看着面前的赵青云,第一次有了捅刀子的想法。屠龙者变成恶龙,恶意更甚。 “将军!将军回来了!”都尉张禄,从远处连滚带爬,带着十几个官军走来。 “这些该死的难民,胆敢趁着守军人少,行造反之举!” 徐牧在旁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个都尉,便是当初在漠南镇遇着,趁机烧杀抢掠的那位。 有始有终了。 “将军,我抓着贼首了!先前这些狗民造反,我便立即去抓人了!” “抓着了!这贱人,还妄图偷袭官军!我这就带过来!” 徐牧皱住眉,当再次抬头,猛然间神色一凛。 他看得很清楚,被张禄扯着头发的人,赫然便是喜娘,满脸的血迹污浊,头发被撕脱了好几缕,膝盖以下的小腿,被砍了好几刀,往外翻卷着肉皮。 她并未呼喊,垂着的头,看得见一双无神的眼睛,只知怔怔看着地面。 并非是山河万里,故人近在咫尺。 “喜娘。”徐牧凝着声音,苦涩地喊了一声。 原本面色麻木的喜娘,猛然间抬了头,看见前方的徐牧,一下子再也坚持不住,红着眼嚎啕起来。 徐牧咬着牙,解了剑握在手上,抬了脚步往前走去。 后头的司虎等人,待看清了喜娘之后,便也气得纷纷下马,抽了武器跟着踏去。 “这、这是何人!”当初徐牧遮着麻面,张禄并未认得出,此时见着徐牧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大惊起来。 “你还未说,你是何人——” 徐牧迅速抽剑,一式“拨千山”,张禄的半截手臂,立即不翼而飞,只余血珠迸溅的另外半截断臂,虚伸在半空。 隔了两息,张禄杀猪般的痛叫,便响彻了整座河州城。 “东、东家,我并不造反,是这些官家掳掠清白姑娘,还断了每日一顿的供食,大家饿得活不起了。” 在旁的不少难民,见着面前这一幕,不由得都停下了动作,沉默地立着。有孩童嘶着嗓子的哭声,适时响了起来,更添了几分凄凉。 徐牧转了头,面容萧杀。 “赵青云,你当初在徐家庄,坠马要死了,便是这位喜娘,一口饭一口米汤,把你给救活的。” “三千筒字营殉国,望州之外,数十万百姓念着忠义,立了十多处的忠义祠碑!” “克粮,奸淫掳掠,十万民夫填城壑。” “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国安民!” 赵青云听着听着,瞬间涨红了脸,提刀迈步,目光凶戾之间,手起刀落,一刀劈飞了张禄的人头。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心似箭 黄昏一过,便是入夜。 徐牧并未打算逗留河州,甚至连告辞也没有,带着四百余人,冷冷地从南城门,往内城的方向奔赴。 赵青云坐在城墙上,在凉风之中,沉默地抱着一壶酒。无人与他共饮,他仰头几口灌去,酒坛砸烂在墙泥上。 约莫是雨季过去,今夜的月色,难得有了几分皎洁,映照着官道前的亮堂,连马灯都省了。 徐牧坐在马车上,挨个查看了伤势,发现几个庄人,确是生了痢疾,才松了口气。 “东家,当初村子里有好几十人,但来抓民夫的官家,却有几百人,入屋了就抢,抢了还杀人。” “大家都没法子了,只能逃出村子,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拨发疯的难民和官军,死了好多人。” “到最后,只剩我们几个了。”喜娘声音哽咽。 徐牧胸膛微微发涩,当初入内城长路迢迢,他没法带着这么多的庄人,为此,还特地帮着选了个好去处。 但没有人想到,北狄会这么快时间打来。 “跟我去内城,采薇知道你们回家,定然会高兴的。”徐牧安慰道。 喜娘神情激动,又不忘给徐牧跪下磕头。 “起来吧,又算不得外人。” 徐牧笑了句,垂下头。在他的脚边,喜娘的两个孩子,已经枕着他的膝盖,睡得香喷喷的。 …… “喜报!喜报!” “破狄将军赵青云,与十万老兵户神威不当,大破北狄十三万大军!” 长阳街头里,无数的欢呼声音,此起彼伏。为这次的大胜,酒楼三日半价,炮坊在青天白日的,连着打了百口花炮。 连着清馆的花娘们,今日过夜的银子,都降了三成。 最为热闹的,当属于水榭书院。 一个上午的时间,至少有百首颂诗横空出世,差点没让摇折扇的夫子,把山羊须捋光秃了。 “咳咳。” 袁陶坐在垂柳之下,连着咳了许久,才稍稍缓了一口气。脸色之间,露出难掩的兴奋。 “小东家这一轮,至少救了半个大纪。” “主子,但都说是那位赵青云的军功。” 袁陶脸色平静,并没有任何动怒。 “小东家若是想要,若是想登堂入相,早就取了。” “主子的意思是?” 袁陶沉沉叹出一口气,“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咳咳,知道我在拉拢他。” “那主子,当初为何不让他取军功。” “我若是这样说了,便是行了一步臭棋。物极必反,小东家看似寄人篱下,但实则是个傲骨铮铮的人。” “他的选择,或许不会走我的阳关道,也不会走小海棠的独木桥。” “但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在旁的顾鹰,脸色蓦然一急。 袁陶抬起头,俊朗至极的五官,也无法映衬满是苍白的脸色。 “顾鹰,我中毒了。” …… 半个月的行程。总算到了老关之下。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关,似是得到了边关大胜的消息,不仅是巡逻的官军,连修葺的民夫,都少了许多。 “当真救无可救。”陈家桥皱住眉头。 不管什么时候,居安思危,是一个皇朝最基本的操作。但这大纪,天知道烂成了什么模样。 徐牧皱了皱眉,让四百余骑人马,离远官道,绕过梅子林往小路走。 这一时,上万个跟随着的难民,都纷纷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冲徐牧拜谢。若非是徐牧放慢脚力,不时送上粮食,他们这些人,根本走不到内城。 “东家,我刚才看了一轮官榜布告。”打马而回的周遵,脸色里满是生气。 “怎的了?” “那些官家都说,是赵青云那个贪功狗,大败了十几万北狄大军!东家,我生气!” 徐牧面容平静,并未有太多的动怒。 “我且问你们,此时可愿投效大纪?” “自然不愿!”不仅是陈家桥,在后头的四百多骑,皆是怒声连连。 早在这一次的边关之行,他们都看出来了,这大纪是烂成了什么样,若非是六万老兵户杀到,他们这些人,估摸着都要客死异乡。 “那便对了。”徐牧淡笑,“列位要想,军功顶多是换银子,换袍甲武器,但这些东西,我等还少吗?” 随行的几列马车,可是装得满满的。 “赵青云不是个傻子,偷了这份军功,回长阳述职,只会把军功都往自己身上揽,不会把我供出去的。” “东家,是这样说没错,但我总归不服气。那贪功狗,便什么也没做,很快就擢升了。”陈盛在旁气道。 “烂了的棋盘,棋子再光泽,也是无用的。” “东家,把棋盘掀了吧。”陈家桥笑着开口。 徐牧古怪地看了陈家桥一眼,这下倒好,估摸着以后都要被劝着造反了。 但不管以后怎样,这等的乱世,务必以自保为先。很庆幸的,袁陶给的千人私兵公证,这会算是用上了。 即便他现在只有四百多人,但要知道,这四百多人,都是箭雨和崩石之中活下来的。 人养一副胆。 有了好胆,万事皆可平。 “东家,再过没几日,我等便要回家了。” 这一句,让奔行的四百多人,都露出了神采奕奕的脸色。 “等回了马蹄湖,本东家便把地窖里的醉天仙,都取了出来,与列位共饮。” “东家,若夫人不让呢。” “嘿,盛哥儿,我小嫂子最通情达理了。我要喝酒,牧哥儿不给,小嫂子都偷偷拿半坛给我。” 徐牧伸出手,在司虎头顶上,重重赏了一个爆栗。 “牧哥儿,喜娘也回了,这一回,不仅有好酒,还有好肉食。盛哥儿,你家婆娘做的吃食,骡子都不吃。” 徐牧以为陈盛会生气,却不料这家伙舔着脸,居然是附声了。 “虎哥儿,我也不爱吃的。” “嗷,我这就回去和莲嫂说。” “老子一记猴儿拳,打趴你这头憨虎。” 弓狗坐在马车顶上,听到欢喜处,发出“咯咯”的笑声。 喜娘坐在一边,抱着孩子,汉子们的糙话,让她难得露出了羞怯的笑容。 疾驰的马车中,徐牧看着掠过的景物。 他的心,确实开始思念了。 他的小婢妻,或许就站在了林路边上,盘着惊鸿髻,穿着浅白的襦裙,满眼都是期盼。 该等急了吧。 那一天兵荒马乱,我带着小婢妻出了城。 徐牧静静坐着,古井无波的神色中,早已经归心似箭。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良人不知归期 车遥遥,马幢幢,良人不知归期。 渭城的早雨,铺了一路泥泞,堵了路,也堵了远眺的目光。 姜采薇走回官坊,沉默地坐了下来,面容之上,满是遮掩不去的疲乏。 前日的时间,有人去渭城报了官,说醉天仙喝死了人。 她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以证清白。 当然,若是去常家镇说一声,这事儿就结了。但她不想,大概是夫唱妇随的意思,骨子里,都不愿意去赊一份人情。 有老吏走了回来,声音如破锣般嘶哑。 “先前仵作去验了,确是酒水的事情,肚子都毒烂了。” “你且回去,私酒这一二月内,莫要造了。若非是我游说,那家人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便赔个……三千两银子吧,死的那位可是个富绅,若是不依,捅到了总司坊,要杀头的。” 姜采薇一动不动,稳稳坐着,也无掏银子的意思。 “怎个意思?你若是再胡闹,真杀头的。”老吏做出恐吓状。 他刚来渭城,许多事情还没了解,更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女子,便是杀榜小东家的夫人。 只不过,是有人给他递了一笔银子,他捂住了良心,想着诓一把。 官坊里,许多在场的官差,都露出促狭的笑容。 这年头,妇人是最不经吓的,你把刀挂出来,小村妇都要抖三抖。 跟着来的吕奉和陆劳,气得要走上前。却发现自个的小夫人,已经沉默地昂起了头。 平静的眼色,让吕奉和陆劳一时恍如隔世。这眼色,真像极了小东家。 “那便去总司坊。”姜采薇拿起面前的卷宗,冷冷撕碎,随即便起了身,往官坊外走去。 这一下,轮到老吏和官差面面相觑,尽是一脸发懵。他们不明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村妇,何来这一副好胆。 老吏骂了两声,掀开官坊后的门帘,走入了内堂。 “我都听见了。” 卢子钟放下书卷,声音有些恼怒。 “男人都不在了,她硬个骨头给谁看?” “那卢公子……总司坊。” “你傻啊!”卢子钟拾了书卷,砸在老吏头上。久久,才吐出一口怒气。 “去,多找几个难民,毒死了堆在一起。明日找多几个人,再闹上几轮。” “但卢公子……他们这会就要取马走了。” “我捅马了。”卢子钟露出森森笑容。 “偌大的渭城里,小夫人一匹马也买不到。” “对了,王吏家里,似是有个待闺的姑娘?” 老吏脸色一惊,不明白卢子钟要做什么,“确、确是,不过小女尚还年幼,出闺还需两年。” “别紧张,本公子只是告诫你一番。” “日后姑娘嫁人,切莫嫁那种天子号的傻子,以为自个有把硬骨头,便敢伸手捞食了。” “这种人,我卢子钟见一个,便杀一个。” “全家都杀。” …… 渭城的雨,还下个不停。约莫是入了深秋,世道变得越发污浊,天公想着冲洗一番。 姜采薇怀里抱着包袱,沉默地站在客栈的马廊之前。在他的身后,四个带刀的青壮,皆是满脸怒意。 在他们的面前,二匹好马,以及一匹套车的老马,尽数被人捅死,马腹割了十余寸,已经没什么活头。 “吕奉,去、去买几匹马。”姜采薇抖了抖手,很快冷静下来,把银袋子交到吕奉手里。 “夫人,定然是那些人干的!”陆劳气得抡刀,恨不得去冲杀一波。 “这些个狗官家,便只会欺负善人。” “东家怎的还不回,夫人受难了!” 姜采薇没有答话,遥遥地抬起了头,看着渭城的城门之处。透过了雨幕,官道的轮廓隐隐还看得清。 但许久,都没有马蹄声乍起。 她垂下了头,有些想哭。但终究没有哭,拼命把眼泪珠子咽了回去,继续沉默地等着。 那一天兵荒马乱,小棍夫带她出了城,便是这般的雨天,她撑着伞,以为遮去了风雨,生活便能平安喜乐。 但好似,天公依然不作美。 “夫人,整个渭城,都不卖马!”直至天色入午,吕奉才赶了回来。 “我说吕奉,怎的会不卖马?”陆劳有些焦急。 “那些个卖马的,今日都早关了门,敲烂了都不开。” 姜采薇眉儿轻皱,这等的手段,以前便见过的。当初自家的虎哥儿被人逼杀,便是捅马堵路。 “夫人,我等怎办!” 四个青壮站在马廊边上,皆是面色沉沉。 “我等出城。”姜采薇咬紧嘴唇,一只手伸入包袱,摸着那把磨了好几轮的老柴刀。 大抵是行路不方便,姜采薇索性收了油纸伞,如同男子一般,挽起了襦裙的摆子,走得飞快。 有花娘在楼台上嬉笑,笑她命苦,笑她的胭脂花了,笑她失了女子的淑仪。 卢子钟眯着眼,站在楼台的角落,遮去了半边身子。 “挺俊的一姑娘,却跟她的狗男人一般,这份骨头,你要硬给谁看。小东家啊,说不得早死了。” “王吏,找人的事情,无问题的吧?” “自然……无问题,并未说起卢公子的名字。” “啧,本公子可不想到时候,惹了一身脏水。且记着,我今日没来过渭城,在屋头里温书的。” “王吏也听说了吧,我明年还要入仕户部。做个官儿,嘿嘿,为民请命。” …… 抹了抹脸,姜采薇停在了城门口的半里之处。 并非是累了不走,而是面前的街道,被几十个人堵了。三四条棺木,便横在了街前。 “马蹄湖徐家酒坊!醉天仙!喝死了八个人!”一个瘦弱的中年,即便穿着华袍,也显得不伦不类。 “狗儿的酿酒徒,不得好死!” 几十人的嚎啕,变得越发尖锐起来。 姜采薇颤了颤身,把手摸入包裹。在她的身后,吕奉四个人也纷纷抬起了刀鞘,把姜采薇护在中间。 官差全死了一般,无任何动静。只余那位官坊老吏,撑着油伞走到街口,留下一句阴冷的话。 “私人恩怨,官坊不予干涉!” 姜采薇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微抖起来。 有一次,她问着自己的徐郎,只不过想好好生活,为何总是有人来欺负。 她的徐郎说,不管豺狼饿不饿,都会想着吃人。毕竟,畜生是不讲道理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夫人 站在楼台之上,卢子钟笑着哼起了曲儿。徐家庄出问题,这酒水的生意,便该重新回到汤江城了。 他知道,小东家是去了边关,而且还有可能,是国姓侯那边的人。但那又如何,这出戏他唱得很好,查不出的。 “那村姑脏死了。”有个花娘讥笑着开口。 卢子钟听得高兴,随手抛了一把银子过去,眨眼之间,楼台上的七八个花娘,都陷入哄抢之中。 街上的积水,彻底溢出了沟渠,将死鼠和枯枝一类的东西,冲到了街路之上。 姜采薇沉默地退了退身子,退到了街路中段,退无可退。 在她的身后,官坊老吏带着七八个官差,排成了一堵墙。 “私人恩怨,官坊概不干涉!”老吏涨红了脸,生怕被人戳了脊梁,急忙又重复了一次。 街路两边,有百姓推开了木窗,望向中间的几个人,眼色里有一些幸灾乐祸,亦有一些叹息。 “夫人,我等怎办?动不动刀?”吕奉紧紧咬着牙。 姜采薇凝着神色,四顾相望。 她敢笃定,若是抽刀伤人,后头的这帮子官差,定然会借机拿人。但不动刀,面前的几十个人,如同疯子一般,只差冲过来厮打了。 “收刀。”姜采薇几步往前,从一堆湿漉漉的柴垛上,抓了四五根柴棍,每人发了一条。 “夫人站在后边即可。”吕奉喘了口粗气。在他看来,自家的夫人,是那种性情温良的,不等同于厮打的泼妇。 但他哪里知道。 那一会北狄破了雍关,几十万难民南下,带着病弱老父,以及两个小丫鬟。姜采薇早已经拿起了武器,护着一家子的口粮。 “狗儿的酿酒徒,你今日走不得了!” 第一个冲过来的叫嚣大汉,还未揪到姜采薇的襦裙,便被吕奉抓起了柴棍,重重打了下去。 大汉抱着手臂,痛得翻滚在地。 老吏带着七八个官差,面色沉沉不动。 姜采薇沉默地抬起头,撕了半截襦裙,裹在了手上。 “夫人,退后。”吕奉挡在最前,先前握着的柴棍,已经断了半截。 “陆劳,出城喊人。” 在旁的陆劳犹豫了下,身子一动,迅速翻过了草棚。 仅余的三个青壮,冷冷立在街中。 “徐家庄停个一二月,再分三千两银子出去,当破财消灾了。”老吏抱着油纸伞,似笑非笑。 “官家,聚众滋事也不管?”姜采薇冷着脸。 “我讲过了,私人恩怨,官坊概不干涉。”老吏眯起眼睛,“何况,醉天仙可喝死了八个人。一个女娃娃,你硬个脾气给谁看。” “我当家的说过,做人莫看世道,看自个的良心。” 卢子钟站在楼台上,听着这句,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 “当真是一对,读了几本圣贤书啊,好伟大哇。” 旁边的几个花娘,也捂着嘴,花枝招展地笑起来。 没人在乎那位小夫人的死活。 卢子钟呼出一口气,让人拉来了藤椅,好笑地坐了下来,看着街路上的好戏。 三十多个找来的狗民,已经开始动手了,明码标价,这一波过去,每人分五两银子。 他乐得如此,看着那些老穷鬼,如同饿慌的狗儿一般,各自咬得一嘴是毛。 “夫人!” 吕奉忍着身背的痛打,想转了身,往自家的小夫人跑去,有二三个小汉子,分明是故意绕过去的。 喀嚓—— 那位当街的小夫人,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举起了手里的柴棍,朝着一个小汉子砸了下去。 小汉子抱着满是鲜血的头,应声倒下。 “夫人……” 姜采薇颤了颤身,抹去脸庞上的雨水。 “夫人,无事吧?” “无事。” 松开手掌,姜采薇才发现,先前太过用力,已经把虎口割了。 砰。 一个青壮被人偷了招,不慎滑倒在地,紧接着,便有七八个人蜂拥而上,按着头来捶打。 姜采薇举着柴棍,打散了二三人,才堪堪把青壮救了起来。 当头的天色,层层的乌云越聚越多,不多时,随着黄昏的不约而至,一时间,面前的世界变得更加黑暗。 老吏带着七八个官差,脸色明显不耐了。 并非是怕打死了小夫人,而是担心再晚一些,赶不上某个小富绅的酒宴。 “你便说一句,晓得自个错了,明日再来官坊,签一张赔偿公证,银子嘛,大可好好商量——” “民女无错。”姜采薇扶着重伤的青壮,神情冷静之至。 “尔等记得,今日欺我家夫人,等我东家回渭城,便一个都不饶!”吕奉抓着半截染血的柴棍,怒声大喝。 “傻子。”楼台上,卢子钟冷着脸,他从未想到,都这种时候,那小夫人还是没有动刀。 不动刀,按着先前的说法,只是私人恩怨。当然,这说法纯属是狗屁,只不过是杀人填命的由头。 “小东家?回来收尸罢。” 街路上,终究是人数不敌,在吕奉最后被人敲了闷棍之后,只剩下姜采薇,孤零零地站在风雨中。 她双手各握着一根柴棍,站在三个昏死的青壮之前,不退不让。 若是放在半年前,为了活下去,她大抵会乞活,给出三千两银子。但现在不行,男人去了边关杀敌,她留在这里,是要守着那一份产业的。 她不想哪一天徐牧回来,只看着死气沉沉的庄子叹气。 “还不肯说!不说,他们便打死你,我讲过了,这是私人恩怨!”老吏冷着声音。 “民女无错,说什么!说讨饶的话?还是干脆把徐家庄关了!” 老吏怒极反笑,带着七八个官差,冷冷又退出半条街。 姜采薇当街而立,倔强地昂起了头。 …… 夜雨漂泼。 常威带着十几个好手,怒骂着骑马狂奔,奔去渭城的方向。 他听过小东家的故事,他气得现在想杀人。这等的狗儿之辈,只懂欺杀女子! “奔马!” 十几骑出了官道,常威刚抬起头,面色一下子错愕起来。 在前方不远,灰蒙蒙的夜色之中,一大片的骑军身影,冷冷地掠了过来。 当头的,赫然是那位小东家,满脸的杀气腾腾,手里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鞘,隐隐还有斑驳的血迹,未拭干净。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司虎,去折根柳枝 “小、小东家!”官道之上,常威咽了口唾液,艰难喊了一句。 如果说先前看到徐牧,他只当徐牧是个不错的人,但现在再看到……他真的发现,这位小东家的气度,已然不一样了。 就好像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一份果敢与萧杀。 在小东家的后头,四百多骑的大汉,清一色的白袍甲,带着刀,压着竹笠,待马蹄声远去,泥泞的官道上,徒留一片片月牙般的马蹄印。 “快,快催马。”常威脸色蓦的发白,小东家杀入渭城,指不定要闹出祸事。 ……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呐。” 卢子钟坐在藤椅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把眼睛笑成了弯月。 在他的面前,雨色肆虐的大街,那位不知好歹的小夫人,已然无了力气,握着柴棍的玉手,虎口都割烂了去。 倒下的三个青壮,被冻得肤肉死白,只需再过一会,便要彻底死了罢。 这世道,傻子是活不长的。 老吏带着七八个官差,索性寻了处屋檐,收了油纸伞,一边喝着暖身的酒,一边冷冷看着。 只等死光了人,便再去洗地。 姜采薇垂着一只被打折的手臂,面容里还满是不甘。 “且跪下,贱儿!” 又有几个小汉子,提了柴棍冲来,满眼尽是凶戾。其中一位,高高扬起了一根手臂粗的柴棍,砸向小夫人的头颅。 楼台上,卢子钟惊喜地起了身,只等着血溅五步的一幕。 老吏带着七八个官差,也笑着要重新撑伞,准备洗地。 轰隆隆—— 偌大的渭城长街,便在这时,宛如发生了地动,晃得街道两边的人,都惊惊乍乍地发出呼叫。 噔。 一支清冷的羽箭,穿透了雨幕,从偷招的小汉子身背,直直穿透而过,在雨幕之中,带出一道迸溅的血色。 嘭。 小汉子的尸身,只滚了两下,彻底伏尸在积水之中。 “大、大胆!”老吏刚喊了一声,昂起头,便不敢再喊,仓皇地缩着身子,眼色里满是吃惊。 楼台上的卢子钟,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圆睁而起,随即变得恼怒至极。 “当街杀人?” “哪儿来的底气!” 无人答他,那几位花娘矫揉造作地尖叫两声后,匆忙抱着裙摆,便往屋头里钻。 大街之上,姜采薇抬着头,看着前方雨幕中,那一位冲她奔来的男子,不知觉间便红了眼睛。 “当、当家的!” 只喊完,她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身子摇晃而倒,倒在了积水泊泊的街路上。 大雨倾盆。 徐牧冷着脸,把姜采薇扶起来,背在身上。 “我不管你是谁,你先前杀了人——”老吏带着官差,满脸惊怒地走近。 其中一位,不知死活地朝着徐牧伸手,约莫是想擒拿犯人。 喀嚓。 半截手臂不翼而飞,那位官差惊恐地发出痛叫,趔趄往回退却。 回了剑,徐牧面容不变,抱着姜采薇,送上了马车。街路上的吕奉三人,也被陆劳几个,沉默地抱了回来。 堵着路的七八条棺木,被司虎拦腰劈开,发现睡在里头的,尽是一些扎好的草人。 三十余个小汉子,仓皇地四下逃散。 “堵!”陈家桥声音骤冷。 “呼。” 四百余骑的人影,在街路上奔袭了半轮,便将这些行凶的小汉子,都堵到了街路中间。 老吏带了官差,匆忙间想跑回官坊,并未多跑几步,一个两个,尽是小腿中箭,嚎啕着倒在了街上。 楼台上的卢子钟,面容彻底失色,转了身,便想着避入清馆里。 噔。 一支小箭射来,直接穿透他的肩膀,痛得他脸色涨红,狼狈地倒在地上。 几个隐匿在街路上的护卫,想着冲去护主,还未奔出两步,便被陈家桥抓着伞剑,七八招内,尽皆刺伤在地。 徐牧立在街上,面容瞬间发冷。一个起身爬起的小汉子,仓皇地要逃走,被他一脚踏在背上,嘴里咳出几口鲜血。 “徐东家,切莫变成狂徒!”顾鹰仗着轻功,带着二三人,从楼檐上掠下。 “你要挡我?”徐牧回过头。 四百余骑的人马,也冷冷回过头。 “非、非也,小东家要杀,我便陪你一起杀,大不了一个死字。”顾鹰沉着脸色,“但这一轮杀了,徐家庄的路便被堵死了!” 常威也骑着马,带着十几个护卫,脸色仓皇地赶了过来。很难得的,这一次见到顾鹰,并未有任何想打架的冲动。反而是抬着头,有些复杂地看向徐牧。 卢子钟已经像死狗一样,被陈家桥揪了出来,扔到湿漉的大街之上。 街路两边的百姓,惊得匆匆封门关窗。 老吏不敢再跑,双脚如同灌了铅,惊恐至极地跪在地上,连着几个官差一起,冲着徐牧嚎啕着磕头。 “我家主子说,这一轮他有错,稍后自会来请罪。”顾鹰语气凝重。 在他的面前,小东家带着的四百余人,尽是一脸的杀意迸发,这等面貌,在内城附近何曾见过。 “小东家,我家少爷也会请罪。”常威咽了口唾液,跟着开口。 并未答话,徐牧冷冷抬起头,沉默看着跪在街上的卢子钟。 “吾、吾明年入仕户部,并非白身。”卢子钟颤着声音,从旁捡起半截柴棍,嚎啕着举在面前。 “这、这便有户部的官牌。” 用另一只手,卢子钟匆忙摸出一枚银官牌,颤栗地捧着。 “司虎,去折根柳枝。” 司虎匆忙跑去,不多时便跑回来,将一根指头粗的柳枝,递到徐牧手里。 徐牧冷冷走前几步,抬腿一脚,把卢子钟捧着的官牌踢飞。 “我有无说过,再见着你,便会折柳枝抽你。” “你是说回汤江城——” 啪。 徐牧高高扬起了柳枝,照着卢子钟的脸面,便抽了下来。 一声死了爹妈的惨嚎,在偌大的街路上响起。 四周围的人,不管是花娘们还是带刀的官差,皆是不敢多言,只仓皇地垂着头,身子发抖起来。 顾鹰沉默地站着,并没有劝。只要不杀死,他的主子,终归有办法遮过去。 常威也同样沉默。 他想起了那一天,小东家被二十余个官军追入林子,夜尽天明,满身是血地回到常家镇。 那时候,他的少爷对他说过,卧龙出潭,伏虎下山,终究是挡不住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公子白衣胜雪,只是面染寒霜 一日半的时间,顾鹰重新回到水榭书院。 “卢子钟被柳枝抽成了……烂粽,差点就死了。三十多个作恶的流民小汉子,也被小东家打折了双腿,哭着爬出渭城。” “官坊老吏,以及七八个官差,被小东家吊在塔楼下,听说吊了一夜。” 袁陶仰起苍白的脸,咳了两声之后,声音嘶哑且带着好笑。 “他难得霸气了一回。” “主子,这事儿会不会太大了。” “不大。”袁陶叹出一口气,“小东家心底,终归是有些生气的。在边关生死一轮,回了内城,却发现自家的盘子,差点被人摔了。” “晌午后我去一趟总司坊,留句话儿。” “时间不多了的。” 袁陶撑着身子站起来,步履隐隐有些摇晃。 “主子……暮云州的神医李望儿,这几日便会赶来长阳。” 袁陶没有答话,沉默地多走了几步,走到了湖岸边。有湖风吹过,撩起了他的长袍。 公子白衣胜雪,只是面染寒霜。 …… “停马!” “呼!” 四百多骑的人影,在马蹄湖之前,整齐有序地停下。 停蹄的声音,瞬间惊动了许多人。 “妇人背弓,男儿带刀!”庄子里的青壮,只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许多人带着刀弓出来,还没站稳,看见徐牧人影的时候,一个两个的,都纷纷红了眼睛。 “东家啊!” “是东家回来了!” 整个马蹄湖庄子,一时间都变得热闹起来。 塔楼上的老秀才,抬腿把醉醺醺的陈打铁踹飞,随即便哭着喊着往下急奔。 “我儿!我儿!我儿李破山!” 听到这个名字,徐牧不由得心头一阵发涩。 这一轮去边关,他确实听到了李破山的事情,但似乎,是有些伤感的。 “前辈莫急。”徐牧急忙将老秀才扶住。 “我儿,可是打了胜仗啦?” “赢了的,皇帝老子一番好赏。” 老秀才欢喜大笑,蹦跶了几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了身便往酒窖走去。 徐牧叹了口气。 大纪最后一位名将,去得毫无道理,连家人都无法相顾。 “当家的,你的手。”莲嫂捂着脸痛哭。 “哭个卵!”陈盛破骂了一句,随即又矫情地走前两步,抱住了自个的婆娘。 二十骑出马蹄湖,能回来的,约莫只有七八人。余下的,却永远留在了边关。 徐牧脸色沉默,让人取了数坛的醉天仙,面向着边关的方向,遥遥相敬。 四百多骑的好汉,整齐地立在徐牧身后,拱手抱拳。 “恭送!” 徐牧仰着头,声若惊雷。 天地间似是有了呼应,无端端起了一阵风,吹得林路周围的小竹林,呜呜作响。有绕头的黑鸦,被惊得避开之后,又匆匆重新掠回。 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姜采薇,下了马车,走近徐牧身边,沉默地握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而立,久久不语。 “东家,这些个是——” 莲嫂有些战战兢兢,突然走了过来,指着徐牧身后的四百多人。 徐牧抬起头,发现庄子里,亦有许多人,面色露出微微的不安。这怪不得他们,这四百多骑的人影,身子上的血腥气太浓重了。 “也是庄人。”徐牧难得露出笑容。 “庄、庄人?这么多人!” “自然是。” 在往后,这四百多一路杀回来的好汉,将是整个徐家庄,以后安身立命的底气。 “好多的袍甲,武器……” “都无事的,有公证。莲嫂,你先带着些人去做吃食,记得把窖里的酒,都搬出来。” “东家,切莫喝光了,明日还有来收酒的。” “那便赔他银子。” 莲嫂点了点头,抱着陈盛又哭了两声,才急急往庄子里跑。姜采薇不在的这二三天,都是她在帮着打理生意。 和小婢妻一起,徐牧静静往前走去。 这一时,在他的面前,是七八里的马蹄湖,以及偌大的徐家庄,土地很富余,即便再建起七八个村子,也并无问题。 “陈先生,我这处庄子如何。” 陈家桥沉步上前,语气笃定。 “略懂些看山之术,此一处地方,山峦往北而攀,风吹过林如伏虎吟啸。即便是这处汪湖,池清无波,鱼肥沙莹,放在看山术里,可称为养龙潭。” “东家,此乃卧虎藏龙之地,要出帝王之人。” 徐牧怔了怔,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让陈家桥帮着看一下,建村子的方位,选在哪一处。 毕竟四百多的老兄弟,也要吃饭睡觉,说不得以后讨了媳妇,还要繁衍生息的。 哪儿想到,这一开口,陈家桥便是好一番劝反。 徐牧并无怪罪。 如陈家桥这种,原本便是侠儿,对于王朝的腐烂深恶痛绝。 “陈先生,这些事儿,以后还请慎言。” “东家,我知晓。”陈家桥冷静抱拳。他并非是个莽夫,说到底,不过是对于王朝的怨念,过于深刻。 “走吧,随我入庄。陈盛,让人卸了车上的袍甲武器,狄马先拴在林子边……那一车的东西,送入地窖吧。” 那一车,即是边关所获的金银财宝,除开作抚恤的小半车,余下的,徐牧特地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二十万两。 按着袁陶的说法,不管是陈家桥这些人的身份,还是这二十万两,都会想办法并入徐家庄。 一轮边关生死,总算是有了一份乱世讨命的资本。 这桩大财的用途,徐牧还在考虑。原本的打算,是去长阳的总司坊,买一份建镇子的公证。 但想想,还是没打算付诸行动。并非是舍不得,而是在考虑,有无其他善用的可能。 毕竟现在,在他的后面,可有着六百多的人,指望着他吃饭。 “东家,吃饭了!” 弥漫的肉香气,瞬间扑入了鼻头。拍开的酒坛,醉天仙的醇味儿,也熏得人如痴如醉。 徐牧回过头,看了眼四百多个吞咽口水的大汉,神色有些好笑,但很快便挥了手。 “列位,卸甲吃饭!” “与东家同饮!” 呼号的声音,盖过了绕林而起的鸦鸣。 …… 常家镇的上空,同样有黑鸦绕头。 常四郎一边系着袍子,一边坐了下来。 “黑鸦起,天下休,这是恶世之兆了吧。” “少爷,往年也有黑鸦,但不绕头。”常威在旁,难得插了一句。 常四郎揉了揉眼睛,语气变得有些干哑。 “小东家这一场翻身仗,打得很漂亮,卧龙真要出潭了。” “但我这一次,不想夸小东家,我想夸小陶陶来着。” 常威急忙取了手帕,递到自家少爷面前。 “老子又没抹泪,你递这个作甚!” 常四郎昂起头,沉默地看向天空。 按理说袁陶身中奇毒,大纪最后的壁垒要崩塌,他该高兴的。但现在,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遥遥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一袭白衣胜雪,立在寒风之中,浑身都染了霜,却还是倔强地不偏不倚,顶着风雪一条道走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奴愿意赴死 一夜大醉。 第一缕的晨曦,透过木屋的板缝,零散地铺在屋子里。 徐牧沉默了抬了头,看着窗子外的树影和飞鸟,一时间恍如隔世。 “徐郎。”姜采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脸色带着微微的红。 “徐郎醒了,奴家去做早食。” “让莲嫂去吧,再说喜娘也回来了。”徐牧笑了笑。 实际上,这两日小婢妻的身子不舒服,两人并无任何运动,单纯地天黑睡觉。 帮着小婢妻盖了被褥,徐牧才起了身,披了袍子,往着庄子外走去。 菊月二十七,浓秋的天时,在被一场雨浸过之后,生出了微微凉意。 庄子之外,日子如火如荼。去了袍甲的青龙营好汉们,并无任何怨言,都换上了普通不过的农衫,在卫丰的带领下,入得后山,不时扛回一株株的大树,盖上一间间的木屋。 偶尔还有年轻的姑娘,看上了哪个好汉,便会红着脸走去,殷勤地端茶倒水。 烧砖的几口窑炉,在天色转晴之后,开始重新运作,浓烟上了天空,熏黑了云层。 徐牧裹紧了袍子,有些欣慰地看着。如他们这些人,一生有袍暖身,有食裹腹,有屋遮头,便是最大的幸福。 这时,听得铮铮的声音,徐牧转了头,才发现那位陈打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了几个小学徒,开始捣鼓打铁的物件。 徐牧长长舒出一口气。生活,正在慢慢步入正轨之中。 这时,一骑马的踏地声,蓦然把徐牧惊住。 待徐牧抬起头,发现顾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马蹄湖前。 “小东家。”刚下马,顾鹰便急急走来。 “怎的?” “我家主子让我来告诉你,近段时间,切莫乱跑了。若有人问边关的事情,你便说去收狼皮子。” 边关萧萧千里,最多的,莫过于沙狼皮,寻常时候,经常有皮货商带着浩浩荡荡的马队,去边关收皮子。 但徐牧不明白,这是几个意思?要知道,现在这等光景之下,一月过去,那些个困守荒镇的狄狗,差不多该饿得死光,士兵哗变了。 “顾鹰,到底怎的?” 顾鹰的面色,蓦然涨得发红。 “朝堂上的……那位狗相,答应了北狄的议和。” “议和?” 生死一轮,好不容易才困杀十几万北狄大军,这下倒好,胜利的果实还没摘。 朝堂便要议和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蔓延了徐牧全身,他撑了撑身子,看着自个后边,慢慢走来的青龙营好汉。陈家桥亦在其中,脸色怒得喷火。 “困住的狄狗,死了多少?” “不到一万……赵青云领了朝堂的令,缴了武器之后,送了数百车的粮草过去。” “老子们打生打死,好不容易困住了这些北狄狗!”数百个青龙营的老卒,瞬间气得大怒。 “莫吵,听东家的!”卫丰怒吼出声,压住了几百人的情绪。 这一次,陈家桥并无劝反,只是沉默地立在身边,等着徐牧的话。 大势之下,人如蝼蚁。 “小东家,我家主子说,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都不是时候。”顾鹰犹豫许久,声音带着干哑。 “我家主子……已经入殿了。” 并未答话,徐牧无力地瘫坐在地,遥遥想起那一袭白衣胜雪,呕心沥血地布了一个局。 到最后,却是输给了一帮子的朝堂狐狸。 数百万车的粮食啊,若是施舍给了逃难的百姓,指不定能救下很多的人。 …… 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带着几分悲凉,铺过金銮殿前的御道。 一袭白衣胜雪的人影,微微咳了几声,便继续保持着跪伏的动作,一动不动。 在他的面前,便是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殿里的龙椅上,坐着一个嬉笑的小儿,套着歪歪扭扭的龙袍,不时让宫娥取来蜜水,连连灌入肚子里。 “相父,他还在跪啊。” “便让他跪吧。”一道沉沉的男声响起,“陛下,我大纪乃仁义之邦,放了那些北狄降军,自可以德服人,万国朝贺。” “朕都听相父的。朕的这位小皇叔,有些无理取闹了。他还派了太监偷偷递血沼,说我大纪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百姓千里逃荒。” “陛下,他是在图谋兵权。” “朕可不笨,百姓要是种田没粮食了,为什么不会去捕猎呢?皇宫狩猎场的狍子林鹿,很肥美的啊。” “若不然,来长阳城开个小铺子,也不至于饿死吧。” “陛下,是这些百姓过于闲散了。” “朕当然明白,没有粮食吃,不会吃肉吗?肉碎碎也不难吃的。” “呵呵,陛下真是英明。” …… 袁陶跪在御道上,面前的青石位置,已经咳了一大滩的血迹。 他还是没有走。 在黄昏中,一言不发地跪着。 劝谏不能上达天听,又被排挤出了朝议,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国姓侯袁、袁陶,入殿觐见!” 一个满脸悲壮的老太监,走到袁陶身边,高声来唱。 喀嚓。 有御林军冷冷走来,一道割了老太监的脖子,尸体搬到了旁边的过道上。 乍看之下,至少有了四五具。 袁陶咳了几下,嘴里有血低落,晕开成一朵朵血色梅花。 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金銮殿。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全身。 “候、侯爷。”一个年纪尚弱的小太监,趁着御林军不注意,红着眼睛跑来。 “大家都说,侯爷是忠臣,去年之时,还帮我等这些阉人谋了福。无人帮侯爷,我等来帮。” “咳咳……你叫什么。” “侯爷,奴叫小斑鹿。” “小斑鹿,回去吧。” “奴不走,大纪可以没有奴,但不能没有侯爷,奴愿意赴死。” 袁陶红着眼睛,缓缓闭眼。 “大纪贤侯袁陶,入殿觐见——” 小斑鹿的尸体,再度被御林军拖走,血色的印子,拖了长长的一路。 袁陶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摊开手掌,已然是满手血迹。 “袁陶,拜见陛下!若与北狄议和,我大纪危在旦夕,恐有颠覆之祸!” 他喊了起来,声音带着破锣般的嘶哑。 无人相应。 御道上的余晖,如落潮般退去,退到了中门之处,黑夜沉沉而至。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夜白头 清晨,微微霜寒的天气,割打着人脸。 一夜未睡的两队御林军,终于发现那位倔强的国姓侯,不再相跪,而是沉默地起了身子。 乍看之下,却似乎有些不对了。 “都头,那位侯、侯爷的头发。” “似、似是一夜白了头。” 所有人望过去,都忍不住脸色带着复杂。如他们,虽然是各司其职,但终归在心底里,对于这位忠臣侯爷,也是多有佩服的。 寒意之下,袁陶面朝着金銮殿拜了三拜,才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沉默地拖着脚步,一边咳着血,一边趔趄往宫外走。 被风撩起的长袍,哪里都是晕开的血色。 束发的银冠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余满头的霜白,随风而飘荡。 一夜赶回的顾鹰,红了眼睛,挣脱了御林军的阻拦,奔到袁陶面前。 “主子……” “莫说话,我想静静。” 御林军不敢相挡,缓缓让开一条通道。 那一头苍霜银白的头发,一步一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 长阳城,小碧湖,水榭书院。 徐牧站在垂柳之下,当看见袁陶走回的时候,胸膛之间,蓦的涌起一股发涩。 “侯爷。” 他几步过去,将袁陶一把扶住,扶到垂柳边坐下。 “顾鹰说你来了,这倒是好事情。” “侯爷,你的头发。” “昨日入了殿,也不知如何,突然间有事情想不通,便愁得头发白了。” 顾鹰重新取来一方手帕,红着眼递过去。 没等袁陶咳上两次,徐牧清楚地看见,手帕上已经是滩滩的血迹了。 “侯爷,听顾鹰说……侯爷中了奇毒。” “确是。” 袁陶面色平静,“我想了一番,应当是西域那边的怪异毒散,毒性有些慢,不知在哪儿被人下手了。等毒发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伤了肺腑,再加上以上受过箭伤,偶尔会咳血。” 偶尔咳血,整件袍子都咳红了。 “我在大纪尚有威望,不管是暮云州,还是沧州的定边营里,都有我带出来的军将。小东家,那十万老兵户如何,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请出来。” “定然是……吊卵的好汉。” 袁陶难得大笑,没笑两声,又咳了起来。 徐牧的心底,越发苦涩。正如常四郎所言,乱世忠臣,下场一般不会太好。 但徐牧敢肯定,只要这位国姓侯一死,整个大纪,定将陷入一场混乱之中。 外有北狄虎视眈眈,内有奸臣乱党。不到三十岁的螟蛉小皇叔,要怎么救。 救不得了。 “给你个东西。”袁陶松开手帕,从怀里摸出一枚铜质的官牌。 “大纪子爵的官牌,总司坊那里,我花了五两银子买的。” 袁陶露出笑容,“原本打算买个伯爵,后来想想,对于你未必是好事。左右,你只要不是个白身,遇着了事情,也会有自救的时间。” “侯爷……也不过是侯爵,这爵位也能买。” “自然能买的,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开始卖官鬻爵了。即便想给你买个伯爵,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莫忘了,我在大纪吃得开,当然,除了朝堂那里。” 徐牧听得明白,至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先帝卧在病榻,面前的袁陶,都类似于监国一类的角色。 直至幼帝登基。 若是其他人卖官鬻爵,单单一个子爵位置,估计十万两也未必能到手。 “让我做这种事的,小东家是第一个。” 袁陶仰面朝天,满头的白发,散于阳光之下,显得无比悲凉。 “边关那一场,你打得很漂亮。只可惜,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无法左右。” “至少,我低估了那些奸党的野心。” “小东家,算我对不住你。” 袁陶垂下了头,捂着嘴又咳了起来,咳完,目光变得有些灼灼。 “不管如何,你暂时不要动,有什么想法,都不要动。该学学小海棠,养兵四五万了,还是在卖粮食。” “侯爷都知道……” “知道。”袁陶语气冷静,“但这些东西,只是根茎烂了,才会结出的烂果实。” “我没时间管这些,我想把烂了的根茎,那些吃人血的蛀虫,都拔出来。树直了,自然能结出好果子。” 徐牧心底佩服,不得不说,袁陶当真是个奇才。只可惜这等奇才,在这样的光景之下,如何能力挽狂澜。 北狄八万的大军,眼看着都要困杀了,偏偏又要放虎归山,行求和之举,再度献上岁贡。 王朝百年,未曾有过的大胜,一下子付诸东流。 不仅是他,徐牧甚至能想象得到,袁陶心底该有多揪心。 “侯爷,听说暮云州那边,多有神医行走。” “已经去请了,过个二三日,应该就到了。”袁陶微微闭起眼睛,“若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惧死。但这是一个国的事情,我现在还不能死。” 阳光之下,徐牧看着袁陶坚毅的脸庞,想说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东家,回吧。这段时间里,切莫做出格的事情。” 徐牧沉默点头。 “另外,我答应你的,便是给你了。莫说整个内城,哪怕是整个大纪,谁都抢不得。” 袁陶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凛然,隐隐还带着些许霸气。 “朝堂给不了你的,我袁陶给你。” “多谢侯爷。” 徐牧起身长揖,面前这尊王朝最后的梁柱,若是倒了,该有多少人心疼。 “且去。有空再聚聚。” …… 走出水榭书院,站在偌大的长阳街市,徐牧忍不住,一时心乱如麻。 司虎在等他,见着他出来,急忙扯了马车,迎面跑了过来。 “牧哥儿,要不要去寻老周。” “先不去了。”徐牧摇着头,并无任何的兴致。 整个大纪的命运,岌岌可危,一夜白头的袁陶,已经要扛不住了。 “回庄子再说。” 半柱香后,马车出了长阳。 徐牧坐在马车上,沉默地看着手里的子爵官牌,犹豫了会,终究是慢慢放入了袖子里。 “牧哥儿,天要冷了的。” 菊月一过,便是冬日将至。阳光里的微微寒意,不知觉间,冷到了人的心头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背道相驰的老友 马车行过官道,眼看着,要转入马蹄湖方向的林路。 司虎高高勒起缰绳,突然就停了马,惊得微酣的徐牧,蓦然睁开了眼睛。 “牧哥儿,那卖米的,又奇奇怪怪地等着了。” 卖米的,自然是常四郎了。 徐牧抬起头,相望了一番,看见常四郎瘫坐在草地上的人影,才沉默地下了马车。 常威从旁走来,递了几个肉包给司虎,才惹得司虎憨笑起来。 晚风习习,将入冬的天时,多少带着寒意。 常四郎难得加了件袍子,一边叼着不知名的草棒,一边昂了头,看向徐牧。 “知道你不会去见我,我索性自个来等你了。” “常少爷有事么。” “聊聊。” “聊什么。” “我想起什么,就聊什么。” 徐牧突然有些无语,偌大的内城,自己已经够低调了,却还是被常四郎和袁陶,都拉扯到了一起。 “见了小陶陶了?” “见了。侯爷身中奇毒……” “我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他昨夜在金銮殿外跪了一夜,跪得白了头。” “我想当面骂他傻子,天子号的傻子。”常四郎脸色气怒,“小东家,你与我讲,他要扶什么?救什么?这王朝都烂完了,没几年的活头了!” “侯爷是个忠义之人,我很佩服。”犹豫了下,徐牧缓缓开口。 “我也佩服……天下很多人都佩服,连着那些杀官的侠儿,听到他去哪个城镇,都会自行地绕开。” “常少爷,侠儿不是你的人?” “你傻啊,侠儿大多是暮云州那边过来的,我不过收拢了几个,你去边关那一轮,都送了一半了。” 暮云州,是大纪朝的习武之乡,也因此,衍生了许多武功高强的人,或正或邪。 当然,其他地方肯定也有,但总的来说,是暮云州最为泛滥。 “小东家,我问一句,下一步你要如何?”常四郎坐在草地上,突然抬起头。 “酿酒,讨生意。” “千人的私兵公证啊,我听说你从边关回来,不仅带着近五百条的好汉,还带着千副的武器袍甲,另有二十万的银子,你还做个酿酒徒?” “祖传产业,不可弃也。” “你可别胡说了。”常四郎神色不满,“你早年间父母俱亡,和你那位怪物弟弟,是偷吃偷喝长大的。我也就奇怪,北狄打望州那会,你整个就变了样,脑子开窍,变得聪明和好胆了。” 徐牧微微皱眉,他虽然知道常四郎在查他,却从未想过,查得这么彻底。 “常少爷想说什么。” “如果,小陶陶哪一天死了,你会如何?” “不如何,过自己的日子。” 常四郎淡淡一笑,“你又在藏着掖着。整个王朝,八个定边大将军,至少有六个,在等着小陶陶毒发身亡。” “你查不出,也查不了,到底是谁下的毒,说不定这份毒,还是这帮子的狗东西,一人凑了二两银子,跑去西域买的。” “小陶陶威名在外,只要他愿意,出了长阳城去西北疆,振臂一喊,至少能再凑十万大军。” “都想他活着,但又希望他死。” “你呢。”徐牧面色发沉。 “放心,我没凑银子。”常四郎声音变得干哑,“我这一生最为精彩的,便是有他这个老友。” “路子不同,他要往前,我走了岔道。” “但心底里,我们还是老友,我明白,他也明白。” 徐牧站在晚风中,有点可惜这两人的友情。 “顺便告诉你一句,你的那位老友赵青云,又擢升了,征北将军,武三品,只差一步封侯。” “上一位的征北将军,可是不世名将李破山,狗儿曰的,这会儿被这种犊子顶了位。” 徐牧并无太多意外,从边关回来,他就猜到赵青云那种人,必然会想方设法,把军功揽一大半。 “听说还有个老将军。” “廉永?”常四郎微微看着徐牧,“谷蠡王的首级,足够他重新编个正营了,有军饷和粮草配发。” “我从未想过,这一轮的边关,你能玩得这么精彩。” “运气好些罢了。” “你爱怎么说,那便怎么说。” 常四郎拍了拍屁股,缓缓起了身,“当初卢家人的事情,我是料不到的,你的小夫人也过于刚烈,还请莫要怪我。” “不敢。”徐牧堆上笑容。 他可以和袁陶推心置腹,却不能和常四郎这般,一个豢养五万大军的小米商,可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反观袁陶,虽然有些愚忠,却要放心得多,即便拉拢,也会认真考虑他的意见。 若非是这等世道,该是一方忠义表率了。 “小东家,替我办件事情。”常四郎从袍袖里,取出一条香木盒。香木盒里,隐隐有人参的清香,扑入鼻头。 “五百年的老参,得来不易,且拿去给小陶陶吊命。” “莫说我的名字,呿,估计他也猜得出。” “常少爷放心,定然不负所托。”徐牧接过木盒,垂头一看,发现盒子上还染着些许的血迹。 天知道这条老参,还发生了什么血腥的故事。 当然,他很聪明地没有相问。 常四郎抠了抠鼻子,往边上的马车走去,只走了几步,突然又响起了什么。 “对了小东家,有时间去澄城一趟。” 徐牧怔了怔,“去作甚?” “把李小婉娶了,他老子虽然不成器,但他的老祖父,可是北疆的定边将。” “不然你以为,我当初入李府作甚?世叔李硕墨?一个狗屁的穷酸文儒,混了个老官儿,居然要我亲手斟茶。” “常少爷,你又……为何不娶?” “试过了,好像是泡不到,她说有喜欢的人,又娇横惯了,多讲两句便要哭着上吊。我用脚趾头来想,都知道那操蛋的人便是你。” “狗曰的边关爱情。” “当然,野路子给你了,你爱走不走,便是你自己的事情。” 常四郎背着手,缓缓登上了马车,似是还未说够,常威驾着马车,驶出了小半里,依然还能听得见,那一份喋喋不休的声音。 “莫让我查出来,谁凑银子买了毒散,不然有一个算一个,老子背了霸王枪,全给捅烂!” 声音似乎很生气。 徐牧沉沉立了一会,将那条老参收好,重新登上马车。 司虎挂了马灯,难得映照出一洼亮堂,车轱辘开始打滚儿,碾起了尘烟,转瞬间扬长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夫人发月俸啦! 回到马蹄湖,头,边关生死一轮,终究是没能困杀北狄狗。 “东家,我等这些人,昨夜儿都讲过了,不管世道如何,我等都跟着东家走。” “毕竟,这天下之间,可再也没有像东家这样,能带着我们痛快打狄狗的了。” 在卫丰身后,数百个青龙营的好汉,皆是脸色坚毅地点头。 徐牧神情微动,并未矫情推辞,走前几步,抱了卫丰一个。 “东家,我等便去伐林,估摸着这一日,便能造出不少木屋了。嘿,张二狗那黑憨,都有姑娘喜欢了,说不得明年,便要生一个黑娃娃。” 许多好汉都放声大笑,徐牧也露出笑容,心底更开心的,是这些青龙营的老卒们,总算是慢慢融入了庄子的生活。 当然,六百口人吃饭的问题,单单靠着酿酒,也并不算太拮据。但昨晚奔波一夜,徐牧已经有些想通。真说不好,国姓侯哪一天故去,这天下又要大乱,到时候,仅靠着这么些人,很可能会陷入被动。 常四郎那边,已经养兵五万了。 而徐家庄,千人的私兵公证,却还没有凑够人数。只可惜三千老卒,在边关殉国的太多了。 是要想些法子,至少把千人的私兵招满。 “陈盛。”待卫丰等人走远,徐牧才沉沉踏起脚步,往庄子方向走。 “东家,怎的?”断了一臂的陈盛,明显还有些不习惯,连着身上的袍子,穿得也是歪歪扭扭。 徐牧叹了口气,走近两步,帮着陈盛把袍子打正。 “东家,那糙婆娘今日起得早了,不然都是跪着给我穿袍子的。” 徐牧脸色一笑,陈盛怕媳妇的事情,庄子里人尽皆知,偏偏他一直不认,说得急了,敢折了竹枝回屋说揍婆娘。但每一次,都灰溜溜地被踢了出来。 “陈盛,周遵那边如何了?” “遵哥儿该到鲤州那边了。东家放心吧,遵哥儿办事很稳。” 沉默了下,徐牧点点头。 青龙营里,多是鲤州人,以乡营为聚。 这一次,他特地让周遵周洛二人,带了三十多骑人马,另有弓狗一起,去给青龙营遗留在世的亲人,发放抚恤。 这等事情固然有些蠢,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在证明一个态度,只要是他徐牧的人马,即便是殉了,依然会有抚恤发放。 “陈盛,让人加点紧儿,多起几个窑炉烧砖,再过二月,怕要冬雪了。” “东家放心。” 陈盛断了一臂,这往后,都只能留在庄子,做个看管小头领了。 徐牧不免一阵发涩,抬了手,拍了拍陈盛肩膀。 …… 拾月,始冰。 空气之中,终于有了微微透骨的寒意。 今日是月头,发月俸的日子。 早两日,徐牧便让人去了几座大城的布坊,购置了数百套的暖袍。 这一轮从边关而回,带回来的银子财宝,除了分发给卫丰等人,以及抚恤之用的,余下的,还有五万多两。 卖酒的柜台上,由于小婢妻的打理,也有二三万两存着。再加上当初杀老匪的那一份……拢共来算,整个徐家庄的手头上,算是有十万余两。 俨然是个大财主了。 当然,最有价值的并非是银子,而是青壮好汉,武器袍甲,以及那份不会被官坊惦记的私兵公证。 但这些东西,也很有可能,随着乱世的延伸,一度化为云烟。 “夫人开始发月俸啦!” 马蹄湖上,终于来了一声若雷的咋呼。 不多时,偌大的木棚里,便挤入了百多的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至于卫丰那些,自不必说,徐牧分发的那一笔银子,足够他们用上许久。按着徐牧的意思,即便这些人,想回乡做个小富贵的地主,他也不会多加阻拦。 但没有一人离开。 舔刀口的汉子,心里只有沙场征伐。 姜采薇坐在柜台上,也露出微微笑容,不时回头看徐牧一眼,然后又扭了回去,熟络地打着算盘。 以往发月俸,徐牧是极少参加的,大多交给姜采薇自个去办。 但这一轮从边关而回,他越发地想珍惜这样的时间。 “莲嫂,一两四钱。” 莲嫂笑嘻嘻地小跑而来,抓了银子便想走回去。 “莲嫂,捎套暖袍子,家里几口,便捎几套。这是你们东家……特地让人去买的。” “世上最好的小东家。” 莲嫂怔了怔,夸了句后,一时笑得更欢了。慌不迭地重新跑回,抱了三套大袍,两套小袍,便激动地往回走。 木棚里的庄人见状,顿时都发出欢呼之声。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老汉,还嚎啕着跪了下来,冲着徐牧的方向磕头。 往年入冬,身无暖衣,只能将树皮剐碎,或者压了枯草,塞入薄袍的夹层里,只求能挺过一冬,莫要稀里糊涂地便冻死了。 徐牧让跪着的人,先起了身。他很能理解这些人的感激,这等的年头,棉花种植还没有普及,顶多是纪朝西南疆的边境,会有域外人带来一些。 富人自有裘皮和丝麻,以作御寒,而穷人,则什么都没有。 “沈三万,六钱。” “马小云,六钱。” “马小腾,一钱。该学学你兄长,若是再误工,便逐出庄子了,晓得了吗?”姜采薇堆出一番佯怒。 “夫人不要赶我,我晓、晓得了。” “借你三钱,给孩子买些好堂食。” …… 不知多久,徐牧才走出木棚,抬起头来,看着沉沉的天色。 说实话,他想做的事情还很多,譬如说去西南疆移植棉花,譬如说试着提炼香水,又譬如说,抄几句千古流芳的诗文,贴在澄城书院的院头,惊掉那些狗屁书生的满口大牙。 但这些,都属于盛世的事情。 而他的面前,已然是一片沉沉而至的乱世。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征北将军 第一缕寒风,吹过皇宫前的蟠龙柱,吹得殿前的宣礼老太监,有些瑟瑟发抖。 “着!破狄将军赵青云入殿!” “赵青云入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破狄将军赵青云,雄韬伟略,守疆有功。着即册封为武三品征北将军,钦此。” 跪在殿前,赵青云面容欢喜,谢恩之后,颤着手接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将军赵青云,护卫河州有不世之功,赏夜明珠二对,黄金千两,绸缎千匹,麾下者孝丰营,拟为一等护国营,可自行征募兵丁,钦此。”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青云抬起头,扬眉吐气,第二次把圣旨接了过来。 “陛下还需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征北将军请回吧。” “多谢公公。” 赵青云急忙摸入袖子,取了一个鼓囊囊的银子袋,塞到了宣礼公公的手里。 尔后,才抱拳转过了身,满脸尽是遮之不去的狂喜。 “征北将军,须记得宰辅的话。” “末将定然记得。” 宣礼公公淡淡一笑,转身入了殿。 赵青云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记得很清楚,征北将军的名号,可是先前不世名将李破山的,这岂非是说,他赵青云,现在也属一员大纪名将了? 走出皇宫,赵青云原本想赶回河州,却一时停了下来,转了头,看去渭城的方向。 …… 马蹄湖前,这二三日都是取酒的日子,来往的掌柜们,一边冒着寒风,一边搓着手掌,焦急地等待着。 若是换个酒铺,他们便要去催了。但现在哪里敢催,听说了的,前些时候,这马蹄湖的小东家,可是手起刀落,直接在渭城杀了人。 到最后,屁事儿都没有,何等的威武。 “丰城王喜酒楼,三百坛。” “老子的,你们莫抢!”一个矮掌柜急忙让人催了马车,付了尾款之后,匆匆把醉天仙的酒坛子,装上马车。 怪不得他焦急,要知道,这月的徐家庄醉天仙,听说少了许多,手慢无的。 “当阳镇八儿酒楼,二百坛。” “轮到老子的!”另一个瘦掌柜脸色大喜,刚冲到路中间,猛然之间,便被人提了起来,冷冷丢到了一边。 “好胆!哪个好胆!”瘦掌柜气得摸了碎砖,准备为尊严而战,却不料只抬头看了一眼,灰溜溜地把砖头塞入袖子里,跌跌撞撞地跑开。 马蹄湖前的泥路上,来了上百骑的官军,清一色的虎字甲,按着明亮亮的长刀。 一个下马步行的裨将,冷冷地抬头四顾,只两眼,吓得那些取酒的掌柜,纷纷退去半里之外。 木棚下的柜台,姜采薇沉默了会,一时皱住了眉。 …… 离着马蹄湖不远,徐牧正一边抹着额头,一边和卫丰这些人,伐木造屋,并非是闲来无事,权当是打炼身子了。 “东家,快回。”陈盛凝着脸色跑来。 不仅是徐牧,连着陈家桥和卫丰等人,都急急围了过来。 “怎的。” “那个贪功狗儿来庄子了!” “赵青云?” “便是他!” 徐牧面容骤冷,系好了袍子,并不用招呼,四百多条青龙营的好汉,冷冷地跟在了后边。 陈家桥取下伞剑,一步一蹬,眨眼间,跃上了一丈多高的庄墙。 “东家,我等去取马。”卫丰沉沉开口。 徐牧并没有阻止,实话说,他现在摸不透赵青云是几个意思。当然,他是听说了的,这几日内,赵青云会回都城述职,顺便接受封赏。 疾风吹过竹林,摇得眼前的整个世界,越发地歪扭。 “弟妹,许久不见了。” 赵青云穿着亮银色的虎铠,头戴虎头银盔,脸庞上堆满了笑容。 他走得很慢,每二三步便要顿一下,崭新的虎皮履在微微的阳光之中,显得无比富贵。 “这几日入都述职,便想着来望一眼,毕竟在边关之时,与你们可是老友。” “喜娘,莫要躲,先前河州……若是知道你在难民堆里,我早该去帮你的。” “虎哥儿,那日我们在庄子喝酒,共饮一坛的。” “喂,将军与你们说话呢!莫不是死人——” 嘭。 叫嚣的亲卫,被司虎一拳捶晕在地。 “好胆!”上百骑的亲卫怒而抽刀,便要围过来。 整个徐家庄,不少庄人的脸上,都露出戚戚的神色,胆子大的青壮们,开始走入库房取哨棍木弓。 “司虎,退下。” 寒风之中,徐牧的身影,冷冷踱了过来。 在他的身后,四百多骑的人影,也开始呼啸而起,绕着庄子迂回奔袭。 踏踏踏的马蹄声,震得马蹄湖附近,有了微微晃动。 赵青云皱眉回头,“收刀!下次再动刀,吓着我赵青云的兄弟,勿怪我不讲主属情分。” 百骑的亲卫,匆忙间收了刀,有些惊惧地退后几步。 徐牧冷冷抬手,卫丰带着四百多骑的人影,也缓缓停马,列在庄子边上。 “徐兄,实属误会。”赵青云叹了口气,“此番回都城述职,我不过是顺路探望。” “探望什么。”徐牧露出淡淡笑容。 “自然是故人。” “哪儿的故人?” “边关故人,我可记得,当初我还是个筒字营小校尉——” “小校尉已经死了。”徐牧冷冷打断。 “站在我徐牧面前的,是大纪的征北将军。将军若是想讨个口彩,那也无妨。” “徐牧恭贺赵将军高升。” 赵青云脸色涨红,“我讲过了,我并无错。我赵青云生来无权无势,我不想一生如此。当初我从望州跑去河州求援,望州都要被狄人打烂了,可有人愿意驰援?可有人在乎?” “万千百姓在乎。”徐牧冷着声音,“你心里头念的,无非是你的权势滔天,莫要扯这么大的理由。” “好!即便是如此,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一步一步往上爬,莫非也是个错?还是说,王侯将相,生来便是有种了?” “你若是堂堂正正的,一步一步踏上去,我徐牧自然服气。可你不是,你如同一条狗儿,是爬的,爬上去的!像狗儿一样爬!” “住口!”赵青云面色骤怒,蓦然抽刀,鼻头里,还不断喘着大气。 在他身后的百骑亲卫,也仓皇间跟着抽刀而出。 “你动一个试试!”司虎踏步而来,怒声大喊。 四百多骑的人影,也冷冷抬起了长刀。 赵青云放下刀,揉着额头,慢慢往后挥手。在他身后,百骑的亲卫,沉默地往后退去。 “徐兄,你当初救了我。我赵青云并非是寡恩之人,这次得陛下赐封征北将军,也不过想与你分享。” “赵将军,回去吧。”徐牧声音无力,随即抽出了长剑,将面前袍子的一角,割碎在地。 “如此割袍断义,你我以后休戚无关了。” 赵青云沉默地拾起袍角,许久,才微微吐出一句。 “徐兄,我欠你一恩,日后若有难处,便来河州寻我。你我的路不同,或许早就注定,这一生不能共饮了。” “但在我赵青云心底,你等同于义弟。” 徐牧不答话,冷冷转身,几步走回了庄子。 “取马,回河州。” 奔腾的马蹄声,不多时,消散在愈渐呼啸的寒风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在下一盘棋 赵青云走后,马蹄湖前的生意,重新恢复了正常。 至于那些随行的礼,徐牧并没有作留,直接丢在了路边,被那些驰马而回的掌柜,眉开眼笑的,三三两两地带了去。 “采薇,单子如何。” “徐郎,还是好的,尚有五千坛的单子。” 徐牧松了口气,五千坛的私酒单子,除去成本之外,每一坛起码能赚三两多。 认真一算,也有一万七八千了。 “对了徐郎,先前有个掌柜受了托付,把这张请柬留了下来。” “请柬?” 徐牧怔了怔,接过请柬打开,整个人露出冷笑。先前还以为是哪位老友的,没想到,居然是汤江城四大户的。 大约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有空一起喝喝茶”。 徐牧直接撕碎,扔去了风中。 当初他带着二十二个庄人入汤江,尚且不鸟四大户,何况是现在的光景。 “入冬之后,有可能会铺大雪。采薇,拨一笔银子,多买些炭薪吧。” …… 汤江城。 身子被抽成烂粽的卢子钟,一边裹着暖袍,一边止不住地龇牙咧嘴。 即便涂抹了数十遍的药膏,依然是疼入了肤髓里。 “子钟,喝药汤吧。”卢元抹着老泪,将一碗药汤端到面前。 却不料,卢子钟刚张了嘴,便一下子牵动了伤口,嘴巴里咳出两口血来。 可想而知,被小东家折柳枝的这一顿好打,是打到了什么程度。 “三叔,听、听说是递了请柬。” “递了……” “为何要递?一个该死的破落户,够胆的话,便等到我明年入仕。” “过了春,便是小东家的死期。” “他有国姓侯相帮。” “那我便去拜萧宰辅。” 这无疑是一句气话,刚说完,卢子钟一下子脸色狼狈,他想攀附当朝的那位宰辅,以汤江四大户的底蕴,是远远不够的。 天知道那位小东家,怎么就攀了国姓侯的高枝。 “子钟,若不然,我等便捅到总司坊,说小东家在渭城杀了人。” “你傻啊——” 卢子钟气得又咳血三升,含血的缘故,语气变得有些囫囵不清。 “总司坊是谁要设的?是那位国姓侯!天下第一官坊!该死,那小侯爷早点病死吧!” “那日暮云州的神医李望儿,从侯府出来,便被人拉着问了。原本是不敢说,但被人抬刀一吓,什么都抖了。” “抖了什么?” “李望儿说,国姓侯很有可能,是挺不过这个冬天了。” “身子中的便是寒毒,又受霜寒之气,身子会活活冻死。” 卢子钟顿时面色大喜。 其他的事情,他不想掺和。但要是国姓侯倒了,小东家便无靠山了,到时候,多的是法子来搞垮小东家。 毕竟,汤江城的酒水生意,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前不久的月头酒市,真是见了个鬼,四大户加起一起,只有不到千坛的单子。 “早些死吧,那个病痨鬼。” 病痨鬼,无疑是指国姓侯袁陶。 寒意森森的官道上,神医李望儿一边骑着瘦驴,一边语气喃喃,不知在说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徒子,尽是一副害怕的神色。 才几十里路,不知被人拦了几次。 有黑衣人,有杀手,也有遮麻面的官差,问话的内容同出一辙。 那位国姓侯,中毒多深,还能活多久? 李望儿一一相告,直说药石罔效,挺不过这个寒冬。 “师家,可否救回侯爷。”两个跟在他后边的徒子,一路哭,一路不停地问。 李望儿心头苦涩。 “侯爷是大纪的柱梁,可不能倒。” 连弱冠徒子都明白的道理,偏偏,这天下间许多人都不明白。 李望儿没有答话,遥遥想起那一年,先帝卧在病榻,小侯爷白衣胜雪,带着麾下的二十万大军南征北战,平内乱,阻外敌。 与征北将军李破山,南北相应,称为大纪双壁。 “什么都没有了。”李望儿垂着头,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悲伤。 “师家,又、又有人挡路了。” 李望儿抬了头,老态龙钟的脸庞,一时显得更加悲戚。 …… 咔。 “围山。” 小汪湖岸的侯府,东面的偏房,房间里炭薪红旺,烧得暖和。炉子上,还煮着一壶参茶。 袁陶一边咳着,一边将棋子捻下。 “主子,我是个粗人,不甚懂棋。”顾鹰面容愁苦,今日一早,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家主子会来寻他下棋。 袁陶苍白的脸色,难得露出笑容。 “要不要复盘。” “主子,我不甚懂。” 袁陶微微一叹,将双手缩入袍袖中,缓缓起身走到了门边,看着侯府院子里,最后的萧瑟景象。 要不了多久,霜雪便至,似是会比往年都要冻寒。 顾鹰急忙取来大氅,披在袁陶身上。 “顾鹰,李望儿去有百里了吧。” “即便骑一头瘦驴,也应该有了的。” “也应该有人拦着他问了。”袁陶目光迷离,久久看着长阳城正北的方向。 他当初选址侯府,只选了小汪湖的这一处。理由很简单,那会先帝卧在病榻,他怕会有宫变,离得近些,便能看得清有无乱烟,好早早带兵救驾。 “主子,若不然……我等便回沧州吧。”顾鹰犹豫再三,又劝了一遍。 “回不了了,我在下一盘棋,已经开始了。” 顾鹰没听明白,但亦不敢多问,披好了大氅,急忙又往里走,捧起一盏药香气的参茶,烟气袅袅。 嗅着老参的香气,袁陶犹豫了会,终究接了过来,慢慢放到了嘴边。 “主子,听说天时骤寒,从边关逃难来的百姓,又饿又冻,死了约有十几万人。” “怕生出祸事,朝堂拨下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但虎堂的兄弟去查了,只有不到、不到五千两,流入赈灾司。” 袁陶沉默地闭上眼睛,身子有些发抖。 那二三年的时间,先帝染病卧榻,他拟为监国,暂赐尚方剑。同样也遇到了灾年。 “主子,这寒灾,便如那时一样。” “我记得清楚,主子那一年二十有四,执着一柄尚方剑,杀了一百二十三位狗官。” “数不清的贫苦百姓,跪满了官道,把主子称为‘天下第一贤侯’。”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定北侯 天气的骤降,使得内城一带,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即便裹着厚厚的冬袍,坐在马车里烤着手炉,徐牧依然觉得寒意侵人。 更不用说,那一路从边关逃来的百姓。 “牧哥儿,死了好多人。” 趔趄步行的难民,只穿着褴褛不堪的麻袍,饿得瘦骨嶙峋,冻得满脸发青,不慎倒头一栽,便再也起不来。 而后,便是其他的难民成群涌来,扒掉尸体上的褴褛布料,裹在自己身上。 有巡哨的都尉,带着营兵慢慢走过,并未有任何怜悯,反而是嬉声一笑,让人把尸体抬入挖好的坑子,一把火付诸。 腥臭的肉香气,不多时,飘满了整个官道。 有个饿昏的老难民,嚎啕着走向火坑附近,不断吸着鼻子,宛如中邪了一般,居然伸手往坑里摸去。 嘭。 一个官差仰头大笑,将难民踹入火坑里。凄厉的惨叫,一下子响了起来。 “列位,他摔的,他自个摔的。” 他走回去,嬉笑着和同僚们击着手掌。二三十人中,并没有任何一张脸庞,露出半点怜悯之色。 官道边,徐牧面容发冷。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牧哥儿,这是甚的意思?” 徐牧并未解释,沉了沉脸色,让司虎继续行车。这一轮,袁陶让他入长阳,他不想耽误。 并非是讨好,而是在心底里,衍生着一股对忠义之人的拜服。 “东家,那队官军过来了。”随行的卫丰皱住眉头。 “司虎,若是他们敢挡车,直接用马鞭抽下去。” 平日的时候,徐牧并不想节外生枝,但眼前的这队官军,着实是让他动怒。 约有几个眨眼,骑马都尉带着几人,叫嚣着抬刀而来。只是还未伸手,便被司虎恼怒地扬起马鞭,重重一抽。 冻寒的天气,再加上司虎的力道,一道入肉三分的血疤,立即出现在都尉脸上。 惊得后边几个官军,惊恐地要抽刀来砍。 徐牧从袖子里摸出子爵官牌,冷冷递了出去。 转瞬间,几个官军顿在原地,匆匆回了刀,许久不敢再动。 司虎激动地又扬了马鞭,挨个抽了一轮,在一声声的痛叫声中,才不慌不忙地催了马,继续往长阳而去。 “卫丰,你派二人,去买些旧衣和吃食,送些苦命人。” 随行的人,共有七八骑,在听到徐牧的吩咐后,立即有两骑人马,夹着马腹,往最近的渭城奔袭。 徐牧沉默地回了动作,即便烤着手炉,却依然觉得,心底里的寒意,笼罩了全身。 约莫有一日,徐牧几人才入了长阳,并未多有逗留,径直往小汪湖边的侯府走去。 “小东家。”府门之外,顾鹰从檐头掠下,声音沉沉。 “莫不是侯爷病重了。” “这几日吃了些药汤,侯爷原本身子好了些,但又遇寒雪,一下子便加重了。” 徐牧心头发涩,跟在顾鹰身后,带着卫丰和司虎两人,往侯府深处走去。 小侯爷袁陶,似是算计了时间,早早地便等在堂前。在他的身边,亦有另一位面如刀削的老人,即便穿着儒袍,却依旧遮不去满身的杀伐之气。 二三个婢女,开始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的佳肴,端上正堂里的宴席桌。 烫好的酒,隐隐有香气扑鼻。仅一嗅,徐牧便知道是自家的醉天仙。 “小东家,一路风雪,还请入屋。”袁陶面容苍白,即便裹着大氅,也似是受冻发寒。 那位面容清冷的老人,难得认认真真抬了头,多扫了几眼徐牧。而后才背了手,冷冷走入正堂。 袁陶咳了两声,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小东家,可知这位老将军是谁。说起来,你与他也有些渊源。” 徐牧沉思了番,摇摇头。印象中,他不记得有这号人。最熟的老将,莫过于兵户大将廉永。 “李如成,大纪定北侯……咳咳,也就是李小婉的祖父。” 听着,徐牧微微一愣。怪不得了,前些时候常四郎这孙子,稀奇古怪地说什么,让他去泡李小婉,敢情是这位定北侯回了长阳。 “知我重病,特来探望。”袁陶闭了闭眼,脸色有些复杂,“另外,他也想来看看你。” 徐牧摸不透其中的意思,还想再问—— 这时,在他身后的卫丰,猛然间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便跪在了袁陶面前。 “侯、侯爷,青龙营都尉卫丰,拜见侯爷!”卫丰把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咚咚作响。 “我记得你,离开青龙营那会,你还跟着封秋做个亲卫。”袁陶捂着嘴,又咳了两声。 “你自个起身,我如今染病,身子有些乏力了。” 卫丰急忙昂起头,抹去眼泪珠子,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回了马蹄湖,替我转告其他的兄弟,这一生,本侯无法驰骋沙场了,你等便好好跟着小东家罢。” “侯爷放心!” 徐牧心底微微感动,明白袁陶是在帮他安抚人心。 “小东家,随我入屋吧。” 徐牧抱了拳,跟在袁陶后面,走入了正堂。 那位定北侯李如成,自顾自坐在位置上,压根儿不管客套之礼,只在徐牧走入的时候,又抬了眼睛,目光有些清冷。 “徐牧,拜见定北侯。”犹豫了下,徐牧还是拱了拱手。 李如成并未应声,重新转回了头,将徐牧晾在当场。 徐牧心底暗骂,远不知自个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定北侯。 “小东家,先入座。” “谢侯爷。” 袁陶咳了两声,堪堪坐下。在旁的顾鹰,已经拿起了烫酒,给三人都斟满一杯。 “来,天时冻寒,同饮一杯。”袁陶二指托杯,遥遥相敬。 徐牧举杯同敬,只可惜那位定北侯,依然懒得看他一眼。 将酒饮尽,徐牧心底不喜,他有些猜不透,这一轮袁陶呼他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沉默转了头,当看见袁陶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眶之时,一股不好的预感,蓦然间笼罩全身。 早在先前他便听说,小侯爷袁陶毒入肺腑,可能活不过这一冬了。所以,时日无多的小侯爷,很大的可能,是想把他拉入朝堂。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选择 宴席上的气氛,有些不好。 徐牧心底发沉,不断盘算着主意。当然,哪怕袁陶真要拉拢,他也并未怪罪。 只是这等的烂疮大纪,他并不想碰,免得染上一身脓血。 “这一轮的狄人叩边,若非是小东家力挽狂澜,说不得河州城,便要早早失陷了。”袁陶捂嘴咳了两声,淡淡开口。 这番话,自然是说给那位定北侯听的。 依着徐牧的猜测,这定北侯李如成,应当属于那种摇摆不定的角色。说句难听的,真要是袁陶的人,这会早该和徐牧撞烂酒杯了。 “袁老弟,这样的话,以后切不可再说。”李如成淡淡开口,“朝堂上下都知道,破狄的首功,乃是征北将军赵青云,只差一步便可封侯。” 袁陶微微一笑,并没有任何不满。 整个大纪都知道,他曾经是大纪的监国,但也都知道,幼帝登基之后,并没有按着祖训封他为王。 若是以身份而论,他和面前的定北侯,确属平辈同僚。 “这些话,不过是酒宴上的逗趣。”袁陶淡然点头,“不过老侯爷该知道,当初你的爱孙小婉姑娘,可是这位小东家,边关二千里送回来的。” 李如成皱了皱眉,转头又打量了徐牧几眼。 “我听说,你懂骑行之术,不知教授兵法的,是哪位高人。” 打开电脑,逛军事贴吧的。 当然,徐牧不可能这么说。他面如平稳,循着李如成的话头,冷静开口。 “十二岁那年,在望州外的河子,遇一位钓鱼老叟,我帮他补了线,他便送了我一本兵书。” “你那时哪儿识字!”李如成脸色动怒,只以为徐牧在诓他。 “是一卷老图册,一边看一边琢磨。”徐牧淡笑。 这一下,不仅是李如成,连着袁陶都显得微微吃惊,收拢的消息里,可没提到这一茬。 “兵书呢?”李如成语气急喘。 “司虎上茅厕抹完了。” 嘭。 李如成狼狈瘫坐在位置上,若非是袁陶在场,指不定要开口骂娘了。 面前这小东家说的,虽然不能尽信,但至少,是一个很好的念想。否则的话,根本没法解释得通,一位望州城里的小棍夫,如何懂得排兵布阵。 “二位,饮……酒。”袁陶古怪地摇了摇头,打了圆场。 李如成闷闷地灌了几杯,看向徐牧的眼光,越发不喜。 “老侯爷,我说过了,这小东家可是个大才。”袁陶裹了裹大氅,终于插了话头。 徐牧沉默坐着,不用猜都知道,袁陶下一步想说什么。 “老侯爷啊,我可不敢瞒你,这徐小东家,与我关系甚好,等同于我的内弟。” “若有时间,该多多走动的。左右我这弟弟,和小婉姑娘也是熟人。” 李如成浑然不动。刀削般的脸庞,再度抬起,一双狐儿般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 “今日下了雪,袁老弟还请注意身体。”让徐牧没想到的是,这李如成,居然是生硬地转了话题。 碍于袁陶在场,他也不便多说。实则在心底里,他并喜欢这条路子。 “承蒙老侯爷关心,来,你我再同饮。” 屋子外风雪呼啸,而侯府的正堂里,一场酒宴的觥筹交错,直直到了黄昏时分。 踏过院子里的积雪,李如成带着几个亲卫,沉沉翻身上马。临走时,又再度转了头,略有深意地看了徐牧最后两眼。 “侯爷让我入行伍吗。”屋檐下,徐牧久久叹了口气。 “瞒不过你。” 袁陶捂嘴咳了两声,拉着徐牧的手臂,重新走入正堂。 “天下人都知,我袁陶没有时间了。” 接过老参茶,袁陶舒服地喝了两口,苍白的脸色,才难得露出一丝红润。 “侯爷,我不想入朝堂。” “我知道。”袁陶面容冷静,“听说你在边关大胜的消息,我差点忍不住,要入殿替你争功,至少封个小将军。” “但我忍住了。” “我想通了,这等的时候,你不宜太过暴露,会树大招风。而且,我也知你不愿意入朝堂。” “那侯爷还如此……撮合我与李家姑娘。” “小东家,你可知李如成的定北营,有多少大军?” “不知。” “除开吃空饷的,我估计还有五六万。” 徐牧有些吃惊,从未想过,李小婉的祖父会这般有权势。 “李如成今年六十有七了,即便身子再硬朗,依然熬不过天年。三代单传,李硕墨又不成器。所以,你别看他一脸倨傲的,他想找个好女婿,比谁都急。” “入赘?”徐牧怔了怔。 “应当是。”袁陶喘了口气,“这一轮,我不过是给你铺了桥,你要不要走,还是你自个的决定。” “但我想说,你成功娶了李小婉,跟着去北边挣一番军功。哪一天李如成死了,你便是定北营的三军主帅。” “李硕墨会愿意?” “别提他,前几年跟着入定北营,两万正规营,被五千马匪杀得丢盔弃甲,名声都烂了。” “那侯爷又如何知道,李如成会很快死掉。” “他会的。”袁陶垂下目光,淡淡吐出三字。 “五六万的定北营,不管你以后走哪一条路,都足够你去争一番。” “侯爷,若是我不愿呢。” “还是那句话,我随你。但你以后要走的路,恐怕要很辛苦。” “入赘之后,我的小庄子,我的小婢妻,还有那四百多的青龙营兄弟,都要弃了吧。” “差不多,在你没得势之前,李家人不会让你养私兵。” “小东家,你有野心么。” “什么野心。” “像小海棠那样的野心,说好听点,便是为国为民改朝换代,说难听点,便是想坐上那张龙椅。” “定然也有。”徐牧脸色认真,“但我是个稳扎的人,我不能因为看见了西瓜,便要丢掉自己挣来的梨子桃果。” “说的很对……小东家是个很妙的人。”袁陶微微闭眼,“或许是太急了,我早该知道,这天下间的傲骨,小东家是独一份。” “放心吧,我不会生你的气。这条路无法通达,那便换一条罢。” 袁陶重新起了身,裹紧了大氅。原本老参茶润红的脸色,一下子又褪了去,变得越发苍白起来。 “小东家,今年的雪下早了。雪下得早,便要冻死多一些的人。那一年,我斩了一百二十三个贪官,所得的赃款,都换作了暖袍和热汤。” “我只觉得,我如同火政司一般,四处救火救人。” 徐牧昂起了头,看着屋子外柳絮般的雪花,一时陷入沉思。他明白,袁陶所做的,无非都是为了救大纪。 毕竟,在袁陶死了之后,整个大纪无了顶梁柱,定然要分崩离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安得人间一场雪 雪绒越落越急,袁陶也咳得越来越急。到最后,被顾鹰扶着回了正堂,又多饮了一杯老参茶。 “小东家,忘了和你说,这二日,是北狄使臣入长阳的时间。” 袁陶的语气里,掺杂着苦涩的味道。 大破北狄十三万,无人能想到,到最后,居然是这个局面。 “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肯定会说,大纪这一百多年,何尝见过狄人入长阳,必是万国朝贺。” “万国朝贺?”徐牧笑了起来。 袁陶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花。 “狄人入纪,无非是为了那八万降军。也只有傻子,会觉得这是一种荣光。” “回吧小东家,还是那句话,这段时间切莫生事。”袁陶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力。 “侯爷保重身子。” “暂时死不了的,有空多来走走。” 徐牧一个长揖,辞别之后,才沉默地出了正堂,带着司虎等人,准备离开长阳。 …… 入冬的第一场雪,让许多人还没习惯。即便子啊繁华如斯的长阳,富贵的老爷们亦是如此。踏烂了布庄的门槛,依然选不到上眼的裘袍,只得穿着去年的,一个个的脸面上,多少有些羞耻的意味。 咚咚。 铛。 雪色之下,长阳城里的中轴朱雀道,数十个官吏先行,七八队开路的官军,一边打着盆鼓,一边谄媚地往后看。 千骑的人马,扯高气扬地缓缓行着。按照长阳的规矩,朱雀道不可骑马而行,偏偏这等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官吏,敢来斥话。 只因为,这千骑的人马,是北狄的使臣。 雪越下越大,千骑的北狄使臣,离着皇宫的方向,也越来越近。 踏踏。 两个裹着袍子的人影,蓦然间从旁走了出来,沉默地站在风雪之中,挡住北狄使臣的前路。 “大胆!速速退让!” 一大帮子的官吏不敢斥责狄人,却偏偏这时候,都恶狠狠开了口。 两个人影摘了竹笠,脱开袍子,只露出两张老态龙钟的脸,并无带刀,也无带弓,便当着千骑狄人,以及附近万千百姓,冷冷跪了下来,面朝着正北方向的皇宫。 “听闻!我大纪朝欲与狄人议和,此乃人神共愤之事!边关勇士血迹未干,三百万难民流离失所!” “奸相萧远鹿!把持朝政,迷惑幼帝,一介奸徒,何敢称相父!” “安得人间一场雪,洗我王朝复清明。” “吏!张武水。” “吏!李长晓。” “死谏——” 几队官军还没奔来,两个垂暮老人怒吼三声,各自将头撞在青石路上,头裂而亡。 鲜血没淌出多远,便被一下子凝固,又很快被雪绒遮去。 在旁的万千百姓,都看得一阵心悸,皆是仓皇地挪动身子,不知觉的,又退后了几步。 官军终于走到,恼怒地提了两具尸体,扔在路边。 骑马最前的年轻北狄将军,忽而放声大笑,笑声如刺,刺得附近的人,耳朵止不住地发疼。 …… “牧哥儿,我剁了他。”司虎看得睚眦欲裂,抱着劈马刀,便要冲出去。 徐牧冷冷地按住司虎的身子,即便他也很动怒。但现今的情况下,他们这一去,只是白白送死。 “牧哥儿,那是谁?”司虎突然缓了声音,指着北狄使臣之前,帮着牵马的那十余人。 徐牧皱眉看去,在北狄使臣之前,他居然看到了尤文才。此刻,尤文才正舔着脸,替一位北狄将军牵着马。 谄媚的模样,像极了讨食的狗。 外邦入朝,按着大纪的规矩,是要在朱雀大道停马步行的,然后所骑之马,会有人来牵着同行,牵到皇宫前的大驿馆里。 这等闲职之人,被称为牵马夫,往往能博得一个脸熟,继而上位。多的是各种小吏前赴后继。 但现在,这千骑的北狄使臣,压根儿没当回事,骑着马便直奔皇宫。 尤文才只能迈着老腿儿,跟着马儿边跑边喘,若非是跑得慢一些,估摸着都要吐血了。 “这该死的东西。”司虎还在生闷气。 这一路来,边关当初的那群人,赵青云贪功,尤文才为了搏出位,不惜抛弃糟糠妻。 徐牧面色微怒,早在边关那会,他便知道,像尤文才这种,并非是一路子的人。 “东家,只可惜了那两位老英雄。”卫丰在旁叹气。 这年头,敢挡着北狄使臣,面朝着皇宫死谏的,估计也没几个。 “可恨这些狄狗,入我中原之地,还如此放肆。” 徐牧没说话,只觉得胸膛有股发涩的情绪,一时吞吐不出。正如袁陶所言,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已然把这等的耻辱之事,当成了一种荣光。 “取马,回马蹄湖。”转了身,徐牧声音干哑。 截杀北狄使臣的事情,就不用想了,哪怕把庄人都带上,都不够填尸坑的。 “东、东家,有侠儿!” 卫丰的一句话,让徐牧再度急急转身,睁了眼睛,惊愕地往前看去。 偌大的朱雀大道,此时已经变得凌乱无比,数不清的富贵老爷们,一边嚎啕大喊,一边吓得纷纷往屋院里躲。 雪幕之下,上百道湿漉漉的人影,从朱雀大道边上的河子里,齐齐腾跃而起。 手里的刀剑,映着风雪的萧杀,渗出朵朵寒光。 “牧哥儿,那老头!” 徐牧咬着牙,不用司虎提醒,他也认出了老寒腿诸葛范,腿上裹了层层的幔布,持着一把狐儿剑,凌空一剑而落,便劈飞了一个狄人的脑袋。 狄马长嘶,官军惊喊,千骑的狄人,迅速围成一团。 那位打头的年轻狄人将军,面如虎狼,眸子里闪着清冷的光,从马下的褡裢里,抽出一柄金色的长弯刀。 徐牧远远看着,心头顿时一惊。他记得很清楚,这柄金色弯刀是谷蠡王呼延戈的武器,当初一同交给了老将军廉永。却不知为何,又被这个狄人将军,重新取回了手上。 “草原的狗,也敢入我中原大地!” 诸葛范一式“拨千山”,瞬间,将挡路的四五个狄人,连人带着马,一下子削飞。 在他的后边,上百个侠儿,明显都带了死志,不遮麻面,只凭着手里的刀与剑,与挡路的官军,以及列阵的狄人,转眼间杀成了一团。 “东家,这些侠儿,怎的不怕死。” “天下一脏……终归要有人去扫。”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大纪苍老矣 “皇帝不敢挡,官军不敢挡,偏偏是这些侠儿挡了!” “牧哥儿,去救吧!” 徐牧咬着牙,他何尝不想。认真地说,诸葛范更是他半个师家。但这等情况之下,若是暴露身份,不仅是他们几个,连着马蹄湖的徐家庄,所有人都要死。 “东家,杀不杀!” 在场的几个人,面色都焦急无比。 徐牧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看得很清楚,那位金刀狄人将军,并非是泛泛之辈,即便与诸葛范拼了一刀,整个人也浑然不惧。 其他的诸多狄人护卫,也悍勇无比,抬刀之间,便要在冲来的侠儿身上,留下一道血口子。 不多时,上百个侠儿,已经被围剿得所剩无几。尸体滚入河里,一下子被河水泡得僵直。 估计这些侠儿也没有想到,这帮子的狄人,居然如此难对付。 “卫丰,铁弓。” 卫丰怔了怔,不敢多言,急忙摘下了铁弓,递到徐牧手里。 徐牧深吸了一口气,他观察过弓狗的射箭之法,其中的技巧虽然不算掌握,但比起司虎这帮人,好歹上得了台面。 搭弓捻箭。 徐牧冷冷闭起一只眼睛,紧盯着前方的动静。 在他的身后,司虎等人,也纷纷跟着摘弓,瞄去了前方。 偌大的街道上,诸葛范拖着瘸腿,怒吼着逼退几个狄人,仗着手里的剑,又不管不顾地出了剑招,往狄人将军刺去。 “崩弦!”徐牧低声怒喝。 五六支箭矢,透过寒冷的雨幕,穿杀二三人,而其中一枚箭矢,更是直直往骑马的狄人将军射去。 狄人将军惊恐回了头,手里金刀横在身前。 铛。 箭矢被挡落。 恰好诸葛范的长剑,已经刺了过来,掀飞二三甲片之后,随着狄人将军避身的动作,依然穿烂了半截肩膀。 咳—— 狄人将军呕出两口血,一时受不住伤,怒吼着摔下了马。惊得无数官军,以及狄人护卫,死死围成了一团。 不远处的街路,风雪之中,数千的御林军,踏着步履匆匆赶来。 诸葛范皱了皱眉,趁着空档打了一声响哨,余下的不到十个侠儿,纷纷跳入了冰冷的河子。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 诸葛范拾了一柄长戟,怒吼着往前掷去。又有二三个狄人,被连连穿透身躯,倒在了雪地上。 “东家,那老头儿也跳河了。” “快走。”徐牧沉下声音,让人匆匆收了铁弓,便想着绕开附近。刚走出几步,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回了头。 正好,发现缩在地上,抱着头的尤文才,正诡异地往这边看来。 “所有人,立即搜寻叛贼余党!” “杀我大纪友邦者,当斩!”一个随军的老太监,尖声大喊。 徐牧皱了皱眉,终究没有逗留下去,领了司虎几个,小心攀上了屋檐,去到了街路的另一边。 “牧哥儿你说,这些侠儿是不是傻,一百人便敢来伏杀。”司虎闷闷地开口。 说实话,徐牧也有些猜不透,即便是伏杀,也该选更适合的地方,在朱雀大道那里,离着皇宫这么近,驰援又来得快,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东家,到城门了。” 徐牧皱住眉头,不出他所料,由于北狄使臣被伏杀的事情,城门已经紧闭了。 救灾救民磨磨蹭蹭,反倒是保护狄人,快得不像话。 殊不知,狄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需要带回了八万降军,再过一段时间,必然再度犯边。 “东家,我等怎办。” 徐牧犹豫了会,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还没被发现,但待在长阳城里,终归不是个办法。 而且依着这些狗官军的脾性,为了狄人使臣的事情,定然会细细盘查,若是一着不慎—— “小东家,随我出城走走。”这时,一道委顿的身影,缓缓踱了过来。 徐牧抬头来看,脸色微微错愕。 在他的面前,病入膏肓的袁陶,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顾鹰叹着气,也开口打了声招呼。 “多谢……小侯爷。” 袁陶并未答话,用手帕捂着了嘴,裹了大氅,带着徐牧几人,便往城门走去。 那一头的霜雪白发,落在徐牧的眼底,不免又是一阵心酸。 守城的几队官军,将两个要出城的富商踹飞之后,正要回身来骂,当发现来人是袁陶,一个两个的,尽皆是满脸惊愕。 “开城门。”袁陶抬了头,小声开口。 声音很低,却让几队官军,根本不管不顾,急急把城门推开。 迈着脚步,一行人错身走过之时,一位官头模样的人,急忙递了一个手炉过来。 “侯、侯爷,霜雪天寒,还请保住身子。” 顾鹰沉默地接过。 徐牧心底微惊,料想不到面前的国姓侯,不管在百姓之中,或者在军士里,都如此身受爱戴。 走出城门,风雪仿佛越发肆虐。 “出了城,这半月之内,就莫要来长阳了。朝堂上的人,为了博取奸相的眼球,定然会搜寻合谋者。” “李家的事情,还希望你再斟酌一番。老实说,五六万的定边营,换成其他人,我是不放心的。” 袁陶微微叹出一口气,举目望天,数不清的雪绒,落在他的霜发上,一下子去了痕迹。 “北狄使臣入中原,一百多年前,也曾有过。我还听先帝讲,那会的狄人使臣战战兢兢,生怕惊了天朝上国,再也做不成附庸。” “小东家你再想,如今北狄使臣又入长阳,可还看得见战战兢兢的模样。” “看不见了,只当中原王朝,是一场笑话。” “这便是了,我大纪苍老矣。” 袁陶转了身,一路咳着走回长阳城,顾鹰在旁,不时替他遮好大氅。 “小东家,想救人的话,便顺着河道往前,我估摸着会在长阳城外二三里的水潭。” “也是一群可怜人,说不定被人卖了也不知晓,百人伏杀千骑,又有官军,又有御林军,事不可为。” 徐牧心底一声叹息,抱拳长揖。 “多谢小侯爷。” “回吧,长阳无事了,我再让顾鹰去找你。放心,我死不了,也不敢死。” “安得人间一场雪,洗我王朝复清明。” “好诗文,好诗文呐。” 风雪之中,袁陶咳得撕裂了胸膛,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呼延车 出了长阳,徐牧不敢再耽误,让司虎催了马车,便循着运河的出口,往前急急奔袭。 “东家,应当是那里了。”卫丰骑着马赶回,冻得发红的脸庞上,声音急促。 “卫丰,挡住过路的人。” 长阳已经暂时闭城,二三里之外,这等的光景,应当还不会有官军过来。 徐牧取了长绳,顾不得霜雪湿滑,跳了马车,几步便跑到一处潭子边上。 “牧哥儿,这个侠儿死了。” 潭子的边上,一具冻僵的侠儿尸体,硬邦邦地伏尸在浅水之处,已经无了生机。 没由来的,徐牧心底一疼。索性大步踏入潭水里,连袍袖也顾不得挽,便把双手伸入冻寒的潭水里。 “司虎,取根棍儿来。” 接过棍枝,徐牧咬着牙,在水潭里又走多了几步,棍枝往水深处捅了好一番,果不其然,捅出了一具尸体,身上还背着密密麻麻的箭矢,同样是无了生机。 这等的情况之下,徐牧越发不安。刚想收了棍枝换个方向,冷不丁的,却发现棍枝一沉。 待他抬头一看,整个人便欢喜起来。 他的半个师家,那位狐儿剑诸葛范,正冻得瑟瑟发抖,嘴唇肿得说不出话,偏偏一只手,紧紧握着棍枝。 “司虎,把他背上马车里。” 留在潭水里,徐牧拿着棍枝,又捅了约莫半个时辰,也只不过二具尸体浮出,这才沉默叹了口气,和几个青壮把尸体抬到路边林子,一番好生安葬。 “走,先回庄子。”徐牧忍住冻寒,将带着的手炉,放在诸葛范身边烤着,待稍稍烤干一些,才取了件干袍子,替他换上。 当看着诸葛范那条冻成乌色的老寒腿,徐牧一时顿住,久久不语。 这腿儿,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东家,若非是这位前辈懂些闭气的法子,估计也会死在潭子里。” 内城的六大高手之一,天知道怎么会做这等蠢事,百人伏杀千骑,这不是找死么。 马车离着马蹄湖,约莫还有两个时辰,温暖的环境之下,诸葛范总算是悠着醒了够来。 睁开第一眼看见徐牧,一张老脸上,颇为无奈地露出苦笑。 徐牧无语地看了一眼,从旁取了一碗烧热的汤水,喂着诸葛范慢慢喝下。 “若非是我刚好来长阳,你这把老骨头,便要冻死再潭子里。” “你射箭的时候,老夫便发现你了。”喝完热汤,诸葛范连着打了几个哆嗦,才把手放在火炉山,慢慢来烤。 但只烤了一阵,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掀开袍子一看,脸色蓦然失落。 “怪不得了,这条腿都无感觉了。” “你便不该入长阳,去刺杀北狄使臣。” “消息有误……我等这些人,应当是被卖了。”诸葛范揉了揉眼睛,“最先给的消息,是二百骑北狄使臣,而且,有人会把官军和御林军都调开。” “谁给的消息。” 诸葛范犹豫了下,最终没有回答。 “莫问这个,这些时日,我听说了你一些事情,觉得很高兴。”错开话题,诸葛范苍白的脸色,难得有了丝红润。 “当初对你说,切莫做个过客,看来,你似乎不是个过客了。” “不过讨命活着。” 炉上的水又烧开,徐牧转了身,帮着诸葛范又倒了一碗,撕了两片碎姜进去。 “小东家,送匹马给我,如何。” “你要去哪。” “二十里之处,我有个老友——” “你若是有老友,早该来搭救了。”徐牧叹了口气,“你即便想骑马,也骑不动。不若跟我先回庄子,养了伤再讲。” “我是个老侠儿……” “我庄子里也有侠儿。” 徐牧抬起头,脸色认真,“别的我不管,你教了我三式剑法。这三式剑法,也曾救我于危难。我徐牧虽然不成器,但好歹知道有恩相报的道理。” “我不说你也知道,你的那条腿儿,应当是无了……一身老迈,又无了一条腿,你能去哪里。” “留在庄子,把身子养了。若是过得舒服,赖着不想走,大不了以后我给你送终。” 诸葛范无语凝噎。 “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人拼什么命。我那箭若是不崩弦,指不定你便被围了,插翅都逃不脱。” “我那时有了死志,但又觉着不杀叛徒,誓不甘休,索性便想着逃了再说。” “饮姜汤吧。” 抱着姜汤,诸葛范两口灌了,眼睛有些发红。 “姜汤太烈,辣了眼睛。” 徐牧懒得拆穿了,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再看看诸葛范的右腿,当发现暗自掐了好几把,诸葛范都没有表情的时候。 冷不丁的,心底一阵痛惜。 “那狄人将军,你可知是谁。” “是谁?” 诸葛范的话,徐牧这才回想起来,那柄谷蠡王呼延戈的金刀,似乎是落到那位狄人将军手里了。 “呼延车,北狄谷蠡王的长子。听说老父在边关被人杀死,便自告奋勇做了使臣。” “他想报仇?”徐牧揉着诸葛范的老寒腿,嘴角冷笑。怪不得了,想来那柄金刀是被赎回去了,父业子承,无可厚非。 “定然是想报仇,带着五千狄狗做使臣,过了河州之后,便立即下手,屠了半个漠南镇。” 徐牧搓揉的动作,戛然而止,眼色里满是惊愕。 “既然是做使臣,该有随行的纪卒大军监视,他如何能屠漠南镇。” “若是监视的大纪狗官军,熟视无睹呢?又或者呼延车给了不少银子财宝,收买了?” “只是为了泄愤?”徐牧咬着牙。 “应当是,沿途一来,逃亡的十几万难民,他起码杀了上万人。而且,他还把四千人留在老关之外。仅凭着一千骑,却依然能杀得无所顾忌,据说人头堆了三座京观,用来祭奠他的狗父。” “官军……” “官军在看,更有可能在笑。所以,这是一个怎样的烂天下。我便说句难听的,这呼延车要是平平安安回到北狄草原,咱们这中原的好汉们,干脆把脸皮割了吧。” “另外,我听说有个名将李破山的,似是死在他的手里,打雍关那会,这狄狗可是破关的先锋。” 徐牧再度错愕,随即冷冷抬起了头。 “先前有情报,说呼延车大概四日之后,便会返回北狄。我玉面小郎君,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忍不得,都要——” “我去。”徐牧沉声开口。并非是一时气怒,而是这等的情况之下,他需要做一些事情,为小侯爷,为诸葛范,为死去的名将李破山,又或者是为了漠南镇,以及二千里逃亡路上,那些飞来杀祸的万千百姓。 马车里,诸葛范睁大了眼睛。 马车外,风雪呼啸吹过,吹得整个世界,一下子凉飕飕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白得两个爹? 雪夜之下,一行人终于赶回马蹄湖。 让莲嫂备好了房间,徐牧背起了诸葛范,匆忙入了屋。随即门板一遮,满世界的风雪,被挡在了门外。 “先前只是与你说笑。”诸葛范还在喋喋不休,“这一轮,你莫要冲动。” “再者,你不在庄子,别人欺我怎么办?官家来抓我,又怎么办?” “我年纪大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换句话说,我便是你老子。老子的话,你该听的。” 徐牧听得无语,“你伏杀北狄使臣的时候,可有想过,你这个老子,会连累满门抄斩?” 诸葛范顿了顿,鼓着眼睛,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早些睡了,明日我让人去请大夫……不过,你伏杀的时候,又一副好胆的模样,不遮麻面,被人认出会有麻烦。” “老子原本就有死志,若非是为了留着命,去杀那个叛徒。” “叛徒是谁?” 诸葛范顿了顿,还是不想说。 徐牧也懒得问了,嘱咐了几句,便走出了屋子,叮嘱在外巡夜的陆劳,夜里多注意一下。 “东家,是否要截杀北狄使臣?”早在外头,等得急不可耐的卫丰,匆匆拉来了陈家桥,皆是一副期待的神色。 “入屋说。”徐牧凝着脸色。他自然想杀的,但这等的事情,务必要好好筹谋一番。 “卫丰,取地图来。” 铺开地图,三人借着微弱的油灯,认认真真地看着。 “东家,这出了长阳,一路都是官道,恐怕还有狗官军沿途护送。” 徐牧揉着额头,若是这千骑的使臣,真到了老关附近,与另外的四千骑会合的话,基本是没机会了。 真要截杀,只能老关之前的八百里路内。 “这是何处。”徐牧放下手指,点了地图上的一处水流。 “东家,是夜哭河。” “夜哭河?”徐牧怔了怔,他记忆中是有些印象,但印象不大。除开第一次河州入内城,剩下的两次途经而过,都是以走小路为主。 “确是夜哭河。”陈家桥点点头,“东家,这夜哭河水势凶险,加之河床里多的是怪石成堆,经常会起呼呼的大浪,临近的村子,都称为夜哭河。” “不过,一百三十多年前,有位老石匠,得了几个大富绅资助后,带着属下的十几个徒子,花费二三年,在河上建了一座半里石桥,称安国桥,寓为安国保民的意思。” “这倒有意思。” 徐牧一时陷入沉思,若是说老关之内的八百里官道,无疑是安国桥这段路,最好伏杀。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安国桥离着内城一带,也不过二三百里,若是他们陷入包围,很容易被剿杀。 陈家桥似乎看出了徐牧的疑惑,继而凝声开口。 “东家,沿着夜哭河往北走,会有一片山峦,我识得那边的山路,真要事不可为,也算有撤退的地方。” 这一句,让徐牧微微松了口气。 “卫丰,你明日带着四百多骑,入后山,用马来驮林木,务必早出晚归。” “东家这是?” “东家在布迷惑阵。”陈家桥一语道出。 “到时候,外头会有试酒的掌柜出入,最好能让他们撞见一二轮。” “那东家呢?” “我去一趟汤江城,二日之后,你带着人马上了山,便从后山绕过去,走官道边的小路,在小梅林那边等我,记得带上麻面,把箭壶刀器点清楚。” “东家放心。” “陈先生,明日可敢与我去一趟汤江城?” “去又何妨。”陈家桥微微一笑。 “再好不过。” 徐牧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底里,已经定了计划。 …… 内城下了第二场雪。雪绒花转瞬之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大鹅毛。 裹好了暖袍,徐牧抱了一把小婢妻,走出屋子的时候,才一时想起了什么。 便加了脚步,往诸葛范的屋头走去。 老秀才正半蹲在地面上,饶有兴致地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床上年纪相仿的老人。 “我儿,他是个甚人?” 徐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秀才顿了顿,也急忙跟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司虎,取把小刀。” 司虎鼓了眼睛,以为自家的牧哥儿要杀人灭口,急忙瓮声瓮气地要讲道理。 “闭嘴……快去。” 待接过小刀,徐牧还是犹豫了好一下,但终归还是下了手,动作温柔地循着诸葛范的山羊胡子,第一波刮了下去。 不多时,木床下的白色毛发,一时越掉越多。 直至诸葛范整个人,变成了秃头秃脸,徐牧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这样子的话,即便是有人看见,应当也是认不出了。 当然,他可以想象得到,诸葛范醒来之时,摸着自己凉飕飕的脸面光头,定然要骂娘的,指不定还要对着铜镜哭一场。 “老爷子,委屈一下……” 麻溜地收了手,将老秀才请出屋子,小心关了门,徐牧这才松了口气。 “我儿!对了我儿,那打铁的老不俢,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老秀才从脏兮兮的袖子里,摸出了一柄小巧玲珑的手弩,另有十余根指头长的铁头矢。 徐牧只看了几眼,便立即脸色狂喜。这等的杀器,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若是藏在袖口里,趁着敌人不注意,一抬手牵动机关,定然是一场杀局。若是再淬个好毒,真就要上山打老虎了。 “前辈,陈打铁呢。” “我儿,他让你莫找他,否则,他会揍你。” 徐牧干笑了声,这陈打铁当真是脾气古怪,不过,能费这么大的功夫,打造出一柄手弩给他,可见其态度了。 并非是徐牧谬夸,这等的工艺,即便放在后世的机造,也未必会落下风。 只可惜,这等的好东西,工艺太过复杂,想普及的话,估摸着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前辈,你便替我谢一声陈打铁。” “我儿乖,我儿乖,爹爹记住了。” 徐牧面色古怪,只觉得自己好生亏本,被老秀才喊了大半年的“我儿我儿”,这下倒好,还有个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诸葛范。 父慈子孝。 我白得两个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时无英雄,我等便是英雄 共十二骑人影,在午时的飘雪天气中,“踏踏”出了马蹄湖。 近二百里的路,加上霜雪难行,足足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堪堪到了汤江城。 守着城门的二三个兵卒,待看见徐牧之后,脸色尽是吃惊无比。面前的小东家,即便是化成了灰,他们都认得。 听说,前些日子在渭城那边,还折柳枝抽了四大户的卢公子。 “我脸上长了疮?”骑在马上,徐牧冷冷开口。 “小东家,并、并无。”一个老兵卒急忙开口。 “可欠你银子?” “也无……” “那城门怎的只开半扇!” “清晨都只开半扇——” 老兵卒急忙捂住了同僚的嘴,慌不迭地小跑过去,把两扇城门都推开。 徐牧冷笑着抛了一锭银子,这才带着后头的人马,缓缓踏入城里。 由于是酒城,清晨的街路上,多的是宿醉的老酒鬼,趴在巷子与河边,抱着寒风入睡。 不知冻死了几个,有寥寥的当值官差走来,一边摸了碎银子,一边收尸。 终归有人看见了徐牧,以及后头的十余骑人影。 当初这小东家,在汤江城里伸手捞食,便如同个煞星一般,连四大户的脸面都不给,还抢了大份额的酒水生意。 “那崽子?入汤江城?带了几人?” 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卢子钟,得到消息之后,眼睛蓦然怒睁。 “确是,带了十余人,回报的护卫至少有四五轮了。” “他入城作甚!” 卢子钟想着想着,脸色一下子涨红,不管不顾地开始翻箱倒柜,把珠宝银票都塞入袖子里。 “子钟这是?” “三叔,他仗着小侯爷的虎皮,入汤江还能作甚,定然又想抽我!”卢子钟脸色委屈,“给我一年时间,我明年入仕户部,说不得能和萧宰辅搭上线。” 若放在以前,他是不怕的。但上次在渭城里,小东家下手当真是凶狠的,整个儿被他抽成了烂粽。 “子钟,你这会儿又没有做错事情,怕他作甚!再说了,那崽子也没有要打打杀杀的意思,便只入了河子边的清馆,找花娘吃酒。” “他找花娘?” 卢子钟怔了怔,不知觉地身子一顿,不多时,便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三叔,我晓得了。这小东西,是想耀武扬威。先前在汤江城,他被我等欺成了狗儿,如今靠上了国姓侯,定然要狗仗人势的。” “不过,他要真敢动手,再折柳枝抽我!我便让人动刀!砍了再讲!” 卢子钟喘了几口大气,脸面之上,尽是遮不住的凶戾。 “子钟,若不然去看看?” 人是复杂的动物,先前还是害怕,但一口胆气提上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卢子钟狞笑着咬牙,“去罢,我便站在清馆楼下,他够胆便去折柳枝!” “不过十余人,他要吃下四大户?” “狗仗人势的崽子!” …… 汤江城的上空,阵阵冬雪飘摇。 江边的小清馆,七八个花娘,战战兢兢地站在楼台之上。 “徐、徐爷,你便挑着,老身去给你烫酒。”老鸨说话的声音,分明都带着颤儿。 在她们的面前,赫然是便是那位恶名远扬的小东家。若是排个汤江城恶人榜的,小东家起码位列前三。 徐牧抬起头,目光带着微微笑意,随即抛出一把银子。 “哪个去告诉卢子钟,便说我徐牧今日入汤江城,想请他喝酒。” 没人敢拾银子。 直到周遵一拍桌面,瞪了眼睛,几个花娘们,这才颤着身子弯下腰,慌不迭地把银子拾起来。 汤江城里讨生活的人,都知道这位小东家,和汤江里的四大户,特别是那位卢公子,是何等的恩怨情仇。 街路边的酒楼里,卢子钟恼怒地抬起巴掌,将面前传话的花娘扇飞倒地。 “三叔你说,这破落户要做甚!” “敢这般入汤江,定然是要逞威风。” “我带了五十人,便在这儿等着,他若是吊着卵,便下来抽我。”即便说得掷地有声,但实则卢子钟还是缩了缩脖子。 “子钟,要上去么……” “我、我上个卵!有本事他下来!” “若非是那四个老鬼留了话,让我不得乱动,我真要动手打他的。三叔,你信不信。” “信……” “三叔的声音,怎的这般无力。” “我自然信!单打独斗的话,子钟能把他捶出花来!” 卢子钟这才露出笑容,强迫自个冷静下来,伸了手想抓酒盏,却不慎撞翻了酒壶。 哐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酒楼。 …… “不出东家所料,这家伙是不敢上来的。”陈家桥微微一笑。 “猜得到了。”徐牧皱着眉头。 这次来汤江招摇,他并非是闲的。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安排退路,恐怕会被人算计。 现在的徐家庄,多少有了些树大招风的味道。 “我还猜得出,卢子钟会不服气。” 徐牧沉沉算着时间,手指头不断敲在酒桌上。而后,他扬了扬手。 “周遵,记着我说的。” “东家放心。” 周遵便带着七八个青壮,走出内厢,拉上了门,冷冷守在一边。 “汤江离着安国桥,至少还有二百多里的路,若是与卫丰等人会合,动作快些,估摸着一晚便能到了。” “早一些到,便能早一些布局。” 徐牧昂起头,靠在椅背上,有些沉默地看着头顶上的梁柱。 “若是不出问题的话,二日内,应当是能回来了。” “陈先生,我不瞒你,我总觉得,最近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一般。” “东家放心,该考虑的问题,我等都考虑到了。” “这是自然。” 徐牧呼出一口气,“天色一晚,仗着天黑,陈先生便用轻功,带我从窗口下去,后边的河道上,司虎取了船在等着。” “若是日后有人问起,下面这傻子卢子钟,还算是做了一回证人。” “估摸着许多人,都以为东家便窝在汤江城里,喝了二日的花酒。” 徐牧淡淡一笑。 并非是瞻前顾后,而是现在的光景,他根本输不起,只需要输一轮,他和他的庄子,便要万劫不复了。 出头的人都是傻子。但有时候,苍凉的世道里,便需要这种傻子。 袁陶是,诸葛范也是。 “所愿尔,唯有一日世道太平,天地有正气,人间有清明。” “既,时无英雄,我等便是英雄。”陈家桥抓起酒盏,仰着头一口喝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染血的金刀 “那破落户还在。”身上的伤还没好,卢子钟只觉得有些冻了,想回去睡了。 偏偏这时候,在门外那位破落户的护卫,又走到了楼台边,冲着他嬉笑着开口。 “我东家说了,卢公子前些时候被抽成了烂粽,若是再坐下去,指不定会冻成病痨鬼。且回且回吧。” 要起身的卢子钟,蓦然脸色一惊,咬着牙重新坐下。 这一生,他最不愿的,便是输给那位小东家。先前的逼杀输了,卖酒也输了,欺负小夫人也输了,还被整个抽成了烂粽。 “子钟啊,要夜了,回、回吧,官坊都不敢惹,早早关门了。” “我回个卵!” 卢子钟梗着脖子,面红耳赤。 “等我明年入仕户部,他逃不得。” …… 推开窗,陈家桥低头望了几眼。近景之下,是一片雪色交融的江面。庆幸还未结冻,依旧有波光粼粼的摇晃。 “东家,速速跳楼。” 徐牧有些惊愕,“陈先生,我就这么跳下去?” “东家,我会轻功。” “我不会。” “东家先跳,我这还要撑开伞剑。” 徐牧微微无语,但好歹是生死一轮的老兄弟,并未再细想,他攀了窗台,咬了口牙后,身子便凌空踏去。 失重而坠,眼看着就要砸地。 不远处的一艘江船,司虎昂着脑袋,怔了怔后开始抹着眼睛,准备嚎啕。 咔。 陈家桥一手举着撑开的伞剑,一手勾住了徐牧的腰,即便离着地面不到一丈,却依然稳稳落了地。 “东家该增食了,自古今来,上位者当有稳健之态,虎躯之风。” 半句不离劝反,徐牧老早已经习惯了。 趁着雨夜,并无太多耽误,两人迅速上了车,徐牧顺便踹了半脚正在拜神佛的司虎。 这还没死呢,便开拜了。 “东家,这一轮要多久?” 陈家桥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安国桥只在二百多里外,若是耗的时间太长,很容易惹来大队官军。 “计划成功的话,很快便能离开。”徐牧沉下声音。 截杀北狄使臣之后,乃至两国交恶,最有好处的一点,是废除了给北狄的岁贡。如此一来,那平摊到人头的贡税,应当便是无了。 而且还有一点,名将李破山……从望州开始,便总觉得神交已久了。即便死了,这仇儿,也定然要报。 “东家还带了绳勾?”陈家桥垂头,猛然间便看见江船里的十几把绳勾。 当初在望州,收拢北狄人物资的时候,确是带回了上百把绳勾。 徐牧平静一笑。 “多了这些绳勾,事有可为。” “东家的心思,不太好猜。” “那便不猜。” 徐牧沉了口气,抬头看着鹅毛般的雪夜,只等在安国桥埋伏好,一番伏杀之后,这口中原人的怒气,该消一消了吧。 “牧哥儿,江水凝霜了。” 连番的大雪,约莫下了快一天,凝霜也属正常。估摸着回来的时候,都能直接踏江而行了。 “司虎,马儿放在哪了?” “不远,我让长弓看着了。” 弓狗和周遵等人,刚送完抚恤而回,却转头又要跟着厮杀。 “上岸。” 离着江岸也不远,三人背了绳勾,趟入冰冷的江水里,庆幸都没有老寒腿,否则的话,又该是一番酸爽。 直直冒着大雪,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藏马的林子里。正匿身在高处的弓狗,裹着灰袍整个跳下,将准备好的手炉,急忙递到徐牧面前。 徐牧三人寻了处位置,一边商量,一边将湿漉的袍子烤干。 “东家,二百多里的官道,又有大雪,约莫来算,哪怕是官军来援,也需要近一天的时间。” “时间是足够的。” 徐牧皱了皱眉,唯一的变数,便是护送千骑北狄人的纪卒,他可不指望这些狗官军,会是什么吊卵好汉。 “走,去了再讲。” 四人拾了竹笠,紧紧缚在头上。又各自多披了一件暖袍,这才翻身上了马,迎着黑夜与大雪,奔袭而去。 …… 雪至天明,浩浩荡荡的千骑北狄人,冷冷出了长阳。即便那位纪人宰辅一再挽留,但呼延车依然气怒异常。 在他的肩膀之上,还留着被戳烂的伤口,连马都骑不得了,只能坐着那位宰辅送的琉璃马车,慢慢前行。 这对草原的勇士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有个随行的纪人都尉,想上前客套几句,被他冷冷伸手,捏住了喉头。 直至都尉面色发青,才缓缓松开。 此时,已经出了长阳近五十里,沿途之中,看得清被冻死的难民,在官道上姿态各异,被冻成了僵棍。 亦有许多,躲在官道边上的林子,搭了草屋,瑟瑟发抖地抱着身子哆嗦。 呼延车冷笑着裹了张虎皮,仅有一条没受伤的手臂,抽出了金刀,怒吼着往林子里跑去。 上千骑的北狄人,纷纷举起马弓和弯刀,在风雪中呼啸。 而随行护送的二千人纪卒,都浑身发抖地骑在马上,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都、都头,他们要杀百姓。”一个小校尉颤着声音开口,不仅是冻的,还是惊吓的。 “我等好歹是士卒。” “转、转过头,莫看!他杀完了,便会消气了。”都尉咬着牙,迅速把头转过去。 二千人的纪卒,犹豫了会,也匆忙跟着把头转过去。 小校尉没有转,他的官牌是家里出了好多银子,才买到手的,却不知为何,他现在不想要了。 “都、都头,做官军莫不是要保国安民的。” “懂什么,你若非是吾弟,早不管你了!快转头!” 小校尉在风雪中红了眼,哭哭啼啼地转过了头。 在他的身后,一道又一道的惨叫声,女子的尖叫,男子的哀求,还有孩童的啼哭,齐齐刺破了雪幕,刺疼了他的耳朵。 不知多久,那位狄人将军,才带着染血的金色弯刀,揪着十几个人头,冷冷走回了马车。 身子的虎皮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血红色。 “腾格里!” 呼延车举着金刀,叫嚣着高声大喊,上千骑的狄人,也跟着叫嚣大喊。 唯有那二千的纪卒,沉默地停马在风雪之中,一声不语。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 “病入膏肓者,并非是纪人,而是王朝。” 清晨的雪,依然下个不休。风雪之中,陈家桥还在宣传着劝反的思想教育。 “王朝倒了,人间有了清明,才算天下稍安。”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 “陈先生,这句话不错。”徐牧叹着气,好歹是跟过常四郎的,这劝反的本事,真是没谁了。 “牧哥儿,到了。” 徐牧急忙停马,风雪中抬起头,如司虎所言,果不其然,在前方光秃秃的林子里,果真看见了数百骑的人头攒动。 弓狗打了一声长马哨。 不多时,卫丰便带着十几骑人影,惊喜地冲了出来。 “东家!” “卫丰,人都到齐了吧?” “东家放心,都来了。” 徐牧冷静点头,“走,速去安国桥,估摸着那帮狄狗,准备要到了。” 来一日,回一日,若是耽误的时间太长,恐怕会有些不妥。 “遮麻面!” 四百多骑的人影,马蹄踏过雪地,一路长奔。 零散的马蹄印子,还不到眨眼的功夫,便被飘飘洒洒地鹅毛雪,一下子遮掩去。 …… “腾格里!” 呼延车重新把染血的金刀回鞘,高声大呼。 这一路为了泄愤,至少杀了上百个纪人。只可惜凑不够数,否则的话,他真要在大纪的官道上,堆起几个京观的。 “将军,若、若不然先休息一下,赶路要紧。”都尉堆出谄媚的笑容,拍马走来。 “滚远!我不相信中原人!”呼延车狠狠骂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大雪的天气,匆匆离开长阳了。这一趟的使臣任务,实则很简单,无非是表个态度,送上几匹羊毛子,好让边关的那八万北狄降军,能重回草原。 当然,交涉还是不错的。那些朝堂上的纪人,听着北狄可汗震怒的消息,都吓得魂不附体了。 都尉闷闷地回了马,重新退回阵列。 小校尉哭了一路,还在哭,但不敢扯开嗓子,只敢偶尔偷偷的呜咽两声。 “莫哭了,当多几年军,你便会明白,都是如此的,有一日便算一日。”都尉微微恼怒,扬了马鞭抽在小校尉身上。 小校尉急忙收了声,抹掉眼睑下吊着的泪珠。 “前方五里便是安国桥了,你带人去探一下,桥有无问题。” 小校尉领了命,点了六七骑人马,在经过那架琉璃马车的时候,发狠地夹了两下马腹,只可惜,差点让自己不慎坠马。 …… “东家,狗官军来查路了。” “北狄使臣便在后头。” “先莫理。”徐牧并不意外。左右他们匿身在林子深处,再加上这般的鹅毛大雪,应当是发现不了的。 “东家,查路的官军近了。” “匿身。” 那位查探的小校尉动作迟缓,看起来也不甚用心,只草草看了一番。约在半个时辰后,才带着人重新回赶。 风雪之下的林子里,徐牧长长松了口气。照这副模样,应当是没问题了。 “列位,可准备好了?” “只等上桥。” 马蹄踏过雪地的声音,越来越近。雪幕之后,等北狄使臣的长伍近前,终于分得清大致的物景。 只是,仅乍看了几眼。林子里的人,都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被上千骑狄人,以及二千大纪官军,紧紧护送的琉璃马车上,分明悬挂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头,似是刚杀,一双双的眼睛还惊恐鼓着,死不瞑目。 “那些个狗官军,还随军护送?真想一个个把头都砍了!”卫丰脸色气怒。 狄人固然可恨,但这些丧尽良心的狗官军,却更加可恨。 如他们青龙营,先前在望州城生生死死,和狄人血战不屈,但现在,反而是这些官军,居然还成了狄人的护卫。 何等讽刺。 “东家,那马车上,有如此多的百姓人头……” “那些狗官军,莫非是眼睁睁看着?” 徐牧心口发涩,若真是如此的话,可想而知,这烂疮一般的王朝,哪里还有什么可战之军。 “东家,要上桥了。” 徐牧沉默了下,冷冷下压手势。林子之中,数百人开始准备动作。 半里长的安国桥,近乎三千人的长伍,冒着风雪,骑马踏了上去。隐约间,还听得见那位呼延车,喊着什么叫嚣的话。 悬在马车边上的人头,弥漫出的腥臭气,越来越浓。 “都遮好麻面了?” “东家,遮好了。狄马也蒙了头,认不出了。” 北狄马和中原马最大的不同,便是鬃毛的杂色,至于其他的小差别,在这等的风雪之中,问题不大。 “散。” 林子里四百多人,分出了百骑人马,勒起缰绳骑马奔行,往安国桥的桥尾绕去。 “抬弓!”余下的三百人,随着卫丰的一声低喝,纷纷抬起了手里的长弓。 …… 安国桥上,坐在马车里的呼延车,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猛然间一下子睁开。 他将头从马车里探出,面色凝重地四顾着周围。 “将军,先前让人查过了,附近并无问题。”纪人都尉急忙近前,谄媚地开口。 “闭嘴,死中原人!” 呼延车眼色凛起,试图透过雪幕,要看清什么。 “将军,到安国桥中段了,再走没几步——” 都尉的话还没说完,胯下的烈马,突然一声仰头长嘶。紧接着,第一拨飞矢,不知从哪儿飞射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三千人的长伍,一阵又一阵的惨呼之声,在桥上此起彼伏。 “敌袭!”呼延车抬起金刀,高声怒吼。还不忘抓住近前的都尉,恼怒地一刀砍死。 即便伤了一条肩膀,但巨大的力量之下,都尉的狗头,一下子飞出了脑袋。 惊得四周围的许多纪卒,一下子顿在当场。 “狄狗杀我都头!”先前的小校尉痛声高呼,回了刀,便往身边的一骑狄人砍去。 狄人应声坠马,身子被剁成了肉酱。 这百多年,北狄与大纪,又何尝做过什么友邦。 “杀光这些中原人!”呼延车喘着大气,一股凶戾的气息,蔓延了整个胸膛。 他自觉得,哪怕杀了这二千随军的纪卒,那八万的降军,该放还是要放。左右这些纪人的骨子里,都是软弱不堪的。 “看清楚,伏林的弓箭手躲在哪里!” “将军,桥尾那边有骑兵来了!” 呼延车惊愕地抬头,便看见了蒙蒙的雪幕之中,一片清冷的人影,停马在了桥尾附近,似是又迅速下了马,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桥头也有人。” 呼延车怒骂一声,将冲到面前的一个纪卒,抬刀劈成两半。 再度抬头。 便发现了桥头的位置,有二骑人影,冷冷勒住了马,也朝着他看过来。 “抬马弓!射死他们——” 轰隆隆。 没等呼延车的话说完,整座安国桥,蓦然剧烈摇晃起来。 桥尾之处,陈家桥带着百骑人影,纷纷挂稳了绳勾,借马发力,似是要把整座桥拖崩。 “将军,这些中原人在崩桥。” “傻子!快收弓!先回桥头,那里只有二人!”顾不得再和纪卒厮杀,呼延车举刀大喊。 林子间,一拨又一拨的飞矢,依旧穿透雨幕而来。几个眨眼,又有十几骑狄人,葬身在安国桥上。 …… “司虎。”风雪中,徐牧冷静开口。 听见徐牧的声音,司虎压了压竹笠,瞬间跳下了马,沉稳的脚步落下,溅起一大片迸飞的雪花。 “告诉哥儿,你叫什么。” “牧哥儿,我叫司虎啊。” “不对,你叫大纪之虎,世间无你这般人。”徐牧扬起手,指着前方冲来的狄人和纪卒。 “狭路相逢勇者胜,告诉那些崽子,谁才是天下第一虎士。” “崩桥——” 司虎双眼爆鼓,怒吼着抱起一个桥桩,高高举了起来,便往桥路上崩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暮云州张大彪子 天地之间,宛若起了一声平地惊雷。 不仅是那些冲向桥头的北狄人,连着徐牧,也微微怔在当场。 他也料想不到,司虎的力气,居然是这般妖孽。原先还以为,至少要捶好几下。 好家伙,仅一下,便仅一下,桥桩子重重崩在桥面的青石上,便崩烂了一个大窟窿。 透过窟窿,隐约看得见下方河子里,缓缓结成的霜雪。 在桥尾另一头,陈家桥带着百骑的人影,直至加厚型的绳勾,被扯烂了四五条,才将整座安国桥,拖得摇摇欲坠。 呼延车顿在原地,眼色里满是惊恐。 下方的河子里,尚未成冰,这要是摔下去,即便没摔死,也会冻个半死。 “莫动!”他惊声怒喊。 庆幸,在他的呵斥之下,不管是乱糟糟的北狄人,抑或是那些惊惊乍乍的护送官军,都一下子立稳了身子,不敢再乱动。 徐牧叹了口气,只轻轻喊了一声。 在桥头上的司虎,往后跳出几步之后,突然就恼怒地抬了腿,一脚朝着桥面踏去。 这一下,摇摇欲坠的桥段,便真要塌了,呼延车憋屈地恨骂几声,想不通这天下间,居然有人用这等下作的手法。 “倒!倒!倒!” 四百多骑的人影,尽皆怒声狂喊。 整个安国桥,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碎成了几截,在风雪之中石砾迸飞,随着一声巨响—— 轰隆隆! 三千骑的人影,嚎啕着从崩断的石桥上,便往下坠去。 约有三丈多的高度,再加上夜哭河下的霜雪,这一轮的味道,估计要很酸爽。 “陈先生!” 陈家桥呼啸了声,仗着轻功,掠飞到河岸边,手里的绳勾一抛,便勾住了那位奄奄一息的呼延车。 亦有许多青龙营的好汉,迅速拾走了一些武器。一边拾着,一边还不忘抬刀,将近些的狄人和官军斩杀。 “牧哥儿,成了!这一轮,杀了很多狄狗!” “走!” 徐牧刚要回马,发现一个小校尉哭哭啼啼地爬着上岸,浑身冻得发僵。 沉思了番,徐牧冷冷踏马走到小校尉身边。小校尉仓皇抬头,惊得一动不敢动。 “回去告诉那些狗官,便说我暮云州张大彪子,这一轮入内城,迟早要把狗皇帝的龙椅掀了!” 左右遮了麻面,又压了竹笠,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权当是混淆视听了。 “记、记得。”小校尉磕头在地,呜呜地哭。 徐牧冷冷勒马,带着司虎,以及周遭的四百多骑,迎着风雪,不多时便消失在前方。 夜哭河上,冻死的北狄人和官军,至少有上千之数,亦有许多重伤昏迷的,估摸着也挺不了多久。 毕竟没有人能想到,走了百多年的安国桥,这会儿,居然被人打崩了去。 …… “吁!” 风雪中,四百多骑的人马,在六七十里外的光秃林子里,缓缓停了马。 “卫丰,你带着青龙营先回马蹄湖,务必记得,从小路绕去后山。” “长弓,你也跟着他们回去。” “东家放心。”卫丰沉沉点头。在旁的弓狗,也急忙跳上了马。 “且去。” 徐牧回了头,看着陈家桥马背上,那位尚还在怒骂不休的呼延车,忍不住抬了剑鞘,抽了下去。 原本便是重伤了,再吃了这一记,呼延车整个人,宛如喝醉的老狗一般,惨呼着摇头晃脑。 陈家桥冷笑地弯了腰,拾了一把霜雪,便照着呼延车的脸面,直直揉了下去。 呼延车冻得满脸发青,抬起了头,不敢再胡乱叫嚣,只知瞪着一双眼睛,目光如狼。 “你也有今日!先前杀百姓的狗脾气呢!” 司虎恼怒地抬了手,一巴掌扇下去。 呼延车第二次像喝醉老狗,陈家桥又匆忙拾了雪,抹在他的脸上。 “牧哥儿,我抽死他!” “先等等。” 徐牧冷冷起身,走到面前,紧紧盯着半死不活的呼延车。 “中原人,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徐牧露出清冷笑容。若是能额外刮一笔银子,他是很乐意的。 当然,俘虏呼延车的原因,不仅是给李破山报仇,更重要的,他是想把呼延车,吊在长阳城外的塔楼上,壮一壮纪人的胆气。 左右这个狄狗,即便是一路出关,也沾了不少纪人的鲜血。 “我有一把金刀……” “你错了,现在是我的。”徐牧从陈家桥的手里,接过了那柄金刀,手起刀落,便在呼延车的一条腿上,留下一道割裂的伤口。 “等、稍等!”呼延车急声大叫。 徐牧冷冷回了金刀。 原先以为,这呼延车杀人如麻,至少是条带卵的好汉,哪里想到,也是这般摇尾乞活之人。 “我在塞北草原的白鹰部落,尚、尚有一笔财宝埋着,便在部落外五里的石堆坑里。” 塞北草原?虽然说是有一张草原地图,但这纪人要是入狄狗的草原,估摸着还走不出十步,便让人发现砍了。 不用徐牧吩咐,司虎直接出手,拧断了呼延车的另一条腿。 “腾格里救我……”呼延车痛得语无伦次。 腾格里的意思,徐牧也知道,大意是草原之神,放牧部落的长生天。 “牧哥儿,我来剁头!” “稍、稍等!”呼延车痛苦地哈着气,原本就被戳烂了一边肩膀,又摔了个半死,现在又被打断了两条腿。 “东家,这狄狗没用处了。” “等等,我想起!大、大纪名将李破山,还活着!我知道他在哪里!”呼延车惊得脱口而出。 这一句,让徐牧蓦然愣住。这次截杀北狄使臣呼延车,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想为李破山报仇。 “当真!”徐牧双手微颤,死死揪住呼延车的袍领。 “当真!都当真!那日雍关要破城,我亲自带人杀进去,并未看见李破山的尸体。” “后来呢?” “我讲了,你要马上放我走!” “我暮云州张大彪子,说话一言九鼎。” “不讲的话,我便拧烂你的脑袋。”司虎在旁怒喝。 呼延车咬着满嘴血牙,犹豫了会,终究是再度开口。 “我听说,雍关城破的时候,李破山带着最后的几十个纪卒,弹尽粮绝之后,跳城殉国。” “但在城下,并未发现尸体。后面有斥候回报,说有一个受伤的纪人大将,带着七八人抢了狄马,奔入了塞北草原,我猜应当是在草原西面。” “既然知道位置,你又为何不派人去抓拿?” “张头领!草原西面可是有不少沼泽绝地。” “为了活命,你在诓我。” “我若是诓你,为何不直接说,李破山在我手里,还能以命换命!”呼延车急得大喊。 徐牧沉默地顿在原地,心底里,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即便李破山还活着,但塞北草原里处处萧杀,又如何能活得下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沾血的枯柳枝 “张头领,该说的,我并无隐瞒。”呼延车艰难喘着大气,“你放了我,我日后定会送上一笔巨财,权当是买命钱。” “当然,我张大彪一言九鼎。”徐牧皱下眉头,还沉思在李破山的事情之中。 许久,他抬头望了眼天空,才缓缓抽出了长剑。 “中原人,你言而无信!”呼延车浑身颤抖。 “张大彪答应你,但我徐牧没答应。” 徐牧冷冷吐出一句,长剑一刺,直接刺烂了呼延车的胸膛。 呼延车鼓着眼睛,分明是死不瞑目,一口一口的鲜血,不断淌在雪地上。 在旁的陈家桥和司虎两人,并无任何同情,直接将呼延车的尸体,绑缚在马背上。 按着徐牧的意思,这具尸体,可是要吊在长阳城上示众的。 “回汤江。” 风雪之中,三骑人影循着汤江城的位置,迅速往前急奔。 …… 汤江城。 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之下,卢子钟整个冻得瑟瑟发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回去。 那该死的破落户,都敢来汤江城撂脸子了,莫非他要认输不成。 “三叔,再加件裘袍。” “子钟啊……你都加三件了。” 卢子钟不满地瞪了一眼,惊得卢元急忙招手,让人又取来了一件裘袍。 “这都喝了二日了,怎的还没喝死。” “听说,那破落户是不要花娘的。不要花娘,他喝个甚的花酒?” “早讲过了,是来耀武扬威的。” 卢子钟皱眉垂头,差点忍不住带人冲上清馆,推门去看看那破落户小东家,是否真在内厢里。 “卢公子,这是第八次了,我东家请你上楼。对了,路过街路时,还请折一支枯柳条。”楼台上,周遵又多走了两步,笑着开口。 “闭你的狗嘴!” 卢子钟昂着头,将面前的茶杯往前掷去。 又困又冻,他早就想回去了。但徐牧便在汤江城里,他如何也不放心。说句难听的,即便回去了,估摸着也要睡不着。 那一日他趴在渭城的街路上,整个被抽成了烂粽……如同梦魇。 这时,汤江城的风雪中,一个有些畏缩的人影,披着厚厚的冬袍,遮住了脸面,只露出一双贪婪的眼睛。 他走得很慢,俨然在扮演一个路人。 只是在经过卢子钟坐着的酒楼之时,冷不丁吐了一句。 “小东家早出去杀人了,听说北狄的使臣,在安国桥被人截杀。” 人影仓皇走过。 徒留下满脸惊愕的卢子钟。 待他回了神,偌大风雪之中,哪里看得见那道人影。 “子钟,怎的?” “三叔,北狄使臣那边的事情,有无听说?” “并无。” “快,去查一下。” 卢元三步并作两步,只过了半个时辰,便立即跑了回来,脸色带着惊骇。 “子钟,去官坊那边问了!北狄使臣的千骑人马,另有二千骑的官军,被人在安国桥截杀了!” 卢子钟瞬间脸色狂喜,脑子一个激灵,隐隐是要抓住了什么。若真是如此,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整个儿连起来的话,可真要不得了。 “快!随我上清馆的楼,我倒要看看,那小东家在不在里头!” 在他的身后,已经增加到了上百个护卫,此时听着卢子钟的话,纷纷握了哨棍,便要冲上清馆。 正在楼台上守哨的周遵,见着这副光景,没由来的心头一惊。按着自个东家的说法,卢子钟应当是没这份狗胆的。 “让开!腌臜货!” 上百个卢家护卫,仗着人多势众,不断挥着哨棍叫嚣。 “抽刀!”周遵也不甘示弱,跟着徐牧这么长时间,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望州小马夫。 “过来一个,剁一个!” “卢公子,想清楚,若是惊扰了我东家,你少不了一顿打。” 卢子钟咬着牙,站在了木楼上,不时抬着头,看着内厢里头的光亮。 “子钟,那破落户定然不在。若是在的话,便早该出来了。”卢元堆上一脸冷静。 “三叔,我能否相信你?” 渭城的那一顿好打,还在隐隐作痛。 “呵呵,三叔别的不说,但善谋的本事还是有的,前些年的时候,有府官还想聘我作第一席幕僚。” “好,听三叔的!哥儿们,提棍打过去!” “那破落户不在内厢,便立即上告总司坊!” 清馆的内厢前,周遵勃然大怒,抬刀砍伤了两个护卫。 “莫怕,出事儿我兜着!”卢子钟仰头大叫。 他拼命催着人手,打伤了二三个徐家庄人后,突然发现,内厢的门一下子被推开。 一道穿着暖袍的人影,一边走出,一边懒懒打着哈欠。 卢子钟当头愕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眨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三叔。 他的三叔卢元,这会儿正抽着嘴巴,没有丝毫耽误急忙转身,便要往楼下跑。 上百个护卫,也吓得退缩回去。 人的名树的影,这面前的小东家,当初在窄巷那边,可是活生生打死了一百多人。 “卢公子,你又惹祸了。”徐牧垂下手,淡淡发笑。 庆幸陈家桥的轻功不错,算是赶上了时间。 “我并无……是你让我上来吃酒的。” “但我没让你打人,动手真狠啊。”徐牧冷笑。 在旁的周遵几个,根本不用徐牧开口,立即就躺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开口喊疼。 “我的人也伤了!”卢子钟咬着牙。 “想打人,却又本事不济,便如你一般。” 卢子钟气得脸色发白,索性就转了身,要往楼下走去。 “卢公子且慢,给你看个东西。” 一枚子爵官牌,冷冷丢了过来。 卢子钟顿住脚步,拾起来只看了几眼,脸庞上变得越发不可思议,且带着难以遮掩的痛苦。 “我明年入仕户部,我并非白身……” 这句话,当初便在渭城说过的,似乎是不好使。 聪明的陈家桥,已经折了一根枯柳枝,仗着轻功掠上楼台,递到徐牧手里。 “我徐牧堂堂子爵,打你个冲撞犯,不过分吧?你告到总司坊,都是讲不通道理的。” “入仕户部?你入了再讲吧。” “卢公子,请抱着头,抽烂了脸可怪不得我。” 卢子钟浑身哆嗦,还想多跑几步,被陈家桥一脚踏在了楼台上。在旁的上百个护卫,这一会没了胆气,一下子作鸟兽状散。 不多时,在清晨的风雪之下。 汤江城第一公子卢子钟,发出了第一声凄惨的痛嚎。 官坊老吏带着十几个官差,听说了事情之后,皆是吓得也不敢动,急急往官坊回跑。 大纪子爵,听说用银子来买,至少要十万两的。 …… 足足半个时辰,徐牧才意犹未尽地丢掉了沾血的枯柳枝。 在他的面前,卢子钟第二次被打成了死狗,趴着哭着喊疼,带着哭腔的音调,连嗓子都喊哑了。 “等卢公子伤好了,下次再来找卢公子吃酒。” 揉了揉手,徐牧带着陈家桥和周遵等人,慢慢往楼下走去。 趴在地上的卢子钟,听着这句话,冷不丁的身子又是一抽。 …… 风雪之下,汤江城里的一间老酒肆。 尤文才摘下了冬袍子,一边喝着烫好的酒,一边皱住眉头,陷入了沉思。 “那日在长阳城,明明真的见到了,该死。” “莫说你有本事,还不是靠巴结国姓侯?但我尤文才,亦有大本事。” “也莫和我说什么大道理,你徐牧也是个脏人!脏死的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蜀地马贩 风雪未停,官道两边的几株老秃木,压了满满一枝。 徐牧沉默回头,脸庞上多少有点不放心。 “东家莫忘了,我以前便是个大侠儿,时常杀了狗官,也是这般吊在城门塔楼的。” 反倒是陈家桥,一脸的无事人般。 这一次,呼延车的尸体,是要吊在长阳城下。不得不说,这个任务着实有些危险。 “东家放心,二日之后,我会返回庄子。”陈家桥挥了挥手,奔了马往前走。 那马背上的麻袋,隐隐还渗着血迹。 徐牧叹息了声,自知陈家桥肯定是有主意,索性也不想了,带了司虎绕过官道小路,往马蹄湖的方向赶去。 约莫在黄昏时分,二人才回到了庄子,还没多走几步,小婢妻姜采薇已经取了两件厚袍,递了一件给司虎,又急忙帮着徐牧披上。 “莲嫂,去煮热姜汤。” 徐牧心底有些温暖,外头的世界不管如何,马蹄湖的小庄子,他终归有个小婢妻,等着他回家。 原本想着去总司坊帮着小婢妻立正名分,但最近的事情有些多,不宜太过露头,只能再等一段时间了。 牵了小婢妻的手,刚走入围墙。 “我打死你个逆徒!” 徐牧便听得见一声幽怨至极的哭骂。当他抬起头,才发现是狐儿剑诸葛范,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楼台上。 原本的秃头秃脸,扯了些马鬃毛,黏得哪儿都是。这模样乍看起来,更加是认不出了。 徐牧干笑两声,还想告个安,不料诸葛范脱了鞋,便朝着他丢来。 想想也是,玩了一辈子的大侠,正气无双,到最后被徐牧剃了个大秃脸。 “东家,无事的吧?”陈盛等人也急忙跑出,一个两个,都带着些欢喜。 “无事,卫丰呢?” “在后山扛木呢。” 徐牧松了口气,这件截杀北狄使臣的事情,当无遗漏了。 “东家,还有事儿,来了一帮子的蜀地客商,想取五百坛的酒。” 蜀地,便在大纪的西南边,离着蛮人的地域很近。名义上归大纪来管,但随着王朝国力衰弱,几乎是各自为政了,一句,便弯头咬下一口,炊饼应当过了热油,瞬间吃得油光满面。 热汤上洒了葱花,盈盈的绿色漂浮在汪汪的汤水面,看着就有食欲。 旁边蹲坐着四五十个驮夫护卫,无外如是,嚼饼吃汤的声音,呼呼作响。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到多时,几个大客商先抬了头,脸庞带着一丝警惕。舔刀口走马帮的,若不小心一些,早就被人割了脖子,丢在荒山野地了。 “远客,这是我东家。买酒的事情,便与他来谈。”陈盛正声开口。 那二三个大客商,听了徐牧的话后,纷纷放下了炊饼热汤,堆上了笑容走近。 “远客若不嫌弃,我等会便让人去准备饭食。”徐牧微微开口,起了手势,抱了一个拳。 “陈头领讲过了,但这等的天时,我等更喜欢这般嚼饼吃汤。”为首的一个大客商,生着山羊胡子,风尘仆仆的脸面,约莫还染了冻疮,青黄块块。 “在下刘武,见过小东家。这一轮入内城,听人说马蹄湖的醉天仙最烈口,便想着带一些回蜀地,哪儿知晓才过来庄子,风雪一下子大了。” “无事,远来是客。照顾不周,还请列位莫要嫌弃。” 左右庄子里多得是空置的大屋,而且,面前的这帮子客商,说不得便是马贩子。 这年头,好马难寻,相较起北狄马的速度,蜀地那边的西南鬃马,奔袭的持久力更为惊人。用作骑兵,也更适合长途奔袭。 大乱之世,只能未雨绸缪,收拢一切有利的资源。 “听说了,远客是贩马?” 刘武顿了顿,并未打算隐瞒,“小东家也瞧得出,我等是马贩子,秋日从蜀地出发,带着二百匹,却只贩了一百匹,时间一拖,便入了冬碰了雪。” “还剩百匹。” 徐牧能明白这些贩马商的想法,长路迢迢来一次,生意做到一半,哪里舍得回去。 “前二年的时候,带个三四百匹,走远一些,也是能贩得出的。后来入了内城,听说大纪在和北狄打仗,便不敢往北走了。索性等风雪一过,取了酒便回蜀地。” “百匹的西南马,我要了如何。”徐牧笑道。 “小东家,这再好不过,不若谈一轮价钱?” 刘武走前几步,从腰下摘了一个布兜,裹在手上,朝着徐牧伸过来。 这叫捏把,买卖双方都把手伸入布兜里,捏着指头出价,不让外人知晓。 徐牧并不反对,这种江湖气的老风俗,他向来是喜欢的。 “小东家,千两为算,不满意便撤手。” “好说了。” 仅仅刚伸进去,才掐了一下,刘武便脸色吃惊地收了手。 “小东家,莫开玩笑。” “没开玩笑。” “十指,则是万两。” “是万两。”徐牧平静回答,“这样如何,明年开春之后,列位远客的西南鬃马,有多少我要多少,还是这个价格。” 一匹西南马,按照如今的行情,顶多是七八十两。多给二十两,并非是徐牧人傻钱多,更大的作用,他是要拴住这几个贩马客商。 左右现在徐家庄的私酒营收,单单每个月来说,都有二万两的银子进账。 但如果有可能,徐牧更想打造一支至少三千人的骑兵,教予后世的骑行之术,到时候,哪怕和万人的北狄狗厮杀,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风将军 “小东家仁义。”刘武面色郑重,起手抱拳。走南闯北十几年,他看得出来,面前的小东家,更像是一份结交。 “小东家,且随我去看马。” 徐牧并无推辞,这等马匹交易,肯定要先看过才放心。 风雪之下。 徐牧与三个马贩客商,急步走去了庄子南面的大棚马廊。 “西南鬃马性子忠诚,若认主,则会死护。”刘武侃侃而谈,“而且西南马并不像凉地马,凉地马桀骜不驯,日日要食豆料,方能养活。” “西南马即便只食料草,长途奔袭,依然能耐力惊人。” “小东家请看。” 刘武走到一匹鬃马面前,轻抚了两下马脖,原本有些焦躁的马儿,立即便安静下来,摆着马首,不断蹭着刘武的手臂。 “西南马腹下平满,股脚欲弹,口齿若剑锋,此乃上乘马的马相。” 徐牧并不太懂相马之术,但刘武所言,实则是听得极有道理。 “刘兄,比之狄马如何?” “狄狗的马?”刘武嗤之以鼻,“那种矮脖子马就莫提了,虽然有些速度,适合迂回。但奔袭的时间一长,便要吐白沫子。” 庄子里有四百多匹狄马,大部分的话,确实像刘武说的一样,奔袭的时间一长,便要暂缓休整,否则,真会跑死在半途中。 “刘兄,若是以西南马与狄马交合,能否产下良驹?” 刘武顿了顿,突然仰头大笑。 “小东家,这种想法莫要有。不管是纪人还是蜀人,对于北面的狄狗,皆是深恨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是马。” “刘兄,此话怎讲。” “马通人性,就好比一个琴棋书画的大小姐,怎能与一个破落棍夫想配。” 听着,徐牧脸色古怪,不知觉地转了头,看向小婢妻的方向。 小婢妻见着他看来,昂了头,露出微微的羞怯笑容。 命运多舛,让他们疲于奔命,也让他们相遇。 “我再送小东家一匹。” 刘武似是下了决心,语气蓦的加重。他转头喊了声,便有驮夫冒着风雪,从旁牵来了一匹披着木甲的灰马。 鬃毛梳得整齐,眼下生着泪槽。鼻孔每一下呼吸,便吐出两道浓浓的白气。马腹之处,应当是被人捅过,一道长长的疤痕,延伸到了马臀。 但在乍看之下,似是和其他的西南马,并无太多不同。 “小东家,它叫风将军。”刘武疼惜地轻抚了几番马脖,“二年前,我贩马入暮云州,不慎遭了强人的药烟,连刀都抬不得。随行的十几个驮夫,被尽数杀死。唯有风将军,忍着被割破马腹的痛楚,带着我飞离了几十里,方能逃脱灾劫。” “驰行如风,便称风将军。” “甚是忠义。”刘武露出缅怀的笑容,“小东家稍等,我便问它,愿不愿意跟着小东家走。” “先生,马会说话?”在旁的陈盛,明显有些不信。 “会。我讲过了,马通人性。” 刘武抚着灰马的脖子,似是喃喃细语,而那匹灰马,也似是听懂了,不断地发出轻轻嘶声。 徐牧看得发懵,但他知道万物有灵的道理,若是刘武真把这匹好马相赠,何乐而不为。 “小东家,它说你身上有征伐之气,不似个庸人,愿意跟你走。” “刘兄,我又如何忍心,夺人所爱。” 喜欢归喜欢,但面子工程终归要做。 “它跟着我,不过做匹庸碌之马,只知贩货到老,无甚的作为。但跟着小东家,或是不一样。” 刘武抬了头,环顾马蹄湖的四周。 “我生为马贩,大半生走南闯北,入过的庄子不少,但从未有任何一个,能像小东家的庄子一般。” “庄人饱食有乐,却面带杀伐。” “其他的庄子,若是有二三个官差到访,估摸着都会战兢不已。但小东家的庄子,绝计不会如此。” 徐牧心底微怔,刘武并没有说错。现在的话,哪怕来几百的官军闹事,他也是不惧的。 刘武抚着马脖,继而慢慢开口。 “但另有一事,须认真对小东家说。风将军眼有泪槽,放在相马术里,乃是妨主之说。而且先前也被割过马腹。若是小东家不喜欢,明年开春之时,我再送一匹好马过来。” 泪槽妨主,这一点的话,徐牧倒是知道。后世的史书里,东汉末的刘皇叔,所乘的的卢马,便是眼生泪槽,被称为妨主之马,但在最后,这匹的卢却能忠义救主,一跃三丈过了河。 “妨主之说,便是一场谬论,若事有不吉,岂能迁怒于一匹好马。” “小东家高见!”刘武脸色激动。 那匹“风将军”,似是也听懂了,欢快地刨着蹄子,昂头高嘶。 “小东家,它也甚是喜欢你。” “相赠小东家,也算呈了小东家的仁义。” 这等时候若是再矫情,便真似个伪君子了。 匆匆接过缰绳,徐牧难掩心头的激动,只走近了灰马,那马儿便在风雪之中,突然就屈了膝,等着徐牧翻身而上。 在场的人,皆是脸色吃惊。即便如刘武这样的贩马老客商,也禁不住面色称奇,风将军跟随他二三年之久,却哪里见过这等的异象。 “好!”徐牧更是大喜,翻身上马之后,风将军也随即挺起了身子,马蹄一冲,便奔袭入了雪幕之中。 “风将军,随我征伐破敌,如何!”勒住缰绳,徐牧怒声高喊。 胯下的风将军,也如同有了呼应,昂着马首,左右而摆,亢奋长嘶。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风将军,可敢冲锋!” 风将军一声怒嘶,马蹄踏过厚雪,眨眼间便去了一二里,小路两边的雪景,飞速往后倒退。 一头不知名的觅食小兽,惊在雪路之中。 徐牧冷冷打起缰绳,雪幕的微微阳光之下,风将军瞬间腾跃而起,一声嘹亮的长嘶,刺破了雪景与阳光。 踏。 徐牧勒起缰绳,风将军稳稳而停。 回头再看,那头大难不死的觅食小兽,已然仓皇窜入了林子之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山猎的传闻 雪景与阳光之中,待风将军迂回奔袭,到了马蹄湖之前,徐牧才舒服地下了马。 “小东家,这风将军如何!” “甚好!”徐牧脸色欢喜,哪怕是要银子,二三千两的,他也愿意买下。 “恭喜小东家,得一宝马相配。”刘武郑重抱拳,丝毫不提银子的事情。 徐牧也心底激动,这一出,算是把刘武这几个贩马商,牢牢拴在一起了。 等到明年开春,再送个二三百匹过来,那么手里的这支青龙营,骑行破敌的威力,只怕会更加惊人。 不过,千人的私兵公证,还并未凑足人数。如果有选择,徐牧并不想单单招拢流民,经过了边关一轮生死,如青龙营这般久经沙场的老卒,才是上上之选。 二千人守城,挡住了十几万大军的攻坚,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足以自傲的事情了。 “刘兄,这是马银。” 没有丝毫矫情,徐牧取来一个精致木盒,待打开,顿时是金光乍现,厚实的金条铺了至少三层。 也有银票,但这等的乱世,钱庄也有风险。再加上刘武这些都是蜀地人,索性是给金条最为合适。 徐牧多加三根金条,当作了风将军的马银。 “小东家仁义。”刘武并未推辞,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说法,若是相交得宜,礼来便受,到时候再还回去即可。 “还请刘兄多留几日,等风雪稍停,也好让某家尽些地主之谊。” “叨扰小东家了。” 风雪未停,迢迢几千里路回蜀地,即便是遇镇休息,也是一场艰难的归家之旅。 “陈盛,多拿几个手炉,让蜀地的好汉们取暖。另外,厚些的被褥也取过来,若是不够,便去渭城买。” 陈盛点头,急忙下去吩咐。 “小东家客气了。”刘武赞叹一声,脸色变得越发动容。 “小东家若是有空,便去一轮蜀地,我定然大开庭门,欢迎小东家。” “这是自然。”徐牧笑了笑,以后还要仰靠这些马贩子,关系越稳越好。 “不过,最好是明年入秋。我估摸着这一趟回蜀地,也要绕一条长路。” “为何。” “当阳郡一带,听说是有人反了,几个受不得欺的庄稼汉,在一个私塾先生的教授下,聚了快上万人,把当阳郡占了。” 徐牧皱着眉。古往今来,百姓起义多不胜数,但没有挡住官军的兵马,以及大义的名分,会很快分崩离析。 “暮云州离着当阳郡不远,已经开始调兵,只等风雪小一些,便会围剿。” “暮云州的定边将陈长庆,早已经把当阳郡视作自己的地盘了,岂会让人乱闹腾。五万的大军,要不了多久,就会扑向当阳。” 徐牧叹息一声,联想到袁陶死去之后,整个王朝会是怎样的惨状。 “不过,我想给小东家一条信息。” “一条信息?” 刘武脸色笃定,“我虽然不知道小东家想做什么,但没有任何一个庄子,会养着五百骑的骑兵。即便是内城里的大商贵胄,养的私军,最多也只是些带刀护卫。” 这句是实话,养骑军所耗费的物资,几近是步弓手的两三倍。 但徐牧不明白的是,刘武为何要说这些。 “小东家,从南边入内城之时,大概四百里外,我途经一个村子。”刘武面色变得郑重,“村子里的男人,尽是山猎。” 山猎,指入山狩猎的村人。 “苛政如虎,按着官坊的话儿,村子要在入冬之前,捕猎三头彩雀送入皇宫珍苑,供那位小皇帝冬日赏玩。” “这等的天时,如何会有彩雀?” “这便是了,所以,山猎们根本没法子做到,村子的税赋,足足提高了五成。” “途经之时,见着村子可怜,便多送了几匹老马。后来又听说,这些山猎想入山,都需要交嶂税。” “嶂税?这是什么道理!无银子的话,岂非是不能入山了?” “小东家,穷苦人莫争道理。如果没有法子的话,这村的人在入冬之后,便饥冻交迫,乃至一个接一个死去。只可惜了这上百个青壮山猎,皆是善射的好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牧心头一动,还想再问,才发现刘武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自顾自去取热汤了。 拾月十四。 等待了二三日的大雪,难得慢慢停下。天空中,只余一朵朵的雪绒,徐徐地飘落。 “小东家,这便告辞了。”刘武牵着马,语气发凝。 “刘兄,一顺通达。” 多送了二百坛酒,以及几辆马车,准备的吃食,也足够这几十个驮夫客商,走上老远的一段路了。 牵马转身,刘武突然想到什么,又急急回了头。 “小东家,若是内城发生了祸事,便来蜀地,其他的不敢讲,但刘某在蜀地,也算有一份名声在。” “谢过。” 刘武沉沉叹了口气,才翻身上马,领着后头的几十个驮夫,循着霜雪长路,扬长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离着马蹄湖该有上百里了。 骑着马的刘武,才缓缓停了下来,勒住了缰绳,不知在想什么。 “王,我不明白,为何要结识这个小东家。”另一个客商拍马走近。 “莫问,若日后无事情,便当一场友谊。” “明年开春,你赶三百匹西南马入内城,作马贩之举。” “并非只是刺探,大纪的梁柱要倒,我怕砸到了蜀地。说起来,那位国姓侯也是个可怜人。” “王,有人。” 赶路的刘武,以及几十个驮夫,恢复了江湖人的模样,平静地往前缓行。 一骑白衣的人影,压着竹笠,只抬头看了几眼,便再无兴致,似是赶着事情,急急策马狂奔。 …… “东家,陈先生回来了。” 原本还在沉思的徐牧,听到这个消息,蓦然间走出了屋头。 “东家。”陈家桥摘下竹笠,脸上露着笑容。 “事情如何?” “东家放心,呼延车的尸体,已经吊上去了。那些个狗官军折腾了大半夜,才把人放下来。” “长阳城内外,许多百姓都欢喜无比。听说国姓侯那边,这二日都摆了酒宴。” “有路过的难民,看见呼延车的尸体后,都会拾起石头来砸。” “朝堂里有无消息?” “东家,强征岁贡的布告,已经撕了的。”陈家桥舒服大笑。 徐牧整个身子坐下,也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他最怕的,便是朝堂上那些老狗官,又要加征岁贡,拼命地舔过去,但现在看来,似乎是知道要谈崩了。 毕竟二月之内,死了一对谷蠡王父子。百年之间,闻所未闻。 草原上的那位可汗,估计都要骂娘了,谈毛的议和。 “东家,估摸着开春之后,北狄大军又要叩城。” 听着,徐牧语气冷静无比。 “这必然的,议和之事,原本便是一场狗屁的闹剧。”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雪色大纪 “陈先生,且入休息。” 得到陈家桥的信息之后,徐牧蓦然起身。 “东家又要出去?止不住这几日内,要有大雪。” “顾不得了。” 若非是大雪不停,早在前两日,他便想着去一趟了。 按着刘武所言,内城西南面四百里外,会有一个苦村子。村子里,至少有上百个善射的山猎。 千人的私兵公证,如今还未凑齐,这帮子的好人马,他不想错过。 “卫丰,点三十人,带多些干粮,跟着我出庄。” “风将军!” 一声马儿长嘶,风将军直接跃出了马廊,踏着蹄子奔袭而来,停在徐牧面前。 徐牧脸色欢喜,伸出手摸了摸风将军的马脖,又从兜里取出一截苞谷,喂入马嘴里。 等风将军欢快地吃完,又要屈下马膝。 “莫跪莫跪,往后起,你我便是兄弟,兄弟不得互跪的。” 灰马似是一下子听懂,抖了抖鬃毛之后,重新挺直了马身。 徐牧这才一笑,踏着马镫翻身而上。 “东家,人数齐了,干粮也多带了几份。。” “好!西南四百里,随本东家奔袭!” 朵朵的雪绒之下,徐牧打起缰绳,风将军风驰电掣般地呼啸而去,不多时,已经离了二里之外。 只余卫丰三十人,怔了怔后,这才跟着打起缰绳,呼啸着往前赶。 …… 长阳城,皑皑的一片雪色,压垮了讨不到生意的酒铺,压垮了水榭书院的习读之声,也压垮了许多人的脊梁。 袁陶披着一件大氅,在雪小之时,难得出来走了几步。并非是想赏雪景,纯粹是胸膛里的情绪,一时难以将息,巴不得多看两眼大纪的雪色江山。 顾鹰拿着一个手炉,小心地跟随在旁。 “那具北狄人的尸体,如何处理了。” “主子,听说朝堂动用了王公礼葬,一番好生收敛之后,送去了北面。但在路上……又被许多侠儿堵了,尸体被砍成了肉酱。” “解气。”袁陶呼出一口气,不知觉间,又轻轻咳了几声。 “主子,你说会不会是小东家……” 袁陶转了头,苍白的脸面上,露出些许笑容。 “切不可乱说,那日小东家在汤江城吃花酒,许多人都看到了。四大户的卢子钟,也第二次被抽成了烂粽。” “主子,我只是怀疑的。这事儿,我总觉得,好像是小东家的手段。” 袁陶笑了笑,不再答话,迈着微微趔趄的脚步,继续往前踱着。 “明年开春,霜雪一去,北狄人又想作叩城之举了。强盗来了不打不赶,偏想着把家里的富贵相赠。” “狼子野心,喂不饱的。” “顾鹰,我听了一句话,说……大纪打不过北狄,是我等这些纪人心中,早已经没有了长城。” “朝堂为何不动用民夫砌城?” “是心中的长城。” “心有长城,可护山河万里。” 顾鹰还是没听明白,索性不再问了,只知提着手炉,跟随自家主子的脚步,慢慢往前。 “对了,小东家呢?” “主子,这般的霜雪天寒,该在庄子里吧。” 袁陶垂了头。 “我这盘棋,小东家可是一枚杀子。” 顾鹰懵懂地附和了声,再抬头时,发现那一袭白衣胜雪,已经转了身,咳着往侯府走去。 …… 二日过去,庆幸大雪没有铺下。只有官道边的光秃老木,延伸的枯枝上,压了厚厚一层。 待有马蹄踏过,便被震得“梭梭”地落。 “吁。” 徐牧停了马,抚了两下马脖之后,才沉默抬了头,辨认着前进的方向。 “东家,再走官道的话,便要去暮云州那边了。” “走小路。” 徐牧凝声开口,这二日来,他一路听说,当阳郡那边的万人起义,仅支撑了不到一天,便被暮云州的大军破了城,死伤者逾万。 偶尔还有逃难的人,循着官道,从暮云州方向出逃,死难者的尸体铺了一路。 “东家,前方有处小路。”两个青龙营的好汉,急急拍马而回。 “风将军,起行。” 三十余骑的人影,只稍待了会,便又踏着马蹄,沉沉往前赶路。 “东家,入了这道小路,便无镇子休整了。” 这二日,临近天黑之时,他们都是寻附近镇子过夜,否则的话,极有可能冻死在外头。 “无事,附近都是林子,大不了搭木棚。” 驰行之下,清晨到黄昏,直至面前的小道,差不多到了尽头。一行三十人,这才看见了前方的人烟气。 “东家,这要到晚食的时间了,说不得能买些热汤炊饼。”卫丰欢喜地笑出声。 “卫丰,你似是忘了,也只有在徐家庄,才有一日三食。” 古人一日之内,即便是不缺粮食,也只吃二顿,早上出门干农活,朝食一顿,在下午申时左右,差不多傍晚的时分,吃第二顿。 再者说,这等的乱世,自家都无余粮,哪里还想着去卖给路人。 “东家,这儿有冻尸。” 徐牧顿了顿,抬头一看,发现是五六个人,缩在一株秃木下,尽皆冻僵了。 约莫是一家子的人,其中的一个妇人,衣裳单薄,面露出绝望的神情,还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最边上的位置,另有一个中年汉子在尽孝,保持着躬身的动作,替一个老妪暖着腿脚。 细想之下,那二三日的大风雪,这家子的人无了生路,想去内城一带讨命,却不想冻死在半路。 若是天下太平,这家子的人,该有一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非眼前的惨景,绝命于风雪之中。 没等徐牧吩咐,卫丰已经叹息一声,带着几个好手,把这家子的苦命人,葬在了树下。 “去吧,这几年莫投胎了,投不到富贵老爷,哪儿都是苦的,苦死人了。” 徐牧一时不语。只觉得面前的莽汉卫丰,一下子说到了心坎。遥遥想起了死在边关的田松,时常怪在嘴角的那一句。 宁做太平一只犬,莫做乱世行路人。 “入村。” 等卫丰几人走回,徐牧才挥散了恼人的思绪,三十骑的人影,在霜寒的天时里,往前方不远的小荒村奔袭而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山猎射手 风雪如刀子般尖利,割得人脸生疼。 “停马。” 徐牧皱住眉头,转头喊了一声。瞬时间,在他的身后的三十骑,纷纷勒停了缰绳。 黄昏的雪景中,面前的小村子,宛若被皑皑白雪遮埋,若非是有三两走动的人影,估摸着都以为是死村了。 “东家,都是冻尸。” 徐牧沉默地点点头,一个被绝了命数的小村落,当真是凄惨。 “附近的房子都无人,都空了的。” 徐牧抬起目光,循着前方的二三人影,牵着马,步履陷入雪地,留下一个个的鞋拔印子。 那二三人影,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却找了许久也无收获,只得走远一些,剥了半张树皮,颤颤巍巍地抱在怀里,往前急跑,不多时便跑入了一间大石屋里。 “东家,这是村子的大祠了吧。” 大屋之外,还扎着被风雪扑灭的香头,一碗冻干的的血肉。 卫丰走前两步,抓起冻干的血肉嗅了嗅,整个人的面色,蓦然一下子发白。 “东家,这并非是兽肉,或是里头的人,在割肉祭祖。” 风雪漫天,又不能入山狩猎,地里的庄稼估摸着早充了赋税。活生生的一个好村子,被逼入了绝路。 “哪个!”这时,似是听到了响动,几个披着兽皮的青壮,急忙取了木棍,急匆匆跑了出来。 各自的背上,还挎着一张精致的老木弓,腰下别着石镞箭壶。 不用说,这便是刘武嘴里的山猎了。 徐牧还未开口,在旁的卫丰等人,便纷纷抽出了长刀,急步跑来,紧紧护在徐牧身边。 “卫丰,放下刀。” 徐牧平静地吐出一句,转头之时,看向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山猎。 “并非是山匪。一月之前,有个蜀地的马贩,可是送了几匹老马?” “确是。马儿……已经吃了,你若是想讨,等来年再想办法还你。” “那马贩去了我的庄子,说起列位的事情,我实则是有些痛惜。这样如何,也莫要留村了,去我的庄子那边,暂且做个雇工。” 几个山猎听着,面色先是欢喜,又变得微微复杂,到最后,只能入了祠堂喊人。 不用想徐牧都知道,这会儿该有一个村长之类的人出来。 “卫丰,送些干粮。” 在旁的卫丰听着,急忙带了四五人,各自扛了几个干粮袋子,眨眼间走了过来。 几个山猎犹豫了下,终究是急忙伸了手,把干粮接了过去。 “远客,请入大祠。”不多时,通报的山猎走了出来,复杂地看了几眼徐牧,做了一个“请”字手势。 卫丰点了几人,紧紧跟在徐牧后面。余下的,便去附近寻一处草屋,暂且喂马休整。 “东家,这好多人。” 刚入了祠堂,卫丰便微微惊喊。 徐牧抬了头,神色也有些动容。这一季的冬日,俨然是这个村子的死期。 至少有二百多人,坐满了整个大祠堂,身上别无他物,只有一张破褥或者燎过火的兽皮,遮不住全身,即便还在烤着火堆,却都是瑟瑟发抖的模样。 火堆上架着的几口大瓦罐,煮着发烂的树皮和草根,随着浓烟一道扑入鼻头,味道古怪至极。 那送来的十几袋干粮,顾不得分辨是豆还是麦面,匆匆地倒入了瓦罐中,有妇人急忙取来雪坨子,跟着添入了瓦罐,再捡了枯枝条,拼命地搅动起来。 还好,并未是不管不顾地生食,至少还有一份人性所在。 徐牧继续环顾,这二百多人的堆挤中,很庆幸看到了不少山猎青壮。 “远客,我村族老腿脚冻坏了,劳烦你多走几步。” “好说了。” 徐牧点头,跟着传话的中年山猎,不多时走到了一处角落之前。那位冻坏腿的族老,已经杵着树枝起了身,面容里满是发青。 似是昏花了眼,被中年山猎扶稳了身子,认了方向,才慌不迭地急忙拱手,虚拜了好几次。 “前辈莫要多礼。”徐牧急忙走去,帮着扶稳了身子。 “听说……你要我等入你的庄子,做雇工?” “正是,前些时候的蜀地马贩,说了村子的事情。我便一直记挂着,等着雪小了,才立即赶了过来。” “小东家有心……若是如此,你、你便挑多些青壮过去。我记着的,村子里,如今共有一百零七个青壮,也莫管月俸,不让他们饿死便成。” 一百零七个山猎青壮,这个数字,徐牧心底很满意。 不过,他并非只要青壮,杀鸡取卵的事情,乃是下策。像马蹄湖里的那些庄人,和家人同吃同劳,干活的劲头比起普通的雇工,可要生猛多了。 说句难听的,他要的是忠诚,这百多个山猎射手的忠诚,与家人分离,估摸着以后要生出变故。 再者,以酒坊的收入,他完全养得起。那些个村子里的妇人,也并非是累赘,同样能帮着做许多事情。 “小东家,我这二百多人,你都要雇!”族老语气激动。 “还未束发的童子,卵儿不大,自然不能雇。”徐牧笑说了一句,周遭的气氛,也变得微微活跃起来。 族老激动地又往前虚抓,徐牧急忙伸出了手,与他握在一起。 “这便是我村子的救星,先前的谷粮味儿,我也闻着了。” “前辈不如先吃了东西,稍后我们再相谈。” “小东家待我等不薄,先前那些个马贩也是,连二匹老战马也送了,只可惜我等不争气,用来果腹了。” “老战马?”徐牧怔了怔。 “确是战马,我年轻时被征募去过沙场,摸过战马。我虽老眼昏花,但嗅得出马腹上的血腥子气。” 犹豫了下,徐牧并未细想下去,扶着族老,缓缓走到熬熟的瓦罐之前。 此时大祠堂里的光景,已然是一片难得的热闹之像,半大的孩童鼓着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几口热气腾腾的大瓦罐。 许多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推搡着挤到最前。 背弓的山猎好汉,并未争抢,挺直了身站着,眼睛里分明都有些发红。 “让王儿叔先吃!让王儿叔先吃!” 四五个红着眼的山猎,扛着一个垂暮老人过来,待掀开二三张破褥毯,徐牧也忍不住心头一抽。 那称为王儿叔的,大腿上被削了一块肉,整张脸都乌青了。想来,在祠堂外割肉祭祖的那一碗,便是出自于这里。 污浊不堪的世道,有的人仅仅为了活下去,便已经用尽了法子。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莫信天公,信东家! 让卫丰出外取了金疮药,给那位王儿叔涂抹了几番之后,徐牧的一颗心,才稍稍松了下来。 并非只是做戏,就好比上一世,他走路时见着有孩童摔跤,都会想着去扶一下。 “我等……谢过小东家。”族老越发欢喜,拼命地捧着徐牧的手,浊泪满面。 “前辈无需客气,若在日后,还需要各位多多帮衬。”徐牧露出笑容。 “小东家有所不知,我等也是被逼的,在先前,也是个好端端的村子啊。” 这些话,徐牧倒是听刘武说过。大概经过是,皇宫里的幼帝,冬日要赏玩彩雀,要山猎去捕三头交差。但这等的天时,哪儿还有彩雀。 也因此,村子的税赋升了五成。连着入山狩猎,也要交嶂税。 “那些个狗官差,入村便打死了七八人,抢走了兽皮子和肉货,说要抵税。” “为何不还手的。”在旁的卫丰,脸色变得动怒。 “爷……那可是官家人。” 徐牧心底一声叹气,自小被灌输的观念不同,特别像底层的百姓,没有人指引的话,大概率不会生出这等反官的念头。 好比当阳郡那边,几个庄稼汉受不得欺,还是一位私塾先生指了路,最终才聚众谋反。 “列位,我只有一言,日后入我的庄子,做我徐牧的雇工,那么便听我的话。” 道理很简单,如陈盛这五个赶马夫,若非是愿意一同走下去,根本没有庄子的今天。 在场的山猎们,眼色里有些犹豫,心头不知,以后跟着徐牧了,该是怎样的一种活法。 “天公不怜,山鬼也在蛊惑我等死去!”徐牧抬了手,指着村子的后山,“莫相信天公,也莫要再割肉祭祖。” “天公若是生眼,便早该停了雪,让野果生满了树,让肥鱼游满了河。” “但这些,都无,现在都无。” “所以我讲了,莫信天公。” “那我等要信谁。”十几个山猎,听着脸色微微激动,活了二三十年,他们从未见过,会有这么一个小东家,指天来骂。 “信东家!”卫丰开了口,脸色无比坚毅。 “信东家!!”在卫丰的身后,几个青龙营的好汉,也尽皆同声。 “若你们去了徐家庄一遭,便知在这等的乱世,东家是怎样的人!前些日东家怕着庄人受冷,还花了银子买了暖袍,连孩童与老人都有!” “月俸也能涨,我记着有个懒汉,这月变得勤快了,领了八钱月俸。” “去了便搭屋,与家人同住,劳力者都有月俸。” “管一日三顿,三顿呐!我这大肚汉都吃撑了。” “还有个善良的小夫人。” …… 徐牧揉了揉头,料想不到这时候,是卫丰这帮子的莽夫,替他撑了场子。 “去,我等去!” “东家,我等都去。” 这些内容,无异于后世的乌托邦,让面前的这些山猎们,露出了神采奕奕的向往。 徐牧难得松下一口气,千人的私兵里,虽然能有五百骑的铁骑,但并不善射,若是得到这百多个山猎射手,不管是守坚还是征伐,必然是利器。 “卫丰,派几个人去附近寻马车,有武行的话便请。若无,便跑远一些。” “列位的物件,若是不打紧的,便可弃了。褥子和暖袍之类,去了庄子,我定然会发与你们。” “东家,那我等便甚的都没有了,连个铜板都不多。”有个山猎笑起来。 徐牧却听得不是滋味,狗官逼人,逼到了何种地步。 “东家。”刚走出去的卫丰,这时候又突然返了回来。 “怎的?” “外头来了官家,杀不杀?” “几人?”徐牧皱了皱眉。 “七八之数。” “让他们进来,寻马车的事情,尽快安排人手。” “东家放心。” 卫丰咧嘴一笑,知道又有了好事,火急火燎地便跑了出去。 大祠堂里,诸多的村人,则是脸色变得仓皇。有好几个血性的山猎,咬着牙摘下了木弓。 “莫动,让我来打。” “东家要动手打……官家?”山猎们担心地发问。连着那位族老,也止不住地哆嗦身子。 “有何不可。”徐牧平静一笑。 放在以前,他刚来内城讨食,为了顾及庄人安全,未免要小心翼翼。但现在不同,不仅仅是国姓侯的原因,那一场场的厮杀,便是他的底气。 徐牧凝着脸色,眼下这光景,他觉得很有必要,颠覆一下这些山猎们的想法,免得到时候了,临场血战之时,会有些顾头顾尾。 “外头谁的马!不讲我牵走了!” 踏踏的脚步声近前,便听得一声有些干哑的大叫。 徐牧有些好笑,想来这七八个官差,定然在卫丰那边讨不到便宜。 否则,青龙营在边关的一场场厮杀,算是白玩了。 “我便问,外头是谁的马队……啧,这谷粮的味儿是怎么回事?” “我的马队。”徐牧笑着抬头。 当头的一个官差,生得满脸赘肉,粗眉厚唇,颇有几分屠子的模样,乍看之下,怕是会把孩子吓得夜哭。 “谷粮也是我带来的。” “你又是何人。” “内城来的,身上带了八百两银子,风雪又大,便想入村休息。” “八百两……”七八个官差,只听到了这个数字,便一时神情欢喜。 “便在这儿。”徐牧冷冷地掏出了钱袋,丢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地声。 七八个官差,并未再有犹豫,急忙扑抢过去。左右见了财,取了再讲。 只是刚捧在手里,冷不丁的,徐牧身后的几个青龙营好汉,便提了刀冲出,用脚踹翻便是一顿好打。 那个屠子官差想拔刀,直接让卫丰动怒地一刀劈下,见血之后抱着手臂嚎啕大喊。 在场的山猎和村人,皆是脸色吃惊,想不到徐牧真是动手就打。 “可知我等是官家!” “知。”徐牧露出淡笑,“但大纪律法,即便是官差抢了银子,也得讨打。” “你敢惹官家!这、这便是谋反!便如当阳郡那边一般!这村儿的人都是同犯,都要砍头!” 叫嚣的声音,让整个祠堂莫名地陷入悲戚之中。 徐牧冷冷起了身,重重一脚将说话的官差踏住。 “你便去告,去官坊,去总司坊来告,若不知我的姓名,我便让你知晓。” 那枚子爵官牌,掷在了官差面前。官差拾起看了几眼,脸色蓦然变得惨白。 “还告么?若不然,我明日与你同去总司坊?” “不、不敢的。” “起身!” 官差迅速爬起来,满身子的哆嗦。 当着那些山猎和村人的面,徐牧抬腿一脚,直接踹飞到几步之外。 “回了官坊,记得把村子的迁令办了。若误了爷的时间,便亲自去取你命。” 拾起官牌,徐牧心底有些好笑。估摸着袁陶知道的话,又要捂着头无语了。 但不论如何,这一轮收山猎射手的事情,应当是问题不大了。 七八个官差爬起身,呜呼着往外跑,门边的几个山猎好汉,也突然来了胆气,抓了木棍,追着打了好几步。 “列位多等二三日,等请了马车,便同回马蹄湖徐家庄!” 在场的山猎和村人,这一下皆是拜服,不断欢呼起来。 徐牧眼色发喜,已经能预见,将有一支百人队的好弓手,跟着他乱世讨命。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朕乃大顺皇帝 二三日后,派出去的人,终于带来了一列长长的马车队。约莫有十几个武行,各自背着石铁棍,小心地张望着。 “东家,这些个车队和武行都不愿意来,好说歹说,多给了五十两,才愿意走一遭。”回报的好汉,语气有些闷闷。 徐牧并不意外,这等的天时和世道,再加上当阳郡叛乱的原因,敢出屋讨食,已经是不小的胆气。 “卫丰,去通告一声,准备回马蹄湖。” 除了百多的山猎,另有不少老弱妇孺的村人,这一路上,徐牧可不想又出乱子。 眼下虽然还是冻寒,但头顶的天空,难得露出了浅浅的阳光,算得上迁徙的好天气。 二三十列的马车,明显还有些拥挤,壮实的山猎们,索性都攀上了车顶,抱着弓垂头,和马车里的家人有说有笑。 也并无太多的物件,顶多是那位族老,舍不得熬煮的两口陶缸,拼命地抱上了马车。 十几个骑马的武行,不敢大意,纷纷提了铁棍,循着车队来回奔走。 “卫丰,多留意一些。”徐牧微微凝声。 离着这里三百多里的当阳郡,听说是被破了城,指不定会有溃军。 “东家放心。” 浅色的阳光,在结出冰霜的雪道上,剐了一层湿漉漉的雪水,若是一着不慎,恐怕会打湿足袋。 徐牧侧走了几步,才唤来了风将军,随即一个翻身,跨在了马背上。 “起行!” “东家说了,我等起行。” 二三十列的马车,伴随着村人激动的欢呼,开始循着雪道前行。一个个车轱辘碾过,只余留纵横交错的湿漉印子。 按着徐牧的估算,回到马蹄湖,至少也要几日的时间。若是今天不能入内城,夜晚的风雪一来,恐怕会冻死人。 “东家,太阳遮了。” 徐牧抬起头,心底骂了一声娘。果然,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靠天公开眼。 无了阳光,周围的世界,又变得愈加寒冷。 一匹受不住的老马,蓦然倒了地,吐着白沫挣扎几番,再也不动。 “卫丰,去换马。” 待重新套好马车,再度前行之时,冷不丁的,霜寒的天气侵入了冬袍之中。 不敢多耽误,徐牧急忙又催了马,让车队继续行驶。 十几个跑马的武行,皆是神色戚戚,偶尔会跑远一些,摘了长铁棍,往枯草里捅几轮。 “东家,去了六十里了,若是无问题,今夜之前,应当能入内城。” 入了内城一带,便能寻到地方过夜。 “小东家,快走!” “催马催马,我等快走!” 这时,四五个武行蓦然间脸色发白,骑着马从前方急急回赶。 “怎的!” “莫问,快走,先离开!” “我问你怎的!”卫丰语气不满。 “先前远远见着,有二三百的林匪,往我这等的方向跑来!”一个中年武行喘着大气,身子有些不自然地哆嗦起来。 吃的是舔刀口的营生,并非是没有胆气,但先前见到的,分明是用树枝挑着人头的。 徐牧皱了皱眉,往回看了一眼,这二三十列的马车,在这般的雪道上,哪里还能催马快行。 “二三百人?” “约莫是二三百。” “二三百?东家,我提议杀一波。”卫丰三十骑人马,皆是面容萧冷。 比起林匪狗夫,他们这些人,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 徐牧回了头,那百余个的山猎弓手,虽然脸色还有些犹豫,但已然是各自摘下了弓,只等着命令,便立即行射杀之举。 “小东家,并非是林匪,是溃军!当阳郡的溃军!”又是一骑武行急急赶回,撕着嗓子大喊,约莫是喊哑了。 “停马!”徐牧脸色清冷。雪道难行,再加上马车上的村人太多,几乎是跑不过的。 若是这些溃军敢横,那便只能按着卫丰说的,去杀一波了。 而且,徐牧也想看看,新收拢的这百余个山猎,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近了!这些溃军近了!” “尔等,去伏林!”徐牧回喊了句,百余多的山猎弓手,立即跃下了马车,跑入雪道侧边,光秃秃的老林子里。 卫丰取下长刀,打了一声呼啸,三十骑的人影,迅速迂回奔袭。 十几个武行一边抹着冷汗,一边退回了车队旁边。 马车上的村人们,都自觉地避了身子,即便还哆嗦不已,却都是不敢起身张望。 抽了剑,徐牧眼色凝重,胯下的风将军,鼻口也吐出浓浓的白雾,只等徐牧一声令下,便扬起马蹄冲杀。 杂乱的脚步声,骤然传入耳朵。 对面光秃秃的林子里,正如探查的武行所讲,至少有二三百的溃军,穿着参差不齐的袍甲,大多人的手上,还只拿着棍棒一类的武器。 说实话,对于造反的这些人,徐牧并无反感。左右大纪都烂透了,总该有给予最后一击的人出现。 但不管是官军还是义军,不让他活的,他自然也不会手软。 “东家,他们怎的在吵?” 徐牧怔了怔,再度抬头看去。发现一个全身是伤的中年人,正被人绑得严严实实,不断推搡打骂。 隐隐的,徐牧还听得清骂人的话儿。 “便是你这个坏种,教我等来谋反!如今可好,城破了,我等都没活路了!” “你不过一教书先生,偏要讲自个是谋士,你谋的什么!连官军都打不退!老子皇帝没当两天,便无了!” 那中年人一言不发,只知面色清冷,沉默地往前挪着脚步。 …… 徐牧听得一脸恍然。 大抵是明白了,那位中年人,应当便是传言里的私塾先生,教几个种佃田的庄稼汉聚众谋反,占了当阳郡。 却不想没几天的时间,便被官军攻破了。 还当了皇帝? 徐牧吁出一口气,这就好比一个穷了半辈的人,突然间发了横财,定然忍不住露富,忍不住要发泄一番。 “东家,他们来了。” 二三百的溃军,此时也走到了雪道旁边。 为首的一位络腮胡大汉,穿着不伦不类的华袍,华袍上,绣着一条粗糙不已的金龙。 他咽了咽喉头,好让自己讲话的声音,显得正字圆腔一些。 “朕、朕乃大顺皇帝,命尔等献马献粮,若有年方二八的女子,可纳为皇妃。” “入怔了。”徐牧抽出长剑,面色发冷。 在他的身后,百余名的山猎,也纷纷抬起了手里的老木弓。咬着牙的武行们,也握紧了手里的铁棍。 卫丰带着三十骑的人影,已然形成了双翼之阵,马蹄沉沉,准备冲杀而至。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贾文龙 “朕乃大顺皇帝刘阿东!尔等速速献马献粮!”络腮胡涨红了脸,怒声而起。 没人鸟他。 “所有人,若是敢踏步入了雪道,就地格杀!”徐牧握着手里的剑,扬手遥指。 “冒犯吾皇威仪!”几个五大三粗的溃兵,似是不信邪,才踏了几步,想冲向就近的一架马车。 噔噔噔。 上百支石镞箭,立即扎满了身子,一支不拉。 未等再喊话,几个溃兵鼓着眼睛,栽倒在雪道上。 徐牧满意地回了头,这些山猎,无愧于神射手之名,当然,若是距离远些,估摸着也会有偏差。 毕竟像弓狗那种玩弓的妖孽,当属凤毛麟角。 当头的几十个溃兵见状,怒吼着提了武器,再度冲入雪道。 “迂回!”随着卫丰的一声令下,分散两翼的三十骑人影,萧杀地冲锋而来,并未用太久时间,便杀了十几个,余下的人,也惊得退回林子。 这一下,那位大顺皇帝刘阿东,也不敢再胡乱下圣旨了。仓皇地退却脚步,退到了百步之外。 唯有那位被绑缚的私塾先生,惊愕地抬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 “继续行车。”徐牧皱着眉头,催了一声。 二三十列的车队长伍,在一番有惊无险之后,车轱辘重新打起,碾过血腥的雪道。 百余名山猎落在最后,眼看着车队去得远一些,才沉默地跑动起来,往前追去。 “回阵!”卫丰冷着脸,扬着长刀。长刀之上,还滴着清冷的血珠子。 三十骑的人马,保持着几近同步的马蹄,追循着车轱辘的印子,小心往前。 徐牧沉默地长剑回鞘。 这二三百的起义军,连最基本的布局和列阵都无,如何打得过官军。 “朕记着你了!若有一日,朕东山再起,定然不会放过——” “小东家救吾!” 这时,一阵长呼的声音,传入徐牧的耳朵。 徐牧怔了怔,回头一看,发现那位中年的私塾先生,已经跪在了地上,冲着他的方向磕头。 刘阿东气得扬起手里的刀,砍在私塾先生的背上,蓦然间,便红了半个肩膀。 “莫要打断朕的话!你个坏种!” “朕就不该信你,白封你为宰辅了!” 徐牧冷冷转回了头,并无相救的打算。并非是冷血,而是摸不透情况,索性不理是最好的。 “当阳郡地势如洼地,若暮云州大军来袭,以二队人马入山凿雪,引来雪崩之势,则大事可期,偏无人相听。”私塾先生面向着徐牧的方向,据理力争,似是要证明什么。 “吾贾周,表字文龙,并未庸碌之徒!带三百人破当阳,以大义之名,挟天公之恶,聚拢万人成军!” “但破当阳,旨在沽名!认庸主,也只知非长久之策。” “闭嘴!”刘阿东举起长刀,从后捅入贾周的背,贾周咳着血,依旧面朝着徐牧的方向。 “先前……所见,小东家的骑行之法,可是鹤翼之阵。虽是厮杀的好阵……但并无中军坐镇,借我十骑猛士,以冲锋之势,冲了鹤首,小东家必败!” 风雪中,徐牧勒停缰绳。 他有些分不清,贾周是否为了乞活,才说出这般的话。 “敢问贾先生,当阳半日便破,你称得上谋士否?”徐牧冷冷吐出一句。 “当阳破,我亦有过。但更大的过错,乃是一日称帝,三日掳掠与奸淫。起义无了民心,又弱了斗志,岂能不败。” 徐牧沉沉回头,看着跪在雪地上的贾周,浑身是血,依旧朝着他的方向。 又是一刀捅入贾周的身子,贾周咳着血,保持着拱手的动作。 “卫丰,救人。” 早已经急不可耐的卫丰,怒吼着带着三十骑人马,朝着前方的溃军冲杀而去。 百余名的山猎,也冷冷跃起了脚步,寻了伏林的位置,开始搭弓捻箭。 “贾周,表字文龙……拜见主公。”贾周无力地把头磕在地上,再也抬不起来。 “杀!” 卫丰长刀所向,砍出一片片的血花,数不清的石镞箭,也纷纷从林子里射出,朝着逃窜的溃军,冷冷射去。 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大顺皇帝刘阿东,喊了两声“护驾”后,便嚎啕带着人,匆匆往林子深处遁去。 “东家,这些人不经打,怎敢的。” “这人还有气儿,要不要救?” 徐牧并未答话,沉默下了马,走到贾周面前,随后伸了手,缓缓扶了起来。 “拜见……主公。”贾周吐着血沫,双目发红。 “我不过一个酿酒徒,以后莫要喊我主公,喊东家即可。” “至于你的身份,我会替你安排。救你,不过是庄子里,刚好缺个记账的老生。” “哪一日你倦了庄子的生活,自可离去。” “东家大隐于市,吾愿追随。” “说不得你是看花了眼,看上了我这位庸碌的酿酒小东家。” 徐牧淡笑一声,抬了脚步回走。 “若无识人之术……怎敢叩拜称主。” 徐牧扬了扬手,只当贾周在说客套话。当初刚回马蹄湖,陈家桥还说懂相山术呢,什么藏龙卧虎一大堆的。 “卫丰,帮着扎一下伤口,莫让他死在了车上。” “行车,今夜之前,务必要入内城。” “吼!” 经过刚才一轮的厮杀,百余名的山猎,眼下对于徐牧,是越加的拜服。连着那些村人,眼色里,也终归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徐牧难得一场欢喜,不知觉间,哼着曲儿上了马。 “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卫头领,东家在唱个甚?” “黄曲儿?” “约莫是了。” “快上马,东家看过来了!” 风雪愈渐地大了起来,吹得人仿若坠入了冰窟窿。 抹了几层金疮药的贾周,抱着袍袖,沉默地靠在马车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 在私塾教书一十四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活得这么有胆气。 “一十四年,教出八个甲榜,二个探花,皆入了朝,做了沆瀣之吏。” “吾贾文龙,今日起便算入世,再教你们如何救世为人。” 没人听得懂,只有近前的位置,一个孩童递了半张炊饼,权当是打赏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教书与教人 雪夜之前,二三十列的马车,总算是入了内城,寻了野镇住下。 人数太多,分了足足四间客栈。 又怕生出黑店的祸事,徐牧索性分了几帮子的人,轮流值夜。 “东家不如先立个威风。”贾周被扶下了马车,犹豫着开了口。 徐牧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无非是立个下马威,能省去许多后续的麻烦。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让他们这群人,过于引人注目,这不是徐牧想要的。 “文龙先生,是否发困?”沉默了下,徐牧凝声开口。不管如何,终归是新加入的人,要问个一二。 “东家要与我秉烛夜谈。” “称不上,只想讲讲话。” “再好不过。” 贾周回了身,谢过了搀扶的一名山猎,才撑着重伤的身子,慢慢走上客栈的楼梯。 连着被捅了二三刀,还能这般硬挺,也算个妙人了。 犹豫了下,徐牧走前几步,搀着贾周的身子上楼。 “那刘阿东在打下当阳郡的第一天,听了一位算命老生的话,立即称帝,定国号大顺,又拜我为大顺宰辅,便是像东家这般,搀着我走了几步。” “我并非是假意。”徐牧有些无语。 “我定然知。”贾周转头,撑着露出了笑容,“我拜东家为主公,也并非是假意。” “怎讲。” “其一,东家自荒山而来,与二三百的村人同行,定然是收拢为庄人,不管目的如何,终归是个仁字。” 徐牧淡淡一笑,没有应声。 “其二,我看了下,东家手底只有三十骑的骑师,面对数倍的溃军,便敢抽刀冲马,可想而知,这三十骑的人不简单,至少是见过大场面厮杀。而东家,也定然不是简单的人。” 徐牧微微怔住,贾周的分析,极为对理。 “其三,东家胯下的灰马,眼有泪槽,乃妨主之说,东家自然也知,却骑得安然无虞。” 贾周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便能猜得出,东家是个不信命不敬天的人。一般来说,这种人生在乱世,若得了机会,便是一方的枭雄。” “你猜错了,我不过是内城一酿酒徒。” “东家做酿酒徒,我便做记账老生。东家做枭雄,我便做谋士。” 讲这句话的时候,徐牧分明看见,面前这位私塾先生的眼睛里,多了丝期待的味道。 “先入屋吧。” 并未在这种话题上纠缠,徐牧扶着贾周,走入了二楼上的厢房。 待入坐,徐牧刚要倒杯热茶,想想又不对,沉默地放下了茶壶。 “并无碍,即便是黑店,也不会用如此拙劣的迷晕法,再者,外头还有巡哨的人,一时得不了手,所以不会打草惊蛇。” 徐牧有些好笑,自个谨慎的性子,当真要被贾周戳得体无完肤。不过,这人确实是个大才。 “听说文龙先生,是教私塾的?” “正是,教了一十四年。拢共教出八个甲榜,二个探花郎。” “不得了。”徐牧惊了惊,没记错的话,陈家桥好像也是个甲榜。 “我在乡里之时,许多人见着我,也如东家这般,以为我教书有功,堪称名师。” “莫非不是?” “都入了朝,做了沆瀣之吏,我何功之有。” 徐牧脸色顿住,大势之下,烂疮一般的大纪,贴得越近,便越要跟着化脓。 当然,袁陶除外。 “我的娘子告诉我,既然不想这般过下去,家中又无子嗣,便去试一次。” “你娘子呢?”徐牧皱了皱眉,若贾周是个寡情之人,他定然不会用。 毕竟都造反了,家中的娘子要怎么办。 “病死了的。”贾周垂着头,一时看不出表情。 “我教书之时,每月有八钱月俸,三钱抓药,三钱买杂粮炖糊糊,另有二钱,偶尔会买些鲜鱼熬汤,喂给娘子来喝。” 家中娘子重病卧榻,怪不得没有子嗣。 “大纪兴武十四年,我最得意的一个门生,中了探花,我喜得抠出二钱银子,买了些他喜欢吃的干脯蒸糕,连夜入了长阳。” “东家,你猜发生了什么。” “什么……” “他对旁人说,我不过是个相熟的老乡人,也未请入府院,连着送过来的干脯蒸糕,都被他扔在了巷子里。” “我遥遥记得,那年秋闱他入长阳大试之前,跪在我面前,一边抓着圣贤书,一边说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话。” “并非是记恨,而是我在想,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忠孝礼仪的圣贤书,却能读到了狗肚子里。” 徐牧答不出,但能想得到,那一日狄狗犹在叩关城,而长阳的水榭书院,却在作着颂盛世的诗文。 “我教人落了下乘,便想着教教这个天下,如何吐去污浊,回一片人间清明。” 徐牧沉默不语。 穿越而来,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如贪功的赵青云,如抛弃糟糠的尤文才,如嚣张的世家子卢子钟,如谋而后动的常四郎,还有一心救国的袁陶。 什么人都有,怎样的人都有。 乱世出狗熊,也出英雄。 “开春之后,只怕闹反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莫想了,便随我回庄子,做个记账老生,哪一日我要用你,你再换上文士袍。”徐牧叹出口气。 “愿随主公。”贾周艰难拱手。 “喊东家。” “愿随东家讨食。” “甚好。” 徐牧笑了笑,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 “若是个黑店,半夜来吹蒙汗药烟,你也莫遮鼻子了,权当睡个好觉。外头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好说了。” 贾周果真撑着身子躺了下来,不多时,便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 徐牧面带无语,自个撞见的,都是些什么人。 …… “抓着了!东家,抓着了!”才过了子夜,卫丰便欢天喜地的带着一帮子人,揪了七八个垂头丧气的小伙计,在其中,另有一个人老珠黄的小婶儿,齐齐丢在徐牧的面前。 卫丰讲话的声音,显得极其深恶痛绝。 “这些个黑店狗夫,莫不是没有请花娘的银子?派个老婶儿来做美人计,胭脂涂烂了脸!东家,我那会还在睡着,当场便吓醒了,以为见着了鬼。又要垂衫,又要给我唱小曲儿,我差些就直接抽刀了。” “卫丰……丢外面冻一夜。” “安排好值夜,余下的人便先回房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最后一寸文人风骨 约莫在三日之后,杀过一场场的风雪,二三十列的马车,总算赶回了马蹄湖。 并未多耽误,徐牧让莲嫂安排了木屋,左右先前青龙营搭建的,还留有不少。 “喜娘,做多点吃食。” 听着徐牧的话,喜娘连连点头,带着几个妇人,匆忙走入厨屋中。 掸去身上的雪绒,徐牧露出笑容,走去几步,亲自把那位族老扶了下来。 “若不嫌,以后便当这马蹄湖,是列位的家。待明年开春,便在马蹄湖边,给列位多造些屋。” “我等多谢东家。” 瞬时间,徐牧面前的二三百村人山猎,尽是脸色激动。乱世之中,有屋遮头,有食果腹,便是最大的幸福。 见着这些村人激动,徐牧何尝不是。 百多个山猎弓手加入庄子,认真来讲,足以把庄子的实力,拉上一个档次。 扶着族老入屋,徐牧顿了顿,这才想起那位私塾先生来。 “文龙先生勿怪,还请入屋避雪。” “东家说笑。” 贾周并无托大,撑着身子走下雪地,身子似是发疼,偶尔会喘上两口粗气。 在这之前,这位教了一十四年书的私塾先生,不过一介文人。 “我便养个几日,再来帮东家记账。” “南面的屋子暖和一些,文龙先生可自挑一间。” “有劳东家。” 雪地中,贾文龙躬身长揖,似是牵动了伤口,有血色渗出了袍子。 并无喊疼。 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 乃是深躬。 文人的最后一寸风骨,此时在徐牧的面前,显露得淋漓尽致。 风雪中,徐牧也躬身回礼。再抬起头,才发现贾周踩了脚步,扶着腰腹,往南面的屋子走去。 徐牧沉默地立了会,才转了身。没走出几步,便觉着脑子一疼,低头来看,见着一只臭靴履,还隐隐冒着烟气。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个小王八蛋,剃我胡儿,又断我发髻,老刀啊,你帮我砍了他,我当年还不如教个野狗儿。” 老刀?这名儿似是在哪里听过。 楼台上,三个老人坐在一起,最正中的诸葛范,黏着马鬃的脸,哭得叫一个凄惨。 边上的陈打铁,正眼都懒得看过来,一边捻着花生米,一边就着酒来喝。 只有徐牧的“好阿父”,那位老秀才,醉醺醺地冲着诸葛范解释,喋喋不休。 “我儿!我儿李破山,六千人拒北狄,血战不休……” 徐牧抬着脸,想仰头问个安,冷不丁又是一只臭靴履扔下来,无奈只得作罢,急走往前离开。 …… 拾月末,鹅毛般的大雪越发不休,马蹄湖外的小路上,铺了厚厚几大层。 来往取酒的掌柜们,一边哈着气,一边向徐牧诉苦着生意的惨淡,当然,酒价是没有降的,权当费了一轮唾沫。 “东家!” 又是几骑人影,匆匆从外面赶回。 “有些事与东家讲。”周遵下了马,语气蓦的发沉。 徐牧皱着眉,和周遵走前几步。 “怎的。” “东家,当阳郡造反之后,内城外的地方,又有三四个郡反了。被官军打破了城,许多溃兵慌不择路,逃入内城一带。” “在官道那边便见着,调来了许多营兵,四处抓着那些溃兵砍头。” “有个取酒的掌柜,约莫还带着十几个护卫,都被打抢了,杀了之后,尸体便吊在路口边的老树。” 徐牧越发皱眉,当阳郡的造反,极可能是火星子,燎烧成了熊熊火焰。 转了头,徐牧有些无语的,看着正蹲在门边的贾周。 如果没说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位私塾先生了。 不过,以大纪风雨飘摇的模样,即便不是贾周,也会有另一个人,把这把火一下子点着。 枪打当头鸟。 徐牧突然明白,养兵四五万的小米商常四郎,为何迟迟不动。 “侯爷那边,有无消息。” “只听说……咳得越发厉害,这几日都卧榻在床。倒是朝堂上的那位奸相,有些焦急了,召集了不少营兵,开始守住入内城的隘口。” “再这般下去,便无人敢来取酒了。” 徐牧微微沉默。这等事情,他是有意料的。 任何一个王朝苟延残喘之时,内部都会出现问题,而在其中,衍生的造反之势,只会越来越多。 难怪常四郎会说,大纪没几年活头了。即便是那位国姓侯,用尽了法子强行续命。 “周遵,派多些人马,送取酒的几位掌柜回城。” 内城一带,作为整个大纪最富庶的地方,若是也闹了祸事,只怕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 待周遵离开,徐牧才抬了脚步,沉默地走到贾周面前,同坐在木桩子上。 贾周仰了头,沉沉吐出两口白雾。 “东家有无怪我。” “并无。” “这件事情,即便不是你做,也会有其他人做。再者,我又不吃大纪的官俸,怪你作甚。” “东家,切莫乱动啊。”贾周笑了笑。 “怎个意思?” “这一场,烧不成燎原之火的。它只是烧起来了,并不作数。何况,大纪朝还有个小侯爷。” “侯爷病了。” 贾周努努嘴,指了指前方的一片光秃林子。 “东家且看,那片林子是否秃了?” “确是。” “并不是。”贾周摇了摇头,“他只是给你个假模样,时机一到,便会绿意盎然。” 徐牧沉默当场。 “文龙先生,那我该如何。” “酿酒,卖酒。我讲过了,这场火烧不起来,我只是觉着太慢了些,所以便点着了。” “文龙先生有这般本事,当初为何不入朝。”犹豫了下,徐牧凝声开口。 “入朝?你现在让我说一句讨喜的话,我估摸着都想不出来。拍马屁的功夫不上道,我混个十年八年的,只做个敲章老吏,岂非是无趣。” “十九岁那年,我尚未娶妻,还有些书生气,见不得苛赋,便写了一篇国论,遮了脸入长阳,趁着御林军偷懒儿,丢在了皇宫的侧墙。” “在长阳住了几日,听说有位老太监拾了,后来到了先帝手里,先帝在御书房里,看了整整一夜。” “但,第二日就当着整个朝堂撕了。” “后来要拿人抓反贼,吓得我啊,在一户老佃农家里,躲了整整十八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溃军 直到雪花再度呼啸而起,徐牧才意犹未尽地扶着贾周,重新走回了木屋。 “主公,可以想办法,开始积粮积铁了。”躺入被褥里,贾周犹豫着,又留下一句。 高筑墙广积粮?后称王? 徐牧犹豫了会,并未答话。 贾周笑了笑,闭着眼缓缓睡去,不多时,微微的鼾声,便又响了起来。 顿了顿,徐牧返了身子,踏步走出了屋。 约莫是溃兵的原因,今日来取酒的几个掌柜,已经吓得早早离开了马蹄湖。而卫丰那边,也分出了不少人马,跟着一路护送。 “徐郎,下月的酒还要酿么。” “无事,越陈越香。” “徐郎闭眼。”姜采薇站在雪地上,脸儿有些红扑,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徐牧笑着闭上眼睛,还未睁开,便觉着身子暖和了许多。 “徐郎睁眼吧。” 徐牧睁开眼睛,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子上,已经裹了一件大氅,绣着山水与竹梅,煞是好看。 先前他是有一件,但不知哪回打架的时候,一时丢了去。 “谢娘子。”徐牧露出笑容,揽着手,把姜采薇也抱入怀中,也舍不得走回屋,索性便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雪景。 “傻的,睡一觉,两个人便都暖和了。”楼台上,诸葛范喝了口醉天仙,龇牙咧嘴的模样,又加上秃头秃脸的,像足了一只老猴。 “我跟你们讲,我年轻那会,叫玉面小郎君,人称大纪第一俊侠儿,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追着我,哭哭啼啼要跟我走。” “我那会去清馆,姑娘们都是倒贴银子的,我在长阳呆了半月,便赚了二千两,二千两!” 旁边的陈打铁和老秀才都懒得听,抠了抠耳朵后,两人碰了一个,酒刚入了喉,又跟着龇牙咧嘴起来。 …… 内城,官道。风雪中的一辆马车。 卢子钟哆嗦着手,好不容易才捧起了面前的热茶,只喝了半口,便抽着脸放下。 口鼻附近,约莫还留着一道新鲜的鞭痕。 “讲过不打脸的。” “他那会入澄城,也抽了我的脸。”在卢子钟面前,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跟着颤声开口。 “卢公子,这次的法儿,应当是没问题的。从官道过去,去马蹄湖的路子,便只有那么一条。” 听着,卢子钟难得露出笑容,指了指面前的人。 “你背主求荣了。” “卢公子说笑,他一个酿酒的狗夫,也配做我的主子。莫看他一副清高模样,实则也是假仁假义,是一个脏人。” “我听人说,你有个糟糠妻,尚在庄子里头,若是溃军杀过去,岂非要把她糟蹋了?” “那便是个贱人,我当时买来做奴的。”裹着袍子的人,声音嗤笑,“卢公子不知,那贱人每夜都要被我打骂一顿,第二日起来,便又乖乖去种佃田。” “你这模样,不像个书生,约莫是、是一个衣冠禽兽。” 对面的人顿了顿,开始捂脸发笑。 卢子钟也露出阴阴的笑容,抬了抬手。 在他身后的卢元,急忙从怀里取了两包鼓鼓的银子,丢在了对面人的怀里。 “你便去吧,里头有五千两,二千两你留着,三千两买了那个裨将,便按着你的法儿,把溃军赶去马蹄湖。” “记着了,莫要暴露我的身份。” “卢公子也请记着,明年入仕户部,替我引荐一番。” “好说了。” 裹着袍子的人,转身便下了马车,走出没多远,卢子钟又急忙探了头。 “再讲一遍,莫要暴露我身份。” 收回了头,卢子钟依旧惊魂未定。 “三叔,这法儿能成么?” “子钟啊,你也知道,我当年差一些要做首席幕僚的,以我的判断来讲,这法儿,当无问题的。” “三叔,上次你便说错了。” “子钟啊,我那会是等得发困了,才漏了一策。” “三叔,再有下次,我也抽你了。” “子钟可记得,那年你八岁,我给你买了三十串糖葫芦。” …… 没有理会马车里,那对叔侄的极限拉扯。尤文才脚步走得很快,巴不得即将到来的那批溃军,立即窜入马蹄湖。 “满嘴仁义,也是个脏人,偏又骂我趋炎附势,若无国姓侯,你的小酒坊早完蛋了。” 风雪中,尤为才脸色逐渐扭曲。 如果只活在边关,他最好的念想,便是哪一天买通了官坊,去做个抄书小吏。 现在不同了,都不同了。借着澄城老官头的脸面,他成了澄城府官的新晋笔头吏。 这层身份,也成功让他与卢家联手。 当然,他还要继续爬,踩着四大户的肩膀,先爬了户部,再想办法爬入朝堂里。 至于那位小东家,他说不出为什么会如此憎恨。大抵是路子不同的人,相看成厌,该有的一种恶性竞争。 “有劳王将。”尤文才停下脚步,从怀里摸了一包银子,谄笑着递了过去。 在尤文才面前,一个尖嘴猴腮的裨将,淡笑着转过身,把银子接过去,收入了马腹边的褡裢里。 官道上,有二三骑的斥候,踏着风雪急急回赶。 “我等回禀将军,豫州汝北郡的溃兵,屠了三镇之后,朝着官道来了!” “几里地?” “约莫二十里。” “列阵!” “不过二千数的溃军,以驱杀之阵,撵入绝地。” 尤文才站在风雪中,裹在裘袍里的脸,不知觉间,变得微微狰狞起来。 “小东家,来世莫做故人。” …… 马蹄湖边,司虎带着十几个孩子在堆雪人,约莫是堆得不好看,输了一筹,索性把四个蒸糕的彩头抱入了怀里,火急火燎往前逃。 十几个孩子穿着暖袍,哭哭啼啼地在后面追。 “虎哥儿是小赖子!先前输了我八十个馒头,也没作数。” 卫丰等人打着口哨,嬉闹了一阵,开始带着数十条好汉,试着入后山取木。 徐牧无语地转了身,还未走入屋子,便一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马蹄湖外的小路,蓦然骑马的踏踏声,焦急且闷重,在白雪皑皑的物景之中,显得极其不搭。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银刀卫 风雪中,几个青龙营的好汉,脸色带着焦急,骑着马匆忙回赶。 怕出事情,这段时间以来,徐牧都会让卫丰,每日派几骑人马,在马蹄湖前的三十里外巡哨。 一旦发现祸事,立即回庄通报。 徐牧皱住眉头,重新踏出屋子。几骑哨探下了马,顾不得喘上两口气,便急促地开了口。 “东家,大事不好!路道之外,都是溃兵!” “你慢慢讲,怎的?” “官兵剿杀叛军,也不知为何,突然有大群的溃兵逃了出来,朝着马蹄湖的方向赶。” 听着,徐牧皱住眉头。其中的问题,他现在不想思量,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守住庄子。 “有多少人?” “约莫二千数。” “去,入后山找你家头领,让他立即带人取马。” “东家放心。”报信的哨探,急忙往后山奔去。 徐牧沉了沉脸色,二千人的溃兵,若是处理不当,整个庄子都要遭灾。 “陈盛,让山猎们集合,若有铁弓,便先取了杀敌。” 徐牧的意思,是想给百余个的山猎弓手,都配上一把铁弓,但如今的光景,他即便有私兵公证,官坊也不见得会卖这么大的批量。 附近几座城的官坊,他算是得罪了个遍。 最好的法子,只能自己打造,但现在去哪里找铁。乱世粮铁盐,都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另外,把外头的庄人,都喊入庄子里。” 由于冬雪来得太快,烧砖的事情只得停下,整个徐家庄,也只围了大半圈。先前有打算用水泥,但考虑到生石灰需要的煅烧高温,过于苛刻,只能日后再想法子。 不过,只需要守住半圈墙体的话,估摸着问题不大。 “徐郎,发生了何事?”正在记账的姜采薇,带着莲嫂几个妇人走来。 “无事。采薇,你去看着庄子里的人,切莫让他们乱跑。” “奴家这就去。” “牧哥儿,牧哥儿,我回了!”司虎顾不得再吃蒸糕了,分给了几个孩子之后,也去了劈马刀,匆匆跑到徐牧面前。 “跟我上楼台。” 沉着脚步,徐牧一边皱眉,一边往瞭哨的楼台上走去。 正在吃酒的三个老头,见着徐牧走来,急忙捧起酒碗和花生米儿,让开了半条道。 “三位前辈,不若去休息一番。” “我怕个卵,惹急了我,我抽剑飞下去。”诸葛范恼怒开口。 “我跟我儿一起打仗。” 陈打铁依旧不爱说话,一枚接一枚地捻着花生米儿,丢入嘴里。 徐牧无奈叹了一声,左右面前的三个老头,似乎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只得作罢。 “东家,我见着溃军了。” 正在楼台顶上的弓狗,蓦然间语气发沉。 徐牧微微皱眉,垂头来看,发现卫丰带着近五百骑的人影,开始横刀立马。 百余人的山猎弓手,也分为了三列,在陈家桥的指挥下,高高抬起了手里的弓。 另有几十个庄子里的青壮,有刀取刀,无刀提棍,小心地堵在庄子围墙之下,提防溃军冲进去。 “二千人的溃军,权当是开胃菜了。” 不知什么时候,贾周走到了身边。 “文龙先生。” “主公,人多势众者,定然想速战。不过是些打抢的普通人,杀退了第一波的锐气,则不足为惧。” 实则,贾周并没有说错。眼前即将到来的溃军,说到底了,先前也只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但无法,谁都要活。乱世便是如此,每一份的安稳以及平安喜乐,都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 “东家,五里。”弓狗凝着声音,抱起了怀里的小弯弓。 “抬弓!”陈家桥扬剑遥指。 在他的身后,三队百余人的山猎弓手,开始面色清冷地捻箭。 卫丰松下系袍甲的手,转而下垂,抚了好几次胯下的西南鬃马。最后,也冷冷扬起了头。 “抬刀!” 人数太多,不利于长枪杀敌,这等时候,近身枭首来说,反而是长刀最为好用。 新加入的三四十个青壮,骑着马,原本有些仓皇的脸色,待回头看了几眼庄子,眼神便一下变得坚毅起来。 莲嫂带着数十个妇人,也纷纷背了木长弓,爬到庄子的高处。 “此一处,乃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所在。上有家老,下有妻儿,我徐牧便问,能退一步否!” “不退!” 数不清的声音,怒吼着刺破风雪,震得附近的秃林子里,不时有霜雪扑落。 徐牧很满意,再度抬了目光,冷冷看着即将冲到的二千数溃军。 明明能顺着官道往北遁逃,偏偏要冲入小路找死,真当马蹄湖徐家庄,是个能揉捏的软柿子了。 …… “溃军冲去马蹄湖了。”尤文才走回马车,声音止不住地欢喜。 不远处,收了刀的裨将,开始招呼几个都尉,准备去分银子。 “子钟,我便说了,这次的事情,当无问题。二千人的溃军,马蹄湖那边,连千人的私兵都凑不齐。” “那位裨将怎讲?” 卢子钟还是不放心,突然掉链子的事情,他碰得可太多了。 “那位王将说,约莫等个大半日的,再去收尸。”尤文才声音发笑。 “我等不及。”卢子钟顿了顿,突然露出微微神经质的表情,“三叔,不若你去折根枯柳枝。” “子钟要作甚?” “鞭尸!” 卢元怔了怔,整个人大笑起来。 在旁的尤文才,也跟着放声大笑,只是还没多笑几声,便立即住了口,紧紧裹着黑袍,跑入了风雪里。 “怎、怎的?” 一骑人影,冷冷远踏而来。即便是那位要分银子的裨将,也皱眉停下脚步,走上去抱了个拳。 “银刀卫,某家有礼。” 顾鹰冷着眼色,并未答话,只抬了头,四顾看了好几轮。 “侯爷有问,溃军的战事如何?” “有些失利……溃军势大,我等也拦不住,一时遁逃了。” “逃去了哪?” “雪太大,看不清。” 顾鹰冷笑一声,长刀出鞘一割,便割碎了面前裨将的鹄燕肩吞。 “你当知晓,我是谁的人。尚方剑斩杀一百二十三头狗官的事情,莫非是记不清了!还是说,我当年跟着侯爷,打下战功赦封的正五品银刀卫,做不得数?” “银刀卫,是马、马蹄湖!” 顾鹰回了刀,将目光转去旁边的马车,刚好下车折枯柳枝的卢元,整个儿被撞见。 “卢公子,这几日多吃些补药,不然,小东家下一轮,可真要把你抽死了。” 坐在马车里的卢子钟,眼神一滞,整具身子,莫名抽搐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溃军打庄 马蹄湖。 站在楼台之上,徐牧的神色,并无太多的紧张。 冷兵器时代,骑者为王。虽然说马蹄湖外的地方,大多是林木之地,再加上人数众多,不好冲锋。但依着卫丰那五百骑的脾性,死人堆里爬出的好汉,只需跃马近身,用长刀杀敌,足矣。 “东家,杀到了。” 徐牧点点头,抬起目光望去,陈家桥已经抬剑遥指前方。 “拉满弦!” “放箭!” 百余的山猎射手,齐齐呼吼了声,在陈家桥的调度之下,上百枚的羽箭,迅速交织到半空,映入风雪的呼啸,最后重重抛落而下。 当头的数百个溃军,惊得无以复加,远不知面前的庄子里,居然还有步弓手。 噔噔噔。 溃军们抬起的木盾,只遮了一轮,便彻底被飞矢崩裂,在死伤了六七十人之后,余下的溃军,匆忙地奔入林子里。 “拉满弦!” 陈家桥凝着声音,再度扬起手里的长剑,遥指前方。 “呼。” 百余人的山猎,迅速又捻了箭矢,抬起了手里的弓。 徐牧满意地微微一笑,如他所想,这些刚收留的山猎弓手,确实是不错的步弓之选。 再加上狩猎多年,养成的一副好身子和胆气,到时候配以铁弓,再加上步盾和短刀,实则是一队强军了。 “主公,溃军要冲了。”贾周背着双手,淡淡开口。 “五百骑的冲杀,该凿穿一条血路。” 徐牧点点头,说到底了,面前的这二千数溃军,也只是普通不过的义军。 当然,他也不指望去收拢人马。若当真是一只救国义军,便不会想着来吃他的庄子了。 雪地中,卫丰勒着缰绳,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刀。在他的身后,五百骑的人影,皆穿着皮质的袍甲,纷纷跟着举起了长刀。 “青龙营,随我凿穿敌军!” “吼!” 五百骑的人影,怒吼着甩了刀花,便直直扑杀而去。马蹄溅起雪泥,带出一道道湿漉的蹄印。 在马蹄湖面前,冲到的二千数溃军,手里挥舞着参差不齐的棍棒武器,只知蒙头冲杀。 在其中,甚至有许多身着褴褛的百姓。 “主公放心,一群乌合之众,杀过了几拨,便会知难而退了。”贾周似乎猜出了徐牧的想法,笑着开口。 “文龙先生可知,这世道,该杀的不是造反的人。” “是逼人造反的天下。” “文龙先生高见。” 徐牧叹了口气,将思绪散开,再度抬了头,看着面前的厮杀。 如他所想,这所谓的二千数溃军,当真是弱了些,被卫丰带着五千骑,眨眼间便冲散了阵型,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战场。 别说冲烂庄子,根本是连半途都没冲到,便被杀得嚎啕连天。 五百骑的青龙营,可是实打实的悍卒,不知历经了多少场厮杀。即便对上北狄最精锐的部落,人数对等的情况下,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枭——” 卫丰手起刀落,冷冷斩飞一个溃军的头颅,惊得附近的几个溃军,仓皇跑散。 “枭!” 一个个的青龙营,怒吼连天,手里长刀挥舞,映衬着雪地的光泽,蓦的变成了血色。 喀嚓喀嚓。 人头接二连三的滚落,染红了庄子前的雪道。 陈家桥带着百人的步弓,迂回到林子附近,以近射之法,又射倒了大片的溃军。 庄子高处,莲嫂几十个村妇,背着长弓出不得手,干脆撒泼骂了几轮,才匆匆往下方走去。 陈盛和黑夫两人,带着二三十青壮,一时也有些沉默,原本还指望着拼杀一轮,但眼前的光景,分明是要打完了的。 “主公。” “文龙先生……喊我东家。” 贾周微微一笑,“有些习惯了。东家,有无想过,这两千的溃军,为何会冲来马蹄湖。” “事出有妖。” “内城是大纪最后的河山,天子脚下。不管朝堂如何腐烂,终归要派出营兵剿杀的,而官道的位置,更是重中之重。” “主公,无非是有人要借刀杀人。要猜出是谁,也并不难。这天下间,利益使然,挡人钱财,便如杀人父母。” “主公深思。” 贾周转了身子,抬步往楼台下走去,不多时,微微佝偻的人影,便消失在了眼前。 “小子,哪里捡的宝?”诸葛范一脸不满。 “什么宝?” “傻啊,这么牛气哄哄的谋士,还不赶紧上香供着!” “我与文龙先生,乃是君子之交。” “君子个卵,照我说,你赶紧杀头鸡喝拜把子酒。” 徐牧听得无语,也懒得再理这老不俢。 不过,贾周的话,实则是一语中的。利益使然?汤江四大户?第一皮痒公子卢子钟? “东家,这些个溃军,都逃散了!若不然,便再追杀一波!” “卫丰,穷寇莫追,先收拢战场,把尸体搬远一些烧了。” 不过是些溃军,根本无关痛痒。估摸着冲回官道那边,还要被营兵再反剿一波。 犹豫了下,徐牧也转了身,准备走下楼台,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 “铁爷,造一副铁骑具装,要几斤铁?” “什么铁骑具装?哪儿听来的?”旁边的陈打铁,语气顿时古怪。 “覆全身的重骑铁甲……” “约莫五十斤。” 听着,徐牧顿时无语。一柄长刀不过二斤铁,一副铁骑具装,居然要五十斤。 果然,骑兵虽然杀伤力恐怖,但烧钱也是真的。不过,徐牧一直秉持精兵不贵于多的道理,真有一日,养了五百骑的具装铁骑,该是何等霸气的模样。 “小子,别想了。”陈打铁打了个酒嗝,“你有私兵公证,造个刀剑弓弩无事,但你敢造个什么五十斤的铁骑具装,官坊那边,迟早派大军剿了你。” “把路子捋清了,再来找我谈。” 徐牧失望之余,脸色又是一阵发喜,他听得出来,这位陈打铁,实则是愿意帮他的。 “我儿,你不若便杀到塞北草原罢,抄了北狄可汗的狗窝。”老秀才喝得醉醺醺。 “请前辈喝好。” 徐牧揉了揉额头,庄子里的三老,约莫都变成老酒鬼了。 待徐牧走下楼台,卫丰等人的欢呼,已经响了起来。 “东家,这一轮可是不错,拾了上百把好刀,还有三十多张铁弓,马儿也有七八匹!” 徐牧满意一笑,作为击败溃军的战利品,这一轮他是能收拢到庄子里的。这样一来,武装的人数,又能增加许多。 “卫丰,伤者几人?” “东家,这、这哪里有伤的,只有马小腾那新来的小憨货,被割了半刀大腿,这会还在哭鼻子。” “还未热身,这些溃军便哭着逃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袁陶的托付 约莫在三个多时辰之后,马蹄湖外的狼藉,总算是慢慢收拢好。西面林子外的洼地里,生了数十道的浓烟,隐隐还有发腥的肉香气。 即便是冬日,徐牧也不得不小心。数百具尸体处理不好,衍生出瘟疫,事情可不得了。 仿若是看了一出闹剧,庄子里的人,除了新来的那一帮子,余下的,皆是变化不大,该忙活便忙活,该吃喝便吃喝。 “东家,顾鹰来了。”陈盛单手抱着刀,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对于这位小侯爷身边的首席护卫,徐牧一直印象不错。听说原先是一个家将,跟着小侯爷一路杀伐过来的。 “小东家,有无事情。”顾鹰下了马,腰下的长刀隐隐渗着银光。 “并无,先前来了二千数溃军,不经打的。” “我一路便在想,小东家是从边关杀回的人,这等二千数的乱军,应当是安稳无虞。” 扯了几句嘴皮子,待顾鹰咽了口嗓子,徐牧一下子明白,估摸着是袁陶那边,又要有事情了。 “顾兄,莫非是侯爷出了事情。” “小东家,主子这些天,咳得越发厉害,今日难得缓了些,便让我亲自跑一趟,请小东家入长阳。” 徐牧微微皱眉,袁陶的病,他也算有目共睹的,按着那位神医李望儿的话,估计没多少时间了。 不过,贾文龙那日说的话,终归是有几分道理…… 沉了沉脸,徐牧索性不想了。他只需知道,这天下间,小侯爷袁陶,是大纪江山最后的壁垒,那便足够。 “司虎,去寻十几个人,随我入长阳。” 溃军的事情,远远不算结束。如贾周所言,即便这把火无法燎原,但终归是烧起来了。 “陈先生,还有陈盛,你二人看好庄子。” 待司虎喊了人,徐牧打了一声口哨,风将军已经急奔到了面前。 “小东家,好马。”顾鹰转头望了眼,只吐一句,便匆匆往前踏去,取马翻身而上。 风雪当头呼啸,只飘了几轮,便将马蹄湖前的血色,彻底遮了去。马蹄踏过雪道,震得两边的林子,又有压枝的霜雪,呼啦啦地打落。 “小东家,还有件事儿。”急奔中,顾鹰转过了头。 “我先前跑过官道,查了一番。这次二千数溃军去马蹄湖,实则是有人故意为之。” “汤江城四大户。”徐牧冷冷吐出一句。 贾周的分析没有错,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内城一带,若是说仇怨结得最深的,只有四大户了。 “小东家知晓?” “猜得到了。” “那位卢公子,估摸着还再等你的死讯。我也知,小东家这会,应该动了杀意。” 徐牧犹豫了下,并没有接话。他更善于藏拙,即便顾鹰是小侯爷的人。 “我便不问了。”顾鹰淡淡点头,“这一次主子让你入长阳,估计是真有要事。” “晓得。” 二十多骑的人影,在雪色重奔得飞快。踏踏的马蹄声,映入雪景之中,添了几分苍莽。 约莫二日的时间,一行人才杀过了风雪,停马在了长阳城前。 徐牧抬了头,看着城门外的塔楼。没记错的话,前些天陈家桥过来,便是把呼延车的尸体,吊在了这里。 “小东家,入城吧。” 冻寒的日子里,身子有恙的小侯爷,应当是不会坐在垂柳下了。 如顾鹰所言,才不到半月的时间,小侯爷袁陶的面色,是越发的憔悴不堪。 远远望去,即便披了厚厚的大氅,依然是一副不胜风雪的模样,一手提着手炉,一手捂着嘴巴。 撕裂胸膛的咳嗽声,听得徐牧心头发酸。 “来了,便随我入屋。” 声音嘶哑无比,若是蒙着眼睛来听,只以为是个垂暮老人在说话。 “徐牧见过侯爷。” “莫要多礼,你是自家人。”袁陶露出笑容。 顾鹰匆匆走前,帮着提起了手炉,搀扶着袁陶,缓缓入了屋。 “虎哥儿,外院准备了酒席。” 司虎二十几个,欢呼了一声,急忙三五成群地跑去。 徐牧抬步入屋,从后看着袁陶咳得佝偻的人影,心头越发不是滋味。 “溃军的事情,咳咳……你当知道了。” “知晓了,今日还打了一帮。” 袁陶苍白的脸庞随即一怔,旁边的顾鹰,急忙耳语了几句。不多时,袁陶的脸色,重新爬上了欢喜。 “我并无看错人。” “这大纪如若还有带卵的好汉,小东家算一个。” “侯爷过誉。” “并无过誉,咳咳……小东家,这一轮让你入长阳,实则是没法子了。” 袁陶艰难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在旁的顾鹰,无端端地眼睛一红,帮着解开了半截暖袍。 顿时间,徐牧也心头一涩。 袁陶胸膛的心口处,分明都发乌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脉络,遍了周围。 “李望儿讲,我大抵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但现在想来,他似是托大了些。” “昨日有几个还乡的老太医,齐齐入了侯府,说我活不过一月了。” “侯爷,若不然我立即去一趟暮云州,寻访名医。” 徐牧只觉得,自个的声音有了些发颤。 “莫去了,顾鹰早派人去了几轮。”袁陶咳了声,声音带着遗憾。 “此一番,让小东家入长阳,想劳烦一件事情。” “侯爷请说。” 袁陶仰起苍白的脸,眼色变得灼然。 “内城外三百里,有一支七千人的溃军,盘踞在县郡里,小东家去一趟如何?” 徐牧怔了怔,“侯爷,我听说朝堂上,调回了不少营军。” “那是他们的事情。” 袁陶垂下头,“这一轮,你去了县郡,替我救几个人。” “救人?侯爷怎讲。” “有位凉州的使臣,在溃军盘踞县郡之后,被堵在了城里。” 徐牧很聪明地没有问,一个凉州使臣为何会被堵在溃军县郡。但他隐隐猜得出,这件事情,应当是袁陶的布局。 “顾鹰是正五品银刀卫,他去不得,被人盯得太紧。外头的一些兄弟,并非是信不过,只觉着没有小东家这般的手段,毕竟那是一座叛城。” “估摸着营兵很快要围过去,小心一些。回来之后,我有东西给你。” 徐牧沉默点头。 “对了,先前你说的事情……那位四大户的卢子钟,刚好有人来报,这会是入了长阳城。” “我派人帮你揪出来,你自个去折柳枝吧。” “侯爷,若打死了如何。” “随你,不管怎样,你总该硬气一回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雪落江山三十州 呼啸的风雪之下,连徐牧也没有想到,袁陶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刚走出了侯府,迎面而来的,便是被揪着的卢子钟。 四条黑衣好汉,将卢子钟丢在雪地上,便立即仗着轻功,匿去了踪影。 “我兄是钱大书!”雪地上,卢子钟抬头来看,待看见徐牧之后,惊得无以复加,仓皇间,便吐了这么一句。 “顾兄,钱大书又是何人。” 陪着走出侯府的顾鹰,稍稍想了一下。 “约莫记得,是户部的一位调度官。他躲入长阳城,估摸着便是投靠这位钱大书。” “大官?” “七品。”顾鹰摇头,“听说和朝堂上有些关系……但这些关系,你不用管,主子既然发了话,哪怕篓子捅得再大,他也能护住你。” 徐牧沉默抱拳。 对于那位小侯爷,他心底有些复杂。但不管如何,应当算是老友的。 “小东家,我回屋看着主子。”顾鹰转了身,脚步沉沉,“事情一完,你便回去准备。” “边关二千里入内城,伸手捞食,带着庄人讨命。我顾鹰虽然是个莽夫,但也知晓,你这一路的艰难。” “主子与我讲过,小东家卧龙出潭之时,定然要牵动一番风云,方能合乎化龙的异象。” “啧,小东家请便。” 徐牧捏着枯柳枝,沉默地站在风雪中。 在后的司虎等人,也牵了马,开始聚在他的身后。 雪地上,卢子钟嚎啕告罪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徐、徐兄!这一轮,并非是我的手段!你入汤江城那会,我便、便和四个老鬼说了,给你分一杯食——” 徐牧冷着脸,扬起了枯柳枝,径直朝着卢子钟的身子抽去。 他记得,那一时入汤江,他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东家,被四大户赶尽杀绝,多少次,若非是绝地求生,他和那些庄人,早死透了。 “莫打脸!” “小东家,你若杀我,定然要惹下祸端!” “不若、我用银子买命,万、万两如何!” 徐牧面容清冷,整个人置若罔闻,抬手连着抽了好几下,直至卢子钟抱着头趴在雪地里,发出声声的惨呼。 “小东家莫打、莫打了,我知错,我跪着,你、你莫打了!” “我起初并非想做个舔血的人,我只想活着,但你们这等狗夫,便都想把我逼死,杀我的庄人。” “便差几步,我便被逼上梁山!” 徐牧咬着牙,手里的枯柳枝,愤怒地再次抽下。 穿越边关,他见过太多的生死,富贵人与狗吏,将他逼得如丧家之犬。 “小东家你记错人了,内城并无梁山这地儿。你、你莫打了,我腰断了。” 咔。 枯柳枝从中折断。 卢子钟仰起满是鲜血的脸,惊恐的眼色中,露着微微惊喜。 “司虎,再折八根柳枝。” 卢子钟怔了怔,嚎啕的惨叫再度响起,这一轮,他是真的怕了,仓皇间,紧紧爬到了徐牧面前,不断地磕着头。 “卢公子,莫磕了。”徐牧喘了口气,一股难以宣泄的怒火,依然在胸膛滚动。 “小东家此话、此话!不若饶我这一回吧!” “下辈子再说吧。” 徐牧仰着头,任风雪割着脸庞,有股难以言状的舒服。 一路小心翼翼,并非是说,他生来是个顾头顾尾的人。如袁陶所言,他在藏拙。一个烂到泥巴地的小棍夫,连白手起家的二两银,还是小婢妻的苦籍银子,要如何破局。 即便入了内城,袁陶教他救国,常四郎却教他谋反。 殊不知,这乱成了大杂烩的王朝,普通人能活得下去,便是最大的本事。不论以后要做什么,第一步,便是先活下去。活了,再去谈理想。 “牧哥儿,我折多了,折了十八根。” 徐牧并无答话,将一捆柳枝抓在了手上,沉默地望着远方的雪色。 卢子钟还趴在地上嚎啕,约莫是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徐牧闭了眼睛,将手里的枯柳枝,冷冷地扬了起来。 …… 侯府里。 烤着手炉的袁陶,也微微闭着眼睛。 “主子,小东家打死了。” “晓得。” 袁陶收了手,缩入了袍袖里,脸庞之上,有着一丝复杂。 “顾鹰,小东家若是继续酿酒,会如何。” “应当能护着庄子,过些时年,会做个富贵人。” “这句话无错。” 袁陶咳了两声,垂下了头。 “但你有无想过,小东家是能比肩名将李破山的人,冲阵的骑行之术,堵二城的布局……这些东西,我翻了很久的录册,都没有先例。” “主子的意思?” “小东家是个奇人,一生只做个酿酒徒,岂非是一场浪费。” “我没有时间了。” 袁陶起了身,佝偻着身子,走到了门边上,微微抬着头,看着远处的雪色河山。 “我每日入睡,便会梦到先帝站在我面前,指着我来骂,骂我护不住大纪江山。” “并非主子的错,那年主子带兵出长阳平叛,可恨奸相杀了三个顾命大臣,把持朝政,又收拢江湖的高手——” “顾鹰,这些事情说不通的。” 袁陶抱着袍袖,将身子靠在门边。 “我便问你,看得出小东家的心思么。” “主子,我看不出。但小东家,应当是顾念苍生的人。至少,也不愿意与常四郎同谋。” “顾鹰,我也看不出的。” 无疑是说了一场拉扯的话,但顾鹰不敢有任何不满,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一时间,鼻头有了些发酸。 他遥遥记得。 那一年自家的主子,在阳光与春风中,一袭胜雪的白衣,骑马出长阳,带着二十万大军平叛,多少长阳城的富人与百姓,跪拜相送。 连着那位奸相萧远鹿,也假模假样地追了半里,哭了好几轮。 “雪落江山三十州,一夜涂我苍白头。” 雪风中,袁陶的满头霜发,蓦的飘舞起来。 …… 侯府外。 徐牧将染血的柳枝,沉默地弃在地上。 “牧哥儿,不若入侯府换身衣服,你袍子沾了血。” “不换。”徐牧凝着声音。 “我便这么出长阳,谁挡我问,我便动刀。” 徐牧冷冷地翻身上马。 在后的二十骑庄人,包括司虎在内,只觉得面前的徐牧,隐约间,似是有些变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等愿随东家 乘着风雪,没有再耽误下去,一行人匆匆入了长阳,又匆匆离开了长阳。 “牧哥儿,这便回庄了?老周那边,许久没去吃羊肉汤子了。” “来日再去吧。” 徐牧皱着眉头,如他当初所想,实力越发显露的时候,接踵而来的问题,就会越多。 这一次,是应承了袁陶,去溃军盘踞的县郡救人。当然,袁陶许诺的报酬,徐牧不用猜都知道,应当是他正好需要的东西。 譬如武器袍甲,又譬如另一张私兵公证……总之,这类东西很值得思量。 “哥几个,都催马!”徐牧低喝了声。七千人盘踞的县郡,朝堂上已经调集了大军,要不了多久便会围城攻打。 徐牧可不想,那位什么凉州来的使臣,还未搭救,便出现了纰漏。说来也奇,一个使臣,不入朝觐见皇帝,反而与袁陶先通了气儿。 “催马——” 一路并无休息,几乎是日夜兼程。夜晚的风雪又大,偶尔有小队的溃军要剪道,皆被司虎带着人捶烂遁逃。 在小路边巡哨的十几骑青龙营,见着徐牧赶回,急忙绕马在后,跟着急奔。 “东家,到庄子了。” “司虎,把卫丰和陈先生都喊来,另外,那位文龙先生和盛哥儿,也一起喊了。” 松了口气,徐牧翻身下马,径直往前走去。 不多时,随着几道人影的惊走,偌大的屋子里,油灯的晃摇下,便立即人头攒动。 “东家怎讲?去溃军那里救人?” 不仅是卫丰,连着陈家桥和贾周,以及在旁的陈盛,皆是脸色错愕。 “小侯爷那边托付的。”徐牧喘着气,凝声抛出一句。 贾周眯起眼睛,“主公,不知侯爷许诺了什么。” “并未说出来,只让我救回了人,有东西给我。” “当去。”贾周撑着身子,缓缓坐下,“以小侯爷的本事,他决计不会亏待于主公。” “军师,若是给个三瓜两枣的,都不够回本。”陈盛担心地开口,不知觉间,居然真把贾周称为“军师”了。 宛若,他们已经是一支强军,而贾周贾文龙,便是他们的首席幕僚。 这是一种肯定,亦是一份相互扶持的友情。 听着,贾周眼色有些动容,“放心吧,小侯爷日后还要重用主公,不会吝啬的。” 贾周的话,让徐牧深以为同。 “莫非,小侯爷让东家走官途?”陈家桥在旁,眉头微微皱起。他生来是侠儿,救的是天下百姓,而非烂疮王朝。 “我也不知。”贾周犹豫了会,没打算接下这个话题。 “卫丰,你怎讲?” “东家,我等……是士,不管东家如何,都听东家的。” 徐牧揉着额头。 眼下他的阵营里,便只有眼前的几个头领。陈盛自不用说,脾性和他一样,以庄子的利益为重。 而陈家桥,是对王朝深恶痛绝的,肯定不想他走官途。 至于卫丰,属于冲锋莽将的那一种,大抵不会有分歧的意见。 最后的贾文龙,则复杂多了,智有大才,凭着敢点火的那一手,混个小毒士的名号,肯定没问题。 当然,提出的建议,往往也是一针见血。 外头风雪呼啸,屋子里的人,在油灯的映衬下,都把头看向了徐牧。 徐牧深吸口气。 “今夜且休息,明日一早,卫丰你挑五十骑人,随我出内城。文龙先生……” “主公,同去。”贾周平静回答,“投效主公多日,我也该动动了。” 徐牧犹豫着点了头,脸庞转向陈盛。 “陈盛,庄子的事情你好生看着。若事有不吉,便派人去长阳侯府。” “东家放心。” “便如此,列位且去休息。” …… 汤江城,风雪呼啸的汤江城。 卢子钟的尸体,被一辆马车,连夜送了回来,送入卢家府邸的大院里。 四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沉默地立在风雪中,裹着厚厚的裘袍,满是褶子的老脸上,皆是神色冷然。 “养出来的良驹,被人打死了。” “送到户部的四万两银子,便也打了水漂。” “敢问,哪儿收的尸。” 那位户部调度官钱大书,同样立在风雪中,身子有些战兢。 “国姓侯府。” 四个老人,都沉沉闭上眼睛。 “约莫猜的出来,是小东家的手脚了。” “这人呐,一旦势大了,总算着要秋后算账。” “上月的酒水,连千数都不到。” “开了春,小东家要彻底吞生意了。当初一千车粮食的赌约,他当真要成事了。” “想法子吧。今年再挑一匹良驹。” 老头们转了身,不再相看一眼。钱大书对着卢子钟的尸体,虚拜了几下,便匆匆跟着跑开。 风雪霜寒,只余卢子钟的尸体,僵硬的肤肉上,缓缓凝出一层晶莹的霜花。 一袭人影,沉默地从墙角拐了出来,似是还惊魂未定,扔了一摞纸钱之后,又匆匆走入了昏暗中。 “脏人,脏人!你徐牧便是个天字号的脏人!” “若无侯爷保你,你便要死好几轮了!” 咆哮的声音,被一下子撕裂在风雪中。 …… 清晨,依旧没有阳光,铺天盖地的鹅毛雪,压得整个世界暗暗沉沉。 “打马!” 徐牧骑在风将军上,目光凝着。 在他的身后,除了卫丰带着的五十骑青龙营,另外还有司虎,陈家桥,以及贾周。 怕贾周身子吃力,徐牧特地选了匹温顺的西南鬃马,又在马鞍下,多垫了一层被褥。 “主公,我虽然不善骑,但并非是不会骑马。” “文龙,你身子伤了。” “好许多了。” 徐牧点点头,回过了身子,看去后边庄子的方向。 陈盛正站在风雪中,仅余的一条手臂,冲着他不断挥舞。在陈盛身后,莲嫂夏霜还有黑夫这些人,也都跟着挥手。 三个老头坐在楼台上喝酒,似是喊着什么送别的话,但风声呼啸而过,压根儿没有听清。 姜采薇立在最前的位置,怀里约莫还抱着一面铜镜。按着大纪的说法,妻儿手持铜镜送行,便能替远行的夫君,照出一切妖魔邪怪,无所遁形,保夫君一路平安通达。 “东家,夫人昨日特地去问的。”陈家桥叹声一句。 “知晓了。”徐牧揉了揉眼睛,重新转过了头。 在他的面前,依然是遮天蔽日的风雪,约莫挡住了前路,什么都看不清。 “哥儿们,杀出一条路子!” “我等愿随东家!” 五六十骑的人影,奔马入雪,只余“踏踏”的马蹄声,响彻在马蹄湖的上空,忽而又震破了云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关外三州的传闻 风雪在耳畔呼啸。夜色之下的世界,一时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若非是徐牧特意放慢速度,估摸着胯下的风将军,便飞一般的远遁了。 “主公,你有无想过,这般的冬日雪天,凉州的使臣为何还要入内城。” “侯爷的时间不多了。” “确是如此。”贾周淡淡一笑,“主公或许不知,当年侯爷带兵平叛,那一会的凉州王受人蛊惑,即便是族中人不断苦劝,还是加入了反叛大纪的联盟。” “后来呢。” “小侯爷大破威武关,凉州王自缢而死。但余下的凉州王同族,小侯爷并无嗜杀,拦住了满门抄斩的圣旨,扶持了另一位凉州王上位。说句好听的,小侯爷等同于凉州王的恩人。” “怪不得了。”徐牧微微吃惊。那会的袁陶,即便年纪不大,便已经露出惊人的气魄。 “凉州,蜀州,还有北面临近塞北草原的燕州,名义上向大纪称臣,但实际上,乃是各自为政。” “主公若有心思,他日可攻入蜀州,积粮铸器,征募兵丁,只需要守住蜀州外的唯一关隘,便是万夫莫开。” “文龙先生,雪大了。” 贾周顿住声音,脸庞露出笑容。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大致了解,自个面前的小主公,并非是庸主,认真来说,可像是步步为营的人。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小主公从边关入内城的艰难,一无背景,二无钱粮,当初不过二十余的庄人,几条老马,十几把武器。 但即便如此,小主公依然杀出了一条好路子。 “主公,哪日有兴致了,我们再谈一轮。” “多谢文龙先生。” 再无停顿,五六十骑的人马,冲破了风雪,又去了十几里。 “卫丰,还有多远。” “东家,不到五十里了。再往前,估摸着要撞到营兵大军。” “走小路。” …… 风雪越来越大,冻得整座城都瑟瑟发抖。 “若有私藏银粮者,立即枭首!” “我等乃是天兵下凡,救诸位于水深火热。” “再说一轮,私藏钱粮者,便立即枭首!” 踏踏踏的马蹄声,不时从屋外的街路上掠过。 几个面容发苦的人,蹲坐在屋子里,陷入了一筹莫展。 “小王爷,我等怎办?” 几人的中间,一个面色白净的哥儿,红着眼睛抬起了头。 “你问我,我问哪个去!我又没有武功,也不懂带兵打仗,怪不得父王不喜欢我,派我冬日入内城。” “小王爷莫慌……那位大纪侯爷若是知晓,定然会派人来救我等。”另一个老护卫,急忙出声安慰。 “我也不知。” 年轻小王爷揉了揉眼睛,“也不知他会不会顾及我,毕竟我不会武功,也不懂带兵打仗,到哪里都是不讨喜的。” “小王爷,无事的——,不好,那些义军又骑马折返,快,我等躲到地窖去。” 几个护卫匆忙架起了年轻王爷,钻入了屋子的一处隐匿地窖中。 不多时,屋门一下子被踹开,隐约还听得见几道粗犷的叫骂声。 不会武功的小王爷,抱着了头,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 …… “东家,前面便是眉县。” 风雪中,五六十骑人停了马,冷冷立在林子边上。 “官军呢。” “磨蹭得很,行军至少五六日了,离着还有二三十里。” 徐牧皱住眉头。这一轮,他也不指望那些营兵。 但眼下的光景,他们这些人,要如何混入眉县里。七千人盘踞着,每人一口唾液,都足够把他们淹死了。 “主公,入城的法子,实则很简单。”贾周露出淡淡笑容,“这些溃逃的义军,骨子里一定会认为,兵员是多多益善的。只需换一身褴褛的衣服,再献上二匹马,作为投靠的献礼,则必然能入城。” “文龙先生,此言大善。” “卫丰,跑远一些,寻十几件破衣回来。” 约莫有半个时辰,卫丰才带了二三人,重新跑回来,果真带回了十几件褴褛的麻袍。 只是麻袍上,分明还有血迹。 “卫丰,怎的有血?” “遇着有剪道的老匪杀人,我便动刀了,花银子买了几件,又从尸体上扒了几件。东家放心,尸体都埋了。” 徐牧并无膈应,第一个换了麻袍,不忘把暖袍留在马背上。 等十几人都换完,徐牧才松了一口气,选了二匹老弱些的马,准备走去眉县。 “陈先生,你性子谨慎,留在此处见机行事。” 陈家桥点点头。 “卫丰,你也带着剩下的人,留在附近等我。” “东家若出了事情,我有何颜面见夫人……” “老子从边关杀过来,哪一回不是刀山火海,死不得。” 卫丰犹豫了会,起手拜别。 “去入城。” 徐牧原本不想让贾周跟着,毕竟一身老伤的,奈何贾周执意要去,只得无奈应承。 司虎,贾周,另有十余个青龙营的好汉,都穿着褴褛不堪的麻袍,牵了二匹老马,小心地跟在徐牧身后,匆匆走向眉县。 不出徐牧所料,离着城门还有半里,在外巡哨的几个散兵游勇,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四周,才把徐牧十几人来拿下。 “献马?” “我等活不得了,想入大平国,争口热饭。这二匹马,便是截杀富贵狗的!只可惜护卫太多,恨不能多取几匹,献给大王。” “好,既是反纪的好汉,请快快入城!” 土把子的散兵游勇,能有什么坏心思。只听了徐牧一番话,立即脸色大喜,连上头都没报,便匆匆让开了路。 沿途往前,徐牧转了头,和身边的贾周相觑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色中,都看出了一丝复杂。 若是一位枭雄把持眉县,这等时候,便会立即闭城,动员城中百姓守护城关之后,再想着办法,退出营军清剿的范围。 城门口的两队义军,收了马匹,更是眉开眼笑,取了半匹红绸,让徐牧十几人,撕了扎在右臂上,权当成义军标志。 “所以,我才说,这次的火烧不起来。”走在街路上,贾周语气沉沉。 徐牧沉默不语,古往今来,诸如陈胜吴广的起义,几乎没有成功。大多是,成了压垮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主公,时间太急,半个时辰走不出城,等官军来围之后,我等很有可能,也要被困在城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凉州小王 “官军的动作太慢了。”贾周声音有些发笑,“连我也想不出,这对于我等而言,算不算好事情。” 明面上,若是官军的话,徐牧至少还有枚子爵官牌能用。 “主公,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那位凉州使臣吧。听闻凉州民风彪悍,那位凉州使臣,定然也是位好胆的主,说不得正带着护卫,在某处与人厮杀。” “文龙先生,有道理的。” …… “我没有武功,又不懂带兵打仗,可能这次,真会死在这里了吧。”董文抱着膝盖,在地窖里唉声叹气。 旁边的几个护卫,都听得一脸头大。 “小王爷,大纪侯爷那边,会派人来的。再不济等纪卒攻了城,赶得及表明了身份,问题也不会太大。” 董文没有答话,这一轮入内城,他老子告诉他,切莫惊动大纪王朝。犹豫着,他急忙伸了手,摸向怀里的一个小包袱,发现还在的时候,才一下子松了口气。 凉州离着内城不算远,约莫千里的路程。若非是遇着风雪,估摸着事情早办完了。 “咦?外头是什么声音?” “小王爷……大纪的营军在围城了。” “这、这如何是好!” 几个护卫不敢答,一张张的脸庞,终归是充满了丝丝担忧。 风雪呼啸的街路上。 “东家,官军终于攻城了!” 徐牧凝着脸色抬头,眼见着四个城门之处,即便在雪色中,都升起了迷迷蒙蒙的火烟。 不同于望州,望州先前是关隘改建的大城,以北城门拒敌,南城门入援。眼下,这座眉县小城四周,分明是被官军围得水泄不通了。 “东家,怎办?” “莫动,寻一处地方避身。” 在旁的贾周,听着徐牧的话,也微微点头。 战事之下,以他们十几人,根本无法做些什么,即便把马蹄湖的人马全拉来,也不见得有太大作为。 一队又一队的义军,怒吼着奔去各个城门。隐约间,听得见女子的疯笑,孩子的啼哭,还有老人问天公的呼号。 怕被拉去填城壑,徐牧急忙寻了位置,带着十几人,拐了进去。 “大平国千秋万载!打退了官军,王上有令,便是人人享富贵!” “莫非尔等,都不想做富贵公!取武器,上城杀敌!” 蛊惑之下,徐牧眼见着有不少贫苦百姓,抓了棍棒,跟着冲去城关。 呜,呜呜。 风雪中,沉闷的牛角号,一下子响彻了整个眉县。隐约间,还听得见飞矢呼啸的声音。 若是再久攻不下,估摸着还会有数不清的崩石,落在眉县的四面八方。 “牧哥儿,都这时候了,怎的还有棍夫抢人?” 循着司虎的声音,徐牧抬头看见,果不其然,发现面前不远的一个破院里,约莫有二三十的棍夫,揪了三四个的闺秀小姐,狞笑着往里拖去。 徐牧冷冷抬了手,十多个青龙营的好汉,抽出袖子里的刀,便往前扑杀而去。 杀了七八人,余下的棍夫都仓皇间逃散。连着那些闺秀小姐,只匆匆谢了一声,便又四下跑去。 其中一位,跑得离城门有些近,被抛落的飞矢扎了两箭,惨叫着倒在雪道上。 “东家,还有上百两的银子。” 徐牧转头看了眼,再无兴致,估摸着是棍夫们掳掠而得。 “文龙先生,有无办法找到凉州使臣。” 贾周陷入深思,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主公,不若试试喊马的法子?” “怎说。” “凉州民风彪悍,马场极多,一般是二三个汉子,便敢赶牧千头的烈马。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喊马的号子,作驱马之用。” “年少时,吾曾游历过凉州,学得一些。还请诸位学我一番,用喊马的号子,或许能吸引那位凉州使臣。” “军师,请喊。”十多条好汉,脸色也变得坚毅。 徐牧也一时表情认真,对于贾周的这个法子,他亦是认同的。 只见贾周清了口老嗓,蓦然间的怪叫,便炸在了耳畔边。 “呜咧咧咧咧——” “列位,顺着路子往前走,同喊……” “呜啊哇哇哇!” “虎哥儿,你看着就行,莫张嘴。” 徐牧揉了揉额头,捂着耳朵退到一边。 …… “父王从小不喜欢我,母后有贡品甜橘,也不留给我吃。” “小王爷,莫、莫讲了。” 几个护卫捂着耳朵,待发现面前的小王爷,终于唉声叹气不说话后,才算松了口气。 一个老护卫松开手之后,猛然间眼色变得凝重起来。 “有无听到?小王爷,你有无听到?” “听个甚。” “喊马的号子声。” 老护卫话音之下,在旁的几个护卫,也急急竖起了耳朵。不久之后,一个两个的脸色,都变得激动起来。 “小王爷,确是我凉州的喊马号子。” “这定然是救援我等的人,知道我等留在眉县,才用了此计。” “快,追方向!” 有护卫爬出地窖,将头伸向木窗,仔细地看着外头的物景。只是看了许久,由于风雪太大,都无法看得清楚。 “小王爷,认不出方向。” “我早说了,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武功,又不懂排兵布阵,不讨喜天公的。” 探查的护卫抽了抽嘴巴,懒得回话了,又揉了好几番眼睛,继续趴着木窗探查。 这一下,他当真是看见了,在风雪之中,约莫有一帮子的人影,沿着街路,小心翼翼往前行着。 …… “主公,出巷道了。”贾周神色凝重,缓缓抬头。 徐牧也抬起了头,看着不远处的东城门。 守城的一千多义军,不过是负隅顽抗,粗糙的武器,惊恐的呼喊,隐约间注定了败局。 “若非是风雪太大,这帮子的义军,起事之后,很可能会马上离开内城附近。”贾周叹着气。 一切都来不及。 “主公莫非想救?” 徐牧摇头,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他不会动。何况,这所谓的大平国,估摸着已经变质,若当真是仁义之师,又怎会蛊惑百姓来填城壑。 “东家,附近有人动刀。” 这等的光景之下,有人动刀并不奇怪。但很快,那位探查而回的青龙营好汉,下一句话,便让徐牧怔在当场。 “我看得清楚,是一位公子哥儿带着人在厮杀,那公子似是不会武功,只哭啼啼拾了雪球,胡乱扔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凉州虎符 待徐牧带人急急赶到,定眼一看,那位扔雪球的小公子,已经是被人打翻在地。 蹬着腿儿,还不断拾着雪球,仰着满是鲜血的脸庞,一边哭啼地骂,一边胡乱丢着。 “主公,袍甲绚丽,又带羊毡,这当是西陇人。” “文龙先生……这是民风彪悍的凉州人?” “主公,有、有异类也说不好。”贾周声音无奈。 “司虎,先去救人。” 徐牧已经认得出来,与之相斗的,是另一帮棍夫,大约有十几人,各自持着刀剑棍棒。 再看之下,这几个凉州护卫,也并没有落了下风。只是那位小公子的惨哭,着实是让人想偏了。 司虎带着十余个青龙营杀过去,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将另一帮的棍夫杀退。 约莫是想趁乱打劫,碰了硬茬子之后,余下的七八个棍夫,抬着刀迅速跑开。 大纪棍夫三百万,当然,这只是浮夸的数字,实际来说,满打满算的话,整个大纪也不过十几万的数目。 那位小公子从地上爬起,见着了徐牧,又以为是第二帮剪道的,急忙弯了腰,又要拾雪球。 “文龙先生,喊个马号子。” 清冷的风雪中,只隔了片刻,听着喊马号子的声音,小公子顿时变得眉开眼笑。 “小侯爷让我等来接应,先莫说话,寻处地方避身。” 眉县的攻城战还在继续,城关被打破之后,那些个狗官军,定然会冲入城,也别指望会有什么安抚之举,说句难听的,杀良冒功也并非是不可能。 左右这等事情,在边关见得多了。 最稳妥的法子,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想办法离开眉县。而且还有一点,小侯爷如此费心费力,绕开官军,里头的秘密,定然也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东家,这边有道老巷。” “天无绝人之路,即便天公不怜我,父王不佑我——” 还在施礼作揖的小王爷董文,直接被司虎扛在了肩上,一溜烟儿往前跑去。 四周围,有义军的惨呼,官军的怒吼,声声叠起,宛若要震碎风雪。 “大平国!吾皇亲临城头督战!” “天下英雄同聚,杀出一个新天下。” 远处的城头上,数不清的人头攒动,被一拨拨的飞矢,射死栽落。又有许多褴褛不堪的百姓被蛊惑,疯了般扑上城头,好的民风彪悍,半丁儿都无了。 “小东家,今夜怎的?外头似是还在攻城。”董文收好包袱,焦急地发问。 连徐牧都没有想到,这七千的义军,居然这么强悍,比起那时的当阳郡,可要强得太多。 当然,不断有百姓被蛊惑,帮着守城,也是其中的关键。 但再怎么说,眼下整座城都被围着,要逃出去铁定不可能。 “父王说,这小包袱除了给侯爷,若被其他人发现,我便要被杀头。” 徐牧心头发沉。 不用想他也知道,袁陶这么在意的东西,定然是很重要。 “暂且休息,明日想办法。” 风雪渐大,天色渐黑,以大纪官军的秉性,当不会冒着雪夜攻城。 董文犹豫了下,还焦急着要多问两句,但看见徐牧的神色,只得抱着了头,缩在角落里。 有凉州护卫走来,替他遮了一件暖袍。 “我不懂武功,又不会排兵布阵,这一回,恐凶多吉少。” 徐牧一阵头大。 这短短的时间内,面前的凉州小王爷,不知道哀怨几轮了。 还好,又喋喋不休说了会后,董文终究是身子孱弱,很快就睡了过去。 “东家,不若你我去屋边看看。”贾周缓缓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重。 在外人面前,他极少称呼徐牧为主公,而是喊东家。 “好说了。” 徐牧也起了身,心底明白,贾周有话要说。 出了地窖,两人不紧不慢,走到了屋子边的一个角落。 外头依旧是风雪呼啸,偶尔还听得见,有义军头领骑马奔走的怒喊。 “主公,歇战了。” “确是。” 不出徐牧所料,这般的风雪天气,没大可能会夜战。 “主公,我刚才见着了。” “见着什么?”徐牧怔了怔。 “凉州小王爷包袱里的东西。这东西,让我想清楚了些事情。譬如说……小侯爷要定江山了。” “文龙,是何物?” “虎符,一枚调兵的虎符。” 徐牧顿在当场,他当然知道虎符的意义,乃是入营调兵所恃之物。 “主公,这更有可能,是一枚凉州军的虎符。”贾周语气沉沉。 徐牧胸口有些发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袁陶会这般在意,这几位从凉州来的使臣。 先前就听贾和说过,袁陶对于凉州王室,等同于再造之恩,献上虎符,似乎也说得通。 “主公,你如今怎么想。” 徐牧沉默不答。他敬重袁陶,很大的原因,是作为天外之人人,更懂得忠义的难能可贵。 而且,他并非是说,会顺着袁陶的意思,踏入大纪的朝堂。认真地讲,更像是一种雇用关系。他所需要的私兵公证,武器袍甲,除了袁陶,没有人愿意给他。 “主公,你我二人,要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起,或崩塌。”贾周拱着手,朝天长揖。 立在屋子,徐牧蓦然发现,整具身子都凉透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平国的援军 长阳城,国姓侯府。 袁陶披着大氅,沉默地看着风雪里的夜色。 “顾鹰,眉县的战事如何?” “主子,半日攻城不下,或要明天再攻。” “小东家呢?” “应当是入城了。” “顾鹰,什么时日了。” “主子,霜月中旬……” 袁陶沉默转了身,裹着大氅往回走,在旁边的顾鹰,急忙提手炉,跟着入了屋。 …… 风雪夜色,一夜呼啸而过。直至了天明,在眉县某个小地窖的一行人,依然是冷意森森。 “小东家,我一夜都不敢未睡,都在想着父王交待的事情。”董文揉了揉眼,一开口就是满嘴哀叹。 你这叫一夜未睡,呼噜声都震破天了。 “先吃些干粮。”徐牧凝声吐出一句。二三个青龙营的好汉,急忙取出干粮,每人分了一些。 不多时,又有一阵阵的厮杀声,隐约间传入了耳朵。 “官军又在攻城了。” “这些个官军,跟冻垮的老狗儿一般,要是昨日发狠一些,早该破城了的。” 一个凉州护卫的话刚说完,蓦然间,在屋子的外头,便听得一声重重的砸地之声,震得整间屋子仿若摇晃起来。 “这、这是?” “不好,官军动崩石了!” 声音刚落,小王爷董文便立即抱住了头,吓得缩到角落里。 “这一会,义军是守不住了。” “咦?怎的崩石又停了,不过才响二三回。” 徐牧也皱起眉头,按着当初的设想,是大战过后,他干脆秉明子爵的身份,再带着董文这些人离开。 现在是怎么回事?不仅是崩石停了,似是连飞矢呼啸的声音,都一下子消失了去。 “东家,义军的援军来了!”一个青龙营好汉,急急走入地窖。 “援军?” 徐牧扭了头,和贾周对望几眼,从各自的眼色里,都看出了一份错愕。 “确是援军,遮着麻面杀了过来。二三万的官军,根本挡不住。城门那边,许多义军也跟着冲杀出去,枭首官军的人头。” 徐牧沉下脸色。 想不通一个小小的眉县,为何突然之间,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义军盘踞,官军攻城,又有义军的援军前来厮杀。 这仿若,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般。 “有多少援军?” “东家,太远了看得不清,听说约莫有万数。” 徐牧揉着头,只觉得自个像个事外人一般,不属义军,也不属官军,只想救人,只想活下去。 “牧哥儿,我等帮谁?” 不到二十的人马,被卷入大军的厮杀中,干脆别活了。 “走,我等看看能不能出城。” 并不想继续逗留,徐牧凝了凝声音,准备带着人走出地窖。若是时机合适,说不定能选一处厮杀少的城门,冲出眉县。 继续逗留,估摸着现在的光景下,也不太合适了。 “呜呜,我便说过,父王不喜欢我,母后也不喜欢我,便都派我来送死。” 董文满脸是泪,还想再哀怨几句,又被司虎骂骂咧咧地扛了起来,风一般踏出地窖。 大街之上,俨然是无人烟了,估摸着残余的百姓们,都封门闭窗,死死躲着。 大势之下,只听得四座城门之处,不时响起怒吼与惨叫,刀器的劈砍,以及飞矢的呼啸。 “大平国今日,便算杀官祭天!皇帝小老儿听着,我等齐心协力,明日便冲入金銮殿,掀了龙椅!” “活不得了,我等只争一口粮!”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暮云州四十侠,前来相助义军,杀皇朝!” “杀皇朝!” “杀!” 城关边,一道又一道的怒吼,此起彼伏。 “主公,有高人在布局。”贾周沉着脸色,“这一波,眉县的义军若是成功打退官军,这燎原的火势,说不定真能点起来。” 徐牧面色沉住,突然间不知往哪儿走。往左,还是往右。 “主公,厮杀最凶的,应当还是北城门。卫丰的人马便在东门之外。庄子的方向,离着东门也最近。” 徐牧瞬间回神。 “抬刀。” 锵锵锵。 在他的身后,十余个青龙营的好汉,以及六个凉州护卫,纷纷都抬起了手里的武器。 “奔东门!” “官军想杀入城关,再等驰援。” 昂—— 呼啸而过的飞矢,在头顶交织成一张箭网,庆幸并未朝着他们的方向,反倒是城头上的义军,又有许多倒在了血泊之中。 “牧哥儿,到东城门了!” 徐牧喘了口气,抬头去看,发现果然如贾周所料,由于义军援军的到来,东城门现在,并无太多的厮杀。甚至是,有许多义军持着棍棒刀剑,想做夹攻之势,怒吼着冲出城门,朝着官军扑杀。 “步弓,拉满弦!” 城门外,几个大纪的都尉仓皇地开口呼喊。 “快避身。”徐牧低喝了句。 二十余人的队伍,迅速隐匿在附近的巷子里,一拨又一拨的透射羽箭,直直穿透而来。 上百的义军,嚎啕着被射倒在地。 “主公,莫忘了红绸。” 徐牧顿了顿,才想起这一茬,把先前的红绸分了分,刚好够系在二十余人的右臂上。 “快,尔等在怕甚!随我冲杀!”一个义军头领,骑着老马,恰好发现了徐牧等人,便急急怒叫。 二十余人的目光,都看向徐牧。 “大平国,千秋万载。”徐牧冷静开口。 果然,义军头领脸色发喜,又呼唤了徐牧一行人两句,才匆匆带着身后的四五百人,扑向东城门。 “小东家,我等现在,便如蝼蚁一般。果然,连天公也不怜我。” 董文的这句话,让徐牧没由来的心头一涩。 生在乱世,皆是疲于奔命的蝼蚁。 “先冲出城门。”缓过了神,徐牧凝住声音。 不远处的东城门,已经是血战不休的场面,倒在雪地里的,不仅有官军,也有义军,更有一袭白袍的侠儿,浑身褴褛的百姓。 “莫恋战,出了城门便往林子走。”徐牧咬着牙,沉沉喝了一句。 “牧哥儿,那官军挡着呢?” “那便杀过去!” “小东家,若是义军发现我等的身份,也要挡路。” “也杀!” 在后的人,都听得明白,一时被徐牧的萧杀所感染,都纷纷抬起了手里的刀,怒吼着朝城门冲去。 连着小王爷董虎,都拾了三四个雪球,一边满脸嚎啕,一边紧紧抱在手中,开始趔趔趄趄地跟着狂奔。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侯爷,大纪烂了 踏踏。 约莫有十几骑萧杀的人影,冷冷地踏在风雪之中。 为首的一人,并未穿袍甲,只披了一件稀松的冬袍,都懒得系袍带。脸遮着麻面,背上负着一柄花梨木亮银枪,此时在风雪中傲然抬头。 前方的战事,约莫已经成了定局。官军败退的声音,在灰蒙的天气之下,显得越发凄惨。 “主子,大平国脱围了。” 背着亮银枪的人影,微微点头之后,再度凝起了目光。 这时,又是一骑人影踏破了风雪,从远处急急掠来。 “少爷……主子,我见着小东家了,正从眉县东城门杀出来。” “他去做什么。” “我也不知,身边只有二十人,若不然,是去讨生意的?” “这等天时,处处有溃军,讨个鸡毛生意。他杀出来了?” “杀出来了,已经跑入林子。” 背着亮银枪的人影,垂下了头。 “莫管他。” “他是个讨命的人,你挡他的命,他便会生气,与你相拼。” 踏雪而来的人影,听得似懂非懂。 “官军退了,让我等的大军也退了。难得在冬日烧了一把大火,身子还未烘暖便熄去,终归是不好的。” …… 眉县十多里外的树林。 徐牧皱着眉头,看向前方风雪中的县郡轮廓。这一轮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主公,这次义军的援军,出现得毫无道理。若是其他地方的溃军,总该有迹可循。” “我约莫猜到是谁。” “是谁?” 徐牧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讲,翻身上了风将军。 跟着跑出来的董文,还有最后剩下的三个护卫,皆是一脸的后怕。 “卫丰,让人捎一下,我等赶去长阳。” 不知为何,徐牧现在,并不想和这些凉州使臣,再瓜葛下去。 休整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五六十骑的人影,勒起了缰绳,重新踏入了风雪中。 呼啸而过的耳畔,徐牧隐约间还能听见,眉县城关之下,一声又一声的惨呼。 几乎是马不停蹄,两日过的时间,徐牧带着易装的董文四人,沉默地入了长阳,走进侯府。 即便入了黄昏。但袁陶和顾鹰的人影,早已经等在了侯府之前。 天空之上,原本鹅毛状的雪花,在落到眼前之时,忽而又变成了刀子,割痛人脸。 袁陶的脸色,带着难言的激动,匆匆踏出侯府,急得后面的顾鹰,提着手炉急急赶上。 “小东家,这事儿你真成了!” “托侯爷的洪福,事儿还算顺利。” “那便是了,那便是了,小东家从未让人失望。” 徐牧沉默着没有接话。 在后的董文几人,在顾鹰的呼唤下,匆匆抬了步,准备走入侯府。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唉声叹气的凉州小王爷董文,这时候突然转了身,对着他屈膝跪地,深深一躬。 徐牧怔了怔,也微微抱拳。 “小东家,小王爷觉着你是可以信任的人。”袁陶露出笑容,抬起深陷的眼睛。 “小东家,可知凉州小王带过来的,是何物?” “不知。”徐牧认真摇头。 “是一幅李崖子的亲笔名画,李崖子前些年故去,已经成了绝品。” “如此贵重的物件,怪不得小侯爷如此费心。” “来,小东家入屋讲。”袁陶虚伸出手。 徐牧顿了顿,不知觉间退了小半步。 袁陶沉默地收回了手。 “有些东西不让你知道,并非是想瞒你。” “我知晓。” “知晓了什么?” “知晓侯爷的意思。” 袁陶艰难地立着身子,“明年开春,北狄人又要叩城,如今尚在冬日,大纪境内,便有数不清的义军起事。” “朝堂上有奸人成党。” “朝堂下,无堪用之将。” “常小棠会骂我是个傻子,明知不可救,偏还要救。但还是那句话,我是吃先帝给的水米活下来的,我的父兄五人,都死在大纪的沙场上。”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抵是死了,还活着的,不过是一副国姓侯的躯壳。” “我知你不愿意入朝堂,也从未强迫过。但我也知,你心底里,也不愿意投效小海棠,你骨子里有股傲气,寄人篱下的事情,定然是不愿意做的。” “小东家,你是个复杂的人。” “复杂到连我看不清楚,小海棠看不清楚,很多人也看不清楚。” “或许,你该有自己的路。” 袁陶咳了两声,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卷宗。 “如果说整个大纪,我还能信谁,莫过于小东家。你不似个脏了的人。” “这份卷宗,对你应当有用。” “侯爷,可是私兵公证?” 袁陶脸色稍顿,抬起了头,脸色有些难过。 “明年开了春,只怕起事的义军会越来越多。如果没猜错,到时候以朝堂那些老狐狸的性子,会让陛下昭告天下,可私募流民成为兵丁,配合官军杀敌。” “省却了兵粮军饷,他们约莫是高兴的。” 说完,袁陶干哑地抬头大笑。 徐牧沉默不动。 上一世的知识,他大抵还能记着,东汉末的黄巾之乱,朝堂为了尽快平定战事,下放军权至地方。虽然是有效遏制了,但在随后,一个个具有野心的将领或者世家门阀,养兵为祸,尾大不掉。 “侯爷,大纪烂了。”徐牧沉声劝了一句。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面前的这位小侯爷,放下所有担子,潜行求医养病,说不定还有转机。 “小东家,狗不嫌家贫的。” “这一份卷宗,拿回去好好看一番。若有一日,你走出了另一条路子,倘若不嫌,便来我坟头敬上一杯水酒,再说个一二。” “我明年开春,约莫是要死了。” 袁陶苍白的脸色,不悲不喜,“我试了很多法子,都无法把那些吃根茎的毒虫揪出来。” “这一次,便当以毒攻毒罢。” 徐牧接过卷宗,沉默地拱手长揖。 “小东家,回吧。” “侯爷,告辞。” 走出百余步,徐牧又转了头。 风雪之中,恰好袁陶转身,那一袭白衣胜雪的背影,搭衬着满头的霜发。 一时间悲壮无比。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隐于市 风雪里的五六十骑,循着马蹄湖的方向,一路回赶。 “主公,侯爷给的是甚?莫非是私兵公证?” “并不是。文龙先生,回了庄子再讲。” 踏碎风雪,一行人的长伍马不停蹄,在翌日的黄昏之时,才算赶回了马蹄湖。 走入屋子,点了火炉。 徐牧才拿出了卷宗,摊开在木桌子上。 只来回看了两次,徐牧的脸色,便立即激动起来。 “文龙先生,也请看一番。” 贾周抓来油灯,也随着看了许久,不知觉间,也露出了欢喜且干哑的笑容。 “主公,这是好东西。” “确是。” 徐牧不知觉握了握拳头,相比起上一次的私兵公证,这一次袁陶给的,更要可观许多。 是一张发黄的呈告卷宗。 大约内容是一个司金都尉,带着手下的一队人马,在某处发现了铁矿石的下落。于是便写了这份卷宗呈上,让司坊多派人手民夫。 但这份卷宗呈上之后,便杳无消息。于是发现铁矿的事情,便搁置了下来。 直到袁陶,重新把卷宗交到徐牧手里。 “小侯爷当真是舍得。”贾周语气凝重。 “主公,大纪有律,普通人私自开采矿石,等同于死罪。” 徐牧也有想过这个事情。 不过,以袁陶的性子,能把这份铁矿的卷宗给他,那便已经说明,这件事情,实则是能做的。 “文龙先生,先不说这个。” 这份铁矿卷宗,自然是要稳稳拿捏住的。徐牧垂头,又细细看了一番,卷宗里的地点只有个大概,尚在内城一带,二百里之外的一片山峦里。 “望主公早做打算。” “自然的。”收好卷宗,徐牧目光沉沉。 先前就对陈打铁说过,若是打造几百副铁骑具装,成立一支重甲骑兵,该是何等威武的存在。在如今的大纪,尚还没有重骑的概念,只知借助马匹冲锋,冲散敌军阵型,再呼应步军配合杀敌。 即便是北狄人,也不过是善用迂回之术,在马上奔射。 只可惜,大纪朝纲不振,他的这些理论放到朝堂上,指不定要被骂成傻子,浪费铁器。 袁陶并没有说错,他不愿意入朝堂,正是因为看透了大纪朝堂的腐烂,救无可救。 而不愿意投效常四郎,也是因为寄人篱下,并无对未来的保障。如常四郎这种,放在乱世里,是妥妥的一路枭雄。 眉县的事情,他便看出来了。 “主公,我还是那句话,我等入蜀州——” “东家,常少爷来了!”仓皇间,贾周的话一下子被打断,陈盛语气沉沉地出现在屋门边。 徐牧沉默起了身。 这种时候,常四郎来马蹄湖,他并不意外。 屋子外,风雪还在呼啸。 两骑人影踏碎风雪,稳稳停马在庄子前。 徐牧迈步而出,抬了头,便看见常四郎和常威二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常少爷。” “今日去长阳吃花酒,回来之时,便想着看看你,毕竟还有米粮的生意要谈。”常四郎微微一笑,将背上的花梨木亮银枪摘下。 旁边的常威,急忙抱着枪接了过去。 “常少爷,入屋说吧。” “甚好。” 先前的屋子里,贾周已经聪明地退了出去。只余一盏跳动的油灯,映照出二三张脸庞。 “那时你入内城,跟我打了赌,半年内要把四大户吃了。”常四郎自顾自倒了杯热茶,一口喝尽。 “约莫是要成功了,看看你,把汤江四大户逼成了什么样。我听人讲了,四大户准备花一笔银子买官,试图攀上朝堂那些老狐狸的船。不管怎样,你小心一些。” “多谢常少爷提醒。” “小东家,你我之间,为何总是这般见外。”常四郎叹着气,“我便想不通,你与小陶陶能走得这么近,为何与我,总是如此的。” “估摸着你,也是不愿入朝堂的吧?” “常少爷说笑,我徐牧,一向是佩服常少爷的。”徐牧面色不变。 常四郎摇着头,莫名地有些脸色复杂,拾了火炉上的茶壶,又自顾自地倒了一盏。 “小东家,眉县的事情听说了吧。” “听说了。”徐牧语气沉稳。 “一个所谓的大平国,在内城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要闹反。我也听说了,这些个义军,还来了援军,最后成功脱围而出。” “我也听说,打得挺凶,死了很多人。” “世道要乱,百姓要活,这没法子的。”将茶盏端着喝尽,常四郎目光复杂。 “我还是那句话,这天下终归要不破不立。外有北狄,内有奸党,天下三十州,你也看不清有几个野心家。凉州外的西域诸国,也停了给大纪的岁贡。” “大树要倒,小陶陶拦不住,你我也拦不住。” “但我希望你明白,大纪崩塌,乃至百姓水深火热,这都不是你我的错。但遇乱世而不救,便是你我的错。” “常少爷,我这一生没太大理想,只想做个酿酒徒。”徐牧平手作揖。 常四郎顿了顿,继而仰头发笑。笑了一阵,便重新带着常威,踏入屋外的雪景中。 “小东家,大隐于市是没错。但你终归遮不住的,头顶有风雨雷鸣,脚底是倒海翻江。” “别人一看,便知有大鱼要化龙了。” 徐牧并未答话,走到屋子边,重新作了长揖相送。 风雪中,常四郎背着亮银枪的身影,随着渐去的马蹄,再也看不见。 “主公,一个袁陶,一个常四郎,这二人当是一方乱世人物。” “他们原本是老友,还有着过命的交情。”徐牧叹了口气。 唯有哪一日天下太平了,这二人才有可能坐在一起,吟吟诗喝喝茶。 “周遵。” “东家。” 听见声音,周遵从不远处急急走来。 “明日挑些人,替我去探查一个地方。记着,循小路来走。” “东家放心。” 徐牧抱着袍袖,沉默往屋里走去。如果没猜错,要不了多久,内城一带又要变天了。 得了凉州边军虎符的小侯爷,如贾周所言,真要去定江山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英雄一般的夫婿 离着渭城马蹄湖,约莫还有二百多里的澄城。 风雪难得稍顿下来,映衬着浅色的阳光,铺雪的街路上,开始逐渐变得湿漉。 这兴许是天公难得长了眼,冯管富贵贫贱,沁寒入体的湿漉,终究是冷到了每个人的身子里。 富贵李府前,二三家仆匆匆地取了工具,小心翼翼地扫着雪碎。其中一个家仆,约莫是不小心,动作大了些,湿漉漉的雪水漫过去,刚好漫到一双精致的鹿皮裘履之下,并未沾湿。 登时,穿着鹿皮裘履的贵公子,便恼怒地抬了腿,将跑来躬身的家仆,一脚踢倒在雪地里。 惊得在旁的两个家仆,匆忙躬身,莫不敢动。 “丰公子,莫动怒,今日是入李府相熟的,切莫生事。”贵公子旁,有个艳丽老妇小声相劝。 “回头再杀你们这些脏狗。” 重新理了理精美的冬袍,贵公子才堆出儒雅的笑容,抱着礼盒,继而踏步入李府。 在他的身后,浑身湿漉的小家仆,吃痛的声音,才低低地响了起来。 …… 偌大的李府,南厢房的小阁楼。 李小婉在两个丫鬟的操持下,梳起了庄重的朝云髻,抹了浅浅的腮红,含了唇脂,连着身上的襦裙,也换成了满湖春意的颜色。 “小姐今日美坏了。” 李小婉没有答话,铜镜里的俊俏模样,她并未沉迷。忽而又想了起来,那一天在边关,她背着虎牌盾,浑身脏兮兮的,跟着那个小棍夫讨命,喊打喊杀。 蓦然间,眼圈就发红了。 “小姐,丰公子入府了。” “听说丰公子的父亲,是萧宰辅手底下的红人。小姐这事儿若是能成,插了头钗,便一辈子无忧了。” 李小婉登时又笑又哭。 直至外头的一个李府老妪,进屋又唤了几声,她才沉默地起了身,一声不响地走去正堂。 她的祖父李如成,父亲娘亲都坐在正堂里。正堂之中,还有一位满身锦衣的公子哥。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那位公子讨喜的诗句,顿时又惹来了满堂彩。 在李小婉的耳边,却还隐隐回荡着,小棍夫的那二句,“冲天香阵透长阳,满城尽带黄金甲。” “啊,婉婉姑娘。” 李小婉沉默地应了头,缓缓落了座,仿佛是受了冻,惹了满脸的霜雪。 “婉婉,今日即便是入寒,丰公子依然不辞辛劳,入府与你一见。”祖父李如成的声音。 “晓得。” “不若你起身,与丰公子去花园走走,赏赏雪景。” “正好,我想了几首雪景的诗句,念给婉婉姑娘听。” “婉婉姑娘,小生有礼了。” 李府里的花园,早在冬日将至的时候,便早早栽了梅,经过家仆们的悉心剪裁,眼下正艳得斗奇。 踩过鹅卵石扑成的小道,李小婉实则没听清,那位丰公子念了什么。 “婉婉姑娘,我替你插头钗。” 按照大纪的风俗,若是男子送了头钗,再帮着姑娘插上,便算定情了。只等哪一日算了生辰八字,便立即下聘,八抬大轿娶过门。 李小婉冷冷将头钗打掉。 “婉婉姑娘,家父胡逊,是萧宰辅手底的红人。你这般,你这般,令高祖可是会生气的。” 李小婉转过脸庞,难得堆了笑容。只一瞬,便让胡丰看迷了眼。 “丰公子,随我去湖边走走。” “啊,甚好,愿与佳人同行。” 只在湖边走了半圈,李小婉突然抬了轻步,露出笑容往湖上走去。约莫是连日来的大雪,李府的小汪湖,已经结了一层厚冰。 “丰公子,为何不走。” “若、若摔了湖,我便要发烧生病,吃药汤又苦,冬日又无甘甜蜜水。” 李小婉难过地笑了起来。 满天下的男儿,尽没有另一个,像那位小棍夫一般。 她慢慢哼起了曲儿,踩着轻碎的脚步,在湖面上起舞一般,踩过了冰层往前走。 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娘亲,都急急从正堂走了出来。没有人能想过,一位富贵的闺家小姐,如今竟像染了失心疯一般。 湖面上,李小婉停下脚步。在寒冬的天时之下,垂头看着冰面倒影中,自己孤零的影子。 莫名地便又想哭。 “祖爷,你说替我寻个英雄一般的夫婿,但在内城,你寻了二月有余,寻不到了。” “便如丰公子,连喝口药汤都怕苦。但我在边关见过,有这么一个男子,只带着几十庄人,就敢和北狄人厮杀。” 李小婉泣不成声。 李如成皱着眉头,他知道李小婉说的是谁。但那位小东家,即便有了国姓侯的脸面,依然是门户不搭。 再者,这是一个选择。选萧宰辅,还是选国姓侯。而那位国姓侯却快要病死了。 “祖爷带兵打仗三十余年,莫非是到了现在,也想着去攀风雅,做个老文士了。兵卒若不卫国,以诗文羞煞敌人退军吗!” 李如成脸色一顿,久久不动。遥遥想起当年,他可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军功,直至封定北侯。 在心底里,他是向着小侯爷的,若非如此,便不会在回内城之时,第一时间去探望。 “婉婉,莫说胡话,丰公子家世显赫——”李硕墨刚开口。 李如成便满脸动怒,直接就把儿子李硕墨提了起来,直直丢到雪地里。 “告诉我婉婉,你想怎的。” “去渭城马蹄湖。若带不回夫婿,我便随着你们的意思来嫁。祖父莫忘,我也是从边关杀回来的人,见过生死,握过刀剑。” “好!”李如成满脸欢喜。子不成器,偏偏孙女有这等的气魄。 “你便去,老子是定北侯,执掌五万余大军。天塌下来,我也能顶着。” 李小婉揉去了冰冻的泪珠。长这么大,她从未想过,自己要这般忤逆。 “告诉那个崽子,若是不应承,老子亲自带兵,掀了他的庄子。” 湖面上,李小婉红着眼睛点头。 “父亲呐,萧宰辅若是知晓,定然会生气。”李硕墨哭哭啼啼。 “他不敢胡乱造次。” “今日起,我是小侯爷的人。” 仰着头,李如成吐出一口污浊之气。三十年的厮杀,他走得如履薄冰。直到今日,自家孙女的话,如醍醐灌顶。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李大碗姑娘 长阳城,雪花零碎。 正在煮茶的袁陶,还没开始动作,顾鹰便急急从外面走回。 “主子,先前定北侯的心腹过了侯府。” “李如成?”袁陶面色发喜。 “确是,李如成留了话,不日会调派两万大军回内城,绕道南下,在内城外二百里的郡县扎营。” “好。”袁陶激动地捧着茶盏,“他终归是选了大义。” “另外,李小婉去了马蹄湖。” “啧,怪不得了。” “主子,这是何道理。” “他约莫以为,小东家是我的人,是李小婉先选了小东家,所以定北侯才会选我。但他哪里知道,即便是我,也使唤不了小东家的。” “主子,这是好事。” “自然。”袁陶呼出一口气,“顾鹰,去告诉虎堂的兄弟,增派五百人,护住李府的周全。” 待顾鹰转身走出,袁陶放下茶盏,微微闭眼,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 …… 马蹄湖边。 坐在屋子里,徐牧莫名地打了个喷嚏。在旁的姜采薇,急忙取了披风,替他盖在身上。 “徐郎,我给你熬碗姜汤。” “谢过夫人。” 姜采薇脸色一红,昨夜疾风骤雨的残留,还让她的小脸庞上,挂满了羞怯之色。 徐牧伸着懒腰,出了屋子,一抬头,便是满眼的刺目。 “牧哥儿昨夜在抓鼠不成,屋子都震了。”司虎捧着几个炊饼,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急急跑过来。 “司虎,分我八个炊饼。” 司虎脸色惊了惊,迅速转身跑开。 “小子,来陪爹喝口酒。”远在楼台上的诸葛范,瞅着徐牧出了屋,扔了个臭鞋之后,仰着醉醺醺的脸大喊。 徐牧一阵无语,庄子里的三个老头,当真是老酒鬼聚堆了。 并无多想,徐牧踏步走上。 摆在楼台上的酒食,还是老三样,蒸糕炊饼花生米儿,还有半串糖葫芦,不知是抢哪个倒霉娃子的。 徐家庄两大恶人,诸葛老瘸腿和护食虎哥儿,见着孩子有个三瓜两枣的,都禁不住要去骗抢过来。 诸葛范抬头喝了小半口醉天仙,烈得龇牙咧嘴。在旁的陈打铁和老秀才,也跟着走了一个,同样龇牙咧嘴。 徐牧取了酒碗倒上,仰头灌了大口,烈酒滚过喉头,灼烧的感觉,让他的整个身子,舒服得不禁身子一颤。 “我等会出一趟庄子。”捻了枚花生,诸葛范淡淡开口。 徐牧怔了怔,“风大雪大,你去哪儿?” “杀个叛徒。” 徐牧微微皱眉,先前他就问过诸葛范,只可惜诸葛范一直不说。但在长阳城埋伏的那一波,确实是被坑惨了。 “不去行不行。不若,你讲出来,我替你去杀。” “这倒不用。你给两匹马,我们自个去。” “两匹?” “有问题?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堂堂玉面小郎君,好歹教了你三式剑招!” “不是那个意思……两匹马,你和谁去。” “我。”陈打铁在旁出声,连脸都懒得转。 “我儿,他们不让我去。说我没有武功,我问他们武功怎的,他们却说,能一剑杀七八个。”老秀才极度不满。 徐牧听得满头大乱。诸葛范是个老侠儿,武功自不用说,还上了内城的什么狗屁六人排行,但终归是伤了腿吧。老胳膊老腿的,这能和人杀几招? 还有陈打铁,抡锤的力气是不错,但终归是卖力气的行当。 “若不然,我派陈家桥带些人,与你们同去。” “讲了不用。”诸葛范拍了拍手,“脚上的伤,也好了许多。不过是杀个人,我去去便回。” “你便在庄子等,黄昏时我和老铁便回来。” “写文章的,酒宴莫散,回了还要喝。” 诸葛范撑着瘸腿起了身。 在旁的陈打铁,也冷冷灌了一大口,跟着起身。 徐牧终归是不放心。 他宁愿诸葛范留在庄子里,继续做个抢糖葫芦的恶人,也好过继续去厮杀。 “放个心吧,我等定然要回来的,看着你起势,揽天下大势。” “救万民水火。”陈打铁也难得抬了头,看着徐牧补了一句。 说完,两个醉醺醺的老头,勾肩搭背地走下楼台。 “我儿,你莫惊,来来,我与你讲。” 徐牧凑过了头。 “常枪老刀狐儿剑。陈打铁是老刀来着。” 徐牧怔在当场,再回神之时。 两个醉醺醺的老头,已经取了马,各自背了武器,随着马蹄声的远去,消失在苍莽的雪色之中。 徐牧沉默地走下楼台,脸色上的震惊,还迟迟未消。 “东家,你、你看那边。”陈盛指着小路口的方向。 徐牧散去思绪,循着小路的方向抬了头,只看见司虎在和几个孩子在丢雪仗,被苦大仇深的孩子帮,砸得抱头鼠窜。 然而,再继续往前看,在白皑皑的雪景之中,他见着了一架马车,在马车之旁,还跟着十余骑的人影。 马车停下,一个穿着襦裙的好看姑娘,匆忙就下了车。 “牧哥儿,是李大碗姑娘!” 司虎叫喊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马蹄湖。 徐牧顿在原地。 捧着姜汤走出来的姜采薇,顾不得递给徐牧,便急急往前跑去。 “牧哥儿,李大碗哭了。” “李大碗在骂你,骂个……登徒子?” 徐牧沉默地抬起脚步,踏过湿漉漉的雪地,便往前走去。上次在侯府里,袁陶让他娶了李小婉,然后过个不久,再执掌李如成的定北营。 但那些东西,说到底了,也不过是政治下的联姻。 他信袁陶,也不算尽信。他不信常四郎,也并非是全都不信。 活着的人,想继续活下去,尤其是这等乱世,更应该是步步为营。在他的身后,如今是七百多人的庄子,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大碗姑娘,不,小碗姑娘。”徐牧还没说完,便发现面前的李小婉,已经红着眼睛,手抓着一条麻绳,冲他走了过来。 跟着走来的,还有范谷汪云两个,莫名其妙地便开始告罪。 “范谷汪云,帮我按住这登徒子,姑奶奶我,今天要把他绑回澄城!”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姑奶奶不是个雏儿了 雪地里,徐牧只当成了一场嬉闹。在旁的司虎也是,走过来的卫丰也是,陈盛也是,周遵周洛也是。 甚至,连姜采薇也是。 许久不见,这官家大小姐的脾气,终归是没有变。 “范谷汪云,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徐牧抬头,笑说了一句。 当发现范谷汪云沉默着不语,他便知,事情有些不简单了。 “李大碗,你作甚?”徐牧皱住眉头,被绑缚着的身子,别看范谷汪云是小书生,但这一回,约莫是用了死力气。 “跟我回澄城成亲,做、做我的夫婿。”李小婉声音发颤,却分明整个昂着了头。 “你认真的?” “认真的,出来之时,我便和祖爷说过……不把你带回去,我便要随便嫁个内城公子。” “徐牧,你娶了我吧……以后我跟着酿酒,跟着你打狄人,再跟着你骑老马四处搬家。我都不怕,我怕哪日你离开了内城,我们便见不着了,我、我也找不着你了。” 徐牧沉默着没有说话,静静吹了声口哨,风将军跑过来,几下用马嘴咬脱了麻绳。 勾着手,徐牧赏了半棵野菜。 “你该知晓,你的祖父是定远侯。而我徐牧,不过一个酿酒的破落户。门不当户不对,我娶了你,很多人不开心。” 徐牧心底也知道,娶了李小婉,随之而来的,极有可能掌握李如成的五万余定北营。 但还是那句话,说的再好听,这些东西,并不一定会落到他手上。说不得,那位定远侯李如成,已经投效到了袁陶那边。 凉州边军的虎符,再加上定北营,徐牧不敢想,袁陶接下来会做什么。 “徐牧,我又不丑!”雪地上,李小婉急忙要堆出含情脉脉的笑容,却苦得徐牧心头发涩。 “徐郎,婉婉是大户的闺家小姐,做正妻再合适不过。”姜采薇急忙跟着开口。 “采薇,先别说话。”徐牧凝着声音。 这一场,若是普通不过的你侬我侬,徐牧估摸着就应承了。心底里,别看他总爱欺负和逗弄李小婉,但实打实的,也有点各生欢喜。 但眼下,在李小婉背后,是一场政治联姻。一场兵荒马乱的政治联姻。 “李大碗。”徐牧缓缓开口,“我与你说一遍,我娶了你之后,该是怎样的经过。” “我娶了你,你的那位定北侯祖父,你的那位眼高于顶的父亲,都会认为,是我徐牧高攀了李家,然后,便要跪着爬进李府,做李家的上门夫婿。” “但我徐牧,在边关尚且不跪,被狗吏和富绅追着打,也不曾跪,有人来拉拢我,给了我很香的肉骨头,我同样没有跪。” “你觉着,我会跪着入李府吗。” 李小婉立在雪道上,仰着头不退不让。 “我先前就说,你娶了我,我便入徐家庄,跟着你酿酒骑马。我便不做正妻,也会听采薇姐姐的话。” 徐牧胸膛里,一股难言的情绪激荡。 “好,即便你入了徐家庄,但你的祖父李如成,是大纪鼎鼎大名的定边侯,他舍得?舍得让你这么嫁出去?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李家的三代单传,最好的路子,是纳个上门夫婿。” 李小婉红着眼,从地上拾了一坨雪球,扔在徐牧身上。 “你便是不想要我!大不了,大不了的,我们生十个孩子,我便送他五个!” “我祖爷他们若还嫌少,我便再生十个!” 徐牧露出笑容,笑得眼睛发涩。 在旁的司虎坐在雪地上,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喜滋滋地看着。被徐牧回头一瞪,急忙吓得跑出了百步。 “姓徐的,你说话,你不说,我便算你答应了。” “李大碗,先回去吧。”徐牧叹着气。 这一句,终归让李小婉又哭了起来,拼命地朝着徐牧走来,拾起地上的麻绳,在徐牧身上,绑了一圈又一圈。 徐牧没有动,任着面前的官家大小姐来闹腾。 “绑完了么。” “没有……呜呜,才打了八个死结。” “再绑一会……” “绑完了吧。”徐牧脸色无语,吹了声口哨,风将军撂着马蹄欢快跑来,几下就咬脱了麻绳。 李小婉又气又哭,追着马丢了三四个雪球。 “徐牧,你看了我两轮身子,姑奶奶不是个雏儿了……你要不娶,我投井立贞洁坊!” “听我说。”徐牧揉着额头,话音刚落,面前的李小婉便朝着他扑过来,紧紧拥着他的身子。 温暖相扑的感觉,怀中李小婉的呜咽,让他差些站不稳身子。 “先听我说……回去澄城,跟你祖父知会一声,我徐牧改日登门造访。” “下聘?”李小婉急忙抹了眼泪珠子,一时激动,连声音都变了。 “不算是,有些事情,我要与定北侯说清楚。” “说清楚了呢,谈拢了呢?徐牧,我很好养的,你也看见了,我在庄子那会,跟着你们吃糊糊。” 徐牧抽了抽嘴,实在不想回忆,那段伺候祖宗的日子。 “李大碗,不是吃的问题。有些事情,你或许没明白。” “什么事情。” 犹豫了下,徐牧终归没有说。 放眼整个内城,想娶李小婉的人,估摸着要从马蹄湖排到渭城,不仅是家世富贵,更重要的,是李如成执掌的五万余定北营。 “先回吧,过两日我去一趟澄城。” “我跟你说,我祖父嗜刀剑武器,你去铁坊选一把好看的。我父亲喜欢鼻烟壶,我娘亲嘛,你买个好看的簪子。还有管家朱伯,你也可以送两壶醉天仙——” “李大碗,收声……” 李小婉急忙住了口,脆生生地站着不动。在旁的姜采薇急忙走来,有些欢喜地把一件暖袍,披在李小婉身上。 “我既然答应了,到时便会去李府。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先回去,免得你祖父带兵杀来,我这小庄子不够他祸祸的。” “徐牧,我祖爷让我来的。” 徐牧怔了怔,这李如成是几个意思,还带送货上门的。 “徐郎,婉婉也累了,走了两三日的风雪路,不如让她在庄子里休息一日吧。” “徐牧,夫人我要饿晕了。”李小婉挤着眼睛,哭化了妆的模样,让徐牧又是一阵无语。 他转了身,揉着头往前走,只走了十余步,又带着些气怒喊了起来。 “喜娘,给李大碗下个宽面!” “素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定北侯李府,今夜要见血 坐在楼台上,徐牧叹着气。 在他的左边,姜采薇枕着他的左臂酣睡。在他的右边,李大碗抱着他的右臂,也在入睡,哈喇子流满了袖口。 “我儿,张嘴喝口酒。”老秀才端了酒碗,喂了半口烈酒,又塞了二粒花生米。 酒入喉头,徐牧沉默地抬起眼睛,看着远方的天色,黄昏的日头渐去,雪景映衬下的马蹄湖,变得更加死寂。 只是,依然没有骑马而回的踏声。 “前辈,是说过黄昏回的吧?” “说过说过,还让我不要散酒宴。” “黄昏都过了。” 徐牧伸出手指,在李大碗的脑壳边,弹了个小爆栗。 “登徒子,你敢欺我!” “这两日身子不适,不宜远行,也去不了澄城了。” 李小婉急忙灰溜溜往楼台下走,姜采薇也起了身,将大氅重新披在徐牧身上,也才跟着往下走去。 “长弓,看得清吗。” 楼台之上的木檐,弓狗摇了摇头。 “东家,还是没有人回来,要入夜了。” 犹豫着,徐牧终归是忍不住,早知道如此,便不该让两个老胳膊老腿的,骑着两匹马去和人玩命。 噔噔噔地走下楼,刚要喊上司虎。却不料,在后的弓狗,突然惊喜地喊了起来。 “东家,回了,诸葛前辈他们回了!” 听着,徐牧惊喜地往外跑,果不其然,在沉沉的雪景之中,一骑臃肿的人影,往着马蹄湖徐徐踏来。 等近了些,徐牧才发现,两个小老头儿共骑一马,沿着雪路晃晃摇摇。 “东家,身上都是血。”走来的陈盛,声音凝沉。 “快,喜娘,去烧炉热水。” 徐牧心头一惊,带着陈盛急步往前,走到了马儿边,才发现是陈打铁背着诸葛范,一路赶了回来。 “铁爷,这是怎的。” “杀人,见血。”陈打铁从马腹下的褡裢,扯出了柄染血长刀,懒得再说话,独自往前走去。 徐牧急忙扶着昏昏沉沉的诸葛范,这一会才看清,这老侠儿的身子,到处都是剑伤。 “喂,别抓我屁股,那里被剐了一剑。”诸葛范声音干哑。 怪不得了,要整个趴着。 “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老胳膊瘸腿儿的,玩什么命,风大雪大,庄子里喝酒不舒服吗。”把诸葛范背着,徐牧一阵无奈。 “你懂个屁,他是个叛徒,我杀不了他,老子这内城第一高手的名号,便该让出去了。” “杀了?” “杀了。”诸葛范难得笑起来,“这小犊子,刚去营里做了个都尉,真以为我没法儿了。” “前辈,遮麻面了吧?” “这回遮了。” 徐牧松了口气,遮了麻面,那就有的说了。不然被裱个画像上通缉官榜,麻烦一大堆。 “我遮了,老刀没遮。” 徐牧怔了怔,忍不住要骂娘。 “但他易容了。” 徐牧抽着嘴巴。 “我说狐儿剑,你说话别喘气,我一个走不稳,咱爷俩要摔了,指不定明天要给你出丧。” “你个驴儿草出来的,老子白教你剑法了。还有,我不叫狐儿剑,我叫玉面小郎君!老子当年去清馆,那些个花娘们见着我玉树临风,都不收银子,你懂个屁!” 徐牧懒得搭理这一茬,“回了屋,洗个热水再帮你上药,你可真敢说,还黄昏回来不散酒宴,老秀才都望得脖子僵了。” 背上的诸葛范难得没有还嘴,许久了,才用手拍了拍徐牧的肩膀。 “小子,老刀这个人,你最好拴住了。哪怕日后你要做什么,即便不是杀人,老刀打铁的本事,也足够你大用了。” “这是自然……不过,还剩下的高手,还有谁?” “问这作甚?怎的,你还想着约一架?你可算了,虎哥儿还有可能。” “怕以后面生了,跑得不够快。” “呸,老刀都给你手弩了,足够你保命几次了。不过,和你说也没啥事情。” “六个人嘛,前面三个你都知道了,剩下的两个,都在那个狗宰辅那里。” “还有一个呢?” 诸葛范仰着头,脸色露出欣赏。 “那一位,可就奇怪了,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听说是个年轻人,绕着天下三十州走了一圈,才学了一手本事。” “有无姓名。” “有个卵,我知道便与你说了……喂,你别抓我屁股。” 徐牧满脸无语,停下了脚步,将诸葛范扶到了屋子。 “先洗个热水,等会我让人替你上药。” “我玉面小郎君死不得。” “最好,我也不想太早奔丧。” 一张小马扎扔出来,徐牧一下避开,跑着离开了屋头。 …… 澄城。李府。 李如成坐在院子里的亭子下,一边喝着酒,一边抱着刀。 李府外的街路,有急促的脚步声踏过,碾碎了雪夜的死寂。 近八百的黑衣人,各自提着单刀,冷冷列在李府之前。不消片刻,待一声低沉的哨子之后,八百提刀人,萧杀地便要往府邸里冲。 李硕墨惊得抱头,躲入了厢柜里,拿着的一柄长剑,迟迟不敢出鞘。 他的老子则完全相反,抱着刀,目光显得极其清冷。 “遮麻面。” 顾鹰立身在瓦顶上,低沉地喝了一句。在他的身后,五百条的好汉,纷纷遮上麻面。 “主子有说,片甲不留。” “呼。” 黑暗的夜色与白色的雪景,在刀光剑影的映衬下,一时迷住人眼。 李如成纹丝不动,仰着头,又灌入一口烈酒。尔后,才冷冷起了身,拖着一柄马战长刀,沉步往外走去。 近二百的袍甲将士,也冷冷踏了出来,跟在李如成后面,压刀步行。 “便问这天下,是黑是白。若是黑得不堪,我等便愿天公生眼,杀了一场刍狗后,再铺下一层白雪,落个清白人间!” “斩!” 马战长刀扫过,当头的一个黑衣人,瞬间被连腰斩断。惊得在后的人,仓皇退却几步。 “忆我大纪名将李破山,死于贼子手段!” “莫问老夫能饭否!当年在西北打仗,杀过的马匪堆起来,可以绕澄城八圈,尔等何敢行刺!” …… 几条街之外,一个裹着袍子的更夫,听着李府外的厮杀,跑得腿儿都断了,什么都顾不得。 大纪定北侯李府,今夜要见血。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以雪为肴 去澄城的路,皑皑的雪道,马蹄印儿铺了一路。 裹着冬袍子,骑着风将军,徐牧不时抬头张望。约莫是内城里的溃军,大多被萧清,连着那大平国,早几日也退出了内城。原本死寂的官道上,也有了行人的活气。 马车里,李小婉还在绣着手帕,这两日跟着姜采薇学的,十指刺红了三指。 依然……还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徐郎儿。”李小婉昂着头,声音娇气得瘆人。 “喊我徐牧。” 李小婉努着嘴,顿了顿,又变得欢喜起来。 “徐牧,你过来,我给你个好东西。” “不要。” “你不要,我坐马车上哭了。” 徐牧揉着额头,放缓了马蹄,抬手接过了手帕。 “手帕是问采薇姐姐要的……上面的刺绣,是我这二日,好不容易做工上去。” “李大碗,你绣两个烧饼作甚?还粘在一起?” “这、这是鸳鸯!” 徐牧一阵无语,懒得再看了,直接将手帕揣入了袖子,骑着马直直往前。 行过官道,又去了百多里,顾不得霜雪天寒,二三十骑的人影,护着一架马车,总算赶到了澄城。 “徐坊主,这守城的官军,怎的一个都没有。”随车的范谷,颤着声音喊了声。 徐牧抬头,心底也有些奇怪。待一些人入了城门,才有一个老吏跑来,见着马车里的李小婉,脸色苍白地让开了路。 一股微微不详的预感,笼罩了徐牧全身。 这会他才想到,李小婉去马蹄湖,也就间接地表明了定远侯的态度,已然是站在袁陶的那一边。也就是说,要和朝堂上的那位奸相,成了对立面。 李府外的内街,还有着凝结的血痂,未能清扫干净,如多多血色的红梅,盛开在铺雪的街路。 徐牧停了马,一时皱住了眉头。在他的身后,二十余骑的人影,也跟着停马,停在了李府之前。 唯有马车上的李大碗,察觉到了不对,顾不得披上裘袍,便急匆匆地往里跑去。 “东家,应当是大杀了一场。”卫丰凝着眼色,“至少死了百人。” “不止。” 徐牧扬着手,指向内街的尽头。约莫还有十几个官差,在低头洗着街路。 这二日并无大雪,又有阳光冒头,晕开的朵朵血色梅花,直直往前铺了过去。 “东家,哪个敢动定北侯?” 徐牧沉默不答。朝堂上的争斗,有时候,是越发凶残。小侯爷独木难支,但很庆幸,这一回终归有了个助力。 “东家,怎的不进李府?” “李如成还未出来相请,我便不进。” “但东家……你明明要娶人家的小姐,这有些说不通。” “你以为在托大吗,不是这个道理。” 徐牧面色平稳。 朝堂与反贼义军,他两头不掺和,但并非是说,他真是个事外人。相反,两处的人马,隐约之间,都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东家,有人走出了。” 徐牧抬头,见着走出府邸的,不过是李硕墨,索性平静闭了眼。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又是你,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棍夫,你要攀高枝么!” “罢罢罢,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便跪在李府前,爬入正堂,说不得我一糊涂,便让你做个上门小夫婿。” 李硕墨立在府邸前,止不住地破口大骂。 “你酿个酒,赚得几钱银子?不得了啊,这会儿是用了好手段,迷住了婉婉。这天下间的小棍夫,都脏得发臭!” 徐牧睁开眼睛,调转了马头,冷冷往城门踏去。 在旁的卫丰不解,但见着徐牧的模样,也不敢多问,急急催了旁边的二十余骑,准备跟着出城。 却不料,马蹄还没踏出几步,一道嘶哑的声音,便稳稳传了过来。 “小东家,请留下吃个席。” 徐牧淡淡一笑,转了身,“老侯爷难得相请,岂有不敬的道理。” 站在一边的李硕墨,脸色骤然气怒,还想着挑拨几句,直接被他老子揪着扔飞。 “入府吧,你我同饮一席。” “好说了。” …… 让徐牧没有料到,李如成所谓的同饮一席,不过是一壶醉天仙,搭衬着两个酒碗。 “每次杀了人,我便绝三日肉食,在西北带回来的习惯,小东家勿怪。” “以雪为肴,不胜欢喜。”徐牧微微抱拳。 “好一句以雪为肴!”李如成眼露精光,“我应当是明白了,为何小侯爷如此看重你,沉稳,内敛,却胸有杀机。” “你这般人,若闯不出一番天地,如何也说不过去。” “老侯爷谬赞,徐牧不过一介酿酒徒。” “你莫与我拉扯,我只从国姓侯那里,便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徐牧干干一笑。 “你应当也见着了不对,前二日,有人杀入李府。” “然后呢。” 李如成并没有立即答话,拍开酒坛,端起来帮着倒了一碗。 “整个内城,我很少给人亲自斟酒。” 徐牧登时面色古怪,这些个大佬,为什么总喜欢扯这么一句。 “先饮一碗碰头酒。” “敬侯爷。”徐牧平手而端,随即一口饮尽。 “啧,痛快!” 放下酒碗,李如成龇了个牙。 “二日前的夜晚,八百条狗夫,提刀杀入李府。我与银刀卫联手,斩掉了三百余的人头。” “若非是年迈乏力,我是要追着杀出澄城的。小东家信么?” “信,老侯爷戎马半生,刀会老,但不会锈。” 听着,李如成仰头大笑,洪亮至极的声音,震得亭子边的枝杈,不时有雪“梭梭”地落。 徐牧平静起身,帮着斟满了酒碗。 “来,小东家,再饮一碗相见欢。” 徐牧平举酒碗,继续仰着头,一口饮尽。 “好!小东家霸气!” 打了个酒嗝,徐牧缓缓放下酒碗。 “敢问小东家,若天下昏醉,救国者,可称英雄否?” “白发渔樵江渚上,不问英雄归处,只付一场笑谈。” 端着酒碗,李如成听着,顿时脸色涨红。 “今日第三碗,无西北定远侯,也无马蹄湖小东家。”徐牧稳稳起身,端住酒碗。 “我敬前辈,这一场天下昏醉,你我皆是嗜酒狂徒。” “好!” “同饮。” ……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八千人的虎符 李府的亭子里,任谁也没有想到,马蹄湖来的小东家,居然和一个戎马三十年的老侯爷,相谈甚欢。 连李小婉也没有想到,立在不远处的花园里,看得满脸欢喜。她的老父便不是了,气得直跳脚,连着骂了八句“破落户狗夫”。 冷风拂过。 亭子中的二人,都缓缓放下了酒碗。 李如成舒服地打了个酒嗝,声音重新变得凝沉。 “小东家,难得今日尽兴了一回。” “托老侯爷的福。” 徐牧声音平稳,心底却明白,接下来,该谈正事了。 “日后你入了李府,便算一家人。择日我去兵部一趟,表你为定北营的裨将,单独掌一哨人马。” “老侯爷,醉了否。” 李如成微笑,“并未醉,在以后,你终归是李家的人了,说不得哪日我一走,五万余的定北营,都可能交给你。” “老侯爷约莫是有些醉了,应当是知晓的,我徐牧不做李家的上门夫婿。” 李如成微笑,“那你要如何。” “婉婉嫁来马蹄湖,我定然是心生欢喜。莫非是说,老侯爷还想着门当户对的事情?” 李如成摇头,“小东家,你也知道,我李家三代单传。即便是个女子,以我李家的本事,纳个上门夫婿,绰绰有余。” “老侯爷,你我便说亮话吧。” 徐牧声音平静,仰起的脸庞,并无任何急促。 “老侯爷现在,并非是在选上门夫婿,而是在选,一个能保护李家的人。” “怎说。”李如成露出淡淡笑容。 徐牧平手一拜,“佩服老侯爷的救国之心,终归是站到了国姓侯那边。” “但这等的事情,你我都知,一着不慎的话,便是绝户的祸事。” “婉婉去了马蹄湖,别的我徐牧不敢说,但倘若有一口气在,我便会护着她周全。” “当然,哪日老侯爷定了江山。徐牧入澄城,在内街李府附近,买下一处大宅,也并非难事。” 李如成沉沉叹出一口气,“小东家,子不成器,我便只有这一位孙女了。” “若我徐牧有了嫡子,婉婉生下的第二个,他会姓李。权当是报答老侯爷的救国心。” 听着,李如成哆嗦着坐了一会,脸色变得精彩起来,不知该哭该笑,有浑浊的老泪,从眼角里渗出。 “袁侯爷并无说错,小东家是个人物。只待风云一起,真要化龙腾空。” “老侯爷谬赞。”徐牧不卑不亢。 “定北营的事情,你怎么想。”李如成转了话题,目光开始变得灼然。 “侯爷怎么想。” “明年一开春,小侯爷或会撑不住。所以,年关之前,事情便不能等下去。我已经调了两万定北营,准备入内城。” “其他的定边大将呢。” 李如成仰头大笑,笑得声音嘶哑无比。 “有人把小侯爷中毒的消息带了过去,小东家觉得,他们会动吗?说不得,这些人早就沆瀣一气了。” “计计连环,小侯爷独木难支。” 恍惚间,徐牧又看见了那一袭白衣胜雪的人影,披着满头的霜发,孤零零地踏入风雪之中。 “小东家以后的路,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知晓了。” 徐牧沉稳不动。 “开了春,你便去一趟西北。” “为何。” 徐牧微微皱眉,他以为李如成还不死心,想着让他去定北营做裨将。 “记着你的话,留我李家一份血脉。”李如成勾着手,从怀里摸出半面青铜虎符,沉沉放到了桌上。 虎符,金者为帝王家,银者为王公家,而铜者,即是大纪的那些定边大将所用。 一半携身,另一半留给营地的心腹。若合并无误,则能调兵遣将。 “原本想着,再试你一番。但时间太紧,索性便算了。左右小侯爷那边,也听了你太多的事情。” “便算婉婉的一份嫁妆。” 徐牧眼色微动。眼前的半面虎符,对他而言,何其的重要。先前在侯府,袁陶说娶了李小婉,便能执掌李如成的定北营。 他没有尽信。 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东家,何德何能,吃了碗软饭,便能执掌五万余的大军。 其中涉及的因素,可太多了。 但现在,李如成真把半面虎符,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面虎符,你只能调八千人。”李如成声音凝着,“我考虑了西北的马匪,驻防的兵力,另外,还有入内城救国的。国可乱,江山不能乱。” “这八千人,算是婉婉的嫁妆。” “若是大事可期,天下太平,你便莫动,安心做个富贵公。” “若是事不可为,这八千人,便是你安身立命的资本。” 徐牧犹豫着点头。 “在往后,不管是袁侯爷,常状元,抑或是那位萧宰辅,其他的定边将,义军领袖,侠儿堂主,都不能尽信。” “你徐牧,不是寄人篱下的狗,你要腾飞入云,哪一日老子就是死了,都会眼巴巴地看着你起势。” “我向来只信自己,连天公也不信。”徐牧沉着声音。 “好!”李如成面色欢喜,站在冷风中,终归是年入古稀,说得急了,便连着咳了几口。 “徐牧,定不负老侯爷所托。” “不对,娶了婉婉,你也该喊我祖爷。” “祖爷。”徐牧抬着头,没有任何矫情。 “哈,老子李如成,到底是得了个小贤婿!” 徐牧抬起头,只看着李如成双鬓的苍发,心底涌起一股悲凉。他大约猜得出来,大纪的这两位侯爷,是想要做什么。 “小婿,这事儿你莫要插手。小侯爷也说过,留着你,至少是留了一枚火种。” “哪日你真烧起来,便替这天下,烧出一片人间清明。” “徐牧知晓……” 徐牧起了身,起身平手长揖。心底对于面前的老人,心生出一股敬仰。 “小婿,还有一件事情。我那犬子,留在澄城也不太安全。” “那便同去马蹄湖。” 虽然不喜李硕墨,但没法子,得了八千人的虎符,再加上好歹是李大碗的老爹,总不能丢了。 “小婿啊,雪又要来了,准备变天了。” “要变天了。” 站在亭子中,一股不知哪儿渗入的寒意,冻得人身子打抖。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授之意 待徐牧从亭子里走出,目瞪口呆的李硕墨,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李如成眼神一瞪,便怏怏退了回去。 “小婿,有无听过那些侠儿的一句诗文。”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李如成捋着发白的长须,“小侯爷与我说过,那些侠儿也是可怜人,于公于私,只想济世天下。” “这世道,你即便揉疼了眼睛,也辨不出黑白。有人在明堂粉饰太平,便会有人在黑暗中持正不阿。” “莫看,会伤了你的眼。你只需记着,为民者,即是天下间最大的义。” “徐牧受教。”将手平举,徐牧躬身长揖。 “恐有牵连,明日我入一趟长阳司坊,便说婉婉与你私奔,被我逐出了李府。” “大义当前,这一步踏出去,只愿山河万里还故色。” 徐牧缓缓闭上眼睛。 “婉婉,你也过来。”随着李如成的声音,原本躲在一边偷看的李小婉,也微微涨红着脸,难得淑女了一回,踩着小碎步走来。 “等一会,你便回房收拾,跟着徐牧回马蹄湖。” “祖、祖爷,我这是嫁了?” “嫁了。”李如成语气慈祥,“出了李府,你便不是官家小姐了,以后要大气一些。” “我说小婿,你还不插头钗?” 徐牧抽了抽嘴巴,今天是来谈事儿的,没想到这么快,这会儿他去哪里找头钗。 犹豫了下,索性伸出手,从旁折了一枝雪梅,走前两步,插在了李小婉发髻上。 原先还以为,大碗姑娘会生气,哪里想到,这喜不自禁的神色,多少带着些得逞。 李如成抬手,便赏了徐牧一个爆栗。 徐牧有些无语,这才喝了几碗酒,连聘礼都没下,便直接领着姑娘走了。 “回吧,马蹄湖路子有些远。小婿,记得藏好我给你的东西。” “徐牧记得。” 李如成点点头,老迈的脚步踏出,在寒风中有些趔趄起来。 “长阳小侯白头雪,澄城老卒不畏寒。” “但使征北李将在,不教狄狗度雍关。” 徐牧听得心口发涩,久久立着不动,等再抬头,面前李如成的身影,已经去了百步之外。 …… 出了澄城,天空之上,又是一场冬雪飘落。 并未骑马,徐牧踩着雪道,沉默地往前走。在怀里,能调动八千人半面的铜制虎符,烫得他胸口发疼。 卫丰带着二十余骑,小心地跟在后头。 “徐牧,你怎么不说话。”李小婉走得摇摇晃晃,官家小姐的娇弱,终归让她有些吃不消。 “在想事情。你莫摔了,把手给我。” 李小婉红着脸蛋,急急把手伸了出去。 “徐牧,我是你的人了。” “是……” “那你会保护我吧?” “会,不管以后如何,你和采薇两个,我都会护着你们。不过,你跟着我出来,以后可不是官家小姐了。” “不怕,我以后跟着你酿酒打架,做个厉害的马蹄湖二夫人。我在望州的那面虎牌盾,可都搁在马车上了。” 徐牧有些好笑,想起当初被困在望州,李小婉花着脸,背着一面虎牌盾,跟在他后边喊打喊杀。 “徐牧,我父亲不喜欢你,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李硕墨打死也不愿意去马蹄湖,被李如成抽了两棍之后,哭哭啼啼跑出了李府。 “徐牧,我想抱你。” 徐牧怔了怔,停住脚步转身,无奈地张开双手。转瞬间,李小婉便扑了过来,在风雪中紧紧将他抱住。 …… 长阳城,正北面,一眼无垠的宫殿群。 风雪之中,金銮殿前的九根蟠龙柱,即便再栩栩如生,在霜寒的天时里,也仿若失去了活气。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御道缓缓往前。 在后方,有宫娥太监,有数不清的御林军,紧跟着缓缓随行。 “相父说,小皇叔要反了吗?” “确有这件事情,大理司的人刚查出来。” “食君之禄,却不作忠君之事。相父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可恨的螟蛉子,一直想着谋朝篡位。” 幼帝身边,一个穿着宽大貂袍的中年人,嘴角淡淡发笑。 “陛下记着了,在这个大纪,只有臣下,最忠于陛下。” “朕当然知道,相父是天下间最大的忠臣。” 中年人终归大笑起来,牵着幼帝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陛下,臣下已经调兵入内城。” “相父,最好马上去杀了小皇叔,他便是个贼子!窥觑朕的江山。” “这可不好。”中年人声音清冷,“陛下的那位小皇叔,身上还有先帝的免死金牌。” “除非说,他先做了灭九族的大罪,救无可救。” “天下第一侯,这名头还有些大。” “朕都听相父的。” 金銮殿前的御道,有落下的雪绒,很快便被太监们惊惊乍乍地扫去,免得冻了御步。 “相父啊,朕许久没出宫了,这天下当如何了?” “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先前的时候,连北狄的使臣,都要来我朝求和。陛下,学子们前日的颂诗,有读了吗?” “读了,我大纪当真是民康物阜——” 轰。 小幼帝的话没说完,金銮殿前,九根失了活气的蟠龙柱,无端端的,便有一根忽而崩塌,栩栩如生的蟠龙,连龙头都砸烂一角。 巨大的响动之后。四下里,一时间灰尘裹入雪花,混淆成污浊的模样。 幼帝吓得脸色苍白,急忙抱着中年人,将头埋住。 “相父,莫非是天授之意?” “不是,是有人使坏了。臣下刚才见着了,有几个小太监在使坏。”中年人缓过脸色,怒而回头。 “来人,把这几个使坏的阉人,立即杖责打死!” 几个小太监还没来得及辩证,便被十几个御林军拖了下去,不多时,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响了起来。 “陛下,无事的,明日臣下便让人修葺。我大纪朝,如今是天下太平,将千秋万载。” 幼帝又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相父所言极是。” 不远之处,几个老太监立在寒风之中,急急转了身,以袖遮脸,哭得泪流满面。 风雪吹过金銮殿前,静静躺着的半截龙头,恰好有雪绒落到龙睛,待雪水一融,仿若生出了一道泪痕。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世间无他这般人 金銮殿前。 跪了一排又一排的太监宫娥,浑身瑟瑟发抖。 先前被吓了一轮的幼帝,约莫是想守住龙颜威仪,正拿着金剑,来来回回地刺了一圈。 倒了二三人。 萧远鹿抱着袍袖,冷冷立在边上,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许久,他才转了身,面向着皇城外的景色。 “断丑。”他轻喝了声。 不多时,一位铁塔般的力士,便稳稳走来,躬着头颅,跪在面前。 “你亲自去一趟马蹄湖,小心些,别让那个螟蛉子发现。” “相爷,杀人么。” “有枚钉子,把大纪的两个侯爷钉在一起了,你去拔了罢。” 力士狞笑着起身抱拳,转了脚步往前,待走下御道,旁边有几个黑衣随从,立即将一柄巨大的刃斧递上。 力士单手接过,巨大的身影踏碎了雪尘,往前沉沉踏去。 …… “东家回了!” 马蹄湖外,骑马巡哨的几骑青龙营,连连奔袭欢呼。庄子里人头攒动,司虎带着七八个孩童,最先跑了过来。 待马车停在庄子前,李小婉有些忸怩地下了车,抱着怀里的小包袱,面对着涌出来的庄人,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堂堂澄城李大碗。”徐牧笑着吐出半句,实则他也明白,李小婉一个官家小姐,从富贵入草莽,不管怎么说,需要一个过程。 “听本东家的话。”徐牧抬了头,脸色带着微微的憧憬,“喊二夫人!” “二夫人!” “我等恭迎二夫人!”数不清的庄人,打着呼哨,兴奋得手舞足蹈。 “二嫂子!”司虎声音若雷,惊得旁边的一个搓鼻涕孩子,一下子吓哭瘫在雪地上。 李小婉搓着衣角,红着脸红着眼,不断回着招呼。还好姜采薇急急跑来,牵住她的手,欢喜地往屋子里牵去。 “司虎,接稳。” 徐牧从马下的褡裢掏了包油纸,便往前掷去。 “牧哥儿,烧、烧烧鸡!” 司虎嗅了嗅,突然想到什么,立即抱着烧鸡往前狂奔,急得后头的七八个孩子,又开始哭哭啼啼地去追。 “虎哥儿,你他娘地分个腿儿会死吗!”卫丰气得破口大骂。 徐牧也面带无语,在望州那会真是饿惯了,才让司虎养了这么个护食的脾气。 实则褡裢里还有许多,连羊肉汤子都有,奈何司虎跑得太快。 “卫丰,入庄吧。” 二十骑人影,缓缓下了马。 当头的风将军在风雪中长嘶一声,也无需让人牵着,带着二十匹西南鬃马,直直往马廊奔去。 “东家,风雪大了。” 徐牧抬着头,心底有些庆幸,若是回得晚一些,指不定又要被冻成棍条儿。 …… 司虎抠下一个烧鸡翅,不甘不愿地又撕了一块肉,才递给面前的几个娃儿。 “虎哥儿,我昨日请你吃过糖葫芦。” “虎哥儿好,虎哥儿棒,虎哥儿赏我个小鸡头。” “虎哥儿,我娘明日蒸炊饼,我给你带八个,换个鸡脚儿。” 司虎鼓着眼睛,犹豫着又分了一些出去。 待啃完整个烧鸡,司虎才捧了把雪搓搓手,几个孩子还在拾着鸡骨,匆忙塞入兜子里。 “回,回回,雪要大了。” 带着七八个孩子,司虎遥看了一眼二里外的庄子。天色暮黑,四周围皑皑的白雪,却映衬出满满的亮堂。 司虎停了脚步,在他的身后,七八个孩子也停了脚步。 “虎哥儿怎的?” 司虎抬起头,看着面前几十骑踏来的人影。 当头的那个,生得如一个巨人,压得胯下的马,连马脖都抬不起来。 马腹上,还悬着一柄巨大的双刃斧,染着血迹。二三个巡哨庄人的脑袋,便直直悬在了马腹边上。 “哥几个,有人打庄!” 一个大些的娃儿,搓了把鼻涕,立即开口惊喊。在他的后边,余下的其他娃儿,也纷纷往旁边林子里跑,拾了石头雪球,便往骑马的黑影丢去。 “虎哥儿,打烂他的脑袋!” “听过我大名否,我便是断斧,曾以一斧,劈断二架琉璃马车。”当头的巨汉,露出狰狞的话语。 他有个好习惯,杀人前自报一番,权当是送冤死鬼。 在断丑身后,其中一个黑影出了剑,在风雪中绞成一团剑影,便往司虎刺来。 “生得也是大个,但终归是村汉——”断丑嘴里的后半截话,直接是被遏住了。 使剑的高手,仗着剑影往前刺,还未见血—— 乓。 司虎恼怒地双掌一拍,将刺来的长剑,拍碎成了几截。惊得使剑的黑衣人,如同见了鬼一般,迅速后跃出十几步。 这还没完。 将长剑拍碎之后,司虎巨大的身躯,以一道极快的速度,侧着肩膀撞向断丑的胯下马。 取斧来不及,断丑凝着眼色,急急伸了手,想以蛮力出掌,挡住司虎的冲锋。 嘭—— 夜色之中,连人带马的一坨黑影,直直地倒飞出去。 在后的几十骑黑影,登时如临大敌,纷纷拔了武器,迅速散开阵型。 从地上爬起的断丑,也满脸是惊色,恼怒地一脚踏死了马,将双刃斧抱在怀里。 “小狗福,回庄子里,把老子的劈马刀取来。” 立在雪地上,司虎掰着手掌,走到了雪道中,寸步不让。 “虎哥儿,拧掉这帮狗曰的脑袋!” “虎哥儿,小爷这就回去学绝世武功,等会便来救你。” 几个搓鼻涕的娃儿,匆匆忙忙往庄子里跑。 有二骑人马跃跃试试,想着要追过去,被司虎挡刀之后,各自用手扯了一条马尾。 “吼!” 司虎仰头怒喝,两匹马被拖得栽地,发出凄厉的长嘶,马臀之下,尽是渗出的马血。 骑马的二人,吓得急步跑开。 即便是霜雪天寒,握着双刃斧的断丑,额头之上,也不知觉有一抹冷汗,渗了出来。 “举刀!先杀这个村夫!” 几十骑的人影,迅速抬起手里的长刀剑器,怒吼着往司虎扑去。 …… 雪夜中,马蹄湖前。 徐牧骑上风将军,怒吼着往前狂奔。在他的身后,百余人的山猎弓手,前前后后的几百骑青龙营,也紧紧跟随在后。 …… 马蹄湖的楼台上,三个老头还在平静地喝着酒。 “来的人是谁?” “断丑。”老刀言简意赅。 “断斧?玩蛮力的那位?”诸葛范冷冷一笑,“你且看着,虎哥儿能把他的头打烂。” “这天下啊,有很多奇人异士。但我诸葛范一生江湖,从未见过虎哥儿这样的,他身子上的力气,便如再世的金刚。” “世间无他这般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请主公入蜀州 雪地之上,司虎爆吼的声音,连连响起。几十骑的黑影,趁着司虎无法顾及,狡诈地挥着长刀,冷冷劈砍而下,不时迸溅出一道道的血珠。 骑马还未到,远远的,徐牧便看得睚眦欲裂。 “卫丰,把这些打庄的狗崽子,全给我砍了!” 听见徐牧的话,卫丰也登时面色狂怒,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带着后头的数百骑,顾不得林深路窄,不要命地掩杀而来。 “虎哥儿,接刀!” 司虎恼怒地一巴掌扇去,扇趴了一骑人影,随后才回身接了劈马刀,披着满身的血迹,朝隐在角落里的断丑冲去。 断丑双目鼓起,急急握紧手里的双刃斧。在内城成名十三载,实话说,他看不透面前巨汉的路子。 按常理来说,即便是其他的五大高手,也没可能扛得下几十骑的风雪厮杀,最好的结果也会败退遁逃。但面前的巨汉,这他娘的不仅扛住了,这会还活蹦乱跳地抱着刀,朝他杀来。 “你再说一遍,你叫个甚。” “断姓,单字丑,人称断斧。”断丑咬着牙,“村汉,告诉我,你叫个甚。” “我叫断你个头!” 断丑脸色登时涨红,拖着双刃斧,刚想着杀一轮立威,然后想办法遁逃。 却不料,面前巨汉的动作太快,眨眼间,便抡着刀劈到了眼前。 铛。 黑夜中,有粒粒火星跳动。 抬起斧头的断丑,一时只觉得双手发沉,憋得咳出两声。 “生得也是大个,比我还高,但你有个甚用。这般软绵绵的力气,你披件红袍,入清馆做花娘可好?” “住口!”断丑勃然大怒,荡开劈马刀后,单手旋了一轮双刃斧,往司虎的腹部横斩。 劈马刀回了刀身,紧紧挡在双刃斧面前。 “你便讲,你的力气有多大!”司虎鼓着眼睛,不退不避。 断丑冷着眼色不答,双手的虎口,被反震得裂开了口子。成名一十三载,横行内城多年,天知道怎么冒出这么一个村汉,力气大得可怕。 脚步往后一沉,断丑眯着眼睛回斧,佯装往前窜逃,双刃斧倒拖在地,留下一道极深的沟壑。 司虎跑起身子,刚追了两步。 “断!” 断丑蓦然回招,巨大的双刃斧闪着寒光,冷不丁一个倒劈,照着跑来的司虎,当头劈下。 寒风中,断丑兴奋地睁圆了眼睛,只以为猝不及防的巨汉,定然要被一斧头劈断两截。 嘭。 只眨眼间,半空中的断丑满脸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又飞了出去。隐约间,他只看到了那巨汉,不过是匆忙抬起了刀鞘。 这还讲不讲道理。 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断丑怒骂两声,立即吹了声哨子,唤回二三骑的人影,随即抢了一匹马,再也顾不得,迅速往官道的方向逃去。 司虎到底,更像是附庸之国。 莫名的,徐牧突然想起了刘武,那位从蜀州来的热心肠马贩。 “主公错了。”贾周微微一笑,“如今的蜀州四分五裂,单单蜀州王都有三个。” “我觉着,这正好是主公的机会。”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赭石 敲着手指,贾周的话并没有停下。 “小侯爷给主公的铁矿卷宗,并非在内城里,刚巧,离着蜀州也不算太远。到时候,主公一样能取。” “我估摸着,这处铁矿之地,知道的人并不会多。” 徐牧沉默点头。不得不说,贾和所考虑的入蜀计划,确实是周全。 “蜀州的三王,各自生怨,若是把握得好——” 贾周停了声音,悠悠喝了一口茶,才再度缓缓开口。 “若是把握得好,主公全占蜀州也说不定。再以蜀州为跳板,则大事可期。” “不过,主公现在还不能离开。” “为何。”徐牧顿了顿。 “冬日风雪是一个原因。起势,则是另外一个原因。” “文龙,怎么说。” “若无大义名分,主公带着九千人,到时候不过是一支普通义军。但主公做了些天下留名的事情,则不同了。这世道原本就是如此,活着的人不讲大义,却偏偏,你做大事则需要一份大义。” “文龙先生言之有理。” “年关越来越近了。” 贾周的这一句,让徐牧没由来的心头一涩。年关近,便意味着袁陶身中奇毒的死期,也意味着定江山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我知主公的心思。”贾周平静开口,“若是怕被牵连,便先把庄子里的人,转移出内城。” “然后呢。” “请主公入朝。”贾周起了身,再度长揖。 “大纪不得民心,而主公入朝,与两位侯爷合力举事,不管成功与否,势必会名动天下。” “文龙,你先前不是这样说。”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作为主公的谋士,我不能陷入时局。年关一过,小侯爷会死。定北侯年入古稀,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到时候只剩主公一个,必然占尽了大义名分。” “主公须知,无人会当你反贼,只会把你当作救世的英雄。” 徐牧沉沉而坐,认真考虑着贾和的话。 大纪要烂要塌,这是铁的事实。即便袁陶回了天……也只不过是强行续命。 到时候,势必又是天下纷争的局面。 “文龙,我如何入朝,莫非去长阳城,与小侯爷说么?” “不对。”贾周微微一笑,“主公并不知,实则在早些时候,小侯爷便想用你这枚棋子了。但因为定远侯的关系,你暂时是被搁置。” “这怎么说。” “主公的子爵官牌。” “子爵官牌?”徐牧脸色大惊,袁陶五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原来还这么大有来头。 贾周平静坐下,“这枚子爵官牌,或许主公并不觉得有用。但即便是卖官鬻爵,认真来说,在大纪里,主公也是四等子爵。年关皇宫里的群臣殿议,主公自可参加。” 徐牧露出苦涩笑容。 “文龙,你若是不说,我还不知道被小侯爷布了棋盘。” “小侯爷救国独木难支,这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贾周声音顿住,继而变得有些微微颤抖。 “主公要这么想,偌大的一个大纪,偏只有一位病入膏肓的小侯爷,以及另一位年入古稀的老将军,愿意共赴国难。” “余下的人,放眼看去,满朝文武尽是偷生乞活之辈。” “主公,这二人是不世英雄。” “我知。” 徐牧沉沉起身,眼眸里多了丝决然。 “具体的事宜,主公还需要与两位侯爷相商。确认之后,可以让陈头领带着庄人,先行避开内城的烽火。” “外头风冷,还请主公带上门。” 走出贾周的屋子,徐牧依然心事重重。在李府,李如成让他留着火种,估摸着更大的意思,是想护着他,间接护着孙女李大碗。 但正如贾和所言,这事情他不去,即便不是什么大义名分,心底里也会不舒服,莫名的空落。 “东家,我等回了!”正当徐牧想着,马蹄湖外的小路上,周遵带着二三十骑的人影,一脸的风尘仆仆。 见状,徐牧急急迎了上去。 刚下马,周遵便迫不及待地露出笑容,摘下了马腹挂着的褡裢。 “东家请看,这是我在那边发现的,跟着的李三几人,都说这是铁矿石。” 一枚褐色的小石头,被周遵摊开在了掌心。 徐牧惊喜地接过,又敲又弹,差点忍不住下口咬两嘴。 “周遵,去把铁爷请来。” …… “赭石。”陈打铁凝着声音,难得脸色认真。 “铁爷,这怎么说。” “便是赭石,炼铁的好东西。小子,先把那地儿藏好,我得空去看看。另外,滚去挑些人,跟着来学打铁。” “多谢铁爷。”徐牧大喜。 赭石,他约莫在贴吧看过,便是赤铁之矿,铸器的好材料。 “东家放心,离开的马蹄印子,雪大了之后,应当都无了。”周遵也欢喜开口。 “周遵,做的不错。” 徐牧松了口气,在眼前,已经浮现出铁骑具装驰骋天下的场面。 “东家在想甚,眼睛都冒光了。” “无事……周遵,你先去休息,我已经让喜娘留了肉食。” “哈,多谢东家。” 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徐牧转了方向,往庄子深处的一间大屋走去。 风雪隐约间变大,又在路子上铺了一层。呼了口气,徐牧才推开了门。 屋子里,正在收拾物件的李大碗,见着徐牧走入,喜得急急跑过来。 “我给夫君倒杯热茶!” 茶杯没拿稳,直接洒了徐牧半身茶水。从旁取来手帕,还没擦上几下。 徐牧便痛得抽嘴巴,将手帕里的绣花针,捻出了三四枚。 “李大碗,你站着别动。我只想来看看,你还缺些什么。” “徐牧,你不会生气吧?刚才采薇姐姐过来,给了我许多东西。” “这便好,这段时间你也小心一些,我怕马蹄湖会不平静。” “徐牧,怎么了?” “打庄了。”徐牧叹出一口气,“记着我的话,最近莫要乱跑了。”起了身,徐牧准备离开,却发现李大碗半天没个响动。 “李大碗?” 徐牧转了头,整个人嘴巴又是一抽。 在旁边的李大碗,正红着脸,扭扭捏捏地地解着长扣。 “李大碗,你这挺突然的……” “徐、徐牧,你不是说打桩吗?莲嫂他们都是这么说。”李大碗声若细纹,脸面上偏有一副悲壮,“姑奶奶今日,要视死如归。” “李大碗,是强人打庄……不是打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颠覆王朝” “强人打庄?”垂衫到一半的李大碗,蓦然间脸色顿住。 “所以,不是莲嫂他们说的打桩?” “也可以这么理解的。”徐牧犹豫着起了身,扭过头,看了一眼刚铺好的床。 “李大碗,红被子有些喜庆……” 李大碗涨红着脸,点了点头,拼命搓着衣角。 “先前便答应了你家祖爷,生十个八个孩子——” 哐。 门一下子被推开。 徐牧身子一抽,外头的风雪,让他整个身子一下子凉了下来,哪里都凉。 李大碗跺了跺脚,急匆匆地往屋帘后跑去。 屋门边,一个搓鼻涕的半大娃儿,梗着脖子抬头,“东家,小爷想了想,虎哥儿报仇的事情,小爷忍不住了。” “这八个时辰,小爷学了九种绝世武功,东家给我二两银子,我吃了糖葫芦就神功大成。” “小狗福,先出去。” “东家,我出一招,给你开开眼。” 徐牧揉着额头,转身看去,发现屋帘后的李大碗,已经重新走了出来,规规矩矩的穿好了襦裙。 “小狗福,东家带你去吃肉。” “哈,啥肉?” “竹笋炒肉。” …… 意难平的徐牧,沉默地坐在楼台上,听着庄子下,小狗福被娘亲抽打的嚎啕哭声,脸色越发无语。 有脚步声走近,徐牧转了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贾周已经踩着轻步走来,先施了礼,再缓缓坐下。 “东家,账册记完了。” “文龙先生大才,入我徐牧的庄子,有些小用了。” “主公,这种话切莫再说了。”贾周抬着头,看向马蹄湖外的小道。 “翻账的时候,我来回看了几番,常家镇那边,这几日并未按着规矩,把粮食送过来。” 听着,徐牧皱了皱眉。不仅是酿酒,而且还需要乱世备粮,所以这段时间之内,他都会隐晦地去收粮食,单单常家镇那边,收购的数量,都慢慢涨到了二倍。 “无根浮萍,流离之犬。不管想在何处扎根,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贾周起了身,拍了拍徐牧的肩膀。 “粮食被掐了,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常状元的意思,想让你亲自去一趟。毕竟,内城许多人都知道了,主公如今是定北侯的小婿。” “说句好听的,主公现在,已经上了内城的台面。” “不过,我建议主公不用去,他比你焦急,应当会亲自过来。” 言罢,贾周的轻步,已经消失在了楼台上。 沉思了番,徐牧也跟着起了身。常四郎那里,确实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 如贾周所言,不过才一日的功夫,常四郎便带着常威,吊儿郎当地骑着马,出现在了庄子前的小路。 当然,这一次并没有背着亮银枪。 徐牧好奇的是,这一回,这造反头子会用什么鬼借口。 “听说马蹄湖附近有狍子,想着来射两头。”常四郎下了马,连笑容都懒得掩饰,“你瞧着,我连铁弓都带了。” “常少爷,如今是雪天。” “对对,我才想起来,那便不射狍子了,我们聊聊天。” 徐牧脸色无语,推了旁边的屋,把常四郎迎了进去。 “粮食的事情,我先前看了,是民坊那边算错了时间,以为马蹄湖早两日来取了。” “常少爷,有话请讲。” 常四郎微微一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牧。 “我想起了当时的事情,那一回,小东家被二十个官军,追得走投无路,最后,居然玩了一出漂亮的反杀。” 徐牧没有应话,若顺着这话头往下接,指不定又要扯到谋反的事情上。 “让你娶婉婉,你当真是娶了。” 常四郎叹了口气,“我寻思着我也不丑,能文能武的,家里也好歹算个大户,这没道理的,她偏偏就喜欢你。” “爱情像条狗儿,咬了我一口,然后就撂着狗腿跑远了,都不带回头的。” 徐牧抽着嘴巴,你是想着那五万余的定边营吧。 “小东家也该知道了,内城最近调了很多营兵。朝堂上那位宰辅,把附近的营兵都抽来了,你可知有多少人?” “不知。”徐牧摇着头。 “九万。” 常四郎露出艰难的笑容,不似作假。 “你觉得小陶陶那边,会有多少人?” “常少爷,要、要打仗了?”徐牧堆上吃惊的神色。 “啧,小东家你可拉倒吧,再这样我就揍你了。” 徐牧笑着沉默。 “这事情没胜算,萧狗相一直等着这一局呢。小陶陶终究是没办法了,我先前派人去了趟西域,问了个遍。” “如何说?” “救无可救。” 常四郎抱着后脑勺,仰了身子,沮丧地将两条腿搭在桌上。 “小陶陶的事情……已经是一个死局。大纪的事情,也是一个死局。” “都知道,大家都知道。多少定边大将,都张着脖子望向内城。明年一开春,说不定还有北狄叩边,南边的蛮子也开始有些不听话了。” “他是我的老友,一起玩尿泥长大的。我带着他,偷看了十七个寡居妇,六个没出阁的姑娘。第一次去清馆,他扭捏地站在大堂,差点被招徕的老鸨子扯烂了袍子。” “那一年他说,要去天下三十州转一圈,我红着眼,像傻子一样送了八十里路。” “再往后,我与他的路子,便开始不对了。” 常四郎叹出一口气,顿住声音。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安静下来。 徐牧不知道,面前的常四郎,是由心而发,还是在向他打感情牌。 “都没有错,要说有错的,便是这个世道。” “小东家,我觉着吧,世道有错,我等要做的,便是改变世道。” 徐牧满脸无奈,打了一圈感情牌,最终还是绕了回来。 “不知常少爷是什么意思。” 常四郎脸色认真,“定北侯那边,是把半面虎符给你了?” “确是。”徐牧没有隐瞒,估摸着常四郎早查到了。 “若是大纪生乱,小东家当如何?” 计划入蜀州的事情,徐牧定然不会说出去,微微抬头,徐牧语气平静。 “到时候真没办法,我只能去西北那边。” “那边都是作乱的马匪,你有几个好胆?若不然,我给你指一条路?” “什么路。”徐牧面色不惊。 “你与我一起,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颠覆王朝!”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说与山鬼来听 屋子里,徐牧浑然不动,甚至是说,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加入常四郎,无非是做个叛乱的先头军,若是有一日,常四郎真的成功了,念着关系,或许会封个小侯爵。 但这些,可变化的因素太多了。说句难听的,徐牧并不想把身家性命,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上。 常四郎如此,袁陶也是如此。 “好,颠覆王朝,我明日便去招募十万流民,还请常少爷供给粮草!” “驴儿草的!”常四郎怔了怔,怏怏地骂了一句,“每次都是这样,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活着,一开始就是如此。” “确是……你如今难得混出了个模样。” 常四郎神色不甘,“小东家,真不愿意去?你要知道,这要是乱了起来,小陶陶出了事情,没人能保住你。我说句难听的,你不过万人的大军,在大纪崩塌之后,不见得能杀出来。” “从边关到内城,莫非是说,你还愿意被人吆来喝去?” “若有一日,我意思是若有一日,你我谋见不同,也有可能会变成敌人。” “常少爷,我都知晓。”徐牧依然平静,“常少爷也提过,我当时被二十余的官军追杀,尚且不愿意寄人篱下,如今更是不愿。” “有些迂腐。”常四郎微微皱眉,“你的这副脾气,除非是自己杀出一条路子,否则迟早要翻船。” “最后再给你两千车粮食吧,权当你吊打了四大户的赌约,以后莫要来常家镇了。” 常四郎叹着气,抓了铁弓往外走,脚步刚踏过门桩,突然间又回了头。 “小东家,年关之前,劝你早些离开内城。” “多谢常少爷。” 抬起头,徐牧看着走入风雪中的人影,只觉得一股难言的离别,酝酿在胸膛里。 “世道很乱,主公的选择并没有错。”许久,贾周才踱步过来,稍稍立在徐牧之后。 “文龙,我约莫要失去一个老友了。” “我知晓。” 点点头,徐牧回了身,隐约间只听到,常四郎驰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耳畔。 霜月末,离着年关刚好只剩一月。 徐牧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内城的变化。 订酒的掌柜们,已经是人迹罕见。马蹄湖外的小道,许久听不见马蹄奔袭的声音。 偶尔有穷途末路的流民,冒着风雪跑到马蹄湖前,跪地磕头求收留。 “带家眷者优先!青壮者优先!” “入庄若有出格的行为,立即逐出庄子!”陈盛带着黑夫,不断在逃来的难民中,来回地走。 徐牧皱着眉头,立在风雪中,只觉得身子越发地冻。 “陈先生,随我去一趟外边的官道。” …… 长阳城外百里,一架马车缓缓而行,车轱辘碾过雪地,留下两道绵延不绝的雪印子。 一个宛若垂暮老人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马车上,偶尔会抬起手,捂着口鼻咳上两口。 “顾鹰,咳咳,准备好了么。”掀开帘子,袁陶抬起了脸庞,脸庞上,有深陷的眼窝子,以及苍白到至极的瘦削脸庞。 “主子,好、好了。”顾鹰声音带着嘶哑。 “连着老侯爷的,我也办好了。” “妥了。”袁陶松下帘子,重新坐回马车里。 “主子,路还远,若不然你先在车上躺一下。” “我一生行正坐直,如何能歪了身子。” 近了年关,风雪越发肆虐,不多时,缓行的马车,便被覆了一层白雪。 顾鹰皱着眉头停了下来。马车里,闭眼沉思的袁陶,也微微张开了眼睛。 “主子,营兵挡道。” “顾鹰,碾过去。” 得了这道命令,顾鹰不再犹豫。直直抽出了剑,一手打着缰绳,一手把剑横在身前。 “小、小侯爷,兵部有令,小侯爷不可出官道。” 一个都尉走前,鼓着勇气开口。 “我只讲一遍,退开。”顾鹰停了马车,冷冷开口。 都尉和后头的几百余官军,颤了颤身子,终归是没有退。 马车上,袁陶重新闭上了眼睛。 马车外,顾鹰抬起长刀,手起刀落,待刀光割过,挡路的小都尉,捧着身上的血口,仓皇地趔趄倒地。 惊得后头的官军,匆忙让开一条路子。 马车继续前行。 袁陶平放着双手,沉默地垂头相看。 这一生,他想过很多办法救国。学文入朝堂,却发现满朝皆是软弱之骨。学武征伐沙场,却发现江山崩裂,太多的缺口根本堵不过来。 最后,他做了大纪的侯爷,先帝的养子,幼帝的小皇叔,依然是独木难支。 “我这一生活得荒唐,三十余年,庸碌且蹉跎的岁月,文不能安一国之邦,武不能定一朝江山。” “只将满腹的夙愿,说与山鬼来听。寻了来生路,且让我做个农家子罢。” “咳咳。” 顾鹰在马车外,听得虎目迸泪。他哆嗦着手,高扬起缰绳,将马儿一下子抽得飞快。 …… 官道边的小路。 二十余骑人影,沉默地立在风雪中。 徐牧平静地牵着风将军,一人一马,即便立于人群,却依然显得有些孤零。 “东家,有马车来了。”陈家桥夹着马腹,从远处急急赶回。 “驾车的人,便是那位银刀卫。” “陈先生,知晓了。” 徐牧稳稳应了一句。他有些不明白,小侯爷明明都身子吃力了,为何还要主动约他来官道相谈。 若真有事情,他不介意再入长阳一趟。 如陈家桥所言,一辆马车缓缓碾碎了风雪,停在了官道林子边的小路。 顾鹰约莫是哭了一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小破腔。 “小东家,主子受不得冻,你入马车谈吧。” “好说了。” 徐牧理了理袍装,才微微踏了脚步,走到马车边上,掀开了一方帘子。 只一抬头,便看见了一袭苍老的人影,在马车里正襟危坐。 “小东家,许久不见。” 声音哑如破鼓。 再看见故人的脸庞,徐牧蓦然心头发酸。 大纪朝无二的监国小侯爷,在他的面前,已经是满脸死相,三十多的年岁,垂暮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免死铁券 “小东家入座。” 将情绪散去,徐牧长揖微拜,才坐在了袁陶的对面。 “小东家也见着了,我今日出了长阳。”袁陶平静地开口,一字一顿。 “这段时间内,暂时不会回去。” 徐牧自然知道,袁陶打算做什么。但这种事情,尤其是对方有所防范的情况下,会很艰难。 除非是说,袁陶会有其他的奇计,能定下乾坤。 “朝堂上的人,大抵把我当成了疯子。但他们不敢动的。所以,只用了奇毒之法。” “参与的人,该有一份名单,但我查不出来,后来也懒得查了。时日无多,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徐牧沉默点头。他记得常四郎说过类似的事情,大概是很多人合谋,凑了分子,都想让面前的这位小侯爷死。 “侯爷打算怎么做。” “奸相和幼帝,已经情同父子,拆不断关系了。认真来说,我那位小侄已经被带歪了路。我有打算,重新立一位皇帝,事成之后,再挑选贤臣辅国。” “如此,我也死得安心。” 袁陶说的很平静,但徐牧心底,却听得惊涛骇浪。 “侯爷,若无贤臣呢。” “有的,小东家就是。先前的书信我看了,和定北侯商量了许久,虽然他不是很愿意,但终归是觉着,让你取一轮名声……不管以后的路如何,对你而言,都是好事情。” “前提是,小东家你不能死。若事不可为,你便是一枚火种。” 徐牧沉默点头。 “小东家背后有高人——”袁陶捂着嘴,垂头咳了许久,再平静地掏出手帕,将嘴角的血迹抹掉。 “还是那句话,我知你不愿入朝,到时候,你选出几个寒门子,把把关,破格重用也无妨,稳住江山后自可离开。” 声音突然停下,袁陶自嘲一笑,苍白的脸庞显得越发憔悴起来。 “当然,这都是成功后的说法。” “来了你这里一轮,我明日便要入营了,要立的那位后帝,是一个落魄的皇室宗亲之子。费了许多功夫才寻到,性子良善,办事沉稳,隐隐有贤君之风。” “恭喜侯爷。”徐牧抱拳。很聪明的,他并没有问袁陶,扎营的位置在哪。 “年关之前的群臣殿议,你怀有子爵令牌,自可入朝。小心一些,终归人在敌营。” “侯爷,我要做什么。” 袁陶沉默了会,“到了时候,我再与你讲。” 徐牧犹豫着点头。 “我听说了,萧远鹿派了断斧过来。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心思在我这里。先前和你说的,是成事后的打算。如果事不可为,你便立即带着你庄人,离开内城。莫忘了,西北面你有八千人的虎符。” “这支军队,不惹事的话,足够你在西北那边,好好安身立命。当然,你也可以去凉州,凉州王是我的故人,亦不会为难你。” “如果选择做火种,你的路子,我便估算不出来了。” 话说的太多,不知觉间,袁陶又捂着嘴发咳。 徐牧急忙起身,帮着袁陶抚了几下后背。 “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这段时间之内,你在内城切莫小心。有事情的话,我会让顾鹰过来。” “这个给你。” 袁陶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铁劵契书。契书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小楷。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行,有八个大字。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 “侯爷,这是免死金牌?”徐牧脸色震惊。 “确是,也叫丹书铁劵。出长阳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总司坊,将你的名字,书于我家谱之下。” “侯爷,你我不同姓。” “你错了。”袁陶沉出一口气,“我袁陶是国姓侯,但没有被先帝收为义子之前,我与你同姓,叫徐陶。” “这便是,我一开始很喜欢你的原因。我的父兄五人都死在了沙场,我也讲过,你等同于内弟。” “拿着吧。” 徐牧颤着手接过。 “有了这份铁券,为惹非议,萧远鹿那边暂时不会动你。但我希望你明白,若有一日大纪崩塌,这铁券,便如一张废纸。” “徐牧多谢侯爷!” 袁陶微微笑着,只笑了半声,又捂嘴咳了满手帕的鲜血。 “原本还有些东西要给你,事情太快,而我的时间太少,便只能作罢。” “侯爷对我,已经很恩义了。” “你值得。” 袁陶侧了头,约莫想要伸手。在旁的徐牧,起身帮着掀开车帘。 “这一年,大纪都是雨雪。雨来得急,雪来得凶。我在雨雪之中,什么都看不清了。” “吾弟,我只争最后一回。” 徐牧沉默而立,心底听得不是滋味。 …… 风雪之中,袁陶的马车,重新驶入了冬日的霜寒。没有阳光拉扯而下,仅黄昏天,整个世界便要暗了。 陈家桥掌起了马灯。二十余骑的人影,也跟着掌起了马灯。 “东家,雪夜!” “上马,我等踏碎风雪!” “愿随东家!” 风将军一马当先,带着身后的二十余骑,长嘶破雪,眨眼间,一去二三里。 …… 常家镇。 常四郎沉默地坐在楼台上,不时抬起目光,看着面前的雪夜。在他的身后,至少有七八人,围成了一道弧。 有侠儿,也有披甲的将军,尽皆是一副萧杀的神色。 “若有清风回人间,终叫山河变颜色!” 围成一道弧的七八人,听着常四郎的诗文,蓦然间,一张张的脸庞,都变得无比萧杀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吾得文龙先生,如虎添翼 约莫过了二三日。依着常四郎所言,来来回回的,当真是把两千车的粮食,冒着风雪送了过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堆满了马蹄湖的空地。 “常威,入屋喝口热茶。”徐牧取了金条箱子,放到面前常威的手里。对于这位常四郎的头马,他向来是印象不错。 常威将金条收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不支应一声,沉默转了身,便要上马离开。 不用猜徐牧都知道,常四郎那边,估摸着是告诫了什么。 骑马踏出二三里,蓦然间,常威又返了回来,犹豫着停马在徐牧面前,表情带着困顿。 “我便问小东家,为何要入朝。若小东家做了狗官,虎哥儿与盛哥儿也都是狗官,我该不该杀。” “你家少爷说的。” 常威支吾不答。 “我入朝,一样是杀狗官。”徐牧淡淡开口。 常威顿了顿,露出了干净的笑容,骑着马朝徐牧一拜,而后才“吁”了一声,带着送粮的几百人,呼啸着奔离马蹄湖。 “牧哥儿,小常威也不理人了。”司虎走近,声音难得忧郁起来,“先前还说请我吃酒的,他与我不熟了,我便少吃了一顿席,我觉得亏了的。” 徐牧沉默地点头。 不仅是会武功的常威,还有常四郎,赵青云,甚至是尤文才,有些人走着走着,便去了另一条岔道。 “司虎,把陈先生和卫头领都喊过来。” …… “东家的意思,先把粮食运去村子?”卫丰怔了怔,远远没有明白徐牧的意思。 反而是旁边的陈家桥,眯着眼睛微微点头。 “东家,山猎那边的村子,当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两千车的粮食,起码要分很多批。” 徐牧点头,“粮食运过去之后,陈先生,你便带着二百人,守着山猎村子。不管是官军还是老匪溃军,只要想抢粮,便马上动刀。” 大纪都要乱了,他可不想这时候出什么纰漏。 “切记,到时候莫要沿着官道来走,走林子里的小路。” “东家放心。” “卫丰,具体的事宜,你与陈先生商量一番。有劳二位。” 卫丰和陈家桥纷纷抱拳。 徐牧转身走前,抬头看了眼雪色天空,寻思着不管如何,也差不多该把庄人转移了。 即便先不入蜀州,在山猎那边的村子,也会安全一些。 只可惜了这刚兴建的马蹄湖庄子。 沉步走到湖岸,徐牧沉默地立在风雪中,望着结出冰层的湖面,久久陷入沉思。 …… “大纪兴武十八年暮春,流民徐牧,于漠南镇外的荒地,无端端杀武行八人,弃尸荒野。” “大纪兴武十八年槐月,流民徐牧,当街提刀,于窄巷之处,杀良民一百零九人。” “大纪兴武十八年拾月,流民徐牧,勾结反贼侠儿,妄图在长阳城伏杀北狄使臣。” 澄城的官坊里,一个老吏一边落笔,一边抬着头,看向面前的男子。 “府尉,还有吗。” “足够他死几次了。”尤文才阴笑着开口,“把墨迹吹干一些,我等会让人送去长阳城。” “小侯爷出了长阳,他便无了后台,不似我,终归靠自己的本事上位。” 老吏谄媚地笑了声,急忙照做。 “府尉,先前听说,他可是四等子爵。” 尤文才脸色并无惊异,“不打紧,削了爵位再杀,不过是一纸官文的功夫。” “我还听说,府尉与他有旧。” 这一句,终于让尤文才面色大变,冷不丁地扬了巴掌,将老吏扇得痛叫两声,栽倒在地。 “且记着,本官与这脏人,并无任何关系!” 老吏从地上爬起,急忙点头称是。 冷哼了声,尤文才裹了身上的裘袍,抬步往官坊外走去。 发生了李府行刺的事情之后,整个澄城,仿若一下子变得死寂。 城里头,原本不可一世的李府,居然变成了破落户。来来往往的官军,不知去了几回,然后又匆匆离开。 “来人,跟我走几步。” 十几个官差,从官坊里踏出,带着刀跟在尤文才后面。 “谁记得,汪家和范家的去处?” “富绅啊,澄城的大富绅啊!” …… “主公。” “这个世道里,有人会疯,便会有人乘风破浪。” 两道人影,坐在屋子的门桩上,都各自抬着头,看向面前的雪色。 “文龙,你怎么想。” “还是以前的说法,主公这一轮,务必要取名声。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对主公还是很有利。” “我约莫猜到了小侯爷的布局。”贾周面色涌上一股叹息,“古往今来,以小博大者,通常不会留着退路。” “我也从未想过,小侯爷会像个赌徒一般。” “文龙,这怎么说。” 贾周凝了凝脸色,“主公要知道,如今的整个内城,说句不好听的,都在等着小侯爷出手。朝堂上挟天子以令不臣的奸相,虽然歹毒,但可不是什么庸碌之人。小侯爷在布局,他同样也在布局,无非是先等着小侯爷出手,安上一个造反的名头。” “幼帝猜忌,同僚离心,唯一个老迈的定远侯,以及名声不显的主公,愿意与他共赴国难。” “义军,溃兵,侠儿,北狄人,试图裂土封侯的边关大将。另外,内城里还有个常四郎。” 徐牧沉沉呼出一口气,他能想象得到,小侯爷这几年,走得有多艰难。 “如果说腐烂彻底的大纪王朝,尚还有英雄,那便是小侯爷,只能是小侯爷。” “他并非是在救一个王朝,而是在救一个国家,一个天下。” “主公,义理也好,天下也罢,这一遭,我等着主公名动天下。” 徐牧也稳稳起身。 “文龙,我一直在等着。” “见主公第一眼,我便知晓了。主公的眸子里,藏着悲悯,对天下的悲悯。” 徐牧脸色古怪,这话儿诸葛瘸腿也说过。 “主公,风雪又大了。” “文龙,回屋。” “这两日时间,我可把那件文士袍都打直了,只等哪一天,便穿了起来,跟着主公出山。” “吾得文龙先生,如虎添翼。” “是某拜了主公,得尝夙愿。” …… “酸掉牙了。” 楼台上,诸葛老瘸腿喝了口酒,嫌弃地开口。 “诸葛瘸,这酒哪里酸了?”老秀才不明所以。 “你懂个屁!” 诸葛范笑骂了一句,垂头又看了徐牧两眼,眉眼间,不知觉地欢喜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脏人尤文才 腊月之七,年关的气氛越来越浓。 庄子里,贾周让人取了红纸,提笔写下了一张张的联儿。小狗福带着孩子帮,开始入林子拾枯枝,绑了新扫帚准备扫尘。 “东家,陈先生那边来了话,二千车的粮食都到了山猎村,在祠堂附近搭了仓库,只等主公的吩咐。”陈盛急匆匆地走来。 “甚好。”徐牧露出笑容。 “陈盛,这段时间开始,你和黑夫也带着庄人,先去山猎村那边。” 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到时候内城乱起来,逗留在马蹄湖并非是明智。说句好听的话,若是小侯爷真定了江山,再回来也不急。 “东家放心。”陈盛语气微微踌躇,“若是我双臂齐全,便能跟着东家杀敌了。” “别胡说。”徐牧攀着陈盛的肩膀,“盛哥儿在我心底,是徐家庄的大功臣,若当初没有盛哥儿帮着讨命,我早死在望州了。” “你我兄弟一场,这等的话,切莫再说了。” 陈盛眼睛微红,认真地点了头,回身的时候,却使劲地抬起一条手臂,久久抹着眼睛。 风雪中,整个徐家庄,似是一下子都忙碌起来。 直到过了晌午,马蹄湖外的小路,传来阵阵的马蹄声。 正在检查刀器的徐牧,皱着眉头起了身。 “东家,是官军!”在上方的弓狗,凝着声音开口。 “长弓,几人?” “至少五六百的人影。” “东家,这等时候,谁会来马蹄湖。” 徐牧摇着头,一时也没猜出。按着他以为,最大的可能,应当便是那位奸相,毕竟上一轮,那什么断斧的,可在司虎手里吃了大亏。 不过,以奸相的格局,这等的紧要关头,首要的目标不该是袁陶么。 “该死,是那个老童生,他怎的也能骑马了?” “尤文才?” “确是。” 不知觉的,徐牧心头一阵反胃。若说现在最为厌憎的人,非尤文才莫属。 “东家,我去喊青龙营的兄弟。”周遵气得开口,往庄子后的连排木屋跑。 “长弓,把山猎弓手也喊来。”徐牧平静吐出一句。 不管是做什么,但既然尤文才敢亲自出面,这事情定然是有些大了。 五百多骑的人影,冷冷在马蹄湖前停了马。 停在最前面的五六骑,不仅有尤文才,还有两个穿着袍甲的中年人,白净受不得冻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之人。 “哪位是徐牧!”一个骑马都尉,冷冷地踏马而出。 “我是。”徐牧平静走前两步,目光看向尤文才。这一回,尤文才并没有躲开,反而昂着头,也冷冷地瞪了过来。 徐牧心底有些好笑,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老童生,还是个贪财贪肉的小人,这一会入了内城,变了个大模样。 “兵部下了剿匪令!杀人夺财的腌臜货,且听!” “大纪兴武十八年暮春,流民徐牧,于漠南镇外的荒地,无端端杀武行八人,弃尸荒野。” …… 徐牧嘴角冷笑,不用想都知道,是尤文才的手笔。 “尤兄,多大的仇怨。这便带着大军来抓我了,莫非是忘了,当初是徐家庄给了你一碗活下去的吃食。” “别胡说,我与你这贼头,可不太熟。”尤文才凝着声音,脸庞里露出病态的欢喜。 “风水轮流转,徐坊主,这一回可没人保着你了。” “你以为我徐牧入内城,一直都是靠着别人保么。” “不然呢。” 徐牧怒极反笑,从边关入内城,若没有杀狄狗的壮举,杀二十骑官军的壮举,常四郎不会来拉拢。 同样的,若没有百骑入边关,二城堵十三万北狄大军,小侯爷袁陶,也不会与他交心。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路走过来,他是带着庄人,一刀一剑拼出来的。 “尤、尤郎!”原本在屋子里的夏霜,挣脱了姜采薇的手臂,踏着风雪,红着眼睛往前跑,跑到了庄子前。 “贱婢,住口!”尤文才仿若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急急开口怒喝,“你抬头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不过一个丫鬟,你也配这般来喊。” 徐牧面色如霜。他算是明白了,尤文才只以为袁陶离开长阳,是势力崩塌了。然后,又被人当成了刀来使。 天下间的傻子,都有一个特征,那便是贪得无厌。 “夏霜,先回来。” 姜采薇跟着追出,还想再往前跑,被徐牧一下子拉住了手臂。 “夏霜,抬头看清楚,他成了什么模样。” 夏霜哆嗦着身子,立在风雪中,一时手足无措。 “你成了什么模样!徐牧,你也是一个脏人!你与我说,你有多清高,多伟大,还不是趋炎附势的狗徒!” “我便想不通,你何敢来说我!” 骑在马上的尤文才,怒不可遏地叫嚣。 “你当真是病了。”徐牧冷笑。 “呵呵,我知你想离开内城了,小侯爷一倒,你又要像条狗一般,四处地逃来逃去。偏偏,我要拦着你。” “你误会了。”徐牧叹着气。 “哈,列位看他,还在装清高呢。”尤文才像疯子一样发笑,与同排的两个富贵将领,相觑发笑。 “休与这个贼人多言,武备营,拿下这个贼头!” 徐牧笑了笑。 在他的身后,三百余骑的青龙营,呼啸着踏马而来。百余人的山猎射手,也冷冷地攀在庄子的各个高处,抬起了手里的铁弓。 “徐坊主,你要造反!兵部亲自下命的缉捕,你莫非敢忤逆!”尤文才狞着脸色,“这样最好,你便反吧,到时候你的庄人,一个个都要被吊死。” 这一句,让徐牧一下子眼神发沉。 “莫非你以为一个子爵官牌,便能无法无天了!这里,可有五百多骑的武备营,你的庄人狗夫,能杀得过吗!” “你真是疯了。”徐牧挥了挥手。 一支小箭从高处射下,扎入尤文才的小腿。顿时,痛得尤文才坠马,翻倒在雪地上。 “我原本想着,你不过像一个暴发户,虚荣了些。但现在看来,你当真是病得要紧,救无可救。” 抬着腿,徐牧冷冷往前走,司虎和陈盛跑来,紧紧护在徐牧身边。 “贼头,你敢动——” “你动一个试试!”徐牧转头怒吼。 惊得说话的富贵将军,冷不丁地顿在原地。 “若有不明,去总司坊查查,我徐牧到底是谁。莫说我杀一个,我杀十个百个,你等也是白死。” “好大的话头——”一个都尉怒声开口,还没喊完,便被一支小箭穿爆了脑袋,惊得胯下的马,拖着尸体往前狂奔,血印子拉了一路。 “杀、杀了他!快杀了他!他便是个反贼头子!”地上的尤文才,痛着声音大喊。 “我便不信,你当真敢反——” 咻。 又是一支小箭,射穿了另一个都尉的胸膛。都尉坠马而亡。 在场的官军们,这一回都倒吸了口凉气,哪里来的肥胆,当真是说杀就杀。 “长弓,看紧了,哪个敢开口说一句,立即射杀!” 两个富贵将领,纷纷往后却步。后头的官军,也一时都不敢动。 徐牧冷着脸,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无奈。五百多骑的官军,浩浩荡荡,却无一人是英雄。 “尤兄,我才突然想明白,这段时间,尤兄一直在盯着我呢。” “我晓得,你我二人,是相看成厌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我是正七品的澄城府尉 雪地上,被射瘸了腿的尤文才,还想着挣扎。 “你便只会说,什么义气,什么庄人的安全,你这等人,实则心底里想的,都是自己的私欲!” “对,你徐牧现在厉害了,酒水的产业,都要把四大户逼垮了,还搭上国姓侯的路子!你不简单呐,莫非说,是送了庄子里的姑娘,去孝敬那些富贵人了?哈哈哈!” 喀嚓。 徐牧冷着脸,一脚踏在尤文才的瘸腿上。他从未想过,一起从边关走出来的人,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乖张,疯狂,却又善妒。 “你敢杀我吗!我是堂堂正七品的澄城府尉!你无了靠山,便什么都不是!” “敢的。”徐牧垂下头,声音骤冷,“我有些不明白,庄子里的人,大抵都对你有恩。你屡试不第,不过一个混吃等死的老童生,若非是我等,把你从边关救出来,你早死了。你以为长弓为什么不杀你,因为心底里,一开始并无人嫌弃你,是你自个,把自个给玩烂了。” 楼台上,弓狗沉默地一语不发。 “我是澄城府尉,用不着那小驼子可怜!”尤文才梗着脖子,眼睛依然冒着怒火。 “你瞧着我,穿着最好的裘袍,戴着最美的玉,连我的鞋履,都缠着金线!你瞧着我,有一日还要登入朝堂,面圣而拜!” 徐牧沉默地起了身。 在旁的五百多骑官军,如临大敌,不知觉间又退却了一些。 “你若识相,便乖乖就擒,说不得去了长阳,尚有一条活路!你以为,你的那些罪状能销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上去,你除不去了,入了大理司的录册!” “你的贱婢妻子,你的庄人,还有夏霜这个贱奴,每一个都逃不得!” 徐牧抬起头,缓缓垂下了手。他不想再听,雪地上尤文才的叫嚣。 “夏霜,转过去。”徐牧回头,凝声吐出一句。 夏霜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一下子跪地,冲着徐牧磕头。 “转过去!”徐牧怒吼。 姜采薇急步走近,沉默地扶起夏霜,往庄子方向走回。 锵。 徐牧冷然抽剑。 楼台上,诸葛范和老刀两人,都眼色凝沉,看向外头的雪地。 “老刀,算不算祭旗。” “算。”老刀言简意赅。 “约莫是要告诉很多人,他徐牧,不再是任着人揉捏的软柿子。” “那些官军如何。” “敢近前,我估计也会杀。”诸葛范拾起酒碗,浮一大白。 “心有猛虎了。”老刀跟着饮了一碗。 “错了,他一直都有。” …… 当着五百多骑的官军,徐牧表情无任何变化。在他的后方,许多庄人都抬头看着,看着他们的东家,会如何走下一步。 “徐牧,哈哈,你吓谁呢!你敢杀我,你动手,我堂堂七品澄城府尉,你杀我便是杀官!” 喀嚓。 没有任何剑招,长剑直刺而下,捅穿了尤文才的腹部,一串鲜血迸溅而起,落到雪地上,凝成了血色珠子。 骑马的两个富贵将军,登时满脸惊恐,敢要开口来喊。 “尔等最好闭嘴。”徐牧抬起头,面容冷如雪霜。 三百骑的青龙营,呼啸着踏碎风雪,密密麻麻地围在五百骑官军前后。 山猎弓手们,也冷冷抬起了长弓,瞄去前面的方向。 “小东家,我只问一句,你真敢造反!”其中一个富贵将军,哆嗦着声音。 徐牧懒得答,袁陶离开时,应当是算到了他会被人算计,才留下了那副免死铁劵。 富贵将军脸色气怒,却终究不敢动,原以为是捞一场军功,却没想到,碰了这么一个硬茬子。 雪地上,尤文才惊恐地瞪着眼睛,不断咳着血。至死他都没明白,面前的故人东家,是怎么敢下手的。 “脏、脏人,你徐牧便是个脏人!” “你所看见的世界脏了,下辈子,莫要把眼睛睁得太大。生在一场乱世,一时不慎,便被浊了眼睛。” 立在雪地中,徐牧沉默地收回剑。 尤文才尸躺雪地,约莫还想说话,却如何也说不出了。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单手握剑,徐牧沉步往前。 那五百多骑的官军,急急勒着缰绳往后。 “小、小东家,今日的事情,某家先记下,回了长阳报了大理司,再、再做商谈。”一个富贵将军颤声开口。 “好说了。”徐牧冷冷抬手,三百余骑的青龙营,萧杀地让开一条路子。 “走、走出马蹄湖!” 当头的两个富贵将军,匆忙调了马首,仓皇地往官道方向跑去。 “东家,若他们回报,我等会很危险。”陈盛凝声走近。 “无事。” 徐牧笃定道,出了这么一桩事情,所谓的大理司,定然会认真查他的身份。当查到袁陶的族谱,估摸着要骂娘了。 懂的人都懂,小侯爷并非是失势,而只是很单纯地出了长阳。奸相都不敢随意妄动的人,他们亦不敢动。 即便有危机,也得等大局尘埃落定。何况最重要的,还是免死铁券在手。 权当大事在即,祭了一轮旗。 转过头,徐牧沉默地看向庄子。 不远处,夏霜痛哭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陈盛,选处好地方,送他一程吧。” “东家放心。” 陈盛唤了声,与两个庄人一起,将尤文才的尸体扛了起来,迎着风雪,走去湖边的林子中。 徐牧立在雪中,有些发怔地抬起头,看向飘雪的天空。 每踏出一步,他都如履薄冰,看透了很多事,也算准了很多事。唯一漏策的,便是人心。 “老头,我问你,若我徐牧要用剑,方能杀出一条血路,这法子对不对?” 诸葛范盘腿坐在楼台上,听着徐牧的话,有些好笑地开口。 “你不杀人,人便会杀你。讲什么大义,说什么道理,我只说一句,你的剑拿稳了,便是最大的道理。得空了,天下不打仗了,我带你做个侠儿,去天下三十州走走。” “得空了,来找我谈炼赭石的事情。”老刀也难得吐出一句。 “我儿得空,也过来给爹磕个头,许久没磕了。” 徐牧转身,面朝着三个老头,认真施了一礼。而后,才沉步走到了一株秃木前。 “拨千山!” 林子边,二三只觅食的小兽,惊得又撒腿儿,消失在皑皑雪色之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披甲的顾鹰 腊月十七。 整个马蹄湖徐家庄,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 最后一批的庄人,在青龙营的护送下,先行去内城外的山猎村子。 “徐牧,你可别死在内城啊!我们还没打桩,还没生十个孩子……” “李大碗,你咒我呢。”徐牧脸色好笑。 李小婉急急捂着自己嘴巴,捂了一会,又忍不住松开,接着说了许多臊得发慌的人。 连旁边的司虎也听不下去,抠着鼻子走到一边。 “小狗福,去了那边记得想我,每天见不到你,我便会睡不着。” “虎哥儿像个傻子,小爷才不甩你。” 在旁的李大碗抹干泪珠,拾起雪球,追着司虎打了一路。 “徐郎,留在这边小心一些。”姜采薇沉默地站了许久,才走到徐牧身边。 “徐郎不在庄子的时候,我带吕奉去后山看过,是有一条山路,能下得山,我绑了白麻,做了标志,说不定徐郎……或能用上。” 徐牧沉默抬手,将面前的小婢妻抱住。 “我便在那边等徐郎,等徐郎来了,给徐郎熬好鸡汤,烫好一壶酒。” “我死不得,多少次都杀过来了。”徐牧露出笑容。 姜采薇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徐牧的脸庞。 “不打紧,徐郎不会孤单。徐郎在哪,我便在哪。” 徐牧顿在原地,抱着姜采薇的身子,久久不愿放开。 “徐郎,万分保重。” 马车渐远,直至消失在风雪之中。二百骑的马蹄声,也逐渐变得听不清。 “主公,无牵挂了。”贾周背着手,走到徐牧身边。 “文龙,你也一同离开。” “我和诸葛前辈一车,无碍的。” 徐牧抬起头,发现楼台上的那仨老头,还在美滋滋地喝着酒。 “这个给主公。”贾周犹豫了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囊,大红的颜色,还绣着一对鸳鸯。 徐牧惊得睁大眼睛,刚送走了两个一诉衷肠的,这不会又来一个吧。 “文龙,我、我万万不能收。” “主公误会……不过想留个锦囊计给主公,又寻不到锦囊,便花银子和小村妇买了一个。” 徐牧松了口气,抹去额头的虚汗。 “主公切记,若入了朝,事有不吉,便再打开一观。” “多谢文龙。” 贾周笑着点头,“主公,我若无猜错,这二三日,小侯爷的人便会来了。” “这是为何。” “定了江山,过丰年。” “若不能定,以侯爷的脾气,也不会让天下百姓的春吉,陷入一场恐慌之中。” “吾贾文龙,便等着主公名动天下三十州。” 贾周抱揖转身,不多时,整个人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下大雪了,收酒档啊!” 楼台上,三个老头也端了物什,匆匆往下跑去。 徐牧握着鸳鸯锦囊,小心放在贴身的地方,抬起头,沉默地在雪中立了许久。 …… 如贾周所言,腊月十九,顾鹰带着上千骑的人马,一路奔袭到了马蹄湖。 徐牧突然有些不习惯,向来穿着劲装的顾鹰,这一会,居然成了个披甲的悍将。 不过,这披着的袍甲上,隐约还有着血迹。 “小东家莫笑,这是主子的意思。”顾鹰笑着吐出一句,“主子说,这一轮顾不得生死,便让我穿得庄重一些,日后去了轮回地府,也似个战沙场的好汉。” 说的平静,却让徐牧听得难受。 “顾兄,莫非路上遇着人了。” “遇着了。”顾鹰的语气变得有些清冷,“不知是哪营的人,约莫想要拦着我,我便直接动刀了。” “无事吧?” “并无,那些官军不经打,主子教习的军阵,我一直都记着。小东家还不知道吧,主子把你去边关的骑行之术,整理了一番,教习了不少大将。” “愧不敢当。”徐牧干笑了声。 十七级的贴吧老油子,常年混迹军事论坛,深陷不能自拔。当然,除了偶尔点开某个闪屏链接的时间。 “顾兄,侯爷的身子,现在如何?”犹豫了下,徐牧还是问了。 在听到这一句,顾鹰眼色黯然。 “昨日吃着早食,主子突然剧烈发咳,咳了一碗的血。幸好神医李望儿在营地,把命吊了回来。小东家,我、我还听到了些事情。” “什么事情?” “主子对李望儿说,有无神药,让他这几天精神一些。” “那神医怎么说?” “李望儿说,他想些法子的话,主子或许还能活到开春,但吃了这古怪的神药,只能活二日,药效过后主子身子会大虚,立、立即毙命。” 徐牧顿时沉默。不用想他都知道,袁陶肯定会选吃这神药。 “吾弟,我只争最后一回。” 遥遥想起袁陶的话,一时间,徐牧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莫讲这个了,一讲我便想掉泪。”顾鹰长叹出一口气,抬了头,鼻腔有点变音。 “小东家,主子有说,让你去营地一趟。”顾鹰下了马,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图纸,交到了徐牧手里。 “顾兄不同去?” “不同去,我还有事儿。时间不多,望小东家早日启程。” “好说了。” 顾鹰抬手拜别,转了身,便又急急翻身上马。上千骑的人影,在顾鹰的催促之下,一下子奔袭而去。 徐牧缓缓打开白描的地图,记清楚了位置,才揉成了一团。 “牧哥儿,我肚饿了,喜娘又走了。” “张嘴。” “甚东西,不好吃。算了,反正都吞下去了。” “司虎,你也挑一身文士袍。”犹豫了下,徐牧开口。 到时候真入朝,参加什么群臣殿议,司虎总不能穿一身肥大的劲装,恐引人注目。 “牧哥儿,我穿那东西作甚,莫非还要念诗文不成?不然,我先念一个牧哥儿听?” “念吧。” “一个花娘三两钱,十朵茶花一两钱,我用茶花送花娘,今夜又省二两钱。” “哪个狗犊子教你的……” “牧哥儿,是诸葛老瘸腿。” “以后别理这老不俢的东西。”徐牧揉了揉额头,“里头穿了劲装,外头披上就是,打架的时候便扯烂下来,别人见着都会怕。” 司虎想了想,突然憨笑起来,也顾不得饿了,转了身就跑去庄子翻箱倒柜。 …… 徐牧按着剑,在风雪中站了一会,也跟着沉沉转了身。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盛世,当有一日如侯爷所愿 清晨,连早食都没吃,十几骑的人影,便开始从马蹄湖出发,循着长长的雪道,一路往前。 “东家,走哪儿的路。”周遵急急拍马而来。 “往小路。” 官道大路,或有营军来往。但林子间的小路,则要安全得多。 揉了揉发僵的脸庞,徐牧抬着头,辨认了一会路线,才继续带着人跃马入林。 不多时,便只剩一洼洼的月牙印,铺满了整条雪道。 …… “东家,这都到内城边上了。” 徐牧点点头,并无意外。内城战事将起,一个隐蔽的营地,对于袁陶这些人而言,是何其重要。 “东、东家,这得有多少人呐。” “约莫几万。”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隐蔽的营地。由于时值冬日,并无太多的军帐,反而搭建了许多简易的木屋。 三四队穿着袍甲的士卒,身子上裹着一件披风,皆背着铁弓,腰间挎刀,右手之上,还紧紧握着一根硬木柄的铁戟。 再往前,浩荡的雪景之下,有三四披着亮铁甲的将军,各自带着方阵,在雪中操练杀敌之法。 营地的正北,一架拱起来的牛皮巨鼓,在雪中静静无声,只待哪一日有人抓了鼓槌,便要惊天动地。 “周遵,让哥几个牵马步行。”徐牧凝声回头。 十几的人影,纷纷下马来牵,小心地跟在徐牧身后,徐徐往前。 只走了百余步,一个年轻的都尉,带着半队人马走来,还未相问,便把手拱了起来,抱成拳。 “小东家,主子等你许久了,请随我入帐。” “你认得我?”徐牧怔了怔。 “认得,我是虎堂的人。”年轻都尉露出笑容,“小东家不知晓也正常,在此之前,虎堂的人不会露头。” 虎堂,估计就是袁陶暗中培养的势力了。想想也是,没点手段的话,小侯爷在风雨飘摇的内城,如何能稳坐在侯府里。 “请随我来。” 徐牧点头,抬了脚步,跟在小都尉后面,踏入了前方的营地之中。 走了约有半里路,停下来时,便已经到了一间结实的木屋之前。木屋外,一队士卒问清了身份,才掀开门前的帐帘。 “周遵,在外头等我。司虎,你也莫乱跑。” 理了理袍子,徐牧才沉了一口气,踏步往里走。在后头,恰好响起一声声士卒操练的呼喝,仿若要震碎天际。 屋子里,至少有三个火炉,烘得整个屋子,暖洋洋地舒服。 徐牧抬起头,离着还有些远,便已经看见袁陶,佝偻着身子,上身的冬袍垂到了小腹。 一个满脸认真的老医,正抓着一柄木匕,在袁陶后背,一刀一刀的刮着。 “吾弟,你走近些。”袁陶抬起脸庞,深陷的眼窝,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声音苍老而嘶哑。 “徐牧……拜见侯爷。” “近些,我看不清你模样了。” 徐牧胸口发疼,又走前了许多步,走到了袁陶面前。他突然很后悔,十七的贴吧等级,竟没有任何一篇,与治毒和中医有关。 “李神医说,毒气害了肺腑,又透了背,只能先刮走一些湿毒。若不然,我整个身子便要烂了。” 说完,袁陶垂头又咳了两声。 “你的岳祖,刚巧带兵去了外头,稍后便会回了。” “你且坐下,莫站累了。” 袁陶转了头,“李神医,稍后再刮吧,我与吾弟先说些话,左右现在也死不得。” 李望儿沉默长揖,帮着袁陶把衣服披上,而后才叹着气往外走。几个原本在军帐内的将军,也沉默地往外走去。 “吾弟,莫要担心,过个二三日,我身子便好了。”袁陶艰难堆出笑容。 徐牧心底叹息,他听顾鹰说过,袁陶是要吃那种吊命的神药了。二日一过,人便会死。 并没有劝,大纪朝的最后一位风骨侯爷,早选好了自己的路。 “让你来,是想与你商量——”一语未毕,袁陶又咳了起来。 “侯爷,我该做什么。” “年关前的殿议,没几日了。”袁陶抹去嘴角的血渍,“你便入朝,想办法去敬事房的东边窝铺,找一个叫莲春的公公。” “具体的事宜,他会告诉你。” 听着,徐牧心底一怔,远不知袁陶是何意,这次入朝进皇宫,居然是去找一个公公。 “莲春服侍袁家三代帝皇,他是个老人,见证了王朝的衰落。我与他相谈了许久,才定了下来。” “侯爷,若是他告密,则大危。” 袁陶沉默了下,“莲春把净事房里的宝贝,亲自交给我了,算是有了死志。” 太监们的宝贝,不用想徐牧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古人对于身子的齐整很看重,特别是太监们,即便死了,都想着完整不缺,来世做个体面人。 “莲春只做个引路人,带你去见另一位人物。之后剩下的,需要靠你自己。” “另外,入了朝堂之后,萧远鹿的人会查你,这是躲不开的事情。但并非不能解决。” “这里是三十万两。内城里的许多人,偷偷凑给我的,至于名字还是不讲了。” “在外头,有位被罢黜的老将,叫杨复。一直在内城,行对抗萧远鹿的事情。萧远鹿曾下了重赏,却一直拿不住人。” “侯爷,这些人,我以前怎的都没听过。” “很正常,黑暗笼罩的地方太大,吾弟先前看得不够远。” 袁陶声音有些发涩。 “老将杨复,会送你一样东西。让你能平安入得皇宫,想办法里应外合。” “侯爷,送的什么……”徐牧声音发颤,隐约间猜了出来。 “他与我说,年岁六十有三,再过几年抬不动刀了。不如便舍了这一条命,替天下的百姓铺上一条路。” “他便在营地的东边,你等会出去与他说说话。” 徐牧眼睛微红,一时沉默不语。 “吾弟啊,哪一日你见了盛世,便拜请去我的坟山,与我好好讲个一二。我三十余年的荒唐,尽在厮杀与争斗中过去了。” “这盛世,当有一日如侯爷所愿。” 袁陶闭上眼睛,缓缓露出笑容,苍白至极的脸庞上,难得有了一丝神采奕奕。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只佩服杨将军大义 帐门被推开,李望儿约莫是哭了一场,眼窝子边上还凝着小冰霜。他双手小心地捧着食案,走得很慢。 食案上,还摆着一碗药汤。 袁陶接了过去,拾了木勺,无悲无喜地舀了几口。 “吾弟,请稍等一会,我替你引见个人。” 徐牧稳稳点头。 很快,又有一道人影,急步踏了进来。 待徐牧抬头,才发现一个穿着文士袍的年轻人,不知觉走到了面前。 并未先打招呼,而是红着眼去了袁陶身边,端了汤药,吹一口喂一口。 “袁安,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小东家。”袁陶难得露了一回笑容,指着徐牧开口。 叫袁安的年轻文士,稳稳放下汤药,起了身,对着徐牧平手长揖。 “袁安见过小东家。” “有礼。” 徐牧也起手回礼。重新坐下,心底却微微有些震惊,他猜得出来,这位袁姓的年轻文士,应当便是要新立的皇帝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初第一次见袁安,他正背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冻伤路人,跑入丰城的医馆。” 袁陶有些遗憾地抬起头,“我时常在想,若是在金銮殿里的那位,有袁安这般的心境,这王朝再崩坏,终归还有一份希望在。” “只可惜。” 袁陶垂下头,冷不禁又咳了起来。在旁的袁安急急起身,帮着袁陶抚着后背。 “袁安,日后我若不在了,你多听小东家的话。” “小皇叔莫、莫急,我等会再去外头的镇子问问,或还有良药。”袁安这一下,彻底红着眼睛掉泪。 “莫去了。”袁陶平静地抬起头,看向徐牧,“吾弟,入朝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我与你家岳祖,这一会不方便再入皇宫,除非是说,我要靠着自己的拳头打进去。” 徐牧起身,再度长揖。 “先去外面走走吧,你的岳祖,估计也快回了。得空的话,去见见杨复。” “多谢侯爷。” 徐牧刚转身,在后头,袁陶又剧烈咳了起来。不多时,便又响起木刀刮毒的声音。 …… 营地的东边,徐牧停下了脚步,远远的,便看见了一个老将,也不戴头盔,随意地将满头苍发披散而下。 他正教习着两个刚入伍的士卒,教得急了,会涨红脸色,挨个踹了一脚。 “滚去再练十遍。” 老将回了身,一眼望见面前的徐牧。 “徐牧拜见杨将军。”徐牧躬身一揖,胸口酸得难受。 “咦?你便是小东家,侯爷先前便与我提了。”杨复并无任何异常,拉了徐牧的手,便直接坐到了一截树桩上。 “说一说,你什么时候入朝。” “便是这两日了。”风雪中,徐牧声音干哑,“杨将军,或者还有其他的法子。” “没法子了。”杨复笑着摆手,“我与侯爷商量了许久,只剩这个法子。” “那狗相狡猾得紧,你想瞒着他,并非是易事。三十万银子固然不少,但终归还要有一件好的筹码。” “你瞧着,我连发头都削干净了,便是怕狗相认走了眼。到时候,若时辰不急的话,便让我先喝一碗烈酒。” 徐牧垂头,紧紧咬着牙。 “你低个头作甚,老子这叫就义,快活得紧。这样也好,去了下面,与我那小贤弟结个伴。” “你约莫也听过他的名字,大纪第一名将李破山。” 徐牧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满脸都是愕然。 “奸党当道,只可惜了我那位小贤弟,否则再给些时间,真能定了外患,内城也该稳住了。” 外忧内患,幼帝权臣,加之民不聊生,早已经是亡国之兆。 杨复声音微颤,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也六十有三了,要抬不动刀了。似我这样的孤家人,若老死在寒屋破院,想想都会生气。” “索性,便吊着卵再干一把。” “啧,你是个甚模样。”杨复脸庞不满,“与你讲过了,我这叫就义,老子也不畏死。” “只佩服杨将军大义。” 徐牧起了身,对着杨复又是一礼。这近一年的时间,他见过很多人,大多是作恶的官军和富绅大户。但在其中,亦有许多不惜命的英雄。 望州城头的老官差,赴死堵门的封秋,迷途知返的田松,还有小侯爷,老岳祖李如成,面前的杨复…… 有的人,即便病入膏肓,即便满头苍发,但小小的胸怀里,却藏着家国与江山。 “牧哥儿,你的眼睛怎的?” “沙尘大。” “嘿,这下雪连天的,哪儿有什么沙子——”周遵直接塞了一个馒头,堵住了司虎的嘴。 …… 直至黄昏,徐牧都没有等到李如成回营地。心底不放心,终归是成一家人了。 “斥候来报,遇着了堵路的营军。”刮完毒,在袁安的搀扶下,袁陶小心地走了出来。 “事情不打紧,我等会派人过去。” 徐牧松了口气。 “回去准备吧,入朝的那一日,你家岳祖定然是不舍的,会来相送。” “吾弟,拜谢。”袁陶突然动作,艰难的一个长揖。 “若非是我,你应当有了自己的路。此一番,不管结局如何,吾弟的这份大义,足以让人心生大慰。” “侯爷谬赞,请保重身子。”徐牧也急忙起手回礼。 袁陶伸出哆嗦的手,握住徐牧,“大事的那一日,我便有力气了。” 在后的李望儿,沉默地垂下头。 “侯爷,常少爷那边?” 转身之时,徐牧突然想起了这一茬。常四郎可是造反的主,这时候横插一脚,事情会变得很坏。 袁陶语气平静,“吾弟放心,已有对策。” 这一句,让徐牧不再多言,直直往前走,便翻身上了马。在后的周遵等人,也跟着上马。 风雪中,二十余骑的人影,很快消失在了营地之外。 …… 腊月二十,离着年关只剩十日的时间。 长阳城外,处处是巡哨的营军。一个个肥将不断抬着马鞭,扯高气扬地踏马奔行。 整个长阳,仿若又陷入了一场雪色之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入长阳 空荡荡的马蹄湖,偌大的庄子,人影都没见几个。 “司虎,便是这里,把湖冰砸了。” 站在马蹄湖边的司虎,听见徐牧的话后,急急抱起一个石头,吼了一声之后,将冰层砸出了个不小的窟窿。 徐牧皱住眉头,又让人取来了长杆,在冰冷的湖水里勾了好一会,才抓起一条绳子。 不多时,一个裹着兽皮的木箱,便被扯了起来。 “牧哥儿,这是甚?” “财宝,还有银甲。” 虎夔银甲的来历,还没有考究清楚,但如今的情况,只能先带走。 “周遵,把这箱子也带去山猎村那边,记着告诉庄人,若是外事,务必听军师的话。” 不在庄子里,徐牧终归不放心。 “东家……若不然,我也与你同去。” “去不得。”徐牧摇着头,带着司虎,已经是极限了。这等的光景之下,长阳城外估计是守卫森严了。 “去山猎村吧,我过些时间便会赶到。” 周遵犹豫了会,知道自个东家的性子,叹口气后,带着最后的二十余骑,长吼一声,飞奔出了马蹄湖。 “牧哥儿,我等作甚?” “磨刀。” 司虎怔了怔,果真照着徐牧的话,把劈马刀出鞘,在湖边认真地磨了起来。 锵锵锵的磨刀声,响了大半天。 直至黄昏之时,才有数十道的人影,冷冷踏入了空荡的马蹄湖。 停马在马蹄湖前,李如成抬起了头,认真地看了许久,最终才下了马。 在他的后头,一个年轻的小将军,脸庞涨红,双目隐有垂泪,正抱着一口木箱,跟着走来。 “牧哥儿,你家大爷来看你了。” 徐牧急急走出屋子,走到了李如成面前。他抬起头,见着李如成的脸庞上,还留着血肉翻卷的刀伤。 “小婿。”李如成远远叹出一口气。 “徐牧拜见岳祖。” “免了免了,你的事情,小侯爷与我说了。这一轮,你当真要去?” “岳祖古稀之年,尚且不惧,我更没有退缩的道理。岳祖放心,婉婉已经出了内城。” 李如成沉默良久,而后才招了招手。 “柴宗,且走过来。” 在后,那位年轻的小将军抱着木箱,沉步走近。 “他叫柴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等同于半个义子,在西北的荒漠,曾以八百步弓,借着地势,打退了四千的马匪。” “以后,他跟着你。” “柴宗见过主公。”年轻将军认真开口,若非是抱着木箱,估摸着都要躬身来拜了。 徐牧怔了怔,远没有想到,李如成还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虎符的事情,到时候都可以问柴宗。” 李如成伸出手,接过了柴宗手里的木箱。 “今日一早,杨将军喝了三碗断头酒,便独自拾了刀,去了营地的无人角落……” 李如成说不下去,眉宇间满是沉重。 “你便去吧,这一轮照着你自己的意思。不管事情如何,务必要保全自己。” “你背后的那位高人,当真是不错。想着让你取这一轮的大义,日后你或有入云成龙的那一天,只可惜我看不见了。” 徐牧沉默地接过木箱,只一个人头的重量,却如有千钧之重。 “三十万的银子财宝,共有七八车,到时候我让人帮着护送去长阳。路上若有敢打主意的,你自可动刀杀了。” “交代完了。” 李如成犹豫着,想了想又开口,“新帝那边,你也该见过了,我觉着,是一位过于表现的人。” 只说一句,李如成便不再说下去,仅剩眉宇间的愁云,一直都散不去。 “小婿,有酒的吧?” “司虎,取酒来。” “哈哈,甚好!” 待司虎取来酒坛酒碗,包括柴宗在内,三人稳稳碰了一个,皆仰头喝尽。 “壮哉!”李如成抬手,捶了一下徐牧的肩膀,而后才转了身,大笑着往前走去。 “小子,记着你答应我的事情!” “岳祖放心。”徐牧拱手抱拳,看着李如成带着人,一下子消失在了雪道上。 徐牧沉默地收回目光,这一别,便该奔赴各自的去处了。 “主公,三十万两的马车,便在前方的林子里,主公若是想现在动身,我这就去准备。” 在旁的柴宗,蓦然开口说话。 徐牧转了头,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小将,“柴宗,我先说好,你留在我身边,若是无法起势,很有可能——” “主公打过狄狗,二城堵了十几万。”柴宗平静地打断。 “只这一点便够了,以后我跟着主公。” 徐牧露出笑容,“甚好,徐家庄便又多了一位好将。” “请主公勿虑,柴宗愿随主公。” 徐牧满意点头,一下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柴宗,八千的虎符,无问题吧?” 柴宗想了想,“当无问题,主公有老侯爷的半面虎符,自可调兵。不过最好是开春以后,这段时日大雪覆地,往西北的路更加难行。” “明白了。”徐牧舒出一口气,走前几步,把司虎也喊了过来。 “岳祖算了时间,这会儿启程,估计后日的清晨,便能赶到长阳城。” 三骑人影,迅速奔袭往前,不多时,在林子里的七八辆的厚重马车,以及上百个的易装士卒,在柴宗的喝令下,立即开始动作。 驰骋之中,徐牧不时垂头,看着挂在褡裢下的木箱,一时间五味杂陈。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纪兴武十八年,乃风调雨顺,万民同欢。外有征北将军赵青云,大破北狄,内有宰辅鲁国公萧远鹿,安邦兴国。” “时值年关之岁,朕当与诸臣共饮,庆我大纪丰年。” “凡各等爵位,五品上官,请入朝侯席,享丝竹觥筹之乐。” “钦此。” 数不清的文武百官,各等爵人,都纷纷入城,再入皇宫。那些在长阳城外的增兵,估摸着他们只以为,是为了拱卫殿议的安全。 金銮殿外的御道,裹着貂裘袍的萧远鹿,冷冷地抬头往前。在他的身后,有十几位将领步步跟随。 “明年开春,本相该高枕无忧了。” 在后的十几个将领,尽是满脸笑意。 有一位随行的小太监,提着精致的手炉,不慎滑了一下脚步,虽然很快站稳,却还是哆嗦地躬着身子,喘着大气。 “摔着了么。”萧远鹿转过头,笑着问了一句。 “回、回相爷,小奴知错。请、请相爷饶我一回。”小太监蓦然跪地磕头,惊得涕泪横流。 “下辈子,走路看着些。” 有斧光闪来,小太监人头落地。 …… 长阳城外,徐牧停了马,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一辆辆的精致马车,不断鱼贯而入。 又有一位位肥头大耳的官吏,嬉笑着抱着礼盒,结伴往前行。 “听说前几日,为了驱赶长阳城里的乞儿,杀鸡儆猴,吊死了很多人。”柴宗语气沉沉。 无人看见,也无人会抬头,去看一眼那些被吊在塔楼上的褴褛尸体。 徐牧收回目光,冷冷地下了马。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便叫徐家军 “柴宗。”入城之前,徐牧凝声开口。 “你喊了我主公,从现在开始,便须听我的话。” 柴宗双手抱拳,沉沉点头。 “莫要随着我,起了战事,你也莫要动。便带着这百多个兄弟,先回西北。” “待有一日得空暇,我便会去取回八千大军。” 徐牧有想过,让柴宗带着半面虎符,先行一步把八千大军调出来。但毕竟认识的时间不长,这般贵重的东西,最好亲力亲为。 柴宗犹豫了会,终归点了头。 “守西北的大将,亦是相熟的人。我自会先过去,替主公整合这营大军。既是按着老侯爷的意思分军,当无问题,主公可留下一个新的营字。” 营字,便是一路大军的名儿,比方说望州筒字营,河州孝丰营,武备营,护国营等等。 徐牧何尝不想取一个炸天的名字,比如什么陷阵营背嵬军。但最终,他只沉沉开口。 “柴宗,便叫徐家军。” 徐家军,徐牧自己的军队。 “主公高瞻远瞩。”柴宗稳稳点头。 …… “四、四等子爵,徐牧,携三十万两赈国银,入宫。” “四等子爵,徐牧,携三十万两赈国银,入宫!” 和司虎二人骑着马,在无数官吏肥将的注目下,徐牧面色如常,跟在两队营军之后,踏入长阳,直直往皇宫而去。 说是赈国银,实则都知道,银子最后的去路,终归到那位奸相手里。好比天底下,无端消失的七成粮食。 约莫慢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了皇宫前。 下了马,风将军似要跟着往宫里走,蹭着马蹄低低嘶吼,被徐牧牵了缰绳,放在了皇宫下的马廊里。 走出马廊,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巍峨不已的皇宫,却没有看得多远,便被漫天的风雪,又一下子笼罩。 皇宫前。 一个佝偻身子的老文士,带着几个老太监,急急走了出来。 “徐牧?你便是徐东家?” “鄙人陈庐,徐东家有礼。” “有礼。” 徐牧稳稳皱眉,看着面前的老文士,约莫来猜的话,应当是奸相手底下的小幕僚。 三十万银子入宫的消息,一个多的时辰,足够惊动很多人了。 “徐东家随我来。”陈庐笑了起来,谄媚的神色,佝偻瘦弱的模样,让徐牧心底不喜。 并非是以貌取人,而是诸如这等人,实在是和尤文才太像了。 心底一阵叹息,随即又正了神色,徐牧才抱起木箱,跟着陈庐往皇宫里走。 “徐东家,不若让人替你拿箱子。”陈庐谄笑着回头。 “不用。” 固然是为了大局。另外,徐牧也不愿意,让面前谄媚的老文士,脏了杨复老将军的气度。 “徐东家,那便走快些。我与你说,明日便是殿议宴了,你来的正是时候。若是稍晚,长阳便该封城了。” “嘿,即便在内城,最近也时常听过小东家的名字。断丑那大个儿,快把小东家说成了神人。” 徐牧冷着脸,没有任何应声。 佝偻着身子的陈庐,一时觉得无趣,索性就收了声。 沿途而过,不时有同样抱着礼盒的官吏们,谄媚地陈庐打着招呼,又扯高气扬地瞟了一眼徐牧的木箱,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 在旁,同样穿着文士袍的司虎,约莫是袍子穿得难受,习惯大步流星的他,现在只得古里古怪地踩着小步。 徐牧转头,有些无奈地瞪了一眼。司虎才怏怏地停下动作,跟着慢慢走。 “过了中门,便是皇宫的殿群。” 中门之处,至少有四五队的御林军,穿着厚重的山文甲,握着长戟,分列中门两边。 有人瞪过来,司虎也恼怒地瞪过去。 当然,最后无事发生。 陈庐的牌面不小,守中门的几队御林军,纷纷冲着他躬身抱拳。 “入了宫,你便先等着,我去通告相爷。我想,他应当有兴趣来见你。” “三十万两啊,小东家真舍得。” “也不知箱子里是甚的宝物,莫非比三十万两更贵重的?” 徐牧淡淡一笑,并无应话。 又讨了一个无趣,陈庐依旧谄笑,带着徐牧继续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停下脚步,安顿在了一个偏殿之中。 “劳烦小东家,先在此处候着。” “有劳。” 待陈庐走远,徐牧才呼出一口气,和司虎两人,坐在了偏殿的椅座上。 “牧哥儿,那奸相若近了前,你便看着,我当场把他撕了。” 徐牧苦涩地摇头,若事情真这么简单,袁陶那边,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了。 他敢笃定,奸相身边的人,高手不会少。即便动用袖子里的短弩,也不见得能杀。 仇人太多,终归是会惜命,内甲宝甲之类的东西,也会时时穿着。 “司虎,先莫乱动。” 这等光景,徐牧不想坏事情。过了奸相那一关,还要想办法找到了老太监莲春。 而后,莲春会带他去见另一个皇宫里的内应。 约莫过了黄昏,偏殿里,抱着箱子的徐牧,面色还在沉思。 直至,偏殿的两扇黄花梨门,一下子被人推开,外头的风雪跟着卷入,让整座屋子,一下变得冷飕起来。 最先步入的是一个巨汉,背着一把巨大的双刃斧,原先还扯高气扬地想要来个下马威。 “小东家这一轮,是自投罗网了。” 徐牧没动,压根儿懒得答。断丑是个高手没错,但终归只是个江湖人的角色。 旁边的司虎却动了,梗着脖子昂头瞪眼,原本还倨傲不已的断丑,在看见了司虎之后,一时变得面色发白,不知觉间往后退开几步。 这还不算,在退到门边之后,又紧张兮兮地想把斧头摘下来,喉头滚动了三四下,艰难地咽着唾沫。 约莫又撞到了门桩,一个不慎仰摔在偏殿外的雪道上。 “断护卫,你这模样,莫非见了鬼不成。”陈庐的声音。 断丑恼怒地不答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急急爬了起来,死死地看去司虎的方向。 司虎鼓着眼睛又瞪,断丑惊得又往后退。 “司虎,坐下。”徐牧语气平静。 不多时,偏殿外,终于响起了几声轻踏的脚步。 断丑急急让开身子。陈庐也谄笑着退开一些。 一袭高大的人影,在十几个江湖护卫的簇拥下,冷冷踏入了偏殿。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顾鹰,取我指虎与战甲 徐牧沉沉抬头,抱着的木箱,只觉得双手发烫起来,一直烫到了心口。 先前还劝着司虎,但现在,他分明是有些魔怔了,压了压袖子,想寻着机会,将袖子里的短弩射出去。 射死面前的狗相。 三四个江湖护卫,眨眼间掠到了徐牧身前。 徐牧脑海回了清明,将木箱放在桌子上,稳稳地抱了手。 “四等子爵,徐牧,见过萧宰辅。” 在徐牧面前,那袭高大的人影,面色不变地坐下。抬了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徐牧。 “三十万两的银子,你倒是舍得。” “回萧宰辅,讨命而已。”徐牧不卑不亢。 “先前听说,你与国姓侯的关系不错,司坊的族谱里,你已经列入徐家了。” “本相有些怀疑,你莫非是入了皇宫,做个内应不成。” “国姓侯出了长阳,至此,我便被人一直报复追杀。先前有关系是没错,但终归会变,水往低流,人往高走。” “我如何信你。” 徐牧抱拳起身,压住心头的情绪,将桌上的箱子,缓缓打开。 一枚血淋淋的人头,便呈现在了眼前。 萧远鹿辨认了番,一时顿住。 “相爷,我徐牧在内城,好不容易才做大了生意,不想这般被人赶走。” “这箱子里的,便是我徐牧的大礼。” 桌子前。 萧远鹿缓缓闭上眼睛,似在沉思。 “汤江四大户那边,也出了二十万的银子,要讨你的命。你们这些卖酒的,生意倒是不错。” “收拢杨复的军资,卖了马匹,也凑了许多。”徐牧语气不变。 “真舍得。” 萧远鹿露出笑容,继而又低头,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人头。 “也是了,你不过一酿酒徒。” “明日去殿议上吃个席。另外,日后酒水的营收,本相每月要五成。” 徐牧面色犹豫。 “相爷,庄子最近的营收并不好,暂时三成如何。” “五成。不然,你便调头滚出长阳。” 徐牧心底冷笑,王朝有这样的宰辅,怪不得会烂。便如袁陶所说,这最大的蛀虫不倒,大纪的万千子民,便会救无可救。 “相爷,知晓了。”堆上一声叹气,徐牧慢慢开口。 萧远鹿笑着起了身,约莫又记起了什么,只唤了一声,旁边的老文士陈庐,立即将木箱子抱起,冲着徐牧挤了个嬉笑的眼色。 “恭喜小东家,今夜先在此处休息,明日便能吃席了。” “多谢。” …… 等人走远,徐牧才缓缓闭了眼。 “牧哥儿,无事吧?”司虎也满脸恼怒,“先前那两个东西,一直盯着我。” “无事。”徐牧吐出一口气。 家国天下,古人对于夙愿,当真是义不容辞的奔赴。 “那牧哥儿,我等怎么做。” “夜了再说。” 在外头,应当有盯梢的人。狗相贪财没错,但终归是阴狠到骨子里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前几年,趁着袁陶离开长阳,杀顾命大臣,费尽心机让幼帝认作相父。 入了皇宫,武器自然是不能带的,都放在风将军的身上。但还好,像司虎这种,抡个石头都能当武器来使。 走出偏殿,徐牧四顾扫了几眼,只可惜,并未看清暗哨的位置。 若是弓狗在,这等的事情,简直是迎刃而解。 “牧哥儿,要夜了。”不知多久,司虎才瓮声开口。 徐牧紧紧皱住眉头。 …… 长阳城外,风雪卷过夜色,冻得一个个巡哨的士兵,禁不住抱着身子打抖。 “也不知相爷是怎的意思。”一个肥将有些生气,“明日便是殿议了,还偏不能入城吃席。啧,那可是八十八道的皇宴,有天底下最美的舞姬,小陛下还会赏金瓜子。” “听、听说,有人要反,叫……清君侧。”肥将身边,一个都尉小声开口。 “反个球!这日子多有奔头,到底反个球啊?” 离着这二人不远,长阳城外几里的沟渠,至少有十余具被冻死的流民,硬而发僵,只余一副五官痛苦的表情。 …… “扶天下者,定然是万千百姓,而非那些贪官庸将。萧远鹿把持朝政,私通北狄,教唆幼帝暴政苛赋,乃天怒人怨之举。” 李如成站在营地前,满头苍发在夜色中飞舞。 在他的面前,有六七个披甲的将领,皆是面色坚毅。 古往今来,敢杀入皇宫,铲除奸佞的人,都是吊着一把卵的好汉。 一个又一个的士卒,迅速披好了袍甲,裹上了披风,迅速奔赴集结。 中军帐里。 满脸发白的袁陶,沉默地捏着一个瓷瓶。 “小侯爷,若食了,两天后便、便会身死。”李望儿坚持了会,终究泣不成声。 “无事。”袁陶平静地吐出二字,仰着头,望着屋外的雪色。 “吾弟该动手了。” “主子,若小东家出了变故……”顾鹰欲言又止。 袁陶闭了闭眼,“若如此,只能暴露暗子。” “但一个能带着三千人,堵十三万北狄人围于二城的人,才是真正的杀子。” “我先前就说,我在下一盘棋。” 袁陶稳稳起了身,将瓷瓶里的药丸取出,无悲无喜地送入嘴里,咽下喉头。 “我这些年一直在想,是否墨守了成规。若我早早回了沧州,这王朝又该如何。” “我交好凉州王,养九千虎堂死士,敬请各路大将,到最后,却只有定远侯,愿意共赴国难。” “直至我身中奇毒。” 袁陶的脸庞,不多时,涌起一股病态的红润。他垂了头,将最后的几口污血咳出。 李望儿红着眼,跪地相拜。袁安也跟着跪地,嚎啕悲哭。 “顾鹰,取我指虎与战甲。” 袁陶面色清冷,只刚走出了中军帐。满头的霜发,如同作了术法,慢慢恢复了黑色。 外头的营地上,李如成转了身,集结的五万余将士,也跟着抬起脸,每一张脸庞,都静静望着面前的小侯爷。 袁陶稳稳地往前走,随之缓缓抬头,声音平静至极。 “我等所愿,唯天下太平。” 袁陶凝住声音,看向一张张脸庞,继而伸手遥指,指去了长阳城的方向。 脸色之间,一时变得清冷起来。 “如今的光景,实则脏了眼睛。” “待有一日,我大纪山河不碎,四疆民安,万千百姓生活有乐,朝堂官吏清廉比风,这偌大的王朝,何来病怏之说!” 袁陶面前,五万余的将士只隔了会,一瞬间,爆发出声声的怒吼。 “抽刀!”李如成须发皆张,抽刀而立。 “抽刀!!” 无数把长刀,在风雪中交织碰撞,锵锵的声音,宛若要震碎风雨一般。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莲春 “夜深了,雪大了。” 一队御林军,从偏殿外巡哨而过,重踏的脚步声,山文甲的厮磨,一时传入耳畔,清晰无比。 偏殿里,徐牧回了头。 看着堆在角落暗处的四五条黑衣尸体,面色陷入凝沉。 司虎扯着一角袍布,不断抹着手背上的血迹。 桌子上跳动的烛盏,随着风雪的呼啸,将屋内的物件儿,扯出一坨坨扭曲的影子。 不知多久,御林军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徐牧松了口气,司虎也抬起了头。 “司虎,拾把长刀。” “牧哥儿,这文士袍能不能撕了的?” “先等等。” 徐牧揉着额头,最迟明天,他们动手的事情,一定会被发现。 司虎拾了刀,还顺带着帮徐牧拿了把剑。 徐牧接过,沉默地抱在手里。随即脚步轻踏,推门走出站了一会,发现再没有黑衣人跳下来质问,才打了手势,带着司虎摸着皇宫里的夜色,小心往前。 按着袁陶留下的话,那位叫莲春的太监公公,在东边敬事房的窝铺。 “牧哥儿,这皇宫里的大屋子太多,我认不清——”窝在一处石阶梯的角落,司虎的话还没说完。 徐牧突然伸手,捂着司虎的嘴。 两队御林军,从头顶的过道走过,发出“踏踏”的声音。 等着声音渐远,徐牧才松了口气。他现在只感觉,他和司虎两个,像杀身取义的刺客一般。 …… 敬事房,东边院墙的百人窝铺。住在这里的,一般是新入宫的小太监,或者是一些,被主子弃之不用的老公公。 莲春属于后者。 服侍袁家三代皇帝,最得宠的时候,他是皇宫的大内总管。站在龙椅旁,替先帝念圣谕,替先帝研墨,替先帝喧唤侍寝。 直至幼帝登基,奸相上位。 失势之后,连对食的一个老宫娥,抢完了攒着的俸禄,还不忘带着几个小太监,将他一顿好打。 并无太多的气愤,这国与家,原本就是连着的,国烂了,家也会烂。 夜色之中,莲春捂着嘴咳了两声,缓缓起了身,却被旁边的一个小太监,一脚踹到地上。 莲春沉默无话,扶着身子站起来,捎了一个灯笼,挪着脚步,小心往窝棚外走去。 风雪满天,灯笼在仿若也受不住冻寒,烛光变得越发无力起来。 “明日就是殿议宴了,该、该来了。”莲春自言自语,又怕被窝棚里的其他人发现,索性裹着破烂的袍子,又多走了几十步。 风雪还在呼啸,无人发现,有两道人影,已经悄悄摸到了窝棚边上。 “牧哥儿,那便有个老太监。” 徐牧抬了头,循着司虎指去的方向,见着了一个浑身哆嗦的老太监,提着一盏灯笼,冻得不断跳腿。 “雪落长阳。” 徐牧凝着脸色,抬起了手里的短弩,若是面前的老太监接不上暗语,避免暴露,他别无选择,只能当场射杀。 司虎也鼓着眼睛,做出冲出去的姿势。 “剑、剑出边关。”莲春回了头,满脸褶子的老脸,露出欢喜的笑容。 …… 莲春熄了灯笼,裹着身子,小心地在前方带着路。 “这边的窝棚,那些御林军都嫌脏,很少会过来。以往送夜香的车,也会从这里出宫。” “又凶得很,我让他们走快些,免得熏了皇宫,这些个倒夜香的,便会抓着我去角落打一顿。” 徐牧微微错愕,“听侯爷说,公公以前是内务总管。” “变了,都变了。有个小太监会戏法儿,讨喜了小陛下,我便被赶回了窝棚。” “小侯爷与我说,替我在沧州置办一处宅子养老。” “公公怎的不愿去?” 莲春停了脚步回头,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小东家,我服侍袁家三代帝皇,即便是个阉人,也该有了感情,走不得了。” “骨子里,我大抵也觉着,自己该是皇宫的一份子。” 徐牧瞬间沉默。 “大纪风雨飘摇,不是我这个阉人的错,但我胡莲春,也算皇宫里的一员,这等时候,也该要做些什么。” “打仗的事情我不懂,我连吃对食的老宫娥都打不过,忙碌了一生,徒留满身的病痛。” “问心有愧,但于国而言,莲春无愧。” 雪色之中,徐牧抬头,只觉得面前垂暮不堪的老太监,身影一下子高大起来。 “小东家,请往前走,走了这条过道,便会有人等你。” “我便不去了,还有事情要做。” “多谢公公。” 莲春露出温和的笑容,爬满老斑的手上,还紧紧握着一个小木匣。 只等徐牧走出几十步,莲春便一时红了眼睛,哆嗦着手,将小木匣里的宝贝拿出,用了一圈红绳,绑在自己腰下。 绑完了物什,他才走到无人的角落,搬来木墩,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隐隐发黄的白绫,用尽了力气,高高抛过了檐角。 “阉人何以救国!” 蹬脱木桩,一袭人影吊在风雪之中,与整个昏沉的夜色,化成了一团。 …… 徐牧惊得回了头,只看见一袭摇晃的人影,在风雪中隐约可见。 “牧、牧哥儿,他自个上吊了。” 徐牧静默不语,久久,才重新抬了脚步,循着莲春给他指去的路,沉着脸继续往前。 “牧哥儿,我怎的有些难受了。” “若难受了,杀敌的时候,便记着多杀几个。” 司虎急急点头。 偏僻的过道上,约莫走出了半里有余。 当徐牧重新抬头,才错愕地发现,在过道的尽头,一个穿着山文甲的人影,一手裹着披风,一手按着刀,冷冷地站在风雪之中。 …… “急行军——” 长阳城外二百里,长蛇阵的长伍,在林间急速蜿蜒。 当头的一袭银甲,面色萧冷地骑马狂奔。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剑出边关 偏僻的皇宫过道上,徐牧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紧紧按着腰下的长剑。 即便只懂个三招两式,但终归是不能怯了气场。 司虎也恼怒抽了刀,眼看着就要扑过去。 “剑出边关。”雪夜中,穿着山文甲的人影,清冷开口。随即又踏了脚步,从黑暗处缓缓走出。 这一下,徐牧才看得清,在他的面前,是一位中年的御林军统领,留着山羊胡,虎目寒星,剑眉如漆。 “雪大了,小东家随我走几步。” 徐牧皱眉点头,按着剑的手,并未有任何松懈。在旁的司虎,也有些犹豫着回了刀,跟在后面,脚步迈得发沉。 “侯爷让你来找我,你可知道要做什么。” “不知。”徐牧摇头。 按着袁陶的话,只让他找到莲春,莲春再带他找到面前的这一位。 “今夜,侯爷该动了。” 徐牧怔了怔,想着问清楚,却发现面前的山羊胡,已经把他带入了一间屋子里。 “所以,我到底要做什么。” 山羊胡转了身,抬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徐牧。 “有两件事,最大的一件,是你带着人,替外头的大军,把长阳的城门打开。” “侯爷的意思?”徐牧脸色一怔。 这是何其天方夜谭的事情,常四郎也说过,如今奸相手里,至少有九万大军。 “小东家,侯爷说过,这件事非你来做,我做不成。”山羊胡露出平静的笑容。 “我手底下,有千人的御林军,愿意跟着侯爷搏一回。整座长阳城里,侯爷也埋了五千的虎堂死士,另有老卒,护院,屠夫……义士三千人,愿意共赴国难。” “加到一起,共九千人。九千人,敌军十倍于我,要杀开一道城门,并不容易。” “我便问,为何当初不多藏一些。”司虎瓮声瓮气地开口。 山羊胡摇着头,“五千人的虎堂死士,几乎到了极限,人数若是不对,很容易被查出来。” “小东家,这里有一件袍甲,你且穿起来。另外一件事,皇宫正北面的御道,立着一尊巨大的祭祀天火鼎,在里头,我已经置下了火油,若天火鼎大火熊熊,便是举事的信号。” “请小东家射火入鼎。” “现在是雪夜,恐外头的大军看不清火光。” “再大的雪,也遮不住亮堂。” 徐牧沉了沉脸色,伸了手,取过面前的一件白甲,白甲上衬着两头狼头肩吞。 “从现在起,小东家便是这九千人的将军。里应外合,帮助城外的五万大军,定一场江山。” 徐牧微微沉默,他能入宫举事,全凭三十万两和杨复老将的人头,瞒过了奸相的信任。而另外一个可能,老将杨复的义举,更是激起义士们的悲愤之心,哀兵必胜。 不得不说,袁陶把这件事情,几乎布置到了完美。 “末将本部的千人御林军,便埋伏在中门之处,只等小东家点起天火鼎,便立即举事。城里的八千人,也同样等着。” “好。” 披上白甲,戴了头盔,徐牧瞬间面沉如水。 …… 风雪之中,此时在徐牧的身后,已经集结了数十个的御林军。于文将一支信号箭,递到了徐牧面前。 而后抽了刀,和数十个御林军一起,挡在徐牧身前。雪道上有鲜血,至少有一队的巡哨守军,被斩杀当场。 “请小东家施令!”于文当头大喝。几十个御林军,也悍不畏死地跟着高呼。 握着铁弓和信号箭,徐牧深吸一口气。在旁的司虎,急忙掏出火折子,整个把信号箭的引线点燃。 “司虎?我还未搭弓!” 司虎鼓着眼睛,合掌把引线拍灭。 徐牧凝了凝脸色,面朝着前方的天火鼎,这一次,冷冷地搭了弓,捻着信号箭,绷直了弓弦。 “司虎,点了!” 引线“滋滋”地燃了起来。 “牧哥儿,还有一壶箭的,咱不急——” 徐牧咬着牙,松手崩弦,看着那枚信号箭,迅速掠去天火鼎的范围。 他并非是个一无是处的小东家,在前世之时,去射箭场练习,曾和一个退役的射箭运动员,三轮二胜。 只可惜,这等的时候并无复合弓,古人开二石弓的霸气,他约莫是还有差距。 “着!” 指头被剐破,迸溅出一串血珠。 信号箭稳稳落到高高的天火鼎里,一下子炸开,紧随着,大火熊熊而起,在昏沉沉的雪夜,映照出一洼巨大的亮堂。 “吼!”于文带着数十个的御林军,仰头怒吼。 风雪中,数不清的奔跑踏步声,远远传来。 …… 火光冲天长阳城。 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露出身子,各自的手里,还紧握着长刀剑器。 “当家的去哪?”一个卖胭脂的小贩,刚取了哨棍,便被自家婆娘追着问。 “我去争一些东西,咱家娃儿大了,便也能入学堂私塾。”胭脂小贩的眼神,透露出一脸的期待。 南街的屠子,背着双刀,开始推门出屋。北街的富绅护院,抱着石铁棍,翻过了院墙。 “既是人间无颜色,便跪请,烧出一片亮堂!” 数百个退伍的老卒聚到一起,披着旧木甲,举着锈刀,当头怒喊。 …… 长阳城外,披着银甲的袁陶,稳稳地骑在马上,转了头,看向皇宫正北面的巨大火光。 “吾弟点了火,点起了大火。” 在他的面前,裹着白披风的袍甲士卒,都稳稳扬起了头。 袁陶回了身,扬手怒指着长阳的方向。 阵阵的脚步声,开始踏碎风雪,缓缓朝着整个长阳城聚拢。 …… “系上白袍!” 于文带着几十个御林军,纷纷系上白袍。在他们的面前,是越来越多冲来的御林军。 “杀!” “吼!”司虎也撕了文士袍,提了刀,便连着砍翻几人。 “牧哥儿,武器不好使!” “杀到中门再讲!” 徐牧抬起袖子,藏着的短弩,将一个冲到近前的御林军小统领,一下射倒在地。 “小东家,跟紧我。” 于文似是早有准备,只砍翻了最先的一帮人,随即便带着剩下的御林军,和徐牧司虎两个,匆忙往皇宫偏僻的过道跑去。 沿途尽是追杀的怒吼声,不时还有江湖人的哨子。 “到了中门,我等立即出皇宫,宫外的八千大军,该等着小东家了!” “小侯爷,估摸已经开始围城。” 徐牧凝着脸色点头,跟在于文后面,一路避过后头的追兵,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才算绕了出来,远远的,便看见了两扇巨大的中门。 于文摘下铁弓,就近射出一枚信号箭。不多时,附近的地方,尽皆响起了阵阵的吼声。 “我便问你,要往哪儿跑!” 嘭。 断丑扛着双刃斧,带着数百个江湖人,冷冷拦在了中门前的过道。在他的旁边,佝偻身子的陈庐,也跟着抬了头,似笑非笑。 “小东家,你这次做的不对,相爷生气了。” “你个老泼才,莫非是嫌死得慢了。”司虎恼怒回骂。 陈庐微微一笑,双手一展,身子上的袍子瞬间落下,只见两条虎头铁鞭,负于后背之上。 这哪里是什么佝偻,分明是一直背着双鞭。 “小东家,再与你重新说个名儿,我姓陈,有人叫我陈庐,也有人,叫我陈天王。” “天王鞭。” 陈庐笑着不答,老态龙钟的脸庞,瘦弱的身子,偏偏将两柄发沉的虎头铁鞭,稳稳握在了手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徐牧徐将军 “风字营!”于文怒声长吼。 千人的风字营,瞬间拥了过来,将几百个江湖人团团围住。 “杀。”徐牧冷冷施令。 千人的御林军只顿了一下,待看清徐牧穿着的白甲,便立即抬刀亮戟,往前掩杀而去。 陈庐挥起铁鞭,看似还没用力,便将冲到的两个御林军,一鞭崩得头破血流。 他跃了身,便朝着徐牧腾去。 徐牧抬起长袖,射出的淬毒弩箭,被铁鞭一下子拨开。 铛。 司虎抬刀来挡,手里的长刀,瞬间被砸得粉碎。 陈庐依然面带微笑,往后轻飘飘退了几步,“啧啧,怪不得了,断丑那种废物,会败在你手上。” 在旁的断丑,听到这一句,不敢来迁怒陈庐,却偏偏趁着司虎没有武器,抡了双刃斧扫来。 一个近前鏖战的御林军,被连腰斩断。 “司虎,退开!”徐牧脸色大惊。 司虎并未退,高大的身子,稳稳挡在前头。 “你凭着一副傻力气,不过是个蠢猛夫——”半空中,断丑的声音戛然而止。 徐牧清晰地看见,断丑的眼睛睁得极圆,满是不可思议。 连着在后头些的陈庐,也紧紧皱住了眉头。 “司虎?” 风雪之中,司虎脸色涨红,断丑的那柄双刃斧,分明已经斩到了头颅之前,不过半寸的距离,却被司虎双掌一合,死死夹在半空,动弹不得。 “剑也就罢了,这是我断斧的斧斩。这、这不讲道理。”断丑目瞪口呆。 早在上一轮去马蹄湖,他便知道面前的村汉不好惹,却不曾想,不讲道理……到了这种地步。 “吼!” 司虎双手一抢,直接把巨大的双刃斧,抢到了面前,落地之时,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可怜还在收招的断丑,连斧带人,尽被司虎拖到了面前,狼狈地栽倒在地。 喀嚓。 司虎调转斧柄,直接将地上的断丑,劈成了两截。随即又沉步飞踏,提着双刃斧,怒吼着扑向陈庐。 “小东家,令弟可不简单,可称万夫莫开。”于文艰难咽了口唾液。 “自然。”徐牧眼神欢喜。 从望州开始,自家的怪物弟弟,属于越打越厉害的那种,借着天生的神力,不知破了多少大敌。 “于统领,事不宜迟,把这些江湖人打退,速速离开皇宫。” 继续逗留,只怕救援来的敌人会越来越多。 “风字营!”于文怒声长呼。 似是受到了司虎的鼓舞,一时之间,千人的风字营,也变得无比萧杀起来,提着手里的武器,与挡路的数百江湖人,杀得有来有回。 徐牧抬起袖子,射死了一个隐在暗处的江湖弓手。 铛!铛铛! 司虎抱着双刃斧,不断朝着陈庐劈下。陈庐不敢迎接,冷着脸不断避开身子。 原本还想趁着力竭,去偷袭两轮,却发现司虎压根儿没喘气的迹象。 最后,终归忍不住拼了一招,司虎仅趔趄了几步,陈庐整个人顺着过道,夸张地往后滑步,拖出一道长长的脚印。 “打个卵!”心有不甘的陈天王,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了附近的宫墙。 还未站稳。 司虎已经旋着双刃斧抛来,整面宫墙被斧头劈中,嵌入了一寸有余,裂缝开始攀爬起来。 陈庐皱着眉,掠身到了旁边的偏殿瓦顶。不多时,原先站着的那面宫墙,开始缓缓崩塌。 犹豫了下,陈庐将双鞭重新负在身背后,趁着夜色,一下子消失而去。 “风字营,杀出一道血路!” 于文带着千人的御林军,越战越勇,将数百的江湖人,杀得不断败退。 “于统领!快走!” 这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御林军,围拢而来,步弓手不知埋伏在何处,连连射来箭矢,数十个御林军避之不及,立即伏尸当场。 “司虎!” 司虎拾回双刃斧,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偏殿瓦顶,才急忙赶回徐牧身边。 “快走!” 将中门附近的几队御林军杀退,带着风字营,徐牧冷着脸,不断朝着皇宫外杀去。 “小东家,围城了!” 徐牧惊得抬头,才发现远处的长阳城外,一拨拨的火油箭矢,不断抛射在墙头上。 伴随着的,还有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街路上,一队又一队的营兵,在裨将都尉的带领下,仓皇地跑去各个城门。 “长阳墙厚城坚,强攻并非上策,这也是奸相安稳无虞的原因。将军若要开启城门,最好选取西门或者南门。但这两处,亦有重军把守。” 跟在于文后面,徐牧冷静地听着信息。 他来过许多次的长阳城,作为大纪的国都。他自然知晓,这堪称天下第一的巨城,不仅外有十余米宽的护城河,城墙面更是坚韧无比。即便是火崩石,短时之间,也未必能崩裂。如果有后世的线膛炮,情况或有好转。 所以,袁陶才埋下这九千大军,以作内应。 直到现在,徐牧还有些没有回神,袁陶真似个赌徒,偏偏敢把这么一份生死攸关的任务,交到他手里。 “先前试过在驻军里埋下暗子,但后来发现,很快便被兵部拔了。” “为今之计,只能另想办法。” 徐牧点头,转身遥遥看了一眼,发现他们身后的追兵,已经越聚越多,步弓手抬了弓,射出一支支的飞矢。 落后些的风字营,便又有数十人,死在当场。 “先去会合!” 于文喘了口气,抬着手里的刀,砍翻了一个挡路的营兵。 “统领,皇宫外有营兵堵了!” “多少人?” “至少三千。” 于文转了头,仰起满是血迹的脸庞,有些焦急地看向徐牧。 “我等别无选择,只能杀出去。于统领,再射信号箭。”徐牧撕下一截袍角,裹住握剑的手。 再慢一些,后头的追兵围拢而来,前后夹攻之下,他们同样也是个死。 “结阵,前后列盾!”于文吼出一声,迅速摘下铁弓,朝着暗沉沉的天色,又将一支信号箭,射到了半空。 火光炸开,徐牧分明看见,四周围都是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盾!” 被堵在中间的千人御林军,前后之处,各有百人怒吼着摘下虎牌盾,挡在两头。 射来的箭矢,穿透力并不弱,每一拨飞射之下,便有几个风字营的好汉,倒在了过道上。 徐牧面色如沉,远没有想到,这一次玩得这么大。 “牧哥儿,有脚步声。” “莫非又是奸相的营兵?”于文脸色一白。 徐牧抬了头,雪色之中,发现一大抹的人影,出现在了皇宫前的大道上。 一个老卒骑着马,率先而至,将朴刀狠狠往前抡下,砍翻了一个营兵。 “敢问,可是徐牧徐将军!” “正是!”徐牧脸色涨红,声若惊雷。 “无惧生死,长阳八千断头军,恭迎徐将军!”老卒抬刀长啸。 在他的身后,数不清的人影,伴随着声声怒吼,仅在眨眼的功夫,便随着掩杀而至。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八千断头军 皇宫外,杀声震天。 徐牧冷冷抹去脸庞上的血迹,抬脚踏过几具营兵的尸首,随即打了一声响哨。 不多久,风将军便踏碎风雪,奔袭而至。 “司虎,取刀。” 司虎走近,将劈马刀背在身上,双手还紧紧抱着缴获的巨大双刃斧,加之浑身披血的模样,仿若一尊杀神。 徐牧上了马,回头来看,此时在他的身后,至少还有八千多的人马,皆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在其中,除了袁陶的五千虎堂死士,余下的,皆是各种市井百姓居多。数百的老卒,并未戴着头盔,只用了一方麻布,裹住满头的苍白。 但无一例外,每个人的身上,都系着一件白袍。 徐牧扬起了手里的长剑。八千多的断头军,也跟着扬起了手里的各式武器。 “朝堂奸相,苛政猛于虎。使我五谷不丰,使我六畜不兴,使我妻儿无了欢颜,使我老父满是浊泪。” 咬着牙,徐牧剑指前方。在前方,至少又有数千的营军,疯狂地聚了过来。 “这天下若是污浊不堪,我等——,便只有仗着手里刀剑,劈出一个万世清明。” “杀!” “杀!!” 八千的断头军,一时间士气暴涨,悍不畏死地往前扑杀而去。 一个肥将来不及躲避,便被司虎一斧劈成两段。 “抬弓!” 三四个营军都尉,指挥着一列列的步弓,搭弓捻箭。不多时,密集的箭矢,便直直透射而来。 “盾!盾!” 在前方的上千断头军,纷纷举起随身的盾,有木质铁质,甚至,连油纸伞都有。 几轮箭矢过去,又有不少人,倒在了皇宫之前。 “风字营,回射!” 九百余人的风字营,算是断头军中顶级的战力,听见于文的话后,纷纷举起手里的弓,趁着营兵收势的空档,将一拨拨的飞箭,回射过去。 上千人的虎堂死士,不顾生死地起身一跃,随即冲去了营兵的阵列中。 “杀过去!”见状,徐牧立即下令。 数千的营军,原本便无舍生忘死之志,见着断头军越杀越凶,不多久,便惊得边战边退,先前几个叫嚣的肥将,更是吓得策马狂逃。 …… 养心殿。 被厮杀声惊醒的袁禄,一边揉着眼睛嚎啕,一边喊着“相父相父”。养心殿外,披着金甲的萧远鹿,沉默了会,急步走入了殿里。 “相父,是否朕那小皇叔杀入了宫?朕听见很多人的惨叫。” “无事。”萧远鹿露出笑容,“定然是做了噩梦,这大纪的江山,生来便是陛下的,谁也抢不走。” “再过几年,陛下束发之岁,臣下还要帮着陛下,挑选一位良妃呢。” “睡吧,陛下。” “相父,不若讲个故事哄朕。” “臣下愿意效劳。” 待幼帝睡去,萧远鹿才沉默起了身,重新走出了养心殿外。 御道上,等了许久的一个银甲大将,面色微微不喜。 “萧宰辅,战事在即,最好莫要再等了,切不可小看国姓侯。” “这一轮,我早候着了。” 萧远鹿露出清冷的笑容,“我与国姓侯,早年也算相熟,我时常问自己,天下间居然有这般完美的人。忠义,文武双全,偏又礼贤下士,不管是贪官清官,贩夫走卒,都对这位国姓侯爱戴有加。” “萧宰辅,你有些啰嗦了。”银甲大将皱眉。 “莫急,此一战过后,我应承你的东西,自然不会少。暮云州,将是关外的第四个王州,你可自立为王。” 银甲大将露出笑容,“也罢,萧宰辅不急,那我也好生等着。左右城外的国姓侯,也不过五万大军,他攻不入。听说长阳城里有了内应?” “确有内应。说好听些叫义举,说得不好听,便叫天子号的傻子了。” 萧远鹿微微闭眼,“陈将有所不知,我真的等了许久。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做了恶事,被吾父发现之后,总会担心着,迟早有一天会被抽打。” “国姓侯于我而言,是一根罚签,我时常会担心,他什么时候会来砍我这个奸相的头。便像那一年,他手持尚方剑,斩了一百二十三位贪官。陈长庆,你当年也跟着国姓侯打过仗,我只问你,你当真不怕吗?” 银甲大将,在风雪中沉默不语。 “世人说我是奸相,却不知,并非是我误了王朝。而是王朝自误,才有我这位奸相出世。” “有人视金银为粪土,便会有人,为了半枚铜板机关算尽。手握权力,你想要的,想贪的,只会越来越多。试问这天下,有几个是国姓侯那样的人?” “没有的。”萧远鹿抬了脚步,沉沉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带着病态的笑容,冷冷回了头。 “陈长庆,我们去把这根大纪的罚签,彻底拔了吧。这江山以后如何,该是由我们说了算。” …… “徐将军,那里便是西门。”一个老卒骑马走近,指着前方城关的一扇巨门。 “约莫有三万人。” “南门呢?”徐牧皱了皱眉。 “先前派人去看,也有近三万人。” “有些不对。”听着,徐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长阳三座城门,西门和南门只算偏门,加起来却驻守了六万人。最大的正东门,只怕守军会更多。 但根据信息,奸相手里的大军,不是只有九万人吗。 “徐将军,怎么了?” “有些问题——” 徐牧刚说完,在四周围之间,便又听见了一大阵沉沉的脚步声。 “该死,是那些营军又来了!” “将军,我等怎办?” “先离开。”徐牧咬着牙,有些不甘地看了一眼西门的方向,调转了马头。 八千多人的大军,若是被围住,只能是一个死字。徐牧有心细细筹谋,但他知道,城外围城的袁陶,吃了李望儿的神药,只能活两天的时间。 徐牧总觉得,自穿越而来,他一直活得很仓促。乱世一片黑,他有心去寻光明,但还未掌灯,黑暗已经遮云蔽日了。 骑马奔袭中,徐牧突然想到什么,急急收了一只手,摸去怀里的位置,当摸到贾周给的大红鸳鸯绣锦囊时,脸色顿时变得欢喜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城南官仓 长阳城的街路,四周围间,都是营兵聚拢的声音。 约莫八千多的人,紧紧跟在徐牧身后,长刀所指,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 “小东家,城里的营兵太多了。” 这话并没有错,特别是靠近城门的地方,更是龙潭虎穴。 骑着风将军,好不容易才带着杀出的人马,沿着街路往前狂奔,远离了营兵的围剿。 司虎半途调头,抢了一个风字营的长戟,怒吼着往前一掷。一位追得太前的都尉,被连人带马倒飞而出,身子被长戟贯穿,掠出一道抛物线后,倒扎在雪地上。 约有半个时辰,远离了皇宫下的主道。 徐牧才喘了口气,四顾看了一番人数,心中不免有些发涩。风字营暂且不说,八千的断头军,死伤逾五六百人。 凝着脸色,徐牧这才拿出贾周给的锦囊,从里头取出了一卷信笺,便沉默打开。 信笺上并无太多内容,只写了寥寥几字。 “城南官仓,以烟诱敌。” 官仓,即是官家存储粮食的地方。 以烟诱敌,莫非是烧粮? 徐牧凝着脸色。 城外的小侯爷,不过只有二日的乞活时间,小侯爷一死,这一轮的清君侧,定然是士气崩碎,大败乃至惨败。 毕竟即便烧了粮仓,估摸着还是有储粮的。而且卖米的也说过,天下七成的粮食,都被某些人暗中藏起来了。 天底下最大的贪,只有那一位。 徐牧揉着额头,他知道自家的军师,不会出一个发馊的主意。再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 并非真是烧粮,左右风雪的天时,也未必能燎成大火,而是以火烟气吸引敌军救援。毕竟国都粮仓,是何等重要的地方。这样一来,还能扰乱敌军的士气与军心。 “随我走!” 徐牧并未再犹豫,仰头看向城南的方向。 “小东家,我等去哪。” “城南官仓。” …… 长阳城外,浩浩荡荡的五万大军,连成了一大片。 “主子,小东家会怎么做。”顾鹰小心发问。 在他的面前,身形笔直的袁陶,并未立即答话,抬着头,看向面前的巨城。 三丈多高的城墙,堪比边关隘口的望州城了。 “护城河暗通了纪江,都是活水,结不得冰层。”李如成走近,声音带着些许凝重。 “风雪太大,火崩石的威力便会小,再隔着护城河,恐怕崩炸的势头连不起来。” 袁陶久久沉默,“我早些时候就考虑了,长阳是一座坚城。再等一夜,你的小婿该在城里相应了。” 李如成立在雪中,袍甲上满是霜白的眼色。 “袁兄,暮云州的探子刚到,陈长庆调虎离山,暗中带了三万人的大军,蛰伏在了长阳城里。” “风雪无法飞书,消息延误……” 袁陶微微闭眼。 “十二万了。我猜得到,萧远鹿给他许诺了什么。没法子的,这天下间,多的是要往上爬的人。” 袁陶踩着风雪,沉步往前走去。 …… “小东家,到城南了。” 骑在马上,徐牧皱眉抬头。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处巨大的城中营寨。 风雪中,隐约间还看得清,有巡夜的人影,来回走动。 “将军,小胡汉回来了。” 一个身材瘦弱的人影,穿着黑衣,急步往回跑来。徐牧记得,这人为了家中老娘的药汤银子,练了一手惯偷的本事,极其善于隐匿。 “将军,我看了许久,又数了寨子边的地灶,里头至少有七八千的营军。” “晓得了。” 时间不多,徐牧凝着眼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断头军。不少人人的身子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徐牧抽了长剑,手掌往剑刃一滑,便割裂了一道口子。随后,他冷静地抬了手,将手上的血,抹了脸,又抹了身上的袍甲。 在场的人,皆不知为何。 “列位,此乃诱敌出寨。那些个肥将官军,若是见着我等残破,必然会顾念军功,从营寨里杀出,欲要讨我等的性命。” 八千多的断头军,一下子明白,纷纷照做。 司虎满脸豪气,用手掌砸在双刃斧上,顿时鲜血迸了几尺高,惊得旁边的于文,急忙撕了袍甲把他扎上。 “虎堂的人何在。”徐牧站在风雪中,此刻已经是浑身披血的模样。 “将军,我等在此!若有艰难之处,请交给我等。”几个虎堂头领,稳稳踏步而出。 徐牧眼色欣慰,不愧是袁陶养出来的死士,忠而死战。 “虎堂听令,便埋伏在营寨之外,只等诱敌出寨,便立即包抄伏杀。” “听将军令!” “于统领,你也带着风字营,在远些的地方,以铁弓杀敌。” 于文脸色坚毅地抱拳。 “剩下的人,跟老子卖惨去!” 徐牧转了身,再一看,发现余下的三千多人,尽皆是一副血淋淋的模样。 拖了瘸腿,徐牧盘算着抛弓的距离。而后才一时停住脚步。 司虎约莫是忘了,刚要开口搦战,被徐牧一个爆栗,才突然惊醒,一下子把头垂下。 官仓营寨上的巡夜士卒,很快便发现了面前的残军。一个肥将惊得爬上营寨城头。 “转身走。”徐牧低喝了句。 三千人的残军,开始了嚎啕漫天,一边咒骂着,一边瘸腿瘸手地往前逃跑。 沿途中,亦有不少人丢了武器木甲,满身仓皇。 “我饿死了,我八天没吃馒头了。”司虎喊得最凶。 徐牧怕坏了事情,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将军,当真是出、出来了!”近前的一个老卒,垂着头面色狂喜。 徐牧也紧紧握着拳头。 营寨里冲出的肥将,脸色满是狂喜,带着几个都尉亦是如此,约莫还有五六千人的大军,急急抬了武器,便朝前追来。 “莫要杀我等,我等愿降!”十几个老卒,一边冷笑,一边悲戚高呼。 徐牧停下脚步,冷冷回头。待发现那位肥将离开营寨,已经有一大段的距离后,才蓦然涨红了脸色,振臂高呼。 “断头军,我等死地无生!徐牧只问一句,敢战否!” “杀!” 原本满身是血,沮丧不堪的三千多断头军,一时间怒吼连连,拾回了地上的武器。 埋伏在远处的于文,带着风字营迅速搭弓捻箭,几拨箭矢透出,便有上百人的营兵,伏尸当场。 惊得骑马的那个肥将,满脸尽是惊恐。 “杀!”收弓取刀,风字营怒吼着奔杀而来。 埋伏在两侧的四千多虎堂死士,也纷纷挥着淬毒的刀器,与追出来的五六千营军,战成了一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五万救国营 “我等中计,退、退回营寨!”骑马肥将惊恐大叫。 但后路的位置,已经被风字营堵上,哪里还退得回去。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一道道怒吼的声音,跟着徐牧高喊。 当真是有不少的营兵,吓得放下了武器。被追过来的虎堂死士,迅速戳烂了身子。 “退啊!退——”骑马的肥将,还试图策马狂奔,被司虎一斧甩去,立即身首分离,倒在了雪道之上。 “吼!” 反杀的八千多断头军,尽皆怒声狂吼。吓得还留在营寨里的一千多营兵,纷纷弃了营寨,仓皇地往外逃去。 …… “牧哥儿,这得有多少粮食啊。”司虎睁大了眼睛,站在营寨里,满脸的目瞪口呆。 徐牧也有些意外,这座存放粮草的营寨,居然有密密麻麻的上百个官仓。 每一个官仓,用长剑一捅,便都有米粮溢出来。 遥想到外头饿死的难民,徐牧心头又是一阵无奈。即便只分出是个官仓,都能救活不少人了。 跟在后头的断头军们,也尽皆是有些慌神。寻常的时候,家里的米陶缸能填满,便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将军,若烧了岂不可惜。”几个老卒叹着气。 “并非要烧,这般的雪天,估摸着也烧不起来。” “将军的意思是?” “起浓烟,作火烧的势头。” 不管日后如何,有这一份粮食在,终归是让许多人,有着一份希望。 “尔等去拾些柴火,架在官仓附近。” “遵将军令!” 很快,一道道的浓烟,便在城南的官仓营寨里,与风雪裹在一起,遥遥看着,便触目惊心。 恰好又有逃军都尉赶回,一开口,便是哭哭啼啼。 “相、相爷,城南的官仓,被乱军攻占了!” 喀嚓。 都尉人头落地。 萧远鹿皱住眉头,目光冷冷看着城南的方向。 “陈长庆,那些傻子闹腾了。” “杀袁陶要紧。” “你不懂,若是置之不顾,还会有下一个的官仓营寨,会被这些傻子烧去。” “多少人的乱军?” “约莫一万。领军的,是袁陶的人,据说在边关打了一场漂亮的大仗。” “你的意思,让我带兵去剿杀?” “甚好。” 陈长庆脸色微微恼怒,取了马,拾了长刀,便带着本部二万的人马,冷冷往城南而去。 “枭首徐牧者,赏千金,封裨将!” 只过了一个多的时辰,陈长庆便带着大军,近了城南的官仓营寨。浓烟裹满了天空,呛得人鼻头发疼。 “杀入营寨!”用手拨开浓烟,陈长庆懒得浪费时间,在他的眼里,这不到万人的乱军,实则是一群乌合之众。 “杀!” 二万人的暮云州大军,听到陈长庆的命令,纷纷抬刀亮戟,怒吼着扑入营寨。 “将军,营寨里无人。”浓烟之下,几个都尉纷纷来报,“若不然,带兵去寻几圈。” “应当是逃了,确是一群乌合之众。先灭火,救官仓。” “将军,官仓并未起火势,都是浓烟——” 嗡。 说话的都尉,声音戛然而止,一拨隐匿的飞矢,不知从何处射来,将他整个射成了筛子。 “敌袭!有敌袭!” “这些个乱军,是怎敢的!”陈长庆脸色发白。若放在以往,乌合之众听到有正规军来剿杀,该早早地逃开。 不到万人的乱军,还敢伏杀不成? “泼下去!” 一个个虎堂死士,将准备好的老井水,不断往营寨下面泼去。若是在往时,泼水当真是一件无用之事。 但现在可是霜雪天寒,被泼湿袍甲的营兵,仅隔了一会,便冻得浑身打颤。 又有营军仓皇之际,被射来的飞刀和箭矢,穿透了身体倒下。 “下城!”徐牧并不恋战,若是等这两万人的营兵回过神,极大的可能,是杀不过的。 听见徐牧的话,三千的虎堂死士,纷纷借着绳勾,滑到了营寨之外。 “这什么招数。”陈长庆咬着牙,一时只觉得憋屈无比。 一个都尉带着上千人,刚追出营寨,便被一阵飞矢,射得抱头鼠窜,退了回来。 “将军,外头有埋伏。” 陈长庆怒极反笑,“这小东西,倒是小看他了。先前奸相说,他叫什么?” “叫徐牧。” “列好盾阵,杀出营寨!” 咣咣咣。 一面面的巨盾,瞬间杵在雪地上。 “行军。”陈长庆声音清冷。 巨盾缓缓往前,但至少去了一里之外,都不见有任何人影。 “将军,这些乱党逃了!” “故弄玄虚——” 噔噔噔。 没等陈长庆说完,一拨飞矢,从边侧的巷子瓦顶,怒射而来。十几个暮云州的营兵,仓皇倒在地上。 “敌袭,该死的!” “盾阵!” 不知多久,陈长庆怔了怔,才一时明白了什么。回头看着营寨里的浓烟,表情变得无比恼怒起来。 浓烟滚上了天空。 于文带着不足千人的御林军,不断在巷子里蜿蜒前行。在他们的身后,数不清的营军,怒吼着追剿而来。 “老子们赴死殉国,哪个落了后头,来世再做兄弟。”于文面色发沉。 风字营中,无一人退却,爆发出阵阵回吼。 …… 大街上,见着浓烟的翻滚,不时有回援的营兵,急匆匆地往城南跑去。 还未跑出半途,便又被一大帮的断头军,埋伏追剿。 不到半夜的时间,便死了近一万的人。 “相爷,若不围剿,事情大有不吉。”陈庐犹豫着走近,凝声开口。 “那小东家不是个简单的人。” 萧远鹿脸色烦躁,想不通这不足万人的乱党,居然能闹腾得这么大。 “陈长庆呢?” “还在城南一带,追着不足千人的风字营来杀,但那里都是巷道……” “他傻了么。” “风字营悍勇无比,借着巷道,不断侵扰。暮云州的营兵一退,风字营的狗夫,便会在后射杀。射完几轮,又奔入了巷道里。” “估摸着,陈长庆是动怒,忍不住了。” “那小东西,是想分散守城的兵力。”萧远鹿冷冷皱住眉头,“立即去通告城里的各个大营,以配合守城为先,不得擅自乱动。” …… 半夜的厮杀,徐牧特地清算了一番人数。发现最初的八千断头军,到了现在,只剩不到六千人。 三百多的悍勇老卒,死得只剩一百人。 余下者满身浴血,尽皆站在徐牧身后,许多的义士在一场场的厮杀中,也换了武器袍甲,再加上坚毅的神色,一时间变得威风凛凛起来。 徐牧冷静地沉思着,长阳城内的援军分散,若能一个时辰内抢占西门城关,则大事可期。 西门近在咫尺。约莫之间,还分得清有上万的兵力。 徐牧摘下铁弓,冷冷搭上了信号箭,待崩弦,信号箭立即掠飞到半空,忽而一下子炸开。 …… 城外,满脸愁绪的袁陶,在看见信号箭之后,面色变得无比狂喜。 “大军听令!” “定远侯,令你带一万大军,佯攻东门!” “顾鹰,你也带五千大军,佯攻南门,以牵制敌军为主。” “余下者,随本侯冲杀西门!” “吼!” “推鼓!” 袁陶身子一跃,跃上一辆推行的鼓车。鼓车四周围,尽是冲锋的白袍将士。 并未用鼓槌,袁陶摘下指虎。冷冷地朝着牛皮鼓面,双拳稳稳崩出。 咚—— 一声巨大的鼓音,瞬间震散了风雪。 “国将不国,日月颠倒,试问这天下,几人敢做英雄!”一个冲锋的小裨将,抬臂怒吼。 “五万救国营!”无数白袍人影,跟着举刀附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夜攻长阳 偌大的长阳城,西门之外,尽是一片皑皑的霜雪地。护城河并未结冰,只凝出了薄薄的冰霜,被四周围的怒吼声一震,便立即化了去。 “搭浮桥!”袁陶戴上指虎,抬头看着面前的城关,声音沉稳至极。 短时之内,以沙石袋填平护城河的法子,便不用想了。搭浮桥虽然涉险,但胜在抢占先机。 冒着漫天的飞矢,有前列的救国营,怒吼着抬起大盾,替近前些的将士,死死挡着飞矢。 “动作快些!奸相的狗兵,定然在讥笑我等,慢吞吞像个婆娘!”一个个裨将骑马举刀,来回奔走相告。 嘭嘭嘭。 一扇又一扇的木筏,被抛入护城河前。 “水鬼!” “来年开春,请去吾的坟山,敬上二碗水酒。” 数百个大汉,在风雪中喝了几口烈酒,怒吼着垂去袍甲,纷纷跳入冰冷的护城河中,将抛到水里的木筏,迅速用麻绳与铁钩,死死结在一起。 城头上。 几个仓皇之际的营军都尉,疯狂催促着城头的守军,将漫天的飞矢,一拨又一拨地射入护城河里。 数不清的水鬼中箭,变成血淋淋的浮尸,再也不动半寸。 “步弓!牵制敌军!” 踏踏踏。 奔走往前的数千救国营步弓,怒吼着搭了箭矢,齐齐仰射而去。 风雪的夜空,遮天蔽月的飞矢,交织成一张张的箭网,划出参差不齐的抛物线,噔噔噔地落到城头上。 “敬告侯爷,三座浮桥已经搭成。”一个水鬼的小都尉刚说完,便被城头落下的飞矢,扎碎了脑袋。 袁陶眼神一涩,顾不得半分,伸手遥指前方。 “以盾阵为先,云梯在后,攻占长阳西门!先登者,赏万金,封千户将!” “吼!” 城头上,终于有将军赶来,乍看了一眼战况,便惊得无以复加。 “准备檑木!” …… 长阳城内,离着西门不过二里之遥,算了时间,徐牧冷冷抬起长剑。 在他的身后,不到六千人的断头军,皆是面色萧杀,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列位袍泽,请同举手里战刀,莫要相忘,这一轮,我等乃是救国的天军!” “杀——” “吼!” 浩浩荡荡的五千多人,即便满身鲜血,也悍勇不屈,怒吼着朝西门的守军扑去。 西城门下,数千人的营兵,听着漫天的脚步声,惊得急忙转身,将长戟转向了五千余的断头军。 司虎一马当先,一手举着抢来的巨盾,一手抡着双刃斧,杀得周围都是断肢横飞。 城头上的那位守将,见着后方又有人冲阵,脸色已然是彻底发白,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居然被人两相夹攻了。 “护、护住城门!切不能让反贼破城!” “列圆字阵!”城门后的一个都尉,惊得声音发颤。 退无可退的守军们,难得爆发了一轮,挥着手里的长戟,迅速列好了阵型。将上百个冲到近前的断头军,用长戟戳成了血人。 即便是司虎,也被戳了三四下,吃痛地连连怒吼。 圆字阵中,小都尉松了口气,叫嚣地看着徐牧,“贼将,若有胆,便来闯阵!” 徐牧冷冷一笑。 “断头军听令,扑杀城墙上的狗军!” 听着徐牧的话,断头军们纷纷转了方向,扑上了城墙,往那些城头守军杀去。 先前的城头守将,还在指挥滚檑木,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刀削了脑袋。 得手的那位胭脂小贩,怒吼着拾了人头,挂在腰上。 这一下,轮到城门下还在列阵的都尉,瞬间目瞪口呆。 “散、散阵!去救城关!” 但终归是晚了。 第一个先登的救国营小校尉,已经爬着云梯而上,却还没站稳,便被城墙边上的两个营兵,用长枪捅了下去。 噔噔。 两个得手的营兵,同样难逃一死,被射来的飞矢扎中了胸膛,也跟着滚下了护城河。 此时,越来越多的救国营,都已经登上了城墙,看了眼战况,便抬着刀,往城门后的数千营兵,掩杀而去。 嚓嚓嚓。 徐牧抬剑,将一个冲过来的营兵,连着戳了三下。营兵伏尸倒地。 “将军,大事不好,营兵大军驰援了。”一个老卒声音焦急。 徐牧皱眉抬头,果不其然,发现在蒙蒙的雪色之中,至少有两三万人的营兵,疯狂地行军而来。 这还没一个时辰。 “将军,怎办。” “挡!” 若是被敌人援军成功接防,这一场,算是白忙活了。 “截断敌人救援!” 数不清的断头军,甚至有不少登墙上来的救国军,听见徐牧的话,都怒吼着朝驰援的营兵杀过去。 …… “砍断吊桥!”数十个抱着大刀的巨汉,跑过浮桥后,纷纷举起手里的刀,往铁索怒吼着劈砍。 火星子在雪夜中,显得越发清晰可见。 铛铛铛。 第一根吊桥的铁索,不多时,便被从中砍断。 此时,城头上的守军,已然是自顾不暇,又无舍生忘死之志,哪里还敢推檑木,纷纷往城墙下逃去。 喀。 袁陶连着崩了三四拳,将最后一根铁索打断。 等吊桥“轰隆”一声摔下,早有冲城大车,被上百个士卒推着,推过了护城桥,撞向了西门的两扇铁门。 咚!咚! 巨大的撞击声,惊得在铁门另一端的数千守军,止不住地胸口发凉。 “杀!” 徐牧带着身后的人,扑向驰援来的营兵。 …… 陈庐蹲坐在不远处的一间瓦顶上,面色间满是清冷。被踏碎的瓦屋里,隐约有百姓在哭。 “闭嘴,再哭杀你全家。” 他伸手摸入怀里,取出三柄飞刀,死死盯着徐牧的方向。 二息之后,三柄飞刀如流星般掷出。 铛。 只可惜,半途被人打落。 陈庐怔了怔,抬头往前看。在看见一袭银甲人影之时,满脸尽是不可思议。 “袁双拳!你个病痨鬼,怎的又活了!” 袁陶不答,仅闭了闭眼,银色的人影滑过雪道,登了瓦顶,便出拳往前崩去。 嘭。 虎头双鞭被震得发出铮音,陈天王整个身子,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 “都是这样,我、我打个卵!” 一个鹞子翻身,陈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袁陶转身跃下了瓦顶,听见屋子里的哭声,沉默了下,掏出一枚金饼,扔入了屋子。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小海棠已经反了 披着金甲,还未走出皇宫的萧远鹿,满脸尽是震惊。 “不到一个时辰,袁陶就抢了西门?” “确、确是。” “废物,城里的几万营兵呢!” “都、都被拖住了。暮云州那边的人……还在追风字营。” “废物!”萧远鹿冷冷转身。 传讯的斥候,来不及求饶,便被几个江湖人士,剁烂了身子。 “去通告所有营军,撤回皇宫,守住中门!待各路勤王的援军一到,立即反剿这群逆党!” “喏!” 数不清的江湖人,迅速往四方掠飞而去。 …… 嘭。 袁陶目光平静,将一个仓皇的营军都尉,一拳崩飞到了远处。 “小侯爷!” 原本还在厮杀的徐牧,待转头看见那袭银甲人影,整个人喜不自禁。 “吾弟。”袁陶柔声一笑,“托吾弟的福,大军破了西城门。吾弟当是首功。” “徐牧不敢当,能有此胜,皆是各位义士死战不退。” “甚好。”袁陶更是欣慰。 不知觉间,徐牧也心头激动起来。 说实话,当第一眼看见袁陶的模样,徐牧是震惊的。想不到李望儿的神药,居然会这么厉害。 只可惜,能维系的时间并不多,二日过后,小侯爷便要大虚而亡。这一出,按着前世的记忆,应当是类似肾下激素的刺激作用。 “先前顾鹰派人来报,不管是东门还是南门,营军都退了。” “这是为何。” 袁陶微微皱眉,“萧远鹿的意思,是要守着整座皇宫,以中门为关卡。” “侯爷,莫非是有援军?”徐牧惊了惊。 “瞒不过你。”袁陶有些沉重地叹出一口气,“萧远鹿的意思,谁若有勤王之功,便能赐封王州,自立为王。” “这应当能吸引很多人。”袁陶淡笑一声,“大纪许久没封王了,即便是我,也不过一个小侯爷。” “怪不得。” “这二日当破城,我时日无多了。” 有句话,徐牧不忍来问,明天是最后一日,面前的小侯爷,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小侯爷一死,正支大军的士气,定然要崩碎。 “攻打皇宫的事情,我有信心。但疲兵不可战,先让大军休整几个时辰,便再作攻势。” “愿随救国的人,并非没有,只是有些少。” 能策反一个风字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对了,风字营于统领?” 很取巧的,正好说着,于文便浑身是血,带着不到八百多人的风字营,赶了回来。 “拜见侯爷,见过小东家。” “于统领,那暮云州的大将呢?”徐牧顿了顿。 “不知为何,突然就不追了,临走之时,这人还笑着,对我抱了个拳。只可惜千人的风字营,又有一些殉国了。” “当年,陈长庆不过一个裨将,跟着我打了几年仗,方才擢升了定边大将。我识得他,此人性子有些狡猾,他是借着追剿风字营,避开了战损。”袁陶面色不变,“不过,这都不是事情。” 徐牧一时没听明白。 只有攻破了皇宫,那么清君侧的事情,才算大功告成。 但现在,皇宫那边,至少还有七八万的兵力。而且,暮云州的三万大军,算是完好无损。 若是等哪一路援军到来,里应外合之下,原本处于优势他们,指不定又要变成肉夹馍。 “小海棠,已经占了澄城以外的八座大城,连着五百里外的老关都占了。” “他已经反了。” 当袁陶平静地说出这一句,徐牧整个人,顿在当场。 “侯爷,为何常四郎不抢占长阳?” 袁陶沉默了会,终究是没有答,只苦涩地笑了一声。 …… 长阳城五百里外,已经重新修葺的老关,一时间变得巍峨至极。此时的关墙上,隐约有几条人影在沉沉立着。 “内城二十三城,主公一夜起势,已经占了八城。主公高见,这八城的地势,可相互为犄角!” “狗相抽了兵力,那些守城的大头兵,自然是不够打。” “大业可期。”说话的一个老谋士,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 “另外,刚得到密报,听说那位国姓侯,先前刚攻下了长阳,若是我等黄雀在后,说不定会有奇效。以长阳为中心,最多几月之内,便能全占内城一带的重镇。” “再考虑吧。” 常四郎犹豫了会开口,不知觉间,转头远眺了几眼长阳城的方向。 “报!” 这时,一个斥候急急上了城关,声音带着紧张。 “河州孝丰营,征北将军赵青云,带着两万骑军,冲着老关奔袭而来!” “他算个屁的征北将军!剿了一批狄马,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那一轮的大战,可是小东家打下来的。” “主子,孝丰营的前锋探哨,让我等速速让关!” “让个卵,你问他要不要。”常四郎脸色好笑,“告诉孝丰营的探哨,便说我常小棠就在老关这里,他赵青云有种,就马上来攻关。” “另外去跟他说清楚,老关里,现在只有三千守军,老子求他快快攻关,不攻就是狗爹养的。” “这……” “速去!” 约莫在一个多时辰后,浩浩荡荡的两万孝丰营骑兵,便奔袭到了老关之前。 赵青云骑在马上,算着飞矢抛射的距离,才冷冷开了口。 “敢问,可是常小状元?” “不是,我是你爹。”常四郎抱着手,站在城关上,满脸的揶揄。 “你造反了。”赵青云冷笑。 “对,老子就在这里,等着你抓拿反贼,你敢不敢?老关上就三千人,你够胆就来攻一下。” “常状元,你我无冤无仇,造反的事情,日后上了朝堂,我定然会为你说情——” “闭嘴吧,贪功的小野狗,你这一生,若是没遇到小东家,指不定还在哪个狗营里,做个被人吆来喝去的小校尉。” “我是征北将军赵青云。”赵青云冷着脸。 “你也配?李破山若是知道,是你这等狗夫抢了他的将位,指不定胎都不投了,缠死你个破烂货。” “住口!”赵青云怒而抽刀。在他的身后,上百的亲卫,也跟着抽出长刀。 “来,赵崽子你来攻关!你不攻,便是狗爹养出来的!你的半吊子带军水平,别学人玩什么骑行之术了,跟着小东家摸了点皮毛,真以为自个是玩意了?啧啧,接生婆子若知道你变得这么脏,早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常四郎!吾誓杀你!” “你说个半天,又动刀又骂娘的,狗爹养出来的驴草货,你到底攻不攻?” 赵青云满脸发青,死死攥着长刀,却偏偏不敢下攻关的命令。 “若不然,我下城与你斗将?单挑?谁输谁死,让你一只手也成啊。” 赵青云微微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常状元,你最好小心一些,日后莫落到我的手里。” “滚蛋!” 二万人的骑军,被堵在了老关之前,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都变得有些戚戚然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之将死 “老关附近的小路,都断了吧?”城关上,常四郎还是有些不放心。 “都断了,路子都堵死了。” 常四郎松了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 “如此,我只能帮他到这里了。便算那一年,他请我喝花酒的人情。” …… 夜尽天明,风雪依然呼啸。 偌大的长阳城里,来来回回的,已经有不少救国营的将士,开始收拢战死的尸体,齐齐堆到城外,泼了火油烧去。 袁陶的脸色,变得有些暗沉起来。他举着头,沉默地看去中门的方向。 “一夜厮杀,大军尚在休整。袁兄放心,最多两个时辰,便攻去皇宫。”李如成声音凝着。 “吾弟呢。” “我那小婿去了城南,将官仓里的粮食分给了百姓,听说长阳城外,有上万的流民跪在官道上,感激涕零。” “不错。”袁陶难得露出笑容,“他终归是要做大事的人。” “另外,袁安也去了。” 长阳城南。 徐牧按户发粮,领到米粮的百姓,皆是痛哭不已,亦有不少人跪拜在地,冲着徐牧磕头。 “徐东家顾念天下苍生!不如做我们的皇帝。” 不知哪个喊了一声,惊得徐牧脸色发怔。 在旁边的袁安,似是并未听见,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 “袁兄也累了一夜,不若先回去休息一番。”徐牧平静笑道。 还没登上龙椅,喊“陛下”略有不妥。 “徐兄,百姓苦啊。”袁安站在搭建的高台上,眼中有泪,“不瞒徐兄,我从未想过,天下间的百姓会如此困顿。” “若遇明主,他们自然会有一番好日子。” 袁安笑了笑,抬起头,眼睛看着徐牧。 “皇叔说,日后一定要好好重用徐兄,我寻思着,以后定要给徐兄封个一品大官。” “袁兄说笑,万千将士尸骨未寒,徐牧不敢居功。”徐牧平静答话。 袁安微微一顿,不再说话,继而又红了眼睛,将面前的粮食,分给一个走来的老妪。 约莫是多分了一袋,喜得那老妪口不择言,直接跪地磕头,喊着万岁。 “徐将军,侯爷有令,大军进攻在即!”一个老卒骑马奔来。 徐牧冲着袁安一个抱拳,翻身上了风将军,往前急急踏去。 …… 偌大的长阳城。放眼望去,隐隐还看得清夜战的余烟,不是飘散在风雪中。 四万多的救国营,以及五千的断头军,都已经列阵待命,只等一声令下,便朝着皇宫中门掩杀而去。 二三个时辰的休整,已经让这些赴死之士,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吾弟,有些事要与你说。” 徐牧顿了顿,心底明白,袁陶时日无多,是想着与他交待后事了。 不仅是顾鹰,连李如成都沉默走远了一些。 “皇宫并不难攻,今日之后,应当是能定江山了。吾弟,我并非是托大,实则是布了暗子。” “想了想,有些话是该与你说了,我不知这一场之后,我还能不能活着。” 袁陶叹了口气,伸手摊开手掌,接了几朵雪绒。雪绒又在掌心化成了水。 “老侯爷对我说过,袁安或是在掩饰性情。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但我觉着,王朝能有今日的惨像,与萧远鹿脱不开干系,终归是要把他拖下朝堂。我知你不想入朝,你这次赴死救国,背后的高人,肯定是想让你取一轮名声,为日后的路子打下基础。” 徐牧怔了怔,刚要解释。 袁陶却笑了起来,“说来好笑,我明明是个监国的小侯爷,身边除了顾鹰之外,便再无能相信的人。并非是多疑,而是看了太多的人心险恶。吾弟,你是第二个。” “袁安登基之后,你便替我暂时监国。小海棠那边,我已经和袁安说过,表平叛有功,赦封为渝州王。若江山稳固,他自然不会有其他心思。但渝州城离着长阳不远,时间一长定要生变。你替我送一封信给小海棠。” “其他的定边将不用管,也不用想着削军,短时之内,这些人莫敢有异动。国力孱弱,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 “另外,我觉得身子有些无力了。等定了江山,我若是杀不得,你想些办法,把陈长庆杀了。” “陈长庆?”徐牧脸色发白。 “陈长庆,是我的暗子。若是吾弟无法取得城门,我便要让他出手。”袁陶语气平静。 “怪不得侯爷说,这次的事情当无问题。先前他一直在保存兵力,并未去守城参战。” “这便是了。”袁陶语气有些寂寥,“萧远鹿退守皇宫之后,才是他出手的机会。这件事情,小东家是第二个知道,连你的岳祖,我都没讲。” 徐牧有些无奈,天知道袁陶为了今天,到底布了多少棋子。 “侯爷,那为何要杀了陈长庆?不是功臣吗?” “我死了,没人能压得住他。这一出清君侧,实则迫不得已。” “陈长庆会些武功,你身边的那位虎士,当能效劳。” 虎士,即是司虎。 信息量一下子有点大,让徐牧的整个脑子,都有些发懵。 “剩下的事情,我也看不清了。吾弟,请留在长阳一段时间,替我监国,这是一份名单,里头有五个清廉之臣,可倚为国之臂膀。” “若袁安……” “若袁安扶不起,吾弟……自可选择。”袁陶仰着头,有些苦涩地闭上眼睛,“我也不知为何,但终归想给大纪留下些什么。” “若是早一些的时间,国体未崩,我便能想办法将你拉入朝堂,做我大纪的肱骨之臣了。” 徐牧想说,从边关到内城,他见过太多的朝堂腐败,已经没了任何入仕的兴趣。 但终归没有说出口。 权当是,报答面前小侯爷的知遇之恩,以及一份热血的忠义心了。 “吾弟有无怪罪我,将你卷了进去。” “并无。” 袁陶露出笑容,“我觉着,你以后的路,或许要很精彩。若阎王肯通融,我定然不愿投胎,还想看着你一步步成长的模样。” 徐牧喉头哽咽。 “吾弟,随我杀最后一轮。读了太多圣贤书文,我这一生并不喜欢说脏话,但这一回,我袁陶便要破骂一句。” “驴儿草的奸相,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烂脑袋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定江山 与袁陶走回军阵中,徐牧脸色发沉。第一次,他的胸膛之中,无比地渴望热血一场,挥王师杀上皇宫。 “救国军——” 一个又一个裨将,不断提刀奔走,来回鼓舞着士气。 “吼!” 皇宫之外,密密麻麻的行军方阵,不断发出怒吼之声,纷纷抬起了手里的武器与盾牌。 “杀上皇宫!” “此一番,乃翻转乾坤定江山!” “杀!” 第一个方阵,开始急步往前狂奔,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分明都是无惧生死的模样。 “登墙!”顾鹰在后,也大喝了一声。瞬时间,数千的步弓,开始借着云梯,登上两侧的高墙,抢占先机。 袁陶面色不变,沉默地抬着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皇宫中门。 “如果没猜错,狗相定然会借着地利,从中门出军抵挡。”李如成语气沉沉。 在旁的徐牧,并未多想,当袁陶说出陈长庆的事情,他便知道,这一场的定江山,应当是无问题了。 …… 皇宫,金銮殿。 即便离得还有些远,却已经能隐约间,听得清外头的喊杀声。相比起一些老臣的惶恐,萧远鹿显得无比镇定。 “陈长庆,你怎么看。” “固守,等待勤王的援军。” “只一座皇宫中门,国姓侯若是愿意,用崩石能炸得开。” “萧宰辅说笑,我皇宫里,可有七万多的大军。” 萧远鹿笑着回了头,陈长庆的这句话,让他一下子舒服起来,不仅是七万多的大军,另外,还有四千的御林军,以及二三千的江湖人。 加起来,八万有余了。 一场搏杀的白刃战,二倍兵力于对方,应当是不难的。 “陈长庆,这一回你打前锋如何。既然是白刃战,终归要暮云州的勇士们,撑起第一拨的威势。” “不妥。”陈长庆似笑非笑,“早在入长阳的时候,我便说过了,你不可调动我的大军,由我全权调遣。” 萧远鹿皱了皱眉,“你我如今,可没有退路了。国姓侯打入皇宫,谁也活不了。” “这是自然,便如萧宰辅所言,你我都没了退路。所以,这等的时候,我也定不会有其他心思。” “你要如何。” “三万暮云州,登墙而射,借助绳勾绕过敌军,前后掩杀。” 萧远鹿怔了怔,随即露出笑容。 “相、相爷,陛下又哭了。”一个太监急急跑来。 萧远鹿顾不得再商谈,急步往养心殿走去。刚入了殿,便看见袁禄正揪着一个宫娥来打,打得满头是血。 “陛、陛下,相爷来了。” “相父!相父!朕听说,那螟蛉子小皇叔,要带人杀上皇宫了!”并未顾及龙颜,袁禄惊怕地大声叫喊,冲着萧远鹿跑去。 “他这个贼子,定然想要谋朝篡位!” “陛下,臣下已经布好大军,这一次平叛,当无问题。” “相父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 “这贼子,这贼子,他一生入不得皇家族谱,死了之后,朕要找十个八十御史,把他的罪状都列出来,罄竹难书——” 轰! 皇宫之外,一声极其沉闷的崩石声,惊得幼帝脸色发白,死死把脑袋埋入萧远鹿怀里。 萧远鹿回了头,面色露出狰狞。 “陛下,要开战了。” …… “撞宫门!” 上百个披白袍的救国营,抱着一条裹了铁皮的撞柱,怒吼着往中门撞去。 “呼!呼!” 整座中门,一时间变得摇摇欲坠。 顾鹰立在右侧的宫墙上,抬着刀,不断怒视着前方。 中门缓缓推开,上百个抱柱的救国营,来不及动作,便被一拨飞矢,射烂了身子,痛苦地栽倒在地。 “平叛——” 一个披着战甲的营军大将,声音尚还带着几分仓皇,终归是下了命令。 “列阵!” 密密麻麻的方阵,从皇宫里处踏出,前排的营兵举着大盾,中派的双手抱枪,从盾列的缝隙中不时戳出。 在最后一排,还有匿身的步弓,匆忙把飞矢,往中门之外抛落。 噔噔噔。 不少救国军的虎牌盾上,不多时,都被扎满了箭矢。 “抬弓!”随着顾鹰的一声令下,两边宫墙的救国军步弓,也怒吼着将一拨拨的飞矢,抛落回射。 终归有被穿透了盾牌的营兵,惨叫着倒在地上。 “快,烧崩石,把崩石都推下去!” 位置狭窄,无法使用投石车,指挥的营兵大将,索性让人把崩石点燃,朝着中门外抛去。 狭长的宫门之前,数不清的崩爆声,立即震疼了人的耳膜。 “地势不利。”李如成皱眉转头,看着身边的袁陶。 袁陶的脸色无悲无喜,并未有任何鸣金的意思。为了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老侯爷,且看着,江山定矣。” 李如成怔了怔,一时还没明白袁陶的意思。 徐牧带着身后的五千断头军,抬起头,却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在皇宫里处宫墙上的暮云州大军,此时终于有了动作,调转了弓箭,对准皇宫里的营军。 徐牧心底冷笑,这陈长庆实则是真的狡猾,明明就能先开始反剿的,偏偏还要再观望一下局势。 “吾陈长庆,愿随国姓侯救国!”陈长庆蓦然抽刀怒吼,声若惊雷。 “杀!” 登墙的三万暮云营,迅速将飞矢抛落在营兵的方阵里,猝不及防之际,数不清的营兵,一拨接着一拨地倒下,血水染红了雪道。 袁陶依旧神情淡漠。 在旁的李如成,却惊得满脸失色。 “小侯爷,何时策反了陈长庆?” 袁陶难得淡淡一笑,“一直是我的暗子,他擢升的军功,都是我带着打出来的。” “不告诉老侯爷,是怕人心险恶。” “小侯爷信不过陈长庆……” “信不过。”袁陶声音沉稳,“即便是没有陈长庆,我亦会有其他办法,把皇宫打下来。” 李如成沉默了会点头,“这一下,我等真要定江山了。” “吾弟,去把袁安喊来。”袁陶突然转了头,语气分明带着些犹豫。 徐牧何尝不明白,让袁安取军功名声,一步一步地扶着上位。 毫不夸张地说,袁陶已经做了最好的布局。至于以后大纪的路,却陷入一场未知之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老狗,你该闭嘴了 “皇叔!” 满身是汗的袁安,难得披上了一身金甲,急急走入军阵中,有些古怪地抽了剑,便要往中门冲去。 没冲两步,被袁陶一下子拦住。在旁的李如成,面色不经意间微微一皱。 “皇叔,且让去救国杀敌!”袁安涨红着脸色,双眼之间隐隐噙着泪花。 徐牧在旁,也一时有些沉默。正如岳祖李如成所言,这个未来的新帝,有些太过于表现。 “且看着。”袁陶声音冷静。 袁安叹气一声,回了剑,稳稳站在袁陶身边。 此时,在陈长庆的配合之下,中门的攻势,已经是越来越凌厉。打得数十个营军方阵,不断往后退却。 “救国军,杀入中门!”顾鹰立在宫墙上怒吼。 “吼!” 中门外,越来越多的救国军涌了进去。步步后退的营兵们,被后方的将领激起了死志,只得转身抬刀,乞活死战。 瞬间,偌大的皇宫里,立即杀声震天。 仗着轻功,顾鹰翻下宫墙,提刀削去了一个肥将的头颅,继而又领着后头的人,往侧翼围杀而去。 “暮云营!配合救国军杀敌!”陈长庆转了转眼睛,也急急带着大军,跟随着大军掩杀。 “徐将军,我等如何。”在徐牧的身后,五千余人的断头军,都急急抬了头,看向面前的徐牧。 徐牧凝着脸色,也冷冷挥下手势。 五千余的断头军,瞬间怒吼连连,抬了武器便冲去中门。 司虎也要跟着冲,却被徐牧一下拦住。他记着袁陶的话,待大势一稳,便立即格杀陈长庆。 并非是卸磨杀驴,而是陈长庆留在长阳,等袁陶一死,所滋生的不安定因素太多。 “牧哥儿,怎的?听说军功能换馒头。” “等会你帮我杀一个人,不仅是馒头,羊肉汤子天天喝。” 司虎瞬间大喜,急急收了双刃斧,跑到徐牧身边。 …… 嘭。 萧远鹿恼怒地摘下发冠,重重扔到了地上。披头散发的模样,惊住了旁边的许多人。 “这没可能,请陈长庆入长阳,本相还琢磨了许久,他这样的崽子,便和赵青云一样,贪功贪权,一个王侯之位,足够他来卖命了!” “相、相爷,听说他先前,是跟着国姓侯打仗的。” “我自然知晓!”萧远鹿咬着牙,“但又如何,我说过了,这天下间不贪的人,只有袁陶一个!” “什么天下百姓,那些贱民,生来就是脏种,有口野菜来吃,能活着便可,谈什么大义!” 抬腿叫面前的鎏金椅踢翻,萧远鹿冷冷抬了头,看着金銮殿外的厮杀。 在旁边的幼帝,一边红着眼睛嚎啕,一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来人!护驾!” “该死的陈天王,他又跑哪去了!” “相爷,已、已经杀到金銮殿外了。”一个小太监刚开口,便被萧远鹿抬了金剑,一剑砍断了头颅。 “陛下,走,跟臣下走!” “朕跟着相父,相父是朕的忠臣。” 萧远鹿仰头大笑,一手揪着幼帝,一手拿着金剑,便要往前走。在他的身后,只剩不到百人的护卫,只跟了几步,却又立即逃了几十个。 “相父,小、小皇叔会杀朕吗。” “他不敢弑君。如若这次不死,我一定要将那些自诩忠良的东西,一个都杀光。” 嘭。 金銮殿一下子被撞开,还没多走几步的萧远鹿,立即惊得顿住脚步。 几十个护卫,急忙扔了武器,一下子跪地磕头。 顾鹰冷冷踏步而入,浑身浴血的模样,惊得幼帝又是一阵大哭。 “顾将军,这些江湖人要杀吗?” “尔等可知,这些为虎作伥的人,逼杀了多少天下百姓。” 听见顾鹰的这一句,许多救国营的将士连声怒吼,手起刀落,将几十个护卫斩杀在前。 “大、大胆,此处可是金銮殿!”一个年轻的太监总管,话刚说完,便被顾鹰轻功跃去,一刀枭首。 “萧宰辅,你最好莫乱动。” 萧远鹿露出冷笑,“你家主子事情成了,你便也能分到肉骨头了。” 顾鹰冷着脸抬刀冲去,却只冲了几步,又有十几个黑衣人,冷冷落在萧远鹿身前,数把长刀一劈,即便顾鹰动作迅速,鲜血也染红了肩膀。 “暗卫。” “顾鹰,先退开一些。” 金銮殿外,银甲人影终于缓缓踏入,声音虽然嘶哑,却无比有力。 “老友,你我许久不见了。”萧宰辅回了刀,艰难地拢起披散的头发。 “无需见礼,你我不是友人。” “逆贼!你这个螟蛉子的大叛逆!”幼帝见着袁陶,登时又哭又骂。 袁陶浑然不动。试过很多法子,都救不回来,所以,他只能这么选择。 “陛下可知,这几年大纪的百姓,过得如何。” “自然是国安民富,路不拾遗!偏偏是你这个逆贼,妄图谋朝篡位!” 袁陶露出苦涩的笑容。在后的许多将士,也瞬间虎目迸泪。从后赶来的徐牧,听见这一句,也沉默地叹出一口气。 “若是做个普通的富家子,有这份天真的心性,并不为过。但生在皇室,你顾的,可是整个社稷江山!”有老将怒声惊吼。 “奸党趁机而入,使我大纪山河崩塌。” “相父,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骗你。” “对,他们都在骗我,只有相父是最大的忠臣。” 袁陶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不敢想,若非是这次清君侧,这大纪的社稷,会变成什么模样。 估摸着他一死,立即就分崩离析了。 “萧远鹿,此乃你罄竹难书的八十九道罪状,还有何话敢说!”李如成须发皆张,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卷宗,冷冷打开。 萧远鹿抬头大笑,将幼帝抱在怀里,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小侯爷,你我争了许多年了。你监国不利啊,小皇帝已经被我养废了,他现在暴躁易怒,还未到束发之岁,便亲手杀了至少二十余个太监。” “呵呵,也怪不得你,那年不肯议和送岁贡,偏偏要带大军出长阳,满朝的文武都拦不住你。” “若满朝无骨,我袁陶便是大纪最后的风骨,从未后悔。”袁陶并无生气,稍缓了会,又仰头开口。 “老狗,你该闭上狗嘴了,莫要惹我一个生气,打碎你满嘴狗牙。” 在后的救国营将士,顿愕了下,爆发出声声的高吼。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斩奸相 金銮殿里,萧远鹿听得脸色发沉。幼帝袁禄,此时更像是受惊的小兽,拼命地往后蜷缩。 殿外,待一身金甲的袁安走入,萧远鹿爆发出疯狂的笑声。 “国姓侯啊国姓侯,你自诩忠义无双,却依旧是有自己的私欲。陛下还在,这位敢穿金甲的,莫非是新帝不成。” “正是。” 袁陶只答了二字,身子蓦然往前,拳头往前一崩,挡在近前的几个暗卫,立即被震得吐血后摔。 萧远鹿怒吼着刚要抽剑,被袁陶抬腿一踏,整个往地上摔去,金剑也落到一边。 “病痨鬼,你也活不得了!” “你便是想掌控幼帝,奈何被我捷足先登!你气了,你生气了!” 袁陶无悲无喜,有出剑的暗卫,被他用拳头崩碎了剑,崩死在原地,伏尸当场。 “陛下,请过来。” 袁禄脸色苍白,且带着仓皇,犹豫许久,想要踏步往前,却没走几步,便口吐白沫,拼命捂着自己的喉头。 只捂了一会,袁禄幼小的身躯,再也不动半寸,直挺挺地倒下。 袁陶颤抖着闭上眼睛。 地面上,萧远鹿疯狂的笑声,还在叫嚣。 “你莫争了,我先前就喂了毒。他既认我作父,便要齐齐整整的,父子二人一起上路。” “袁陶,你争不过我,你活着时,便像个失宠的野狗,惶惶终日!即便死了,也是一样。” 袁陶睁开眼,眼色发冷至极。 “我便问,谁记得你?大纪千千万的百姓,谁记得你?内城外的生祠牌碑,等你一死,便会被百姓立即凿掉。” “你顶多出现在史官的录册,寥寥数笔,大纪奸相罪不可赦云云。” “你的族人深以为耻,将你从族谱除名。无坟山拜祭,也无亲人提及,顶多是几条野狗,忍着臭气将你用来果腹。” “袁陶!”萧远鹿涨红了脸。 袁陶冷冷转身。 “将吾弟请来。鸣锣整个长阳,两个时辰后,斩奸相。” …… 徐牧并没有想到,这一次斩奸相的事情,袁陶居然让他来做。当然,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让他取下这一轮的名声。 斩奸相,这足够让他徐牧的名字,传遍整个天下。 “牧哥儿,寻不着那个叫陈长庆的,听说带人去那些老奸党的府邸,挨个抄家了。”司虎怏怏走来。 徐牧皱了皱眉,“先办正事。” “牧哥儿,啥正事?” “斩奸相。” 不到一个时辰,战事平息之后,许多的百姓,听说要斩奸相的时候,都激动地跑出了屋,纷纷聚在皇宫之下。 有人顾不得官军的盘查,顶风放起了私制的爆竹。顿时,越来越多的百姓效仿,让整个长阳,陷入一场热闹的欢喜之中。 “斩奸相!今日酒水不收银子!”酒楼重新开业,周福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 “今日不收过夜银子,只寻有缘人。”连清馆的花娘们,也难得大气了一回。 听着皇宫外的声音,徐牧脸色沉默。 在他的面前,袁陶已经变得越发的苍老,开始反反复复的咳嗽。 “这一次打长阳,我讲过了,你是首功。想了想,这一次斩奸相的事情,让你来做。” “多谢侯爷。” 袁陶摆了摆手,继续露出平静的笑容。 “我再无东西留给你了,这些年,我并未有太多的家资,只剩四千的虎堂死士,你暂且留着用。到时候,我和顾鹰说一声,让他也跟着你……咳咳。” 徐牧不敢插嘴,只静静听着。 “先前在金銮殿里动怒,又耗去了些体力,终归是不能亲自杀死陈长庆了。吾弟,你日后且想些法子。” “这副银甲留给你,权当是给吾弟留个念想。” 袁陶一边咳着,一边垂下银甲。 徐牧红了眼睛,死死垂着头。 “吾弟,换件新袍,我替你监斩。” 袁陶撑着身子起身,药效缓缓过去,原本乌黑的发梢,一时间染了五成的霜白。 …… 皇宫之前。 萧远鹿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地,不知被百姓泼了多少老井水,连整个身子,都凝出冰霜了。 “吾弟,去吧。” 在顾鹰地扶持下,袁陶缓缓落座。在旁站着的袁安,脸色间有些沉默。 徐牧稳稳抱了个拳,抬步往前走。 “牧哥儿,借你刀。” 徐牧双手接过,费了一番老力,才把劈马刀出鞘。怪物弟弟的东西,果然是毋庸置疑的。 刚扬起刀。 围观的万千百姓,立即疯狂欢呼起来。爆竹声远远未停,隐约间还有花炮崩上黄昏的天空。 “取酒。” 司虎急急抱来酒坛。 徐牧一手拖刀,一手将酒坛托起,连着灌了几口,微醺的感觉,让他胸膛里的杀意,一下子蔓延起来。 从边关到内城,他一直在疲于奔命,富绅,狗官,山匪……追得他如丧家之犬。还好,这一场场的厮杀,他踏了出来,走了出来。 这世道昏昏沉沉,你想活得清醒,便是另类。 “古往今来,监斩之刑,莫不是要等到午时三刻!”萧远鹿嘶声怒喊。 “袁陶,你敢让一个无名的贼子来斩我!他斩得了吗!我萧远鹿身高八尺,头如虎颅——” “我徐牧头顶天,脚立地,你说我斩得了吗!” 徐牧一声怒吼,几步踏前,双手抡起劈马刀,往前重重一削—— 只见寒光闪过,萧远鹿的人头,立即血淋淋地滚落在地。并无人收尸,几条疯狂的野狗抢入人群,迅速叼了人头,逃去了二三里。 徐牧喘着粗气,冷冷回了劈马刀。 不多时,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喝彩。围拢着的救国军将士,也纷纷仰面长呼。 “徐将军威武!” “这便是醉天仙的小东家,一刀斩奸相!” 并没有听那些欢呼,徐牧弃了刀,转了身往回走,当看见袁陶再度苍老的面容,一时忍不住声音哽咽。 “侯、侯爷,徐牧幸不辱命。” “做的好……咳咳。”袁陶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欢喜的笑容,“莫见怪,原本想给你回个监斩礼,奈何身子无了力气。” “还、还有,顾鹰,天黑了,你怎的还不掌灯,我要与吾弟秉烛夜谈。” 只刚近了黄昏,并未天黑。徐牧咬着牙,分明是袁陶的双眼,已经变得浑浊不堪,渗出了污血。 “侯爷……”顾鹰屈膝跪下。 在旁的无数救国军,看着袁陶苍老的模样,也跟着纷纷跪下。万千的百姓,也嚎啕着跪下。 悲声动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恭送侯爷 “吾弟,你扶着我走吧。”袁陶趔趄踏着脚步,每踏出一步,离得近些的百姓与将士,便会重重把头磕在地上。 这一刻,徐牧才明白,什么叫做国士无双。 “吾弟,去城墙那里走走。我以前很喜欢,站在高处看我大纪的万里河山。” “侯爷,我背你走。” “若是吾弟……咳咳,再好不过。” 徐牧红着眼睛,把袁陶背在身上,只觉得这位一生忠义的小侯爷,身子消瘦得厉害,孱弱如老人。 顾鹰在后,一边像孩子般啜泣着,一边紧跟着脚步。 “定了江山,下去见了先帝,他固然要骂我的,但我袁陶有罪,却无过。我并非是救皇室,我是在救国啊。” “咳咳……这些事情,终归要有人做,生在乱世,并非你我所愿,但国崩而不救,便是你我之过。” “顾鹰,长阳青石巷的柳家书生,颇有几分大才,你送银子周济了吗。” “主子,送、送了。”顾鹰拖着哭腔。 “凤阳镇有十几户百姓受了冻灾,你去官坊催赈银了吗。” “主子,也催了!” 徐牧知道,背上的小侯爷,已经是开始胡话了。 “顾鹰,你以后跟着小东家,听小东家的话……咳咳,吾弟啊,顾鹰是个莽脾气,不过也是忠义之人。” “侯爷,我知晓……到城墙了。” 徐牧吸了下鼻头,将袁陶稳稳扶住,两人便靠着城墙,并肩站着。 在下方,数不清的百姓和救国营将士,一路嚎啕而来,又面向袁陶的方向,匆匆跪下。 袁安几乎是跪着爬来的,抵着头,死死磕在泥地上。 “吾弟,我听见哭声了。” “百姓在……恭送侯爷。” 袁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到了极致。 “日后有了新帝,无了奸相,尔等的生活,定然要过得比以前好。只可惜,我等不到登基那一天了。” 徐牧沉默无言,抬了头,发现袁陶的头发,已经彻底变得枯白,脸色发青得可怕。 “恨不能驱逐北狄,扬我中原之威。又恨不能再带兵出关,复我大国江山。三十余年的庸碌,每一步如履薄冰,却救不得天下百姓于水火。” “吾弟,这些事情,我还未做完……便交给你了。切记正道虽是沧桑,却终归是问心无愧。” “我先前还和顾鹰说,若有了空暇,想去边关再看一看,吹吹沙风。” “但我似是累了——” 袁陶伸出手,面向天空,似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黄昏的城墙上,那一袭白衣胜雪,宛若雕塑一般,仰着头,努力挺直着身子,再也不动半分。 徐牧红着眼睛,跪倒在袁陶身边,一时泣不成声。 “恭送侯爷。” “恭送侯爷——” 城墙下,无数道人影,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悲声痛哭。 远处清馆的花娘,酒楼里的食客,巷子里的乞儿,都纷纷跪地相拜。皇宫里,还在镇守的将士,听见袁陶故去的消息,收了武器,也悲恸地跪在雪色之中。 顾鹰将头颅整个磕破,磕裂了面前的青石。 “顾兄……且节哀。” “小东家,主子丧葬的事情,要劳烦你了。” “顾兄?” 顾鹰仰着头,嘴里渗出黑血,“我早些时候……食了毒药。我怕主子去了下面,会缺个护卫。” “小东家放心……虎堂的人,我下了死令,不得殉主。劳烦小东家,将我葬在主子的身边,堆、堆个小坟山即可,我想守着主子——” 话未完,顾鹰沉沉闭上眼睛,叩拜的身姿,依然朝着袁陶的方向。 徐牧心头发酸,苦涩地抬起头,却突然发现,天空之上的雪绒,似要渐渐地停了。 …… 一片小树林里,神医李望儿靠着马车坐下,顾不得几个徒子的呼喊,口鼻间有乌血渗出。 “师家为何服毒。” “为,一场忠义。” …… “小侯爷一死,长阳局势便要动荡起来。”李如成叹着气,一场大仗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苍老。 “留在长阳,你日后要多加小心。” “只可惜,调入内城的两万定北营,统一编成了救国军,用作镇守长阳。否则,还能替你撑撑场子。” “切记,小侯爷留给你的四千虎堂死士,务必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加上给你的八千虎符,也该有万多人的大军了。不管以后如何,你手里有一支自己的军队,终归是好事情。” 徐牧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岳祖,侯爷留了遗命,让我刺杀陈长庆。” “陈长庆?此人确是该杀。我听说,他这两日趁着局势动乱,斩杀了不少奸党,继而抄家,收拢了不少银财。这样的人,袁安是压不住的,整个大纪除了小侯爷,也没人压得住。” “侯爷尸骨未寒,他当真是已经无所顾忌了。” 李如成顿了顿,抬头看着徐牧,“以后你定然有自己的路,但我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内城,已经是崩乱之地。小侯爷所争取的,我说难听一些,也不过是……强行续命。” “当然,如果小侯爷不争,那么在他死后,整个大纪会立即崩塌。” 这道理,徐牧也明白。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杀陈长庆。” 李如成微微露出笑容,“你确是个吊卵的小东家,小心一些,切莫惊了他的三万大军。打草惊蛇,若是逃回暮云州,事情会很棘手。” “知晓了。” …… 走出皇宫,徐牧只吹了一声哨子,便立即有两个虎堂死士,跪拜在身前。 “拜见主子。” “你二人去一趟内城外的山猎村,替我送封信,给个叫贾周的。” “喏。” 接了信笺,两个死士又顿时消失了去。 走下石阶,徐牧抬着头,有些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物景。 长阳城里,已经重新恢复了秩序。有救国营的官军巡逻,有贩夫开始走街串巷,新支起来的面摊儿,陶锅里也开始冒着热气。 近了年关,除了气氛热络一些,似是什么都没有变。 唯有地上残留的血色梅花,以及城墙上的斑驳刀痕,才证明了偌大的长阳巨城,刚历经一场血战的洗礼。 也隐约间证明了,有一位小侯爷曾来过人间,用谋略与忠义,扶起了整个大纪摇摇欲坠的江山。 国乱时危道不行,忠贤谏死胜谋生。 立在风中,徐牧面朝着苍天,稳稳起手拜别。 “恭送侯爷。”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章 春满旧山河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好诗文,当赏!” …… 兴武十八年,岁末。长阳城内外,随着战事的缓和,奸相的伏诛,乍看之下,仿若进入了一个新的跨度。 但徐牧知道,这些东西,无异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些时日,除了忙活袁陶的丧事,几个清廉老臣的招揽,余下的日子,便匆匆过去了。 心底孤独的时候,他会想起国姓侯,也会想起顾鹰,甚至是许多,死在奋战长阳的断头军勇士们。 “城外南边的坟山,按着主子的意思,把殉国的将士,都好生安葬了。” 在徐牧面前,同样是一位鹰钩鼻的护卫。并不姓顾,姓曹,全名曹鸿,接任了顾鹰的位置,是四千虎堂死士的堂主。 “陈长庆呢。” 曹鸿语气无奈,“陈长庆约莫是猜到了什么,这些时日,出入皇宫都会带着数千的铁卫。听说……那位使双鞭的陈天王,也投靠他了。” “若是主子愿意,今夜虎堂便行斩头令。” “斩头令?” “确是,不惜代价,杀死目标。” 徐牧沉了沉脸色,短时之内,他不想让整座长阳,再度陷入战事之中。新帝袁安的位置没坐稳,若是生变,小侯爷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是白费。 何况,成功的几率也太低。 “曹鸿,先盯着,等我回长阳再做打算。” 曹鸿认真点头,“军师那边询问主子,是否需要入长阳出策?” “暂时不用。”徐牧摇了摇头,“局势未稳,他们留在那边,反而会更安全。” 曹鸿抱拳退开两步,身子一跃,消失在了前方。 “牧哥儿,这些人都生了好胆,不怕死的。先前就看见了,打长阳的时候,都是第一个冲。” “自然。”徐牧叹着气。可想而知,小侯爷为了培养虎堂,是费了多少心血。 “司虎,随我去一趟渝州。” 渝州,几乎是内城一带的边缘城市了,虽然也临近纪江,但终归来说,纪江二十三城,繁华程度属于打末尾的那一批。 袁安登基的事情,按着那些老臣子的说法,应当是正月初一,刚好重定年号,乃是天吉之日。 徐牧也懒得管了,正好有时间,去一趟常四郎那里。 “跟上徐将军!” 在徐牧身后,当初的那批断头军,约有四百余人,愿意留下来。 “去渝州!” …… 近了年关,原本雪色的天时,变得逐渐消停下来。官道两边,随着浅浅阳光的照射,尽是湿漉的融化雪水。 沿途可见,许多穷苦的流民,都慌不迭地往长阳城的方向跑。 奸相伏诛之后,至少搜出了满满几十大仓的米粮。便如当初常四郎所言,天下七成的粮食,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无疑,奸相萧远鹿便是其中一个。 似是为了博取民心,已经连着三日,袁安在开仓放粮了。 约莫过了一日多的时间,循着四百多里的官道,总算在隔日的午后,赶到了渝州城。 “那卖米的,怎的要当王了?”司虎努着嘴,语气里还是难以置信。 “牧哥儿,那见着他,我喊他卖米的,还是喊他渝州王?” “随便喊。”徐牧笑了笑。常四郎性子野惯了,你当着他的面放个响屁,估计也懒得计较。毕竟,在这一手事情上,人家可是祖宗级别的。 一场清君侧的政变,虽然说扶住了崩塌的大纪江山,但相对的,也冒出了许多枭雄。 “常威小子!”刚入渝州城,远远的,司虎便喊了起来。 果不其然,一身铁铠的常威,正带着千人营巡逻,冷不丁回头,待看见是徐牧的时候,整个人欢喜地策马而来。 “许久不见小东家,想念得紧。” “再见常护卫,已经是一方营帅了。”徐牧笑着开口。 “我家少爷说,我虽然笨了些,但他现在缺人手,这些事情便让我来做了。”常威挠了挠头,脸庞之间,继而又变得有些失落。 “我听说……小侯爷死了,小老鹰也殉主了。” 徐牧沉默无言。 “拢共才和小老鹰打了三架,每次都分不出输赢。我心底里,还想请他喝酒来着。” “常威,来日得空,去坟山敬一碗水酒,也是无妨的。”徐牧安慰道。 这一句,才让常威遗憾的神情,变得舒缓起来。 “小东家……啊不对,该喊个啥了?那新皇帝还没封你大官?怎么着也得做个宰辅吧?” “常威,还是喊小东家吧。” 常威露出笑容,“喊了许久也喊习惯了,小东家,我带你去见我家少爷。” “甚好。” 按着徐牧以为,被赦封为渝州王以后,常四郎吊儿郎当的性子,总该收敛一些。 但见着人的时候,徐牧才知道,自己终归是想多了。 渝州城的内河边上,常四郎依然连袍子都没系,正面红耳赤地和几个老渔夫,争着鱼头汤该不该放香荽。 “放你娘的狗屁,不放香荽,鱼头汤吃个卵,我不如生啃?”一个老渔夫,明显在以下犯上。 “老子就算生啃,也不吃香荽这等烂草,跟几日没洗香的花娘一般!” …… “少爷这几日都是这样。”常威有些无奈,“坐在府邸里,就一个人喝得烂醉,一边骂着傻子傻子,又一边抹眼泪珠子。” “劝了三回,他打了我三回,我便不敢劝了。醒了酒,他便去街市上逛,随便拉着人吵一架,吵完就回府睡觉。” 徐牧顿时无语。 “少爷,小东家来了。”常威终究喊得习惯,也不顾礼节,便高声大叫。 常四郎约莫是吵不过钓叟了,气得把老叟推入了河里,又大咧咧掏了一把银子,扔在地上。 几个还在喊打喊杀的钓叟,一下子又变得欢喜起来。 “你怎的才来。”常四郎走近,不满地瞪了一眼。 “常少爷知我要来?” “怎的不知,赶紧的,小陶陶留的信!” “这你也知道。” “老子和他玩尿泥的时候,汝父还没结亲呢。” 抢了信,常四郎迫不及待地打开,站在阳光中一字一字地认真细看。 看着看着,这位枪棒小状元,刚赦封的渝州王,毫无预兆的,便站在大街上,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山河万里无袁君 渝州城,客来茶馆。 “长阳的事情,我不会插手。”掩去哭腔,常四郎声音逐渐变得平静。 “至于封不封王的,我也不在乎。你回了长阳城,便告诉那位新帝,最好安分一些,他的位子,可是小陶陶舍命换来的。” “若不然呢……” “他坐不稳,我来坐。”常四郎毫不掩饰,“小陶陶以将死之身,扶住了大厦将倾,就凭这一点,我暂时不会动。开春之后,哪怕北狄打到了老关,我也能帮着挡。我们打归打,但狄狗却不能踏入中原一步。” 徐牧起手抱拳。虽说是内患之斗,但常四郎敢说挡住狄人,便足以证明,他确是吊卵的好汉。 “再告诉那位新帝,渝州附近的八座城,以后税收和募军,都归我来管,他若有牢骚话,离得也不远,够胆的话,让陈长庆过来走两步。” “也别想着让老子上岁贡,他这面儿,我是给小陶陶的。” 徐牧登时苦笑,“你好歹是做王的人了,这脾气儿真没变。” 常四郎摇头,“你不懂,我并不看好新政。你可以夸小陶陶救了江山,但你不能指望,一株烂树根里,会长出什么参天巨树。” “明白了。”徐牧叹出一口气。 “若不然,这次你过来跟我。”常四郎旧话重提。 “我拒绝。”徐牧笑着摇头。 “驴草的,凭什么我输给小陶陶,你帮他,却不帮我!” “他救的是天下,救的是万民,无任何的私欲。” 常四郎瞬间沉默,久久,才有些哽咽地点头。 “这一次,你倒是没说错。算了,咱不提这一嘴了。” 恰好,茶馆的妇人掌柜,亲自端了热茶和瓜子儿,小心放在桌面上。 常四郎趁机出手,揩了一把油水。 啪。 揉着被打疼的手,常四郎继续冷静地开口。 “我便问你,那位新帝有没有说,许你一个什么官职?” “还不知。”徐牧老实回答。 常四郎皱了皱眉头,“最好小心些,你也该明白卸磨杀驴的道理。便真到时候,成了一头被人宰割的傻驴子。” “这个我自有主张。” “记着我的话,要做就做一品,给个二三品的,直接撂担子不干,以你的本事,狼行千里的,去哪里吃不到肉?” 徐牧努嘴。 当初二千里的边关路,他可是差点死在半道上。 “还有件事儿,前些时候,赵青云带着两万骑兵来了,我没让他过老关。” “赵青云?” “正是。我估摸着,在知道长阳城的事情之后,他难免会有其他的想法。其他的几个定边将,多多少少的,也会有异心。只等一个契机,便真要大乱。” 徐牧凝住神色,点点头。 如今在河州的赵青云,是抵抗北狄的第一关,若有一日皇权衰落,不仅是割据那么简单,更有可能…… 摇了摇头,徐牧没有想下去,只当自个想多了,再如何说,赵青云也是筒字营走出来的人。 “小东家,哪一日我们两个要打一仗,你可得让着我。”常四郎剥了枚花生,似笑非笑。 “让条铁,你要不要。”徐牧笑骂了句。他是知道常四郎性子的,左右都是开得起玩笑的人。 “狗爹养的,老子手底五六万大军,能把你打出花来。”常四郎骂骂咧咧,“没事滚蛋,滚出老子的渝州!” “告诉那位新帝,坐稳一些,坐得不稳,老子自个来坐。” …… 骂归骂,出渝州城的时候,常四郎终归也送了二里,犹豫着从怀里摸出一坛水酒。 “长阳我就不去了,你替我,给小陶陶敬两碗水酒。” “醉天仙?” “自个酿的梅子酒,仅一坛,他很喜欢。” 徐牧抱了个拳,稳稳接过。 这一次入渝州,他总算收获了一件事情。短时之内,常四郎应当是不会有异动了。 当然,并非是长久之计。 不管是常四郎,抑或是其他的定边将,只要王朝不稳,依然会起势割据。 这便是一个腐烂王朝的悲哀。 “山河万里无袁君,此生难见相似人。常威,打酒,去打酒,老子的心痛病又犯了。” 站在阳光中,徐牧沉默地顿了顿,继而才稳稳踏步,往前沉沉走去。 …… 回到长阳之时,已经是隔日的黄昏。 相比起往日的萧瑟,此时的长阳城内,约莫是奸相伏诛,新帝继位,一时变得无比热闹。 “牧哥儿,明日便是年关了,若有租子旧债,该一并清了。” 徐牧何尝不想,但此时的陈长庆,仿若惊弓之鸟一般,压根儿寻不到人,即便寻到了,也是大军护身,根本无从下手。 “若不然,我等回去,和两个小嫂子过年罢,我也想他们了,小狗福还欠我八串糖葫芦。” “回不得。”徐牧稳稳摇头。 …… 内城之外,隐蔽的山猎村,一片热闹的景象。 “他回不得。”贾周正写着春联,冷不丁听到李大碗发问,犹豫了下开口。 “为何回不得。”李大碗气道,“他还要不要生娃子了?说好先生十个。” “在扶江山。”贾周言简意赅,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扶得起,安稳了,自然会接我等过去。若扶不起,他便会回来。不管怎样,终归是要试一次。” “那究竟扶不扶得了?”卫丰语气闷闷。 “我偏不告诉你。” “军师……那我等怎的不先回马蹄湖?” 贾周放下笔,露出了笑容。 “卫头领,我且问你,莫非你真是想,让咱们的小东家,酿个一辈子的酒么。” 卫丰顿了顿,脸色露出狂喜,“军师的意思是?” “不可说。但卫头领放心,咱们的小东家,没那么简单的。” “军师,你说话古古怪怪的。” “老卫,多看些书文。”陈家桥捧着红纸走来,笑骂了句。 “好你个老侠儿,咱两再比划比划。” “吵个鸡毛,谁吵着我喝酒,我揍人了!”诸葛范梗着脖子,坐在祠堂外骂骂咧咧。 “都别吵了,大夫人心情不好。”陈盛叹着气。 …… 黄昏之下。 姜采薇站在村口,遥遥看着前方路子的方向,看得眼睛昏花,才有些不甘地转了身,沉默地往回走。 走了几步,蓦的听见了后头响动,她急急转了身,才发现不过是一只觅食小兽。 停了脚步,立了久久,姜采薇才默默叹出一口气。从梨花月到梅花雪,她终归变成了思念成狂的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皇宫岁宴 兴武十八年,除夕。 去袁陶和顾鹰的坟头,各敬拜了一番,徐牧才骑着马,沉默地赶回长阳城。 大街小巷,开始有百姓祭灶。喜庆的春联儿,贴得满街都是大红。有小孩儿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抓着杂粮团子,吃得满嘴都是。 街路两边的摊儿,偶尔还闻得到烧肉的香气。 “牧哥儿,买一个,咱就买一个。”司虎哀求道。 “等会吃完了年饭,你去老周那里,大把的羊肉汤子。”徐牧无语回了句。 按着大纪的规矩,今日的皇宫,是不用开朝的。皇帝和嫔妃宗族一起,吃顿奢侈的家宴。 奈何袁安孤家寡人,连皇后都没立。无奈之下,只能是由着几个臣子作陪。 徐牧亦在其中。 “小东家……徐将军,御膳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于文穿着虎铠甲,见着徐牧入宫,急急走来拱手。 “听说于统领,也擢升了。” “大内正三品金刀卫,领四千御林军。”于文语气平稳。 “恭喜于统领。” 于文谢了声,犹豫了会又开口,“我与徐将军,是一起操刀杀出来的断头军,若是有事情,小东家便开口。” 徐牧心头微动,抬起手拍了拍于文的肩膀。 “陈长庆入宫了么。” “先前见了,已经带着人入宫,约莫有四千铁卫。” 听着,徐牧皱了皱眉头。这陈长庆一日不除,他便觉着膈应。 “有句话……想和徐将军说。” “说罢。” “陈长庆这些日子,和陛下走得很近。我等都晓得,要说攻打长阳,定然是徐将军的功劳最大,不仅是断头军,哪怕救国营的人,都是这般说法。” “先入宫再讲。”沉思了番,徐牧冷静开口。 于文抱了拳,和徐牧一起,二人往宫殿的位置踏去。 …… 幼帝袁禄被奸相毒死,亦有不少太监宫娥跟着殉死。如今整个皇宫之内,所剩余的内务阉人以及宫娥,并不算多。 走到偏殿之处,隐约还发现两个老太监,领着十几个欢喜的穷苦孩子,走去净身房。 徐牧并无阻拦,只有些心头不适。相比起盛世,能入皇宫当太监,已经是一件极为不错的事情。 “徐将军请看,那便是陈长庆的铁卫。”近了御道,于文冷然开口。 徐牧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发现在御道之上,列着一支铁甲卫军,一手持盾,一手抱戟,颇有几分强军的意味。 “这些铁甲,原本是皇宫军备库的物件,先帝那会想成立一支拱卫军,不知为何搁置了。陈长庆开了军备库,便都取走了。” “又挑了些本部的士卒,才组了这支铁卫。” 徐牧皱起眉头,“陛下无怪罪?” “并无,听说在后头,陈长庆特地去请罪,被陛下赦免了。” “赦免了么。” 徐牧有些想不通,这究竟是袁安的帝皇心术,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走了半程御道,徐牧犹豫了下转身,和于文相觑了一眼,两人都沉默噤了声。 “徐将军,于统领。”一个老太监立在微寒的风中,见着二人走来,急急躬身作揖。 “陛下在天德殿,已经设下岁宴,命老奴在此恭候。” “好说了,公公请。”徐牧也起手抱拳。 由于莲春的原因,他对于这些宫里的老太监,印象还算不错。 “二位请。” 抬起脚步,徐牧最后望了一眼陈长庆的铁卫,眼色一下子发沉。带私军入宫,这陈长庆当真是杀无可杀。 “徐卿!” 还未到天德殿,让徐牧意外的是,袁安居然带着几个殿前卫士,站在御道上等着他。 “徐卿,可让朕一番好等。” 袁安几步走近,热忱地握住徐牧的手。在旁的于文,识趣地退到一边。 “陛下,徐牧何德何能。” “哈哈,皇叔说过,这天下间,也只有徐卿,会一心为国着想。如徐卿这样的大才,朕自然要亲自相迎。” 若换成其他的臣子,这等时候,也该感激涕零了。 但徐牧没有,从一个棍夫酿酒徒起家,一路过来,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说句难听的,若是大意一些,估摸着连渣滓都不剩了。 他确是想救国,救天下百姓。循着袁陶的足迹,期望着有朝一日,整个大纪处处可见青山。 但,袁陶还留了一句话。 若袁安扶不起,他自可选择。 “徐卿随朕入宴,今日为了招待徐卿,朕特地命人献了冬鹿。” “臣下惶恐。” “徐卿无需如此,若非是徐卿大义,这大纪的江山,定然还是污浊的模样。” 徐牧沉吟了下,稍稍点头。 近了天德殿前,于文终于抬步赶上,在后的司虎努了努嘴,留在殿外候着。 “徐卿,哦对,还有于卿,都请入殿。朕孑然一身,可只剩下你们了。” 徐牧和于文,都各自沉默作揖。 殿内,龙位之下第一排。 不知何时,早已经有另外一道人影,沉沉坐在宴席案上。 “徐将军,是陈长庆。”于文凑过头,声音凝重。 徐牧皱眉,也沉沉抬起了头。 对于这位小侯爷执意要杀的人,他心底一直有股杀气。并非只是一场任务,而是发自肺腑地觉得,面前的这位暮云州定边大将,是一位很危险的人。 当初贾周点火,便是这位陈长庆,立即借机出兵,占据了当阳郡,可见其的野心。 “徐将军。”陈长庆笑着起身,面朝着徐牧抱拳。 徐牧冷静地抬袖,也抱了拳,最终并没有触发短弩的机关。 入殿吃个岁宴,都要披着甲胄带私兵,真是没谁了。 “徐卿,入前排来做,你可是朕的肱骨之臣。” 古时以右为尊。例如贬官,则会称为“左迁”,反之,升官即为“右擢”。 陈长庆坐了右排首列。 若是徐牧要坐,便只能坐到左排。 他并未落座。这实则是很简单的道理,朝堂上的东西,固定了一个格局,便会处处被动。 “徐将军,这是圣意。”陈长庆露出笑容。 有刚入殿的光禄寺卿,正要请命呈上御膳。见着这一幕,识趣地又退了出去。 袁安坐在龙椅上,一时有些沉默。 …… 天德殿外。 正在偷偷剥花生的司虎,突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佝偻人影。 人不人鬼不鬼,偏偏穿着一袭华贵至极的文士袍。 “今日起,内城六大高手,不如补上一个。”陈庐停下脚步,语气讪笑,“便叫傻头虎。” 司虎鼓起眼睛,怒吼一声,朝着陈庐踏步冲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军师夜访 只喂了两招,陈庐甩着发疼的手肘,轻功一提,便跃到了殿头之上。 “你这头老狗,每次就打两招!”司虎抬头怒骂。 “傻头虎。”陈庐微微笑着。 司虎脸色涨红,抽了劈马刀,便要攀上殿头—— “司虎,莫受挑拨。”徐牧踏着脚,冷冷走出天德殿。 听着徐牧这一句,司虎惊了惊,急忙跳下身子,努着嘴走了回来。 “陈天王,即便拜了新主子,也小心一些,莫落到我手上。”徐牧冷笑抬头。 他知道,这等的时候,陈长庆至少有一百个说法,来保住陈庐。 立在殿头上,陈庐眯着眼睛笑笑,并未回话。 “牧哥儿,这就吃完了?” “饱了。” “牧哥儿若是不饱,我剥花生给哥儿吃。” 徐牧心底叹息,他实则也明白袁安的顾虑。定边八个大将,他的岳祖是李如成,河州的赵青云也曾是他的故人,更不用说新赦封的渝州王常四郎,更是一场老友。 “徐卿,还请随朕回殿。”袁安追了出来,约莫追得太急,连龙履都走脱了一只。 “徐卿,先前是朕考虑不周。这样如何,朕敬陪在徐卿的侧位,这一场岁宴,朕孤家寡人的,还请徐卿体谅一二。” 能礼贤下士到这种地步,一般来说,大概率都是明主。只可惜,很古怪的,徐牧心底并无这种想法。 “陛下说笑,臣下听着外头响动,才出来看看。” “朕便说嘛,徐卿定然是顾念大局之人。” 徐牧笑笑,等袁安先回了殿,才转头看着司虎。 “司虎,那老匹夫再惹你,你先离开殿外,再直接抽刀砍了,出了事哥儿担着。” 陈庐的出现,无非是想让司虎在天德殿外,惹出莽祸。这些该死的东西,一个个都阴飕飕的。 司虎听得眼睛狂喜,慌不迭地点头。 如袁安自己所说,这一场岁宴,当真是敬陪末座,和徐牧坐在同一列,喝了个酩酊大醉。 “帝皇心术?”走出皇宫中门,于文皱着眉头。也只有在徐牧面前,他才敢说这些。 “于统领,我也不知。”徐牧摇了摇头,“不管如何,于统领留在皇宫,需小心一些。” “这是自然。”于文稳稳抱拳。 “于统领留步。” 带着司虎,徐牧循着出宫的路,小心地往前。 “徐将军,你晓得的,我老于服你!” 徐牧顿了顿脚步,回头又抱了个拳,才重新沉沉踏去。 …… 长阳城内,岁宴之后,难得欢庆了一场。不仅是穷苦人的小鞭炮,连富绅们也不吝啬,纷纷取来花炮,一口一口地打上天空,映照着整个昏暗的巨城。 原想着去周福那里一趟,才发现这家伙已经与亲朋相聚了。别无他法,只能买了半屉肉包,让司虎吃着垫肚子。 “牧哥儿,肉包不香了,我想吃小嫂子的烤鱼,还有莲嫂的蒸糕。” 徐牧听得明白,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留在长阳,确实是有些寂寥,那一大帮子的家人,还远在山猎村那边。 “牧哥儿,若不然,我等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回不得。”徐牧叹着气。 百废待兴,要琢磨的事情可太多了。再者,回了山猎村,很有可能会把祸事引过去。 “主子。” 这时,一道人影蓦然穿过人群,走到徐牧边上。 “主子小心,先前拔了几枚盯梢狗儿。” “晓得,让兄弟们也小心些。” 黑衣人点头,并未遁走,而是又露出笑意补了一句,“主子,长阳青石巷,军师在候着了。” “文龙?”徐牧脸色惊喜。 提了脚步,徐牧走得飞快,待走到青石巷的巷尾,果不其然,便见着贾周的人影,立在晚风之中。 贾周转了身,压住脸上的狂喜,率先平手长揖。 “文龙,入屋。” 这处青石巷柳家,原本是个好学书生的,先前时候,徐牧特地让人送去了澄城书院苦读。 空了下来,便成为暂时的联络之地。 “文龙突然入长阳,真叫人惊喜。” “实则是,二位夫人担心主公,我亦有些事情,便连夜赶来了。知主公顾虑,这会儿,卫头领还在城外等着。” 徐牧深吸一口气,“文龙当真大智。” “主公谬赞。” 贾周从旁提来食笼,刚打开,还在一边的司虎,便欢呼着跑了过来,随即抓了只烧鸡,便大口吃了起来。 “虎哥儿,你的两个嫂子,还给你烤了鱼。再顺便提一嘴,烤焦的那一尾,是二夫人下手的。” 徐牧顿时微笑起来。 “主公入座。” 两人让了让,各自寻了张椅子,稳稳坐了下来。 “攻破长阳城,主公如今手握权力,感觉如何。” “不太好。”徐牧露出苦笑。并非是虚话,他以前即便是个小东家,但也活得坦荡,远没有现在寄人篱下的不适感。 “小侯爷确是忠义无双,若非是他,如今的天下三十州,便要开始割据混战了。” “确是。” 贾周犹豫了下,面朝着徐牧,继续凝声开口,“原本的意思,是让主公取了这一轮的大义,便急流勇退。奈何小侯爷托孤,只选了你。” “文龙,你有什么想法。” “只能度势而行。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入蜀州,是主公的上策,留在长阳做辅政大臣,是中策。” “下策呢?” “下策是……继续卖酒,大隐于市。不可否认,主公有从龙之功,而且是大功。但这些东西,同样也似火油一样易燃,一场火势则全功尽弃。” 徐牧一时沉默。 “内城一带,已经风云暗涌了。只可惜,小侯爷的时间太少,再给几年,谋定而后发,完美地清君侧之后,或许大纪还能救。” “这头顶上的天公,终究是不怜悯世人。” 贾周叹出一口气。 “这些事情,主公可自行考虑。作为谋士,身在其责,只能替主公断判一番。” “文龙,我都明白。” “主公,不说这个。”贾周转而一笑,“大夫人那边,已经开始酿酒,让卫丰分派人手,亲自送到各处酒楼。” “送货上门的,每一坛多收二钱,已经入了不少订单。” “这倒不错。”徐牧也挥散思绪,难得露出笑容。 “赭石的事情,周遵带着人偷偷去掘矿了。铁爷也让我问你,有没有其他炼铁石的好法子,你先前说过与他商量的。” “自然有一些,我等会写封信,烦请文龙带回去。” 贾周点点头,沉思了番。 “主公,山猎村离着蜀州,并不算太远。离着四百里之处,便有一个蜀州的边境城镇,被溃军霸占。主公若是有意,到时回告一声,我替主公取来。” “蜀州城镇?文龙,里头有多少大军?” “约莫六七千。” “六七千?” 整个山猎村,全部的战力也不过千。除非是说,把西北那边的八千虎符军调回来。 “主公可宽心。我向来不说大话,我说能取,便一定能取得到。不过,终归要等主公的决定。” 徐牧深吸一口气,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一时间变得开朗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徐宰辅 “留在长阳城,主公万分保重。”贾周起身拱手,“庄子里的事情,有我和大夫人在,主公可安心。若事有不吉,还请速速回庄。” 徐牧也稳稳抱拳,“得文龙相助,乃天下第一幸事。” “主公,有些酸了。” 贾周露出笑容,不再停留,在几个虎堂死士的护卫下,沉着脚步,消失在了青石巷前方。 徐牧有想过,让贾周留在长阳帮衬,但终归不放心庄子那边,毕竟有贾周在,除非是大队人马围剿,否则,应当是安全无虞的。 “牧哥儿,你吃不吃?” 坐在门桩子上,司虎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抬着头,有些担心地发问。 “牧哥儿在皇宫吃过了的,应当是不吃了。” “怎的不吃?我媳妇儿给我做的!” “牧哥儿少吃点。” …… 除夕一过,便是正月。 按照钦天监和那些老臣子的说法,正月初一,便是登基的大吉之日。 张灯结彩自然不在话下。早早的,不仅是皇宫之内,连着整座长阳城,都是一副沸腾的欢庆景象。 遗老们等不及参拜新帝,难得穿了最干净的袍子,激动地拥堵在皇宫外的街路,久久跪伏在地。 一辆辆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雪地,随着车夫和护卫的吆喝,致仕的老官儿们,以及那些自诩爱国的富绅,也开始下了马车,步入皇宫前的大街,坐在早早搭建好的棚盖里,欣喜地举目远眺。 “时辰到——” 立在中门前的老太监,憋红了脸,似是用尽了生平的气力,拖着尖嗓高唱起来。 霎时间,数不清的爆竹和花炮,齐齐崩上了天空,与黑沉沉的天色,裹成了一大团。 万万千千的人影,循着整条皇宫大街,齐整整地屈膝跪下,三呼万岁。 穿着银甲,徐牧微微抬头,看着面前袁安的人影,分明带着几分颤栗,随着宣礼的老太监,一步一步登上筑好的鹿台。 “朕今日登基,乃大纪之荣幸,百姓之安乐。朕登基后,当行仁孝之道,以礼治国,以孝治国……” “盛世开基,宜年号永昌,谨诏。” 永昌,永世昌盛么。 徐牧莫名地沉默起来。 “朕欲效英武二帝,广纳贤才……赦封昭武副尉于文,为正三品金刀卫,领四千御林军。” …… “虎威将军陈长庆,从龙有功,封征南将军,定南侯,增三千户食邑。” 圣旨刚落,四周围之间,听得见那些暮云州铁卫的欣喜低呼。要知道,大纪极少封侯,四百余年的基业到现在,封侯的人数,也不到五十之数。 徐牧登时皱眉,心头略有不喜。 袁陶自不用说,哪怕是他的岳祖李如成,那也是三十多年,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军功。 “四等子爵徐牧,厚德载物,高风亮节,从龙亦是首功,封一品宰辅,忠勇侯,增三千户食邑。” 这一下,附近的地方,不少皇宫守军,统领裨将,甚至是那些太监宫娥,都不时有人发出惊喜的欢呼。 徐牧表情冷静,无悲无喜。 若是一个盛世王朝,年纪轻轻的,他混到这个份上,都可以考虑延续家名和香火了。 可惜不是,这是一场风云暗涌的乱世。 而且,实打实地说,他和陈长庆的封赐,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当然,他也明白袁安的意思,算是一种平衡的手段,让他和陈长庆两人,互相制衡。 “谢主隆恩。”徐牧沉沉开口。 …… 登基事毕,散了朝,又与新帝商讨了一番事宜。徐牧在于文的陪伴下,在天色黄昏之际,慢慢走出皇宫。 “徐将军……该改口了,叫徐宰辅。”于文依然激动,“我便说了,徐宰辅是破长阳的首功,陛下定然要厚恩的。” “我等以后便跟着徐宰辅,匡扶江山社稷。” “好说了。” 告辞之后,徐牧刚要转身。 “徐宰辅,忠勇侯。” 徐牧眼色蓦然发冷,重新回了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长庆已经带着数千的铁卫,堂而皇之地走过来。 于文冷着脸,紧紧护在徐牧身前。 “金刀卫,你是个甚意思,还怕我动手杀人不成。”陈长庆笑了笑。 “于兄,让他过来。”徐牧冷笑,“陈将军,不如你我去那边谈谈。” 陈长庆眯了眯眼睛,“不敢,我怕你真要杀我。你瞧着,我一天到晚的,可都穿着内甲和外铁甲。” “何止,还有数千的铁卫。” “金刀卫,我有些事和徐宰辅相谈,不如你先离开,如何?”陈长庆侧了头,语气有些不耐。 于文朝徐牧看去,发现徐牧点头后,才心有不甘地抱着拳,退到了中门之后。 陈长庆仰着头,看向黄昏的天色。 “我敢猜,徐宰辅的周围,埋伏着不下几百个死士,对了,还有一头老虎。不过,我的人也不差。” “你想说什么。”徐牧皱住眉头。 “侯爷给你留了话?” “怎讲。” “无冤无仇的,不然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你又何尝不是盯着我。” 陈长庆面色不悦,“你我都知,新帝并非大才,若是时间充裕,估摸着小侯爷都不会选他。” “陈将军,慎言吧。” “无碍。新朝能倚靠的,无非是我们两个,徐宰辅,不如这样如何。你我握手言和?” 陈长庆堆上笑容,“你也知,在长阳我有三万大军,哪怕在暮云州那边,我亦有两万大军留守。” “并非是托大,而是想着,你我都是侯爷留下来的人,不该如此针锋相对。” “陈长庆,你知道小侯爷,为什么选我做托孤大臣,偏不选你。” “为何。”陈长庆眯起眼睛。 “我只讲一次,你细细听好。”徐牧冷着脸,小心按住腰下的长剑。 陈长庆急忙将头凑过去。 锵—— 一阵剑光割到他的铁甲上,燎起粒粒的火星子,顺带着,将他额前的一缕发梢,从中割断。 “徐牧!尔敢!”陈长庆惊得连连后退,缩到铁卫军的阵列中。 徐牧冷冷回了剑。 “把甲胄穿稳,日日像狗一样躲着我走,不然哪一日,你都不知怎么死的。” 数千的铁卫面色恼怒,只待陈长庆一声令下,便立即提刀冲杀。 但在此时,两端的宫墙上,也同时有一道道的黑色人影,稳稳落在徐牧身后。 只要陈长庆敢动手,定然是一场混战厮杀。 “你这个疯子,到底想做什么。”陈长庆咬着牙,若非是穿了两层铁甲,估摸着真要受伤。 “我只说一次,在长阳,新帝之下,是我徐牧说了算。”徐牧冷冷开口,“再瞒着我取军备库里的器甲,私自抄家灭口,本相第一个斩了你!”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做人还是做狗 “徐牧,整个长阳,你不过几千的兵力,莫要忘了,我可有三万大军——” “你试试。”徐牧冷冷打断。 袁陶当初因为出征,延误了时机,才让奸党在朝堂成群扎堆。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如今身在朝堂,第一步,便要震慑其他敢蠢蠢欲动的人。 算是立威,更是一种亮剑。 左右他和陈长庆,在袁安有意无意的权术之下,分明已经是对立的局面了。 陈长庆沉着脸,拂开手势,在后的数千铁卫,怏怏地往后退开。 宫墙两边,上千道的黑衣人影,也慢慢隐匿在黑暗中。 “行,以后这长阳城里,你我之间,定然要死一个。”撂了句狠话,陈长庆冷冷起身。 “等着定南侯的手段。记着了,明日多加一层铁甲。” 转了身,徐牧不再看陈长庆一眼,直直往前走去。 铁卫军阵列前,一个跃跃试试的小统领,装模作样地拿起铁弓,对着徐牧的背影比划。 却不料,动作才刚起来,便有七八柄的淬毒飞刀,扎满了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惨呼,小统领口吐白沫地倒下。 “该死的东西。”陈长庆抬头骂了句。 …… “牧哥儿,刚才怎的?”取来马车的司虎,脸色带着恼怒。 “无事。”徐牧笑了笑。即便曹鸿没带人赶来,有于文在,陈长庆大概率也会息事宁人。 “主子,会不会打草惊蛇?”曹鸿从高处跃下,声音有些凝着。 “并不会,他一直在防着。” 徐牧沉了一口气,估计明天之后,整个长阳城,都知道他这位新任宰辅的手段了。 “曹鸿,派人盯紧陈长庆,有了机会,速来通报。” 曹鸿抱了拳,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司虎,上车。” “牧哥儿,下次莫让我去取车了。”司虎语气闷闷,跳上了马车,迅速打起了缰绳。 皇宫外的大街,热闹的气氛还没消退,到处可见酩酊大醉的人影,花炮和彩灯的狼藉,遍地都是。 赦封宰辅,袁安赏赐了一栋府邸,便在街尾之处。听说先前的时候,是一个老奸党的府邸,被陈长庆抄家灭口之后,一度闲置下来。 “牧哥儿,要开春了。” 二三月的雪色,仿佛随着小侯爷袁陶的殉国,终归慢慢平静,沿途的雪道,凝结成霜的冰渣子也越来越少。 开了春,对于百姓而言,确是一件盛事,不管是耕种或是手工业,都能重新赚取养家的银子。 但徐牧并没有这么想,开了春之后,憋了一冬的北狄,极有可能会趁着大纪内乱,再度兵伐河州。 赵青云就不指望了,越活越像条狗儿。好在老关那边,是常四郎这位渝州王坐镇,依着常四郎的脾气,即便是死战,也不会放北狄人入内城。 徐牧已经在想着上本奏,替常四郎争取一批修葺老关的银子。 “牧哥儿,便是这了吧?怎的这么多人。”司虎停下马车,嘴里喋喋不休。 徐牧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一座府邸前,不知何时,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官吏,有富绅,有书生,都战战兢兢地立在寒风中。 “拜、拜见徐宰辅!” 徐牧皱住眉头。 一个留着八撇胡的小管家,急匆匆从府邸跑出,又是告安又是帮着牵马。 “相爷,这都是来拜访的。相爷没回,我也不敢让他们入府。” “做的不错。” 得了夸赏,小管家激动得脸色发红。 “相爷新官上任,我等特地来相贺。”一个个的老吏,鼓着胆气,急急凑过来。 徐牧懒得开口,旁边的司虎抬眼一瞪,便立即吓退了一大批。 “谁若再挡在府门前,我便动刀杀人!” 抱着礼盒的许多官吏,急急让出一条通道。 徐牧稳稳踏步,径直走入府邸。 …… “一品宰辅,忠勇侯。”常四郎念叨了两次,神色间有些好笑,“新帝终归不算太傻,知道拉拢小东家了。” “陈长庆也封侯了。” “约莫是平衡之术,还有些稚嫩。他怕留不住小东家,又担心小东家功高盖主。但他不知,陈长庆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听说,今日黄昏之时,小东家在立威了,抽剑朝着陈长庆就砍。” “很正常。”常四郎叹出一口气,“他不想整个大纪王朝,再走以前的老路子。” “他是真的想救国。立了威,整个长阳,都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主公,我等如何。”旁边一个老谋士,凝了凝声音。 “我说过了,我现在不想打。尤其……是和小东家打。”常四郎颇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我觉得,和小东家打仗的话,我有可能……会被他玩死。所以嘛,还是先不打,看看再讲。” “先前就说好了啊,答应了小东家,暂时不动的。我是个实诚的人。” 在旁的,除了老谋士之外,即便是常威,也忍不住抽着嘴巴。 “开了春,狄狗那边要动了。”常四郎站起来,语气有些发沉,“狄狗叩关,赵青云那边会怎样。” “像去年一般,死守城隘?用民夫来填城壑?” “主公你说,赵青云有无可能投敌?”老谋士沉思了番,吐出一句之后,在旁的人,都蓦然大惊失色。 常四郎一时皱住眉头,“看不清赵青云这个人。你说他是个贼子吧,当初还敢吊着卵殉死一战。你说他吊着卵吧,偏偏又是个贪功的贼子。” “看不清的,小东家那么聪明的人,都被他蒙了。” “做人还是做狗,全在一念之间。”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朝廷 …… 清晨,金銮殿外,八根巨大的蟠龙柱,栩栩如生的八条蟠龙,在寒风与灰雾之中,似要飞起来一般。 五更天的时间,入得皇宫的群臣,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许久了,先前的那位幼帝,嗜睡贪吃,隐约间半年不上早朝了吧? 想归想,但此时无人敢发一句牢骚。 新帝登基,正愁着打一记杀威棒,这等时候,没有人愿意去做傻子。 一个内务公公从金銮殿里踏出,躬身垂手,终于唱了一句“升朝”。 文武百官缓缓而入。 文臣当头第一位,赫然就是徐牧。他未踏步,后头的文武百官,皆不敢动。 “司虎,在边上等我。”将披着的大氅解下,徐牧叮嘱了声。 “晓得。” “徐宰辅好霸道。”武官首位,穿着一身厚甲的陈长庆,压着声音发笑。 “闭你爹的狗嘴。” 徐牧冷冷回了一句,惊得后头的文官,皆是一个个微微颤栗。 陈长庆眯着眼睛转头。 呼了口气,徐牧才踏起脚步,稳稳入得殿中。从小东家到当朝宰辅,时间太短,步子迈得太大,一度让他很不习惯。 但实打实地说,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即便做个宰辅,他也并未觉得有多荣光。 殿里的龙椅,袁安应当是坐习惯了。穿着龙袍,难得有了丝龙颜威仪。 他抬了头,望着殿里的文武群臣,眼色之间,迅速涌起一股炙热。 群臣三呼万岁,袁安急急伸手平礼。 “有本奏来,无本退朝。”有公公在旁,适时高唱。 “臣有本奏。” 徐牧顿了顿,发现身后的位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佝偻着身子出列。 这人徐牧记得,是袁陶留下的五个清廉老臣之一,叫杨绣。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重新请回了朝堂。 据说,是面劝谏君王的镜子,惹先帝不喜,先前的时候被革了官职。 见着是杨绣出列,袁安掩去眉宇间的不悦,重新端坐起来。 “陛下,内城之外,溃军占据郡县无数,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涌入内城。臣谏议,以朝堂的名义,收流民为佃农,分发二季之粮,作秋收前的果腹,如此,不仅安抚了民心,陛下还能收获一番民望。” “臣附议。”徐牧难得露出笑容。果然,袁陶留下的人,确是忠良之人。 “万千百姓?这可有十几万的百姓,若是每户都发二季之粮,朝廷也担不起。”陈长庆冷冷发笑,“粮食都给百姓,那军队吃什么。再者说了,陛下正打算厉兵秣马,粮食嘛,还是留着征募士卒为先。” “不若让流民充军?一举两得。”杨绣再度长揖。 却没想到,陈长庆已经笑了起来。 “本侯打了十年仗,从未听说过,这些饥民能有行伍的本事。想想那些溃军就知道了,便都是这样的人,压根儿不禁打。” “徐卿,你怎么看。”袁安抬着头,看向徐牧的位置。 “陛下,杨御史此言大善。大纪内忧外患,确是需要安抚民心。” 徐牧的这句话,实则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 真说句难听的,即便还在长阳国都,但大纪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除了凉州之外,燕州和蜀州直接断了岁贡。在外的定边大将,也并未按着规矩,在正月回朝述职。 即便是内城一带的二十三城……可还有八城,被那位渝州王占着。 但不管怎么说,国姓侯终归是把整个王朝,有惊无险地延续下来了。 余下的,皆是一场未知。 徐牧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吃力。这等的危急存亡之时,若是袁安尚不知自救,只能等死了。 “再议吧。定南侯并无说错……眼下,我大纪确是需要征募兵丁,加紧备战。” 徐牧心底,沉默地叹出一口气。 “退朝——” …… 出宫的路上,徐牧和杨绣并肩而行。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说着说着,整个儿便哭了起来。 “徐相是不知道,我先前特地去视察了灾情。那些流民,每日便要饿死上百人,明明都要开春了,望着满眼的土地,却无法耕种。” “徐相,大纪不缺粮食,缺的是一个敢管天下粮仓的人!” 类似的话,在常四郎那里听过。 萧远鹿伏诛之后,定然是搜出不少粮仓的,只可惜都被充入了国库。 “徐相,我等该怎办。” 一阵寒风吹来,冻得面前的老臣子,浑身瑟瑟发抖。徐牧看得清楚,除了外头的一件新官袍,杨绣的内袍不仅单薄,而且打着许多补丁。 他记得清楚,当初征召这五个清廉老臣重新入仕,每个人都封了礼盒,至少价值数百两的。 “我让家仆拿去当了,换了十几车杂粮送给灾民,却根本救不得。徐相啊,我大纪莫非真是救无可救!” “杨御史慎言。”徐牧苦涩开口,从怀里摸出一卷银票,隐约记得该有数千两。 “再等些时日,本相想想办法。” “老臣替天下百姓,谢过徐相。” 徐牧点头,看着面前的杨绣,裹着官袍,哆哆嗦嗦地消失在前方。 …… 回府的马车,碾过欢闹的街路。正月留下的喜庆,隐约间要结束了。 “我瞧着牧哥儿,过得有些不快活了。”驾着马车的司虎,转了头喋喋不休。 “怎说……” “以前的牧哥儿,会带着我们酿酒打架,似个侠儿,看不起狗官和吃人的大户。谁不给我等活命,我等便动刀杀出来。” 徐牧久久沉默,垂着头,看着穿在身上的双禽金线官袍,一时陷入沉思。 这小半月的时间,他过得恍如隔世。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东家,破坚城,斩奸相之后,路子仿佛一下就变了。 “牧哥儿,走哪边。” 徐牧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岔道。一条是百姓张灯结彩的欢庆,另一条,则是死气沉沉的空街,约莫是刚做完丧事。十几个乞儿缩在屋棚之下,冻得不断发抖。 “司虎,你帮我选吧。” “自然是无人敢走的路,走得最舒服自在,也是牧哥儿的性子。”司虎大大咧咧地开口。 听着,坐在马车里的徐牧,缓缓露出笑容。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渝州王,入长阳 正月十七,内河边的老柳,约莫有几株抽出了新芽。 窝了一冬的书生学子,又开始聚在水榭书院里,念着操蛋的颂诗。 “念念念,念到你娘的狗肚子里!” 常四郎将七八个书生,挨个踹入了湖里。顿时,响起一片骂骂咧咧的惨叫。 “好歹是个宰辅,你就不敢下脚来踹?一想到小陶陶每天听着这个,我就忍不住来气。” “最近事情太多。”徐牧露出苦笑,“你也是个渝州王,与他们闹腾什么。” “老子生来就是这个脾气,哪儿让我不爽,我便打哪儿。”常四郎拍了拍手,又拾了两把石块,扔得那些落水书生满头包后,才意犹未尽地走了回来。 “怎的入长阳了?” “有大事。”常四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认真。 徐牧怔了怔,印象中的常少爷,可是个无法无天的主,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他亲自入了长阳。 “狄狗派了使臣,赵青云的河州让了路,眼下到了老关。” “北狄使臣?” “我估摸着,是想入内城耀武扬威,多讨些岁贡。” “你杀了?” 常四郎挖了挖耳朵,“一共三百人,我杀得只剩十五个。” 徐牧顿时无语。 “那你不干脆杀完?” “有一个,喊了好几声腾格里,然后和我说,征北将军李破山……在他们手里。” “在乞命诓你吧?雍关一战,当是凶多吉少了。” “我宁愿少杀几个狄狗,也抱着一丝期望。回头发现是假的,大不了再活剐就成。” “那你入长阳,是想入宫么。” 常四郎抬着头,四顾着长阳城的景色,“想问问龙椅上的那位,问清楚了,心里有个底儿。” “问什么。” “打不打狄狗?再上岁贡,老子就不干了。再者,李将的事情,我需要去兵部取些卷宗,查阅一番。” “我和你同去。” “难得徐宰辅作陪,改天去了渝州,我请你吃花酒。” 徐牧无奈叹气,一起玩尿泥长大的两个人,分明是两极分化了。 “陈长庆如何?” “老模样,正和我闹着。” “他手握重兵,估计以为自个有了底气。”常四郎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徐牧。 “我说,你这步步为营的性子,能不能改一下。” “不能,是活命的本事。”徐牧露出笑容。 “小陶陶一死,我突然发现,只有你这么个能说话的了。等会出了宫,你带我去坟山看看。” “自然。小侯爷一直在等着。” 这一句,让原本喋喋不休的常四郎,一下子停了话头,脚步踏得飞快。 不多时,两人便已经过了中门。 “常少爷,见了陛下,暂且收敛一下,好歹是小侯爷扶起来的人。” “他莫要惹我生气。我与你说过,我现在不在乎什么王朝,什么皇帝,这烂了的世道,你不能指望还长出什么好树苗。” “与你也算老友,我说句难听的,你趁早离开内城,这里不适合你。” 徐牧一时沉默。 “小东家,你该有更好的路。” “多谢常少爷良言。” 常四郎努着嘴,转身继续往前走时,突然停了下来。 徐牧抬起头,发现面前不远处,陈长庆正带着三千铁卫,正好出宫。 “陈长庆?” “确是。” “怪不得你杀不了他,这干脆躲到乌龟壳算了。”常四郎笑了声,抬步便往前急走。 徐牧惊了惊,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打了声响哨。不多时,曹鸿迅速带着上千的虎堂死士,落在了宫墙两侧。 三千的铁卫,见着常四郎冷冷踏来,当头的一个小统领,立即开口怒斥。 常四郎直接扬起手,一巴掌扇得趴下。 陈长庆面色大惊,只以为是徐牧请来的刺客,迅速退后身子,隐匿在军阵之中。 天空之上,阴影乍现,陈庐挥着两截虎头铁鞭,怒喝打下。 常四郎从旁抢了一支铁枪,抬了头,直接往天空掷去。 陈天王怪叫一声,死死用双鞭夹住掷来的铁枪,整个人夸张地往后倒飞,划成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是、是常枪,我还打个卵!” 陈庐的这一句,让原本叫嚣的三千铁卫,都一下子惊住。 陈长庆缩在军阵里,远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脾气暴躁的大汉,居然就是渝州王。 “渝州王,你这是作甚?” “看你不爽,想打一顿。”常四郎咧嘴发笑,转瞬之间,又抢了一杆铁枪在手,迅速往军阵里掷去。 “盾!列盾!” 铁枪扎穿了二面虎牌盾,惊得哆嗦不已的陈长庆,满脸尽是汗如雨下。 “收起你的狗兵,想打仗,来渝州找我。单挑也行,我让你一只手。大纪唯二的两个狗夫,你和赵青云齐名,都是狗爹养出来的狗犊子。” 徐牧走近,立在常四郎边上。若是陈长庆敢让铁卫冲杀,无法子,他也只能动用虎堂死士了。 陈长庆咬着牙,终究是不敢。在三千个铁卫的保护下,缩在军阵中,战战兢兢地往皇宫外走去。 “过瘾了?”徐牧露出无奈。 “还好,差些力道,这些日子酒喝多了。” “他身上还穿着三层的铁甲。” “呿,当真是怕死的狗夫。”常四郎又开始骂骂咧咧。 “常少爷,请吧,准备入殿了。” 揉了揉手,常四郎点点头,重新稳稳踏步,往前方不远的御道踏去。 同行在侧,徐牧心底实则有些心惊,远没有想到,常四郎的武功,居然如此恐怖。 双鞭陈天王,直接被一枪扎飞了。 …… “渝、渝州王入宫觐见。”殿外的老太监,惊得颤声高唱。 没有召见,没有入宫的拜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了。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是个敢聚兵占城的狠人。 坐在龙椅上的袁安,明显脸色有些急促,先前还在御书房看着白描画册选妃,这一会,便急急端坐在位了。 …… 殿外,常四郎停了脚步。 徐牧一时不解。 “阉人转身。”常四郎低喝一句。 立在殿外的公公,惊惊乍乍地转过身子。连着不远处的几个小太监,也急急顿了身子,匆忙跪地不动。 常四郎叹出一口气。 “小东家,你瞧着这新铺设的御道,新添的琉璃瓦,还有那些新换的宫娥,都颇有几分姿色。”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银子用在刀刃上,请你思量一番,这是一个明君该有的举动?” 徐牧立在风中,只觉得那股无力感,重新涌遍了全身。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想做皇帝 “渝州王常小棠,宰辅徐牧,入宫觐见!”立在殿外的公公,终归在清了两口嗓之后,高声唱了起来。 金銮殿里,龙椅之上,袁安焦急地抬起了头。 “快赐座!” 他不得不如此,听说那位渝州王,可是个大反贼,不仅自己占着渝州附近的八城,那些个溃军们,大多也听他的话。 “这两张新打的鎏金椅,有些不错。”常四郎皱着眉。在旁的徐牧,听出了常四郎话里的意思。 “渝州王请入座,先前朕就听说了,渝州王和朕的皇叔,关系向来不错——” “他骂我是反贼。”常四郎抬头,打断了袁安的话。 服侍的两个内务公公,皆不敢呵斥。即便是袁安自个,也憋着脾气,堆出龙颜大悦的神色。 “渝州王,说正事吧。”徐牧有些无奈地开口。 “这次入长阳,给陛下带来一个消息。”没有三呼万岁,也没有拱手请奏,常四郎便直接开了口。 “不知是何消息。” “狄狗使臣借道老关,想入长阳议谈。我想问问陛下,当如何。” 很简单的开门见山,却让龙椅上的袁安,一时脸色微白。 “自然是拒之国门外。但此事具体要怎么做,还需要与诸多大臣相商。” 有些模棱两可,但终归是有了这么个意思。 徐牧微微松了口气。 北狄人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整个大纪没有了对抗北狄的信心。 “陛下的意思,我记着了。既然是死战,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渝州王放心,若北狄敢犯边,朕定要御驾亲征,驱逐蛮狄!” “说的真好。”常四郎似笑非笑,突然就起了身,拱手告辞,自个往殿外走去。 “徐宰辅,这渝州王有些造次了。”待常四郎走远,袁安才抹着额头的汗,声音微微动怒。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徐牧也稳稳起了身,“臣下也希望,陛下能恪守圣意,莫要辜负万千的百姓,以及小侯爷的心血。” “自然的。朕定国号永昌,便是永世昌盛之意。”袁安脸色顿了顿,仿佛背诵书文一般。 徐牧平静点头,告辞之后,也返身走出了皇宫。 …… “所以,你在布置一个造反的由头。”御道上,徐牧眉头微皱。 别人不明白,他却看得出来。别看常四郎来去如风的,实则是把局都布好了。 若是袁安真的抗狄,则什么事情都没有。 若是袁安贪生怕死,只顾着身下的龙椅,像当初那帮乞活的奸党一样,那么常四郎再造反,便有了举旗的说法。 “瞒不过你。”常四郎笑了笑,“我先前就和你说了,小陶陶的时间太短,很多东西都来不及。给我的信里说,最先的计划,他是想清君侧之后,留在当初的幼帝身边,倚仗着皇叔的身份,花个几年时间听政,慢慢教习。” “但他身中奇毒,时日无多,这条路明显走不通了。袁安能做皇帝,实则是第二步棋。” “求不了稳,只能做个赌徒。” 徐牧沉默当场,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作为第二步棋的袁安,确实有些不及格。 “常少爷,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皇帝。”站在御道上,常四郎直言不讳,没有半丁犹豫,“我想亲手,做一个重新栽树的人,让后世的人都能吃上好果子。” 并未起大风,徐牧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凉。 “小东家,我与你不同。如果有一天为了大义,我能亲手杀了常威,你能吗,譬如说你的那个怪物弟弟,你的那些庄人。” “我不能。”徐牧直接摇头。 “依着你的性子,肯定要去想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便是你和我之间,最大的不同。” “常少爷像个枭雄。” “你也是。” 顷刻之间,两人仿佛生出了一种陌生感。在面对袁陶的时候,徐牧不会有这种感觉。 “小东家,我还是那句话,内城不适合你,早些离开吧。说句难听的,新帝要是明主,我便老老实实留在渝州了,不会来这一趟长阳。” “我知你这一路的不易,从一个棍夫,杀到了大纪一品宰辅。但天下的事情,并非像你想的这般简单。救国与反叛,除开野心的因素,更多的,同样是想缔造一个新的秩序。” “能者居之。” 常四郎停住声音,目光灼然地看向徐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这个宰辅做不长的。说不定,有一日你我还要逐鹿相争。” “常少爷,我酿酒讨生活的,现在还在酿。” “拉倒吧你。”常四郎挠了挠头,“我懒得和你废话,意思我撂这里了,爱不爱听是你的事情。” 吾弟,若是袁安扶不起,自可选择。 恍惚间,徐牧又想起了袁陶托孤的话。和当初刘大耳托孤丞相一样,何其相似。 “你该有你的路,内城一带的二十三城,困不住你的腾飞。作为老友,这是最后的忠告。” “你定然在想,这么撂担子不干,要对不住小陶陶。但你自误了,小陶陶想救并非是皇室,而是整个天下。他一生困于皇室,不得不用清君侧的法子。” “但你不同,你生于微末,便不适合做个宰辅。” “我猜着,你早该有了自己的打算。” 常四郎说得嗓子发疼,解下腰上的酒葫芦,自顾自灌了两口。 “小东家是个复杂的人,别说小陶陶了,连我也看不透你。” “才两口酒,常少爷又喝醉了。” “醉个卵,你爱听不听。要不是看你长得俊一些,我都懒得啰里吧嗦的。” 徐牧撇撇嘴。 常四郎并没有说错,实则在心底,他对于眼前的皇宫,眼前偌大的长阳巨城,并没有太多的眷恋。还是那句话,小朝廷的宰辅之位,他并没有任何归属感。 袁安扶得起,他会试着去扶。袁安扶不起,他也会试着撒手。 但不管走哪边,他都要做一件事情。 杀掉陈长庆! “喂小东家,带我去小陶陶的坟山可好?你还真以为自个长得俊了?抱着手跟个泥雕似的杵着,逗宫娥呢?” “哎呦喂,我的宰辅大人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子不成器 拜完了坟山,取了兵部的卷宗,常四郎便出了长阳,来去如风。 “哎哟我的小嫂子,我的小狗福,我的小烤鱼啊。”和常威喝多的司虎,眼看着没法子驾车了。 徐牧叹了口气,只得亲自上阵,打起缰绳往相府驶去。 途经繁华的街路,许多商贩和路人,都纷纷冲着徐牧抱拳作揖。 “徐相!” “我等见过徐相。” 有许多的商贩,还取了些绸缎果脯,连活鱼都有,一股脑儿塞到徐牧手里。 左右大家都知道,面前的这位徐宰辅,并没有什么官威。你抱个拳,指不定还有回礼。 “前些日子亲眼所见,徐宰辅当街一刀,一刀便斩了奸相!” “这长阳城,只有徐宰辅会为我等这些苦民着想。” 徐牧抱了拳,沉默地驾起马车,心底里有股难言的滋味。 …… “主子想如何动手。”相府的书房,曹鸿立在徐牧面前,语气凝沉。 “只能先诱出城。” 长阳城里,有陈长庆的三万暮云营来回巡逻,若是无法杀退三千铁卫,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反剿。 “先前探查到,陈长庆那边,也在收买江湖人,想对主子下手。” 听着,徐牧皱了皱眉。便如常四郎所言,这陈长庆都快缩到乌龟壳里了。 “主子,若不然我今夜召集人手,拼杀一把。” “太急躁了。” 在长阳城,除了四千的虎堂死士,他的手底下,只剩数百个断头军。 “于统领对主子尚有好感,可拉拢。” “这个我知。但御林军无端出了宫,便是擅离职守的大罪。现在我还不想把他卷进去。” “曹鸿,你想些办法,杀几个暮云营的都尉头子,别留下手脚。” 曹鸿拱手领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又站稳了身子。 “对了主子,老侯爷似是染了病。” “怎的先前不说。”徐牧脸色微惊。 “老侯爷今日……撑着身子走出来,突然栽倒在地。” 徐牧有些苦涩地抬了抬手。 曹鸿叹出一口气,消失在夜色之中。 “司虎。” 待徐牧走出书房,绕过路道,才发现司虎正大字型地躺在床上,醉得大睡起来。 无奈一笑,徐牧只得打了手势。不多时,上百条虎堂死士,稳稳地落在了周围。 “取车,去定北侯府。” 清君侧之后,李如成索性留在了长阳,并没有再回澄城。毕竟现在澄城那一边,几乎是常四郎的势力范围了。 “主子,到了。” “隐。” 上百道人影,一下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徐牧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才叩响了府门。开门的家奴,见着来人是徐牧,慌不迭地开了门,打着灯笼做了“请”的手势。 “老爷这些时日,一直都不舒服,我想去告诉徐相的,但那些新来的护院,都不让出门——” 家奴突然收了声,慌忙躬下身子。 徐牧抬起头,发现一身华袍的李硕墨,正冷冷立在亭子里。 “贤婿。”李硕墨喊了一声。 对于李硕墨,徐牧并无好感,他和李大碗的这一桩结亲,基本是绕过了这个爹。 “见过岳父。”徐牧微微拱手。 “我先前就说了,我这贤婿乃人中龙凤,定然要出人头地的。” 你可拉鸡毛倒吧。 徐牧心底骂了句娘,懒得再翁婿笑谈,加快了脚步,往李如成的屋头走去。 李硕墨冷哼一声,待徐牧走远,脸色才变得阴沉起来。 …… 走入屋子,徐牧仅看了两眼,胸膛便发涩起来。面前的定北侯,憔悴至极的模样,让他一时联想到袁陶死前的景象。 “先莫哭。”李如成屏退左右,声音一时无比嘶哑。 徐牧几步走去,帮着扶起了身子。 “这二日我想了想,约莫是被人喂了毒。” 徐牧面色大惊,袁陶如此,李如成也是如此,这是一个什么操蛋的世道。 “这是为何。” “小婿,你知道的吧。我在西北那边有五万余的大军,调了二万入长阳,应当还有三万,为何不能都给你?只送了八千人的虎符。” “岳祖说过,余下的人马不能动,要留着镇守西北,谨防马匪入关。” “我们称为马匪,实则是些可恨的外族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手段凶残,动辄屠村屠镇,若是让他们入关,便会生出大祸。” “不管造反还是清君侧,新帝还是新朝,怎么厮杀,都是中原的事情。但外匪入关,便不同了。” “岳祖的意思是?” “有人要动我的定北营,想调回长阳。” 徐牧神情发涩。 “你猜出来了,我也猜出来了。我死了之后,谁会袭爵定北侯。” “你的儿子,我的岳丈。” “袭爵以后,他会做什么。” “调定北营入长阳。” 李如成痛苦地闭上眼睛,“跟随我的两个老将,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原先就发现有问题了,却没想到,是这个逆子捣鬼。” “毒能解么。” “应当不是大毒,但最重要的,是我的身子受不住了。并非不想告诉你,派出去的人,都被半道截了。而且你这会才来,应当是中计了,入了布置好的圈套。” 徐牧转了头,眼色里动了杀念。 “我沙场厮杀三十多年,早就知晓,这一生没可能寿终正寝的。我时常以为自己会马革裹尸,化作一瓮骨灰,被同僚带回内城。” “但都没有。”李如成脸庞痛苦,“我如何也想不到,会栽在逆子的手中。” “早些时候,我便该杀了陈长庆。”徐牧哆嗦着声音。他有理由怀疑,是陈长庆的手段。 “不是你的错,他一直缩在王八壳里。这天下间,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并非所有人都像你,做了宰辅之后,还愿意去吃三个铜板的早食。” “国姓侯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有些明白了。” “他推你站在了世人面前,是心底相信,你是个干净的人。会听他的遗命,成为恪忠职守的托孤大臣。但我猜得出,他定然也算到了这一天,约莫留了其他的话。” “留了。若袁安扶不起,我自可选择。” 李如成闭眼微笑,“那你便选吧。子不成器,我有你这么一个孙婿,足以自傲。” “若是我的建议,离开长阳,你该有你自己的路。你要分得清,这一轮清君侧,你最大的收获并非是宰辅的官职,而是天下百姓,知道有你这么一个斩奸相的人!” “我说过,你徐牧不是寄人篱下的狗,哪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要做狗!你要腾飞,像卧潭的龙一样起势,给老子吟啸天下三十州!”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章 有人要动徐宰辅! “听清了?” “听清了。”徐牧凝着脸。 李如成松出一口气,“我老了,打不动了。我死了之后,将逆子葬在我的身边。” 徐牧顿了顿,隐约间明白了李如成的意思。 “我打仗花了半生,管教逆子也花了半生。约莫是法子不对,养了一头白眼狼。” “这世道啊,再干净的人,终归也要便脏的。当然,我的孙婿除外。” “先前在外头看见了岳丈。”徐牧犹豫了下开口,“真按着岳祖所言,这时候他该跑出去了。” “你不怕吗。” “不怕,我这一年,是一路杀出来的。” “去吧。”李如成满意地露出笑容。 …… 立在李府外的一个虎堂死士,抬起眼睛,冷冷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诸多黑衣人,没有半分犹豫,将手里的信号筒,一下子点着。 瞬间,在天空之上,一道火光立即炸了起来。 喀嚓。 先前领路的家仆,被人一刀劈碎了脸,惨叫两声死在地上。 徐牧抽了长剑,从屋子里稳稳踏出来。 “主子,至少七千人。离得太远,虎堂的人正在赶来。” 说话的虎堂死士,急急又补上一句,“请主子从别处走,我等替主子断后。” “哪路的人?” “劈刀的手法,很像官军。” “暮云营。” 越来越多的人影,跃入李府,紧紧挡在徐牧身前。细算的话,已经约莫有上千人。 “杀。” …… 皇宫里,正在翻着竹书的袁安,莫名地烦躁起来。 “朕就不明白,当初斩奸相的时候,皇叔为何不让朕动手,让一个酿酒的小东家来做?莫非是嫌朕手无缚鸡之力?” “这等笼络民心的机会,应当是朕这个新帝的事情。” 在旁的公公,急忙垂下头不敢应声。 “朕问你,你便要答。” “回禀陛下……或是这样,徐将军是托孤大臣,又是破城首功,该积攒民望,便于以后行事。” “托孤大臣,朕今年二十有三,还算幼帝吗?皇叔选了这么个人,权势滔天,又有百姓民望,他要造反怎么办?” 公公再度垂头。 “继续答。” “故去的国姓侯……或有打算,徐将军亦是人品端正。” “你个老阉人。” 袁安恼怒地抓起砚台,朝着面前的公公砸去,即便被砸得头破血流,公公依然站着不敢动。 并没有解气,袁安抓了竹书,又胡乱扔了一大把,直至整个御书房变得狼藉不堪,才稍稍顿了动作。 “皇叔便是不相信我。他是快病死了,才想起有我这么个人。让、让他们去杀吧,都不是好东西。” …… “虎哥儿!虎哥儿!有人要杀主子。” 正在熟睡的司虎,原本还在做着天空下鸡腿雨的美梦,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迅速睁着眼睛,直挺挺起了身。 “哪个杀牧哥儿!驴儿草的犊子!” “定北侯李府,七千人。”传话的虎堂死士拱了手,先一步跃出了屋子。 “天杀的直娘贼!” 司虎拖了双刃斧,也跟着怒吼着跑了出去。 长阳的大街小巷。 “谁要杀徐将军!”一个正在出恭的老卒,待听见了呼喊,裤腿儿只提了一半,便匆匆回屋抱了刀。 “哪个敢动徐宰辅?” “哥儿们,有人要杀徐将军,怎办!” “杀他狗曰的!” 夜色之下,整座长阳的大街小巷,甚至是瓦顶之上,都站满了人。 “救徐宰辅!”不知谁喊了一声,瞬时间,无数道的人影,纷纷抄着武器,怒吼着往前冲去。 先前的断头军,速度最快,不多时便冲到了李府外的街路。 李府里。 徐牧面色冷静,提着刀站在院子当中。 “一个时辰不到,那些虎堂死士全来了。”在徐牧的前方,一个身材臃肿的黑衣人,声音带着仓皇。 “怎的这么快。” “不好,似有好多人要围过来!这哪儿来的大军?” “哪个用粪水泼我!” …… “讲不讲道理?我便问你,这还讲不讲道理?”一辆马车里,陈长庆脸色憋得发白,“我只派了七千人,这跑来的几万长阳百姓,是怎么回事?” 在陈长庆旁边,陈天王抬起头,悠悠地吐出一句。 “那头老虎也来了。” “你怕他?陈庐,你莫不是六大高手?” “不是怕,是最近不想打架……” 陈长庆骂了两句,脸庞一下子变得痛苦起来,“我先前还以为,这一出是杀局。” “那个小东家,不是简单的人。”陈庐犹豫了会开口。 “我建议侯爷退兵。” “他想杀我,我想杀他,这是正常不过的事情。”陈长庆依然恼怒。他有心增派人手,最好把三万暮云营都派来,但发现已经晚了,已经有救国营的大将带军急急而来。 “回吧。”陈长庆沉沉叹出一口气。 “李硕墨怎么办。” “这等时候,事情都败露了,你指望他还能袭爵?调定北营回长阳?小东家不死,他有个卵的机会。” “侯爷,让不让他跟着。” “当养了一条废狗,让他跟着马车跑。” 三千铁卫,急急在前开路,紧随着,一辆琉璃马车往前迅速驶去。落在最后的李硕墨,一边喘着大气跟着跑,一边嚎啕着往前挥手。 …… 走出李府,踏过层层堆叠的黑衣尸体,徐牧抬着头,心底涌起一股感动。 在他的面前,是数不清的长阳百姓,手里拿着各类武器,连簸箕都有,尽皆对着他长拜作揖。 按着徐牧先前的想法,他只以为,是附近的断头军赶过来,撑到四千虎堂死士的驰援。 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徐将军是小侯爷留下的人!再有人欺负你,便告诉我等!老子们谁都不服,只服徐将军!” “徐将军斩奸相的那一日,我等都看见了,何等的英雄,壮哉!” 徐牧心底,依旧是意难平。 这世道不管怎样,能撑起整个江山的,并非是什么高官富绅,而是面前这些万万千千的普通百姓。 “徐牧拜谢——” 夜风中,徐牧抬手,朝着一个个激动不已的百姓,稳稳长揖。 …… 清晨的风,拂过乍暖还寒的长阳城。 “先是有人大喊,‘有人要动徐宰辅’,一下子,到处都是出屋的人影。” “那一晚我也去了,长阳城九条大街,四十八条老巷,都是提着棍子和铁器的人。”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蹲坐在街角边,声音带着欢喜。 “许久不见这个场面了。” “徐宰辅斩了奸相,又做主替我等降了赋税。谁对老子们好,老子们就愿意替谁拼命。”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刺客白褚 长阳相府。 进进出出的几个太医,每一个都凝着脸叹着气,巴不得憋出几颗泪珠子。 “相、相爷,长阳城最好的御医都请了。”八撇胡小管家,只觉得自己声音发颤。 “晓得了,想办法去寻些老参。”徐牧艰难地吐出一句,沉沉回了身,再度往屋里走。其实他也明白,让老侯爷奄奄一息的,并非是毒,而是那具行将就木的身子。 古稀之岁,先前还为了清君侧,已经是身先士卒地冲杀了一场。 “让你莫请了。”李如成看得很开,脸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的神采。 “若放在两个月前,我定然不敢死的,会拼命撑着身子,让自个活下去。” “遇着了你,婉婉有了着落,澄城李姓也有了着落。” 先是袁陶,现在是李如成。 徐牧只觉得,那些对自己好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即将离他远去,天人永隔。 “也莫要让婉婉入长阳,之后的事情,等我死了再讲。你不知道,我已经很满足了,征战沙场三十多年,嘿嘿,差不多还能寿终正寝。” “随我一辈去从军的,打北狄打马匪,又要四处平叛,没几个人能活下来。我昨夜做噩梦,许多个死去的老友同僚,都在喊我了。” “你抬着头。” 徐牧红着眼睛抬头。 “我之将死,便最后讲一次。”李如成清了两口嗓子,清不去喉头里的嘶哑。 “内城风云暗涌,你想办法离开长阳。你也看得清了,新帝是扶不起的人。这才没多少时间,便敢玩过河拆桥的路数了。” “小侯爷不怪你的,万千百姓也不会怪你。” “离开吧……” “小婿,且去准备酒席。我的那些同僚老友,都挤入屋子了……我的刀磨一下,尚还能用……”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什么都听不清了。 屋子里突然有冷风灌入,冻得人整个身子发寒。 徐牧沉默起了身,一步两步,第三步的时候,蓦然停了下来,艰难地扶着门柱。 站在一边的司虎,已经红着虎目迸泪高喊。 “老爷子去了啊——” …… 治完丧事,徐牧并没有入宫,日日称病,连早朝都没去。皇宫里的袁安终归是心神不宁,派了好几轮的人过来。 “陈长庆呢。” “躲在皇宫里,原先的三千铁卫,又多加了二千的营军。”说着,曹鸿脸庞自责。 “主子,是我等无能。” “怪不得你等,这真躲到王八壳子里了。” “主子放心,去请的人,今夜便该来了。” 徐牧微微点头。刺客是曹鸿派人打听到的,听说花了七千两的银子。 “还打听到什么事?” “新帝似是变了很多,先前跟着侯爷的时候,我见过他几次。待人待物,都是谦逊得体。为了灾民的事情,昨夜杨御史入宫求见,新帝却置之不理,杨御史跪了一夜,整个人昏了去。” “他是个善于表现的人。” 曹鸿苦笑,“不敢瞒主子,侯爷选他的时候,也曾考虑了许久,但那会,侯爷已经时日无多。” “若是先前的那个幼帝,和袁安一比,袁安确实算得不错。” “所以,侯爷才让主子去辅政。” “扶不了了。”徐牧冷冷抬头,“哪日去侯爷的坟头,我再告个罪。” “主子想——” “日后再与你讲。开春在即,随着北狄人的叩关,内城一带只会更加混乱。曹鸿,我若是离开长阳,虎堂会跟着么。” “既然认了主子,便会生死愿随。” “好。” 徐牧难得露出笑容,袁陶留给他最大的收获,不仅是斩奸相的名声,还有这四千的虎堂死士。 “主子,人来了。”在外头,另一个虎堂死士传话而来。 “让他入屋。” 先前便和曹鸿商量,请刺客入长阳,杀死陈长庆。 不多时,一个有些瘦弱的人影,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挑着豆腐担子走了进来。 徐牧怔了怔,在旁的曹鸿也怔了怔。 “曹鸿,无错吧。” “主子,应当是他……天下第一刺客,白褚。” 入屋的豆腐汉,笑着卸下了扁担。 “曹鸿,去上热茶。”平缓了脸色,徐牧认真开口。 为了活下去,他老长一段时间都在藏拙。估摸着眼前的豆腐汉,也是这个道理。 “入城之前,我打听了一番。”白褚也不顾忌,直接坐到了徐牧的对面。 “你便是徐宰辅,斩奸相的人。” “正是。” 白褚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摞银票,递到徐牧面前。 徐牧面色不解。 “好汉不愿意接?” “接了。” “那这银子……” “徐宰辅的银子,我拿了烫手。” 徐牧登时沉默。远没有想到,国姓侯让他亲自斩奸相,衍生出的福利,居然是这么多。 “杀令便算生了契,徐宰辅等着消息。” 白褚露出笑容,平静地起了身。 “这便去了?” “杀完了,还要送豆腐。” 走出屋门,白褚突然又转了头。 “若我一去不回,劳烦徐宰辅,替我把水豆腐送去牛尾巷的黄家。” “答应了的事情,若是不做,总觉得欠着债。” “白先生,我尚有一柄好刀。”在旁的曹鸿,也有点忍不住。 “心有杀意,用根筷子也是利器。”白褚笑了笑,指着卷发髻的一条竹筷。 “主子,这事儿能成么。”待白褚走远,曹鸿有些疑惑地发问。 “我也不知。”徐牧认真摇头,“曹鸿,去调集虎堂的人,还有那些断头军。若事有不吉,则做最坏的打算。” 心底里,徐牧是愿意相信的。荆轲刺秦,专诸鱼腹藏剑,豫让口吞煤炭……古人的刺客,在动手之时,便已经带了死志。 还是那句话,不管走哪一条路,陈长庆都必须要死。 …… 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便入了清晨。二辆送夜香的马车,沉沉地驶入皇宫。 坐在马车之上。 白褚躬身垂头,如同一个担惊受怕的匹夫,抱着双手不敢动。 …… 皇宫的御书房里。 陈长庆和袁安两人,正对面而坐,各自面色沉沉。 “长阳城的百姓,眼里只有徐宰辅,并无陛下。再者,望州外的狄人,将来势汹汹。” 袁安皱住眉头。才做了不到一月的皇帝,他如何也想不通,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皇叔留给朕的烂摊子,太大了,朕有心无力。” 伴随着袁安的叹息,御书房外,仿若也传来了古怪的异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二章 明君与昏君 清晨的阳光,将整座长阳城,笼罩在一片血色的朝霞之中。 徐牧走出屋子,一时皱住了眉头。 “曹鸿,有消息吗。” “并无。” 徐牧转了身,望着屋外的豆腐担子,一时陷入沉思。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在暮云营外的阵地,设了伏兵。 给几个请来的清廉老臣,每人发了一笔致仕的安家费,足够后半生衣食无忧。 天下可救,而大纪不可救,袁安不可救。 “主子。” 几道人影急急掠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怒的神情。 “关外的暗哨来了飞书,北狄人集结十万大军,即日便兵发望州。老将廉永两千里求援。” “赵青云呢?” “按兵不动……” “皇宫那边如何。” “查到了,派了一个奸吏假扮粮官,带着两百人去了河州。” “袁安敢议和?” “主子,很大的可能。” 徐牧当头大笑,直至整个人笑得无了力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王朝。 “主子,内城要乱了。” “该来的都来了。” 按着袁陶留下来的布局,即便袁安无甚的本事,但只要不乱动,徐牧至少会留在长阳一年半载的,帮助袁安收拾乱局。 但明显,袁安扶不起了。 这满目的狼藉,越来越变得不堪,即便是诸葛武侯来了,也会一声叹息,无可奈何。 “愧对侯爷,徐牧只能走第二条路。”咬着牙,徐牧凝声开口。 在旁的不少死士,也起手抱拳,朝着天空遥遥敬拜。 “主子,来消息了。”曹鸿突然从外头跃入,声音带着沉重。 “如何?得手了么。” “主子,得手了。”曹鸿欲言又止,“但今日的陈长庆,戴了三层面甲。” “还戴了三层面甲?”徐牧凝着声音。先前的陈长庆,不过只戴一层,这下倒好,连王八脑袋都带壳了。 “入宫之时,白褚一介白身不能带着武器。只以遁地之法,将自己埋在皇宫外,等陈长庆走过,他便用竹筷出了手。” “无法捅碎面甲,只、只能用竹筷,捅碎了陈长庆的一只眼睛。但庆幸的是,竹筷是淬毒的。” “后来呢。”徐牧咬着牙。 “陈长庆痛得昏死,白褚被三千铁卫,剁成了肉泥。” 徐牧艰难地叹出一口气。 屋门前,那两担放久了的豆腐,已经隐约间有了馊气。 “曹鸿,派人重新买两担豆腐,送去牛尾巷。” “接下来,主子打算怎么做。” “暮云营前的人马,不要乱动。我入宫一趟。” “那主子的安全——” “皇宫里有于文在,无事情。” …… 皇宫偏殿,转醒的陈长庆,仅余的一只眼睛布满了血丝,面色发青,整个人像疯子一样低吼。 袁安站在一边,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看见的,那刺客动手的时候,离着他便不远。他从未想过,杀人流血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先前他还想着做个霸王之君,去边关御驾亲征,杀退北狄。 再想一想,这些事情……还是不要碰了。 “定然是徐牧!”陈长庆的声音还没有停,“陛下你见着了,他要杀我!” “我死了之后,他便能独揽朝政!而陛下,将成为傀儡之君!” “陈卿,你身子上还有毒……先好生休息。” 陈长庆痛苦地仰着头,他向来自诩有几分俊朗,如今瞎了只眼,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陛下,徐牧敢对我出手,便敢对陛下出手。” 袁安顿在原地。 遥遥想起来,当年还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个富家子辱他,让他学狗叫,学一声十两银子,他学了四声,得了五十两。 叫的好听,多余的十两是赏的。 这件事情,他从未让人知道。直至袁陶的人找到他,翻出族谱告知他的身份。 骨子里,他是怕事的人。 他做皇帝,也无非是为了光耀门楣,以及一生享之不尽的富贵。至于救国,那是顺带着的事情,能办到自然要办。 “皇叔放心,我一定以救国为己任,匡扶大纪社稷,不让皇叔失望。”每每想起这句话,他便忍不住有些害臊。 他觉得自己像戏园子里,戏台上的那些白脸,藏得很深,却终归被人发现是奸诈之徒。 哆嗦着身子,袁安唤来了笔吏太监。 “陛下,徐相入殿。” 袁安急急回头,脸上露出惶恐。 在他的身边,摇摇欲坠的陈长庆,没有半分犹豫,迅速让人扶起来往殿外走,走入五千人的军阵之中。 殿外,徐牧停下脚步,转了头,看着面前不远,浩浩荡荡的三千铁卫,以及二千的暮云营官军。 “杀了徐牧!”陈长庆捂着一只眼睛仰头怒吼,还不断咳着毒血,这时候却分明是什么都不顾了。 “御林军听令,保护徐宰辅!若有人敢越过御道一步,立即格杀!”于文带着大军奔来,面色一片清冷。 军阵中,陈长庆气怒得无以复加,加之伤势又重,整个人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徐宰辅,你最好别让我抓到——” “闭嘴,独眼狗,迟点扒了你的狗皮子。”徐牧冷冷开口。 这一句,无疑是很大的打击,让军阵中的陈长庆,又是一阵呕血。 …… 袁安立在御书房外,见着了情况,急忙转身走入。 “徐、徐相,陛下已经睡了。” 徐牧抬腿,将御书房的门一下子踢开。战战兢兢的袁安,瞬间吓得抬起了头。 “徐卿,如此夜了,为何突、突然入宫。” “有些话要问陛下。” “徐卿,朕困了。” “陛下,你能睡得安稳么。”徐牧冷着眼色。这才一个月不到,随着整个烂摊子的发酵,眼前的袁安,根本是要藏不住了。 其他的还好说,最让徐牧动怒的,还是和北狄议和。当初常四郎敢为了这件事情入长阳,那便证明了,这对于整个大纪而言,是何等的深恶痛绝。 “徐卿误会,并未议和,那是朕派出去的督粮官。” “河州离内城二千里,你派的什么督粮官。”徐牧沉着脸,“你真当渝州王是傻子,让你的督粮官过了老关?还是陛下觉得,常四郎这个渝州王,是不敢再反了?” “徐卿,朕也是为了保全大纪社稷!若北狄南下,挡不住该如何!” “挡不住也要挡!”徐牧起了身,声音变得愤怒无比,“你的皇叔袁陶,当初为了挡住北狄,差点死在边关。” “即便是我这个小宰辅,为了不让北狄入关,尚且还有百骑奔边关的壮举。” “渝州王!即使是渝州王,若有一日北狄攻破河州!在大义面前,他也会守着老关!” “那些老将,那些老卒,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都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国都长阳,若是知道你要议和,指不定要羞做纪人。” “你以为朕愿意如此!朕的兵力,是要守住那些叛军的!否则,大纪就要灭亡!”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徐牧归于平静,有些苦涩地再度开口,“侯爷留着你,并非一定让你做个明君。但你,偏偏成了昏君。”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品布衣 “徐、徐卿要造反!”袁安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急急喊了出来。 “现在没有那个兴致,这烂了的大纪,你自己玩吧。” “徐卿莫不是答应了皇叔,做、做朕的托孤大臣?” “你还知道我是托孤大臣?”徐牧冷笑,“你家皇叔还留了第二句话,我也不怕告诉你。” “若袁安扶不起,我自可选择。明白了么。若非是国姓侯时间不多,以你的微末伎俩,如何能登上王座。” “但这一把,他运气不好,终归是赌输了。” 说完,徐牧转了身,冷冷走出御书房。 “徐牧!你敢羞辱于朕!”袁安气极,居然追了出来,“朕要降旨,革除你的宰辅之位,还有的侯爵!赐下的府邸,也要收回去!” “你不过一介白身、不对,你便是个破落户,是个平民布衣!” 御道上,数不清的太监宫娥,以及那些护卫的救国营,甚至是于文,听到袁安的这一句,都微微错愕地侧过了头。 徐牧冷冷顿住脚步,重新转过了身,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袁安,只觉得心底好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袁陶不仅是赌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陛下要革职?” “确是!来人,立即传圣旨!今日起,徐牧便不再是大纪宰辅,革除侯爵!” “不用那么麻烦。”徐牧依然平静,将头上的宰辅金冠,冷冷摘了下来,丢在御道上。 随后,又将身上的双禽金线袍,也一并解了下来,同样丢在地上。 于文红着眼睛过来阻拦,被他沉默地推开。 不远处的陈长庆,仰着发青的脸庞,笑声如同怪叫。 “陛、陛下,徐宰辅功劳赫赫,一品之职,不仅是侯爷的遗愿,更是万千百姓的夙愿,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于文急忙跪地相劝。 在旁的许多宫娥太监,也哭哭啼啼地跪下。 无数的救国营将士,以及四千的御林军,也跟着纷纷跪地。 “莫劝朕!都莫劝!”袁安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还在不断地大吼,“一品?好,你徐牧了不起!朕便封你为一品布衣!不是要一品么?便算应了你的大功!” “布衣啊!徐牧,你终归是个烂破落户,酿酒徒!凭你,也想攀高枝!”陈长庆激动得又是怪叫。 “陛下,古往今来,哪有封一品布衣的道理?”于文还在苦劝。转了头,却发现面前的徐牧,根本没有半丁点的懊悔。 “谢陛下隆恩。”徐牧神色平静。 “来人,徐牧擅闯皇宫,速速拿下!”袁安眼睛一转,急忙又开口大喊。 “真是疯了。”徐牧叹着气。 “来人啊!” 围过来的救国军,没有一人异动,都垂着头沉默不语。 陈长庆手底的暮云营,倒是想冲过来,被于文的四千御林军一喝,立即又怏怏地退了回去。 “正三品金刀卫于文,告老还乡!”突然间,跪着的于文一下子咬着牙站起来,解下了身上的鎏金袍甲,扔在了地上。 徐牧一时怔住,心底涌起一股暖意,远没有想到,于文居然也是这么刚烈的好汉。 “左刀校尉陈晓,告老还乡!”又是一个救国营的裨将,跪倒在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怒声高吼。 “正五品银吾卫樊鲁,告老还乡。” “七品城门副尉李岁,告老还乡。” “武职王飞,告老还乡!” …… 一时间,偌大的御道上,到处都是解下袍甲的人,都只穿了一件内甲,纷纷聚到徐牧的身后。 乍看之下,居然有了快两千人。 徐牧只觉得胸膛里,有一股热血在燃烧。他转了头,看向不远处的位置,差一些忍不住带人冲过去。 “退、退退!”陈长庆疯狂大喊,在五千人的护卫下,匆匆往后退去。 袁安顿在原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袍甲,脑海里莫名涌出一股绝望。 “陛下,这便是你想要的!”徐牧凝着声音,“你心无家国,如何坐得稳这万里江山!” “闭嘴!”袁安一声爆吼,“朕是皇帝,大纪的皇帝!朕所做的,都是为了大纪着想!” 徐牧笑着转了身。 在徐牧的身后,两千多人也跟着转了身。 这时候,那些救国营的将士,以及还没跟着离开御林军,才抬着发沉的脚步,重新围拢在袁安身边。 “都滚开,都是废物!” 袁安怒不可遏,抬脚将面前的一个救国营裨将踹倒。 …… 走过中门,走出皇宫。 不知哪儿走漏的风声,皇宫外的大街,已经围拢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 见着徐牧等人走来,都纷纷磕头跪地。 “听说徐相要走,我等痛不欲生呐。” “若无徐相,这大纪的天下,岂非又要变成以前的模样。” “徐相,不、不若做我等的皇帝!” 徐牧心底发涩,不仅是李如成这么说,贾周这么说,常四郎也这么说,甚至是袁陶,给他留另一条路的时候,也隐隐透出了那层意思。 不宜留在长阳。 内城一带风云暗涌,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 当然,在离去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袁安不可扶,是很遗憾的事情。陈长庆没死,同样是很遗憾的事情。袁安要议和,北狄要叩关,更是无比遗憾的事情。 唯有丢弃那一身双禽金线官袍,徐牧不觉得遗憾。 “我徐牧答应列位,可在长阳等着,有朝一日,我徐牧会带着天兵天将,重新杀回长阳!” “徐相要去哪!” “杀奸人,逐北狄!”徐牧立在人群中,凝声开口。 “我等愿随!” 一个又一个的青壮百姓出列,跟着于文这两千人一起,纷纷站到后边。 “老子是个打铁汉,有的是力气!我跟徐相走!” “胭脂不卖也罢,徐相不嫌弃,便也算我一个。” “吴家三兄弟,皆是撑船的把子汉,也跟徐相走。” “魏小五是个棍夫,但也愿意随徐相去沙场。” …… 仅两个时辰,在徐牧的身后,顿时又聚了三千人,加之先前的,便有五千人了。 “于文,记着姓名籍贯。这五千人,以后由你调遣。” “徐将军,该有个营名。” “便叫青天营!我等南征北战,有一日,便还三十州的天下河山,一片朗朗青天!” “吼!” 皇宫外的大街,响起一片片震碎云霄的怒吼。 站在人群中,徐牧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三座新坟 长阳城南,去五里之处,越过一道河子,便可见三座新坟,埋骨青山之下。 徐牧凝着脸,将别扭的发冠扯掉,任着满头长发随风飘散。 锵。 长剑出鞘,直直扎在地上。 徐牧屈膝而跪。 在后的五千青天营,四千虎堂死士,另有千人左右的断头军,都跟着整齐地跪下。 山风卷起沙尘,吹得人满脸泥尘。 “岳祖,小婿敬你。”将手掌握在剑刃,收回之时,血珠滴入酒碗。 徐牧洒了半碗,半碗仰头饮尽。 “共饮。” 在后的万人余大军,跟着纷纷动作,洒去半碗,抬头饮完半碗。 “顾兄,徐牧敬你。” 握住剑刃,血水重新滴入酒碗。 再洒去半碗,饮去半碗。 最后一座坟山,徐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并非是手疼,而是胸口疼。 “侯爷,徐牧终归选了第二条路。若去了黄泉,徐牧亲自请罪。” 抹去嘴角的酒渍,徐牧起了身,将袁陶坟山上的杂草,又拔去一些。 他知道,袁陶并不喜欢皇宫的陵园,所以才选了这一处青山之下,遥望着长阳城的方向。 “如侯爷所想,开春一到,北狄趁着内乱,又将叩我大纪边关。徐牧成了一军,袁安不救,朝堂不救,我徐牧去救。” “你便在天上看着,我徐牧再杀十个八个狄狗的都侯。若有机会,再来三个谷蠡王,老子也一样斩。” 盘腿坐下,徐牧喘出一口浊气,随即回了头,看向后方的万余人大军。 “魏小五,告诉侯爷,你今年几岁。” 一个穿着麻袍的少年,稳稳出列跪下。 “小爷魏小五,今年十六,要跟着徐将军去边关杀狄狗!死则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徐牧眼睛微红,倒满面前的酒,洒在坟头之前。 “陈白山,告诉侯爷,你的刀是否绣了?” 一个老卒精神抖擞,稳步出列,屈膝跪在坟山前。 “老夫陈白山,六十有四,尚能一刀劈马!愿跟着徐将军,再杀上一场!” “张峰!” “徐将军说,有一天,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吃饱饭,老子饿惯了没事,但见不得妻儿邻人受饿,没人敢去,老子去!” “马忠!” “侯爷,马忠是个出宫的太监,但即便只有半截,老子也是吊卵的汉,拿得起刀,杀得了人!” …… “好!”徐牧咬着牙关,眼泪珠子滚入酒碗。 他站起来。 在后头,万余的人影也跟着起身。 “这天下,哪里都是灰沉沉!天公不怜,朝堂不争,老子们自己去抢!” “同饮!” 满口的烈酒滚入喉头,徐牧舒服地打出一个酒嗝,他抬了手,将酒碗怒摔在地上。 乓。 乓乓乓。 上万的人,也跟着声声怒吼,将酒碗纷纷摔碎。 “好儿郎,浑身是胆!” …… 坐在龙椅上,袁安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然有些空荡荡的金銮殿。 “那个一品布衣,可还在长阳城?” 每每听到徐牧的名字,莫名的,他便会有一些心悸。 “回陛下,尚在长阳城。有、有许多百姓,愿意跟着他。” “多少人?” “已经到了万人。” “真要造反!”袁安脸色恼怒,“定南侯呢,让定南侯去剿了他!” “定南侯尚在静养……” “其他的定边将?有无来勤王的?” “并、并无。” “燕州王,蜀州王,岁贡的事情,可有了回复?” “除了凉州王,其他的二州,包括渝州,都、都没有送来半匹绸缎。” “都是些废物!” 袁安变得愈渐暴躁,抓了面前的玉酒盅,往前狠狠掷去。 长阳城。 徐牧皱住眉头,坐在水榭书院的垂柳下。面前的小汪湖里,至少有十几个书生,被他踹入了河流,痛哭哀嚎。 “主子,陈长庆还留在皇宫养伤,请了不少名医,听说治好了毒。”曹鸿沉步走近,“三万人的暮云营,都被他调到宫里去了。” “他是真的怕了主子。” “若是如此,根本杀不得。” 留着陈长庆,无疑是一件后患无穷的事情。关键这人极度狡猾,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又立即隐遁了。 只可惜刺客白褚,费尽心血的一击,却只戳瞎了一个眼睛。而且,现在他带着万余人,一直留在长阳城,也不是个办法。 “另外,李硕墨被人杀死了,尸体抛在李府门前。” “泄怒?” “应当是。” “曹鸿,派两个人去收尸吧,他也算有了恶报。” 曹鸿点点头,转身便去吩咐。 “天上清光留此夕——” “闭你娘的嘴。”徐牧转过头。 两个正在读颂诗的小书生,怔了怔后,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半里之外。 沉默吁出一口气,徐牧缓缓起了身,抬起头,遥遥看着正北皇宫的方向。 不久之前,这株垂柳之下,同样坐着一位愁容满面的白衣人。看着满目破碎的江山,边咳边捂着胸口。 “侯爷,我又要去边关了。” 徐牧沉沉闭上眼睛。 最好的计划,是带着万人去蜀州,加之八千的虎符军。步步为营占了蜀州之后,再借着脑海里的各种知识,积粮铸器,坐观天下风云,再寻逐鹿的时机。 他是纪人,也不是纪人。 但他的血,不管在何处,都应当是热的,热得烫了胸膛。 “于统领,今夜去取器甲。” “取器甲?莫非是徐将军藏着的?”走过来的于文,脸色蓦然一怔。 “长阳总司坊。” “士卒无甲无戟,打不得仗,我等并非是乌合之众。” 于文顿了顿,瞬间明白了徐牧的意思,稳稳点头。 “徐将军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取了器甲,先去渝州王那边。” “徐将军,若总司坊要拦着,当如何。” “抬刀,不退者皆斩。” “好。”于文满脸豪气。 陈长庆那个王八壳子,把三万暮云营都调入皇宫保命,剩下的那些救国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大多会睁只眼闭只眼。 简单一句话,以袁安的鼠儿胆,陈长庆的野心,这窝在长阳城里的小朝廷,只会越来越乱。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万人成军 …… 徐牧没有想到,这偌大的长阳总司坊,见着他带人过来,直接就奉上了一万副的器甲,虽然有些陈旧,但终归是让跟随的万余人,有了制式的装备。 遥遥记得,长阳的总司坊,似乎是袁陶创立的,最初的宗旨,便是聆听民意。 莫非是说,又吃了小侯爷的红利…… “将军,救国营的人,把城门大开了。” 骑在风将军上,徐牧抬了头,看着城门附近,一张张约莫熟悉的脸庞。 曾经一起厮杀攻城的战友,这一会,却要分离了。 “徐牧谢过列位!”拱起手,徐牧声若惊雷。 “徐相走好!” 立在城门边,数十个救国营的官军,也纷纷跟着抱拳。 出了长阳城外的官道,万人的大军徐徐前进。 “只可惜,未能杀死陈长庆。”于文有些懊恼,“若在当是,我直接令四千御林军冲杀,或有可能成功。” 徐牧叹出一口气,于文是御林军统领没错,但袁安在场,只需一声谕令,估计大半的御林军,都不会跟着厮杀。 “将军,渝州王会让我们入城么。” “应当会。”徐牧安慰了句。实际上,徐牧心里也没底,在他的身后,可是带着万人大军,再加上宰辅也不做了,差不多也是造反的模样,成为了常四郎的同行。 同行内卷,你死我活。 离开长阳,他是打算找一处地方,先操练新军的。至少,要让这五千人的青天营,在短时之内,在面对狄人之时,有捅出长戟的勇气。 “牧哥儿,渝州到了。” …… “所以,小东家把宰辅袍子,当着那傻子皇帝的面扔了?”常四郎站在城头,声音很舒服。 “真他娘的过瘾——,嗯?不是四千虎堂死士吗?这不止的吧?” “小东家出城的时候,有五六千的百姓武官,愿意跟着他走。似是总司坊那边,还送了一万副的器甲后,那坐坊的老官儿便急急逃出了城。” “总司坊是小陶陶的,很正常。但老子是没想到,我大半个月才募了三千人,他出个城,就有五六千人要跟着走了?” 常四郎表情无语。 “那主子,要不要让这些人入城?” “老子才不让。” 听见这一句,旁边的老谋士刚要竖起拇指。哪里想到,面前的常四郎,已经几步走到城头边上,声若惊雷。 “小东家你别搞我,我借你一座城!” …… 清泉城。 属纪江二十三城中,最偏僻的那一排。虽然离着纪江有些远,但好在城中有八口泉井,算是天公怜见了。 “早些时候,我便该叫你来这里,用这泉水酿酒。啧,去鸡毛的汤江城抢食,惹出一大堆的烂摊子。”常四郎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井沿上。 徐牧差点忍不住,把这老小子推入井里。 “常少爷,那会儿,你我还不相识吧。” “咦?似是如此。即便不认识,你不懂早些来拜码头吗……算了,不和你扯这个。你便告诉我,现在有什么打算?你要说回马蹄湖酿酒,我直接吊着你打了。” “不回了。”徐牧声音笃定。 “要不然你我联手,攻下了长阳,我分你三个城?你这模样,跟个造反头子没差别。” “老子才不给你做嫁衣。”徐牧努着嘴,从旁取来了酒葫芦,自顾自灌了两口。 这一下,轮到常四郎一时怔住。 “等、等等,你有些不对了。” “哪儿不对。” “你以前跟我说话,是不大吊卵的,生怕漏了什么消息出来。我猜猜,小东家是立志了?” “立了?” “立的什么志?” “太阁立志。” “啥鸡毛?”常四郎睁着眼睛,拼命抠着自己的耳朵。 “得了常少爷,别试探我了。你便说,边关的形势,现在怎么样了。” 回归正题,常四郎的神色,变得一时凝重。 “有些不太好,边关那里,只有老将廉永带着两万的老卒,在望州备战。” “赵青云没动?” “大纪都烂了?你以为他真是征北将军李破山?我估摸着,他心底肯定有想法了。” “不仅是他,王朝内其他的定边将,都是如此。小陶陶赌输了,袁安这个废物皇帝,压不住江山,只能大家都拿碗来分了。” 话锋一转,常四郎饶有兴致地看向徐牧。 “小东家,不若也拿个碗,吃上几口。” 徐牧一笑置之。真要说玩智商,面前的小米商,比小侯爷可没差多少,他可不会往话套里钻。 “这味儿就对了。”常四郎骂骂咧咧,“我也是奇怪,你都出长阳了,又不想待在内城,你跑来我这地儿作甚。” “你要说抢地盘,我这就回去背枪。那头老虎呢,够胆和我比迎风尿三丈——” “我要去边关。”徐牧稳稳开口。 还在喋喋不休的常四郎,一下子停了声音。抬着头,沉默地看着徐牧。 “决定了?” “决定了。” “你且告诉我,你为的是什么。” “让很多人吃饱饭。” 常四郎笑了起来,“想去,那便去吧。一万人马太少,我让常威带着两万人,跟你去一趟。” 轮到徐牧怔住。 “莫这样看老子,老子是个叛贼又如何?老子叛的是王朝皇室,又不是这个江山。” “粮草的事情,你也莫担心,前些日子卖粮的王家,居然不讲道理,涨了这一行的粮价,被我直接抄了。挨个儿给百姓发了些,我自个多留了满满的几大仓。” “你这是同行相欺。” “我是先造反,顺便卖粮,和你,和赵青云,还有燕州王,三个蜀州小王等等这些,才是同行。” 徐牧懒得接话。 “李破山的事情,我翻了好几轮的卷宗,发现每一份的时间都对不上,狗官们造假的。你真杀去了边关,得空打听一下。” “李破山?”冷不丁的,徐牧又听到这个名儿。 “你没听错,如果没死,他可能留在了塞北草原,不然你带他回来,我把渝州王让给他。” “你舍得?” “为何舍不得。我大不了再去燕州抢个地盘,自个来做燕州王。反正燕州王那老鬼,家穷人丑五尺三,最好欺负了。” 徐牧抽着嘴巴,直接伸了手,要把常四郎推入老井里。 “你个没腚眼子的!我给人给粮,你他娘给我一记老拳!”常四郎吓得跃到瓦顶上,不断骂骂咧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求援老卒 离开的时候,常四郎还在骂不休。但徐牧无动于衷,权当是耳边风了。 “于文,练军的事情,暂时交给你。” 不管能练多久,但只要练了,肯定是有用处。去边关的话,还要等常四郎那边调动的两万人,和动员的民夫,收拢的粮草。 “曹鸿,派人回军师那里。告诉军师,按着他的意思,先把扶风城取了吧。” 扶风城,便是贾周说要取下的小城,位于蜀州边境,属于三不管的地方,被数千的溃军占着。 弃了朝堂,他终归要取一处栖身的地方。内城就别想了,常大爷明面上五六万人马,这还不算那些愿意跟着造反的溃军义士。 即便是长阳城的袁安,手底下也有四万余的救国营,再加上陈长庆的三万人马。 还有许许多多,各种暗地里异动的势力。 他留在这里,恐怕被人吃得渣滓都不剩,最好的结果,是只能依靠着常四郎。但这条路,他不想走。 直至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袁陶留下的东西,并非是一个扶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王朝,而是天地间该有的一泼热血,一片赤诚之心。 “列阵——” 不远处,于文练军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 …… 山猎村外,一株孤零零的大树,隐约还看得见抽出的几梢新芽。 贾周盘着腿,卷开手里的信笺,看着看着,神色微微一变,整个人露出了笑容。 “卫头领。” 卫丰急忙丢开说话的小村妇,一下子跑了过来。 “怎的?” “明日一早,带些人,跟我入扶风城。” “去那作甚?买碗茶都要八个铜板。” “莫胡说,扶风城,以后便是我等的家园了。” 卫丰顿时怔住,刚要再开口,一团卷皱的纸条儿,便立即喂了过来。 “我又不是傻虎,我不吃这个。” 贾周缓缓起身,抬着头,遥看着远处的山色。 “主公要去边关,在他回来之时,这座扶风城,便算我等献上的厚礼。” “攻城?” “山人自有妙计。” “不对啊军师,东家去边关,我等为何不跟着?” “他有人,这一回,咱们的小东家,可要变成大将军,不像上一次百骑入边关了。” 卫丰似懂非懂,只得懵懵地点了头。 …… 一骑人影,急急从边关而来,带着满脸的风尘,身子上的袍甲,似是还染着血迹。 在老关之前,他停了马,稳稳抬了头,看着老关下吊着的狄人使臣尸体,露出悲声且嘶哑的笑容。 “望州老卒营陈大二,求援内城!” 他只刚说完,整个人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夜色当空,一队骑马的人影赶到老关。 “他怎么过的河州?”走入驿馆,常四郎抱着手,看向床榻上的老卒。 河州和望州一样,都是隘口改建的边关城市。如果赵青云不同意,这求援的老卒,定然是过不去河州的。 “小东家当初翻了驼头山,这事情,老将廉永也知晓的。”旁边的老谋士凝声回话。 “关键是,赵青云那个狗爹养的,真要投敌?” “主子,我也看不清……你瞧着他,头发都花白了,那把挂在马腹褡裢的刀,都是锈迹斑斑。” 常四郎静默了会,脸庞微微不悦。 “长阳里的傻皇帝,还以为去议和的狗官,应当快到了河州。” 实则刚过老关没多久,便被他派人追着杀了,尸体都埋了三层土。 “那主子为何,当初让长阳的狗官过了老关。” “以后攻打长阳,总该留个名头。” 常四郎皱了皱鼻子,缓步走出驿馆。 站在月色下想了想,他突然就翻身上马,单骑往清泉城奔去。仅三四个时辰,他便奔到了清泉城里。 徐牧尚在酣睡,听到常大爷入城的消息,急忙起了身子。 常四郎满脸不悦地推开屋门,直直坐在椅子上。 “怎的?” “求援老卒入内城,可见望州那边要撑不住了。”顿了顿,常四郎补上一句,“另外,朝堂派出去的议和使者,我追着杀了。” 不仅是大纪朝堂派出去的,连着北狄派过来的,这两边的使臣,都被常四郎杀得一个不剩。 “小东家,我有无做错?” “没有,换成侯爷一样会杀。” “那就是了,你便入边关吧。至于赵青云那边,你想什么法子过河州,我相信你。” “赵青云有多少人?” “两万轻骑,两万步弓。我有些怀疑,他已经投敌了——”常四郎声音顿了顿,表情突然变得欲言又止。 徐牧在旁,也看得满脸古怪。 “如果望州失陷,河州赵青云投敌,那么北狄人的大军,便会攻到老关之下。” “老关,是北狄人入主中原,最后的一道壁垒。” “事情很严重,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当然,我也希望是想多了。” “我准备一下,立即去边关。”徐牧皱住眉头,心底一声叹息,这一路过去,也几乎要大半月的时间。 实际上,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出长阳,入清泉城,等着粮草动员,顺带着操练新军后,便立即奔赴边关。 “后头的事情,若事有不吉,你来个信,我也带军过去。真让狄狗入了中原,吊着卵的都别活了,直接割了脸面跳江吧。” 这个道理,实则很容易明白,奈何总有些傻子,要顾前顾后。 “那位老卒呢?” “尚在昏睡,刚到老关之前,便倒头昏了过去,那匹骑着的马,跑得蹄子都直不起来了。” …… 未到清晨。 那位老卒便醒了过来,避过巡逻的人之后,偷了一匹老马,单骑跑入长阳。 “边关军情如火!三道红翎加急!”皇宫之外,他用尽了生平的力气,开口呼喊。 没人理他,连递军报的太监,都不敢走出皇宫,似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 最终,是两个救国营的裨将忍不住,想把他扶入皇宫。 “陛下谕旨,兵部有令,立即抬出皇宫!” 两个裨将红着眼睛,又不敢抗命,只能小心地将老卒,复而抬到皇宫之外。 路过的书生放肆大笑,途经的百姓摇头叹息。 “望州老卒营陈大二,求援内城。” 他从马腹下的褡裢里,取出了一卷老旧的麻绳。 他是个武官,不懂文人的死谏。但终归是听过的,英雄不畏死,河山不可碎。 “请陛下救援边关,大纪四百年江山,岂容贼子玷污!” “驱逐狄狗!” 一具尸体,吊在了皇宫外的街路上。 满街的风都冷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黑甲与白甲 “边关老卒垂泪行,刀弓仗马天无晴。” “八日飞奔二千里,笑看满朝硕鼠营。” 常四郎背着手,意犹未尽地想拼成律诗,终归是酒喝多了,再也念不出来。 “常少爷,有无姓名。” “我记得,叫陈大二。” 徐牧点点头,在墓碑上恭恭敬敬地写上了名字。 “小东家有心了。”常四郎叹气走近,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跪在地上,拜了三个响头。 “他是个英雄。” “确是个英雄。” 起了身,常四郎掸去袍子上的泥尘,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徐牧。 “天下人都该知晓了,朝堂上的傻子皇帝,是不会救边关了。但这些事情,该有人去做。先前是小陶陶在想办法,现在轮到你和我,我现在的身份,约莫还是个反贼,却偏偏还要去做个堂正的人物。” “佩服常少爷的济世之心。”徐牧拱起双手。 “别鸡毛扯了。”常四郎摆着手,“傻子皇帝的意思,估摸着是真要议和了,等狄人打来了,割几块地稳个一年,一年过后,继续再割几块地,带着他的小朝廷苟活下去。” “小东家,他不疼吗?这不比割肉疼多了?” “他疼个卵。”徐牧皱住眉头。 常四郎露出笑容,“你先去边关,朝堂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早说过了,他若是敢议和,龙椅是坐不稳的。” 听着这一句,徐牧便知道,常四郎是要掀龙椅了。 但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想理会。 袁陶赌输,这固然让人遗憾,说句难听的,若不是顾及老友的面子,常四郎估摸着早发兵打长阳了。 “我想了想,给你凑个吉利些的数字。我出三万人,加上你原本的一万,便算四万了。” “常少爷,可真吉利。” 不过,常四郎能让他带着属下的三万人,去边关杀一波,可见其风骨了。 “我可不傻,我信你有办法的。边关不乱,我才能安安稳稳地造反。” “如此,你的人马可不多了。” “小东家错了,我常四郎最大的本事,是能撒豆成兵。” 徐牧顿了顿,不好再相问。 “去吧。常威那边,应当准备好了粮草辎重,动员好了民夫。” 徐牧起手作揖,冷静转了身。 “哪一日我做了皇帝,小东家你看着,便如你所言,老子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得饱饭,没有异族,没有叛乱——” 声音吹散在风里。 马蹄儿的踏踏声,掠过冒头的春草,不多时,便掠奔到了几里之外。 …… 老关之下。 浩浩荡荡的一大片,都是待命的北伐军。 常威披着铁甲,系了披风,难得英姿勃发了一回。 实则徐牧也明白,常威跟着,并非是做个并肩的将军,这一路,三万的渝州营,也肯定会听他的话。 但有常威在,这三万人只能是常四郎的兵,没可能在战后拉拢。 别看常大爷吊儿郎当的,心思却慎密无比。 内城一带,不出意外的话,迟早也是常四郎的。没了国姓侯掰手腕,袁安的小朝廷挡不住。 只可惜事情紧急,没法子去伏杀陈长庆了。 “小东家来了。”常威惊喜走来,“我家少爷讲了,这一路去边关,我等都听小东家的。” “常威,怕不怕。” 常威抬起头白了一眼,“小东家,爷先前就是常家镇里,最吊卵的护卫。你看着,这一次入边关,爷小常枪的名号,定然要杀出名头。” “漂亮……” 徐牧走前几步,抬起头。在他的面前,不仅有三万人的渝州营,另有本部的万人大军,皆已经列成方阵。 三万渝州营的黑甲,以及本部万人的白甲,在阳光中相映得宜,虎虎生威。比起上一次的百骑入边关,这一轮,可要威风多了。 并未再磨蹭,徐牧冷冷抽出了长剑。 这一柄长剑,随他一年有余,最初的时候,还是望州城老官差相送的,一路杀狗官,杀富绅,杀北狄,生死相随。 直至他做了宰辅,直至他弃了官袍,直至他站在老关之前,面朝着四万大军,准备挥师北上。 “徐牧拜领北伐军大将,愧不敢当。” “我徐牧生于望州,见过北狄破城的惨状,几十万难民堆在北城门下,食树皮食草根,直至互易子女,含泪相烹。即使到现在,去望州城外多踏上几步,约莫都能踩到白骨。” 方阵前的司虎,抽着鼻子大哭。四万人的阵列,也不时有人红着眼垂头。 “定然有人会笑,笑我等是天子号的傻子。朝堂都不顾的事情,偏偏我等抢着去做。” “但做个傻子又怎的?老子们爱的是江山,保的是家园,手里有刀,心头有血,做一轮英雄又何妨!” “听本将令,二千里奔赴边关,杀到狄狗草原的王庭,卵大的,把整个塞北草原,给本将滋淹了!” “呼。” 四万的袍甲人影,尽皆坚毅地昂头。 “渝州王有说,取一枚狄狗铜环,加赏十两银子!都侯的狗头,赏千两!哪个要是捅了北狄谷蠡王,便拜为一营大将!” 这一下,整个北伐的大军,瞬间都激动起来,纷纷举起手里的刀剑长戟,跟着声声长吼。 …… “我说过这些话?”常四郎怔了怔,看向面前的老谋士。 “或许……主公记不清了” “不管了,赏就赏吧,没有了再抢就是,燕州王家穷人丑五尺三,最近卖马得了很多银子,我老早想动手了。” 老谋士瞬间无言。 “小东家这一去,怕又是一路忐忑。赵青云那个狗夫,眼下就窝在河州城里,抱着四万人马,也不去救望州。真想带兵踏碎他的狗头。” “主公,大事要紧。” “晓得了,我骂两句心底会舒服些。”常四郎叹出一口气,“仲德,你知不知小陶陶给我的信,说了什么。” “不知。” “他提了的,哪一天要是小东家走第二条路,让我莫要为难小东家。小东家估摸着也猜到了一些,所以才不会选择在内城立足。” “主公,他要去哪?” “我哪儿知道。算了,等他打完仗回来。小陶陶多虑了……别看我几万几万兵的,真要和他打仗,我心底也打鼓。” “若是小东家死在了边关呢?” “他死不了。这样的人,连阎王爷也不敢收。”常四郎声音笃定。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望州老卒营 河州城。 赵青云站在城头上,脸色沉默且犹豫。 “赵将军,望州老卒营又有求援的信使。” 垂下头,赵青云只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袍甲人影,跪在河州城前痛哭呼喊。 “将军,还是不开城门吗?” “不开。” 赵青云沉着脚步,转了身往城墙下走去。 他听说了,内城的故人小东家,已经做了宰辅,居然又傻傻地弃了官袍,只成了个遭人笑话的一品布衣。 好不容易搏来的富贵,他不明白,这在矫情什么。受点委屈又如何,寄人篱下又如何,一生富贵了,散开家族的枝叶,这才是最紧要的。 便像他,也同样是短短一年的时间,从望州筒字营的小校尉,连连擢升,直至封为征北将军,一方定边大将。 “终归是路子不同。” 走入中军帐,赵青云艰难喘出一口气,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影。 “赵将军,又有老卒求援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穿着白袍的年轻中原人,偏偏右耳上,戴着北狄人喜欢的金色圆环。 “来了许久的日子,赵将军还是没有决定好。”年轻人叹息一声。 “黄道春,你是纪人吧?” “不,我现在是狄人。”年轻人露出笑容,“这一次只身入河州,是希望赵将军想清楚,北狄入主中原,已经是不可逆的大势。” “古往今来,异族入主中原,向来都是祸事。”赵青云皱着眉头。 “赵将军错了。”黄道春摇着头,“北狄生于草原,土地贫瘠,五谷不丰,为了活下去,才会劫掠大纪的边关城郡。我换句话说,若是北狄入主中原,有了肥沃的土地,千千万的百姓,定然是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那会怎样。”赵青云冷笑。 “大纪新登基的皇帝,听说也是个昏君。至少,我主英明神武,不会做榨干百姓的蠢事。” “拓跋虎有你这样的忠犬,估计会很高兴。” 黄道春微微一笑,没有半分生气。 “赵将军,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内城战乱,三州欲要自立,还有其他的定边将都在作观望之势。我主说了,只要赵将军愿意,便会封右谷蠡王,等同于大纪王爵。” 赵青云不答话,也没有驱赶,犹豫着又走出了军帐。 “赵将军,望州城是守不住的,这一回,在河州后方的渝州王,你可得小心,我估计要捅你刀子。” 赵青云咬着牙,蓦然想起了常小棠在老关上的狗话。 “将军。” 这时,一个裨将急急走来。 “将军,收到了军报。” “念。” “前宰辅徐牧,兵出老关,领四万大军——” 赵青云脸色剧变,急忙抢过了军报,仔仔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他整个人顿在原地,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将军?” “莫说话。”赵青云闭着眼,脑海中迅速盘算起来。 …… 望州城头,老将廉永也在盘算。不同于赵青云,他是在盘算如何守住望州城。 他晓得的,当初为了这座望州城,死了多少人。那位小东家更是神勇,以区区两千兵力,拖住了十几万北狄大军的脚步,而后他带兵赶来,方能一场大胜。 “将军,河州还是没有回信。” 廉永默叹一声,新帝登基也似个庸主,这等时候,迟迟没有催促援军的圣旨去河州。 “将军,还是和去年一样……换了皇帝,也同样不顾念江山。” “住口。”廉永鼓着眼睛,“不得妄议朝政。食君禄,便忠君事!莫要忘了你是纪人。若人人都似你一般,这王朝还谈何兴起。” 转回身,廉永按着腰间的老刀,眼色里不知觉间,爬满了担忧。 在望州北城门前,十万余的北狄大军,已经开始扎营,要不了多久,便会开始攻关。 即便是座隘口关城,但望州的城墙,早已经如老朽一般,斑驳不堪了。 “我听望州里的百姓说过,便在我站着的这处地方,曾经有一个老官差,退无可退,带着把旧刀上了城头……另有三千筒字营,也曾在这城墙上,与北狄大军死战不退。” “七百里外的雍关,李将铮铮铁骨的故事,每每想起,还会彻夜难眠。” “至死,他们都会想着一件事情。” “将军,是什么。” “大纪,吾国。” 站着的老裨将久久沉默,眼色里也和廉永一样,逐渐涌出了热血的战意。 城墙下。 好不容易归乡的不少望州百姓,此时也重复了去年的悲剧,再度嚎啕着拖家带口,背着为数不多的行囊,准备离开望州。 庆幸的是,这一回北城门外,是没有难民了。雍关七百里至望州,早已经是白骨之地。 廉永闭上了眼睛。 十万北狄大军,仅靠着城里的两万老卒,即便是赴死一战,估计也是困难重重。 呜,呜呜—— 北狄人的牛角长号,开始响彻在耳边。 一个个苍苍白发的老卒们,背了箭壶抓了竹弓,系好袍甲和腰刀,也开始奔赴城墙。 廉永张开眼睛,双目圆睁起来,银白色的须发,一下子被大风撩起。 他摘下铁弓,怒而紧握。 “狄狗未灭,鬓发先秋!莽莽中原数千里,敬请相看,二万老卒营,愿赴死报国。” “狄狗若想过望州,便请先踏过我等的尸体!” “老夫们,便教尔等这些娃娃最后一回,这仗要怎么打!” “起弓!” …… 徐牧停了马,皱眉抬着头,看着被沙尘熏黄的天空。 “于文,还有多远。” “将军,离河州不到七百里了。”于文在旁抱拳。 官道两边,尚还有从河州出逃的难民,或赶着马车,或背着行囊,一路嚎啕往内城走。 去年也是如此。北狄之祸,到了动摇国体的地步。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天下,朝堂无德,百姓无依,连着万里的河山,都在慢慢崩塌。 “急行军!”徐牧咬着牙,回头催促。 “徐将军有令,我等急行军!” 游蛇般的长伍,迅速蜿蜒起来,穿过层层堆叠的难民群,穿过漫天的沙尘,萧杀地往边关疾行而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什么是大局 山猎村,祠堂外的老树。 姜采薇坐在树下,脸庞上无悲无喜。在她的面前,来来往往的许多庄人,约莫又要离开了。 她问过贾周,准备去做什么。 贾周说,去打下一座城,在她的徐郎从边关回来之时,作为礼物奉上。 “吉!”姜采薇平举双手,长揖跪拜。 不信天公的人,跪地拜了天公。 …… “报徐将军,前方有大军,都是轻骑!”风沙里,一骑探哨急急转了马,迅速赶了回来。 “知晓,再探!”在徐牧的身后,于文举起了营旗。事出紧急,四万北伐军的营旗,只绣了一头出林的虎。 “徐将军,应当是河州的人。” “赵青云。” 徐牧皱住眉头,关于河州的事情,这一路他一直在想办法。若是真不让关,也只能杀过去。 “报徐将军,十里地了!” “拒马之阵!”于文抽出长刀,指着前方怒吼。 后方的军队,没多长时间,迅速列好了阵型,前排盾,中排枪,后排搭弓捻箭的步弓手,冷冷瞄着前方。 司虎将双刃斧抽了出来,嘴里还骂着“贪功狗”之类的话。常威也抓了梨花枪,有些紧张地扛在肩上。 徐牧浑然不动,目光清冷无比。 两万的轻骑,估摸着是上一次战事,收拢到的狄马。但纪人不善骑射,再加上赵青云跟着学的那些皮毛,也根本不堪大用。 即便是冲杀,徐牧也不惧。 “徐将军放心,连木蒺藜都铺好了。”于文骑马而回,一边抬起了手里的刀。 徐牧回过头,看了一眼方阵中的营旗,营旗上那头出林的虎,随着疾风,仿若活了一般。 “魏小五,你他娘地抱稳。” “陈白山,小爷用不着你来说!” 一小队的人马,正紧张地护着营旗。 踏踏踏。 马蹄声越来越近,转瞬之间,便已经近了身前。 二万轻骑卷起的沙尘,一下子漫了天。待齐齐停马之时,漫天的沙尘,依旧久久不绝。 “徐兄!”赵青云堆出满脸的笑容,急急下了马,“听说徐兄要来河州,喜得我饭也不吃了,急忙来迎接徐兄。” 徐牧淡淡发笑。 在旁的司虎,急得要跳下马,抱着斧头往赵青云砍。吓得赵青云连连挥手,数百骑的亲卫跑来,挡在他的面前。 “司虎,先回来。” 司虎闷闷地破口大骂,拖着巨斧走回。 “徐兄,虎哥儿这是为何啊?”赵青云正了正袍甲,满嘴都是委屈。 “司虎喜欢打狗,见着狗,就忍不住要打。” 听着这一句,徐牧身边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赵青云重新回了脸色,翻身上马,皱住眉头开口,“徐兄,这一次带兵入边关,又是为何?”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边关并无战事。先前确是北狄想要叩关,但后来不知怎的又退了。” 徐牧神情发笑,“赵青云,你一无虓虎之勇,二无英奇之略,我想不明白,你仅靠着反反复复,投机取巧,便想着做一方诸侯了吗。” “徐兄,我是征北将军,家国的事情,我比你还要懂。在长阳的时候,我便说过,你等同于吾的义弟——” “闭狗嘴!”司虎又是一声爆喊。 赵青云怏怏收了声。 “我只讲一次,让开河州,你可以做狗缩在河州城,但很多人不愿意。” “徐兄,我说过了,边关无战事,狄人早就退了。否则,我早就上报长阳了。再者,我听说你已经辞了宰辅之位,以布衣之身聚起数万大军,乃是叛乱谋反。徐兄,悬崖勒马啊。” 叹出一口气,徐牧已经基本确定,赵青云真有了投狄的心思。 他冷冷地挥下手势。 “前进二百步,步弓抛射!” 身后四万人的大军,迅速动作起来。 原本刚算好距离的赵青云,猛然间怔了怔,急忙调转马头,想着后军变前军,先遁逃出一段距离。 但狭长的地段,回马的动作,明显是赶不及。待三拨的飞矢抛落,便有三四百人的轻骑,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赵青云咬着牙,冷冷抬起头,“徐兄,你想清楚,你再往前行军,河州若是不让,你过不去的。” “当初我带三千人入北狄腹地,你让了吗!” 赵青云顿在原地,一时间,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回、回河州,大军先回河州!” 蓦然间,两万人的大军,都不敢冲锋一场,便急急地折返而回。 “牧哥儿,怎的不追。” “虎哥儿,跑不过马的。”于文无奈吐出一句。 徐牧心底也微微遗憾,冷兵器的战争中,上一世脑子里的知识,他最看重的,莫过于是骑军。 只可惜,从老关一路过来,这随军的五百匹烈马,还是常四郎费尽心思凑的。 “徐将军,我等现在怎办?真要继续往河州去?” 驼头山虽然有越过河州的险道,但上一次,青龙营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卒,过险道时,尚且还死了不少人,眼下的这批大军,实则更有许多新兵,真要再去走险道,估计会摔死更多。 再者,时间太慢了。 刚才赵青云的模样,啰嗦一大堆的,徐牧只听清楚了一点。这狗东西,在隐瞒边关的战事,为北狄人入关争取时间。只能说,这故人小校尉,是真有了投狄的心思。 …… “七个定北将,三个外州的王爷,还有我这个大反贼,再加上许许多多的溃军头领,闹着要劫富济贫的侠儿堂主,储粮募兵的世家门阀。” “大纪又乱了。” 常四郎背着梨花木亮银枪,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长阳。 “我猜金銮殿里的袁安,肯定又在骂了,说我们这些人无父无君,不顾全大局。” “什么是大局?” “大局就是老子敢发誓,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他敢吗?” “他不敢。这天下间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我心疼小陶陶。小陶陶应该早有了预料,非不得已,才让小东家走了第二条路。” …… 皇宫里,袁安又哆嗦着身子,在金銮殿外站了大半夜。有公公走近,颤栗着帮他披上一件绣着金龙的大氅。 “朕是昏君吗?” “不是……” “朕并无做错,是皇叔做错了,他不该把一个酿酒徒捧得那么高。朕和那个布衣站在一起,那些百姓都会看着他,而非是看着朕这个皇帝!” 袁安似乎忘了,徐牧破长阳的首功,可是一刀一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皇叔当年约莫是不想带我走的,在屋子里想了一夜。” “朕是皇室遗亲啊!说什么顾命大臣,朕都二十三了,还要让人牵着鼻子走不成?若是后世的竹书,说朕是个傀儡之君,岂非是要冤死。” 在旁的公公不敢答话。 “那些人无父无君的。那些外州王,那些定边将都不听朕的话,朕手底下只有不到五万的救国营,他们想我怎么做?” 袁安哭了起来。 “他们都以为呢,以为朕不想御驾亲征,万世流名吗。” “去告诉陈长庆,便说朕答应了,让他赶紧过来,商议迁都暮云州的事情!” “朕、朕要慢慢、慢慢……徐图霸业。”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章 北狄第一智士 黄沙之下,处处是萧杀的景色。 奔袭回了河州,赵青云看着一路往内城去的难民,莫名的一阵火大。这岂非是说,这些个百姓,都不愿意相信他能守住河州。 “闭城!再有违令出城者,立斩!” 扬起马鞭,将几个嚎啕的难民抽烂了脸,赵青云的脸色,才变得稍稍缓和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享受这种状态。高高在上的,想做什么,那便做什么。 “小东家傻了些,这时候不该入边关的。” 停了马,赵青云皱眉往营帐里走。却还未走入,便发现黄道春已经微笑着站在了帐前。 “恭喜赵将军凯旋回营。” 这一句话,无疑是抽脸了。 “黄道春,莫要忘了,你这位北狄的忠犬,可还在大纪的军营里。” “不敢忘。” 黄道春耐心地一笑。 “听说,这一次那位大纪小东家入了边关,赵将军处境不妙啊。” “你也识得他?” “识得。二千人守望州的好汉,素有耳闻。” 赵青云脸色闷闷。 “若是小东家的话,你问问你家的大汗,愿不愿意让出王位,或许能拉拢过去。” 黄道春依然平静,“赵将军,我从未想过拉拢那位小东家,我知道事不可为。” 这一句,莫名地让赵青云心口不舒服。仿佛在说,你像个走狗,像个会投降的,所以我才拉拢你。 “小东家入了边关,定然是要去救望州的。但要去望州,沿途便要过河州。” “赵将军该选择了。”黄道春微微垂头,“这中原的王朝里,很多人都不喜欢你,你只要失势,估摸着会立即被杀死。” “水往低流,人往高走。” 赵青云神情一顿,脸色变得狰狞起来。 河州城北门之外,又有一骑老卒,满脸风尘地长吼,乞求孝丰营出军。 这个场面,让赵青云联想到,当初他也是如此,从望州一路奔袭求援,却总归什么都没有改变。 “赵将军,望州要破了。”黄道春转了头,饶有兴致地开口。 望州一破,赵青云投狄,那么这一次的北狄大军,便能兵临内城一带。 似是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当然,除了突然出现的四万驰援大军。 黄道春微微皱眉。 很多的时候,他约莫都以为,中原里的那些纪人是没好胆的,数千万的人口,却杀不过三百万的草原狄人。 “我只问,若是小东家的四万大军一来,当如何。”赵青云的突然开口,打断了黄道春的沉思。 “自然是杀退,等着后方的北狄大军会师。” “入了中原,便如先前说好的,我孝丰营要三州之地,北狄王爵。” “赵将军同入内城?” “我留在河州,帮着镇压反民。” “赵将军真是一手好算盘。”黄道春笑了笑,“不过,我家大汗说了,你值这个价钱。” “自然,河州不让关,尔等便入不得中原。”赵青云也满脸冷笑。 “赵将军不在乎万世骂名?” “下辈子投胎,再做个忠义人便是。” 黄道春立在城头,肆声大笑。 …… “徐将军,要到河州了。” 徐牧停了马,抬了头,冷冷看着约莫还有五里的河州城,已经隐约间看得清轮廓。 “小东家,还未易帜!”常威拍马而回,脸色大喜。 还未易帜,即是说赵青云还没有投降北狄。 但这种事情,玩得就是阴谋。几面城头的旗帜,说明不了什么。 “望州的情况如何。” “应当还在死战……若是望州城破,北狄人便该到河州了。” 徐牧巴不得带四万大军飞过去,奈何赵青云这个狗夫,像坨瘟神一样,挡在了路中间。 莫非是说,真要回驼头山,再涉险走一回。 “常威,去告诉赵青云,便说三日内不让关,我徐牧一生气,便把整个孝丰营都破城屠了。” “小东家……口气这么大啊?” “去!” 常威策了马,急急往河州的方向赶去。仅过了半个时辰,又一下子奔了回来。 “怎说。” “那狗夫不在,城头的几个裨将,将我骂作傻子。” “他在的。” 徐牧皱了皱眉,回头望向后方的大军与民夫,只想了片刻,重重挥下手势。 “原地扎营!” “原地扎营?徐将军,若是河州真的反了,派轻骑而出,我等大祸临头。” “无事,听我的。” 于文怔了怔,终归是选择了信任,带着满肚的疑惑,去吩咐安排了。 …… “他在作甚?就这么在河州城外扎营?”黄昏下,赵青云立在城头,满脸地困惑。 “在诱敌。”黄道春眯起眼睛,“河州外的这一段路,地势平坦,是最适合骑兵冲锋的。若是赵将军带兵出去,便是中了伏杀之计。” “我和他相熟……不想与他打仗。”赵青云叹着气,“我更希望他,立即带兵折返,莫要再入边关。” “没可能的,大纪终归会有这样的人。” “天要黑了。” 赵青云答非所问,抬了头,有些伤感地看着远处灰沉沉的天色。 灰沉沉的天色之下,赫然便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安营扎寨。他不明白,小东家为何要来这一遭。 “赵将军请看,十人为一灶,这昏天之下,小东家的这些援军,已经是生火做饭了。” 赵青云认真看着,果不其然,在面前不远处的营地里,处处都是升起的浓烟,每一道烟尘之间,约莫还隔着一些距离。 “三日内攻下河州?这般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黄道春摇头叹息,“我讲句难听的,再耗下去,不愿意折返回内城,他迟早会把四万大军带上死路。” “附近都是荒村老林,到时候想逃,也避无可避了。” “小心些,他不是简单的人。”赵青云微微皱眉。 夜色之中,黄道春淡笑着转了头。 “你觉着我,一介纪人,为何能在塞北草原立足,被北狄大汗聘为国师。” “不知……” “我黄道春,实则有另一个名号。” “北狄第一智士。”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算灶之法 “黄道春?一个纪人,北狄第一智士?什么乱七八糟的。” 坐在军帐里,徐牧看着收集的情报,面色冷笑。 “小东家,我也是找到了两个避祸的河州官差,才得到的情报。听说这一次不仅是十万狄人南征,在后头,还另有十二万狄人,准备会师。” “至于那黄道春,这人是北狄的国师,北狄的狗大汗特意派他来招降赵青云的。” “北狄第一智士……塞北草原那种蛮荒地方,拉条狗儿去,估摸着都能混个甲榜。”徐牧并不在意,后世五千年的智慧了然于胸,阴谋阳谋,他能把所谓的北狄第一智士,整个儿捶烂。 “那、那三日后,我等真能攻下河州城?小东家,这可是座坚城。”常威明显不信。 在旁的于文,以及一些裨将,也是满脸疑惑。 “以赵青云的脾性,再加上这北狄第一智士,应当大有可能。” 徐牧揉了揉额头,缓步走出军帐。此时,在他的周围,已经是遍布星罗的各式营帐。 在火把的映照下,隐约间还看得清营帐里晃动的人影。 “常威,明日起,你带三千人,从河州城外往右边绕去,切莫发出声响。” “小东家,绕哪里?” “绕一圈就回来。” “这是作卵……” 徐牧并未作答,继续认真开口。 “司虎,你也带三千人,等常威回来,也跟着绕一圈。” 原本在啃馒头的司虎,听到徐牧这一句,整个人一下豁然起身,来了精神。 “牧、牧哥儿,我要做将军啦?” “去吧,小心一些。绕完就入右面的林子,再折返回大营。” “牧哥儿,我听说要立军令状的!我立十张军令状!” “你别立……” “那徐将军,我等做什么?”于文和几个裨将急急起身。 “你们几人,先暂时留在营地,稍后二日,便开始四十人一灶。” “牧哥儿,这不得把饭桶抢烂了?” “委屈一下,入了河州城,自然有肉有酒。” …… 一夜过去。 按着徐牧的吩咐,常威带着三千人,在清晨的雾霾之中,小心的近了河州,又从河州不远处的林子里,小心地绕了一圈。 常威以为是瞒天过海了,只当成了一场逗趣的游戏。他并不知道,这等边关干燥的天时,即便再小心,也会打起一些尘烟。 “虎哥儿,你好歹也是个将军了,可得小心一些,莫坏了事情!”常威绕回来,不忘叮嘱司虎两句。 “晓得,我昨夜要立军令状的,牧哥儿不让。” 难得带了一回人马,司虎显得意气风发。他活得很简单,左右是徐牧的话,他便会照着去做。 “小心,都小心。”司虎难得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个往前走时,忽而踏碎了一截树桩。 惊得他整个人顿在当场,如同踩了雷子一般,许久不敢动。 营地附近的隐蔽高坡,在看着的十几条好汉,都是一阵无语。 “徐将军,虎哥儿确是一位冲锋的虎将,但这等细微的事情,我终归觉得,他会出点什么问题。”于文满脸苦笑。 “我也这么觉得。”徐牧并无意外,也淡淡笑着回话。 “将军,此话怎讲……” “且看着,我徐牧倒要试一试,这狄狗的第一智士,到底读了几年书。” “于文,记着减灶的事情。” …… 城头上,赵青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发冷。 侧边林子的烟尘和人影,即便再小心翼翼,他终归也是发现了。 “小东家要做甚?” “绕道。先前听你说,河州西面有另一条通道。” “确是如此。上一次,小东家便带着三千人,从西面的山道入了望州腹地。” “塞北草原很多人都知道,以二城堵了十几万大军。” 一语毕,黄道春昂起了头,看着远处的营地,不知在想什么。 直至黄昏天黑,两人都还在站着。不远处的营地,终于又升起了饭火的炊烟。 “他应当也发现出了问题,闹了动静,所以这大半日的时间,并无再派人往西面去。” 赵青云眉头紧锁,“但现在的问题,不知前方的营地里,还有多少人,又去了多少人?” 黄道春突然微微一笑,指着前方,“我一下想明白了,小东家这是在瞒天过海啊。只可惜,我深知算灶之法,十人为一灶。今日的灶烟,应当也是对的。也就是说,士卒并没有减少。” “还有八千的民夫。” “民夫不会同灶,也不会离河州太近,可以忽略。” 黄道春脸庞好笑,“小东家假装用暗度之计。让我等以为,他在慢慢将兵员调去西面,再次进入望州腹地。” “这若是真的,问题就大了。” “并非是真的,我说过了,我深知算灶之法,既然灶的数目没有减少,那就是说,营地里的兵没有少。他确是个聪明人,只可惜碰见了我。” “那我等怎么做?” “他想诱我等出城,但终归是蠢了些。赵将军放心,我心中已经有了良策。” …… 营地里,司虎涕泪横流。 “牧哥儿,我当时真的很小心了。那一截截树桩分明都会动,跑到我的脚下,我明明都看着落脚了。” 徐牧揉着额头,在考虑着要不要实话实说,毕竟也算立了功。但想想还是算了。 还好当时拦着了……没让立什么鬼的十张军令状,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不好收场。 “牧哥儿,我明日再去定然会小心。” “明日不去。” “怎的?” “明日做其他事情。” 那位在河州的北狄第一智士,徐牧猜测,约莫是有几分小聪明。但这种小聪明,实则是很讨喜的。 毕竟,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傻子,古往今来可太多了。 “小东家,还剩两天了。” “我晓得。” 望州血战未休,若非如此,徐牧也不会用这等险计。只希望,老将廉永能带着老卒营,多撑一些时间。 …… 望州城头。 一拨接着一拨的飞矢,即便在黄昏入夜之时,依然呼啸不停,交织成一张张密麻的箭网。 将身子缩在女墙下的老卒们,耳畔边除了飞矢的呼啸,便什么都听不清了。 仿若死寂一片。 只等飞矢彻底落下,四周围的位置,才蓦然响起声声的痛叫。 “回射——” 廉永满脸尘烟地抬起铁弓,与诸多从女墙下起身的老卒一起,齐齐怒吼着,将一拨飞矢往城关下射去。 噔噔噔。 上百具近前的北狄人尸体,被扎成了刺猬。 “将夜叉檑木吊下去!” 廉永咬牙切齿,须发皆张之际,又再度抬了铁弓。 城关下,一个叫嚣的狄人百夫长,声音还没停下,便被一支箭矢穿来,直接射爆了脑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破河州 第三日,河州城头。 北狄第一智士黄道春,脸色已经很不好了。算灶之后,他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即便不远处的营帐,并未有丝毫减少。但实则起灶的数量,算下来的话,根本不到万人。 “有些不妙。”黄道春皱住眉头。 “黄道春,你不是说有良策?” “我只是未想到,小东家会这么大胆。他说什么三日攻下河州,然后在河州城前扎营,便是个大幌子!” “我算了灶,这数目一下子不对了……如果没猜错,只剩最后的一万人。他并非是瞒天过海,是真要暗度大军,往西面去望州腹地!” “闹腾了半天,你这是白算计了。”赵青云一时怒不可遏。 “你不懂,小东家是个高手。赵将军,不若派些轻骑出去,一探虚实。” 赵青云犹豫了会,终归也是担心,急急便往城墙下走去。 观察了许久,城门才稍稍打开,约莫三千的轻骑,迅速出了河州,往前方不远的营地冲去。 并未敢太过靠近,三千轻骑迂回了好几轮,才慢慢靠近了营帐。很明显,作为探哨的话,这三千人的及格的。 只可惜,连着许多个帐帘被掀开,里头都是空无一人。 “都头,无人!都无人!” 一大片的营帐里,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 隐蔽的林子里。 “莫动。”压低声音,徐牧冷冷看着前方营地里,正在来回奔走的河州城探哨。 现在还不是杀出去的时机。 出城的人数太少,若是打草惊蛇,这三天的时间就算白玩了。 没猜错的话,赵青云和那个北狄第一智士,这一会,肯定以为他带人入了河州腹地,要去堵了。 “报将军,无人!整个营地都是空的!” 三千骑的探哨,重新掠回了河州城前。 在城墙上的赵青云,脸庞一下子发黑。他转了头,看着面前的北狄第一智士。 “先生的算灶之术,当真是举世无双。” “小东家……即便救了望州,同样是个死。到时候赵将军从河州出兵,与望州北面的我方大军,两相夹攻——” “你以为老关那边的渝州王,是傻子不成?”赵青云咬着牙,“他若是带兵来,河州的孝丰营,要被夹得头破血流!” 黄道春脸色发白。 “算灶之术?算灶之术!你算个卵啊!” 赵青云急急下了城头,点起二万骑兵大军,开了北城门,怒气连连地上了马。 想了想,又怕二万轻骑不是对手,急忙多点了一万步卒,在后尾随。 黄道春扇了自个两记耳光,才急匆匆地跟着下了城墙,在夜色之中,一同往前奔袭而去。 …… “将军,城门守军少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林子里,于文才凝声开口。 “南城门那边,不到千人。” 徐牧沉住眉头,以赵青云的性子,定然要带大军出去,一来一回,至少要几个时辰的时间。 整座河州,除了出去巡逻的,估摸剩下的人已经不多。 “于文,撞柱和城梯都准备好了么。” “徐将军放心。” “摸过树林,靠近河州。” 夜色下的河州城,南城门值守的孝丰营,只以为不远处的营地,当真是空无一人了。一时间,连巡哨都变得有些懒散起来。 徐牧抬起手,缓缓移动的四万大军,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司虎,披上铁甲。” 不仅是司虎,连着一起抱撞柱的上百个士卒,都纷纷换上了为数不多的铁甲。 “于文,登城的事情,本将便交给你了。” 于文脸色露出坚毅,郑重点头。 徐牧凝着脸色,缓缓抽出长剑。 赵青云那个狗夫,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吊卵胆气,如同仓房里的硕鼠,步步谨慎。 这一出瞒天过海,实则是调虎离山。 “天地不仁,朝堂不争,狗官与肥将也不曾惜我山河。徐牧只问,四万人的北伐军,敢战否!” “徐将军,只有断头的汉,没有屈死的狗!” “刀已磨,弓已拭,何不敢战!” 徐牧起了身,将长剑怒指前方,重重往前挥下。 “营旗——” 魏小五和陈白山,一老一少带着上百个新军,爬到了高地处,将营旗在夜色中怒晃起来。 营旗上,出林的虎,仿若栩栩如生,似要吟啸山林。 “杀!” 常威带着万人步弓,从隐蔽处探出身子,手里抬起的战弓,便透射一拨遮天蔽月的飞矢,往城头上射去。 司虎一马当先,与后头的上百人一道,披着铁甲抱着撞柱,也迅速跑了出来,冲去南城门。 “搬起城梯,先登者,老子替徐将军做主,封为裨将!” “君可知望州城头,二万老卒白发苍苍,举锈刀而拒北狄!” 一队又一队的士卒,扛着简易不堪的城梯,随着于文的指挥,怒吼着往河州城关冲杀。 “举盾!” 随着冲杀的盾军,纷纷抬起手里的各式大盾,替友军遮住城头落下的飞矢。 终归有许多器甲不良,木盾被扎得裂开之后,白甲与黑甲都有,尸体铺了一路。 河州城头上。 一个满脸惊恐的裨将,看着下方冲来的大军,差一些立不稳身子。 “我等中计了!” “快去通报赵将军,速速回防——” 喀嚓。 裨将被一支箭矢,从脸庞上穿透而过,再也喊不出声,尸体从高高的城墙下翻落。 常威收了铁弓,不管不顾地摘下了梨花木铁枪,跟着登墙的士卒,奋力地往上爬去。 一个河州都尉,想着将火桶扔下去,才刚冒了头,被常威怒吼着抬了梨花木铁枪,直接往上一掷。 都尉整张脸都被穿烂,被铁枪远远串飞,直至扎在了墙面之上。 城头的士卒,惊呆了好一会。 “登城!”常威抽出腰下的长刀,脸色涨红。 听着常威的怒吼,四周围的士卒们,也提了一拨胆气,不惧生死,叼着刀,顺着城梯往上爬。 “撞——” 在盾牌的掩护下,司虎抱着撞柱,往河州南城的两扇城门,狠狠地冲撞而去。 整座河州,仿若都颤栗起来。 河州城的上空,夜色与月光的辉映下,一时间,处处都是翻滚的蒙蒙灰烟。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生的妖人 夜色下,整座仓皇的河州城。 无了大将,再加上兵力不足,猝不及防之下,守城的辎重也远远没有准备好。 “撞!撞!撞!” 以司虎打头,上百人的士卒,抱着巨大的撞柱,一声声的怒吼,朝着河州南城门不停崩撞。 “扔火桶,烧死撞门的敌军!” 城头上的守军,带着惶恐的脸色,仓促的想着办法。 “有人先、先登了!” 轰—— 似是为了应景,这时候,两扇巨大的南城门,一下子被撞出了个缝隙口子。 在后抵着门的数百个守军,一下子惊得脱手,吓得地往后逃开。 “杀进河州!” 徐牧神情郑重,扬剑遥指,银甲在夜色中衬着月光,一时间整个人变得威风凛凛。 “摇旗——” 魏小五和陈白山立在高处,在夜风中摇晃着营旗。 河州城前,一波又一波的声浪,连绵不绝。刀器与袍甲的厮磨,也铮鸣不休。 司虎弃了撞柱,摘下双刃巨斧,带着后面同样披着铁甲的百人勇士,从南门率先冲了进去。 踏在城头,于文一刀削飞守军的人头,顾不得浑身披血,迅速指挥着登墙的人手,抢占城关。 只剩几千之数的孝丰营守军,好不容易在几个都尉的呵斥下,稳住了阵脚。 “退、退出河州!去与将军会合!” 北城门一下子打开,数千的孝丰营并无死守之志,步骑混杂,匆匆地往城外逃去。 常威带着人,追出了城门,将二三拨的飞矢射去。瞬间,夜色中又有数十人坠马而亡。 “吼!” 城头上,城关下,处处是胜利的长呼。 徐牧踏着脚步,带着千人的死士亲卫,冷冷入了河州城。 …… 远在几十里外的赵青云,一下子停下脚步,仓皇回了头,看着后方不远之处,河州城上空升起的浓烟。 “这是怎的?城里着火了?” 黄道春也皱起眉头,“生灶做饭的时辰早过了。” “黄道春,你再提这个字眼,我杀了你!”赵青云怒容满面,什么北狄第一智士,就这么活生生的,被小东家牵着鼻子,如同耍猴一般玩弄了。 黄道春皱了皱眉,自知有错,只得冷哼一声。 “莫非是发生了事情。”赵青云不敢打起缰绳。河州是他的地盘,为此,在先前的时候,他特地花了不少银子,打造了一座气度不凡的将军府。 许久,终于有探查的哨骑,火急火燎赶了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差点没让赵青云惊得摔马。 “将军,河、河州城被人攻破了!” …… “征北将军府。” 入了河州,徐牧冷冷抬头,看着城的正北方,一座即将落成的精致府邸。 铺了彩瓦,砌了长长的鹅卵石步道。连着府邸之前,都立了四座卧身的石狮。 徐牧有些好笑,这征北将军还没当两天呢,便开始穷奢极坏了。 河州城里,处处都是哀嚎痛哭的百姓。先前在攻城之时,又惊又怕地躲于深巷,这一会冒出头,徐牧才看清,一个两个的,都是浑身褴褛,以及饿得蜡黄的脸庞。 “徐将军,马廊里尚有三千多匹驯马。”于文领了命后,急声开口。 河州之前,便是望州,至少还有百多里的路程。赵青云带着三万人马堵了个空,定然要跑回河州城。 “于文,你留在河州城,无事情的话,把这座府邸扒了,建些排房安顿百姓。” 怕生出问题,徐牧留下于文,带万人守住河州。 随后,把三千余匹的狄马取了出来。才带着三万人,匆匆往望州城赶去。 并无冲锋的骑马悍将,只可惜庄子里的卫丰不在。司虎不算,司虎更适合陷阵杀敌的猛士。 “小东家,我做骑兵头领?”常威眨着眼睛。 “确是,这段时间之内,三千人的轻骑,暂时由你统领。” 常威没有拒绝,跟着自家少爷时间长了,也是个爱闹腾的主,拱了手便算领了命令。 “行军。” 三万人的军马,顾不得再休息几分,刚破了河州,这一会,便又要奔赴望州城。 沿途而过,直至慢慢天明,熟悉的物景不时跳入眼帘里。让骑在马上的徐牧,只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斑驳的官道周围,偶尔会遇见躺在地上的白骨,不知是官军还是百姓的,连衣服都被扒了。 “牧哥儿,无人了。” “入山避难了吧。” 望州城克复,多少会有些百姓回去。但眼下又打仗,估摸着许多人逃出望州,却又过不得河州,只能在深山老林里暂避栖身了。 “加速行军——”三四个随行的裨将,骑着马,不断声声催促。 “徐将军,还有不到三十里。” 奔袭中,徐牧抬起眼睛,遥遥看着望州城头升起的道道狼烟,心头不禁发沉。 即便以后入了蜀州,这塞北草原的狄狗,一样是极可怕的威胁。 “望州老卒,等同于我等的父辈,垂暮之年尚能死战,我等岂有不救之理!”一个裨将勒马高呼。 急行的大军,亦是抱着刀,跟着声声怒吼。 转了头,徐牧往后看去。 昏昏沉沉的晨曦之中,三万人的大军,宛如出草的巨蛇,迅速往前游动。 …… “若是此时截杀,以二万骑兵打头,或有奇军之效。”远处的一处高坡上,黄道春迎风立着,声音透出阴冷。 只可惜,赵青云并不接受。 “他说三日,真就三日打下了河州。”赵青云咬着牙,“当年,你家北狄十余万大军,尚且能守得住。悔不该听你的馊计,若我稳守河州,岂有失城的道理。” “我漏了一策,算灶之法应当没问题的。”黄道春脸色发白。这定然是一场耻辱,以后在北狄的幕僚圈子里,那些大胡子谋士会怎么看他。 “一策?我只觉得,你漏了一百策!”赵青云冷冷转身,此时,根本没有任何截杀的心思。 即便他有两万骑兵,即便他有地利优势。 不敢就是不敢……当年在四通路老马场,他便晓得了,那位小东家,便似个天生的妖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四章 廉将军 急行军的三万人,离着望州城越来越近。隐约间,骑在马上的徐牧还看得见,北面城墙上的硝烟。 与河州一样,这两座边关的隘口城市,由于长年的打仗,墙面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缝。即便有民夫修葺,也终归无法修复那份垂暮的老态。 南城门上,只有寥寥几十的老卒在往前观望。当看到徐牧带着大军前来,都纷纷怒声大吼。 “快,我等入城。”徐牧凝声喝了一句。 待望州南城门打开,三万人的大军迅速入了城关。 “莫非是孝丰营?”一个老裨将喜得眼冒浊泪,可再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面前的人,居然是老相识。 当初也同样在望州,同样是赵青云不出兵,六万老卒驰援而来,解了望州之围。 眼下,分明是角色互换了。 “是小东家?”老裨将认得清楚,脸庞透出狂喜,“我便知道,孝丰营的那些鼠辈,不会来救援的。” “那为何不退……”徐牧胸膛发沉。 “这是我大纪的河山,如何能弃!”老裨将意气风发,“小东家,你是不知道,廉将军带着我等,守住了狄狗的六次冲锋。” “走,我带你去见廉将军。他知道是你,定然会高兴的。” 徐牧点头,四顾看了一下。发现此时,攻城的战事应当是停了下来。 只走到北城门,徐牧抬起头,便见着了一个立在城关的人影,须发皆张,手里长刀紧握,整个背影却立得无比端正。 这恍惚间,让徐牧一时想起,当初在城头赴死的老官差,也同样是这副模样。 世道再如何不济,总有前仆后继的人,去负重前行。 “廉将军,你看谁来了!” 城头上的廉永转头,鼓着的眼睛没有丝毫放松。先前听见开城门的声音,他也顾不得看,全部的目光,都放在城关下的狄狗方阵了。 “徐东家?”廉永顿了顿,眼色里蓦然有了光,急急踏着脚步,往城墙下迎去。 徐牧也露出笑容。对于廉永,他一直印象不错。当年河州满城的营军不救,只有廉永带着六万老卒,与他互相配合,不仅杀退了十余万的北狄人,连着谷蠡王呼延戈,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果然,愿意共赴国难的,便不会缺小东家。”廉永声音大喜。 徐牧顿了顿,并没有反驳。 “我听说了,朝堂那边,罢黜了小东家的相位,若此战我能活着,定然回入长阳皇宫,替小东家辨个清白。” “并不用。” 路子是自个选的,何况,做个腐烂小朝廷的宰辅,也确实没意思。这一次入边关,不仅是袁陶的遗志,更是为了入蜀州做准备。 廉永叹了口气,“我知小东家的为人,只可惜好端端的一个新朝,约莫又要奸党成群了。” “小东家,莫谈这些糟心事,先随我上城头。” 徐牧拱了拱手,和廉永一道,稳稳往城头上走去。 “小东家请看,狄狗的大军便在前方,昨夜儿还攻了城。但被老夫带着人,死守着城关,他破不得!” 徐牧往前看去,发现前方几里地外,到处都是狄人的营地。灰蒙的天空之上,还有一只只的北狄苍鹰在掠飞。 一队队骑马巡逻的狄人,不时会绕到城门前,叫嚣地射出一拨飞矢,又急急折返回去。 “天杀的贼!” 老将廉永怒吼着抬弓,直接崩射而去。当头的一骑人影,在狄马被射中之后,狼狈地滚了下来,惊恐地往前爬走。 城头四周,瞬间响起阵阵的欢呼。 “便是如此了。”廉永收回了铁弓,眉头紧皱,“我估计的话,要不了多长的时间,狄人又会攻城。” “没有夺下望州,这些人不会罢休。但幸好,在望州之后,还有另一座坚城。” 另一座坚城,则是河州。 关于赵青云投狄的事情,徐牧犹豫了会,终归没有对廉永说。他怕打击到面前的垂暮老将。 “廉将军,城里的百姓呢。” “先前都让他们逃命去了,我也不知道,望州能否守住。不过,现在小东家一来,我便有了信心。” 整个望州老卒营,死战不退,眼下只剩不到万人。即便加起来,也不过四万人。而且在其中,还有很多新军。 情况依旧不乐观。 “廉将军,这样如何,我先让人调防,老卒营也能休息一番。”沉思了下,徐牧开口。 “小东家,他们不愿意的。”廉永露出苦笑。 徐牧抬头看去,发现城头上的老卒们,大多趁着时间,便靠着城墙酣睡。 有许多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在磨刀拭弓。 “不怕小东家笑话,老卒营中年纪最大的,已经近了七十,不似年轻之人,若是大战后歇下来,身子便会害痛病。” 徐牧瞬间无言。 “调防的事情便不用了,都不惧死,左右都是不愿意下城关。” “廉将军,城里有无民夫?” 只可惜,带过来的八千民夫,都留在河州了。 “并无,若是小东家有空暇,倒是可以帮守城的辎重都搬过来。” “这是自然。” 其实也没有什么辎重,一些檑木和火油,连崩火石都没有。 天知道这些老卒,是如何挡住了城外的十万大军。 要知道,由于地势原因,望州也是没有护城河的。攻城的狄人,会以很快的速度,便杀到望州城前,登墙破城。 “常威,你带些人手,先把辎重运送过来。” “小东家放心——” 常威的话刚完,突然间,望州城外,一声声沉闷且悠长的牛角号声,远远响了起来。 “快起来,狄狗攻城!”廉永面色大变,急急大喝催促。 一瞬间,原本在城头上眯眼酣睡的老卒们,纷纷挺直了身子,摘下了战功,紧紧注视着城关下的情况。 徐牧冷着脸,也跟着抽出了长剑。 魏小五几人迅速扛着营旗,杵在了城头之前。一队又一队的士卒,背着盾牌和铁弓,在几个裨将的鼓舞之下,也纷纷赶了上来。 城关的上空,那些掠飞的苍鹰,突然之间,如同发疯了一样,往着整座北城头俯冲而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死守不利 城头上的司虎,直接抬了巴掌,将飞过来的两只苍鹰,直接拍得折断了翅膀,扭曲着身子翻倒在地。 “护着眼睛——”廉永急声大喊。 即便很及时了,依然有不少人,被啄去了双眼,痛苦地捂着整张脸惨叫。 “这些个狄狗,最喜欢养鹰啄眼。”廉永语气纷纷,将长刀往前一劈,劈碎了一只掠来的苍鹰。 徐牧也皱住眉头,上一次百骑入边关,他也见过狄狗的这些手段,但还好,那会儿都有了死志,根本不畏惧这些东西。 好不容易,城头上人头攒动的守军,才把上千只苍鹰杀死,只留不到百只的数量,惊啼着往营地折返。 喘了口气,徐牧四下一看,发现已经有上百人的守军,彻底被啄瞎了眼。 “常威,把这些兄弟先扶下去。” 不得不说,这狄狗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并非只是无端端的动用苍鹰,更是借着苍鹰的搅乱,掩护冲杀而来的大军。 “小东家,冲过来了。”廉永脸色不惧,再度摘下了铁弓。跟着他同一动作的,还有在旁的许多老卒。 “摘弓!”徐牧不敢耽误,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睛,冷冷观察面前的情况。 战事太紧,他并未有太多的时间,来布局更好的防御阵线。 “崩弓!” “呼。” 城头上,数千支飞矢交织到一起,直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往下方冲阵的狄人,呼啸着铺下。 声声的惨叫,此起彼伏。 廉永惊喜地握住拳头。 “小东家,我观察了许久,原本狄人是不善用盾的,但这一次,分明是用上小皮盾了。但终归是挡不住太多的箭矢。” 狄人擅长骑马冲杀,如攻城这种事情,并未有太大的优势。 “只可惜,先前挖的壕沟和陷阱,都已经用完了。” 可见,二万老卒营守着望州,是何等艰难。 “常威,让人把火油倒到城关下。” 顷了火油,又射了火矢,一下子,城关下的百步之外,不少地方都烧起了火焰。 那些原本冲锋而至的敌军,一下子急急停了脚步。只知用弓箭,不断朝着城头上劲射。 徐牧凝起眼睛,继续思考着破敌的办法,却不料这时,旁边的廉永,急急拉着他,一下子跑到瓮城的位置。 徐牧刚要问—— 猛然间,耳畔便响起了阵阵的呼啸之声,伴随着的,还有巨石砸落城头的轰鸣。 “投石车。”徐牧心底一惊。 放在这等时候,投石车无疑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凡炮,军中利器也,攻守师行皆用之。 “望州先前也配有几座投石车的,但被赵青云以协防之名,抢去河州了。”老将廉永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悲苦的神色。 徐牧也面色凝重。给他时间的话,他倒是能赶制出来,但这种情况,分明是不可能了。 “廉将军,狄狗那边有几座投石车?” “约莫有五座,我老卒营至少有千人之数,都死在投石车的火崩石中。” 火崩石,约等于弱化的炮弹了。 两人正说着,恰好有一枚巨大的崩石,在不远处炸开,崩炸得一角城墙立即碎了去。一拨燎烧的火焰,也跟着迅速蔓延开来。 呜,呜呜。 天空之上,一坨又一坨的黑影,不断掠过头句难听的,望州的战略意义,已经是变得很弱了,无非是作为河州的前哨。但一座摇摇欲坠的破城,分明是起不到大的作用了。 “小东家,城外尚有百姓。” “派快马去通告那些百姓,两个时辰之后,我等立即撤出望州。” “河州的赵青云,未必会让我等进城。” “赵青云投狄,我已经攻下河州了。”犹豫了下,徐牧还是说了出来。 廉永怔了怔,脸色一时变得震怒,又一时变得叹息。 “河州城高墙厚,比起望州来说,更容易防守。而且,河州城守城辎重良多,至少火崩石,都有数百枚。” 不同于望州,河州城前,更适合布防和设伏。而且补给线也不会拉得太长。先前赶来望州,他也未曾想过,望州城的情况会这么惨。 不过,在离开望州之前,徐牧已经有了法子,让这些以为攻破望州的北狄狗,吃上一波大亏。 “好,我信小东家!”廉永凝声相答,又走出几步,指挥着士卒,抛下一拨拨的飞矢。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战略撤退 走下城墙,徐牧的脸色越发沉重。 两个时辰,若折换成后世的时间,约莫是四个小时。足够他带着姑娘吃饭电影去酒店……再走出酒店。 并不算太多。 “廉老将军,此次的北狄统帅是何人。” “听说是北狄大汗的胞弟,左汗王拓跋照。拓跋照性子阴沉,胸有城府,曾放言说,这一次要剥中原百位将军的皮子,垫在脚下践踩。” 徐牧冷笑。 草原异族的王,称大汗。大汗之下,便分左汗和右汗,相当于大纪朝堂的宰辅和太尉。 这级别,可比当初的谷蠡王呼延戈,直直高了一个档次。可见,这次的南征,北狄人是势在必得。 “小东家,我等两个时辰后撤退,现在当如何。” 徐牧抬起头,看向城头之上。 北狄人的投石车之后,攻势难得缓了一些。要登墙的狄狗,也被城头的守军们,用尽各种办法逼下城墙。 “廉老将军,劳烦你暂时守关。” 廉永刚要答话,冷不丁的,天空上又有飞矢落下。惊得他急忙收了声,将身子藏在城墙之后。 徐牧凝了口气,望州城固然是要守不住了,城关太破,都不够北狄人多捶几下的。 血战可以有,但留下来殉城,并非是明智。 先前就和廉永说,离开望州之前,留下一个杀局。 “牧哥儿,怎做。” 跟着跑过来的司虎,有些不甘不愿,他巴不得拖着双刃斧,再剁几个狄人的狗头。 “司虎,你我二人,在望州生活了几年?” “牧哥儿大我二岁,我今年十六。” “司虎,你二十有四了……” “那就是二十多年,我等小时候,靠乞食活下来的。” 即便是穿越而来,但认真地说,徐牧的心底,对于这座望州老城,终归有了许多感情。 他出望州,破望州,而现在,又要毁了望州。 “司虎,你带些人,把北城门附近的石板都掀了。” 这些石板,如当初的望州老官差所言,年久失修,长年累月的,有不少直接被踏碎了去。 “牧哥儿,掀了作甚。” “寻些容易起火势的东西,埋了再盖上去,留着缝隙,记得再浇些火油。” 并未去城墙驻守的,还有许多退下来的伤兵,都纷纷涌了过来,按着徐牧的吩咐,不断寻来枯草干粪类的易燃物,小心埋入石板之下,不忘浇上一遍火油。 两个时辰的时间不多,庆幸人手足够,直至过了午时,北城门前的空地及大道,都埋下了浸过火油的易燃物。 这会要是来场雨,徐牧便要直接骂娘了。 “将军,都埋好了!” 徐牧点头起身,四顾着周围的布局。时间太紧,是无法让整座城都烧起来。 不过先前问了一遍青天营,那些个走江湖的好汉们,大抵都带着蒙汗药。徐牧索性全拿了,分别埋在几个方向,火势起的时候,应当也能起些作用。 这一场火,足够让望州的几万人,安全离开。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大多都出自水火二攻,赤壁,火烧连营,白起水淹鄢城…… 往城墙多走几步,徐牧走到了廉永身边。此时,在望州的城关下,北狄人的攻势,愈渐地缓慢下来。 城壑下的尸体,堆叠了好几层。狄狗的,老卒们的,渝州军的黑甲,还有青天营的白甲。 打仗,就要死人。 “往日便是如此,那个左汗王久攻不下,见狄狗泄了士气,便要先退去。” 十万的北狄人,连续疯狂强攻之下,或许能成功,但填城壑的尸体,可得数倍增加。 徐牧皱住眉头,远眺去狄人大营的方向,比起先前的谷蠡王,这位北狄人的左汗,当真是稳得住气。 “按着这些日子的战事,当重新调派了攻城辎重,这些狄狗又要杀上来了,不死不休。” “先莫管这些。”徐牧凝声开口。 “廉老将军,时间差不多了,你带着人先退。” “那小东家呢。” “我带三千人断后,这三千人都是轻骑,会很快赶上。城里的辎重便不要了,粮草可带一些。” “这是为何?” 徐牧转了头,面色有些发沉,“赵青云如今便留在这二城中间,尚有二万轻骑,我担心辎重太多,再加上城外还有百姓,会拖慢行军的速度。” 若是到时候被赵青云截住,和后头缓过神的狄人两相夹击,便是大祸临头。 “老夫都听你的。” “老将军速速动身。” 廉永点着头,不再耽误,让城头的守军,小心退下来之后,清点了一番人数,才和渝州营的两万多人马,慢慢往望州城外行军。 望州离着河州,不过一百二十里,行军快一些的话,约莫夜晚便能赶到。 赵青云固然是个麻烦。但徐牧更愿意猜测,这狗夫或许是不甘心的,一直绕在河州附近,想着抢回城关。 “小东家,爷都准备好了。”常威抱着梨花枪跑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驴儿草的,这一回爷要把这些狄狗,全给烧成红皮狗!” 徐牧微微一笑,只当成了回应。 即便去掉战死的,在后方养伤的,这狄人也有差不多七八万大军,望州城的火再大,也没可能一把火都烧死。 “牧哥儿,要不要走。” “等等,狄人的辎重推来了,估摸着等会又要抛崩火石,骗一轮弹药。” “小东家,啥叫弹药?” 徐牧才惊觉说漏了嘴,也懒得解释了。抬头注目着远方,时间刚好合适,在下一波的崩火石之后,将有密密麻麻的北狄人又要冲关。 不多时。 如徐牧所料,北狄人发疯了一般,随着“呜呜”的牛角长号,一个个北狄的千夫长不断骑马奔走,指挥着重新集结的方阵。 天空之上,第一枚呼啸的崩火石,借着杠杆的力量,远远投掷而来,划出一道带着火烟的抛物线。 “下城墙!”徐牧怒声高喊。 三千余人纷纷跃下城头,以至于让整个城头,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 徐牧并不担心。 估摸着那些北狄人只会以为,他们又匿身在了女墙之后。 一拨拨的火崩石,不断炸裂着古朴的望州城墙,紧随着的,便听得见狄人冲关的阵阵长啸。 徐牧冷冷骑上风将军,在他的身后,三千余人的轻骑,也跟着翻身上马。 “出城——”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河州城前的孝丰营 身后,尽是一片叫嚣的冲杀声。 出了城门,徐牧冷冷停了马,转过头,看着面前古朴的望州城。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的第二故乡告别。 这一次后,即便望州城尚在,但估摸着也会变成一座废城。 “小东家,那些狄狗杀进来了!” 徐牧冷冷打下手势,扛着营旗的魏小五,红了眼睛,怒喊着把营旗举高。 在离着北城门外的一处高坡上,上百个搭弓的士卒,纷纷抬起了手里的战弓。 火油箭在燃烧。 噔噔噔。 上百道火矢,带着呼啸的火烟,齐整地抛入望州城里。 只隔了片刻,火光一下子冒了出来,灰蒙蒙的浓烟,疯狂地飘散在望州城头。 伴随着的,还有声声狄人的惨叫。 “常威,放马。” 约莫有上百匹绑着干草的老马,浑身渗着火油的呛鼻味,一下子点着马尾之后,纷纷吃痛冲入城中。 要不了多久,整座望州的北城,便会烧成一座小火炉。 魏小五继续挥着营旗,百骑在坡上的人影,一下子迂回赶来。 “走。” 徐牧凝声低喝了句,带着三千余人的轻骑,往前方迅速追去。 …… “所以,望州的这场大火,会烧死很多狄狗!”骑着老马的廉永,声音显得无比欢喜。 “确是。”徐牧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一次撤退的事情,还算是顺利。 至少短时之内,不用担心会有追兵围剿。 当然,北狄的大军,也没可能是一把火就能烧掉的。估摸着在后头援军到来之后,会变得更加凶戾异常。 “只可惜,这一路没遇见赵青云那个贼子!”廉永单手提刀,语气带着愤恨。 古往今来,如袁陶廉永这般的忠义之臣,最恨的,莫过于像赵青云这样的叛贼。 “我寻思着,或许在河州便能碰到了。” 没了河州,赵青云仿若丧家之犬,对于狄人而言,更是没有了价值,所以,定然会想办法抢回河州城。 “河州?那便好,若让我抓着他,定然砍了他的头!”廉永还在气怒无比,这么一个脏种,差点把整个中原,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老爷子,我等先赶路。” “河州城内的营地,已经温酒杀肉,若落了最后,则手慢无!” 加在一起拢共三万多的人马,齐吼连连,提了一波士气,循着长蛇的队形,迅速往河州的方向回赶。 随着大军去河州的,尚有三四万的百姓,生怕自己跟得慢了,会陷入狄人的围剿,即便无力,即便一路嚎啕,但都脚步迈得飞快,不敢有丝毫停滞。 天色过了黄昏。 春天不属于边关,也并无任何“画戟朱楼映晚霞”的盛景,有的只是大漠孤烟,在屎色的天空直上云霄,与边关黄沙遥遥相映,组成一幅萧杀至极的画面。 “牧哥儿,又有几十个百姓累倒了。” 徐牧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大军中间的三四万百姓,许多人已经无了力气,只能就近折了枯枝树棍,拼命撑着身子赶路。 但即便如此,沿途之中,没有任何一人为了活命赶路,而丢下身上的包袱累赘。 徐牧估计,山林应当还有不少百姓,但终归是害怕,没敢跟着大军走。只以为哪一日边关安定,天下太平,再出来面世。 “这几万人,是觉着望州安稳了,却如何能想到,才过了不到二三月,又要拖家带口的,疲于奔命了。” “那怎的不去其他地方?”司虎一脸不解。 徐牧久久叹气,“望州重新克复,应当是有降赋。” “确是,左右都活不得了,留在望州城,尚且还不算杀人税。”廉永双目有了浊泪。 杀人税,一家几口吊着命,忙活了整年,才发现大半的银子收成,都充了赋税。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再上路。”徐牧凝声开口。 这句话一出,不少百姓都嚎啕起来,顾不得泥尘,纷纷在地上坐下。 …… 河州城外五里。 骑在马上的赵青云,瞪得眼睛都肿了。 “当有万人的守军。”黄道春也脸色不好,虽然不愿意提及,但确实是如此……整个孝丰营,以及他这位北狄第一智士,是被人当猴耍了。 “出城之时,又没带任何辎重,仅有几日的干粮。” 赵青云眉头紧皱。 无了河州,他便没有投狄的资本,即便北狄愿意接纳他,估摸着王爵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小东家去了望州,眼下,便是他最后的机会。 “有无攻城的办法?”赵青云转了头,冷冷看着面前的黄道春。 一想到那蠢得发绿的算灶之法,他便差些忍不住,扬起马鞭要抽人。 但日后真去了北狄,还需要面前的北狄第一智士周旋,他也不敢得罪的太死。 “河州城里,应当是做了准备,强攻是为不智。” “那要如何?让河州的守军大将,也来算灶吗?然后诱敌出城?” “赵将军,莫提这一茬……若是按着我的建议,是围而不攻。当然,可就近取些林木,赶制城梯。再去附近山林搜集逃难的百姓,当着河州守将的面,让这些人充为炮灰先锋。杀还是不杀,这事情就有趣了。” “会不会太慢了。” “不急的。”黄道春脸色笃定,“我早讲过了,望州要守不住。那小东家居然还敢去望州,实则是一条死路。” “等我十万北狄大军会师,这望州城的一万守军,如何能守。” “有些道理。”赵青云脸庞还是发愁,“但黄道春,我总觉得,徐牧那小东家,或许会出现奇迹。” 黄道春怔了怔,骑在马上放声大笑。 “赵将军,你是被打怕了。我先前就说,我不过是漏了一策,他再来与我对智,我若是不轻敌,他会输得很惨。” “莫要忘了,我可是北狄国师,塞北草原的第一智士。” 不知该不该信。 赵青云抬头,看着不远处河州城的轮廓,心底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懊悔。 他不想和小东家为敌,偏偏却成了死敌。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八章 伏杀的布局 “小常威,还有多远。”司虎打了个哈欠,转头闷闷地问了一句。 作为探哨的常威,有些不胜其烦。 “虎哥儿,你莫不是想着吃肉了?半个时辰,你问了我八遍。我只再讲一次,约莫还有二十里。” 二十里,动作快些的话,无需两个时辰便能赶到。 徐牧转了身,看着一路跟随的百姓,这一路的行军,许多百姓相熟之后,纷纷将仅有的鸡蛋和野菜糕,塞了许多给他。风将军腹下的褡裢里,一时间塞得鼓囊。 “北狄大军应当过了望州。”廉永皱住眉头,声音有些无奈。 徐牧点头。 估计望州北城的那一场火炉布局,至多能杀死万余人。毕竟都不是傻子,见着不对便会退开,想办法来灭火。 “说句不讨喜的,我带着的这帮子老卒太累了,连着我自个的心底,都觉着是后继无人。” “当年先帝也吃了很多败仗,但至少他敢带着大军出征,去与北狄厮杀……” 廉永哽住了喉头,分明是说不下去了。 行军的队伍,起码有三四个方阵,尽是一头的苍苍白发。 以年迈之身,却无法颐养天年,偏偏还要抱刀背弓,替着子孙辈去守天下。 何等的悲哀。 约莫又行军了一个时辰,终于迎来了常威的欢呼。会武功的常威,骑马踏得飞起,加之长枪铁甲,居然有了几分怒马英雄的豪气。 “小东家,爷看见河州城了!”常威停了马,并未停下嘴,“爷看见了,不出小东家所料,河州城外有大军围城。” “孝丰营?”旁边的廉永脸庞动怒。 “除了他没别人了。” “常威,孝丰营的哨探呢?” “有跑远一些的,大概三四骑,我都追着杀了。”常威咧开嘴,“他们都以为我不会武功。” “不愧小常枪。” 徐牧沉下脸色,按着常威的说法,孝丰营那边,应当是消息闭塞了。 …… 除去老卒营,徐牧手里的人马,不过二万多人。只有三千骑,余下的皆是新兵步卒。 孝丰营那边,加上残军会师的,怎么着也有三万多人,其中两万还是轻骑。 仗不好打。唯一的优势,是短时间之内,孝丰营并不知道后方有大军的消息。 “徐将军,遭遇战并未明智。”身边一个裨将语气沉沉。 不管轻骑还是重骑,对于步卒的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冷兵器时代,骑马打仗的都是爹。 徐牧遥遥想起,当初在马蹄湖庄子里,教习那些庄人的“却月阵”。但却月阵所需要的条件,在现今的情况之下,过于苛刻。 “常威,带人去伐些林木,动作快一些。” “小东家这是要作甚?” “做墙。” 拒马墙顾名思义,拒马而堵,配合守军以长戟和飞矢射杀。 但同样,拒马墙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由于要先前一步布置,若是敌骑不入圈套,则成了卵用没有的摆设。一般来说,都不会用在野外的遭遇战,除非是敌骑的必经之路。 “依赵青云的脾性,孝丰营会很谨慎。”徐牧皱住眉头,折了一根枯枝,在泥地上画起来。 不远处,司虎拖起双刃斧,两斧头砍一株树,惊得后边的常威,怕动静太大,又是噤声手势,又是骂娘。 “小东家,若不然弃了拒马墙,用木蒺藜如何?”在旁的廉永提议。 “可以一起用,但木蒺藜杀伤力太低。而陷马阵的话,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地形。用拒马墙最为稳妥。” 只要截住了二万轻骑的冲锋,那么余下的孝丰营士卒,便不足为虑。 用拒马墙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徐牧想抢马。 即便只能抢个几千匹,也差不多够组建一支万人轻骑了。 “徐将军,用什么法子来诱敌?” 只有诱敌去拒马墙附近,方能有所成效。 但大概率的,徐牧估计赵青云会跑。这狗夫的贪生怕死,堪称万世表率。 “我等记得,徐将军打长阳那会,以残兵之计,诱了城南官仓的守军。”裨将露出笑容。 廉永也眼睛有光,小东家大破长阳的事情,他也是听过的。 “败军诱敌,确是上策。但残兵的人选,只能是老将军。”徐牧抬了头,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廉永。 要知道,廉永对赵青云可是喊打喊杀的,这一会,却要演个狼狈不堪的败将。 “无事情,去一遭又如何。”廉永脸庞冷静。 徐牧声音有些感慨,“我等从望州而出,孝丰营不知消息,定然以为是望州破了城,老将军慌不择路,想逃回河州城。” “赵青云此人贪功无比。失了河州,他必须要有另一件东西,作为降狄的投名状,老将军的人头最为合适,所以,他见着败退的老将军,定然要追杀的。” 徐牧起了身,指着前方不远的官道。官道两边,夜色下尽是黑乎乎的林子。 “我若将拒马墙拦住官道,再埋下木蒺藜,只等二万骑兵冲到,便立即起墙而拒。埋伏在林子两边的伏军,也会配合老将军杀敌,则大事可期。” 并不算太深奥的计谋,但实则是抓住了赵青云贪功的野心。 “河州城那边,到时候也发信号箭,让于文带着八千人出关,夹击孝丰营。” “四面埋伏。”廉永错愕地抬起头。 “差不多了。只可惜,河州附近的林子太多,并不算太好的地势。若不然,应当能把步卒也一起堵了。” 徐牧揉着额头,“孝丰营不杀,日后定然会变成北狄的忠犬先锋。中原人做狗,向来是很糟心的事情。” “此一战,只希望列位同仇敌忾,打出我中原人的胆气。” “我等中原人顶天立地,吊卵的汉,何惧断头。” “莫要忘了,我等这些人,如今是大纪边关,最后的一道屏障。” 在场的两个裨将,以及廉永的脸上,都透露出坚毅无比的神色。 徐牧转过头,看着四周围的士卒,不知觉间,又莫名地涌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打仗就要死人。 这一轮,他约莫要失去很多张熟悉的脸庞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赳赳老卒 “娃儿们。” 翻身上了老马,廉永露出笑容。 “不怕你们见笑,当年我跟着先帝去战北狄,打输了。四万的大军,只剩不到五千的人,一路逃着回来。我那会抱着刀,生怕自己跑得慢了,会被狄人骑着马割头。” “只能像条野犬一样,在山上的林子里躲了七八日。” “我那时便想,咱们的大纪,啥时候才能打得赢北狄啊。” 勒起缰绳,廉永眼睛里有光。 “我现在晓得了,并非狄人势大,而是我纪人势弱了。小东家,且等着我,这破狄的第一功,由老夫给你献上。” 徐牧稳稳抱拳。 廉永带着残军,这一去,实则很危险。毕竟再怎么说,那好歹是两万的轻骑,在后还跟着万余人的孝丰营步卒。 速度若慢一些,会被长刀把身子剁烂。 五千数目的老卒,在徐牧的眼色之中,逐渐越去越远。 “大纪儿郎七百万,罢刀止戈送白头。” 转了身,徐牧面色复而清冷,他抽了剑,在夜风中举了起来。这一路,他夹缝求生,像犬,像无根浮萍,像刀俎上的鱼肉。 直至现在,他终于统帅了一支数万大军。在边关的风沙与硝烟中,去争一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 “人各有命,但老子们的命,天下最大!” “听本将军号令,弓者入林,枪者伏身,常威,带着三千骑,准备抄后路!” 围拢着的数万人,抬刀朝天怒吼,仅一下子,又在夜色中隐去。 …… 饮了口马奶酒,赵青云抬起头,目光里满是忧愁。 他想念刚建成的将军府,想念新纳的第三房小妾,想念只吃了一半的干鹿肉。 “我约莫是个反贼了。” 自嘲一笑,赵青云的脸庞,又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 河州城头,一个大将模样的人,单手握着长戟,系着一袭白色披风,目光冷冷扫来,与他四目相对。 “守将于文,原正三品金刀卫,弃官跟随小东家。”黄道春半眯眼睛,“我有些不懂了,小东家到底有什么本事。” “大概算灶比较厉害。”赵青云面无表情。 “赵将军,莫要再提了!” “你记着,这是你的祸头,去了塞北草原,你也莫要推到我身上。”赵青云声音微怒,还想着再扯几句,冷不丁的,便听到了跑马的声音。 “将军,望州城破!我见着了破城的狼烟!” 一骑探哨,满脸狂喜地踏马而回。 怔了怔,赵青云瞬间脸色涨红,望州城破,那意味着北狄人的大军,将要很快奔赴河州城。 “怎样,都对了吧。”黄道春笑笑,“等大军会师,攻下河州城,只是时间问题。” “赵将军,这等时候,我有必要再说一遍,当时我真只漏了一策……” 赵青云并未细听,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面前的探哨。 “望州的两万老卒营如何?还有那小东家呢?” “回将军,并未去得太远,只远远看得见,望州城头的狼烟。按着道理来说,望州城破,那些守军应当是死了的,便如当初的筒字营——” 探哨突然收了声。 “滚。”赵青云原本激动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喜。 “望州城长年鏖战,城关早已经残破不堪了,破城确在意料之中。只等后方的大军一来,河州城也定然会取下。” “黄道春,若回了草原,我还有王爵吗。” “看赵将军的表现,最好嘛,到时候多立大功。说不得入了内城之后,赵将军便被封为三州王爷。”黄道春眯起笑容。 “你笑得真阴。” 赵青云皱眉转身,失了河州,他总觉得自己如丧家犬一般。等那位左汗王到来,无半寸军功在身,想想都觉得膈应。 “赵将军!” 又是一骑探哨回营。只刚停了马,探哨便立即欢喜连天。 “后方约莫十几里,发现了老卒营的残军!” “当真?” “卑职看得很清楚。领头的人骑着老马,正是老将廉永!” “几人?” “不到五千,尽皆是残军败将。” “好!” 赵青云瞬间狂喜,眼下的光景,他只能带军投去北狄,左右手底下的这帮家伙,也同样是有奶是娘的货儿。割了老将廉永的人头,即便不算大功,但好歹也有个交代了。 “赵将军,若不然再探一下,那小东家终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莫忘了,你也讲过,那小东家不简单。”黄道春犹豫着相劝。 赵青云冷笑,“我自然知道他不简单。但若是小东家没死,为何不与老卒营同行?你是怕我摘了这份军功?还是说你想自个去捞?再说了,望州城破,老卒营出逃,这有无问题?” “无问题……但我等好不容易才围了河州,我的建议,最好等着大军先过来。” “大军一来,这份军功该算谁的。” 黄道春皱住眉头。 “将军,老卒营发现了我等围城,要回头入山了!” 又听着探哨的军报,这一下,赵青云再也顾不得,急急翻身上马,带着大军往前追去。 黄道春原地沉默了会,也跟着上了马。 实话说,到了这等时候,他的出使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离开孝丰营没有任何问题。 但不知怎么的,输给那个小东家,他很不服。这就好比在草原上玩鹰,玩了小半辈子,却突然让头小雏鹰给啄了眼。 塞北草原的幕僚圈子,该怎么看他。 疾马快奔,河州城外的夜色,尽是被阵阵的马蹄声惊扰,连上了树梢的弯眉月,也惊得匿入云层。 隐约间,只余马脖下挂着的马灯,才讨得一些亮堂。 赵青云抬头,借着马灯的光亮,隐隐看得见前方的物景。 零散的飞矢,仿若仓皇应战一般,从前方急急射来。 “吊马灯,追杀老卒营!”赵青云咬着牙。 一瞬间,他便看清了廉永的脸庞。那一张苍苍的老脸,曾在某个醉醺醺的夜晚,让他生出一丝拜服。 “陛下有命,枭首败将廉永!”赵青云的脸色,迅速涌上狂喜。 在他的前方,杂乱仓皇的脚步子声,更像是一种讨死的信号。 那位小东家,那些曾经熟悉的庄人,都骂他是贪功狗。那又如何,这世道都乱了,到手的富贵与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下辈子,下辈子的时候,再做个忠义人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章 “老子无错” 并非是内城的明夜清风,边关的入夜,只有刀弓,只有不死不休。 赵青云弃了缰绳,握弓捻箭,将手里的箭矢崩射出去,奔射之下,只见得一个老卒怒吼着倒地,被追上来的孝丰营轻骑,割了人头悬在马腹上。 “快,先杀死廉永!”赵青云紧咬着牙。 这大好的机会,若是错失,估摸着做梦也要惊醒。 两万人数的轻骑,循着官道往前追,得意的叫嚣与长啸,充斥着官道两边的树林。 不多久,孝丰营的万多人步卒,也跟着掩杀而至。 老卒们提刀举盾,只得边杀边退。 胯下的老马吃力。 廉永拖着大刀,只待一袭轻骑冲近,回身一个推刀,将冲来的轻骑,切断了半个腰腹。 坠马的半截尸体,被马儿拖出老远,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廉永喘了口气,整个人变得须发皆张,索性回了刀,往马腹下一割。吃痛的老马,一下子飙起了速度,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夜色越发的暗,追兵们的马灯摇曳不停,仿若要将整个世界晃得颠倒。 抬着头,廉永算着距离,嘴角逐渐露出清冷的笑容。在后头,他还听得清,那些杂乱贪功的马蹄声,步步紧逼。 入埋伏了。 廉永停了马,昂起头,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种向往。半生戎马,杀敌杀匪守国门,白发早生,身子入了病弱。 “敬请天公,借我一副虎躯,破北狄,定南蛮,敢叫天下宵小避之不及,匿影藏形!” 只剩四千余的老卒,也和廉永一样,纷纷停了脚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清冷的神色。 …… “怎的?”赵青云皱住眉头,只觉得心头,无端端地烦躁起来。 在他的面前,不仅是奔袭而去的两万轻骑,还有狂奔赶到的步卒,分明都是学了他这个将军的好本事,贪功冒进,不管不顾地继续冲杀。 “有些不对——” 黄道春声音戛然而止,眼色露出惊恐,不善武功的他,迅速抽出了随身的匕首,急急握在手上。 在他的前方,左方,右方,尽皆是突然出现的人影,密密麻麻,至少有数万人。 “是小东家!” “退!” 哪里还退得去。 随着一阵阵的破土声,一面面的拒马墙,一下子被拖了起来。以一个稳固的形状,死死嵌入地面。 第一拨冲过去的轻骑,惊吼着撞了过去,鲜血四下溅飞,被扎入木尖的狄马,或是马腹被割破,或是直接捅了个对穿。 一时间,到处都是惊马的嘶啼,以及孝丰营轻骑的惨叫。 “这么多的拒马墙,小东家布成拒马阵了。”黄道春握着匕首,身子止不住地哆嗦。 “那些老卒,分明就是诱饵!引诱我等送死的!” 赵青云脑袋嗡响,刚想喊两句鼓舞士气的话,冷不丁的,两边林子里的人影,迅速将一拨拨的箭矢,透射而来。 一骑骑的营军,瞬间倒在密麻的箭矢之下。 “还有木蒺藜,小心马蹄——”一个孝丰营的裨将,刚要出声提醒,整个儿的人头,连着半边肩膀,却一下子被劈飞。 司虎拖着染血的双刃斧,怒吼着冲了出来。 徐牧骑在风将军上,也缓缓踏着马蹄,从林子里显出人影。他抬了头,目光清冷地看着赵青云的方向。 “赵青云,你卖国求荣,老夫便替天下百姓,替国都里的陛下,斩你这个贼子!” 廉永连连大喝,带着四千余的老卒,复而反剿。 “快,循着原路返回!”赵青云面色大惊。 “赵青云,四面埋伏,你要如何逃!”原本来时的路,又是一道怒声响了起来。 于文骑在马上,单刀遥指,在他的身后,八千的守军,也纷纷提了刀,加入围剿的鏖战中。 “走不得了!四面埋伏之计啊!先前便让你莫追,莫贪功,你偏不听!”黄道春转头怒喊。 “闭嘴!”赵青云咬着牙,双目赤红,直直看着徐牧的位置。 “徐兄,你我等同于结义兄弟,何至于此。你放我走,我这河州城,便送你了。” “你的河州城?”徐牧骑在马上,脸庞冷笑,“这是天下百姓的河州城!” “徐兄,我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你我固然有分歧,但我从未想过害你。” “闭你娘的狗嘴!司虎,去枭首!”徐牧冷声低喝。 若说司虎最恨的人,便是面前的赵青云无疑,此刻又得了徐牧的吩咐,脸色更是萧杀无比。 “亲卫!” 赵青云涨红了脸,再也顾不得前方入了杀局的轻骑,只想着赶紧逃离。 千数的亲卫紧紧靠拢过来,仓皇地将赵青云护在中间。 在旁的黄道春赶不及,迅速弃了马,惊喊着从缝隙中,钻入了护卫圈子。 司虎旋了一圈,将整柄巨斧怒吼着旋了出去。 至少有七八骑的亲卫,被连人带马扫飞。 “腾格里……”和赵青云共骑一匹的黄道春,脸色吓得发白。 摘下劈马刀,司虎和数千的老卒,踏步往前冲杀。 “孝丰营听令,速速保护本将!若能杀出重围,赏一百两黄金!”赵青云声音发沉,止不住地呼喊。 还未死去的孝丰营,迅速朝着整个护卫圈子围来。 “列圆字阵,举盾!” 孝丰营的步卒,听见这一句,纷纷弃弓提盾,紧张地列成一圈。 “常威,去冲阵!”徐牧凝着眼色,语气冷静。 赵青云这个狗夫,无非是用孝丰营将士的命,在拖着时间罢了。 正在绕后包抄的常威,听见徐牧这一句,立即迂回赶到,平起梨花木铁枪,便踏马而落,连着两个枪花,挑飞了三四个提盾的步卒。 “可曾听过内城常枪?我家少爷是大常枪,爷是小常枪!” 在常威的带队下,三千人的轻骑,一时间越杀越勇,当着赵青云的面,一个个孝丰营的步卒,伏尸在官道上。 “孝丰营!都过来保护本将!”赵青云又是一声怒吼。 但此时的官道上,三万多人的孝丰营,被伏杀的这一波,已经是损失惨重。 两万人的轻骑,能折返的不到八千人。或是被人堵杀,或是被弓箭射杀,甚至还有许多,是坠马后被自己人践踏而死。 余下的步卒,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猝不及防之下,连盾都来不及举,便被伏杀了半数。 “我赵青云是征北将军!是三州王爷!是一步一步打下来的荣华富贵!我有无错?” “老子无错!” “徐兄,你我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做了宰辅,天下人敬你拜你!而我死守河州,做了征北将军,却无人提及!” 赵青云不服的惊喊,愈渐地疯狂,直至整张脸庞都扭曲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天公无眼 “廉永,望州老卒营,属河州孝丰营管辖。徐牧以下犯上,命你速速格杀!” 此刻,连赵青云都不知自个在胡说什么,成了疯子一般。 “你莫不是个傻子!”廉永咬着牙,继续提刀前冲,怒吼之下,举刀劈碎了面前的一张皮盾。 不仅是面色大怒的老卒们,连着许多渝州营的将士,甚至是为数不多的青天营,虎堂死士……都齐齐朝着赵青云的阵型冲去。 中原可以打,可以乱,可以改朝换代,那都是纪人自个的事情。但暗通北狄,献城求荣,这罪恶就不一样了。 若非是提前抢了河州,在望州破城之后,那可是十万计的狄人,直接杀去内城,杀入中原腹地。 “凡我中原人士,皆可诛杀此獠!” 外围之处,徐牧的四面埋伏,早已经将孝丰营杀得血流遍地,即便没死的,也丢盔弃甲做了逃兵。孝丰营最先是河州杀良冒功的狗官军,徐牧并无半分好感。 这样的营,已经烂到泥巴地里。 “保护本将啊!” 赵青云聚着最后的万人之数,仓皇结成大阵,密密麻麻堵住了一大截的官道。 窝在最里处的孝丰营轻骑,此时窝囊无比,只敢在步卒的盾牌之后,偶尔劈出几刀。 “换弓!”被围在最中间的赵青云,死死咬着牙关。他明白得很,若是阵型被小东家攻破,他必然要死。 但似乎……真成死局了,以小东家的本事,最多一个时辰。 “赵青云受死!” 司虎巨大的身躯,侧肩一撞,又弹飞了六七个步卒。空缺了的位置,又有其余步卒很快顶上。 “戳你个天下第一烂人。”常威也不甘示弱,带着三千骑,不断撕开阵型的口子。 “取火油。”徐牧面无表情。 在旁的数百虎堂死士,急急摘下了随身的兽皮袋。 噔噔。 数不清的火油袋,朝着万余人的孝丰营阵列,冷冷掷去。 “盾,用盾挡住!”赵青云脸色涨红,不断怒吼着指挥,最后,发现火油渗到脚下,他颤着身子,朝着徐牧的方向,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 “徐、徐兄!你讲过,我是筒字营的最后一个小校尉,我是火种。三千筒字营守城殉国,你便看在他们的面儿上,饶我这一回!” “我投降北狄,实则是想做内应啊!我想、想过了,去了北狄,立即发动兵变,与徐兄里应外合——” 徐牧退开几步,只当耳边有些呱噪,随即稳稳摘下了马灯。 “徐兄,若不然我自断一臂,赎我的大罪、对对,这还有个北狄的国师,我砍了他,你足以见着我的忠义。” 在旁的黄道春脸色一怔,骂了句娘,急急跳马跑开。 扬起手,徐牧冷笑着将马灯丢入阵列里。 “徐兄——” 一瞬间,不断有火势烧了起来,一条条的火蛇,沿着整个盾阵开始攀爬,直至动作越来越快,火势越来越凶。 不管是老卒营,还是带过来的北伐军,这一会都退开了位置,冷冷看着面前的火势。 “小东家妙计,如此一来,赵青云只能弃了阵型,死期将到。” 如廉永所言,在烧死了数百具的尸体之后,赵青云顾不得再列阵,只让人不断后退。 “快,都去给本将断后!活着回来的,便是本将的结义兄弟!”赵青云怒喝着,不断将一个个的士卒,往前方的火焰推去。 “举弓!” 隔着火势,在徐牧的命令之下,一拨拨的箭矢,再次朝着前方射去。 人数一少,只剩三四千的人马,又无太多的步卒举盾,这一会,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孝丰营兵甲精良,朝堂拨到望州老卒营的军饷物资,全让借名头他抢了。我等在前线,以锈刀破甲死守城关。而孝丰营的这些肥将烂卒,偏偏只知缩在城关里享乐。” 廉永声音颤抖。 有骑兵营,有精良的兵甲,这天杀的东西,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去年的故人,约莫是真成了禽兽不如的东西。 “都给老子冲阵!”徐牧举剑怒吼。 “杀!” 被火势围住的孝丰营,前后无退路,只等死矣。 赵青云面庞朝天,怒吼连连,又是跪地拜天公,又是射信号箭—— 徐牧突然脸色一怔,满眼尽是不可思议。他抬了头,双目间悲愤不休。 天空之上,乌云四方云涌。一滴雨水落了下来,只几息的时间,一下子越落越多。 急急的雨幕,模糊人的视线,徐牧只隐约间看得见,那些围住孝丰营的火势,一下子被浇熄。 原本四处逃散的孝丰营,又重新聚在了赵青云的身边,结成盾阵。 “哈哈哈,徐兄,天公自有明断,你杀不得我!你杀不得我!” 徐牧咬着牙,只觉着胸口闷得厉害。 “继续围杀,孝丰营今日必绝!赵青云必死!” 在徐牧的怒吼之下,雨水之中的北伐军,以及老卒营们,更加悍不畏死,举刀提枪,朝着前方掩杀而去。 踏踏踏。 这时,无端端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速退!徐将军速退,狄狗大军杀过来了!”数骑的探哨,远远便惊声怒喊。 官道的前方,一下子响起了阵阵的马蹄声。雨夜之中,有苍鹰掠过林子,发出尖锐的啼啸。 北狄人冲杀的呼啸,一时间刺痛了耳畔。 “徐将军,至少五万狄狗——” 落在最后的一骑探哨,被数不清的马箭射烂了身子,坠马翻倒在地。 站在雨水里,赵青云仰头大笑,笑得尖锐无比。 “徐兄,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我赵青云,便是飞黄腾达之人!这一生,没这么容易死!” “盾、盾,快用盾围住本将军!” 徐牧苦涩地抬起头,看着周围数万大军。 若是再晚些,被北狄大军围住,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们一乱,回不到河州,凭着河州的两三千守军,必然要失陷。 “回河州。”徐牧冷着脸,胸膛里有股难言的怒气,无法吞吐得出。 “常威,把拒马墙都拖起来,挡住追兵。” “于文,带人迅速收拢狄马,拖不走的,把马腹捅了。” “小东家放心。” 骑在马上,徐牧整个人摇摇欲坠,他凝着眼色,抽剑劈碎了面前的雨幕。 辛苦布下的杀局,只差一些,便能将赵青云这个狗夫,斩于万千边关英魂之前。 “天公无眼——” 廉永仰着头,发出悲愤至极的长吼,咳着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哈哈哈!徐牧,你杀不得我!谁都杀不得我!我赵青云,注定要风云化龙!” 雨水里,赵青云像个疯子一样,不断连连长啸。多走几步,他突然一个脚底打滑,整个人往趔趄着往地上摔去。 地面上的一柄无主的长刀,被雨水冲刷去了血迹,寒意森森。 喀嚓。 赵青云的一只耳朵,连着一坨血肉,瞬间不翼而飞。 雨夜之下,黄道春幸灾乐祸的表情之中。 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响彻了整片夜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只耳将军 河州城。 三万多的疲军,沉默地回了城关。 “闭城门!” 城头下的裨将,立即长声高喊。 约莫在半柱香之后,密密麻麻的狄人大军,便追杀而至。恼怒地飞射了几拨马箭,又仓皇退走。 “廉老将军如何。”徐牧一声叹息。 “约莫是怒急攻心,一时晕倒了。”于文声音发苦,“徐将军,这天公为何要帮坏人。” 若非是那场雨,浇灭火势拖住了时间,赵青云必死无疑。 “下次再杀。”徐牧安慰了句。 “刚才狄人追到了城下,但并无办法,又退走了。” 河州城高墙厚,赵青云那个狗夫,当初用民夫填城壑,也能守住三月有余。 和望州一比,河州不仅有护城河,更有丰富的辎重库,后方也直通内城的官道,算是最好的雄关隘口了。 “河州城内,加上近四千的老卒,尚有三万七千多人。” 这个数字,让徐牧鼻头一涩。这才没多久,带来的四万大军,便去了七八千。老卒营更惨,一轮轮的血战望州,二万的营数,只剩四千人。 “狄马牵了多少?” “时间太紧,只牵了不到三千匹。” 徐牧叹出一口气。三千匹,加上常威的另外三千匹,也不过六千的数量。 “徐将军,我估摸着,北狄人准备要攻关。” “北狄人一直想入主中原,河州是最后一座前哨了。” 过了河州,便只剩常四郎的老关。但老关年久失修,又多年不曾启用,即便近段时间重新修葺,依然是不如河州的。 想当初,雍关未失的时候,这一路过去,城镇皆有,也因为如此,朝堂都以为无忧了。河州与望州,都不断聚拢百姓,从隘口改建成了城郡。 “于文,司虎呢?” “虎哥儿和常护卫两个,带了家伙,去砸城里的天公庙了。” “干的漂亮。” …… “一只耳将军。” 黄道春脸庞发笑,舒服地吐出一句。 躺在营帐里的赵青云,目光一时发冷,但又很快掩去。 “黄兄,你莫要取笑我了。你我二人素有交情,等同于结义兄弟,何出此言啊。” “结义兄弟?昨夜的时候,我以为赵将军,要用我的人头乞活了。” “权宜之计尔,我赵青云,断然不会伤害黄兄。” 黄道春懒得听,只冷冷地再度开口,“赵将军,你失了河州,连老将廉永也杀不得,左汗王对于你,可是很不满啊。” “说笑了。”赵青云脸色不变,“收拢残兵之后,我尚有一万多的孝丰营。” “这些败军,不堪大用。赵将军,你觉着我北狄的左汗王,会稀罕这些残兵败将?” 赵青云面色不变,“左汗王确实不稀罕残兵败将,但他应该会稀罕,有什么法子攻下河州。莫要忘了,我在河州经营了许久,自然留着后手。” “什么后手。” “黄兄,我旧伤复发。” “这还没死呢。”黄道春冷冷站起来,知道赵青云不愿意说,“赵将军,你最好莫要故弄玄虚,左汗王攻打望州死伤颇多,眼下正逮着人出气呢。” “黄兄,我赵青云是个实诚人。” “拉鸡毛倒吧。” 待黄道春走出营帐,赵青云才急急让亲卫打来了水盆,忍着剧痛撕开麻布,看见自己无了一只右耳,以及小半个脸颊之后,脸色变得发恨起来。 “我的耳呢?” “将军,当时太乱,被一只马儿嚼了。” “马儿呢!” “跑、跑散了。” 冷着脸,赵青云重新走回营帐,重新裹起麻布,脸庞变得越发狰狞。 …… 雨水一停,阳光变得刺目起来。 古朴且巍峨的河州,赶跑了赵青云之后,许多百姓奔走相告。又听说是内城来的大军,都纷纷自告奋勇地做了民夫,帮着抢修关墙。 “先前的八千民夫,一路过来,也伤病了几百人。”于文翻着手里的卷宗,语气有些犹豫。 “徐将军,若是人手不够,或能让民夫充军,代为守城。” “先不用,民夫并非是士卒。” 若是用民夫填城壑,岂非是和赵小狗一样了。 “狄人尚未攻城,极有可能,是等着后头的驰援大军,若是合为一处,至少有十五万的人马。” 十五万,上次百骑入边关,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但上一次,实则是凶险,而且取巧。只要狄人统帅不是个傻子,都定然不会二次入圈套。 再者,望州无了。截辎重粮草,二城相堵的办法,想都不用想了。 “于文,你想些办法,查一下赵青云留下的暗子。”皱住眉头,徐牧凝声开口。 河州的战事,他思索良久,还是以稳守为主,再伺机破敌。 赵青云在河州的时间不短,定然会留着人脉暗子。这些东西可大可小,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什么三千家丁开城门的,这就不好玩了。 于文点点头,转身离开之时,又突然吐出一句。 “徐将军,长阳还有另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渝州王攻伐长阳城,新帝迁都去了暮云州。” “迁都?”徐牧面色一惊。他是真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傻子一般的袁安,居然舍得富庶的长阳城,以及那一堆的宫殿群,迁都去暮云州这等偏地。 古往今来,迁都的事情并不少。 东汉末的汉献帝,在洛阳和长安迁来迁去,最后又迁去许昌。但这并非本人的意思,多个老贼瞅着呢。 “陈长庆的意思?” “听说是常四郎兵指长阳,暮云营不敢打,救国营……死了二万人。最后,便趁着渝州军还没到,直接就带大军出了长阳,往暮云州的方向迁都。” 天子不敢守社稷,只可惜廉永这样的老忠臣,依然死战边关。 “入了长阳,常四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国姓侯的坟山附近,修了一座忠义庙宇。” 徐牧胸膛哽咽。 若国姓侯泉下有知,留下来的布局,实则是救无可救,袁安又扶不起,定然会悲恸一场。 这跌跌撞撞的天下,约莫要一条道黑到底了。 “徐将军是不世出的英才,我于文看人不会错,这纷乱的天下,定有徐将军的一席之地。” 并非是马屁,于文说得很认真。 徐牧听得……很舒服。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贾周那边,该打下扶风城了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左汗王拓跋照 雾蒙蒙的清晨。 站在河州城头往前看,目光所及,并无半分春色。若非是隐约间有些林木,估摸着这边关之处,真要成一片黄沙之地了。 “赵青云失了河州,又无寸功,北狄的左汗,或有可能将他斩了。”于文在旁凝声。 徐牧摇了摇头,赵青云尚还有作用。毕竟曾是河州守将,这样的人,只要左汗王不傻,都不会杀。 可惜天公无眼,让赵青云逃开了这一劫。 “徐将军,狄狗已经扎营了。” 河州城外,约莫还看得清人头攒动的狄人大军,正搭建着一个个简易的毡帐。 不仅天空上有苍鹰,地面上,三十里范围内的骑马哨探,沿着平坦的地势,一队接着一队,踏起奔袭的马蹄声。 偷营已经不可能了。 “这一次的左汗王,有些手段。”于文皱住眉头。 徐牧目光凝着,这一次的北狄伐纪,能派出左汗王这等的人物,是真想入主中原了。 狄人素来悍勇,生于贫瘠之地,逐水草而居,一年三迁。孩童到了十岁左右,便要习马练弓,凑百人之数,去猎杀草原上的狼群。 一人一马,配以弯刀马弓。 这几十年以来,随着王朝的崩坏,北狄不断叩关掳掠,仅根据官坊的记录,至少有几十万的中原妇人被掳去,使得北狄的部落人口,一下子暴涨。 到了现在,北狄的军队,不仅只是骑兵了,甚至还有了不少步卒。另外,还收拢中原人才,仿制火药,军阵,攻城器械。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于文咬牙切齿。 徐牧面色也微微发沉。北狄的铁蹄下,大纪的男儿,向来都不会留活口。 “于文,守城的辎重,务必多加留意。”转过身,徐牧往城关下走去。 “徐将军去哪。” “去看看马。” 城内西面的马廊,加上先前牵回来的三千余匹,到了现在,也不过六千匹之数。 尚能成军,但终归还是是太少。可惜,他打造铁骑具装的计划,还未能付诸成功,所需要的铁石太多了。 “我等拜见徐将军!” 马廊附近,不少青天营的好汉,见着徐牧走来,都纷纷拱手抱拳。 这三千匹马,徐牧的意思,是要留给青天营的。再怎么说,这可是自己的本部人马。 若是守住了河州,到时候还要带着入蜀。 “可都选好了马?” “徐将军,我等都选了,这狄马儿也忒丑了。” 徐牧笑笑,比起西南鬃马,狄马身形偏矮,四蹄最大的优势,无非是短时间内的奔袭迂回,但同样,耐力不足是致命的问题。 可眼下的光景,哪里还顾得了太多。 “选好了马,等会让憨虎教你们怎么耍骑枪。” 河州城里,尚有一处练兵场,虽然位置不大,时间也紧,但临阵磨枪,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不知为什么,留着一支骑兵,徐牧的心底,终归要安稳许多。 …… 二日后。 河州城外的北狄营地,已经矗立起三座营寨,遥遥相应,各成犄角。 立在城头,徐牧紧皱眉头。 营寨最大的作用,便是拱卫营地,防止有人偷营。虽然说他不会有这种蠢心思,但也可以预见,那位北狄统帅左汗王,是个极度谨慎的人。 这一场守坚战,将会很难打。 “老将军,护城河要干了。”徐牧低下头,面色更加凝重。 刚好转的廉永怔了怔,走到女墙往下一看,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边关并不算缺水。刚好在河州附近的位置,便有一条河子。虽然不算大河,但好歹是养育了河州一带的百姓,以及城外的片片林木。 “狄人应当是截了河道。”徐牧揉着额头。冷兵器时代的厮杀,能做到统兵大将的,都不会是傻子。 截了河道,意味着通水的护城河便要干涸。攻城之时,连浮桥都不用搭了。 对于守城而言,更加不利。 “小东家,若不然我去抢河道。” “暂时不用。” 河道在城外,兵力弱势之下,出城去厮杀这一波,反而中了北狄人的诡计。 左右河州城里的老井,都是地水,问题不会太大。 “将军,徐将军!” 于文踏着焦急的步履,一下子走上城头。 “昨夜有人在城里的十三口井水里,都投了毒粉。喝下去的百姓,死了七八人。” 徐牧怔了怔,忍不住要骂娘。 “幸好徐将军增加了人手巡夜,靠近北城门的地方,尚有两口井水能饮。” “投毒的人呢?” “都是些豢养的死士,抓了三个,舌下藏着毒自尽了。我猜着,这些人都是赵青云留下的暗子。” 一环接一环,计计连环。 “徐将军放心,北城门不远,尚有井水可饮。”怕徐牧担心,于文又急忙重复了一遍。 “本将知晓。” 沉下心头,不知为什么,徐牧嗅到了一股阴险的味道。 …… 离着河州城不远,三座营寨拱卫的北狄营地,正北方向最大的一个毡帐。 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头戴镶着宝石的银色圆盔,身穿一袭描着金线的银铠。此时,正一只手托着下巴,有些好笑地看向面前的人影。 “左汗王威武!”赵青云换上狄人的兽皮甲,一见面,便屈膝跪下。 “不仅河道被截,我另外派出了暗子,整个河州城,除了北城门附近,余下的井水都投了毒!” 拓跋照难得抬起了眼皮,细看了赵青云两眼。随后,他平起一只手,不多时,便有一头巨大的苍鹰,落在他的手背上。 “赵青云,你能开得了河州城门,这一次,我便算你大功。” 赵青云脸庞狂喜,跪地的姿势又端正了几分。 捻了两枚眼珠,拓跋照冷冷喂到鹰嘴里。 “我的安达呼延车,死在了长阳。你的意思,便是那位小东家下的手?” 当初呼延车作为使臣,被徐牧带人掀了桥,抓到之后杀了。 “确是。这件事情,我查得很清楚。” 并无证据,但这些东西,有个矛头指着就行了。 拓跋照冷冷露出笑容,“那小东家的眼珠子,大不大,圆不圆?” “左汗王放心,足够用来喂鹰了。” 赵青云跪在地上,又是伏身一拜。垂下的面庞,露出丝丝得逞的笑容。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四章 铁刀车 边关的春日,并没有农作忙碌的气息。只有屎色的天空,叫嚣不停的马蹄声。 约莫有几个百姓藏得不稳,被狄人入山搜了出来,这一会,都被用一条绳子绑在马后,踉踉跄跄地往前追着。 几个骑马的北狄狗,蓦然间发出嬉笑,夹了马腹,当着河州城头的守军,一路狂奔而来。 被绑着的百姓追不上,哭着喊着也追不上了,整具身子翻倒在地,被沿途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 河州城头上,诸多的守军都是看得睚眦欲裂。常威和司虎抱着武器,红着眼要冲去城外,被于文好一番劝告,才闷闷地收了脚步。 掐了手臂,徐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河州城破,只怕城里的诸多百姓,死得更要惨烈。 “腾格里!” 几骑狄狗叫嚣地欢呼起来。 “小东家,这是在挑衅我等,打击我等的士气。”廉永的语气,同样冷静无比。 徐牧沉默点头。 城里不过是六千骑军,而且尚在练骑行之术。出城和狄人打野外战,这等平坦的地势,绝对是讨死。 古往今来,这种先例可太多了。 “莫理,增加人手巡逻。” 转了身,徐牧刚要走下城头。冷不丁的,突然看见数千的百姓,正推搡着走来,似要去北城门附近的老井取水。 除了北城门,城里其他的十三口老井,都被人投了毒。 看着,徐牧一时陷入沉思。 …… “徐将军,这是什么?” “铁刀车。” 即便入夜,河州城西面的练兵场,依然是火光亮堂。 早在练兵场的外头,徐牧已经让人严防死守,不得任何一个百姓靠近。 “铁、铁刀车?这是甚东西?” 不仅是于文,连廉永也没见过。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面前的东西,着实有些古怪。就好像,一面装着木轱辘的墙壁,嵌满了二三十柄铁刀,寒意森森。 “徐将军,这东西怎用?” 河州城如今的领导班子,只有徐牧,廉永和于文,会武功的常威勉强也算一个,不过很少参加,更喜欢和司虎一起,四处去找天公庙来砸。 “如若城墙被人打破,便能用来堵住。” 一座城,兵力势微之下,城墙一破,即便是推再多的铁刀车,也同样没用。 这等的东西,随着各种攻城器械的改良,已经慢慢被淘汰。 果然,老将廉永先开了口。 “并非是打击小东家,但这等东西,作用并不大。城墙一破,便意味着敌人已经势大,即便是登墙而上,同样能攻入城里。” “有道理。”徐牧虚心点头。 “但我想告诉廉老将军,铁刀车如若使用得当,便是一面移动的城墙。而且,还是一面拒马的城墙。” 每一架铁刀车,至少有二十四柄长刀。敌骑冲锋而来,只怕要被扎个满身窟窿。 “徐将军的意思,是要用铁刀车来对付北狄骑军?” “有这个意思。” 铁刀车的制作原理,实则很简单,左右河州城内,马车并不算少。到时候,还可改良一下,用泥浆抹在刀墙上,后头加入巨石,增加铁刀车的重量,以便抵住敌骑的冲锋。 “徐将军莫非要出城鏖战?” “于文,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只可惜大纪的城关,并不分内外城廓。真正的巨城,即便敌军攻入外廓,尚有内廓可守。 所以,徐牧只能创造出一道内廓。 投毒? 这法子,可不会只为了恶心人。 “于文,你等会去挑些壮实的士卒,我估计的话,动用河州的辎重库,约莫能很快造出一百辆铁刀车。” 虽然脸色疑惑,但于文并没有多说。他早已经相信,面前的徐牧,是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小东家,那我作甚?你知晓的,我这两日来,身子已经无问题了。”廉永语气有些焦急,只以为徐牧当他老了,不予重任。 “老将军,留着你,便是要做杀局的。” “怎说。” “你带着二万人,埋伏在北城门的附近,多备箭壶。” “这、这是什么说法?莫非是要被狄人破城了?” “城里有内应,还不少。” 徐牧叹着气,先前他让于文去揪出这些人,却不曾想,还潜伏着这么多。 投毒衍生的祸事,远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避开祸事。但很突然的,他想着布一场局,将计就计,杀一杀狄狗的威风,也好壮一波守军的士气。 …… 立在北城门的街路上,徐牧四顾抬头,观察着周围的地势。一站,便是大半日,直至整个天空,暗沉沉的夜色压了下来。 数千个的百姓,还挤在北城门附近,只说了要取井水,不断哭哭啼啼。 徐牧面无表情,冷冷登上城墙。 城外静悄悄的一片,只有附近的几片林子,偶尔听得见夜鸟的嘶啼。 徐牧笑了起来。 上千的百姓,在他的后头,顾不得守军的阻拦,怒喊着往前前冲去,看模样,似要冲去井水的位置。 嘭。 河州城里,有人打出一支高高的信号箭,映红了整片天空。隐约间看得清,那些该死的苍鹰,又成群结队地掠了过来。 “献城门!” 百姓中,数百个人影纷纷垂去麻袍,露出了身上的袍甲,举着刀长声叫嚣。 “有些蠢,我若是不放,能杀得来城门方向么。”徐牧冷笑。 投毒,偏又留了两口北城门的,无非是以取水的名义,聚众抢夺城门。 这么蠢的法子,估摸着是赵青云的手笔了。 “司虎,把吊桥松下来!” 司虎怔了怔,急忙跑了过去。 不多时,河州城的铁索桥,一下子落在干涸的护城河上。 城外的几片林子里,数不清的狄人长啸连天,怒吼着往城关冲来。 那假扮百姓的数百道人影,兴奋地杀到了城关,只以为自个万夫不当,如入无人之境。 轰隆隆。 两扇北城门一下子打开。 冲来的狄人,狂喜地往城里狂奔而去。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六七千骑。 后头的狄人部队,还想着跟着杀入城关—— 却在这时,一架又一架的铁刀车,从四方迅速推来。 城门之处,更有十余架铁刀车推到,死死堵在一起。城头上,又有一拨拨的火矢,趁机射了下来。不多时,便在铁索桥上,燎起了阵阵火势。逼得冲到近前的敌骑,不断往后退却。 在后头的狄人步卒,还想着先登之功,却还没走到城墙,便怔怔地停了下来。他们从未讲过,这门都开了,居然还有刀墙推出来。 城里,司虎抱着双刃斧,冷冷踏了出来。斧头长劈,便斩杀了数个敌军。 “徐将军说了,关门打狗!”于文冷声怒喝。 “吼!” 轰,两扇铁门再度紧闭。 北城之处,铁刀车组成一面面的刀墙,将冲入城中的数千骑狄狗,死死堵在一起。 仓皇的怒骂,不甘的怒吼,一时间响彻徐牧的耳畔。 “举弓。” 廉永埋伏的两万人,纷纷从四周围的位置,冷冷走出,抬起了手里的弓箭。 …… 骑在马上的拓跋照,看着眼前城关升起的硝烟,听着城关里的声声惨叫,一时紧紧皱住了眉头。 “赵青云,这是什么东西。” “未、未曾见过。” 一记愤怒的马鞭,抽红了赵青云的半边脸庞。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我若是不去,便没人帮小东家 厮杀连天河州城。 被刀墙堵住的六七千骑狄人,一时间动弹不得,只顾着急急摘下马弓,仓皇作战。 动作慢了些。 早已经严阵以待的廉永,未给任何机会,四周围的箭矢,呼啸着朝场中射去。 一骑骑的狄马瘸了腿,一个个狄人发出惊吼。 徐牧面无表情,抬了头,看着天空上掠来的苍鹰。 他有些沉默。 这草原上的狄人,都懂制空权了? 无数长戟裹了火布,只扫了不到半个时辰,留下数十具鹰尸后,天空上的苍鹰群,惨啼着往后折返。 “徐将军,那便是左汗王了。”于文凝着语气。 徐牧往前看,发现赵青云正像狗儿一样,替一骑披甲大马牵着缰绳。大马上,一个全身披着亮色银甲的青年,冷漠地昂起头,同样朝着许昌城看过来。 并未看得太久。 马鞭抽在赵青云的身上,披着金甲的大马,调了马头,缓缓回走。 徐牧脸庞发冷,近百年的厮杀,中原和北狄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也只有朝堂上的傻子们,才会说什么“外邦尚礼,万国朝贺”。 如果没猜错,接下来,该是北狄大军会师,继而强攻河州城。 “徐将军,战果可喜。” 回了头,徐牧看着北城门处,数不清的敌骑倒于血泊。庆幸的是,廉永按着他的意思,射人不射马,狄人的马匹并未损失太多。 六七千匹,留下了四千多匹。 再加上先前的,万人成骑,应当是问题不大了。 …… 天似苍穹,笼盖四野。风吹草低,牛羊乍现。群群的苍鹰,从草原的白云上掠过,敏如流星。 “蒙珠部落,三千八百勇士,奔赴中原河州,抢粮!抢银子!抢娇嫩的纪人女子!” 一个穿着兽皮甲的大汉,骑着一匹高大的狄马,挥着弯刀高呼。 在他的身后,近四千人的狄人大汉,纷纷跟着叫嚣起来。 人群的最后,一个垂着头的男子,骑着一匹老狄马,面色平淡至极。继而,他缓缓抬起脸庞,看向面前的草原之色。 剑眉挺鼻,双目间,隐约如流星璀璨。 …… “起军二十万?” 坐在长阳城外的青山下,常四郎皱住眉头。 “塞北草原的上百个偏远部落,这一回也受了征召,加之先前第一批的援军,加起来近二十万。” “这要算起来,几乎是整个北狄,近半数的大军了。” “仲德,小东家知晓了?” “这是主公的情报网,他应当是不知的。再怎么说,小东家立足的时间太短。” “查出李将的消息吗?” 老谋士摇头,“查不出,再往深处查,好不容易埋下的两颗暗子,恐怕要被拔掉。” 常四郎叹了口气。 “天下唯二的英雄,唯有李将和小侯爷……小东家也算半个。” “主公也算。” “我是个反贼,便不取这英雄的名头了。” 常四郎站起来,系好了袍带。 “仲德,你便留在内城,替我先照看一番。” “主公去哪?” 常四郎笑了笑,“加在一起,近三十万的北狄大军了吧?我若是不去,便没人去帮小东家了。你要知晓,这偌大的王朝彻底烂了。” “内城我留三万人给你,自个带三万,去一趟边关。傻子皇帝去了暮云州,连个能打的都没有。” “主公,这六万人中,有许多……尚是新军。” “死不了回到内城,便是老军了。生在一场乱世,惧死无益,倒不如吊着卵杀一把。” 老谋士沉默无言。 “等会我写封书信,你派人送到燕州。问问那个五尺三的矮子王爷,要不要去边关帮个忙。左右离着河州最近的,便是这个家伙了。” “主公,他若是不愿呢。” “那就算了。等老子回了神,亲自去燕州一趟,把他吊起来打。” 老谋士再度无言。 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个的主公,已经背上了梨花木亮银枪,沉着脚步往前踏。 “吾刘季,恭候主公凯旋——” …… 河州城。离着先前的胜利,已经过了几日时间。 自从这一次之后,城外的狄人并没有再异动。反而是安安静静地留在营地。当然,巡逻的人马不会少,即便离得还有些远,依然能隐约间听得见,连绵不绝的马蹄声。 “徐将军,这左汗王莫非是怕了?” “在等援军。”徐牧言简意赅。 还是那句话,对于这一次的入主中原,北狄人是势在必得。毕竟这等的时机可不多见。 新帝迁都,内城混战,各个定边大将以及外州,仿若化外之邦一般,各自为政。 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 徐牧甚至猜得出,这一次北狄人后续的援军,或许只会更多。 “给渝州王去信了么?” “去了,但河州驿馆的战鸽,都被那些贼子杀光了。” 那些贼子,便是赵青云埋下的暗子。先前的时候投毒入井,是想借着取水的时机,献出城门。 “只得派了三个邮师,换上了好马,希望速度能快一些。” 徐牧沉默点头。 现在的整个河州城,可战之军不到四万人。如若北狄人的大型攻城器械堆集,那对于河州来说,定然是一场灾难。 “于文,辎重库的火崩石,我记得还有两百余枚。” “确是。投石车的话,也有差不多五架,我已经让人重新修葺过了。” 火崩石,便是弱化的炮弹,不仅大纪有,北狄也有,多用于投石车,作为攻城利器。 “箭壶和火油呢?” “徐将军放心,箭壶和火油也不少,另外檑木亦有上百根。赵青云这个狗夫,天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收集这么多的东西。嘿嘿,现在都是我等的了。” 徐牧也有些好笑,赵青云机关算尽,却算不出这一手,自个成了丧家之犬。 听着辎重库的储备,徐牧稍稍宽了心。 至于其他的,没有机器的精密工艺,别说滑膛后膛之类的武器,他连造个手工的燧发枪都难。 唯今能做的,只有借着古往今来的知识,步步为营,打出一个能展望的未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六章 士可亡,我中原河山不可亡 边关的风沙,终究给守在河州的每一张脸庞,都涂上了一层浓浓的沧桑。 坐在城头下的屋子里,徐牧皱住眉头,看着面前的地图。地图是城里的几个猎狼户绘制的,虽然有些潦草,但好歹算是有了参照。 “将军!将军!” 这时,于文从外面急急走入,脸色带着微微的发沉。 “怎的?” “狄狗的援军到了。”于文咬着牙。 徐牧急忙起身,和于文一起,迅速往城头走去。 “小东家,并非只有十万援军。”早在城头的廉永,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凝重。 徐牧抬头,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空上密麻成群的苍鹰。天空之下,如蚁群一般的北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狄狗,莫不是把所有部落都派上战场了?” 在以往之时,能入中原打杀掳掠的,都会挑些大部落,小部落并不多见,也只有战争到了胶着状态,才会齐齐动员。 很明显,这一次的狄人援军,便是齐齐动员了。 隐约间,还看得见高耸入云的各种攻城器械,投石车,井栏车,云梯车…… 徐牧面庞发冷。 …… “腾格里!” 骑在马上,拓跋照怒吼着举起手臂,继而又垂下,手掌贴在胸膛。 片刻,拓跋照突然转了马头,抽出了腰下的金刀,指去河州城关的方向。 “腾格里——” 无数的狄人,连连呼啸之后,跟着齐齐动作。天上的苍鹰,也一声声的长啼,稳稳落在各自主人的肩膀。 “腾格耳。” 穿着兽皮战甲的赵青云,明显是喊错了。若非是周围声音杂乱,指不定要被人揪着打一顿。 “黄兄,你这是什么眼神。”赵青云脸庞不悦,“莫忘了,你即便是个国师,但你先前也是个纪人。” “我与你不同,我是北狄入中原的领路人。而你,顶多算个半途加入的小马匪。” “都是为了可汗的大业,何分你我。”赵青云笑了笑,“这一次破了河州,我亦要带兵,去帮忙取中原之地的。” “自立为王吗。” 赵青云眯着眼睛,不答话。 “一只耳将军。”黄道春懒得再逗留,转身往前走。 “算灶大师。” “一只耳将军!” “算灶大师!” …… 转了身,赵青云怒气未消,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急急转了头。 却什么都没有。 只看见一个瘸腿的狄人马夫,正抱着草料,往搭建的马廊缓缓走去。 …… 过了老关,便是千里的边关路。 带着三万大军,骑着马的常四郎,不时抬起头,目测着整片天空。他只觉得并没区别,和内城一样,都是脏兮兮的。 这天下都脏了,贼老天也定然是脏的。 “加紧行军!”六七个裨将,同样是骑马奔走,不断催促着出发的大军。 三万人中,亦有不少刚入伍的新军,有许多,尚是刚刚过了束发之岁,便投身去一场边关的生死战争。 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姑娘羞答答的定情手帕。有的,只有一场未知的命运,未知的生死。 “列位袍泽,大丈夫生于苍穹之下,当有舍生忘死之志,驱逐狄狗,护我中原河山!” “我三万渝州军出老关,生死勿论!只愿替我等的父老妻儿,知己红颜,在内城能日子安稳,远离刀兵!” “若我等不战,谁战!” 披着战甲的常四郎,骑着乌骓快马,忽而跃马飞起,手里的长枪往前一掷,崩碎了一株挡路的枯木。 “渝州军——” “吼!” …… 苍鹰在天空翱翔打转,狄人骑军在地面,卷起漫天的沙尘。厚厚的云层之下,一架架的投石车,在平坦的地势上,越推越近。 “呼,呼,呼。” 一个个狄人的步卒方阵,背着短弓和绳勾,挎着弯刀,步步紧逼河州城。 “运城梯!”数不清的狄人夫长,指挥着本部的人马,将一座座的简易城梯,扛在方阵之上。 拓跋照骑着披甲马,看向面前不远的河州城,目光变得越发冷冽。吸取了上一次谷蠡王的教训,这一回在他的周围,至少有上千个持着大铁盾的亲卫,死死将他护着。 援军一到,只休息了一日,他便立即着手攻城了。他忍不住,河州城里的那位小东家守将,当真是该死。 这破中原的第一功,定然是他左汗王的。 “国师,有何建议。” 黄道春行马而至。 “左王,如此精良的部队,如此完善的攻城器械,试问,一座中原人的边关破城,如何能挡得住。” 拓跋照露出笑容,“国师的意思,宜强攻?” “整座河州城,不过四万的守军。以大纪如今的情况来看,当不会有什么援军。再者,守城辎重有限,定然挡不住的。” 拓跋照再度微笑,突然又想到什么。 “赵青云。” 赵青云急忙赶了过来,未开口,便喊了一句“腾格里”。 “你有何建议。” “我与国师一样,建议强攻。我北狄二十五万的大军,器械精良,估摸着要一路打到长阳了。” “真是条好狗,罢了,我暂时养着你。”拓跋照眯起眼睛。 赵青云急忙跪地,又是伏身一拜。 拓跋照懒得再看,抬起头面向河州城,他有些好奇,那位河州城的小东家守将,这一会,莫不是怕得要死了? …… “莫怕。”徐牧立在城头,面色冷静,安抚着有些躁动的守军。 “近三十万的狄人大军,这百年间都没用过。”廉永目光微凝,手里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鞘。 “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如此拼杀一场,此生无憾。” 守,自然要守。 北狄破了河州,接下来,便会轮到内城。老关残破,并不算很好的隘口。 “我等的背后,便是中原之地。若河州一破,则山河处处硝烟,百姓永无宁日。” “抬头——” 于文脸色涨红,剑指前方浩浩荡荡的狄人大军。 “我等身为士卒,守不住这中原河山,与猪犬何异!” “举弓!” 数个裨将,也跟着怒吼着开口。 “士可亡,我中原河山不可亡!” 一个个的守军,脸庞蓦然坚毅,纷纷挺直了虎躯,摘下了挎着的铁弓。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七章 飞火枪 呜,呜呜。 河州城外,沉闷至极的牛角号,乍然再起。 披着兽袍甲的北狄步卒,行军的方阵,伴随着一个个狄人千夫长的指挥,架着城梯,离着城关渐近。 天空上掠行的苍鹰,随着一声声的长哨,开始朝着城头俯冲而下。 “火把驱赶,余下的人,立即护住眼睛!”廉永当即大喊。 城头上,数不清的长戟裹着火布,不断朝掠来的苍鹰燎去。 徐牧咬着牙,死死注视着前方。 在他的身旁,两三头掠来的苍鹰,被旁边的司虎用巴掌扇得鸟毛飘散。 “牧哥儿,这些苍鹰无用。” “有用。” 徐牧沉出一口气,所谓的苍鹰,无非是抢占制空权,掩人耳目。如徐牧所料,还没等苍鹰逃散,下方的狄人步卒,已经是兵临城下。 离城古朴的城墙,只差一条干涸的护城河。 “俯身!”几个裨将惊声高呼。 声音刚落,等城头上的守军们刚垂下头,便有一坨坨的火崩石,一下子从天上呼啸而过。 密密麻麻的飞矢,也跟着遮天蔽日地抛落,狄狗的欢呼声,从远处疯狂地呼啸起来。 避身在女墙下,无人敢乱动。这苍鹰和投石,以及那些密麻的飞矢,所做的,无非是攻城器械推到城墙下,让那些步卒方阵能接近城关。 “给老子把崩石也打出去!”一个指挥的裨将,咬紧牙关开口。 城门附近的空地上,五架严阵以待的投石车,也不甘示弱地填了火崩石,呼啸着打去城外。 隐约间,徐牧听得清北狄人的惨叫。 仿佛是置气一般,双方的投石车,都不要命地互相抛出火崩石,拖出一道道的烟尾,浓烟裹住了整片天空。 这等冷兵器的厮杀,向来是你死我活。 城头上,即便避身在女墙,但亦有不少运气差的,在火崩石砸下之际,或是粉身碎骨,或是被崩爆出的火势,烧得跳下城墙。 四周围间,看得清硝烟弥漫,一具具袍泽的伏尸。 城外的牛角号,蓦然换了激进的长音。原本呼啸的投石车,也一时停了声音。 徐牧知道,这一会,北狄人已经是近了城关。 “登城——”一个北狄都侯,踏马跃过护城河,举起弯刀高呼。 扛着城梯的北狄步卒,呼啸着往前冲去。 一座巨大的云梯车,碾过搭建的简易桥板,紧逼到了城关下。 “起!” 老将廉永须发皆张,怒吼一声之后,原先避身女墙的无数守军,也冷冷站了起来。 “拉满弦!” “呼。” 数千的城头守军,站满了河州的城头,听着廉永的命令,纷纷抬起了战弓,齐齐往城关下劲射。 第一拨冲在最前的北狄人,立即死伤惨重。 “吊檑木!” 满狼牙刺的夜叉擂,在后头民夫的突然松手之下,一下子滚了下去。 碾碎了城梯,也碾死了不少登城的北狄人。 “倾火油!” 一罐罐的火油,顺着城墙往下淌落。有隐匿的神弓手,用火油箭一下子点燃,漫天的火势,便立即烧了起来。 三四队北狄人,扛了裹满泥浆的幔布,迅速靠近城墙,将火势迅速抹去。 “这些北狄狗,怎的如此厉害。”即便是司虎,也忍不住惊了一句。 徐牧也皱住眉头。不得不说,这一代的北狄可汗,确实是个枭雄,吸收了不少中原的攻守之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来是最基本的战略。 “射死他们!”于文大怒,指挥着身边的步弓,将飞矢漫天抛落,凝成一阵密麻的箭雨,将狄人救火的几队人马,射死了大半。 “火桶!现在快投火桶!” 装着火崩石的火桶,从城头呼啸着滚落,庆幸有二三个滚落到北狄的步卒方阵,一下子爆了起来。 火势层层叠起,并不用多久,便滚成了一片小火海。 “伤者下城!渝州第三营,立即登城头!” 一队队的后备守军,脸色并未有任何慌乱,怒吼往城头赴死而去。 “小心狄狗先登——” 廉永抬起刀,劈断了一个登城狄人的身子,鲜血溅了满身。 “步弓换长戟,捅翻狄狗的城梯。” 一柄柄的长戟,将先登而上的北狄士卒,不断戳死滚落。 徐牧看得清楚,此时的城壑之下,到处都是尸体,仿若人间炼狱一般。 “将军,狄狗的云梯靠近城墙了!” 听到这一句,徐牧的脸色愈加的发沉。 古时的云梯车,梯身是转轴连接的折叠结构,主梯停靠城下,副梯枕城而上。这样以来,便算减少了城前架梯的危险。 在火筒式的管枪没有出现之前,云梯几乎是攻城方的霸主,必用其极。 “登墙!” 云梯车停在一个极其刁钻的城墙角度,继而,有数不清的北狄人,一边举着皮盾,一边怒吼着登上云梯,便往城头跳去。 城头的不少守军,想把火油箭往云梯车上怒射。 却不料,一面涂了泥浆的巨大竹幔盾举了起来,死死护着整架云梯车。 不管是普通箭矢,或是火油箭,都无法穿透。但若是直接投掷崩火石,哪里来的力气。 “司虎,去取飞火枪。” 徐牧有些庆幸,先前用些崩火石,预先留了杀器。 听见徐牧的这一句,司虎脸色骤喜,急急跑下城墙。不多时,便背了四五把铁枪,复而走上。 这些铁枪之上,都缚着一个薄竹筒。竹筒里,不仅有从崩火石取下的火药,按着徐牧的意思,还加了铁碎,砒霜之类的东西。 点燃之时,让司虎直接往目标投掷。 即便目标远一些,凭着司虎的力气,也应当能掷到。当然,准度只能祈祷了。 “牧哥儿你看清楚咯。” 司虎憨笑两声,抓起了一支铁枪,便闷声往前掷去。 云梯车没掷中,反而是离着数百步外的一个狄人方阵,被崩死十几个人后,叫嚣地举刀骂娘。 徐牧犹豫了会,寻思要不要换常威上。 “牧哥儿你再看!” 司虎也来了脾气,直直抓起两把飞火枪,往云梯车的方向怒吼连连。 在徐牧的面前,那座不可一世的云梯车,攻城的霸主,先是保护的竹幔盾被炸裂,紧接着,侧面的车身,便跟着崩了一角,摇摇欲坠起来。 云梯车上,还在叼刀跳城的许多北狄人,一张张的脸庞,都瞬间变得发白。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八章 疯狂的北狄攻势 “倒!倒!” 离得近些的守军,不断怒吼着咒骂。 被崩了一角的云梯车,终归是没有翻倒,许多登梯的北狄人,都转忧为喜,变得喝彩起来。 “我学小弓狗,闭着只眼!” 司虎鼓着一只牛眼,大怒抬手,又是两杆的飞火枪掷去,虽然只准了一杆,但崩爆的威力,再度让云梯车剧烈晃动起来。 另外,还有飞溅的铁碎,弥漫的砒霜。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巨大的云梯车,不多久,便轰隆地翻倒在地,木质的车身碎了一地。 许多的北狄人,也一时被砸死在地面上。 连着来驰援的,都一时被砒霜的粉尘,毒得脸色发青。 “牧哥儿,怎样!” “漂亮。” 徐牧松了口气,看来,飞火枪的改造还是成功的。 这武器,在上一世之时,盛行于金国。不同的是,最初是用作喷火刺枪,并非是投掷。 徐牧也是没法子了。 随着一座云梯车的翻倒,河州的城头上,顿时爆发出一波士气。对着登墙的狄狗,便是一顿劈杀。再加上许多的守城辎重,一时之间,让整个战况胶着起来。 …… “赵青云,那又是什么东西。”骑在马上,拓跋照又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想不通,一个酿酒的小东家,到底何德何能,三番两次地阻挡北狄大军。 “尚、尚不知。” “你可真是个废物。”拓跋照不悦地扬起马鞭,又是一记抽打。 赵青云垂下头,蓦然冷了脸庞。 “来人,去通告前线大军,便说攻破了河州,南下屠城十座,皆有一场快活!”拓跋照骑马往前,怒吼了两声。 只等各个都侯传话下去,一时间,原本有些颓丧的北狄士气,便又变得凶戾起来。 “赵青云,好好看着,我们北狄人是怎样养狼的!” 赵青云抬了头,露出谄媚的笑容。 …… “射箭!莫让狄狗靠近城关!” 漫天的飞矢,发出呼啸的声音,抛落到城关前的二百步外,一个个狄人的方阵,又被打乱。 天空上的苍鹰,回旋了一阵,见着没有火把燎烧,便又阴险地掠了下来,啄瞎了不少守军的双眼。 常威气得大叫,拾了一杆长戟,往天空一掷,便串飞了两只苍鹰。 “取火,赶走这些脏东西!” 苍鹰才刚远远退散,掩护行军的投石车,又呼啸着掠过头顶,炸裂了不少的城墙。伴随着的,还有敌骑奔射来的马箭,一拨接着一拨,射得整座城墙摇摇欲坠。 憋着一股气的守军,只得再次避身女墙,死死地俯着身子。 “徐将军,狄狗的攻势,越来越紧了。”于文喘了一口气,肩上的铠甲,已经渗出了血迹,分明是中了砍刀。 徐牧并不意外,如果北狄要入主中原,那么这座河州城,便是最大的阻碍。 否则,也不会集结近三十万的大军,试图一举攻下。 到了现在,胶着的战事,已经过了大半日。城外的护城河,不知堆了几层的尸体。估摸着,都可以不用架桥板了。 “辎重有些不足了,我已经让民夫去烧沸水。” 不得不说,局势越来越凶险。如若只是个普通的三十万大军,或许能凭着城高墙厚,尚且守得住。 但面前的这些北狄狗,分明是攻城器械精良的,连竹幔盾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东西都有。 待火崩石停下,近在咫尺的狄人呼啸声,便响彻了耳畔。 “换营!”廉永满脸都是尘烟,举刀高喊。 待几队的后备营,又操刀披弓上城墙。涌来的民夫们,红着眼睛,迅速将退下来的伤者,扶到安全的空地上。 有士卒只刚下了城墙,便咳着血扭头死去。先前还站着,无非是提着一口保家卫国的胆气。 “救人,快救人。”一个受伤的裨将怒喊。 数个军医跑来,颤着身子帮忙止血。 “老子还要杀狄狗——” 受伤的裨将断了整条手臂,却依然看去城头的方向,咬牙切齿。 …… 徐牧走上城头,看着面前的城关,一张张的竹幔盾,护着一架架的攻城辎重,越来越近。 “遮。” 漫天的飞矢,被竹幔盾挡得稳稳当当。仅有一些步卒的方阵,倒下了一大批。 “盾,举盾!”城头上,廉永跟着急急开口。 城外的敌骑,呼啸着迂回而来,又奔射出一阵阵的马箭,扎得不少守军的虎牌盾,层层的箭矢密不透风。 “司虎,把飞火枪掷过去。” 飞火枪威力尚可,但这一次,狄人分明是用了三层的竹幔盾,死死挡着飞火枪的崩爆。 徐牧颤着眼睛,比起狄狗,他现在更加痛恨那些卖国的贼子,若非是这些人,北狄尚无这等的攻城器械。 他有些后怕,当初守望州的时候,那位谷蠡王的辎重,已经所剩无几。否则,当真要死的不能再死。 “于文,让人给檑木浇上火油,记得取下铁索。” “徐、徐将军要做甚。” “莫问。”徐牧咬着牙。 无了铁索,滚下去的檑木只能用一次。浇上火油,便能成为滚火擂木。 不多时,在徐牧的指挥之下。浇上火油的檑木,立即断了铁索,往城墙下抛去。 “神弓!” 半空之中,数个准头犀利的神弓手,怒吼着将一支支火箭射了出去。 滚下的檑木,立即裹满了火焰,朝着狄人的攻城器械不断碾去。至少有四五架的辎重器械,被一下子打起了火势,烧得烈火熊熊。 只一会儿,十余条巨大檑木烧成的火海,便暂时将北狄大军,以及那些要推来的辎重,挡在了护城河之前。 隐约间,还嗅得到腥臭的肉香气。 徐牧冷着眼神,脸庞被硝烟熏得发黄。 让河州城陷入危险的原因,无非是那些辎重。若无了这些辎重,守城的压力,将会轻松许多。 “六千骑!”他转了头,看向城里的数千人影。 以常威打头,每一个人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徐牧也不愿意做个傻子,以六千骑去冲狄狗的攻城辎重。 没法子,这就是操蛋的选择。外头火擂燃起的火海,在未灭之前,便是眼下最好的时机。 “披铁甲。” 为数不多的厚铁甲,迅速被这数千人披上,明显数量还不够,有许多人,依然是穿着简易不堪的皮甲。 “每人取一枚火崩石,三罐火油,二支铁枪,另带绳勾铁索,长刀箭壶!” 徐牧穿上厚铁甲,翻身上了风将军。司虎没遇着合适的,索性直接撕了衣服,赤着上身。 “老子要带你们出去,告诉外面那些北狄崽子,打骑战是怎么打的!我等若死,自有青山留忠名,竹书称英雄。” “既,天下无救世英雄,我等便自己做英雄!” “六千骁骑,随我出阵——”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十骑连环马 偌大的河州城头,进军的牛角号还在长鸣。 徐牧昂起头,目光紧视前方。 只待城门一开,他一马当先,带着六千骑的人马,一下子奔袭而出。 等最后一骑出城,身后的两扇巨城门,又一下子轰轰紧闭。 隔着城池的火势,逐渐灭了去。 徐牧回头看了一眼城头,发现老将廉永,于文,甚至是不少送辎重的民夫,都虎目含泪,冲着他们六千人拱手抱拳。 “随我杀贼!”徐牧振臂高喊,迅速打起了缰绳。 一骑骑的骏马,跃过将息的火焰。只刚冲出了小半里,见势围来的狄人骑军,叫嚣着开始迂回,举起了马弓。 “扔火油。” 并未有丝毫变色,徐牧冷静开口。不多时,随着一罐罐火油的投掷,一大片的火势,便又猛地打起,暂时阻隔冲来的敌骑。 “牧哥儿,我看到大军了,我等便冲过去!”赤着上身的司虎,指着前方的大军急喊。 徐牧摇头,以他们六千骑,去冲杀二三十万的敌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往西走。” “往西……西面都是荒漠地了,而且沿途地势平坦。”一个稍有经验的老卒,错愕开口。 实则,老卒误会了徐牧的意思。并非是一路西去,而是迂回,绕开正面的大军。 六千骑的人影,只随着徐牧急急打起缰绳,马蹄踏得飞快。 在后头数不清的敌骑,原本的命令只是配合步卒攻城,这一下,好不容易来了乐子,叫嚣地不断长啸,夹着马腹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从河州城头往外看,于文看得触目惊心。这城外西面的泥地上,前后相差不到二三里,自个的小将军,仿若被一路狂撵。 …… “拾铁枪!” 沙尘漫天的奔袭中,听见徐牧的话,六千的人影,迅速伸出手,抓起了悬在马腹下的铁枪。 “徐将军,后头至少四五万骑!” 四五万骑,算是狄人大军之中,小半的敌骑兵力了。若是再近一些,估摸着会奔射马箭。 “无惧!”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物景。 只选了一处,便带头往前继续狂奔。 “三千人,将火油罐掷地。” 火油罐最大的作用,便是暂时阻隔敌军的脚步。 “停马。”六千人奔上了一处高地,在徐牧的指挥之下,又迅速调了马头,面朝着前方的火势,以及火势之后,嚣张不已的数万狄人。 已经有敌骑踏过火焰,准备掩杀而至。 “十骑为一队,结锥字阵,善骑者为什长,当是领头之人。” “取铁锁链,十骑相连,互勾于马腹之甲。” 河州城的辎重,并不算太多,六千匹的狄马,能披挂的,也只是一些薄甲改良的披甲,只套了马脖及往后的小半个马腹。 算不得铁骑。 但现今的情况,徐牧已经算满意了。 狄狗凶残且气势汹汹,人数众多,借着精良的攻城器械,若无意外,河州城必破。 只能想办法,去破坏狄人军中的辎重。 呼。 徐牧吸了口气,抬头看着面前,已经冲到了半途的狄人骑军。 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便是脑海里所存储的知识。譬如说现在,借着高地之势,用十马连环之阵,借着身上的铁甲,定然是一波杀局。 但连环马,并非没有缺点。在凝聚了十骑的冲锋力量,连环马固然可怕,但在十骑之中,若有任何一匹狄马死亡,来不及解开铁索,余下的九人,便会跟着遭殃。 而且,以铁索相连之后,迂回奔袭的速度会慢上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徐牧要善骑者作为什长。 “平枪!”徐牧怒声高喊。 待连好铁索,一骑骑的人影,迅速将铁枪单手抬起,夹于腹下。这些个方法,还是司虎去教的。 当然,徐牧也会盯着。说句难听的,这六千骑,是他最后所能倚仗的王牌。 “列位袍泽,请昂起头!看着面前的狄狗,仗着弓马,烧我中原山河,夺我中原女子。” “若忍不得,当如何。” “杀!” 徐牧怒而扬手,居高临下,指去紧逼而来的数万狄人骑兵。在其中,甚至有不少百夫长千夫长,冲着他们唾骂叫嚣。 “全军列阵,碾碎狄狗!落马者,恭请赴死!” …… “以十骑为队,互连铁索?这又是什么东西。” 刚好骑马赶到的拓跋照,语气有些好笑。 古往今来,这种蠢法子闻所未闻。即便是再良的骏马,被铁索一束缚,还谈何驰骋奔袭。 打骑战,讲的便是来去如风。譬如草原的子民,以奔射战法,杀得纪人丢盔弃甲。 “我草原帝国的子民,能杀得中原人不敢相挡,不是没有道理的。” 拓跋照摇着头,“不说这一百年,即便往前推个三四百年,中原王朝鼎盛之时,尚且不敢以骑行之军,与我北狄拼杀。小东家怎敢的?” “有些蠢了,我先前看见,他居然还让人穿着厚甲骑马。骑行之术,讲的便是机动灵活。厚甲,再加上十骑连环,当真是蠢到了极致。” “十马连环,不若叫个傻子连环马?”在旁的黄道春,脸庞也露出快活。 唯有牵着缰绳的赵青云,突然变得沉默不语。这么多人之中,他是最熟悉小东家的。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小东家便做到了。 …… “骑枪所指!” 一个个打头的什长,面色蓦然涨红,怒吼着朝冲来的敌骑,带头掩杀而去。 天地之间,仿若整个晃动了一般。阵阵急踏的马蹄,如潮水怒涨的嘶吼,震疼人的耳朵。 两相冲杀,这等速度何其可怕,甚至还有不少敌骑傻子,并未换弯刀,呆呆地继续射着马弓。 近四千披着铁甲的士卒,十骑以铁索相连,不需多时,便迎上了冲来的敌骑。 乓。 上百个跑得最快的狄人,惊声之下,被前阵的十骑连环马,撞得一下子抛空,连人带马,弹飞到了远处。 便于迂回奔射,狄人骑军并不成阵,只零散不堪地往前冲锋。 “戳烂狄狗!”一个善骑的老卒,将平起的长枪,往前发狂捅了出去。 满头银发飘散,随即枪出如龙。 在他的身后,九骑怒吼的人影,也跟着把长枪戳了出去。 百多人的敌骑,只刚接触,便有接连坠马的声音,乍然而起。伴随着的,还有狄人目瞪口呆的惊呼。 “枭贼!”善骑老卒一声爆吼。 一个叫嚣的狄人千夫长,在十骑连环的冲锋下,瞬间被戳碎了头颅。 章节目录 第三百章 草原之犬 昂—— 随着四千连环马冲阵,骑枪所指之处,尽是敌骑的各种怒骂惨叫。 狄狗飞射来的漫天马箭,也跟着射落了不少好汉。 来不及解开铁索的,其余的连环马,跟着纷纷坠马,被涌过来的狄人,疯狂地用弯刀劈死马下。 “坠马者,恭送赴死!”奔袭的厮杀中,隐约还听得见声声的哭腔。 一个坠马的青天营好汉,约莫是趁着狄人不注意,点了火崩石,只抱在了怀里,趔趄着腿,一声不吭地往那些狄人跑去。 天地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崩爆响了起来,刺痛徐牧的耳朵。 “冲杀!”徐牧咬着牙,判断着面前连环马的迂回时间。 连环马的冲锋固然可怕,但最大的问题,便是迂回的速度。剩下二千人,便是要分作两翼,作为连环马迂回的护卫。 这一会,趁着狄人被冲散,压力会少许多。 “将军有令,我等也冲杀!” 一个跟随的裨将,发出了怒声连连的军令。 二千骑的人影,立即往下俯冲,借着斜坡的力量,将狄马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这二千骑,并未用十骑连环,毕竟没有穿着铁甲,更适合机动行事。 “平枪——” 徐牧被护在阵中,紧紧打量着周围的战况。虽然十骑连环杀了一波大胜,但终归需要迂回的时间。 只要狄人不傻,便会趁着这一会来出手。 “戳!” 铁枪并无枪翼,扎得深了,力气小些的,根本无法再把枪抽回来。不得已,只能换上备用的另一把。 当然,司虎不会有这种顾虑。 连人带马捅了个对穿,还能面无表情地抽出劈马刀,这样的人,世上不可多见。 “小心马弓!”徐牧眼睛发惊。 昂—— 一轮密麻的马箭,至少射杀了百人,又有数十人坠马。 这等情况迂回去救,只会都死在这里。 “坠马者,恭送赴死!”徐牧悲声开口。 “恭送赴死——” 余下的轻骑,带着满脸的悲恸,顾不得检查中箭的伤口,继续往前冲杀。 …… 立在另一处高地,拓跋照面色骤冷。 在他的旁边,黄道春挨了一记耳光,整张脸都发肿了。别看是个国师,但在功勋赫赫的左汗王前,他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你先前说的有趣。傻子连环马?便是这种傻子连环马,冲破了我北狄大军的半个军阵。” 黄道春哆嗦垂头。 “取我金弓。”拓跋照回头,冷冷又补了一句。 一个狄人护卫,迅速捧了金弓跑来。 接过金弓,拓跋照沉了一口气,抬起头,注视着前方厮杀中,那一骑领军狂奔的人影。 “小东家,本王送你一箭,替我安达复仇雪恨。” 眯起眼睛,拓跋照单手抬起了金弓,搭上了金杆箭。 …… 骑在马上,徐牧抬起手弩,射烂了一个狄人都侯的脸庞。 “列位袍泽,跟我冲过去!” “愿随徐将!” 徐牧看得清楚,前方不远的位置,只剩三千余的连环马,已经要冲到了尽头,沿途杀过,尽是堆叠的狄人死尸。 有青天营的坠马者,尸体同样铺了一路。 徐牧凝着眼色,刚收了手弩,突然间,胯下的风将军,仿佛是发病了一般,不断嘶声长鸣,连奔袭的速度,一下子都慢了许多。 徐牧惊了惊。他是不相信什么妨主之说,风将军作为名骏,莫非是察觉了什么。 没等徐牧再想,风将军呼啸一声,整具马身一下子平地而起,往半空中奔跃而去。 恰在这时,一支金杆箭从马腹下掠过,带出破空的枭音。 踏。 风将军稳稳落地,又嘶啼了两声,马腹下还渗着血渍,沿途滴了一路。 “有人要杀徐将!” 不知哪儿喊了一句,正在砍瓜切菜的司虎,蓦然间眼睛鼓起,左右望了望,怒吼着抓起两杆铁枪,往不远处高地上的拓跋照冲去。 “司虎回来,跟上大军!”徐牧惊声拦住。 这等的光景,拓跋照定然被护得死死,根本杀不得。 跑到一半的司虎,动怒地抬了手,连着将二杆铁枪往前一掷,四五个护卫,被串得滚下了山坡。 拓跋照神情惊魂不定,冷着脸收了金弓,咬着牙,却只能看着徐牧越跑越远。 “这小东家身边,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骂了一句,又急急往高地下走去。 …… “迂回!” “徐将有令,连环马速速迂回!” 抵住射过来的马箭,只剩三千余骑的连环马,在徐牧的命令之下,以最快的速度,迂回了阵型。 徐牧心底发沉,只半个回合,便有七八百的勇士殉国。余下者,也大多身上是伤。 “平枪!” “平枪!!” “草原之犬,如何能挡我中原人的虎威!连环阵,再给老子冲杀一轮!” “吼!” 骑枪所指,奔袭而去的三千余连环马,再度爆发出恐怖的冲锋力量。 “凿穿敌军!” …… 河州城的城头,血色的厮杀,还并未停下。 顶着硝烟和崩石,不少人都纷纷抬起头,看着城外不远的沙地上。他们的徐将,正领着六千的骑军,和狄狗厮杀成一团。 “老将军,我等何曾见过……中原能大破狄人骑兵。” “狄人善骑,这于我中原而言,便是最大的威胁。” “但徐将,似是还打赢了。” “神乎其技。”廉永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他转了头,看着城头上,许多的守军也变得满脸坚毅。 “举刀,砍翻登城的狄狗!徐将出城,乃是为了救我等,救天下!我等便以死战相报!” 城头的守军们,又是一阵士气爆发,怒吼着举刀抓戟,扑杀着要登墙的狄人士卒。 “再把火桶取来!” …… 天色近了黄昏,河州城的上空,血色残阳在硝烟的弥漫下,变得越发的浑浊不堪。 “刀马边关望硝烟,千里内城怯残阳。” 常四郎骑在马上,声音难得多了一丝难言之味。 “继续行军,边关河州告急,三万渝州军,从千万百姓之所愿,驱北狄,救天下!” “愿死不辞!” 一个个的渝州营裨将,来回骑马奔告。 边关的残阳之下,三万人的援军,背着刀弓,握着长戟,挺着一袭黑色的袍甲,往前方的河州城,急奔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一章 河州外的中原骑军 城墙,护城河,城外官道,到处都是一滩滩的血迹。火势燎烧的硝烟,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地笼住了天空。 血色的残阳,一眼望之不尽,与地上的滩滩血迹遥遥相映。从城头上远眺,便觉着四周围间,都是血色的世界。 “全军迂回!” 披着厚甲,徐牧举剑怒吼。只余四千多骑的人马,重骑为先,轻骑为辅,愤怒地撕开北狄人围剿的口子。 十骑连环马的冲锋,不时将挡路的狄人,一拨拨地杀退,又复而围拢。 奔射而来的马箭,让许多只披着布甲的轻骑,瞬间人仰马翻,整个滚倒在地,滚出阵阵的烟尘。 数不清的狄狗,呼啸着骑马而来,围剿着落马的人。 “莫回头,冲烂狄狗的军阵!”常威满脸烟尘,挥着手里的梨花枪,连着捅翻二三人。 无人回头,只将满腔的沉痛,化为杀敌的力量。便如当初的约定,落马者恭请赴死。 沿途杀过,借着连环马的力量,一具具的狄狗尸体,不断被戳烂坠马。 “凿穿!冲出去!” …… “战损。”拓跋照冷着眼神。 “几近一、一万四千人!”说话的都侯,满眼都是恐惧。 平坦地势上的骑军决战,偏偏自诩骑兵祖宗的北狄,被那位河州的守将冲杀几轮后,战损一万多人。 拓跋照烦躁地扬起缰绳,将都侯一鞭抽得坠马。 “坠马者,恭请赴死。” 都侯怔了怔,急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这便是差别了。” 拓跋照语气寥寥,“什么样的将,就带什么样的兵。莫非是说,我一北狄的汗王,及不过一个小东家?” “小东家杀出了围剿,天知道他要做什么。”许久,拓跋照艰难闭上眼睛。 他还记得清,小东家带着四千多人奔袭离去,在后的追兵莫不敢深追,分明是被十骑连环马撞崩了士气。 士气崩坏,乃是兵家大忌。 拓跋照突然笑了起来,他有些明白,小东家的这一手绝地求生,当真是玩得不错。 “入夜,鸣金收兵!” “十万狄骑,分为十组,轮番夜射城关,莫给中原守军放松的时机。” …… “列位袍泽,解开铁索。” 徐牧喘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天色,此时已经彻底入了黑夜。时间刚好,借着夜色的掩护,终归是杀出了重围。 “徐将,只剩四千三百多人了。”一个裨将走来,声音带着悲痛。 徐牧沉默不言。 到了现在,即便熟悉了冷兵器战场的残酷,但听到这个数字,他依然是沉重无比。 还是那句话。打仗,就要死人。 若是不出河州,替河州城减去压力,凭着北狄人的精良器械,定然是守不住的。 他现在只期望,那几个快马邮师,动作再快一些,让常四郎早点驰军来援。 “徐将,战事停了。” 徐牧微微皱眉,他原先还想着拓跋照要夜战拼耗,现在看来,是有些顾及大军的士气。 “徐将,我等怎办。” “先暂做休整,到了寅时,再绕去狄人营地附近。” 如果没猜错,前半夜狄人的巡逻,会越加疯狂,反而在后半夜,巡逻会有些松懈。 左右,这四千多人刚生死一场,高负荷的冲杀,终归要休整一番。 不敢卸下铁甲,不敢生火,许多人只得用手裹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林子里,一会儿便酣睡起来。 居安思危,徐牧也让人轮流在附近值夜。虽然说离得远了,但以那位左汗王的脾气,定然是要派人搜寻的。 “司虎,带些人,跟我去伐木。” 司虎刚吃了干粮,正舔着手指头,听见徐牧这一句,冷不丁急急站了起来。 整个边关,仿佛一下子变得死寂起来。除了河州城关下,偶尔奔射而来的漫天马箭,扰得守军不胜其烦,纷纷摘弓回射。 双方各有小规模伤亡。 …… 坐在营地的中军帐里,拓跋照半夜未睡,揉着眉心,不断想着今日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以机动力为最的骑军,还能穿着铁甲冲锋,十骑连环,发挥出的威力如此恐怖。 作为狄人,他却不是个莽夫,否则的话,也不会在这般的年纪,靠着军功坐上汗王的位置。 “国师,你怎么看。” 坐在旁边的黄道春,有些双眼朦胧,实则是已经困了。 “十骑连环马,确是非同小可。但我北狄的轻骑,并不擅军阵之法,恐不能成此一军。” 拓跋照叹出一口气,他想不通,原本孱弱的纪人,跟着那位小东家打仗,为何能一下子变得生猛起来。 “汗王,有人偷营!”这时,外头有夫长来报。 拓跋照并无意外,那小东家杀出了重围,定然会想着来做些宵小事情,譬如说烧粮草,烧辎重……不过,他早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再加上各处都有营寨挡着,问题不大。 “通告各个部落,莫要出营追击,留在营地小心防范。” 按着拓跋照以为,不过是几千人的骑兵,无非是在迂回骚扰,搅乱军心罢了。 却不曾想,声音才刚落,一声巨大的崩爆响动,便立即刺痛了耳畔。 “投石车?哪儿来的投石车!”拓跋照瞬间脸色发白,再也顾不得,急急披好了战甲,立即往外走去。 刚出了毡帐,抬起头,便又见着一枚如陨石般的崩石,轰然砸了下来,崩爆出阵阵的火烟,烧得附近的两个马厩,都起了火势。 “这又有纪人出城了?还带着投石车?”拓跋照脸色发白。 若是有人出城,河州城附近巡哨的人,自然会有发现。可连任何消息都没有,这火崩石便砸过来了。 昂—— 又是一坨火崩石划过夜色,带出浓浓的烟尾。 整个北狄营地,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有醒夜的牛角长号,跟着“呜呜”而起。 …… 徐牧骑在马上,冷冷看向前方的营地。 投石车是简易造的,用了铁索作为牵引,左右懂了杠杆原理,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难。 先前出城之时,他更是带出了不少火崩石,到了现在,至少还有二三十枚,足够用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二章 最后的城墙 “以我的猜测,至少有三万的敌军,先前埋伏在附近,这会儿才趁着我军士气疲乏,发起进攻。”黄道春笃定开口。 “出营!”听见这一句,拓跋照咬着牙,点了五万轻骑,立即出营剿杀。 能带着投石车的军队,自然不容小觑。 五万轻骑,在拓跋照的亲自带领下,怒吼着冲出营地。搜寻了一圈,附近却哪里有什么大军人影。 “汗王,在那边!” 拓跋照举目看去,却只发现二架极小的投石车,正列在林子边上,空无一人。 “中原人大军呢。” “不、不知。” 一队狄人围过去,刚靠近,忽而吓得惨叫起来,数十骑的人影,立即陷了下去,被削尖的木头,戳得浑身是血。 “陷马坑。” “小心周围,循原路回返。” 又有一队狄人偏离了方向,陷入坑中,惨叫声再度响起。 拓跋照咬着牙,脸面怒而冷笑。 不用想了,这么卑鄙的套路,定然是那个小东家捣鼓出来的。 不过,这小投石车哪儿来的?莫非先前的时候,一直藏在附近? “离开这里。” 拓跋照冷冷回马,刚踏出了几步,蓦然间,一支火矢便透射而来,紧随着,便燎烧起阵阵的巨大火势。 “先、先前埋了火油!” 前面些的数百骑狄人,立即被烧得不断痛呼。 拓跋照冷冷勒着马退后,脸上的怒意更甚。这来来去去的,都是各种埋伏。 蓦然间,他突然想到什么,将目光移向营地之中。 夜色之下。 徐牧皱住了眉头,看着前方的狄人营地,突然烧起的片片火势。 “徐将好手段!”在徐牧的身后,无数人欢呼起来。 事实上,由于守备的人数不少,徐牧还在想着法子,却哪里知道,这一会,狄人营地的十几座马厩,突然就烧了起来。 并不是他的手段。 虽然疑惑,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敌军,即将要围拢,加之后头还有五万的敌骑要回营。 没有犹豫,徐牧立即带人离开。 狄人营地,处处是咒骂和叫嚣。 只隔了半个时辰,赶回营地的拓跋照,看着被烧毁的十几座马厩,以及满地的马尸,脸色再度发冷。 当然,又把黄道春重重抽了一顿。 …… 策马急奔,徐牧心头的困惑并未减少。 六千骑出许昌,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牵制住狄人攻打河州,争取时间。 虽然凶险,但终归留着希望在。 狄人营地里的那把火,原本就是要投的,却不料有人捷足先登了。 “徐将,要不要回河州?” 此时的河州城外,并无太多的狄人,最多是偶尔有奔射马弓的骑兵部落,不断侵扰守军。 里应外合之下,回河州并不算难。 但徐牧不想如此,回了河州,又要再度陷入死守。眼下,狄人的精良辎重还没有毁去。 “我等在河州之外,狄狗的左汗王便如鲠在喉,时时会担心。不仅营地要留着人手,亦会分出兵力来追剿我等,这样一来,便能帮河州城的守军,分出许多压力。” 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固守死在河州城,反而是更不智。 当然,也能选择撤退,退回老关,退回内城。但这种选择耻辱无比,干脆把整个中原江山,全让出去算了。 “催马,绕到东面的老林。” 四千多骑人影,在夜色中再度奔袭,往前疾驰而去。 “牧哥儿,天要亮了。” …… 边关的清晨,从西面的荒漠戈壁,漫天的尘沙胁裹而来,迷住人的眼睛。 老将廉永揉了揉眼睛,从城墙下站起身子。在他的身边,许多的守军亦是如此。生怕狄人夜间叩关,索性都原地休息。 有民夫送来了干粮热水,只匆匆吃入肚子,便又抓着武器,重新列阵守城。 苍鹰在头顶回旋,气得廉永命人射出一拨飞矢,终归是射了几只下来。 “徐将并无消息。”于文顶着满脸的尘烟,皱眉走近。 “不过,昨夜的狄人营地,似是起了一场火势。我怀疑,这是徐将做的。” 廉永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沉默。 都猜得出,那位小东家带着六千骑出河州,更大的可能,是为了帮着他们牵制住敌军。 “莫要辜负徐将军的热血。”廉永悲声一句,在他左右的守军士卒,却都立即脸色坚毅起来。 如他们,便是整个中原最后的城墙。城墙一塌,会有无数的恶贼涌入中原大地。 呜,呜呜。 不多时,狄人大军的牛角长号,又拖出一道道沉闷至极的长音。 “摘弓!”廉永举起长刀。 “摘弓,死守河州!”一个个的裨将,也开始换上凝重的脸色,循着整个北城城头,来回走动。 无数人的眼睛,都紧紧望着前方的行军方阵。 天空上,那些呼啸的苍鹰,还想着故技重施,被几队隐在角落的神弓手,接连射了两拨飞矢,掉下一地鸟毛后,仓皇地遁逃飞走。 接连的厮杀守坚,让城头守军的士卒们,人数越来越少。到了现在,除开出城的六千轻骑,重伤无法握刀弓的,所剩者,不过二万之数。 城上的数千守军,面色沉稳不变。 城下的一队队的后备营,留在安全的距离,也冷冷列着军阵,等着换营死守。 有许多的伤军,冲出了伤营,取了刀弓长戟,趔趄地跟着后备营列阵。 闻者,皆是满脸动容。 “若是如此,我中原河山,如何能碎!”廉永怒吼。 “所有人,举弓抛射!” 呼啸而起的飞矢,打破了清晨的死寂,第二轮的生死守坚战,再度开启。 …… 徐牧带着四千多人,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河州城,心底涌起一股凝重。 他在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至少要把狄人的攻城辎重,想办法毁掉一半。 “徐将,狄狗来袭!” “几人?” “约莫二三万骑。” 忍住了拼杀的冲动,徐牧带人往前奔行。虽然东面的林子易于隐蔽,但却不是冲锋的良地。 “迂回,以牵制为主。” 徐牧打起缰绳,风将军在硝烟和阳光的映衬下,瞬间急奔起来。在他的身后,四千多人的中原骑军,也露出冷静的神色,跟着策马狂奔。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三章 天下前三席的智士 “拉满弦!” 城头上,廉永鼓着眼睛,须发皆张。几十年的戎马生涯,造就了他沉稳不移的性子。 他一手举刀,一手遥指着前方的位置。 顺着他的手势,顷刻间,万千的飞矢呼啸着打落,似是夹带了守军们的怒火,为首的一个北狄步卒方阵,瞬间被射杀了一半。 但这些,远远算不得胜利。 被竹幔盾遮住的一架架攻城器械,已然是越来越近。 “俯身!” 双方的投石车,又像置气一般,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远远抛落。 整座河州城在摇晃。 遮天蔽月的马箭,跟着适时奔射而来。 古朴的城墙,新一轮的刀兵洗礼,在狄人激进的牛角长号中,彻底开了场。 不知多久,待投石车和奔射声停下,只听得狄人方阵靠近的呼啸声,廉永才怒吼着挺直了身。 从望州到河州,从麻袍少年到彪悍老卒,他并未退却过,人和刀都老了,唯有心中的报国之志,未曾老去。 “守我中原河山!” 无数的守城士卒,怒吼着起了身子,抡起刀弓长戟,血战在即。 …… 徐牧一剑劈倒敌骑,抹了一把脸庞上的血迹,昂着头,看着前方摇摇欲坠的河州城。 狄人攻城器械的精良,乃是最大的利器。 “徐将,狄狗又要追来了!” 徐牧咬着牙,眼色骤然发冷。这大势之下,要破除河州被围的死局,无异于登天。 “若不然,我等便连铁索,再冲杀几轮!” 连铁索,即是十骑连环马。 “稍等。”徐牧沉下脸色,回身去看,在他们四千多人的后方,尽是一阵阵卷起的尘烟。 来势汹汹。 “入林。”徐牧言简意赅。 四千多骑,对于徐牧的军令,极为遵从,迅速调了马头,入了林子之中。 诸所周知,林子幽深且地势崎岖,根本不适合骑军奔行。 所以,在黄道春和赵青云二人,双双赶来的时候,都立刻停了马,脸庞上满是顾忌。 “我诩为北狄国师,深谙兵法之道,此番,定然是中原小贼的诱敌之计。诱我等入林,一把火付之。”黄道春凝声开口。 似是真的懂兵法,但更像是害怕的托辞。 在旁边的赵青云,心底也生了惧意。对于故人小东家,他向来是不敢小觑。当初在老马场,那神出鬼没的打法,直到现在,他依然惊为天人。 “回吧,追不到了。” “一只耳,你莫忘了,左汗王可是下了死令,让我等带兵死追。若是让小东家误了攻城的大事,你我都活不得。” 赵青云皱住眉头。 入北狄无寸功,于他而言,确实是最大的问题。 “算灶的,你自个也讲了,恐有埋伏。” “我心中已有良计。” 只听见这一句,赵青云的脸色,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这一次,不仅是狄人的军队,连着他的近万的轻骑,也跟着带过来了。出个什么差池,连活命的资本都无了。 “诸位请看。”黄道春手扬马鞭,有些得意地指着前方,“入林确是凶险,但诸位当看得见,这林子尽处的石山。” “此为何意。” 黄道春笑起来,“也就是说,这片林子的尽处,实则是死路一条。我等只需沿着林子布防,定能围住这些中原骑兵。” “兵力分散,若是小东家冲杀而出,当如何。”赵青云皱眉。 黄道春仰头大笑,“敢问一只耳将军,在林子之中,又如何能发起冲锋呢?” “既不是冲锋,他有什么本事,能冲散我等的围剿。射火矢?他敢么?如此一来,真起了火势,他可得把自己烧死在林子里。” 赵青云怔了怔,脸色也变得微微欢喜起来。 “赵青云,你一直都不信我。我黄道春被诩为北狄国师,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天下大智之才,谦虚一些来说,我黄道春也能上前三席。” …… “围林?”徐牧怔了怔。原先只想避开再做打算,这些倒好,还围林了。 “徐将,该有二万多骑,那个狗夫赵青云,也带着本部孝丰营过来了。” 徐牧沉下脸色。 外头的追兵,定然是觉着在林子里,无法发起冲锋。 “牧哥儿,烧死他们!”司虎鼓着脸庞。 “我等在林子里,起了火,定然是我等先遭殃。”徐牧冷静摇头。 “徐将,那我等怎办。” “不知布下此计的是何人,有些聪明。”徐牧说着,突然微微笑了起来,让面前的数千个骑马大汉,一愣一愣。 “此阵便如一条长蛇,围住了整片林子。但缺点很明显,以机动为最的骑兵,却因为林道狭长,首尾不得相继。” 林子隔着石山,不能首尾相继,是很正常的事情。 “牧哥儿,所以是打蛇?” “确切地说,是打蛇头。”徐牧凝了凝声音,“八百人弃马,组成步卒枪阵。五百人弃马,以伏弓掩护。” “余下的铁甲骑军,便骑在马上,看准时机,先绕出林子,再往前冲杀。” 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当初出城的时候,怕过于沉重压马,并未带着盾牌。 但这并非是难事。 听着徐牧的掩护,五百的伏弓,在近了林路,立即拉满了弓弦,朝着前方的位置,射出一拨拨的熏烟箭。 尽是一些青绿的草皮,即便能烧,但终归烧不成火势。一时间,前方的整个林路,都变得浓烟弥漫起来。 呛人的气味,让骑在马上的黄道春,咳得嗓子眼都出血了。 “常威,让老子们看看你的枪法。”徐牧转头凝声。 听见徐牧的话后,常威怒吼一声,带着八百人的枪阵,压了黑乎乎的铁枪,遮了口鼻,便立即冲了出去。 顷刻间,被乱了阵脚的北狄骑军,前段位置上,约莫有六七千骑,一时间惨叫连连。 “捅马——” 数不清的狄马,被铁枪捅入马腹,一个个狄人破口大骂,坠马而摔。 在林路中后段的敌骑,眼看着出了事情,却偏偏无法冲上去,被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后头。 “铁骑,冲出去。”骑在风将军上,徐牧面色不变。 随着二千多骑的铁骑不断迂回,继而一波冲锋,又冲杀了数百具的敌军。 “所有人,上马离开。”待看到脱离困局,徐牧并无半分犹豫,带着四千多骑,直直从另一片林子,穿了出去。 “北狄第一智士!天下前三席!算灶大师!”赵青云被困在最后,急得怒骂。 熏成大花脸的黄道春,又惊又气,待把浓烟驱散,却发现哪里还有小东家的身影。 只余满地的人尸马尸,铺了半条林路。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四章 三万黑甲军 出了林子,徐牧喘出一口气,四顾着周围的物景。此时,离着叩关的狄人大军,已经越来越近。 打游击的想法并不现实,这些草原异族,最擅长的便是迂回作战,跑马奔射。 唯有出奇,方能有一丝希望。 前方的河州城,叩关依然如火如荼。 …… 一个被射烂了身子的守军,依然保持着强开弓的姿势,立在城头久久。 “把沸水泼下去!” 民夫们顶着漫天的马箭,咬着牙关,把一切能用的守城辎重,都往城头送去。 城墙下,数不清的狄人步卒,发出凄惨的叫喊,从城梯上翻落。 浴血奋战的守军们,捅着长戟,不断将一张张的城梯掀翻,将一个个要先登的狄人捅死。 “后备营!”眼看着守军越死越多,廉永急急怒声高喊。 最后一支后备营,迅速握了长戟,往城头跑去。 被扶下来的伤兵,皆是浑身披血,伤势最轻的,身上也挂着二三支马箭。 在远处些的无数百姓,皆是垂泪不语。 “老子要入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民夫,忽然爆出声音。 如他们所见,为了守住河州,这些士卒几乎都拼光了,却无一人退却。 “老子也去!” “同去!” 在半月之前,他们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百姓,为着一家老小的生计,操碎了心血。 但国有难,天下有难,即便是最底层的匹夫们,亦有热忱之心。 至少有数千的民夫,怒吼着拾起了伤兵的长戟战弓,不顾生死地往城头跑去。 廉永回了头,目光发颤。 他想起了那一年,还未身入戎马,他便是如此,在听说了许多英雄将军的事情,怒而从军。 “我等铁骨铮铮,便是抵挡狄人的城墙!” 满城都是哭声。 …… “取铁索,十骑相连,互勾于马腹之甲。” 徐牧抬头咬牙,面前河州城的形势,已经不容乐观。终归是狄人势大,攻城器械精良,眼看着整个河州要挡不住了。 这一轮,两千多的铁骑,无异于赴死而去。 “小东家,我若回不去了,你替我告诉我家少爷,小爷在边关似条好汉,没折他的脸面。” 常威说得一脸坦然。 徐牧心头却隐隐发涩。 “且去!”回了身,常威枪指前方,浩浩荡荡的北狄军阵。 “且去!!” 二千多骑的铁骑,跟着扬起铁枪。 “杀一狄狗十两,都侯千两!提枪,跟老子发财去!” 一骑绝尘,二千多的连环马,瞬间往前扑杀。 徐牧凝着眼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先前,他实则有另一个宏大的计划,只可惜时间逼得太紧了。 “余下者,跟本将去捣毁狄狗的辎重。” “保护徐将!” 二千多的铁骑开路,而余下的轻骑,则是带着火油和火崩石,伺机而动。 这何其艰难,无奈的是,草原狄人的军势太大了。 …… “那小东家。”拓跋照骑在马上,露出叹息的笑容。 “即便有些本事,但在这等的大势下,又如何能挡得住。三十万的北狄大军,加之精良无比的器械,足够把整个中原平推了。” “他只能赴死一战。中原有句话……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蠢夫。” “不、不对,左汗王,连环马在开路,那小东家在烧辎重!”一个在旁的北狄都侯,脸色蓦然发白。 拓跋照怔了怔,也跟着神情大怒,全无了刚才的冷静。 “快,派骑军去截住他!赵青云那个废物,刚才在做什么!” “掷火油!” 沿途而过,到处都是掷下的火油。至少有三四辆的大型辎重,被火势一下子撩起,烧得烈火熊熊。 漫天的马箭飞射而来,轻骑的尸体铺了一路。 在前方,也不时有坠马的铁骑,用尽最后的力量,帮着挡住冲来的敌军。 “抛绳勾!” 上百条绳勾,在奔袭的途中,勾住了一架巨大的云梯车。百匹轻骑齐齐拖动,将整座云梯车,拖得摇摇欲坠。 “快,斩断绳子!” 终究是晚了,第一架云梯车,不甘地开始侧翻,继而整个摔倒,打起满地的灰尘。 也因为如此,上百匹的轻骑速度慢下来,立即便有数十骑,被当场射杀。 “该死!不过数千人!毁我辎重!” “围剿——” 原本怒不可遏的一个带兵都侯,声音戛然而止。他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胯下的战马,莫名地开始焦躁不安。 “这、这是怎的?” 都侯回了头,急急往后看,发现带着的三万骑兵,那些狄马儿,都跟着躁动起来,甚至有许多,慌不择路地四散跑去。 要知道,草原上几乎一人一马,极少出问题。只有来到营地,才统一放到马槽来喂。 “跑啊!快跑!”都侯大怒,抬起了头,眼瞅着那位小东家,烧了一批辎重之后,又扬长而去。 再侧过头,看见自家的左汗王,气得脸都肿了。 …… 此时的河州城里。 一个断臂的老卒,按刀守在南城门。他听见北城门的厮杀,惨烈异常,却依然没有擅离职守。 南城门,只余他一个守军。其他的人,都去赴死守城了。 拖着残破的身子,他挪了上百步,走上了瞭望塔。在揉了揉眼睛之后,他瞬间一下子呆住,继而,整个人又哭又笑。 他见着了一条黑色长蛇,在边关的沙地上,迅速蜿蜒而来。 前哨的斥候驰马来到,只开口,便怒吼出一句让人激动不已的话。 “渝州三万黑甲军,入城驰援!” “恭请打开城门。”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五章 我中原的三千骑! 入城的常四郎,抬头看着满是硝烟的天色,脸庞上变得极为沉重。 在他的身后,三万的大军士气如虹,带着满脸的萧杀,操戟披甲,沉步踏入河州城。 “将军,渝州王带兵驰援!” 正在城头死战的廉永,听见这一句,整个人欢喜得无以复加。 在他的前后左右,一个个的守军士卒,几乎都要拼光了。若无意外,在北狄如此的凌厉的攻势之下,定然撑不过三日。 “恭迎渝州王救国!” 伤员和百姓,都纷纷脸色激动,高声怒喊。唯有城头的守军,依然无任何放松,死守着不敢退却半步。 “廉老将军辛苦。” 只抬头看一眼,常四郎也忍不住脸色叹息。在他的面前,老将廉永的双眼,分明都是血丝了。 那些守军,也分明都是浑身披血的模样。 “黑甲军,换防!” 一声令下,数千的渝州黑甲,背着刀弓,握着长戟,迅速冲上城头。 “廉老将军,于统领,且去休息。”常四郎一边说着,才似乎想起什么。 “小东家人呢?他可别真战死了?” “徐将在城外头……替我等吸引狄狗的敌骑。” “玩这么大。”常四郎皱住眉头,驱散眼前的硝烟,抬头往城关下看。 果不其然,他的那位老友,正被无数狄人追着剿杀。还有他的小常枪,身子浑身是血,肩膀上还挂着一柄弯刀。 “我曰你爹!”常四郎睚眦欲裂。 “渝州王,有些不对。你看那边的狄马儿,好似都自个乱了。”于文在旁,急急又补了一句。 常四郎顿了顿,再抬头看去,瞬间,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 “徐将,那些追来的狄马,怎的都乱了!” 一路掠杀而过,徐牧吃力无比,手里的铁枪,也变得血迹斑斑。听见裨将的话,他急急扭了头。 果不其然,原本要截杀的数万敌骑,一下子都自乱了阵脚。 “莫管,先冲出去。” 呼出一口气,徐牧带着最后的三千余人,艰难地杀出了重围。庆幸这会儿,那些北狄马不知抽了什么疯,突然都不追了,似是在害怕什么一般。 “小东家,我、我家少爷来了!”刚出了重围,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徐牧的脸色顿时怔住。 城头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披着一身战甲,不断冲着他摆手。 “常大爷,驴儿草的!”徐牧抬头,声若惊雷,语气里止不住地欢喜。 不仅是再见故人,而是常四郎一到,整个河州的守坚战,将会更加牢固。 这位大纪的枪棒小状元,可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说句公道的,能与小侯爷为一生挚友,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 “那又是谁?”拓跋照冷着脸,河州城久攻不下,到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批援军。 在以前,大纪的边关便如豆腐做的一般。但眼下算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敢赴死的义士。 “汗王,是渝州王常小棠。”赶回来的赵青云刚开口,便又吃了一记马鞭。 “很厉害?” “如、如国姓侯一般。” 拓跋照闭了闭眼,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若非是这个名字,早些年的时候,北狄早已经攻破边关,入主中原。 “中原王朝都乱了,这些人想做什么。我塞北草原的子民,乃是雄鹰的后裔,莫非做不得中原之主?” “汗王放心,北狄人定能称霸整个中原。” “闭嘴吧,一只耳。” 拓跋照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面前高耸的城关。第一次,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所惧的,并非是河州的城墙,而是那些中原义士的城墙。 “继续攻城——” 并未鸣金收兵,拓跋照怒吼下令。此时若退,再无更好的时机。 密密麻麻的方阵,一下子又行军而来。一架又一架的攻城器械,也开始往前推行。 “黑甲军,给老子把狄狗打烂!”常四郎也不甘示弱。只可惜为了急行军,后头的许多辎重,还远远没有入城。 “崩弦!” 漫天的箭雨,从城头往下抛落。在护城河前的泥地,又铺下了一层层的断箭。数不清的狄人,没被射死的,趔趄地撑着皮盾,逃出飞矢抛射的范围。 “推八牛弩!” 四五架的重型弩,推上了弩矢之后,只朝着逼近的攻城器械,不断迸射。 二三架井栏车,应声而塌。 “举竹幔盾!” “火弩矢!” “红云部落,以火矢奔射城关。”拓跋照冷着眼神,死死看着城关上的大将。 “以三人一组,合成盾列。” 城外。 徐牧抬起头,看着昏黄的天空。 “还追!”司虎拖着双刃斧,劈飞了一骑冲来的狄人。 此时,在他们的面前,密密麻麻都是堆叠的尸体。 徐牧固然想折返河州城。只可惜,那位左汗王,分明是截堵了他回去的路。 只剩三千左右的骑军。 “徐将,那个左汗王派人堵死了路,我等回不去了。” 徐牧咬着牙,四顾相看。退无可退,若是继续逗留,指不定要被扑杀在此。 河州城有了常四郎驻防,短时之内当无问题。 “左汗王金箭令,剿杀徐牧者,封都侯,赐奴仆五百,牛羊各三千头!” 夜色之下,越来越多的狄骑,轰隆隆从四方汇聚而来。 虽然不知道这金箭令,是个什么东西。但徐牧猜测,应当是属于能封侯拜相的那种豪赏了。 徐牧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河州城。 常四郎尚在浴血指挥,整座城头,到处都是飞矢与刀枪的声音。 “走。” 徐牧当机立断,带着约莫三千的骑军,避着追剿的敌军,往着与河州相反的方向,奔袭而去。 “小东家,先绕开追军!”城头上,常四郎的声音,带着急吼。 …… “徐将,我等往哪边走。” 徐牧吐出一口浊气。这什么左汗王的金箭令,当真要把他们往死里追。 回河州的路,已然被堵死。而且,这种吃紧的战事下,让常四郎开城门相迎,实则也是一件发蠢的事情。 “徐将,狄狗又杀来了,约莫只有十里路。” “保护徐将!”围拢在徐牧身边的骑军,纷纷抽刀怒吼。 徐牧趁着脸庞,迅速冷静下来。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甩开这一波追兵后,在河州附近寻个隐蔽地方,带着近三千骑,像条狗儿一样藏起来,等到河州战事完毕。 当然,若是河州失守,他同样要被困在边关,直至被发现杀死。 其二,一路跑过望州,再想办法取道北上,绕到燕州那边,折返回内城。人穷家丑五尺三的燕州王,同为中原人,再不济也会让开城关。 燕州,在边关千里外的东北之处,寒冷贫瘠,又有天险据守,城外的风雪关,堪称天下第一雄关。 早些年,北狄人并非没有想过攻打燕州,但还没开始攻关,十万大军便冻死了三万,只得怏怏而退。 “徐将,干粮也见底儿了。” 徐牧眉头再度紧皱。 三千骑,他能做些什么。回头冲杀,大概率所有人都要战死。往前继续奔袭,便是望州,便是雍关,便是雍关后的四千里塞北大草原。 他何尝不想效仿冠军侯霍去病,直捣北狄王庭。但这等事情,所需要的成功因素太多了,已然是不可复制。 伸出手,徐牧稳稳摸入怀里,当初弓狗摸的那张草原地图,他可一直随身带着。 这一年多,他一直在讨命,每踏出一步,都要见血,都要置死地而后生。 咬着牙,徐牧转了头,最后遥遥看了一眼河州城。硝烟漫天,厮杀连绵不绝。 他突然明白,不管接下来要做什么,最终的目的,无非都是保住莽莽中原河山。 “所有人——” “往望州方向跑!告诉那些狄狗,我中原的三千骑,要入草原,要捅烂草原的王庭!” “老子们,这一回要封狼居胥!” 并未听得太懂,近三千骑的人影,却纷纷怒而高吼,紧紧跟在徐牧后面,策马往前狂奔,打起漫天的沙尘。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六章 雍关,雍关! 河州前线,攻关的战事,依然如火如荼。 正在盯着前方的拓跋照,蓦然收到了一个好笑的消息。 “汗王,小东家徐牧,带着三千人往北面逃离,已经过了望州!” “过了望州?”拓跋照语气莞尔,“告诉本王,这个傻子要做什么。我想想,他在吸引追兵,想着帮河州城解围?” “说、说要去塞北草原,捣毁王庭,还有什么封狼居胥的。” “封狼居胥?这又是什么东西。不是派了万骑人么?该死,等攻下了河州,本王要亲自带兵,扒了他的皮子。” 说着这话的时候,拓跋照忍不住回了头,又冷冷瞪了黄道春和赵青云两人,若是这两个白痴,小东家早该受死了。 “全力攻关!本王便不信了,什么中原的渝州王,能挡得住我北狄三十万大军?” 整座河州城摇摇欲坠,却终归没有倒。 浴血奋战的常四郎,嚣张地立在城头上,杵着梨花木亮银枪,似笑非笑。 “狄狗儿,莫不是没吃饭?给点吃奶的力气,可否。再磨磨蹭蹭的,老子们便在城关上睡着了!” 常四郎四周围,无数守军士卒,发出阵阵的欢笑。 有一个狄人都侯听得火大,奔马来到城墙下,还未来得及叫嚣—— 嗝。 常四郎一杆铁枪掷去。小都侯连人带马,被串飞了近百步,抱着贯入腹部的铁枪,身子不断剧烈发抖。 “骑马?我连马一起打!” 城关外,拓跋照冷着脸。他现在终于确认,那位新来的河州守军渝州王,当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 不死不休鏖战三日,河州城头,黑甲军变成了红甲军,许多张年轻的脸庞,在边关的硝烟中,都催生了淡淡的胡茬,变成了男子汉一般。 “举盾!” 十几个渝州军的裨将们,奔走在城头之上,不断发出当头怒吼。 盾牌之上,奔射来的马箭,扎满了整个盾面。 “步弓营,西北百步,抛射!” 无数敌骑落马。 常四郎露出冷冷笑容,扛着梨花木枪,只走了几步,便戳翻了三四个登墙的狄人。 “渝州王,我想带着些人,从南门绕去驼头山,去驰援徐将。”于文的声音很低,这番话,他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留在河州,马儿翻不过驼头山,你去了也是死。”常四郎皱住眉头,“再说了,外头有帮手。” “帮手?”于文怔了怔。 “你以为那些狄马为何抽疯?我告诉你,那群狄马里,至少有数百匹,被人偷偷抹了狼粪在马腹下……你我的先辈,为了对付狄人叩关,而想尽了法子。” “没记错的话,这应当叫借狼惊马。也只有那一位,才懂怎么处理,抹多了马厩就闹翻天,抹少了便无大用。狼粪还需要燎过,莫让湿气显得太重。” 常四郎停下声音,难得露出微微的笑容,继而,又变得一下子凝重。 “莫去了,留在河州。小东家若死了,我便舍了这一身命,也会替他杀了北狄左汗。” 于文沉默无言。 …… 下方的城关之前,早已经是尸横遍野。 拓跋照的眼睛,都快鼓得像鱼泡。他想不出,才三万多人的守军,是怎么玩的。直到现在,北狄密密麻麻的方阵,丝毫没有任何先登的迹象。 “汗王,战损太、太大了。” “闭嘴。攻不下河州城,谈何入主中原。” 冷着脸,拓跋照刚要转身。突然间,又是几骑斥候惊惶地赶了回来。 “汗王,那小东家带着三千骑,攻下了雍关!” “什么!” 拓跋照眼色发怔,继而又变得恼怒不已,“雍关不是有守军么!” “雍、雍关只有千人守军,被小东家诱敌出城,一举全歼了!” 攻城在紧要关头,他不想分出太多兵力。只派了不到万骑的人,沿途去追剿,却哪里想到,这种的光景之下,小东家居然还打破了雍关! 要知道,雍关再往前几百里,便到了塞北草原的边境。 “那追剿的万骑呢!” “被小东家骗去了其他方向,发现回赶的时候,雍、雍关已经破了!” “吾的腾格里啊。”黄道春在旁,脸色变得莫名惶恐起来。 “汗王,雍关再往前,便是草原了。” 这句话被说出来,在场的许多都侯,包括赵青云和黄道春在内,都尽皆是脸色发白。 这几百年来,只有北狄伐纪,哪有纪人杀入草原的道理。 莫名的,一股耻辱的感觉,涌上了拓跋照的脸庞。 “他去了草原,也是个死。”拓跋照咬着牙,强行安慰了自己一波,“虽然大部落都被征召了,但亦有许多小部落,会立即出兵围剿。” “莫要忘了,他只有三千人!三千人!” 不知觉间,拓跋照身子有些发冷,前有河州堵路,后有小东家要杀入草原。 这一下子的,全都乱套了。 “黄道春,去传命令。再派一万人,不、两万轻骑!速速追剿徐牧!” “赵青云,你最好祈祷小东家别做的太过分,不然我砍了你,用来祭旗!” 拓跋照声音极度愤怒。 算计了一冬的战事,这下倒好,一路过来连连失利。这一切,都拜那位小东家所赐。 “所有人,强攻河州城!破城之时,屠尽中原十城百姓!” …… 北狄营地的马厩里,实则已经没有多少马匹了。 先前被惊吓到三万匹狄马,这会儿被拴在马厩里,依然在躁动不安。 好不容易凑了两万匹,一个领军的都侯,止不住骂骂咧咧。转身之时,却又突然看见,一个瘸腿的老狄人,不知什么时候骑了马,跟在最后。 “蒙图,你个瘸子也去?” “想去赚功劳,给我家的阿吉,买几头好羔子。” 不少的狄人,都露出促狭的笑容。老狄人的妻子,实则是个面丑的哑巴牧羊妇。 “成!蒙图你跟紧了!去雍关!”狄人都侯大笑,率先驰马而去。 万千的狄骑,也呼啸着冲出营地。 没有人发现,落在最后的老狄人,露出转瞬即逝的凝重,继而,又变得憨笑起来。 仅几息时间,有些许的泪珠,被吹散在边关的沙风里。 雍关,雍关! 吾的雍关。 六千铮铮城下骨,无一不是大丈夫。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七章 孤军 雍关外,万里黄沙。 “拾骨。”立在关下,徐牧声音发沉。 那曝晒在沙地上的皑皑白骨,许多还穿着破烂的纪朝铠甲。无疑,这些都是血战雍关的先辈。 有随军的老卒,一下子哭出了声,屈膝跪在沙地,哆嗦地拾起那些散落的白骨。 小心地聚在一起,再入土为安。 “拜送。” 徐牧喉头哽咽,只看雍关城墙的斑驳,他便能想得到,六千雍关守军,在经受友军背叛,断了粮草辎重的情况下,面对着十几万的狄人大军,依然能死守二月有余,是何等的艰难。 听说,到最后连狄人尸体上的兽皮甲,也扒了兽皮煮着吃了。 “李将!雍字营!吾大纪的风骨!” 三千人泣不成声。 “起——” 徐牧咬着牙。他何尝不悲痛,但现在,还没到一诉衷肠的时候。 “随本将上马,我等奔赴塞北草原。” 以他们三千骑的人马,根本无法守住雍关,想复制堵二城的战略,也无任何的可能性。 所以,他只能在雍关前掘了陷马阵,又搜罗了许多干粮净水,带着人,继续往深处走。 “上马!” “徐将有令,我等速速上马,杀去草原!” “列位先辈见证,此一生竭尽所能,愿以三尺刀器,收复旧山河!” 三千骑的悍卒,抖去满脸的悲伤,又萧杀地骑上了马,继续往塞北草原的方向奔去。 …… “徐将,探过了。”几骑狂奔的斥候,急急赶了回来。 “在我等的后头,至少有三万骑的追兵。不过,在雍关前的陷马阵,可是好好吃了一大波的苦头。” “痛快。”徐牧露出笑容。 怀里有地图,他并不怕认错了路。要知道,这张地图,极可能是那个叛将黄陇,想着用来逃回中原的,当不会有错。 “徐将,这、这是雍州了吧?”一个裨将颤声开口。 雍关之外,是雍州。 三千人尽皆抬头,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继而,又变得愤怒起来。 大纪三十州,不仅包含了三个外州,也包含了边关二州。在先前,望州这座小关隘,是不足以成为一州之地的。 但奈何雍关被狄人抢占,为了凑数,硬生生把一个小郡县改成了望州,凑够三十之数。 此时,在徐牧的面前,这雍州故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残破不堪的狼藉。荒芜的村子,死寂的城镇,偶尔一两株光秃秃的树木枝杈,还吊着三两具被风干的白骨,随沙风摇摇晃晃。 “这便是雍州,我等中原的故地啊!” 这已经不是故地了,该是失地了。只可惜,以他们三千骑,根本没有收复失地的可能。 “万千的先辈,在看着我等。所有人,速速奔袭!” 三千骑人影,不再停留,急急打了缰绳,扬起漫天的黄沙。 …… 雍关之前,拢共三万人的狄骑会聚,却不料被摆了一道,陷马坑摔死了不少人。 “喂,蒙图,你发什么呆!” “风沙迷眼。” 叫蒙图的老狄人,只说了一句,便沉默下来,看着那些新堆的沙坟,心头莫名有了丝欣慰。 “该死,那三千的中原人,真要去草原了!我等快追!” 古往今来,只有狄人叩中原边关,哪里有中原人杀入草原的道理。 “都侯,起、起火烟了!” 雍关前的几百里,便是塞北草原。此时,这三万人只跑了没几个时辰,便远远见着了,在草原边境的位置,蓦然起了一阵阵的浓烟。 这并非是毡帐的狄人在做饭,更像是起了火势。 “莫非是说,那些中原人在放火!” “快快,快回草原!来人,赶紧去通报左汗王,不得有误。” “放苍鹰!” 如阵阵的惊雷,三万人群起的马蹄,踏碎了四周围的死寂。 数只盘旋的苍鹰,刚掠到了草原边境,还未多探一会,便被一拨密密麻麻的飞矢,一下子射落。 徐牧喘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一片片青黄不接的颜色。刚开了春,一岁一枯荣的草儿,还没有变得绿意盎然。 取出地图,徐牧还没多看两眼。不多时,便听得见一阵急踏的马蹄声。 原先还以为是追兵,却始料不及,只是些仓促聚起来的狄人,约莫有四五千人,还穿着歪歪扭扭的兽袍甲。 一阵阵的马箭,瞬间透射而来。 “迂回!”徐牧沉声开口。 “常威,带着二千铁骑,以十骑连环马,将这些狄狗冲烂!” 常威抬起梨花木铁枪,振臂狂吼。 不多时,一组组的连环马,便萧杀地奔袭在草原之上。 “冲锋——” …… “这一场场的火势浓烟,分明是诱敌之计!”追赶的都侯,气得浑身发抖。 追着火烟一路过来,追到了尽处,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快,回马!那些中原人,在另一个方向!” 好赶慢赶,一路赶过去,却发现无数狄人的尸体,铺了密密麻麻一路。数不清的毡帐被打坏,物资被掠夺。不少气急败坏的狄人,正怒吼着要取马去追。 “都侯,已经入了草原三百里了。” 草原边境附近,几个小些的部落,至少被冲杀死掉了一半青壮。 这些人,可都是草原的勇士,只是这次还没受到征召罢了。 “该死,我要杀光中原人!” 落在最后,叫蒙图的老狄人,半眯着眼,无端端笑了一声,又仰着头,饮了一口马奶酒。 …… 踏踏踏。 奔马的声音,还远远没有将息。 徐牧满脸烟尘,四顾抬头来看。先前草原边境的地方,狄人部落的毡帐并不算多,如今细细来看,才发现越入草原深处,越靠近溪河的地方,聚居的狄人便越多。 按着地图,这时的他们,该进入草原约莫六七百里了。 越深入,便越凶险。 三千骑入草原,看似鲁莽,实际上,却是徐牧以进为退的法子。左汗王要堵死河州城,他只能置死地而后生,以孤军杀入草原。更大的意义在于,这是中原大地数百年来,第一次有铁蹄,踏碎狄人草原的宁静。 “犯我中原者,当诛!”徐牧举剑怒指,惊得附近的不少零碎狄人,嚎啕着仓皇逃遁。 三千骑跟着声声怒吼,声若惊雷,仿若要掀开草原上的天空。 “常威,带人去转一圈,便说我等三千中原天兵,这便要杀去草原王庭了!” “小东家,这会引来不少狄狗。” “怕个卵!”徐牧还没答话,不少随军的老卒,已经对着常威笑骂开口。 “徐将带着我们杀入草原,这数百年来,我中原大地,又何尝有过这样的壮举!壮哉!” “够本,够本呐!” “老子们这一生值了!” 三千骑里,不少人仰面而泣。此时若是有酒,壮怀激烈之时,说不得要浮一大白。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八章 狼山 沿着地图,徐牧并未有任何的放松。如他所想,带着的三千骑,无疑是深入草原的一支孤军。 异族之地,身边的人死一个,则少一个。 “骑枪所指!” 不远之处,常威带着二千的铁骑,杀得聚过来的一拨狄人,丢下上百具的尸体后,不断仓皇逃散。 “小东家,又殉了十几骑……” 徐牧脸色沉默,只隔了会,才抬起头,远眺着草原上的夜色。目光所及,四面八方都是摇曳的马灯,以及踏踏的马蹄声。 不用想,这定然是北狄人收到了消息,来围剿他们这支孤军了。 还未离得多近,便远远听到一阵阵叫嚣的声音。 “中原狗,可听过灰狼部落!” “奉腾格里的旨意,黎儿部落前来讨贼!” “黑羽部落!” …… 一道道的声音,愈渐地逼近。数不清的马灯,将周围的草原,映照出一片片的亮堂。 “离开这里。”徐牧沉着声音,面无表情。按着他的意思,这些部落,原本就是被引诱来的。 “徐将有令,我等速速离开。”三千骑中,最后的两个裨将,急急怒声开口。 附近的地方,许多狄人少年和牧羊妇,纷纷取了马弓,朝着近三千骑的人透射。 徐牧目光清冷。 浩荡的骑军撞飞了几个牧羊妇之后,一路往前狂奔。 “徐将,后头的追兵越来越多了。” 骑在马上,徐牧沉沉点头。虽然说河州前线,北狄人动员了三十万大军,近大半的国力,但终归还有许多部落没有被征召,即便被征召的,也会有留守的青壮。 “急奔。” 近三千骑的人影,听见徐牧的话,顾不得再疼惜马,又重重打起了缰绳。 马蹄声越发急促,在后头紧追的狄人,发出漫天的骂咧声。 …… “徐将,前方是片小山。” 徐牧并无意外,连着看了好几日,手里的这张地图,确是描画得很详细。 他甚至知道,这群草原上的山包,实则还有个名字,叫狼山。顾名思义,是狼群出没的小山峦。 “有伤口者,以草汁涂抹。” 一场场的厮杀下来,近三千的骑军,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如果有其他选择,徐牧都不愿意往狼山走,但没法子,他要做的,便是想一次性诱敌草原更多的狄人,再想办法甩开。 面前所剩的人马,即便连年纪最小的魏小五,都已经变成了悍卒一般的存在。 见了血,提了胆气,便该是一个好汉了。 “徐将,我等都抹了。” 徐牧点头,后顾来看,发现狄人的骑军,已经即将赶上。 “上马!” “徐将有令,我等上马。” “魏小五,你他娘的地走最中间。记着了,老子们会保护好你这个娃娃。” “爷十六了,是吊卵的汉!”魏小五不甘地反驳,抹了两把满是尘烟的脸庞。 徐牧也有些好笑,生与死的厮杀,刀与血的友谊,他们这帮子的人,早已经情同兄弟。 “上马!” 踏踏踏的脚步声,又沉稳地开始奔袭起来。 …… “去了狼山?” 一路从河州追来的都侯,满脸都是冷色。不仅是他带着的三万人,另有从草原四面八方汇聚来的,加在一起,至少六七万。 六七万,追个三千骑,累得跟狗儿一样。 “都侯,如今刚开春,狼山附近,怕是会有狼群。” “多带一壶马箭,拿稳弯刀。”都侯语气发沉,“这三千骑若是惊动了乌海那边的王庭,你我都是大罪!” “上马,继续追剿!” 都侯一马当先,恼怒不堪的脸面上,变得越发的狰狞。古往今来,何曾听说中原人踏入草原。 “挂马灯!杀死中原人,以头骨作盅,盛酒共饮!” 蒙蒙的夜色之下。 不多时,连绵不休的马蹄声,阵阵响起。 天空还远远没有破晓。 越靠近狼山,临近山脚的灌木丛里,不时有低沉的兽吼,此起彼伏。 “徐将,附近都是狼群。” 惨白的月光铺下,徐牧抬头去看,发现面前的狼山,处处都是伏身的灰狼。 若非是马灯亮堂,估摸着会立即冲过来了。 吊卵的魏小五,脸色露出一丝惨白。 胯下的狄马,纷纷开始了躁动。 “拉紧缰绳。”徐牧冷声开口。 他自然知道危险,但没法子,不过狼山的话,根本甩不开后面的追兵。 “有无老马。” “徐将,还有十几匹。” 徐牧点头,转身往后远眺,那密集的亮光,如上百条长蛇一般,不断蜿蜒靠近。 乍看之下,至少有数万人。 “捅马!” 十几匹老马,一下子被割了马腹,惊啼了几声,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瞬间,浓郁的血腥气味,便扑入了鼻头。 “牧哥儿,这么大的血腥气,那些狼不得疯掉。”连着司虎也是脸色一惊。 “确实要疯。” 徐牧呼了口气,若是狼群不疯,如何能帮忙拦住后头的追兵。 “狼群要冲过来了!” “取火油。”徐牧咬着牙。 “徐将有令,速速取火油!” 只可惜草原之地,并无太密集的林子,顶多是一些灌木丛,不大经烧。 “射死他们!”第一波杀到的狄人,怒吼着举起马弓,射出漫天的飞矢。 “举盾!” 劫掠来的狄人兽皮盾,明显是不大好用,不多时,便被射烂许多。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疯狂蔓延在整座狼山附近。 常威抬了弓,并未射向狄人,而是按着徐牧的意思,射出一枚火矢,将火油流淌的地方,瞬间打起了大片火势。原本要冲过来的狼群,一下子刨着前肢,往后缓缓退开。 地上的十几匹老马尸体,此时已经被狼群分食得所剩无几。饥饿不堪的狼嚎,对月当空,嚎叫得更加瘆人。 隔着火势,徐牧目光凝着,只看着越聚越多的狼群,和追来的狄人,扑杀成了一团。 狄马受惊,狄人怒吼连天。 “且看着,我三千人便要踏碎塞北草原!” “杀入王庭,擒尔等的天可汗!” 无数狄人怒吼,偏偏被狼群堵住,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追击。 “腾格里!”都侯抱着弯刀,气得脸色都白了。 落在最后面的一骑老马上,一个微微佝偻的人影,缓缓抬了头,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九章 四方围剿 近三千骑的人影,急急奔过了狼山,一路往前狂奔。 沿途中,徐牧回头看了好几轮,发现追随的这些好汉,连连的厮杀之后,尽皆是满脸疲乏。 “徐将,我等往哪儿去。” “牧哥儿,不是说杀去王庭吗?” 徐牧沉默不语。 杀去王庭,只不过是激怒狄人的话。以他们这三千人,别说王庭,再继续往里深入,大概率会碰到王庭的精锐军队。 打不过,更是避无可避。 估摸着要不了多久,火势一停,狼山那数万的北狄人,会越发地恼羞成怒,追着他们不死不休。 “往前二百里,再迂回。若沿途遇到部落,便一路烧了。” 河州城尚在守坚,那位左汗王,够胆的话,便继续不管不顾。只要这三千人不死,一直在后方草原搅乱,终归会让前线狄人的士气,有所崩碎。 连着过了两日,深入近千里塞北草原,一路奔袭而去,连徐牧自己也记不清,烧了多少个小部落。 千里的草原边境,处处都是直上云霄的黑烟。 “那中原小将军,莫非在草原生活过?为何如此熟悉草原的地势。”带着大军的都侯,满脸都是怒火。 他只觉得,并非是撵兔子,而是被人当猴一样耍了,牵着鼻子来走。 “估计可汗那边会知道了……” “闭嘴。” 都侯咬着牙,“今日起,六万人分为三营,三面包抄。” 他原本还想再分细一些,但一想到那什么十骑连环,便不敢了。人数太少,即便是七八千的,或有可能,都挡不住那位小东家。 “都侯,左汗王那边,派人来追问了。让我等把小东家的人头,送到河州前线,打击中原守军的士气。” 都侯脸色一顿,瞬间沉默无言。 …… “还没杀死?”河州城前,拓跋照面色发冷。 区区的三千骑人,便真如天兵天将一样,杀得小半个草原,处处是硝烟。 “都是些废物!” 拓跋照艰难喘出一口气。 没人能想到,那位小东家不仅敢杀入草原,还搅了个天翻地覆。 河州城的攻坚,同样是战事不利。即便仗着精良的攻城器械,这都多久了,还是没法子拿下城关。 “左汗王,那小东家还说,要杀入王庭,擒可汗……军中的不少人,听说自家部落被烧了之后,也尽是不满,要立即回去草原。” “回去做什么!河州准备要破了。” 这句话,分明是自我安慰了。 拓跋照不断揉着额头,试图打破眼前的僵局。前狼后虎,让他彻底陷入了被动。 活了三十载,他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中原人杀入草原,一路畅通无阻。 若是王庭里的天可汗知道,指不定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左汗,那位中原的渝州王,又在搦战斗将了。” “别理他。”拓跋照烦躁无比,这几日,他抱着跃跃试试的心理,派了七八个草原勇士去斗将,都被那位渝州王,在城门前一一捅死。那模样,就好似爹爹打儿子一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到最后,五个人一起上,五个人一起死。 让整座河州的守军士气,疯狂爆发。 “赵青云,你速速带着本部人马,从草原边境的北面绕下去,合围小东家。这次的事情如果成功,本王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听着,赵青云脸色一顿,急急应了下来。 “国师,你同去吧。” “左汗王,我还需要留在此处,为你出谋划策。你也知晓,我是北狄第一智士——” 话没完,黄道春的脸庞,便落了一条鞭痕。只得痛苦地捂着脸,跟着赵青云往外走去。 走出小半里,赵青云的脸色,莫名地有些发沉。 “一只耳,你莫非是怕了。” “你有没有想过,小东家是故意留在草原的。” “这叫什么话,我北狄有数十万的勇士。” “数十万的勇士,抓不住三千骑。呵呵,莫非你这个算灶的去了,便能成功了?” “成不成功我不知道,但我至少有两只耳朵。”黄道春不甘示弱。 赵青云冷哼一声。 随即,两人鼓着脸,一前一后地上了马。 …… 天色又近了黄昏。 连日来的人困马乏,还有十几个的重伤员。徐牧不得不冒险一回,寻了处隐蔽的灌木丛,让近三千的人马,暂做休整。 无法生火,只能吃着抢来的干肉块,就着马奶酒一起吃入嘴里。 坐在角落的徐牧,不断翻着地图,陷入沉思。才没看多久,耳畔边,又响起了声声鹰啼。 暗骂了句,等匆匆起身,才发现十几只苍鹰,已经惊惶地展着翅膀,折返回飞。 “常威,去告诉兄弟们,该动身了。” 位置暴露,再继续藏下去,已经无益。 “徐将有令,速速上马离开。” “魏小五,你走中间。” “魏小五?” 魏小五从土洞里钻出来,还未先开口,便是一阵嚎啕。 “徐、徐将,李儿哥他们,不愿走了。” 徐牧急急走入土洞,才发现十几个重伤员,都不愿让人搀扶,只抬着坚毅的脸庞,声音冷静。 “徐将,我等便不走了。” “怎的不走?” “马儿死的太多……又要顾着我等,恐怕会慢了速度。若如此,我等当羞愧难安。” “本将带你们入草原,只要还活着,便一起回去。” “徐将,莫劝。”一个老卒笑起来,声音嘶哑。 “能来草原这一遭,我等已经无憾——” “常威,带人背到马上。”徐牧沉着脸。他自然知道,这些重伤员是怕拖累大军,才不愿跟着同去。 “回了内城,只要没死,老子给你们养老。” 转头走出土洞,徐牧只听见,后头响起了哭腔。 当初,他以一介棍夫之身,尚且对庄人不舍不弃,现如今,又如何愿意抛下,这些生死与共的热血兄弟。 “再过三日,本将带你们去燕州,从燕州回内城!”徐牧立在三千骑的中间,声音冷静。 折返燕州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大事。 团战打不过,老子偷你三个塔,你怕不怕?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章 征北李将的信笺 草原之上,并非是没有城邑。为了方便易物,每隔个几百里,便会有个小城邑,作为交易的场所。 “徐将,便是前面了。” 骑在马上,徐牧稳稳抬头,目光所及,面前一座不大的小城邑,正有不少狄人来往出入。 “中原有些狗夫,抄了山道,把油盐运入草原。”说话的裨将,语气恨恨。 徐牧并不意外,不管哪个年代,终归有投机取财的人。 “小东家,我等怎做。” 徐牧呼了口气。不仅前面有敌方的兵线,后面也有,说不定还有野怪跳出来……堂而皇之地偷塔,并非是上策。 “常威,什么时辰了。” 测了影竿,常威声音凝着,“小东家,约莫要过申时了。” 过了申时,便近黄昏了。 并未继续逗留,徐牧低喝一声,近三千骑的人影,迅速隐匿在草原之中。 只等天色彻底暗下,这处用草墙围拢的小城邑,一瞬间,至少有八处火势烧了起来,烧得整个天空一片亮堂。 数不清的北狄人,仓皇逃出城邑。四散的牛羊,带着某部分被烧焦的肉香气,一路惊啼不已。 司虎舔了舔嘴巴,忍住了追出去的冲动。 “牧哥儿,这北狄的牛羊,同样也害人,要不然你让我去追杀。” 徐牧古怪地瞪了一眼,把司虎的话,权当成耳边风。 危机远远没有解除。 不过,烧了这座小城邑,足够惊动很多人了。 “上马,离开这里。” 近三千骑人影,在夜色中急急奔袭而起,不多时,便远离了这场火光。 …… 乌海不是海,是一个大湖。 四千里的塞北草原,乌海于北狄人而言,便如纪人的纪江。 天色才刚破了晓,乌海边的草地上,便迎来了一支二千人的黄甲骑兵,皆是骑着披甲的狄马,头戴镀金的古怪头盔,长柄的劈刀在浅色阳光下,映耀出清冷的寒光。 二千人中,骑在最前的,是一位摘了头盔的青年,披着金色的兽头凯,面如鹰狼,右耳垂着金环。只见他抬了手,在身后的二千骑,便蓦然加速,转眼间去了几里之外。 “四面围杀!务必将那个中原小将,杀死在草原里!” 无数的狄人骑兵,不断来回奔袭,发出声声的怒吼。乍看之下,起码汇聚了十余万人,各自寻了一个方向,便扑杀而去。 草原之上,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影。 …… “走。”徐牧沉着脸庞,冷静异常。带着身后的近三千骑,不断避开围剿的追兵。 白天烧了一座北狄小城邑,他也确切感受到了北狄狗的诚意。 庆幸,手里的地图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至少在四面围剿之下,他总能找到合适的位置,一次次突出重围。 清晨,草原上清风习习。 突围了一夜的徐牧,趁着狄人追兵人困马乏,又绕到另一座市集小城邑,迅速放了一把大火…… “所以,他不仅没被抓住,又烧了一座城邑?” 刚入草原的赵青云,听得满脸发白。若非是亲耳所听,他压根儿想不到,自己的故人小东家,在这片北狄人的草原上,杀得虎虎生风。 他哪里知道,徐牧的每一次动手,几乎都算计好了退路。 “听说,王庭那边的精锐骑军,已经连夜奔袭,要亲自围剿小东家了。” “派了多少人。” “二千。” 赵青云脸面吃惊。 黄道春一声冷笑,“二千个百夫长的骑军,足够做很多东西了。可汗还下了死令,杀死小东家的人,赏中原的娇美舞姬十人,牛羊各千匹。” “说实话,我都有些佩服小东家。孤军入草原,一次一次避过追杀。” 若是在以前,有人这么夸徐牧,赵青云必定也觉着骄傲,但现在没有,他心底里,忽而涌起一股微微绝望的情绪。 “一只耳,你的孝子营该动身了。” “闭嘴吧。”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徐牧皱住眉头,看着眼前被风吹拂的草原风光。 第三日了。 连着烧了两座小城邑,不知为何,他远远觉得不够。固然能算偷塔,但分量远远不够。 眼下的光景,密集的狄人围歼,继续往前深入,只能是一个死字。 按着当时的想法,今日之后便不再逗留,从草原边境绕出去,北上燕州。 不知觉,徐牧回了头,看着自己身后,几乎是疲惫不堪的近三千骑,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沾满了血垢。连年纪最小的魏小五,脸庞之上,也被马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徐将,今日还烧不烧城。” “那也能叫城?连我大纪的牛棚都不如!” “牧哥儿,若不然,今日再烧个几座的,哪儿的羊马多,便烧哪里。” 徐牧没有答话。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离开草原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徐将,我便说,咱们再去动手——”说话的裨将,蓦然声音顿住,脸庞变得错愕。 “卖糖葫芦的,你爹的脑儿抽了?”魏小五骑着马大笑,只笑了半声,突然也不笑了。 徐牧的目光,也变得一下子发沉。 此时,在他们的面前,一个瘦弱的牧羊妇,赶着二三十头老羊,沉默地挡在了前方。 牧羊妇不说话,老羊也不叫唤。 按着草原的风俗,在这般年纪的老羊,连羊毛都枯硬了,早该被做成大餐了。 “徐将,我去去就回!”裨将带着二三人,举刀奔袭而去。 “稍等。” 徐牧皱眉开口。他看得很清楚,挡路的牧羊妇,冲着他们一个躬身道福,随后扬起手,拿出了一封信笺。 道福的姿势,明显是中原人的作派。有些僵硬,却显得无比认真。 “樊鲁,先去取信。” 提刀的裨将皱了皱眉,冷冷抓过了牧羊妇手里的信笺。 牧羊妇又留下一个瓷瓶,才继续赶着老羊,沉默往前走去。 “徐将,这哪儿来的人?” 接过信笺和瓷瓶,徐牧也心生疑惑。他缓缓打开信笺,一行行的中原小楷,便跃然纸上。 知你烧了城邑,引来大批追兵。我便晓得,你要离开草原了。特遣了内子,留在将军的必经之路。 仅第一句,便让徐牧惊为天人。 再往下的第二句,却让徐牧一时又变得面沉无比。 “二千王庭的精锐鹰靥卫,前日已经出发。鹰靥卫凶悍异常,吾劝将军速速离开。”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鹰靥卫 收起信笺,将瓷瓶也一同塞入怀里,徐牧才稳住脸色,沉沉回了头。 “鹰靥卫,有无人听过?” “小东家,这是个甚东西——” “徐将,我似是听过。”一个银发老卒,拍马赶上。 “怎说。” “鹰靥卫,便如北狄狗信奉的神鹰图腾,特地选了各个部落的悍勇之士,而组建成的王庭精锐护卫。” “共几人?” “据说由于条件苛刻,不到万骑。轻易不会出草原,以拱卫王庭为己任。但有时候,也会被王庭派出去,用以诛杀不臣的部落。” 徐牧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问题有些大了。 二千的鹰靥卫,正在朝着他们追杀而来。人凶马快,来势汹汹。 若是人数多一些,徐牧尚且不惧,但现在,跟在他身后的,已然是不到三千人的乏军。 庆幸,写信的不知名人物,留了一道计策。 “有无人……认出这份笔迹,还有这戳印。” 书信一传再传,直至又传到一个老卒手里。蓦然间,这老卒哭出了声。 “徐、徐将,这是征北李将的手书!我先前做过关兵,别的字不大识,但李将的帅印,定然能看得出。” 徐牧顿在当场。 想来,是李破山怕他不信,还故意留了帅印。 “徐将,我等不若去寻回李将!”无数人影悲恸出声。 大纪有个小侯爷,也有个征北李将。江山双壁,却都遭了奸人暗算。 “怜我大纪名将,却落得如此下场。” 徐牧也沉默叹息。如今的光景之下,也没可能分出时间,去寻找李破山。 而且,李破山不愿意出面,那即是说,还没有回中原的打算,或许他留在草原,更是有自己的计划。 “全军听令,加速行军。”徐牧咬着牙,心心念念的征北李将,他如何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接触。 …… “那小东家,已经把草原搅得天翻地覆了。这二日,还烧了两座集市城邑。草原的子民都很生气,听说,连王子都火大,亲自带了二千的鹰靥卫去追杀。” 听着斥候的军报,拓跋照满脸发沉。 “王子亲自去追剿,是大汗的意思?” “好像是王子自己去的。” 不知怎么的,拓跋照莫名的心头不安。并非是不相信鹰靥卫的实力,而是总觉得,那小东家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他如何也想不到,一支三千人的中原骑兵,能在草原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偏偏还滑得跟泥鳅一样,根本抓不到。 “左汗放心,很多部落听说有中原人杀入草原,都立即聚军了。那小东家插翅难逃了,必然要被困死在草原。” 拓跋照沉默不答。实打实地说,小东家是从河州前线杀去草原的,三十万的大军,网不住一条小鱼,这条小鱼还搅出大浪。 烧了城邑还好。城邑毕竟还能重新修建,若是出个什么捅破天的大意外,他这位前线左汗,定然推脱不了追责。 咬着牙,拓跋照抬起头,看着面前千疮百孔的河州城,依然稳立,在硝烟与崩石之中,巍峨如山。 “狗爹养的渝州王。” …… 一支孤军,在草原的凉风中,策马狂奔。踏踏的马蹄声,不时回荡在苍穹之下。 徐牧一手打着缰绳,另一手捏着拳头大的瓷瓶。 瓷瓶是那位李将给的。 他只打开了一下,在里头,便是一股腥臭至极的气雾弥漫。 信笺上说,这叫引狼香。 但顺着路子往前,离着狼山已经很远了。除非是,他们这些人重新调头,再度往草原深处跑。 沉默了会,徐牧将引狼香放入了袍甲里。 孤军入草原,到了现在,过了六七日有余,吃食净水自然不用担心,沿途可以掳掠。最为无奈的,便是兵员,总不能拉着草原上的狄人入伍。 偶尔见到一些被豢养的中原奴仆,却也是身子被折磨得瘦弱不堪,连骑马都成问题,谈何驰骋征伐。 一帮子的老兄弟,死一个,则少一个。 沉了口气,徐牧咬疼舌尖,强迫自己再度冷静。法子是一个老卒教的,这近三千人的骑军,连最小的魏小五,舌头都咬得伤痕累累了。 “徐将回马!” 突然,两骑在前方探哨的人马,急急怒声高喊。 徐牧抬头,脸色顿时大惊。为防落入狄人的陷阱,他总是会派出几骑的人,预先打探几里的路程。 “回马——” 冷风中,一骑还没喊完的老卒,便被数十支精致的马箭,一下子射爆了脑袋,无力地坠马翻倒。 另一骑,试图迂回折返,直接被一柄劈刀,横削了半截身躯,一刀两断。 “敌袭!”徐牧怒吼举剑。 在他的身后,近三千骑的人影,纷纷列阵待命。 苍蓝的天穹之下,一大队满身黄甲的人影,缓缓踏了出来。身披黄甲,头盔古怪至极,凸出半截,乍看似鹰啄一般。 为首的一个兽铠青年,面如鹰狼,单手抱着一杆巨大的狼牙锤。 “腾格里——” 阵阵的呼啸,响彻在四周之间。 “徐将,是狄狗王庭的鹰靥卫!” 鹰靥卫,二千人。 仿佛电光火石之间,堵路的二千鹰靥卫,便是一阵密集的马弓透射。 “举盾!” 抢掠来的狄人小皮盾,纷纷被马箭射烂,根本无法挡住,只眨眼间,便又有许多骑的同僚,射中飞矢倒于马下。 “徐将,若不然迂回避开。” “避不得。”徐牧咬着牙,这时候要是迂回,直接会被人追着,挨个儿射死。 北狄王庭的精锐,岂非是那些普通的狄人可比。再者,往后迂回,指不定会遇到其他围剿的大军。 天知道这些鹰靥卫的速度,为何会如此快。 “举枪!” “徐将有令,举枪杀敌!” “我等退无可退,只盼各位同僚,以舍生忘死之志,击碎敌军!” “十骑连环!”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兽铠青年 眼见着连环马冲来,那位兽铠青年,让人皱眉收了马弓。手臂再度一抬,不多时,二千的鹰靥卫,也横起了劈刀。 古往今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中原人善于筑造城关,善于耕种,甚至善于治国安民。 但只有一点,是不擅长的。 即便境内有不少马场,但要论起马上功夫,定然不如草原上的异族人。 毕竟,以马为伴的迁徙异族,早已经熟悉各种骑行之术。 “横刀!” 二千的黄甲鹰靥卫,横起了劈刀,开始策马狂奔,只待接近了中原骑兵,便削斩劈下人头。 这无疑是一场旗鼓相当的骑战。 当然,若非是人困马乏,器甲不良,徐牧更有信心,带着三千蜕变为悍卒的好汉们,打出一番威名。 天穹之下,两边的骑兵开始相接,长枪与劈刀的铮鸣,刺得人耳朵生疼。 首当其冲的司虎,扬起双刃斧下劈,一个鹰靥卫试图举刀来挡,被整个儿劈掉了半截身子。 “尔敢——” “为何不敢!”徐牧怒吼,打断了那位兽铠青年的话。 若是不敢,若是不杀,若是没有刀弓仗马,他不会一路走到现在,活到现在。 兽铠青年面容狞笑,亲自操刀横扫,将一个青天营的老卒,扫断了半截手臂。 老卒痛吼,举起另一手—— 刀光之下,又是半截落地。 直至喊嘶了嗓子,才被兽铠青年一刀剁飞了头颅。 徐牧脸庞发冷。 并非是骑冲步,优势不见得多大,仅以连环马阵,拖住这二千鹰靥卫的马蹄,才没有整个阵型大乱。 余下的,便是拼刀。 谁慢了,谁怂了,便是一个死字。 若有其他选择,徐牧不会如此。但他的后方,他左方,他的右方,都是围剿的狄狗。 退无可退的人,只能杀出一条前路。 “腾格里——” “腾你个驴儿草的!” 司虎怒吼连劈,又将一个叫嚣的鹰靥卫,剁得面甲破碎,连脸庞都剁碎了,直挺挺地坠马后摔。 “徐将,马儿跑不起来。” 自然是跑不出来,除非是说,能将面前的鹰靥卫,杀得后退。 “丄字阵!铁骑挡住!”徐牧冷着脸。 前方的千骑铁甲,怒吼应声。 如今的光景之下,双方已经陷入了鏖战。分出二翼,尚有变局。 兽铠青年冷冷昂头,随即迅速抬手。在他的身后,亦有二翼,分出左右两边,迎上徐牧分出来的二翼。 徐牧停马,露出了笑容。 “你笑甚。”兽铠青年远远见着,皱住了眉头。 “笑你个傻子有样学样。” 早猜得出,为防分出的二翼,这面前的兽铠青年为了应对,大概率也会分出二翼来挡。 那正好了。 “掷枪。”徐牧伸手怒指。 “徐将有令,掷枪!” 从后分出的一千多的中原骑军,得了视野与判断的距离,立即抬了手,趁着地方二翼刚分出,便将一杆杆的铁枪,怒吼着往前掷去。 常家枪的杀招,并非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上千根的枪影,带着怒掷的力量,扎落在同样分翼包抄的鹰靥卫身上。 铁枪沉而尖利,比起弓箭来说,穿透力尚有不足,但难能可贵的,是一股扎枪的力量。 始料不及的二三百鹰靥卫,立即被密集的铁枪,扎了个对穿,两边的双翼军阵,也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那位兽铠青年,明显神情一怔。远没有想到,这铁枪不是用来捅杀的,而是用来投掷的。 隐约间,青年的脸色微微惊变。 “取长刀!” 掷了铁枪的一千多人,听着徐牧的话,迅速取出褡裢边的长刀,纷纷握紧在了手上。 “杀!” 趁着敌阵凌乱,悍不畏死的千多人,便掩杀而去。 数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 “退。” 兽铠青年面色大变,劈死了二骑人之后,怒吼着让左右双翼的鹰靥卫,重新并入骑阵中。 动作之迅速,让徐牧紧皱眉头。这支王庭来的精锐,即便被压了一波士气,依然悍勇无比。 这模样,真是要把他们堵死在这里。 “双翼掩护中军,冲杀过去。” 并无他法,继续被堵在这里,只需要有另一路狄人出现,他们必死无疑。 “四千里的狄狗草原,老子们进的来,便出的去!” “谁挡谁死!” …… 战况很激烈。坠马的尸体,不仅有鹰靥卫的,还有中原骑军的,尸体铺了一路。 徐牧眼色依然冷静。 那位兽铠的青年,却已经怒不可遏,这面前的伤亡,几乎是成正比的战损。 死一个中原人,便有一骑鹰靥卫垫背。 他看得很清楚,即便重伤坠马的,只要还没死,都要继续拖着刀,继续劈砍。 作为北狄的大王子,他听过许多中原纪人的笑话,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些纪人,骑个马儿,都要人扶着上马。 但眼前的光景—— 他从未想过,这素来孱弱不堪的中原人,会变得如此嗜血好战。 “来战!”徐牧身边,无数道声音怒吼,或举刀,或抬枪。 “狄狗来战!” 司虎浑身是血,抡着巨斧如同战神一般,斧刃往前一劈,便将兽铠青年前方的一骑鹰靥卫,整个儿劈得黄甲崩裂,坠马而亡。 兽铠青年冷着脸,勒起缰绳。胯下的披甲战马,不断往后倒退。 二千王庭的精锐鹰靥卫,在自家的门前,却占不得半分便宜。 徐牧喘了口气,余光往周围扫去,心底一时变得无比沉重。这一轮,殉国的骑军,至少有六七百骑。 不过,目的是成功的。至少,河州前线那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狄人,回返草原加入围剿。 “莫停,继续冲杀!” 随着徐牧的命令,余下的人马,厮杀得更加疯狂。边关入草原,实则每一个人,都有了战死异乡的心理。 但这江山,这天下的百姓,终归要有人去争,去救,去像个傻子一样,以命搏命。 六千人出河州,到了现在,所剩者只有两千余人。 “边侧迂回,以马箭拒敌。”兽铠青年扫了一眼地面,横七竖八的鹰靥卫尸体,冷冷吐出一句。 “你怕了!”徐牧怒笑。在他的身后,二千余浑身披血的骑军,也跟着怒笑。 兽铠青年缩在骑阵中,咬着牙,一时沉默不答。 突然间,一阵阵的马蹄声,似是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近在咫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三章 魏小五,你是青天营的种 …… “一只耳,前方有战事。”随军的黄道春,脸色一下子剧变。 他看得很清楚,在前方不远的位置。分明是有两队骑军,分列前后。 “黄甲?王庭的鹰靥卫?” “一只耳,我瞧得清楚,那是竹王子。” “王子?” 听见这一句,赵青云脸色大喜,再也顾不得,急急领着本部的孝子营骑兵,往前一路奔袭。 踏踏的马蹄声,让兽铠青年回头来看,神情止不住地狂喜。他认不出赵青云,但认得出北狄第一智士黄道春。 “快,国师!随我剿杀中原狗!” 徐牧冷着脸,抬头往前。远没有想到,在河州的拓跋竹,连赵青云这条狗都派回来了。 庆幸的是,由于面前鹰靥卫的却步,他带着的二千余人,已经算冲出了鹰靥卫的围堵。 “该死,你等该来早一些。”兽铠青年骂了一句,催促着剩下的一千多鹰靥卫,急急往前追赶。 “国师,堵住出草原的路!” 黄道春还未开口,赵青云已经急急绕了过去,听话得像大孝子。 “徐将,我等怎办。”满脸是血的裨将,惊声开口。 “先离开。”徐牧冷眼相看,看得堵路的赵青云,急急低下了头。 若是没有和鹰靥卫的生死厮杀,赵青云的孝丰营,他定然要冲杀一轮。 “小东家,往哪儿走。” “往无人堵路的地方。” 黄昏再度沉沉暗下,夕阳的红霞,在整个塞北草原上,铺下一层浓浓的血色。 密不透风的马箭,重新在后方射来。 原本怯了士气的鹰靥卫,似是有了孝丰营的加入,一时间,胆儿又变得肥了。 那兽铠青年更是重新恢复了叫嚣,约莫觉得先前的对冲,是一场天大耻辱,这会儿追杀起来,更加不余其力。 “中原人,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徐牧不作理会,忽而想起了怀里的小瓷瓶。 “樊鲁,可记着附近的地方,有无狼群出没的。” 李将给的引狼香,徐牧并不明白,会有何的大用。即便是狼山那种地方,也不见得会彻底拦住这些追兵。 火油早拼光了,在狄人的草原上,连半罐都收集不来。到时候引了狼,凭着他们浑身血腥的模样,也定然是一个灾难。 但终归,徐牧还是选择,相信了李将。 “小东家,前方河子边的一大片灌木丛,我见过有狼出没。” 徐牧冷静点头。 …… 踏踏踏。 草原的隐蔽之处,约莫有八百骑左右的人影,各自骑在马上,用狼皮遮着面。 “李将,为何不用火烟来确定位置。” “火烟一起,远些的地方都能看到,到时候,恐怕会有更多狄狗围拢。” “小将军用了引狼香,听得狼嚎,我等便能确定位置了。” 一匹有些瘦弱的狄马上,遮着狼皮的老狄人,语气平静。 他劝着小将军离开,奈何事情不吉,二千的鹰靥卫速度太快,已经堵住了前路。 别无他法,他只能去救。 “李将,我总觉得那位小将军,有些冒险了。” 老狄人摇着头,“你可知前线那边,拓跋照遣回了多少骑兵。” “不知。” “前前后后,至少六万人。六万人,对于河州城而言,已经是松了口气。” “我从未见过,我大纪之中,尚有小徐将这样的人物。” 说话的人,顿时沉默不答。 老狄人继续开口,只不过原本嘶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仿若惊雷。 “便是前方的路线了,狼嚎一起,便随我冲杀一轮。” 在他的身边,有许多是曾经一起入草原的残军,也有许多是草原上的奴仆,也有许多,是掳来的孩子,自小在草原卑微长大……但他们,都有另一个身份——纪人。 …… 狂奔在即,徐牧沉着脸,拿出怀里的小瓷瓶,冷静地拔出瓶塞。瞬间,那股腥臭至极的味道,重新弥漫了起来。 “徐将,又有狄狗围过来了!” “继续奔袭。” 徐牧冷静地抬头,看着前方的大片灌木丛,怒吼着将瓷瓶扔了出去。没有多久,一声声的狼嚎,在黄昏的天色中,便立即响了起来。 但徐牧分明看见,拢共只有数十头的草狼,根本是无济于事。 征北李将……到底是什么意思。 嘭。 在后,又有几骑好汉,被狄人的马箭射中,身子一下子打歪,痛吼着摔下了马。 徐牧眼神痛苦。 但即便如此,他从未后悔过。 “俯身——” 二千余骑的人影,再度伏身在马背上,咬着牙避开狄人的马箭。庆幸并没追得太急,还没形成箭雨。 嘭。 又有二三骑落马。 “魏小五!” 有人惊喊。 徐牧急急转头,料想不到年纪最小的魏小五,估摸着是乏累,跑得慢了,被狄人一箭射到了腿,摔落下地。 “落马者,恭请赴死!小爷自己赴死!” 魏小五拖着残腿,提了刀,涨红着脸往前踏去。 即便只有十六,但一路过来,他见过的生死,估摸着比内城的许多肥将都要多。 “小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魏小五赴死!” 只是,还未多踏出几步,便有几骑的人影,迅速往后折返,其中一个老卒,怒吼着伸了手,死死抓住魏小五的袍甲。 “赴你娘!要赴死,也轮不到你这个娃娃!回去!” “回去!”迂回的几骑人影同声高喊。 魏小五顿了顿,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老卒用力一举,整个儿提上了马。 “你赴个娘!你且记着,你才十六,以后还要取姑娘生娃娃,老子们护着你!” “魏小五,你是青天营的种!” 狄人越追越近,已经有马箭纷纷透射而来。 当头的三四骑,瞬间被射翻马下。 魏小五终归哭红了眼睛,提着刀,咬得自己牙齿出血。 “魏小五,给老子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老卒调转马头,提刀跃到了地上。 他站得很稳。在他的面前,至少有二三万的狄人追兵,气势汹汹。 “若问吾名,便叫打狄狗的好汉,似我这样的人,中原有千千万万!” 一拨拨的马箭,密不透风地射来,扎烂了他身上每一寸肤肉。 魏小五的痛哭声,在前方高高喊起。 “小、小爷魏小五,是青天营的种!” 徐牧也红了眼睛,死死压住鼻头的发酸。 “恭送赴死!” “恭送赴死——”无数骑的人影,跟着发出漫天怒吼。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杀王 即便胸有满腹悲伤,但此时的光景之下,徐牧立即让自己冷静下来。 “魏小五,擦干眼泪。” 魏小五红着眼睛,又啜泣两声之后,面色才再度变得坚毅起来。 一轮轮的厮杀,直至现在,所剩者不过二千之数。 仿佛一下子,是穷途末路了。 在后头,越来越多的狄人骑军,步步紧逼,发出漫天的呼啸之声。 “徐将,我等怎办。” 徐牧喘了口气,四面八方都是追剿的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往燕州的方向,已然是被后头紧追不舍的鹰靥卫,彻底堵了去路。 情况越加凶险。 天上的苍鹰,依然在昏色的天空上,不断盘旋,发出声声清脆的嘶啼。先前的引狼香,已经让一群群的草狼,不断在四周跟着狂奔,如同狄人一般,发出饥饿的目光。 “徐将,再继续往前,便到乌海了。” 乌海不是海,是一个大湖,数不清的北狄人部落,都聚居在乌海边上。 离着草原深处越近,便会越危险。徐牧深知这个道理。继续走,迎头碰上敌军的可能性,将会非常高。 “徐将,回头拼了!” 徐牧冷着脸,将一头要抱马腿的草狼,刺得不断翻滚。 这里不是狼山,火油用之殆尽,也没可能复制狼山的布局。 实则,他心里有个计划,很危险的计划。 他早已经听清,先前的那位兽铠青年,被许多北狄人尊称为“竹王子”。 王子,即是可汗的嫡子。换句话来说,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的北狄大汉。这样的人,于整个塞北草原而言,何等的重要。 他想做斩首行动。 擒贼先擒王,诛王,则敌军士气大破。 但二千骑,只有二千骑的人马,而且还在被一路追杀,这事情何等的艰难。 徐牧沉着脸,开始四顾周围。 …… “狼啸之地,小徐将位置选得太急。”老狄人骑在马上,声音凝重。在他的身后,八百骑的人影,同样面色沉着。 “李将,我等怎做。” 老狄人一阵疾驰,不多会,便奔行到了一处高地上,抬着眼睛,往下看着连绵不绝的草原,稀稀落落的小灌木丛,以及那些嗅到了引狼香后,越渐疯狂的草狼。 “小徐将不简单。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怕拼光二三千人,都要拼命冲出草原。” “但他没有这么选。他的心中,终归多了一份情义。” 老狄人突然顿住声音。 看着下方奔袭的中原骑军,整个阵型缓缓变动,从杂乱不堪的散阵,变成了一枚尖锐的倒箭头。 这箭头,居高临下地看,却显得无比吃力,只落在最后几骑的大汉,虽然勇猛异常,不断与疯狂的草狼厮杀,另外,还要防范北狄人的阵阵马箭。 “倒锥字,差一个后军变前军的契机。” 老狄人闭了闭眼,再度睁开之时,眼睛蓦然有光。 “他想杀王。” …… 杀死那位王子,极大的可能,会让追剿的狄人,士气彻底崩碎。这确实是,徐牧这二千人,最后放手一搏的机会。 只可惜,根本没法子调转马头的方向。狄人追得太紧,若是此时停马掉头,定然是一场犯蠢的送死。 在二千中原骑军的最后,徐牧确实留了最凶猛的几人,司虎,常威,几个悍勇异常的老卒。 这些人,对于列成倒锥字的二千骑而言,便是最尖锐的箭头。只能一个机会,变立即调转方向,往后方追剿得最紧的鹰靥卫杀去。 只可惜,附近并无任何有利的地形。那该死的疯狼,还在无差别地扑杀。偶尔听得清落马的狄人,才几下子,被数头草狼拖入了灌木丛。 “中原人,你无路可逃!”那位兽铠的王子,似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一边急追,一边怒吼连连。 徐牧无任何打嘴炮的意思。过了连绵的灌木丛,再往前继续狂奔,便近了乌海。 到那时,只怕追剿的狄人,会越来越多围过来。 杀王,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兽铠王子一死,趁着狄人士气大乱之下,极有可能冲杀而出。 若继续这么下去,只能强行迂回了。 便在徐牧作最坏打算的时候,黄昏下的天穹,蓦然之间,响起了阵阵的马嘶之声。 “徐将,定然是狄够的追兵,越来越多了。” 徐牧也这么想。 但很快,他便发觉自个错了。这哪里是什么追兵,分明是一大群吃痛狂奔的羊马。 乍看之下,至少有上千之数。尾巴之处,还挂着枯草类的燃烧物。估摸还有晒干的羊粪子,一路连火带烟,直接从狄人追兵的面前,便直接穿了过去。 “哪儿来的火烟!”兽铠青年暴怒,声音未落,便听得见踏踏的马蹄声。 似是有数百骑的人影,提刀跃马,怒吼着冲杀而来。浓浓的火烟之下,还未分清局势,便有数十骑的狄人,被砍得落马惨叫。 兽铠青年咬着牙,冷冷拨散面前的浓烟。他很自信,这一路紧追不舍,那位中原的小将军,不可能有机会埋下伏军。 所以,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眼看着前方的中原人人困马乏,都快要追上了。 “不许乱,都不许乱!”一个个的狄人百夫长,不断来回奔走,命人将冲入阵列的带烟羊马,迅速捅死。 即便如此,在昏沉沉的天色之下,浓烟远没有消散。 突然出现的数百骑人影,来来回回冲杀了好几轮。杀得至少三万余的狄人,阵型逐渐凌乱。 “遮住鼻头!”兽铠青年咬着牙。他现在极其烦躁,三番两次的,都被那些中原人的诡计,搅得头昏脑涨。 “快,饮两口马奶酒,速速醒神!” …… 踏踏。 虽然有疑惑,但徐牧并没有任何拖滞,冷冷回了马。 在他的前方,到锥字的阵型,也后军变前军,变成了正锥字,以司虎常威等人打头,尽皆是一副萧杀的模样。 “平枪!”徐牧怒吼。 为数不多的铁枪,几乎都让给了锥字前几列的人马。 杀王,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杀王!” “徐将有令,速速杀王!”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定要再来,踏碎草原的王庭 看着前方越聚越多的狄人,在浓烟的笼罩下,在不知名友军的冲阵下,整个追剿的骑阵,已然变得有些凌乱。 这一刻,徐牧满脸的怒火,难得平息了下来。 他扬起手,冷静指去前方。 最后二千人的锥字阵,开始怒吼连连,继而,开始齐齐往前狂奔。整个天地间,仿若开始了剧烈晃动。 “把浓烟扑散——”兽铠青年面色突然顿住,错愕地抬头,“这是什么声音。” 先前,即便被数百人借着浓烟,来回地冲杀。但实际上,并没有损失太多人,顶多是将整个阵型稍稍打乱。 心底里,他还是放心的,只等着稳住了阵脚,再立即往前追杀。要知道,前方不远的位置,便是乌海了。 近了乌海,附件尚有许多部落,前后堵截之下,那位中原小将逃无可逃。 但眼下,这到底是—— “不好,那位中原小将军,带人回马冲锋了!” …… 以司虎几人打头,锥字阵凶猛异常的尖锐,在浓烟的掩护下,一瞬间刺到了敌军阵前。 越刺越深,便会越来越疼。 司虎抡起双刃斧,直接往前一旋,至少七八骑的人影,被巨斧旋到,便纷纷坠马倒下。 常威也顺势捅出梨花木铁枪,连着戳翻了二三骑。在后的首列,几个老卒也不甘示弱,纷纷抬起铁枪,也跟着一路戳杀。 巨大的锥字阵,已经彻底冲入到敌阵中。 徐牧凝着眼色,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场面。这一场,定然不可能往前一直冲杀,数万的狄人,如何冲得过去。 若是成功杀王,也只能强行迂回。当然,那位什么可汗之子死了,士气崩碎之下,或有可能避免太多伤亡。 早在最前的司虎等人,作为最尖锐的箭头,此时每个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挡住,都给我挡住!”兽铠青年脸色微变,那位中原小将的手段,一次次地让他目瞪口呆。 活了近三十年,他何尝见过这般的中原人。 “鹰靥卫,迎上去——” 铛。 话未完,兽铠青年怒吼着抬手,手里的金色劈刀,稳稳挡住了一个老卒的戳刺。 老卒刚要收枪再戳,冷不丁的,又有上百骑的鹰靥卫围了过来,只一眨眼的功夫,老卒的整具身子,连着胯下的马,都被砍成了肉酱。 “保护竹王子!” 眼看着浓烟将散,越来越多的狄人,怒吼着往前围来。 正在这时,又有数百头的羊马,带着满身的浓烟,冲入兽铠青年附近。 兽铠青年破口大骂,远远想不到数万的大军,一时间居然这么憋屈。偏偏被浓烟笼罩住,后方冲来的狄骑,速度太快,以至于撞死了不少自己人。 司虎抓住两柄斩来的劈刀,掀飞二骑鹰靥卫之后,随即一声爆吼,将两柄劈刀,直接朝着前方掷去。 有鹰靥卫以身相挡,瞬间被穿透了身子。 兽铠青年冷着脸,看着面前几具倒地的尸体,并无太多的表情。他冷笑着,只当对方是黔驴技穷了。 不仅是前方中原小将军,连着那些从旁冲杀的伏兵,尸体也倒了一路。 北狄人的草原,即便有些带兵之才,但终归—— 兽铠青年停下了思绪,蓦然间脸色发白。他哆嗦了几下身子,颤着一只手,发抖地勒住缰绳,想要往后离开。 “竹王子,我等定护你周全。” 兽铠青年不答,突然哭喊起来。自小起,他便有个坏习惯,不喜欢戴着头盔。 “腾格里……” 兽铠青年艰难挤出一句,骑在马上的身子,忽然间剧烈抽搐,直至整个人坠马落地。 惊得附近的不少狄人和鹰靥卫,急急赶了过来。这些人垂下头来看,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竹王子,已经是气绝身亡。 那被风吹散的长发,露出的额头,分明是有一支小巧玲珑的弩矢,碎了骨,入肉三分。 “竹、竹王子战死……” “竹王子战死!” 数不清的狄人,发出漫天的惊吼。声音里,明显都戴着哭腔。 反之,是无数的中原好汉,在夜空之下怒吼连连。 …… 不远处,徐牧冷冷地垂下手。如果没记错,藏在手袖里的暗弩,只剩不到三根弩矢。 终归是有些射箭的准度,再加上司虎的掩护,连徐牧自个也料想不到,居然是一击即中。 “全军列阵!”徐牧冷着声音。 “吼。” 原本有些吃力的中原骑军,随着士气的暴涨,一下子又变得虎虎生威起来。 反而是死了可汗王子之后,那些呼啸追来的北狄人,一时间士气挫败。 即便没有吓得远遁,但已然没了继续鏖战的心思。 按着徐牧的计划,以锥字阵杀入敌阵的中原骑兵,很快冒险迂回而出,趁着势头,往草原外的边境急奔而去。 奔走之中,徐牧明显看到。 那数百的不知名友军,正狂奔到了一处高地,齐齐看着他。 为首的,赫然是约莫是位老人,身形有些佝偻,满脸都是笑意。 徐牧停了马,举拳作了一个大纪的军中礼仪。 那骑马的老人,怔了怔,也跟着作了一个军中礼仪。 徐牧有心再近一些,却不料,那骑马老人对他挥了挥手后,带着身后伤痕累累的数百骑,消失在了草原的夜色中。 徐牧微微沉默,不再停留,带着最后的一千五百骑,朝着草原的边境继续狂奔。 沿途奔过,徐牧带着一千多骑的人马,连连怒喊。 “且记,终有一日,我中原骑军,定要再度杀来,踏碎草原的王庭!” 无数狄人闻风丧胆。 …… “阿吉。” 黎明破晓之前,一身是血的老狄人,从毡包外走了进来。 正在跪地祈愿的牧羊妇,急忙起了身,扶着老狄人走到一边,又递上马奶酒,又取来热巾帮忙擦拭伤口。 “我想了想,中原朝堂上的那位,连小徐将都容不下。我若是回去,估计也容不下我。” “若要回,我便早回了。” 牧羊妇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只能一边听着,一边眼睛发红。 “阿吉,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约莫是,那位小徐将还会回来。”老狄人笑着,“我等着他。在我未死之前,便都等他。” …… 草原大汗的王子,被三千入草原的中原骑兵,杀死于乌海前四百里,待传入中原大地之后,无疑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 花娘们再一次免了过夜银子,花炮炸满了天空,连着许多年过古稀的老汉们,这二三日的时间,都多吃了几碗饭。 …… 民间有修订史料的腐儒,只听说了这一次的事情后,夜不能寐,急急挥毫落笔。 永昌初年,一品布衣徐将徐牧,带三千骑入塞北草原,杀敌四十万,缴获良马二十万。乌海边一战,于万人丛中,单骑飞马,怒枭北狄王子拓跋竹的首级。使王庭震动,使牛马不食,使万千的狄人小儿,夜来止啼。 后,又遇百年一见的草原春雹,阻去前道。一品布衣徐将徐牧,退军于王庭五百里外,深憾之。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入燕州 暮云州,七郡十三镇一关。自古民风彪悍,各种传承式的武馆,数不胜数。也由此,催生了许多以武犯禁的侠儿和义军。 去年刚入冬,第一轮举事的义军刘阿东,便是暮云州人,在贾周的帮助下,算是点燃了第一场起事的火焰。 迁都之后,住在临时修建的行宫里,袁安脸色发白,听着暮云州一场场的叛乱起事。 但这些,还远不是让他最担心的,即便不算暮云营的五万人,他的手底下也有三万的救国营,应当是安稳无虞的。 让他最担心的,是边关传回了消息。 那位一品布衣徐牧,以三千骑杀入塞北草原,一番之后,不仅复而杀出重围,而且还杀死了北狄王子。 河州城那边,守城的士卒们早已经群情激昂,将日渐颓败的二十万北狄人,死死挡在城外。据说,草原王庭的大汗震怒异常,左汗王拓跋照已经有了退军的打算。 袁安沉默闭上眼睛。 这就好似两个极端,他弃了边关,不敢面对北狄人。偏偏那位一品布衣,却杀入边关,鼓舞了山河。 迁都暮云州,并非只是害怕渝州王的大军,另有一点,是畏惧北狄人的势大。 “朕……真是昏君吗。” 旁边的太监,垂头不敢答。 “陈卿,你说呢。” 陈卿,并非是陈长庆,而是天王鞭陈庐。 陈庐露出笑容,“陛下为国忧心,迁都暮云州,乃是大兴之兆。” “陈卿,定南侯的事情,便要劳烦你了。” 陈庐压住脸色的狂喜,跪地长揖。 另一头,边关的硝烟,逐渐散了去。 常四郎立在河州城头,略显疲惫的脸庞,满面都是笑容。 在城关之下,十几万列阵攻城的北狄人,在一声声沉闷的牛角号中,缓如退潮,仓皇往后方退去。 那位骑着马,被亲卫护在中间的左汗王,似是气怒无比,扬着马鞭,不断对着千疮百孔的河州城,声声怒吼。 “腾格里啊,草原子民的帝国,三十万狗儿,这就走了?若不然,爹开个小门缝,再来攻城试试?”常四郎笑出声音。 原本骑马调头的拓跋照,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身子蓦然一抽,怒而扬起马鞭,将近前一个都侯,直接鞭笞摔马。 见得狄人大军退去,常四郎才猛地呼出一口气。 “渝州王,徐将杀出了草原,这番河州之时,莫不是和退军的北狄人,撞在一起?”于文脸色担心。 “不会,他会往北面绕。家穷人丑五尺三的燕王公孙祖,定然不敢拦的。该死,老子让他带兵驰援河州,他居然不来。” 实则,常四郎此时的心底,还很是震惊。他想不通,酿酒起势的小东家,为何懂这么多打仗的本事。 堵二城,连环马,斩首之阵……这都哪儿来的,并无任何先例。莫不是说,小东家真是天将下凡? …… 出了草原,带着最后的一千多骑,徐牧顾不得多想,一路狂奔之下,直至四百里处,总算是远离了塞北大草原,远离了大漠孤烟。 “下马,休整。”徐牧声音嘶哑。 只刚说完,无数停马的好汉,跨马的动作还没开始,便有许多,接二连三地摔了下来,摔到了泥地之上。 不过是吊着一口胆气,这会儿要休息,一个两个的,才发觉浑身都透支了。 “魏小五,去取水烧热。”徐牧声音发颤。他自然知晓,这帮人是何等的生死一场,方能出了重围。 数万的北狄人之中,只为了杀死拓跋竹,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若非是敌军士气一时崩碎,有这数万狄人在,估摸着还要被继续堵截。 不过,这数万的狄人,大多是河州遣回来的,也就是说,整个儿的河州之围,或许要轻松下来了。 “牧哥儿,那赵狗跑得太快,若不然,我便一定砍了他!”司虎还在喋喋不休。 对于赵青云,徐牧已经没有感情。和司虎一样,巴不得手刃一番。 “樊鲁,燕州的事情,你知晓多少。”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裨将,听到徐牧的话,急急回了话。 “只听说……家穷人丑五尺三,是个面丑的侏儒,燕州虽然外有异族柔然,但燕州王公孙祖用的是怀柔之策,使得燕州的三郡之地,还算得太平。” 徐牧微微愕然,他以为常大爷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这燕州王,当真是个侏儒。 “徐将放心,燕州王定然不敢为难我等,否则,渝州王那边便要杀人的。” 徐牧听着无语。自从小侯爷去世之后,他和常四郎的关系,似是更近了一步。 “举杯,同敬小侯爷。” 正在休整的一千多人,不多时,都撑着站了起来,并无酒碗,索性是就这酒囊,每一饮了一口。 草原的马奶酒有些酸涩,一时间,让徐牧更加怀念起庄子的生活。归心似箭,他巴不得立即飞回去。 休整一夜,扎营的小山谷里,处处是乍起的厚重鼾声。生死一轮,六千骑出河州,到了现在,所剩者只有一千五百多骑。 连着狄马儿,都换了二三次。 …… “徐将,过了风雪关,便是燕州的地界。” 大纪三个外州,属燕州的存在感最低。据说曾经因为交不起岁贡,亲自带着部属出城打狼卖皮,好不容易凑了数,才免了不敬之罪。 徐牧呼出一口气,抬头来看,面前巍峨的风雪关,确实易守难攻,如同一座嵌入隘口的巨大城墙,严严实实地堵在了两边的山峦中间。 即便是开了春,但风雪关上,依然是雪绒漫天。 一千多骑人影,尽皆冻得瑟瑟发抖。 也难怪,北狄人宁愿死攻河州,都不愿意跑来燕州这边。 送了拜帖,又让常威去关下,扯了常四郎的虎皮。关墙之上,一个披着厚甲的守关大将,匆忙绕来城头,让人回燕州城禀报。 直至夜晚,两扇巨大且古朴的关门,才轰隆隆地推开。徐牧松了口气,带着身后发冻的一千多人,急急入了风雪关。 他并未想招惹麻烦,但在入关之后,还没走出多远。许多的关兵一下子出现,冲着他们纷纷拱手。 “恭迎徐将。” “恭迎北伐军——” 徐牧停了马,脸庞露出欣慰。在他的身后,千多张的脸庞,也跟着露出了欣慰。 并非是想着邀功,但有人记着他们的壮举,便是最大的犒赏。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家穷人丑五尺三 见了燕州王,徐牧这才明白,常大爷一直念叨的,“家穷人丑五尺三”,到底是什么模样。 面前的侏儒,长着娃娃般的身材,却偏偏,要派大军打了燕州。” “遇着渝州王,我便替王爷说道一番。” 不管怎么讲,燕州也属于边关,若是寒了心,像赵狗一样让关,这事情就大了。 “多谢徐将!”公孙祖瞬间脸色大喜。 实则徐牧更欢喜,三千匹的燕州马,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是不小的财富。 只可惜在草原那会,由于是深入敌营的孤军,怕滞慢速度,并不能掠夺太多的战马。 “王爷客气。” 徐牧突然觉得,面前家穷人丑的侏儒燕州王,并非是简单的人。 “徐将入塞北草原,可曾寻到了征北李将?”公孙祖突然又发问。 王朝里,只有一个征北将军,不可能是赵青云。 “王爷何出此言,李将不是殉国了么。” 徐牧只稍稍一猜,便明白了公孙祖的意思。王朝威仪丧尽,这时候,谁要是能拉拢到征北李将,以李将的名望来说,定然是一份极可怕的资本。 在草原时候,徐牧是知道的,李破山应当还活着。不愿意回中原,那就说明,更想留在塞北草原,充当策应,为下一次的伐狄做准备。 左右,这烂了的王朝,也没甚的指望了。 公孙祖淡淡一笑,很微妙地转了话头。 “我大纪朝的英雄,何其之多,李将也算一位。” 徐牧笑笑,没有了继续拉扯下去的打算。 出燕州之时,似是为了讨好,公孙祖特地让人备了不少干粮净水和伤药,相送十里之外。 “小东家你不知道,那会听说小侯爷在燕州被伤,以为是燕州王在使坏。我家少爷差点背了枪,要冲去燕州。”沿途奔袭之中,常威一字一顿,说得有板有眼。 徐牧自然相信。 这世上的珍贵友情,常大爷和小侯爷,算得最好的一份。只可惜,这二人等不到太平盛世,好好坐下来喝杯老友茶了。 “徐将,我知道一条去定州的路子,无须从官道走。” 定州,即是西北的边关。老爷子李如成的定北营,便在定州驻扎。若非是李硕墨这个傻子,留恋内城繁华,死死不肯走。李府一家子的人,早该迁去定州了。 “再好不过。”徐牧露出笑容。 过了燕州,应当算是安全了。除非是说,公孙祖突然吃了豹胆,敢派人在后截杀。 “牧哥儿,我想小狗福,想老瘸腿,还有盛哥儿和两个小嫂子。”司虎声音闷闷。 “不急,很快便能回去了。” 北狄退军,河州解围。短时之内,塞北草原那边,当不会再举兵来伐。 如今要做的,便是取一地,按着军师贾周的建议,积粮铸器,尽快发展实力。 在这之中,便以蜀州最为合适。 “图川么。文龙不像正谋阳计的诸葛,我徐牧,又何尝是踌躇不取的玄德。” “徐将在说甚。” “樊鲁,你听不懂的。” 一时间,徐牧只觉得久违的欢喜,重新弥漫在胸膛。终归是活着回来,远离了边关的硝烟战火。 家里的小婢妻,该等急了吧。 “想不想媳妇!”徐牧回头大笑。当初不少朝将和青天营,矢志跟随,家中的老小妻儿,都已经偷偷送去了山猎村。 “想!”无数道声音响起。 “那就跟着本将,马儿跑快一些,早一些见着家里的媳妇儿。” 徐牧骑着风将军,缰绳打得飞快。 一轮生死边关,不仅是三千匹燕州马,这一千多的悍卒,才是他最大的收获。当然,这里头还有数百的渝州军,哪怕常四郎伸手讨要,除了常威,他一个也不会还。 百战老卒,若万人成军,则是一支无当的精锐之师。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过定州 并未过多耽误。一千多的人马,风餐露宿了近十日,循着樊鲁指向的小路,才堪堪赶到了定州城。 “这城,怎的如此破?比望州还不如。”打头阵的常威,马还没停,脸色先是一顿。 西北疆并非太平,有着数万的老马匪四处作乱。势大的时候,有着不下十五万人,为此,曾有不少兵户屯居于此,一边耕粮一边抗击马匪。 估摸着,西北疆有军田可耕,相对北面边关而言,是唯一的优势了。 “主公!” 说话间,柴宗带着十余骑人,匆匆奔行而来。在还离着定州百里,徐牧已经派人先行通报。 再见故人,尤其是劫后余生,徐牧更是惊喜。 对于柴宗,他是喜欢的。老爷子力荐的人,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八千的徐家军,这一回,也总算是取到了手。 “听说了主公在草原的事情,我等拜服。” 不仅是柴宗,跟随的十余骑人,都是一脸的敬崇。戍卫边关的,终归都带着克复山河的梦想。 “徐将不世之才!此一番杀入草原,壮我中原河山。” 这一路的凶险,徐牧不想赘述。好几次,他都以为,自个要死在草原了。 这一场穿越,他所拥有的最大底气,并非是什么能造蒸馏酒。而是脑海中,上下五千年的岁月,一个又一个先辈留下的战例瑰宝。 他的另一次人生,似要变得更加壮怀激烈。 “柴宗,虎符在此。” 徐牧呼出一口气,摸出半面焐热的铜虎符。他要入蜀,要面对三个蜀州王,这八千的徐家军,便是底气。 当然,河州战事平定,于文也会带着虎堂的人回来,加在一起的话,徐牧估算,至少有万余的人马。 只可惜,为了守边,赴死的人马太多了。否则加起来的话,该有近两万的。 “徐将,请随我入定北营。” …… 定州定北营。 已经是一片的惨淡之像,随着李如成的故去,这些人只能秉着最后的大义,死守在定州一带。 当然,并非是无主之军,估摸着老爷子早留下了话。不管中原战事如何,都要守住定州,谨防马匪入关。 “柴宗,如今的定州,还有多少人马。” “先前有五万余,老侯爷带了二万入内城,再加上送给主公的八千人,另有战死的,还乡的。现如今,也只剩二万人。不过请主公放心,老侯爷已经定下良策,二万人足够守住定州了。” 不比北狄,这边的外族马匪,更像是没开化的一般,只知掳掠,拼命地薅大纪朝的羊毛。 不算乌合之众,但也不算强军。难得当初的败家岳丈,带两万定北营精锐,只围剿五千马匪,居然还被杀得丢盔弃甲。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徐将,八千徐家军到了。” 徐牧急忙抬头,往前细细一看。发现目光所及之处,至少有三四个方阵,正踏着沉沉的步履,稳稳走来。 在很久之前,得到老爷子八千虎符的承诺,他便一直在想,带着这八千人,以后要做什么。 要知道,这并非是临时从军的百姓,而是实打实的,戍边守城的军卒。 “我等拜见徐将!” 领头的两个裨将,骑着战马,率先高呼开口。 “拜见徐将!” 三四个方阵,停步在练兵场前,也齐齐发出声音。 徐牧心生欢喜,原先还以为这易主的八千虎符军,或许会有隔阂,却不料,收并得如此完美。 估摸着是在草原的事情,让他平添了几分名头。 “徐将,外出的两个营将还未回来,不如一起吃场酒宴,再出定州。” 柴宗的考虑无可厚非,若非是遵循老爷子的遗命,这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兵卒,哪个愿意拱手让人。 多待了半日,吃了一场酒,认熟了两位营将。徐牧这才带着八千徐家军,壮怀激烈地奔出定州大营。 并无任何生分,八千人与先前的一千多骑,暂编一起,步骑混旅,往内城的方向绕去。 …… “所以,小东家活着回来了。” 才过了一冬,为了彰显上位者的威仪,陈长庆特地蓄起了胡须,连着发冠,都换成了鎏金色。 “三千骑入草原,杀了几场,还能带着一千多骑去燕州。”陈长庆怒极反笑。 这在以后,别人只会骂他是废将,带着陛下弃了边关。反而是,那位小东家入草原,鼓舞河山,成就了不世之名。 两相比较之下,定南侯很忧伤。 “陈庐,你怎么看。” 陈庐穿着崭新的文士袍,竖起了文士冠,若是不相识的人,定然不会知晓,他是内城六大高手之一。 “小东家取了两场大义。”陈庐眯起眼睛,“第一场跟着国姓侯清君侧,斩奸相。” “第二场,便是带着赴死从军的万人,去了边关,再入了草原,斩杀北狄王子。” “所以呢。”陈长庆微微不悦。他发现一件事情,收为己用的陈天王,说话越来越爱喘气。 “取了大义,又如何再甘愿寄人篱下。”陈庐淡笑道,“天下总有一处地方,小东家要去落地生根的。可能是凉州,可能是蜀州,可能是内城,也可能是其他的方外之地。” “为何不是定州。” “定州太乱,小东家不会留在那里。而河州在以后,是常状元的地盘,他也不会去。” “真有些猜不透。”陈长庆揉了揉眼睛,被刺客捅瞎了一只后,他厌恶戴着眼罩,只余一缕发梢,垂下遮着。 “赵青云那个狗夫,也留在了北狄?” 陈庐摇头,“北狄死了最大的一个王子,哪里容得下他。小东家杀出草原后,他仓皇北遁了。” “北遁?塞北草原再往北走,可是戈壁沙海了。” “听说沙海里有些大的绿洲,聚成了部落。” 陈长庆哑然失笑,“这狗夫叛逆,居然敢投狄让关,比起你我更加不堪。估摸着中原里的百姓,若是见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天下有不少狗儿,赵青云是最疯的一条。” …… 仓皇绕过塞北草原,不能回河州,不能去燕州。天下莽莽,仿若无了去处。 赵青云冷着脸,面容里依旧透露出疯狂。在他的身后,一场场的将士哗变,只剩下不到两千的人马。 在其中的许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有奶便是娘,无奶便是狼。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一只耳,你我死路一条了!”跟随来的黄道春,咬牙沉声。他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北狄第一智士,居然跟着一个叛将逃遁。 “胡秀!你丢失粮草,误我军机!”赵青云冷着脸,蓦然抽刀回斩,将一个裨将劈死在马下。 如这样的事情,从逃亡开始,已经是第八轮了。为了稳固军心,赵青云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他抬起头,喘着大气,露出愈渐疯狂的笑容。 黄昏之下,大漠孤烟月圆。 一头咬死了同族的沙狼,与他四目相对。一声狼啸,一声悲吼,齐齐震碎了风沙呼啸。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九章 常少爷,我要入蜀州 沿途不知几里。所过之处,皆可看见有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临近蜀州,徐牧有打算收拢一批流民,奈何现在路程太远,只得发放了几车粮草,作为济民。 随军的粮草刚够,并未征募民夫。近万人的长伍,刚回到内城,便已经是满脸风尘。 “徐将,看见国都的皇宫了。” “樊鲁,狗皇帝都迁都了,还如何能称国都。” “他迁不迁是他的事情,老子心底,又没有他这个狗皇帝。”络腮胡的樊鲁,放声发笑。 帝家失了威仪,致使江山差点破碎,已然是不受敬拜。 听着话的徐牧,却无端端的,心头生出一声叹息。 常四郎并没有说错,袁安守不住帝家的威严,不管是外州王还是定边将,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了。 换句话来说,群雄割据的场面,即将到来。 “北头一个纪,南头一个纪,长阳大宫殿,不见小皇帝。”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绕到了缓行的军队之前。 若放在以往,如这些孩童,是不敢挡大军去路的。徐牧猜得到,是饿得没法子了,以为他们又是义军,被父母所迫唱讨喜的童谣,求些救命粮食。 “南纪?” 徐牧心头莫名地发涩,让柴宗取了些干粮,分发给面前的孩童。 “常威,你家少爷不是卖米的?” 待徐牧再抬头看,发现又错怪了常大爷。这一路过去,都是连排的粥糊棚,多的是各种嚎啕的百姓围堵着。 春耕无种,秋收无颗粒。这一年,让他们怎么活。 割据还没开始,要起事的溃军,已经烧成了连天大火。 “小东家,若是狄人退兵,河州无战,我家少爷也该回了,我这就去通报。”常威将最后一袋干粮,相赠给一个老妪后,急急打起缰绳,便要往渝州的方向跑。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便发现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正缓缓地行了过来。 仅顿了顿,常威脸色狂喜。 “主子,主子!我活着回来了,我小常枪回来了!” 骑在马上的常四郎,抠了抠嘴巴,犹豫着一巴掌扇了过去。 远在后头的徐牧,面色急急一顿。 这巴掌赏的,完全不讲道理。直至常威开口的另一句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主子,右脸还没打!” 打完,常四郎才甩了甩手腕,下了马朝徐牧走去。 在常四郎的后头,还跟着于文和曹鸿两人。 徐牧犹豫着,要说些什么久别重逢的矫情话儿,却还没开口,常大爷便哭啼地骂了起来,一把将他抱住。 “老子以为你死在了草原,都准备去忠义庙了,在小陶陶的旁边,给你了个好坟山。” “老子没死呢。”徐牧无语。 “便如你这样的人,死一个少一个,若是天下三十州,只剩些沽名钓誉的无耻狗徒,岂非是无趣得很。” “我都托人订了棺椁,楠木材的,想着让你走得体面一些。” “常少爷,我这没死……” “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的庄人,我定然见一个杀一个。该死,先是小陶陶,然后又是你,我的老友已经不多了。” “我没死——” “你莫要说话,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弄个风光大葬,左右你杀入草原,又挑了北狄王子,算得上国之大士了。” “若不然,等你头七的时候,再请十个八个戏班子。” “常少爷,老子真还活着!”徐牧咬着牙,这特么的人还没死,活生生站你面前,都说到头七的戏班子了。 常四郎怔了怔,咧嘴一笑,“那段时日,你一直没有消息,实在等得慌了。” “狗爹养的。” “驴儿草的,我又无说错。” 骂舒服了,两人才开始止了刀戈,各自的脸上,神情都有些凝重起来。 “河州那边,我把带去的渝州军都留下来了,加在一起,也有差不多两万人。老将廉永善于守坚,即便狄人再度叩关,援军也能赶得到。” 常四郎抬起头,脸庞有些叹息。 “小东家,不怕告诉你,廉永到现在,也不算我的人。认真来说,也不算朝堂的人,更像是一个,忠于百姓,忠于河山的老将。” “常少爷大义。”徐牧有些触动,想不到常四郎这么看得开。 “还是那句话,中原怎么打,怎么闹腾都行,外族破了边关,入了中原,这就没意思了。你家的老爷子,约莫也是这个想法,否则的话,便不会只给你八千的虎符军。” 徐牧沉默点头。 “不扯这些,左右狄狗退了,你我该高兴才是。不若,我讲个开心的事情,让你欢喜一下。” “怎的?” “呵呵,赵青云这个狗夫逃去了沙海,你听说了?” 徐牧摇头,在杀死北狄王子的时候,他确是见过赵青云,但后来情况紧急,恐士气崩碎的狄人,又再度聚起来,只得匆匆离开。 “他是没法子了。中原,北狄都容不得他,故而,他只能逃去戈壁沙海那种地方。” “这一生莫回来了,否则,我要亲手扒了他的皮子。”常四郎再度冷笑。 “最好不过。” 故人小校尉,早已经死在了那一年的望州,活着的,不过是个贪功的狗夫。 “接下来,你想怎么走。”常四郎转回头,语气有些犹豫。 帝室威严扫地,群雄割据,又有义军侠儿,不断在偏僻的州郡起事。 “常少爷又想拉拢我。” 常四郎沉默着摇了摇头,“这一次并不想。我说句矫情的话,你便如小陶陶一样,都是我的老友。” 下半句明显没说出来。但即便没说,徐牧也明白。 狭路相逢勇者胜,照这个势头,常四郎占据了内城附近的二三十城,只是时间问题,再加上边关河州,算一个大军阀了。 “常少爷,我要入蜀州。” 左右常四郎迟早都会知道,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入蜀?”常四郎怔了怔,“蜀州人口凋零,附件有许多蛮族,你还不如回定州呢。怪不得了,我听说,你的那位军师,打下了一个蜀州小城。” “啧啧,老子越来越佩服你了。”常四郎笑了笑,脸色之间,又一时变得认真,举目看向徐牧,“我讲过了,你我已经是老友。你若是开口借兵,我能借你二万,不收你一个铜板儿。” 徐牧怔了怔,整个身子蓦然一顿。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章 老子等着你,做蜀州十三郡的王 二万的兵力,足够做很多事情。 但终归,徐牧没有应承。理由很简单的,二万兵力的势,是常四郎的,不是他自己的。 以后不管如何,脚下的路,他终归要自个来走。 “看着你的表情,我便晓得了,你又在权衡利弊。”常四郎叹了口气,“这怪不得你,若非是这种性子,你便早被人吃掉了。” “入了蜀州,自个小心一些。三个蜀州小王,可不是好相与的。” “多谢常少爷。” 常四郎再度发笑,“小陶陶一死,这满天下的人,能入我眼的不会超三个,小东家你是其一。” “还好,你我是老友。老子是真不想和你打仗。” 有些话,两人都没有说。这乱世,无人能独善其身。 讲友谊是伟大的,但同样,也是奢侈的。 “以前就讲过,有一日你会站在与我平等的位置,你约莫要做到了。” “且去蜀州,老子等着你做蜀州十三郡的王。” 徐牧稳稳抱拳。 常四郎呼了口气,直接伸了手,给徐牧来了个熊抱。 …… 并未再逗留,原本万余的军队,另有曹鸿和于文的回归,拢共来算,现在该有一万三左右的人。 离别之时,常四郎抠出的三千车粮草,一番相赠。徐牧捂着胸口,也留了一千匹的燕州马,顺带着帮公孙祖美言了几句。 至于常大爷爱不爱听,徐牧就不知道了。 “行军!” “徐将有令,急行军!” 沿途又收拢了五六千的流民,作为运粮的民夫,浩浩荡荡近两万人,才循着内城外的官道,急急行军。 “徐将请看,那便是暮云州的云塔。”身边的于文,突然就开了口。 骑在马上,徐牧微微侧头,只看了一幢高耸入云的高塔,隐约间的轮廓,被横云笼住,仿若要捅破天际一般。 “二百多年前,有个老皇帝迷信天公,建了云塔登天,日夜叩拜祈福,想求永生。” “但无人能想到,才上了三次……一场风寒咳嗽,便取了他的命。” 徐牧听得无语。如这种的事情,古往今来可真不少。不仅是建塔登天,还有收拢方士铸鼎炼丹,古时的火药,便是这样无意中产生的。 估摸着大纪王朝,也是差不多的路子。只可惜四百余年的国祚,即将到了尽头。 “南纪将暮云城称作了国都,若是我等入蜀,便是要为邻了。” 暮云州在内城南边近一千多里,而蜀州则在西南,中间隔了一道绵延千里的安陵山脉,堵得严严实实。庆幸的是,有一条浩荡的襄江,从中流淌而过,衍生出不少山路,使得两州的百姓,尚能来往。 日后要想和傻子皇帝打个架,估摸着要玩水仗了。 当然,在没壮大之前,还是先把眼光放低一些。 要知道,暮云州那边,加上救国营的话,实力并不弱于常四郎。而且还有一点,即便是皇权衰落,终归会有一份威慑在。 另外,贾周前些时候点的那把火,在当阳郡还没烧得亮堂,便被陈长庆以除贼的名头,一下子占领了,当作了暮云州可进可退的桥头堡。 徐牧皱了皱眉,没有打算在暮云州的事情上,继续思量下去。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于文,蜀州三王的事情,你知晓多少。” 于文抱着拳,“徐将,并无太多。只知蜀州三王的割据,已经是近百年了。先前给长阳的岁贡,都是三家一起凑的。” “关系和谐?” “并非如此,年年都打仗……请外州的军队,拉拢山林的蛮民,打得不可开交。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好家伙,现在的蜀州,分明是三头大公虎。 他这个小毛蛋球,入蜀捞人捞地盘,若是一着不慎,估摸着直接完犊子了。 “主子,山猎村。”曹鸿突然开口。 徐牧怔了怔,往旁再一看,隐约之间,确是见着了山猎村的模样。特别是那座村口的大祠堂,明显还留着年关后的喜庆之色,春联,红幔,还有挂在外面枝头上的花灯。 “主子,若不然走近些。” “不用,走大路吧。”徐牧凝视道。 这一路的崛起,便如他四处乞活搬家一样。望州老马场,汤江城东坊,马蹄湖,山猎村,再到接下来的扶风郡。 即便微微想起,徐牧也不禁心头叹息。若非是一次次死地求生,他和他的庄人们,早已经成了边关野骨。 “主子,你怎么了。” “无事。”徐牧散开思绪。过了山猎村,便差不多是入蜀州了,几百里之外,贾周打下的扶风小城,便也不远了。 庆幸扶风城在蜀州边境,属没半丁存在感的那种,若非如此,三头大公虎,估摸着要忍不得了。 “于文,让人继续行军,我等回家!” “听徐将令,行军回家!” 大军继续前行。 风尘仆仆的好汉们,放松下来的言谈,终于带着了欢喜。连着收拢的数千民夫,抬起的头,目光里也有了生活的憧憬。 “老子们二千里去边关!”于文忽然高喊,声音带着几分壮烈。 “救河州!” “入草原!” “杀狄狗!” “连狄狗王子也宰了!” “论天下英雄,老子们占八分!” …… 并未入边关的八千虎符军,听着这些壮怀激烈的话,也不禁肃然起敬。 徐牧微笑着抬头,看着黄昏日落的物景。似有一杆看不见的笔,勾勒出一幅幅的晚霞山色,一时间瑰丽如金。 这江山如画,如若没有硝烟,原本可以更美的。 便如他的另一场人生,如果没有遇到乱世,也原本可以更好的。 …… 沿着河堤,一袭窈窕的人影,匆匆忙忙地往前跑。有人在身后喊着,劝着,让她小心一些,再慢一些。 她没有听。 慢了半炷香,便会迟了半炷香。想见的人,如何能等半炷香。 她巴不得立即变成林鸟,扑腾着翅膀,飞过遮了视线的林子,直直飞到自家夫君的面前。 “徐郎,回家啊。”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一章 蜀王贩马? 黄昏晚霞,落日与山色映衬。山风吹拂,树影轻晃。 “牧哥儿,我小嫂子!” 徐牧抬了头,见着夕阳下奔跑的窈窕人影,止不住有些胸膛发酸。他高高勒起缰绳,风将军瞬间奔跃而起,踏飞了泥土,跳过了溪河。 “徐郎!” 姜采薇顾不得散开的发髻,急急往前跑来。 “吁。” 风将军急急曲下马蹄,约莫还记着主母的模样,居然还欢快地刨了蹄子。 “采薇,上马。” 待姜采薇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后,风将军才循着徐牧的意思,往树林方向跑去…… “去小树林作甚?”司虎看得仔细,整个人怔了怔,“于哥儿,他们去小树林作甚。” “莫问了,徐将很快回来。” “那可不行,我要保护牧哥儿。”司虎怒着嘴,抽了两巴掌胯下的大马,就要往前冲去。 于文揉着额头,死死挡在面前。 “你去了,你家牧哥儿要抽死你。跟我先入城。” “那于哥儿你说,他们去作甚。” “去采蘑菇。” “那我也去嘛。” “你去个卵。”于文不胜其烦,直接就伸了手,摸走了面前褡裢里的半个烧鸡,然后调头就跑。惊得司虎破口大骂,往前狂追而去。 …… “陈盛,徐郎回来,你又不喊我!” 李大碗气鼓鼓地瞪着,又一边伸手,整理着新梳的惊鸿髻。 “二夫人,我都喊了八遍,你自个不愿醒。”陈盛满脸无奈。 自知理亏的李大碗,只得闷闷停下了话头,又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只可惜,在入城的大军中,并未发现徐牧的人影。 “牧哥儿他们去采蘑菇了。”司虎咧开嘴,只胡噻了一句,便跳下了马,捧着抢回来的烧鸡,兴奋地往前踏步。 “小狗福,二狗蛋,三愣子,你家虎哥儿回来了。” 缩在娘亲后边的几个孩童,听见司虎的话,嚎啕着跑了出来,这一回,并没有先抢烧鸡,而是抱着傻大个,搓了好几把鼻涕。 “小爷练了十八种绝世武功,虎哥儿不在,整个庄子没人敢和我过招。” “老瘸腿被我揍的啊,两条腿都瘸了!” …… 只瘸了一条腿的诸葛范站起来,还在想着哪里的树枝坚硬,却冷不丁的,发现大军已经彻底入了城。 “迎——” 卫丰带着二千步卒,一千的骑军,稳稳列成了两队,让开了一条通道。 包括民夫在内,近两万人缓缓入了扶风城。仅有的数万百姓,也难得出了屋头,不断发出喝彩。 贾周穿着崭新的文士袍,站在最中间,朝着于文等人,拱手敬拜。 此刻,他是欢喜的。 自家主子不仅从边关平安回来,还带回了这么多的人马。 “见过军师。” 曹鸿和于文柴宗等人,迅速下了马,也急急回礼一拜。 “曹护卫,主公呢?” “钻小树林了……” “此乃大善之举。”贾周还没说话,旁边的陈家桥已经开口,“我略懂观山之术,诸位请看,远处山水相映,乃是龙凤呈鸣,而土又为孕育之地,我帝家的少主,不出意外的话,便要出世了。” 除了贾周,在旁的人都抽了抽嘴巴,又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得干笑着往前走。 “盛哥儿,让人准备宴席。今日的扶风城,大醉一场。” …… 天色暗下,徐牧莫名地打了个饱嗝,和姜采薇两人,骑着风将军赶回扶风城。 “徐郎,奴家先回屋。” 姜采薇的脸色,被周围的火光一映,仿佛变得更红了。 “去吧。” 徐牧微笑着。解了相思之苦,久别的隔阂,一下子便淡去。 “拜见主公!” 只等徐牧刚入城,四周围之间,齐齐响起了震天的呼喊。 徐牧抬起头,面容有些触动。 贾周,陈盛周遵,陈家桥,连着于文柴宗樊鲁,都长揖作拜,称他为主公。 “起身!”徐牧意气风发。 一场功名尘与土,但终归,他走到了这一步。即便是个小小的扶风城,也算有了可栖身的城关。 往前多行几步,只刚下了马,徐牧便惊觉一团软玉,扑入了他的怀里,待垂头一看,才发现哭成大花猫的李大碗,正朝着他漂鼻涕泪水。 “徐郎,我等你生娃子,等得好苦。” 在小树林脱了力的徐牧,咬碎牙关,忍痛拒绝了李大碗的建议。 …… 一场酒宴过去。 这一会,徐牧才有时间,和贾周坐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 “主公,这扶风城如何。” “文龙本事不小,当真是以千人之军,打下了扶风城。” “略施小计尔。主公不愿说,那便我来说,这扶风城,终归是太小了。主公的目标,当在蜀州十三郡。” 徐牧沉默点头,这何尝不是他的计划。扶风城等同于小镇,又处蜀州边境,只能当一个暂避之所。 对于以后的发展来说,扶风城的辅力,约等于无。 “我算了一番,主公现有的兵力,除开落户的民夫,该有一万六左右的人马。再除去伤兵老卒,也不过一万二左右。” 一万二,对于许多大军阀而言,只能算小虾米。 即便想募兵,收拢流民。但以扶风城现在的情况,根本养不起。 “安陵山脉的另一边,便是暮云州。扶风城再往前,便是蜀中。两相夹抄之下,于我等而言,情况很是不利。” 贾周的意思,徐牧听得明白。 时间已经不多,若是成功入蜀,只能早些想办法,杀入蜀中的地盘。 一座摇摇欲坠的边境小城,久居于此,并非是良策。也别指望,有什么法孝直张永年的,给他献上入川的地理图。 当然,斩奸相和救边关的两场壮举,或许会有其他的隐藏加分项。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是要靠自己。 “文龙可有良策?” “浑水摸鱼。”贾周面色不变,“主公最好的机会,是想办法挑起蜀州三王的大战。黄雀在后,取得入蜀中的机会。” “三个蜀州王,最为弱小的,便是南王,只有二郡之地,为了养活三万的部属,听说还到处去贩马换粮。” “蜀王贩马?” 徐牧怔了怔,无端端的,想起了脑海中的某个人。 “主公,怎么了?” “我似是认识一个马贩,有空去寻他一趟,说不得能收拢些蜀州的信息。”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二章 “水上皇帝” “主公需要明白,蜀州并非是善地,而是龙潭虎穴。”贾周微微叹气。 “但相比起其他地方,也只有蜀州,是主公大展宏图的福地。” 徐牧起身拱手。 对于贾周,他向来是尊敬的。若非是机缘巧合,他根本没机会收服这尊大佬。 “主公可去老刀那边,他似是有话和你说。余下的事情,容我再深思一番。” “多谢文龙。” 抬头看了眼天色,徐牧沉步往前,沿着生了青苔的石路,不多时,便见着了三个小老头,正盘着腿坐在一个木楼台上,喝得不亦乐乎。 “我儿李破山!可又打了胜仗,要入宫领赏了?” “自然,等会挑几个大麻袋,找皇帝老儿要钱。”徐牧笑了笑,几步往楼台上走。 诸葛范一脸嫌弃,反而是旁边的陈打铁,很给面子的,多摆了一个酒碗。 “打不到北狄王庭,你还有脸回来。”诸葛范喋喋不休。 徐牧原本还以为,这老头该要分析一番,却不料再说话,便是一通牛皮。 “若换我当年,直接就兵不血刃的,估摸着那些北狄公主,争着要抢我作驸马——” 徐牧直接转了头,懒得再听,看向旁边的陈打铁。还好,总归是有个正常人。 面前的陈打铁,喝了半碗酒,啧巴两下嘴后,语气淡淡开口。 “你给我的炼铁法,我都仔细看了,有些也试了一下。” “如何。” “有些意思。将炉窑换成这高——” “高炉。”徐牧接了话头。这些东西,他认知并不是很全,只初步了解一个原理。 更多的时候,需要这位老铁匠来操作。 对于打造具装铁骑的夙愿,徐牧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样一来,需要很多耐火的砖石,用来垒炉。”陈打铁皱了皱眉,“另外,你说用水流来鼓风,恐怕不大行。扶风城外的溪河,连树叶都沉不下去。” 徐牧明白,陈打铁的意思,并非是说树叶沉下去,而是溪河水面平静,无法借力。 “小子,你还有什么东西,可别藏着掖着。” “前辈,等我再深思一番,再与前辈商量。” “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真不知哪儿来的。”陈打铁脸色古怪,“我捣鼓了大半辈子的铁炉,怎的就想不出来。” 徐牧干笑两声,突然脸庞一下子惊恐。 在身后的位置,老瘸腿抠了颗大鼻牛,就朝着陈打铁的后背粘去。末了,还不动声色地搓了两下手指。 “小子,你怎的了?” “无事……” “先前你说的铁骑具装,我已经打了几副出来,便在郡守府的仓房。” 听着,徐牧脸色狂喜,料想不到陈打铁的动作这么快。 “那处赭石的矿脉,我让周遵带人去慢采了。” 徐牧抬起头,发现老瘸腿又将手指,温柔地搓在陈打铁的袍领上。 他沉默地侧过了头。 “你想些办法,打下一座临近襄江的大城。接下来的冶炼,不管是具装还是铁弩,才会更好使。另外,你再找百来个好工匠过来。” “前辈所言极是。” 徐牧呼了口气,心头莫名地有些放松起来。不管怎么样,老铁匠真是愿意帮忙了。 “小子,来和爹抱一个。”老瘸腿伸出手。 徐牧咬着牙,急急往楼台下走去。 …… “东家,便是这些东西。我试着穿了回,这有些重了。”卫丰在前领路,带着徐牧走到了郡守府的仓房。 徐牧并无意外。在这个时代,并无铁坦重骑的概念。即便是北狄人的鹰靥卫,也不过是全身覆着薄甲,冲锋的力度要小许多。 他想打造重骑,这并非只是笑谈。即便昂贵,但只要有三千人成军,便是战场上的利器。 当然,没有铁煤,他什么也玩不转。高炉也还没垒造,打个管筒武器,杂质和气泡留下的孔洞,都有可能直接炸膛。 “卫丰,以后扶风城的六千骑军营,便由你来统管。这几副重甲,得空的时候,让兄弟们先熟悉一下。” “东家放心。” 徐牧点头。虽然还没有成制式,但终归有了期盼。 “卫丰,扶风城离着襄江,大概有多远。” “襄江那边,快接近蜀中了,至少四百里路。东家去襄江作甚?” “无事,只问问。” 临近襄江,不仅是冶炼鼓风的问题,另外,算是多了一条水路。虽然会有水贼,但不管货运还是出兵,都不会再陷入被动。 大纪唯二的两条大江,一南一北,重要性非同一般。 …… 连着三日,徐牧都在观察扶风城的情况。城关老旧,无护城河,仅四四方方的四堵墙,将几大片的破败瓦屋围起来,便算得一座城。 城里近四万的百姓,不到万户。拢共两个酒肆,一家老布庄,连清馆都没有……打桩之事,入屋来谈。 没有门阀世家,没有大商贾,手工业者也寥寥无几,大多是进山的猎户,或是耕种着几亩贫瘠的薄田。 附近山路难行,私酒仅靠马帮驮运的话,根本无法挣得大些的利益。万多人的大军,继续这么下去,恐怕要坐吃山空了。 当然,徐牧也明白,贾周以区区千人,打下了数千溃军据守的扶风城,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事情。 “军师呢。” “徐将,军师把自己关在屋里。” 这几日的时间,贾周一直闭门不出。徐牧明白,贾周无非是在定策。 定下他们这些人的前程与出路。 古有范蠡张良,但他的贾文龙,又何尝差上半分。 …… “小东家入蜀了。”陈长庆站在江边,眉头一时紧皱。 他的目光,一直都看着小东家,这会儿才回过神,居然有个什么军师,打下了一座小城镇,让小东家入蜀之时,有了栖息之地。 “定南侯的意思是?” 即便是个皇帝,即便穿着龙袍,但站在江边,袁安依然忍不住地微微发抖,仿佛整个人受了寒。 “天下人只知一品布衣,不知陛下。我倒要问,陛下的意思是?” 袁安沉默垂头。 迁都以来,陈长庆如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如同一个傀儡,被人死死捏在手中。 “陛下,今日之前写个昭文。便说罪臣徐牧,乃反贼常小棠的同党,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定南侯,这是无用之事。” “陛下,有用的。”陈长庆转过头,“说不定,我哪日无趣了,便沿着襄江而上,杀入蜀地。” “师出有名。说不定,不仅是小东家,连着蜀地的十三郡,有朝一日,都会并入陛下的直领疆土。” “陛下莫要忘了,我陈长庆,可是打水仗的祖宗。如今七万的暮云营,并四万为水军,另有五千艘的艨艟江船,我约莫是个水上皇帝了。” 这一句,让袁安的脸色,一下子憋得发白。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文龙之策 “襄江之上,拢共上百个大小水寨,八万的水贼江匪。前一月,还有伙江匪直接入镇打劫,杀了半镇的人。”陈盛语气沉沉。 世道崩坏,拳头就是道理。拉票人马起来,运气好劫到了商船,去清馆过夜都能请俩了。 “蜀州不管,暮云州不管?还有沧州呢?”于文在旁听得皱眉。 一条襄江,淌了数个州地,却毫无道理的,任着水贼壮大。 “沧州派了万人,被水贼引入江心,直接打沉了数百艘江船。其他的,便没听说了。” 徐牧在旁,听得心底不是滋味。入了南边,那就意味着,以后和面前的这条襄江,要息息相关了。 至于为什么不出兵,实则很好理解。无非是沆瀣一气,孝子们献上钱财,只要不伤到自个的利益,睁只眼闭只眼便算了。 八万水贼横在襄江,航空母舰来了,指不定都要被扒层铁皮。 徐牧揉了揉额头。 这才刚入蜀,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堆狗屁倒灶的事情。 “于文,你似有话说。” 一直站在边上的于文,等陈盛停了声音,才凝着脸色开口。 “暮云州那边的皇帝,刚发了昭文,昭告天下,说徐将是罪臣,是……反贼常四郎的同伙,人人得而诛之。” “他闲的慌?” 别说天下三十州,就算是把昭文推去塞外,推去西域,你看有没有人理他。 “有些发蠢。”徐牧叹了口气。他甚至能猜得到,这更有可能是陈长庆的意思。 天下唯二的两个狗夫,一个赵青云,一个陈长庆,都是狗爹养出来的种,最喜欢使坏了。 不过,初入蜀州,确是困难重重。 “军师呢。” “尚在屋中。” 徐牧胸膛发涩,有心去拜访劝谈,又怕惊扰,惹贾周不喜。 …… 直至夜深,徐牧还未回府。 一座小小的扶风城,虽然算有了栖身之地,但随着局势的恶化,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太多。 “东家,军师让你过去。”终于,陈盛单臂举着灯笼,兴奋地走了过来。 顾不得手里的卷宗,徐牧急急拔了脚步,便往前疾行。 “陈盛,你带人守在屋外。” 推开门,在油灯的摇曳之下,徐牧便看见了乏累不堪的贾周,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闭目酣睡。 手里头,还捧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纸张。 他不忍惊吵。 取来床上的被褥,小心地披在贾周身上。继而,才取过了贾周手里的纸张,沉默地看了起来。 “念主公一路不易,吾贾文龙,愿以六日所思,替主公定下一策。” 谋略分大策,小计。贾周的“策”,便是要定下入蜀的大方向。 “蜀为天下之翼,昔年高祖入蜀,借五万蛮兵出蜀川,以乘风之势,席卷天下……” 纪朝高祖,当年兵败入蜀,在诸多谋士和大将的帮助下,与蛮人定下盟约,借五万蛮兵,加之原有的五万大军,合十万大军出蜀川,步步为营之下,耗费十五年时间,统一天下三十州。 到最后却背信了盟约,使蛮人自此敌视中原。当然,这是后话了。 “蜀州分三王,内战混乱,使百姓流离失所……” 徐牧呼了口气,取蜀州的大约内容,并无太大差异,还是最初的计划,一山不容三虎。当然,这三头老虎互相咬了数百年,谁也没咬死谁。 贾周的意思,蜀中固然要去,但不是在三头老虎的目光之下。相反,更要劝他去取一座临江之城,以大郡为先。尔后,再想办法通过入蜀中的天险关隘。 坐山观虎斗。 但这样一来,弊端也极其可怕。毕竟到现在为止,他手底下最为倚重的,还是骑军。 取临江的郡县,则要经历水战,造船,开拓航道,杀江匪,这些事情必不可少。 但最大的好处,是暂时远离了蜀中的厮杀。毕竟再怎么说,三个蜀王加起来,可有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大军,这还不算那些被拉拢的蛮人。 而且,蜀中地势崎岖。除了出蜀川的那一截,都是密林山峦居多。骑兵固然不错,但发挥出的威力,要打一个大的折扣。 “重骑御蜀外之军,水军守江上之敌。” 江上之敌,不仅是八万的江匪,另有下游的暮云州,沧州,哪一月要是顺风顺水,指不定会有大片战船,浩浩荡荡地杀过来。 “蜀中三王,到时候,或会向主公发兵。主公勿忧,文龙已经腹有良策,至少能退二场征伐之军。” 如今的他们,只算在蜀州边境。到时候入蜀中,还需要过二道险隘雄关。 何其艰难。 “打通襄江水路,造船而行,遣陈盛从商,赚取军饷粮草。铸器之事,即便附近无矿,也可经往沧州,以水路购回。” …… 捧着墨迹未干的纸,徐牧双手微抖,贾周所言,句句入心。 “此去四百里,便是襄江。江上水匪横行,临江的许多大郡,名义上归为蜀地,实际上,已经是被水匪霸占。” 贾周收起被褥,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重新正襟危坐。 “文龙,何不多睡一会。” “心有大事,如何能睡得太深。” “吾得文龙,当是如虎添翼。” “主公又讲这些话。”接过徐牧递来的茶水,贾周露出欣慰的笑容。 “主公斩奸相,拒北狄,乃是天下名声。主公可上拜帖,送去三家蜀王,有了交好的态度,这三位蜀王,碍于主公的名声,短时内不会有异动。” “文龙,暮云州那边的袁安,发了天下昭文。” “我知晓。”贾周语气平静,“但这些东西,是无用的。皇权衰落,说句难听的,如果袁安手底下的三万救国营,被陈长庆彻底分化,他估计连行宫也走不出去。” “能成为一方诸侯的,都不会是傻子。常四郎直接打跑了皇帝,主公可曾看见,有哪个定边将,说要讨逆的?” “并无。”徐牧摇头。 “这就是了。没了小侯爷,以袁安多疑怕事的性子,是坐不稳江山的。他原本就是个庸碌之人,这并不可惜,可惜的是,小侯爷的一腔救国热血,终究是扶不起整个江山。” 徐牧沉默无言。 恍惚中,又浮现那一袭白衣胜雪,坐在他面前,一边神色忧心忡忡,一边替他沏着香茶。 站在一旁的顾鹰,提着手炉,也冲他露出憨实的笑容。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敬茶策 “我想着,既然是一个大策,总归有一个名儿。”贾周放下茶盏,抬起了目光。 “主公替我斟了三杯茶,便叫敬茶策吧。” 徐牧怔了怔,原本还以为,贾周要说出什么王霸之气的名儿,却不料这般的朴实无华。 “好一个敬茶策。”徐牧露出笑容。 “主公若有空闲,可去临江的几座大郡,探看一番了。这是主公入蜀的第一战,需小心呐。” “实则还有更远的大策,如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划江而治……不过,我现在似是又困了。” “文龙且去床上。” 待徐牧起身,才刚伸了手,发现贾周已经靠着椅背,一下子又睡着。 沉默地拾起被褥,重新遮盖好后。他才小心地踏着脚步,往屋子外走去。 在外头的陈盛,见着徐牧走出,急忙高高抬起了灯笼。 “东家,我想起了一件事儿。” “怎的。” “军师带我们攻城那会,有个逃难的老文人,称他为毒鹗。” “毒鹗?” 鹗,是古书上的一种神鸟,见之便有战争。毒鹗毒鹗,遥想当初……义军起事的第一把火,确实是贾周点起来的。 不过,徐牧并不在意这些。若无战,这千疮百孔的天下,何来太平。 “军师用投火之计,里应外合,方才攻下了扶风城,但似是烧死了许多人,到处都是焦尸。” “怎的,盛哥儿怕了吗。” 陈盛冷静摇头,“并非是,我对东家,还有军师,都佩服得紧。” 徐牧点头。 打仗,就要死人。一场场的厮杀,他早已经明白其中道理。 …… “徐郎又要出城。”李大碗鼓着脸,稍待一会,便又红了起来,凑过头,颤着声音开口,“徐郎……我这二日,月事就要过去了。” 徐牧怔了怔,“李大碗,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 “十个娃儿,可一个都没生!若不然,我让喜娘去准备枸杞鲢鱼汤。” “甚好……” 徐牧揉着额头,好说歹说才把李大碗劝走。 反而是站在一边的姜采薇,沉默得一言不发,只知准备干粮净水,连金疮药都备了几瓷瓶。 “我很快便回。” 姜采薇仰起脸庞,露出笑容点头。可只等马蹄声刚去,便又立即垂下头,红了眼睛。 “东家,夫人似是在哭。”奔行中,陈家桥插了一句。 “陈兄,你并不懂爱情。”并头的卫丰,笑着抢声。 “你懂?” “如果无错的话,庄子里八婶家的红翠,下月便与我结亲了。”卫丰傲然回头。 “我二人定情已久,终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家桥咬着牙,懒得再听,扬起的缰绳,抽得胯下马儿不断发出惨叫。 徐牧满脸无语。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庄子可发生了不少好玩的事情。 “长弓,你带几骑人先行打探。” 由于周遵要开采赭石,探哨的事情,只能落到弓狗身上。 “长弓,你腰儿越挺越直了。” 弓狗顿了顿,脸色涨红,想说什么讨喜的话,却说不出,只得对着徐牧,重重抱了个拳。 “去吧,吾弟。” 弓狗伏身在马背上,扬了缰绳,带着几骑瞬间奔到了远处。 徐牧侧过目光,四顾着周围的物景。这一次,并非是攻城,而是去临江一带的郡县,先行打探,只带了不到百人,扮作购马的外州商人。 当然,他原本无须亲自前去。但不管是贾周,还是他自个,必然都会想着亲眼所见,然后安排布局。 蜀地边境的官道,年久失修,又逢开春,翠绿的野草,铺了一路的花花绿绿。 …… “东家,没甚问题。”弓狗带着人赶回,声音透着放松。 这一日多的时间,只中途休息了两个时辰,余下的,都在玩命赶路了。 停了马,徐牧微微抬头,目光所及,便看见官道的尽头,赫然是一条浩瀚的大江,如蜿蜒的巨蛇,游行在崇山峻岭之间。 “襄江。” 徐牧呼了口气。大纪唯二的两条大江,纪江孕育内城繁华,而襄江,却由于世道崩坏……养了八万的水贼。 江面不见得多湍急,估摸着是江段平稳的原因。遥遥可见一条条的乌篷,浮在江面之上,在春日的山水之色中,映衬成一幅画。 一座临江的郡县,取了一方大空地,作为江港。零碎的民夫苦力,正扛着为数不多的麻包,垂着身子艰难挪动。 船夫的号子乍起,搓成一股的麻绳,被数十个船夫绑了套结,箍在肩上,一个个面色涨红,赤脚溅起河沙,拖着巨船往岸边靠。 “不是说江匪为祸?”卫丰皱住眉头。 “打家劫舍是小匪,剥削民脂的是大匪,并无错。”徐牧淡淡开口。 这实则和那些起事的义军没两样,无非是占据郡县之后,想着做个偏安一隅的皇帝。 “长弓,这是何郡县?” “东家,这是白鹭郡,算是江岸附近的大郡了。霸占的水匪,约莫有万人,水寨藏得太深,无法探到。” “入城呢?” “入城无问题……但要交保头税。听说,一颗脑袋二两银子。” “保头税?”徐牧怔了怔。这哪儿是什么江匪,这妥妥的一群扒皮狗犊子。 “前些时候城里还有马市,但保头税太高了,时间一长,便无人来了。” “长弓,过江的银子呢?” “那些江匪横了铁索,一里水路,十两银子。” “真是佩服。” 徐牧面庞冷笑。吃民脂民膏的,可不仅仅是江匪。 “东家,要入城吗?”卫丰转头。 天将黑,若不入城,只能留在外头打篝火。 “自然要入。”徐牧沉下声音。这一轮,可是来打探情报的。 再者,他如今的模样,已经是作了一番易容。 “卫丰,你带八十人,在城外头等我。” “如此,东家要带二十三人,虎哥儿估摸着要交双份,也就是说,将近五百两?”卫丰惊恐抬头。 “卫丰,算得很好,但下次别算了。”徐牧下了马,脸庞蓦然凝重。 “给了他银子,等不到焐热,老子们便抢回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三十州舵主 入了白鹭郡,并没有交双份保头税的司虎,喜得喋喋不休。 “牧哥儿,我省了二两银子,一个烧鸡半两,你买两只给我就成——” 徐牧直接伸手,赏了个爆栗。 只等司虎停了声音,一行人二十来人,才继续循着入城的街路,缓步往前。 约莫还是有些客商的,同样带着十几个跟班,战战兢兢地缩着脑袋,四顾去寻客栈。 道理很简单,若是不入白鹭郡,最差也要窝在江船上冻一夜。都是富贵老爷,何必受这份苦。 “东家,江匪头子不会住在郡里。”陈家桥凝着声音,“我估摸着,只会留几个瓢把头,看着郡城。” 一场乱世,天知道生出了多少病态的东西。 天色彻底黑透。 偶尔有七八个扛着石铁棍的江匪,胡乱穿着官军袍,说是巡夜,实则是招摇过市。归家晚些的大姑娘小媳妇,脚步跑得飞快,生怕跑得慢了,便会无端端惹来大祸。 三两花娘挤在楼台,抹着廉价的胭脂,作尽了媚态,也引不来一个客商。 走近客栈,徐牧只抬头,便看见一个络腮胡的伙计在磨刀。 徐牧只多看了两眼,伙计急忙开口解释。 “远客,这里不是黑店,你瞧我,若是刮了胡须,便是个雅人。” 徐牧直接转了身。 这等江匪盘踞的郡县,有黑店不奇怪,没黑店才奇怪。 “两个铜板一碗面,牧哥儿,这价儿挺便宜。” “不吃。” 左右还带着干粮。真要被这种蠢套路迷倒了,干脆带着庄人入山耕田吧。 在旁的陈家桥,突然推了推手。 徐牧顿了顿,循着陈家桥的目光往前,便见着了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公子,带着一个束发之岁的小书童,两人正狼吞虎咽地刨着面碗。 磨刀的声音越来越响。 这二人,便吃得越来越欢。 陈家桥不说话,直直走上楼梯,但余光之中,分明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东家,可知他是谁。”陈家桥推上房门,声音凝重。 “是谁。” “三十州舵主李知秋。” “舵主?” “我等这些侠儿的舵主,没跟常四之前,我见过一轮。” 徐牧瞬间皱眉。 蜀州边境旁边,便是暮云州。要知道,暮云州可是侠儿的衍生地。天下六成的侠儿,都出自暮云州。 “陈先生,这怎么说。” “舵主便是三十州侠儿堂,共同推选的头领。先前还听说李知秋在西域,不知怎的,又出现在了蜀州。” “东家务必小心。”陈家桥声音蓦然微变,“李知秋不同于一般的侠儿,他的想法,并非是杀官杀皇帝,而是三十州的侠儿聚义起事,争夺天下。” “但无人响应,据说还差点被人围杀,后来才去了西域。” “武功很高?” “高深莫测……他应当也易容了,但我认得出那个书童,是他的贴身死士。” 徐牧揉着额头。 只想入个蜀州,真是越来越乱了。 “莫理他。” “陈先生,做个侠儿有趣,还是做个庄人有趣。”徐牧微微抬头。 “都无趣。跟着东家打江山,最有趣。” 徐牧露出笑容,“如陈先生所愿。” …… 清晨,江风从远处传来,吹拂得人浑身舒服。 昨天夜里似是有人动了手,引得附近巡夜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徐牧只能弃了夜探的打算。 “东家,去哪。” “去迎江的楼台。” 襄江边上的郡县,都有个建筑,会在高些的地方,建筑高台。一来能瞭望江面,有无水军来犯。二来,算是配合了一些附庸风雅的狗吏书生,诸如登高赋诗之类的。 徐牧的目的很简单,整个白鹭郡,或许不难攻下。但最为无耻的,你攻下白鹭郡之后,要如何防患那些江匪侵扰。 江匪不在乎城建民生,但徐牧不行。 而且,这几州的襄江江段,匪患极其可怕。几万江匪联合起来,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地面战尚可应付,但若是水战,徐牧现在连条小舢板都无,打个什么鬼。 “兄台在想甚。” 徐牧的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待徐牧皱眉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影出现在了身边。 陈家桥面沉如水,紧张地几步走来。司虎和弓狗两个,也急急挪了身子。 徐牧沉了口气,发现面前的这二道人影,便是昨夜在黑店遇着的人。 陈家桥嘴里的三十州舵主,李知秋。 “兄台不似个作诗的书生,又不似个狗吏,这会儿江面平静无波,也没个甚的看头。” 李知秋转过脸庞,露出温和的笑容。 “先前见着兄台,在这里站了许久,一时好奇便走近了。至于吾的姓名,这位陈先生,也该知晓了。” 陈家桥如临大敌。 “昨夜他当是认出了我,才急忙往楼上走,却忘了,我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李舵主想说什么。”徐牧凝住声音。 “兄台想取白鹭郡?” 徐牧笑了笑,并未答话。 这天下三十州,也仅有襄江的蜀州附近,由于三王分裂,致使边境的几个郡县,成了无主之地。 江匪都能取,同理,很多人也能取。 徐牧甚至觉得,按着陈家桥的说法,这李知秋想着三十州聚义,这一趟入蜀州,更有可能,也是看准了蜀州有地利无人和,来和他抢盘子了。 毕竟,附近的暮云州虽然有皇帝,但更有许多侠儿,振臂一呼,将有万人来从。 江风中。 两个人一下子都收了声,不说话,各自稳稳立在高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入蜀的第一战 “兄台可有妙计。” 许久,李知秋才笑着发声。 徐牧沉稳不动。 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和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去讨论这等事情。 天下三十州舵主,要聚义起事的人,再怎么想,都不会是好相与的角色。 “登高远望,你不仅看见了天穹水波,也该看得清,这万千的苦难百姓,皆在祈盼。” “祈盼什么?”徐牧皱眉。 “有食,有衣。” “你讲错了。”徐牧摇头。 李知秋露出笑容,“还请指教。” “当是一种山河不碎的祈盼,国有威仪,士有卫国死志,妻有欢颜,子有豆蔻风华。” 李知秋沉默当场,许久,才再度开口。 “你的意思,是百姓不可役。” “便如这襄江的水,能载舟而行,亦能覆舟沉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很不错。” 李知秋呼出一口气,蓦然间,伸手便将脸上的易容撕掉,随即抬了手,对着徐牧,一个长揖抱拳。 “今日遇先生,当是一场相见欢。” 徐牧犹豫了下,也抬手一个作揖。心底里,他并不反感这些侠儿,乱世崩塌,私欲也好,济世也罢,终归是帮着百姓出头了。 “我有预感,你我来日还能再见。到那时,再请饮酒,还请莫要相拒。” “好说了。” 在旁的陈家桥等人,已经是满脸的汗水,只怕这位三十州的舵主突然发难。 “逍遥,走了。” 听见李知秋的声音,那位小书童才急忙收了姿势,跟在李知秋后面,准备走下高台。 “听说了塞北草原的事情,知秋对于小东家,佩服得紧。白鹭郡的水寨,便在郡东面的二十里处,匿于林中渡口。” 只听着,徐牧脸色蓦然一白。他先前还以为,这李知秋是不知道他身份的。 想再问,李知秋已经带着书童,下了登高台。 “东家,我等如何。”陈家桥抹了两把虚汗,声音还带着微颤。 印象中,徐牧从没见过陈家桥如此。 “陈先生,这三十州舵主,是否杀人如麻?” “并不是。但他如果想杀人,不管如何,那人都要死。” “从无意外?” “除开像皇帝老儿那般的,至少目前没有。若非是上次被奸人围杀,乃至重伤,他也不会远去西域。” “陈先生,明白了。” 徐牧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看着下方,逐渐消失的两道人影。 …… 出城之时。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居然还要交第二份保头税。还好多是客商来往,若换成百姓苦民,干脆别活了。 收银子的老江匪,歪歪扭扭地穿着吏袍,在银锭上咬了二三个印子,才嘿笑着让开了城门。 “便像牧哥儿说的,他没焐热,就抢回来。” “虎哥儿,你就是舍不得烧鸡钱。” 徐牧懒得听,脑子里思量着李知秋的话,此一番探查,最重要的,还是找出白鹭郡江匪的水寨。 还是那句话,打下白鹭郡不难,难的是,在这以后,怎么挡住江匪不死不休的侵扰。而且,最为主要的,徐牧想得到水寨里的战船……赶工造船,时间有些滞后,不管怎么说,有了第一批战船,终归要放心许多。 “上马。” “东家有说,速速上马。” 百余骑的人影,并未再停留,循着白鹭郡东面的林路,小心往前。 “牧哥儿,那三十州的甚舵主,会不会骗人?” “不会。”徐牧还没开口,陈家桥完美抢答。 想想也是,一个三十州的瓢把头,哪儿来的兴致,会与他们一番戏耍。 疾行中,打头的几骑,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 “东家,有死人。” 徐牧皱了皱眉,死人并不少见,按着青龙营的性子,也定然不会在意。除非是说,遇着了非同一般的事情。 “怎的。” “东家来瞧。” 骑在马上,徐牧多跑了一段路,举目往前一看,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 确是死人,横七竖八的,躺在湿漉漉的林地上。约莫有二三十具,都是女子的模样,大多人的身上,都被羽箭扎穿了身子。 “东家,这些苦命姑娘……大概是被掳入水寨里,让那些江匪寻欢的。也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都逃跑,被人在后头射杀了。” 从边关到内城,从内城到蜀州。一路经过,一路所见,都是诸如此类的事情。 “长弓,你带着几人,先行往前打探。” “陈先生,挖个大坑,把这些尸体一起葬了。” 临江岸的林地,湿漉得很容易挖掘,只花了一个时辰,二三十余的苦命女子,都被齐齐葬在了土里。 “东家,见着了。”刚葬完尸体,弓狗便带着人,重新摸了回来。 “有无水寨?” “有的,这边一个,几里外的江岸也有一个。” “多大?” “约莫像个小村落,该有几千人。再往前一些路,便有江匪巡哨了。” 司虎已经垂下了双刃斧,卫丰等人,也纷纷从褡裢里摘弓取刀。 “做甚?”徐牧怔了怔。 “牧哥儿,还用讲,我等便杀过去。” “杀个卵。”徐牧皱住眉头,不过百骑人马,想着杀入数千人的水寨,无疑是天方夜谭。 再者,离着不远的地方,还另有一个犄角水寨。真打草惊蛇了,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 “回城。”徐牧语气冷静。 “牧哥儿,这、这就回了?” “这就回了。” 原先的目的,便是探查出水寨的位置,以及这段襄江的江势。具体的布局,还有出兵,需要再度斟酌。和贾周相商一番,再做定计。这入蜀的第一场,务必要打出威风。 再者,万多人的军队,他输不起。输一次,以后就不用玩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司虎等人,还想听了徐牧的话,都匆匆地上了马,往扶风城的方向回赶。 …… 暮云州,金銮殿。 说是金銮殿,实则是临时搭建的行宫,连龙椅都是粗糙赶工的。 袁安坐得很不舒服,即便浑身躁动,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抱怨。在他的旁边,并肩而坐的陈长庆,同样端坐,坐在一张精致宽敞的鎏金椅上,按剑不动。 “陛下,该下旨了。小东家不死,陛下可睡得着?”陈长庆睁开仅有一只眼睛,语气淡淡。 袁安咬牙点头,仿佛自个才是听话的臣子,接过近侍太监递来的玉玺,重重戳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两路分兵 扶风城上的天空,蓦然变色。并非有雨,而是不知哪儿涌来的黑云密布。 “无路可退,便无需再退。”贾周走出屋门,语气寥寥地举目朝天。 在他的身边,于文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你我都知,主公走到今天不易。”垂下头,贾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发沉。 消息是刚传来的。暮云州与蜀州边境的交界,至少七股溃军,被朝堂赦封为定边将,共计二万余人,即将奔赴扶风城而来。 “那皇帝是想不出这道计的,只能是陈长庆这个狗夫。” “主公尚未回来。”于文凝着脸色。 “还需多久。” “约莫一天的时间。” 贾周低头沉吟,“于将军,我带三千人过去。若是主公回来,你便与他说,临江的大郡,莫要再等。暮云州那边,恐有大军来袭。” “军师……三千人。” “扶风城尚需要驻守,到时候主公回来,也需大军同往。” 贾周面色沉稳。 “这是主公入蜀的第一战,我等定要打出威风,立稳蜀地。” 于文还想再劝,见着贾周的模样,只得沉默作罢。 …… “所以,是七路溃军会师,要攻我一座小小的扶风城?”徐牧顿了顿。 赶来通报的陈盛,脸色也一下发沉。 “听军师说,是暮云州的狗皇帝,给他们封了将军,又赏了不少军饷辎重,才会行攻打之举。” 蜀地边境,暮云州边境,多的是各种溃军。贾周打下的扶风城,在当时,也同样是一座溃军占据的小城。 徐牧皱眉沉思。 世道大乱,治国无方。这狗屁的招安之法,完全是恶心人的套路。有这么一出,他并不意外,担心的是,在这之后,还有没有其他的后手。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刚还想着,攻打一座临江大郡。 “军师呢?” “军师带三千人去了。” “三千人?” “确是,军师说,让东家勿忧,他定要打出威风。还请东家莫要犹豫,想办法立即打下一座临江大郡,作为我等的栖身之所。” 扶风城城矮墙破,的确不是良地。顶多是,入蜀的第一处栖身地。 “三千人,迎战二万余人,军师要如何打。” 徐牧脸色凝沉。 只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便像一条过江龙,三个蜀王,溃军江匪,还是蜀地上的诸多门阀世家,实则都在看着他。 即便有着小侯爷遗志的名头,斩奸相,拒北狄。但近带着万余人的大军,若是只兔子,便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反之,他是只刺猬,别人要动手,估摸着也得思量一番。 贾周定然也明白,所以才不等他回城,怕被阻拦,索性带着三千人出征。 当然,他不会怪罪于贾周。若是个迂腐固守的性子,也不会被人称为“毒鹗”了。 “先回城。”徐牧声音冷静。 这算是入蜀的第一战,贾周在后,替他挡着溃军。而他要带军北上,抢着时间,打下一座临江郡。 不过万余人,却偏要被两路分军。 骑在马上,驰骋之中,徐牧紧紧看着远处的山峦。他的军师,要替他打一场守水晶的大战了。 …… 昂—— 一群林鸟,被行军的脚步声一震,惊得齐齐飞出老林。 贾周喘了口气,将树棍重新杵在地上,凝视着周围的山势。蜀州多山,特别是入蜀中的路,山势环绕,蜀道仿如登天梯。 “樊鲁,多派三百人的斥候。” 络腮胡的樊鲁,听着贾周的话,脸色蓦然一怔。不过三千人的长伍,却要派出一成的斥候。 这在以往……从未听过。 “军师,人数一多,若是被发现,恐事有不吉。” “无妨。”贾周脸色冷静,“我需要做的,是以最快的时间,探知附近的山峦之势。樊鲁,你跟着主公,也是从草原上杀回来的。应当知晓,兵力不足,唯有借势才能破敌。” 樊鲁蓦然一顿。 想起了林子埋伏,想起了狼山,面前的军师没有说错,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拼杀无胜算,只能借势。 “军师大智!”樊鲁恭敬抱拳,随即立即转身,往后吩咐人马。 “教书一十四年,半生成事不足。便用我这双手,这满腹的拙计,替主公,替天下,再开万世太平。” …… “列阵。” 徐牧披上银甲,稳稳立在风中。 除去贾周带去的三千步卒,整座扶风城,所剩者不到万数。事出紧急,他只能以最快的时间,打下一座大郡沿江据守。 “徐将,六千人已经列阵。若不然,只留千人守城。” “不妥。” 徐牧摇头,三千人守城,若是发生祸事,尚能守住一些时间。千人的话,根本顾不过来。 这城中,不仅是有数万的百姓,另有不少的庄人和家眷。 他不是断头将军,做不到孤家寡人打天下。 六千人不算多,也不算少。这等的光景,也只能全力一战了。若是败退,最坏的打算,是带着残军和庄人,继续往蛮地方向走。 呼了口气,徐牧让自己很快冷静下来。一路走过,他都在厮杀,若不然,便是在去厮杀的路上。 直至现在,他不再是一个棍夫,一个小庄子的酿酒徒。他有了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军师,自己的战将。 所以,他不能输。 “魏小五,把老子们的营旗,给我立起来!” 穿上袍甲的魏小五,自边关而回,脸庞之上,难得多了一份沉稳。带着百余个青天营的好汉,怒吼着竖起了“徐”字旗。 徐牧抬头,看去城口的方向。即便是最欢脱的李大碗,这会儿也没有来相拦,哭哭啼啼地和小婢妻站在一起。 小婢妻似有满腹的话,却只抬了手,冲他高高地扬着。 数不清的庄人,约莫是学了小婢妻的法子,各自抱着一面铜镜,替出征的自家儿郎,照去一切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若我等半生死战,能换来万世太平,又有何不可!” “唯愿诸位同舟共济,枭首破贼,扬我徐将军的威名!” “出征——”徐牧扬剑怒指。 三千骑的人影,当头狂奔。在后,另有三千的步弓,随着“徐”字旗的挥舞,沉沉踏步而起。 “徐家军!” “徐家军!!”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献船 一只林鹰,似是被响声惊到,从山峦间掠飞而出。掠过下方的三千人影,又继续呼啸,直直去了数百里,直至天色昏黄,才掠到了江面,落在一株岸边的老树上,转着鹰眼,看着前方行军的另一支长伍。 踏踏踏。 临近江岸的泥地上,生满了青草,马蹄踏过,溅起粒粒的湿泥。 “吁。” 停了马,徐牧稳稳抬头。 黄昏之下,不远处的江面,宛如铺了一层熔金色。二三艘乌篷,约莫是没有了渡客,缓缓摆向江岸。 “徐将,要入夜了。”披着袍甲的于文,声音凝沉。 并没有立即往前,太近江岸,指不定要被人发现。故而,六千的人马,反而是匿身在了林子中。 两骑探哨的江匪,尽皆被弓狗射杀,尸体拖入了林子。 “牧哥儿,若不然,直接把那白鹭郡的,攻下来就成。”司虎鼓着声音。 徐牧摇头。 攻郡不难,先前已经看过,留守的人马不到千数。但不把附近的两个水寨打烂,攻下了白鹭郡,同样没有意义。 打了白鹭郡,这些江匪打草惊蛇,仗着江船闹腾,不断侵扰江岸,更是得不偿失。 “于文,你带三千骑军,退守林子边的草地,见了信号箭,便立即剿杀上岸的江匪。” 于文怔了怔,“徐将,江匪会上岸?” 按道理讲,这些吃江水饭的匪徒们,若是遇着祸事,更大的可能,是立即乘船入江的。 “我想办法,逼他们上岸。” 只要不在江里,上了岸的江匪,并不足为虑。 虽然有些疑惑,但于文还是很快点了头,带着三千骑的人影,调马离去。 “牧哥儿,那我们作甚。” “取船。” “牧哥儿,哪儿有船?” 早在前几日之时,入白鹭郡的时候,他便已经探查清楚,在郡外的沙滩上,那些船夫们,拖了三四艘商船,搁浅在河滩上。 约莫是被江匪洗劫了,又无拍杆箭舱,作不得战船,所以才没有被江匪们拖走。 “徐将,这、这打不得水仗。”随行中,有个习水的老卒,犹豫着开口。 老卒并无说错。 面前的四艘搁浅商船,连最基本的拍杆都无,若是接舷战,指不定要被捶得满头包。 徐牧也知,但如今的情况之下,这几艘搁浅的商船,便是所能找到的了。 造船?即便是小舟,同样需伐木起帆,哪怕只载千人的舟数,也需花费许多时间。 他来不及。 若不然,他的毒鹗军师,也不会带着三千人,往南深入阻敌了。 咻。 弓狗伏身在高处,带着数十人,又将靠近的十余巡哨江匪,射死在当场。 有被惊吓的船夫艄公,惊惊乍乍地往回走,弓狗沉默地收了弓,并未射杀。 “徐将要用这四艘商船,也只能载数百人,有些冒险。” 承载量最大的,应当是楼船,船体大些,据说能载三千士卒。 “我并非想打接舷战。”徐牧沉着脸色,“如今,我等最大的优势,是江岸上的三千骑军。” “徐将,若不然,我带人去附近找找,有无其他的船只。” “怕是来不及——” 话未完,徐牧脸色一怔,急急回头去看。 此时,在夜色下的河滩上,蓦然出现了几十个褴褛的身影。 “东家,不是江匪,是、是些艄公船夫。” 徐牧微微顿住。一时不明白,这些穷苦人要做什么。 “见将军杀江匪,又在四处寻船。我等、我等特来献船!”一个老艄公走在最前,对着徐牧叩拜。 江匪搜刮民脂,不得人心。这些同样吃江水营生的汉子们,乍看之下,过得已经不成人样。 “乌篷,江舟,都可献于将军。只盼将军赶走江匪,让我白鹭郡十三万百姓,能活得下去。” 数十个船夫艄公们,都纷纷跪倒在河滩上,连连敬拜。 徐牧心头激荡,他要的,便是这种民心。 “且起。” “如诸位所见,我等此番来白鹭郡,确是剿灭江匪。定不辜负诸位所愿!” “司虎,带人去取船。” 江风中,数十道褴褛的身影,又是一番悲声敬拜。尔后,才在一个裨将的提醒下,迅速离开了江岸。 “徐将,共七十余艘。能载千多人。” 加上商船,至少有近二千的人了。 “陈晓,你带千人留在此处,有江匪往城里逃,便截路堵杀。若事有不吉,便匿身在河滩附近,再做打算。” 一个中年裨将,稳稳抱拳。 “余下的人,清点箭壶火油,跟随本将入江。” 只是些普通不过的商船江舟,连箭舱都无,唯今能做的,只有趁着夜色,出其不意打一波。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徐牧看着不远处的白鹭郡。整个人的脸色,忽而一下子陷入沉默。 …… “他在担心,我会不会出手。”李知秋立在高台上,披着的氅袍,被风一下子鼓起。 “那舵主怎么想。” 李知秋沉默良久,“我曾经见过小侯爷一面,难得小侯爷替我斟了碗茶。我在想,他这样的人,明明是继了小侯爷的遗志,却偏偏,又不把王朝放在眼里。” “他是个复杂的人。” 转过头,李知秋看着城外的林子,人头攒动,偶尔有仗着轻功的侠儿,跃上了树头打哨。 “我忽然觉着,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扶着腰上的剑,李知秋叹出一口气。 “我十万侠儿成军,三十州聚义。” “小东家斩奸相,奔草原,却以苦民百姓成军。他不知晓,实则他也是个侠儿。侠胆义肠,怜悯天下苍生。” 转了身,李知秋缓缓走下高台。 “百姓敬他,送了江舟乌篷,我估摸着,这仗他要赢了。” “舵主,若不然抢占了白鹭郡?以白鹭郡为根据,再占附近几郡,再入蜀中——” “我晚了一步。” “舵主,并不晚。” “我是说,比起小东家的救国大义,我终归是晚了一步。” 李知秋身子一掠,如蜻蜓点水一般,掠飞到了远处。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九章 破江匪 无东风吹,无战鼓擂,二千的士卒,登船出发。 “乌篷上只留五人,堆满火油,切记绑上干葫芦。” 干葫芦,几个围一圈,便是古时的救生圈。 “徐将,若这样一来,不管是江舟或者商船,人数太多,会有覆船的危险。” “我讲过,并非是接舷战。江风虽逆,但并非太烈。” 由于不是顺风,立在商船之上,徐牧巴不得装个蒸汽装置,让商船行驶的速度,再快一些。 “收帆,划桨——” 眼见着江上的逆风,越发地烈,不得已,只能改为划桨。 “徐将,有江匪的行船。” 听着,徐牧并不意外。水寨之处,定然有瞭望江面的地方,即便夜色再暗,靠近的时候,终归要被发现。 “几艘。” “六艘,都是江船。” 徐牧凝起脸庞。不远处的江面上,确是有零散的几艘江船,正往前急急驶来。 近百个狗夫江匪,正用刀背敲着隔板,谩骂叫嚣。 “这怎的?”司虎恼怒起身。 “吃惯嘴儿了,只以为自个,是江上的祖宗。”徐牧冷笑。 “长弓,领一拨人,用火油箭来射。” 避免准头不对,徐牧特地分了一艘平稳些的商船,让弓狗带着近百的山猎射手,随时弓射。 听着徐牧的话,等江匪的船近些。弓狗蓦然举弓,在船灯上点燃了火油箭矢,继而,伴随着其他近百人的动作—— 呼。 黑漆漆的江面上,仿若一阵小型火雨,往靠近的六艘江船,噔噔噔地抛落。 除开落到江水里的火矢,至少有大半,纷纷扎入船板,腾起一道道的火蛇。 不多时,三艘当场烧损,惊得二三十的江匪,纷纷往江水里跳。另三艘扑灭了火势,也急急调头回赶。 噔。 一箭射死乞活的落水江匪,徐牧收了弓,面色冷静。 “徐将,这些人逃回去,江匪的大水寨,定然要知晓了。” “原本就瞒不过。” 接下来,更大的可能,是这两个水寨,近万的江匪,会倾巢而出。 “徐将,真要杀出来了!” 听得远处的杀声满天,徐牧依然沉稳不动。 “江匪是顺风,我等是逆风,定然拉不开距离。徐将,恐怕真要打接舷战了。” 江匪的手段,便是船只接近,尔后登船厮杀抢劫。 徐牧面无表情,他敢打这一场,正是考虑了所有的因素。甚至是,让他们处于劣势的风向。 他冷静地挥了挥手。在商船上的魏小五,立即挥动徐字旗。 近二十余艘的乌篷,缓缓在船队里,排成了墙阵。 …… “儿郎们,给老子鼓满帆——”一个头戴花盔的江匪头领,叫嚣地立在船头,扬刀指去前方。 如这样的场面,江匪的船队里,比比皆是。 浩浩荡荡的战船,呼啸着从坞港杀出,尽皆鼓满了帆,连排的江匪,举弓立于箭舱,高声谩骂不已。 “徐将,冲过来了!” 徐牧不答,冷冷面朝前方。二十余艘的乌篷,已经从留下的船隙之中,行船而出。 “再往前!” 乌篷上,每船仅余的五人,怒吼着划动船桨,又往前推了小半里。 狂冲而来的江匪们,只以为徐牧无计可施,居然用乌篷来头阵,一个两个,不断肆声大笑。 “点火!”徐牧冷笑。 这些个江匪狗夫,真是在江上横惯了。 随着徐牧的命令,魏小五挥动的徐字旗,不多时,列成长墙阵的二十余艘乌篷,在火油的借势下,一下子烧起了大片火势。 乌篷上的徐家军,纷纷趁机跳入江里,依仗干葫芦的浮力,往就近的江舟上游去。 “退后二里。”徐牧继续下令。比起逆风,往后退船的速度,明显要快了许多。 二十余艘的乌篷,燃烧着片片的火势,至少排满了小半个江面。鼓满帆冲来的江匪战船,如何想到还有这一出。 “降、降帆——” 一切都来不及,巨大风势之下,第一艘江匪的战船,迅速撞上了乌篷,被燎烧起大片的火势。 砰,砰。 继而,越来越多的江匪战船,纷纷迎头撞上。数不清的人影,惊恐地往江水里跳。 半个江面,似是都被烧起了一般。 …… 坐在江岸上,李知秋目光闪烁不定,有些怔怔地看着半江的火光。 “我等,算不算隔岸观火。” 李知秋面容有些发苦,“料想得到小东家会赢,没想到会赢得这么大。” “舵主,那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李知秋叹了口气,“得空的时候,我再与他相谈一番。” “这小东家,似是不能拉拢。连内城的常状元,都无法成功。” “并非是拉拢,而是合作。”转了头,李知秋声音凝沉,“他定然也知晓的,暮云州那边,迟早会有大军攻伐。” “那个盲眼的定南侯,奸恶非常,有时候,我真想杀了过去,与他换命。” 在旁的诸多侠儿,急忙苦劝。 “只是想想。”李知秋扶着剑,声音里多了丝不甘。 …… 江面上,依然火光冲天。 终归有越过了火势的贼船,朝着徐牧的商船杀来。 那位江匪的头领,顾不得花盔歪扭,昂着满面尘烟的脸庞,催促着手下喽啰,不断怒骂抬刀。 “起拍杆!” 轰隆。 绑着石锤的拍杆,在近了一艘江舟之后,重重拍下。 江舟粉身碎骨。 二三十的徐家军,至少半数被砸死。余下者纷纷落水,往就近的船只艰难游去。 “这疯子!” “举弓——” 商船和江舟,没有接舷的拍杆,只得纷纷抬起了弓箭,朝着冲近的江匪射去。 远在另一边的弓狗,领着的百余人山猎射手,更是箭法奇准,将一枚枚的火油箭,稳稳钉在贼船上。 冲来的几艘贼船,逐渐打起了火势。惊得贼船上的不少人,又纷纷往江里跳。 那位叫嚣的江匪头领,根本拦不住溃败的士气。只喊了二三声,便被弓狗一箭钉爆了头颅,尸体翻滚入江。 “徐将,那些江匪往后跑了。” “对岸太远,这些江匪被吓破了胆,又怕我等攻打水寨,定然会往江岸跑。” 说到底,这些江匪也不过乌合之众,不过是仗着战船和人数众多,作威作福罢了。兵败如山,也别指望这群江匪,有什么舍生忘死之志了。 “徐将,于将军那边的骑兵,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不仅是于文那边,连着河滩的方向,徐牧都安排了人。 “射信号箭。” “徐将有令,射信号箭——” 一支信号箭呼啸而上,瞬间在天空炸开,映红了周围每一张坚毅的脸庞。 “听本将令,江匪胆气破碎,正是我等厮杀的时机!所有人听令,给老子去把江船,统统抢回来!” 江船战船,便是徐家军以后,所需要的江上军备。 贾周并没有说错,骑兵抵御外敌,而战船,则抵御水上之敌。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章 小东家,你我合作一场 “剿匪!” 浑身盔甲的于文,面容一下子凝沉,平了铁枪,带着身后的三千骑,沿着平坦的地势,不断迂回冲杀。 原本就胆气尽碎,这一会再遇着埋伏,逃窜的江匪们,更是惊得无以复加。只知挥刀乱砍,偶尔砍伤了马腹,便趁着机会继续遁逃。 “凿穿。” 卫丰和于文二人,各分一军,来回冲杀。 嚎啕的乞活之声,响彻了整个长夜。 …… 下了船,徐牧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吹了几口江风,整个人才精神许多。 一夜的厮杀,算是收获颇丰。除开烧毁的,至少还有百艘的战船。粮草财宝也有,这些个江匪横行多年,天知道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徐将,白鹭郡的城头,插徐字旗了?” 徐牧怔了怔,抬头往前一看,果不其然,白鹭郡最高的一座城头,确是插了徐字之旗。 “估摸是陈晓,顺带着把城打下了?” 让你堵江匪,好家伙,你直接把城打了。 不过想想也是,城里不到千人的江匪,见着情势不对,定然也要逃的。即便往扶风城的方向逃,徐牧也不怕,早留了三千的守军。 “于文那边呢?” “来了斥候,听说骑兵营的人,追着江匪杀了十余里,尸体铺了一路。” 徐牧露出笑容。憋了一股气的骑兵营,这一波估摸着要杀得很凶。 “拜见徐将。” 才走近城门,一个裨将欣喜地走了过来。 “徐将,整座白鹭郡,已经在我等的掌控之下。” “陈晓,做的不错。” “谢徐将夸奖。”裨将欲言又止,“徐将……里头有个人在等你。攻城之时,他帮了一些忙。” 徐牧怔了怔,他的老友不多,,不管是明是暗,想救天下的人,都不该死。” 徐牧胸口发涩。 “你我合作,便杀这么一轮。若是赢了,你没有了后顾之忧,想办法入蜀中即可。我也能成功入暮云州,算是两全其美。” 其实还有后话,比方说两家相邻,真有那么一天,逐鹿之时又当如何。 但李知秋不说,徐牧也不会问。至少短期之内,两人是有共同目标的。 “陈长庆敢号称天下第一水师,自然有一番道理在。你我之间,只能联手相挡。” “不知李舵主,有多少人马?” “八千侠儿,二万跟随的义军。”李知秋脸色平静,“我可以再告诉你,陈长庆那边,确切地说是七万水师,但他会以皇帝的名义,令沧州也出军,加起来的话,至少十三万人。” “另外,还有诸多被招安的溃军,江匪。再加起来,不止二十万。还有楼船,战船,艨艟斗舰,至少数千的量。” 李知秋呼出口气。 “但你我加起来,短时间内,只到四万。战船更是寥寥无几。” “小东家,这一场你敢打吗。” “敢打。”徐牧凝住声音。 …… 暮云州,云城。 陈长庆带着谋士战将,正在船坞清点辎重,冷不丁听到了一个军报。 “那小东家一日之内,破了万人水寨,还打下了白鹭郡?” “还讲不讲道理?” 陈长庆怒声骂娘。 挟了天子,使他的势力,发展得极为迅速。却在这时候,那位小东家,莫名其妙地就入蜀了。 他很不舒服,更是带着害怕,怕那位小东家,突然就坐大了。 “什么天下第一布衣,老子要打烂他!”陈长庆脸色狰狞。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一章 生死存亡之际 江匪多是乌合之众,且胆气丧尽。一场厮杀下来,六千大军,死伤者不过三百余人。 踏着脚步,徐牧和李知秋并肩而行,慢慢往白鹭郡里走去。 “你我如今,不过百艘江船。江匪再如何势大,终归没有官家人的船坊,不善修理加固。这些船,大多还有残破,打水战之时,恐会不妙。”李知秋声音发沉。 徐牧也满脸无奈。 两头过江龙,眼下都要龙游浅水了。 “如果有选择,我亦不想打水仗……但你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李知秋的这一句,相当于白说了。 暮云州和蜀州,中间隔着安陵山脉,走山道不现实。所以陈长庆只能带大军,自襄江水面,浩荡杀来。若不能阻敌于江上,作为临江据险而守的白鹭郡,没有了任何战略意义。 简单地说,只要陈长庆登岸,以蜀州边境的地势,他们必败无疑。 水战,是唯一的机会。 “你我的胜算,不足三成。”李知秋犹豫了下开口。 “李舵主,已经不低了。” “这是加上你的智计,还有士不畏死的士气。否则,连一成都不到。” “李舵主倒是实诚。” 李知秋笑了笑,“没法子,你和我都是一类人。无根基的狂徒,偏偏想要救民济世。” “不知李舵主觉得,暮云州那边,何时会大军来袭。” “至少半月内不会。” “为何。”徐牧怔了怔。 “他要调兵,要招安,还有粮草辎重,动用民夫……另外,我懂些看天的微末本事,明日之后,襄江会入一场雨季。所以,这大半月的时间,便是你我最后的筹谋。” “李舵主可有计?” “古往今来,兵力式微之下,只有借势,方能有一丝胜机。譬如说,小东家先前攻打江匪,借的便是火势。” “李舵主的意思,还是用火?” 莫名的,徐牧想到了一个人。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一把火烧成三国鼎立的美周郎。 “如你先前的火乌篷,定然是不可取。楼船开道,太小的船体,烧不出什么火花。北人善马,南人善船,陈长庆久居襄江,虽然奸猾,但并非是庸碌之人。莫忘了,他当初可是跟着小侯爷,一步一步打下的定边大将。” 徐牧沉默点头。 “莫急,这段时间,你我想办法多取战船。譬如说,离着白鹭郡不远,便又有一个水寨。我寻思着,这一轮应当也能抢来百艘战船。” “白鹭郡内,听说有个造船的韦家,小东家可去拜访一番。至于另一边的水寨,百艘战船,我带人去取。” 徐牧点头,微微拱手。 “这一场,算是你我的绝地求生。生死存亡之际,做个站着的英雄,岂不是比做狗熊快活?” 带着书童,李知秋平步远去。只走了二百步,突然又想起什么,一下转过了头。 “小东家,你的那位毒鹗军师,可是打赢了?” …… 杵着木杖,贾周喘了两口气,面无表情。樊鲁站在他身后,看着峡谷的下方,止不住地想发呕。 他并非是初登战场,跟着徐牧,不知打了多少次生死厮杀。但如今,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二万的乌合之众,分明是被伏杀了。 很惨烈的伏杀。 诱敌入峡谷小路,再分兵以火势堵住两端,箭雨和巨石,不断从峡谷上推下—— 断肢和烂肉溅得哪里都是,有还没死绝的溃军,嚎啕着跪在地上,不断昂头哭诉,乞活叩拜。 “樊鲁,再往下面烧把火,便算烧尸体,阻瘟疫了。” 贾周转了身,沉默地往前走。 这位教了一十四年私塾的文弱书生,即将开始自己的另一场人生。 …… 如李知秋所言,翌日的清晨,原本风平浪静的江面,忽而变得疾风骤雨。 天空上的乌云,越聚越多,直至将附近的物景,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司虎,去取把伞。” “牧哥儿去哪。” “去吃羊肉汤子,半个时辰后收档了。” 司虎脸色惊怒,急急取了两把油纸伞,和徐牧往郡守府外走。 循着泥泞的道路,沿途而过,处处是贫瘠的惨状。被江匪祸祸了几年,连稻种都留不下,开春的时节里,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尽皆看着贵如油的春雨发呆。 白鹭郡后,尚有一些荒田,稻种的事情,已经交代陈家桥去办了。 徐牧停下脚步,左右看了几眼,莫名叹出一口气。 “牧哥儿,这酒铺客栈,都不开门了。” 先前的黑店狗夫,还没等徐牧动手,便自个先逃了。如此,偌大的白鹭郡里,居然不见几个店铺开门。 “莫急。”徐牧应了句。这一轮,他是要去韦家的。按着李知秋的说法,白鹭郡里的韦家,做得是世代造船的营生。 不久之后,陈长庆大军泛江而上,已经算得生死存亡之秋。最后的时间里,他务必要准备多一些的战争筹码。 “牧哥儿,吃不得了,我等还能去哪。” “去韦家。” “韦家有羊肉汤子?用大碗乘的?” “有。” 韦家算是白鹭郡的小乡绅了,即便不是羊肉汤子,作为招待,也该是其他的好吃食。说来也奇怪,江匪占了白鹭郡,并没有过多为难韦家。 徐牧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家族为了求存,故而作了不少努力。 循着城里泥泞的道路,将近走到了城西,徐牧才见着了韦家的府邸。算不得多奢华,但小世家的古朴内敛,还算是有的。 一个吃江水饭的家族,造船而生,不愿离开临江的郡县,倒也能理解。当然,若是韦家作恶,他不介意先清算一番。郡守府里的银库,可是亏空许久了。 “可是徐将军?”一个撑伞的老奴,站在府门边,似是苦等了一番。见着徐牧走来,便急急开了口。 “正是。” “请将军,随、随老奴入府。” 徐牧点头,抬头四顾,发现监视的十几个虎堂死士,匿在院头瓦顶,冲他微微拱手。 徐牧踏了脚步,让司虎收了伞,两人并肩往里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二章 盾船 入得正堂,韦家的几道人影,已经战战兢兢地起身敬拜。 “免礼。” 堂中的食桌,如徐牧所料,当真是摆满了肉食佳肴。 “牧哥儿,那江鱼是糖醋的吧?我不吃,我识礼,我等牧哥儿谈完事情。” “吃吧,都不是外人。”徐牧笑说一句。 声音刚落,司虎已经急不可耐地坐下。在旁的韦家几人,只听这一句,也都放松地抹了几把虚汗。 “我等敬徐将军一杯。” “同饮。” …… “能载五百人的战船?”酒未过三巡,作为韦家家主,韦程只听徐牧说完,脸色变得犹豫起来。 “徐将军……若放在平时,这定然无问题,但十日的工期,这、这确是赶不出来。单单割一条龙骨,都得小半月了。” 放下酒盏,徐牧语气平静。 “我想过了,并非要你等新造,可用商船改建。而且,只造三艘。木料,船钉这些材料,我自会让人送来。” 韦程还是犹豫。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将军可有图件?” “自然有。”徐牧应了一声,并未马上拿出。 韦程立即会意,扬手驱散了几个陪饮的族人。 “司虎,把鱼夹入碗里。” 司虎夹了几次,索性用手抓了起来,抱着碗走到一边。 推开堆拢的菜盆,徐牧将图件摆在食桌上。 “徐将军,这是甚船?老夫从未见过。” “盾船。” “看模样,连箭舱都不开,如何射杀敌军。而且,既是主船,不应安上船犁。” 船犁,便是斗舰之类的江船,在船头安装的铁犁,用以冲撞敌船。 “这些你先不用管,我自有用处。” 韦程满脸苦笑,“徐将军,老夫做造船的营生,也有三四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战船。还有,这船帆之下,要以铁皮覆盖。我只觉得,有些浪费。” “不仅是铁皮覆盖,另外,船体的两边,还要留些排孔,安放油柜和重弩。” 徐牧收了声音,等着韦程说话。这一切,是他在如今的情况下,所能运用的知识。 至于火崩石,他另有作用。 韦程面色不定,思虑着前后得失。 “韦家主,听说也帮江匪造了许多船。怎么,能帮江匪来造,我便造不得了?” “这件事情若是办成,在往后,我尚有千艘的战船单子,会交给你,货到即款。” 韦程咬着牙,变了好几番脸色,最终似是要玩命一样,重重点了点头。 “我相信韦家主的本事。不过,造船的事情,切莫让其他人知晓。这半月,劳烦韦家主,便先在船厂那边小住。” “徐将军放心。” “这是定金。”徐牧从怀里摸了袋金饼,放在食桌上,“我知晓韦家主的心思,无非是怕我徐牧,哪一日在江上被人打死了,做了无用之功。” “但我相信,韦家主是个聪明人。韦家缺的,并非是一场富贵,而是一场腾飞的机会。” “眼下,便是韦家的机会。” 韦程惊愕抬头,却发现徐牧已经起身,重新打起油纸伞,带着那位满嘴油光的傻大个,离开了韦家大院。 …… “徐将。” 刚回到郡守府,于文便骑着马,急急赶回。 “徐将,军师打赢了!我等刚去驰援,便听樊鲁派人回报,军师在峡谷伏杀,将二万的溃军,打得丢盔弃甲,死伤大半。” 听着,徐牧露出笑容。不愧是他的军师,遥想那一日的阴差阳错,当真是捡到宝了。 “战损近三百人,皆是被回射杀死。”于文叹了口气。 打仗,就要死人。 “于文,你这十日内,往返扶风城和白鹭郡,试着征募新军。” 终归是入蜀的时间太短,人手不足。 不过,这短时内,以扶风城和白鹭郡来说,能募到五千人,便算很好了。 “徐将放心。”于文稳稳抱拳。 “对了徐将,还有一件事儿。” “怎的。” “听说那位三十州舵主,已经打下了一个水寨,缴获战船近百艘。” “这么快?”徐牧怔了怔。原先还以为,李知秋即便有二三万的人马,但至少也要花费个几天的。 却没想到,同样是隔日,便将江匪的水寨打下了。 “那些侠儿军,也是不怕死的。听说在攻寨的时候,有许多人为了抢门,直接乘了火舫,赴死烧门。” 徐牧一时沉默。 这黑沉沉的世道,便如小侯爷所言,不管是黑的白的,只要是救天下的人,都不该死,都算得一场英雄。 “徐将,林道湿滑,我便先回扶风城。” “且去。”徐牧抱拳相送。 原本还想着,让扶风城的庄人,一起迁徙过来,但大战在即,白鹭郡首当其冲,过来也无益。 他要入蜀,要有一处栖息之地。那么,便要和李知秋联手,把陈长庆这个狗夫,按死在江面上。 …… 立在楼台,陈长庆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前方的江势。一只眼睛的视物,感觉很不好。只看了一会,便觉着一阵头疼。 “若非是这场雨,我定要杀去蜀州的。”陈长庆语气恨恨。 “自然,侯爷兵威强盛,此一去,当大破徐贼。” “陈庐,你的嘴巴,最近越来越甜了。莫非是带了心虚,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情?” “侯爷,我怎敢。若非是侯爷,我早已经死在长阳了。” “你记着便成,你的命是我留下的。”陈长庆嘴角冷笑。 陈庐急急躬身。 “袁安现在如何?” “陛下听从了侯爷的意思,正准备发圣旨,招安暮云州,沧州二地的江匪溃军。另外,沧州那边的莫老头,在接了圣旨后,也答应出兵了。” “大喜。”陈长庆脸色狰狞,“陈庐,我便问你。小侯爷死的时候,为何选的是小东家这个布衣白身,而非是我,这位跟着南征北战的大将。” “小侯爷眼拙了。他看不出,侯爷的身子上,分明有金龙萦绕的气息。” 陈长庆怔了怔,忽而,仰头大笑起来。 “去,通告各部,雨季一停,我暮云州二十余万大军,数千艘战船,定要泛江西去,不仅要打死小东家,更要占领蜀州!” “陈庐,你说的很好。我陈长庆,确是金龙萦绕之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三章 遥想公瑾当年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撸得灰飞烟灭。” 约莫只记得是这样,念出来的时候,左边的姜采薇颔首来听。唯有右边的李大碗,煞了风景。 “小乔嫁了?这个叫公瑾的,撸得灰飞烟灭?” “吃你的瓜子儿。”徐牧顿时无语。 这一轮,二位夫人是跟着辎重队一起来的,临江危险,等会便要回返扶风城。来去匆匆,权当缓解思念了。 “东家,运来的木料,都派人堆在城南的官仓了。”陈盛俨然像个管家儿,远远便开始大喊。 只看见盛哥儿空荡荡的一条手袖,徐牧便觉着有些不舒服。 “盛哥儿,吃碗热茶。” “东家,扶风城尚有木料堆着,雨天路泞,我怕误了时辰,下回再与东家来饮。” 陈盛的目光,看向江面的位置,终归有了丝壮志未酬的沉默,他犹豫许久,鼓足了勇气开口。 “东家,哪日缺人手儿,莫忘了,我陈盛尚能握刀。” 徐牧抱拳。 姜采薇和李大碗,二人也撑起了伞,挪着碎步,回望了徐牧几眼后,入了雨幕,随着车队的轱辘声,缓缓消失在视线。 收回目光,徐牧侧去另一边。 雨幕中的空地上,于文正临阵磨枪,操训着白鹭郡里,新募的二千余人。 大多是吃江水饭的船夫艄公,听说有军饷的时候,便都立即入伍冲军。 “暮云州有敌军,将泛江而上,烧我家园,辱我妻儿,七尺大丈夫,若不敢提三尺刀器,保家卫国,岂非如猪狗一般。” “举弓,射烂二百步外的草靶!” …… 徐牧沉默坐下,简易的木亭子外,风雨依旧不停。远处的江岸,卫丰在带着人,装了河沙,填住被江水漫过的堤坝。 临江之郡,最为危险的,便是雨季迸发的江洪。若不小心一些,等不到陈长庆来攻,估摸着白鹭郡都要被淹半个城了。 有人走近。 正在挖鼻牛的司虎,蓦然间抽了手,急急站了起来。待看见来人的模样,又怏怏地重新坐下。 李知秋一身白衣,眼睛里,约莫还有些疲乏,入了木亭,便先斟了一碗热茶,自顾自喝了下去。 “李舵主辛苦。”徐牧回头拱手。 李知秋叹息坐下。 “附近的两伙江匪,都被你我捣光了。所得的战船,算上要修葺的,也不过二百多艘。所乘者,不到万人。” “加上征召的乌篷,小江舟,也只有一百之数——” 李知秋停下声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 “我便问一句,小东家可思有良策?” 加上小船,能入江的士卒,仅一万多人,这水仗要怎么打。而且,像小船这些,连拍杆都无法配置,毕竟装了拍杆会重量不均,翻船的危险很大。 “以陈长庆的声势,借着斗舰的冲锋,他定然想打接舷战的。”见徐牧没说话,李知秋苦笑着又补了一句。 接舷战,即是水上战斗的肉搏。两船靠近之后,拍杆重砸,刀剑厮杀。 “李舵主,火舫之计,当真不可么。” “开道的楼船包了兽皮,短时内无法打起火势。小东家,你我都知,这次的水战,唯一能借势的,便只有一场火。但这场火要怎么烧,方能烧得起来,这才是关键。” 徐牧皱住眉头。 公瑾当年用的是诈降,他诈个鸡毛?以陈长庆的性子,哪怕派十个降将,他都会一个不剩地捅了。 深仇大恨,八辈子都解不开。 让韦家打造的三艘盾船,是他最后的倚仗。但战场瞬息万变,三枚小棋子,一着不慎,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时间已经不多。” 亭子里,徐牧和李知秋两人,蓦然都起了身,并肩而立,看去外头的雨幕。 “徐将。” 这时,原本在操练的于文,匆匆走了过来。 “暮云州的讨逆诏书。” “湿的?” “借了风势,用干葫芦装着,沿着江面漂过来。至少……有数百个,许多百姓都捡着了。” 徐牧皱住眉头,接过于文手里的诏书,打开一看,内容并无意外。 无非是奉了皇帝的圣旨,起百万兵甲,讨逆他这位反贼罪臣,又让蜀州的三王,一同起兵里应外合,四面攻杀白鹭郡。 “蜀中的三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李知秋看过之后,声音凝沉,“还是先前的说法,陈长庆号称百万兵甲,但加起来,不过是暮云州,沧州,以及被招安的江匪溃军,人数约在二十万余。” “但这讨逆的诏书,应当是广布天下了。” “独眼狗很有信心。”将诏书撕碎,徐牧刚要伸手,司虎急忙跑到另一边。 怔了怔后,徐牧将碎纸扬入雨水里。 “独眼狗?这诨号不错。你请刺客,捅瞎了他一只眼,他估摸着要恨你入骨,八辈子不死不休。”李知秋也有些好笑。 “只可惜没捅死。” “小东家,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鼠胆的人,为何突然要昭告天下,带大军来蜀州讨逆?” “一,你我势弱,像刀俎上待宰的鱼肉。二,他想趁机占了蜀州。三,陈长庆不满足挟天子,他想做皇帝。” “有理有据。”李知秋脸庞微微发涩,“时势造英雄,更多的,却是造枭雄。但这天下,若是想安稳无虞,要太多枭雄无益。” “这万里江山,又将变得万里硝烟了。” 徐牧静默而立。 …… 内城同样下了一场雨。 接过讨逆的昭文,常四郎眉头皱起。 “仲德,你怎么看。” “陈长庆此人,狼子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袁安这个傻子,被人挟了,还偏偏跟个蠢夫一样。”常四郎将昭文撕碎,“号称百万兵甲,近万艘战船,小东家打得过么。” 在旁的老谋士,沉思了番,“以暮云州的军势,约莫在二十万左右的兵力,战船的话,也当不会有万艘。不过,对于小东家而言,确是一个天大的数字了。” 常四郎脸色踌躇,许久,才重新系上袍子。 “仲德,我想救小东家。” 老谋士摇头,“主公,在内城一带,调兵去了河州边关之后。哪怕加上刚募的新军。我等的兵力,也不过七万人数。另外,内城虽然临近纪江,但并无什么战船,即便是有,也无法以水路通达襄江。” “莫非是说,要背着干葫芦血战么?但未雨绸缪,主公确是需要打造战船了。” 后半句,常四郎明显没听下去。系好袍子,他缓缓起了身,只走了几步,一声浓浓的叹息,熏满了整间屋子。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五百蛟龙 “天下人都知了,本侯爷要起百万大军,打烂徐贼。想入蜀?真当自己是条过江龙了。” 站在行宫的蟠龙台上,陈长庆一时间意气风发。 遥想起那一年,他跟着小侯爷南征北战。因为泄愤,暗中屠了一座小城,却被小侯爷斥责杖打。 他是不服的。吊着圣贤书打天下的人,有个甚的作为。就好比现在,他已然权势滔天,连着大纪的皇帝,都不敢与他并肩而立。 “陛下,你不讲两句,本侯可真以为你是哑巴了。” 在他的旁边,穿着龙袍的袁安,神情惴惴不安。 “定南侯忠勇为国,此番讨伐徐贼,必能大胜而还。” “好。” 陈长庆微微笑了声,顿了顿,又忽而变成了肆声大笑。 笑声很尖锐,刺得袁安哆嗦抬手,捂住了耳朵。 …… 来往白鹭郡一圈,除了去韦家的造船厂,另外,也顺路看了于文的新军操练。 从扶风城另外募的,也共有二千余人,随着运送木料的长伍,各自带了家里的哨棍农具,穿着褴褛的衣服,便仓皇入了白鹭郡。 “新军加在一起,该是四千六百人。” 再加在一起,也不过四万多人。 徐牧皱住眉头,陷入苦思。想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听得隐约间的行军步履,他惊喜地起了身,抬头往城门看。 贾周正拄着木杖,带着浑身的疲乏,笑着入了城。在他的身后,樊鲁带着二千多的湿漉老卒,也随着往前入城。 “军师!”于文和诸多裨将,纷纷高喊。连着许多的士卒,也齐齐欢呼出声。 这位毒鹗军师,以三千人拒大敌,已经是赢得一份军心。 “文龙!”徐牧踏入雨中,声音带着激动。 “让主公担心,愧疚难当。” “文龙立下大功,何出此言。” 若非是贾周带着三千人南下,指不定这烂摊子,还要更乱。 “文龙,且饮一盏热茶。” 入得亭中,神出鬼没的三十州舵主,已经是沏好了热茶,亲自取了茶盏,斟了一碗,放在贾周的面前。 “文龙先生,让我李知秋动手斟茶的人,天下间不会超过三个……” 徐牧抽了抽嘴巴,这烂到姥姥家的台词,真是屡用不爽。 喝下一碗热茶,贾周脸上的疲乏,才稍稍去了些。 “在路上之时,便听派来的人讲了,陈长庆欲要泛江而来,号称百万兵甲与万艘战船,讨逆主公。” 贾周放下茶盏,面容再度涌上凝重。 “李舵主能与主公联手,确是一件盛事。但敌军势大,当做好万全打算。” 亭子里的三人,一时沉默无言。 陈长庆号称百万的兵甲,似一座山,压在三人的心头。 “不知文龙先生,有何妙计。”李知秋吁出一口气,声音骤沉。 徐牧也侧过头,细听贾周的建议。 “回来之时,我一路在想,能否出奇军?” “奇军?” 贾周点头,“正面迎战,我等几无胜算。唯有一个奇字,方能令敌军措手不及。” “文龙先生此言,大善。”李知秋面色稍缓。 徐牧也微微点头,贾周的话,确是直中要害。 “具体如何出奇,我尚无好的对策。”贾周叹着气。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可惜,哪怕武侯亲自来借了东风,估摸着也无计可施。 徐牧伸出手,给贾周又斟了一盏茶。 “文龙莫急,不如先去休息,我等来日再商。” 一路行军赶回白鹭郡,以一具文弱之身,贾周估摸着也累坏了。 “主公,李舵主,可组一支水鬼,作为死士,水仗上当有奇效。” 贾周趔趄起身,冲着徐牧和李知秋二人,拱手一拜,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缓缓往前。 吃力的模样,让樊鲁急急走来,将他的身子扶稳。 “小东家得了个天下智囊。”李知秋声音带着羡慕,但很快,又恢复了沉稳之色。 “便如文龙先生所言,这一仗,你我退无可退。” 徐牧沉沉点头。 “水鬼的事情,你去还是我去?” 作了水鬼,很大的可能,即是入江赴死。 “我去。”徐牧艰难开口。 …… 贵如油的春雨,显然没翻出什么油星子,淅淅沥沥的,给整座白鹭郡,铺了一层厚厚的湿漉。 让于文召集了大军,徐牧踏着脚步,沉沉走入雨幕。并未遮伞,头顶的雨浇下,直至湿了整个身子。 “作水鬼?”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卒,并未有丝毫慌乱,仅犹豫了会,便踏步出列。 “抚恤金二百两——”徐牧声音哆嗦。大势之下,二十万大军泛江而来,他无选择。 作为主帅,作为最后的军魂,他只能站在这里,敬拜勇士。 “听我讲,当初我跟着小侯爷攻打大纪,也做了水鬼,在护城河上搭浮桥,列位瞧瞧,老子活下来了。”走出来的老卒,言语间带着笑谈。 “徐将莫要犹豫!”又是一个青壮走出,声若惊雷,“我等也知,徐将是救天下的人。” “士不赴死,打个鸟毛的仗。”又是一名裨将,满脸坚毅地出列。 “老子生在襄江,便如浪里的白条,给我一把锥刀,我能把暮云州的楼船捅烂。” “熟了水性,莫非此一生,都要做摸螺蛳的小徒?” “再算我一个,若不幸一死,拜请列位同僚,大胜之日,敬我三碗水酒。” “徐将,你且看着,老子们便是襄江上的蛟,敢翻江搅浪,定叫敌军,有去无回。” …… 徐牧昂着头,咬着牙,看向面前出列的五百人。 “取酒!” 于文带着人,沉默地抱来十几个酒坛。 酒坛拍开,徐牧抽出长剑,摸住剑刃一割,鲜血滚入坛里。 五百人同样动作。 这污浊的天下,这黑沉沉的世道,终归是有万万千千的英雄,以舍生忘死之志,筑起一座座的城墙。 妻儿,父老,皆在城墙之后。 “徐牧,敬拜白鹭郡五百蛟龙,当有一日,这蜀州的安定,这天下的太平,皆如尔等所愿。” “徐牧跪饮。” “与徐将同饮——” 雨幕中,五百条好汉脸色涨红,平举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五章 浮山 “徐将,柴宗有问,若不然,他另带二千人奔赴江岸。” 柴宗是留守扶风城的大将,到时候战事不吉,会另有安排。 “不用。”徐牧摇头。 有多余的战船还好,不然,即便多出三千江岸步卒,于战事而言,同样没有裨益。 “徐将,雨季过了四日了。” 徐牧沉默点头,立在亭子里,看着外头的江面,被急急的雨水,搅得翻起一个个浪头。 “于文,江山北望,有何想法。” “为将者当披甲操戟,拒敌取胜,克复河山。”于文声音凝沉,蓦的又补了一句,“人间清明的河山。” 徐牧微笑起来。这些时日,不仅是盾船水鬼,连着火崩石,他都在附近一带,尽数搜光了。 “咦?徐将,军师来了。” 只睡了二三时辰的贾周,在黄昏的雨幕中,顶着一把油纸伞,急急走入了木亭,腋下的位置,夹着一份卷宗。 待打开,徐牧才发现,实则是一份白描的地图,墨迹未干。 “先前派樊鲁去问了许多老艄公,绘了这份地图。” “主公请看。” 等不及坐下,贾周便挽了衫袖,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某处。 徐牧约能分辨得出,贾周的手指,是落在江岸的附近。 “文龙,这是?” “浮山。”贾周脸色沉重,“县志里说,浮山是江头漂下的大山,撞了江岸,才搁浅在此……我与主公讲这些鬼怪乱神的事作甚。” “浮山离着白鹭郡,不过八十里之地。我的建议是,主公决战的地点,最好放在浮山。” “为何?”徐牧微微错愕。实则贾周不说,附近的地势他也探过了,原先的打算,是以白鹭郡不远的两个江匪水寨,作为犄角,出船阻敌。 浮山是片荒地,不仅老林交错,且还有不少泥沼地,最关键的,并无任何隐匿渡口。 也就是说,去了浮山那边,藏船都是问题。 “主公,且听我一言。” 贾周的声音有些兴奋,“浮山虽无藏船地,但这实则并不用藏。主公的奇计,并不在于‘藏’字。” “文龙,继续说。” “敢问主公,若是陈长庆的大军,泛江而来,盯着的东西,是主公的船,还是人?” “自然是船。” “所以,主公的船即便要出奇,恐怕要很难。主公和李舵主,都陷入一个错误,想使用火攻出奇,却偏把目光都放在了船上。” 贾周立在亭子里,外头的风雨,抵不过他的激昂之音。 “反而是,若以人出奇兵,则奇效更甚。” 徐牧当即顿悟。他和那位三十州李舵主,如贾周所言,出奇军的目光,一直放在了船上。 但江面水仗,只要陈长庆不是个脑抽的,都会谨防着火攻。毕竟古往今来,这是屡用不爽的招数。 “先前让主公组建水鬼,用意便是在此,要打赢这一场,终归要有人去赴死。”贾周面容冷静,“我知晓的,很多人都称为我为毒鹗,我并无生气。” 多走几步,贾周抬起手臂,展开了掌,任由雨水在掌心跳动。 “这天下间,哪一轮的日月换新天,都是战火与血的洗礼。教书一十四年,我已经发现,如劝善的这些圣贤之书,已经无用了。” 回了手,贾周握成湿漉漉的拳头。 “这一回浮山之战,主公若是大破陈长庆,入蜀之势,将不可挡!” 徐牧脸色静默。 “浮山水势平缓,且江道狭长。五百赴死水鬼,身背火崩石,入江蛰伏。当有大破之效。” “主公须知,不仅是五百水鬼,我等留在这里的,哪一位不是赴死。” 徐牧咬着牙,胸膛激起万重浪。 “火崩石与火油,为防受潮,可用兽皮严裹。这几乎是,我等最好的良策。” 贾周转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 “在知晓主公造盾船,我便看得出,不管是什么火计,主公已经腹有良策了。” “瞒不过文龙。” “主公半计,加我的半计,大事可期。” 亭子里,两人的神色,都忽而涌起一股悲壮。 “那我……” 天知道李知秋是什么时候来的,穿着白袍,脸庞有些发懵。 这位三十州舵主,忽然觉得自个,像个吃白食的。只顾吃,掏银子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 “到时候,李舵主便是阻敌的主力军。”徐牧宽慰了句。 李知秋满脸苦笑。 “这天下间,狐狸儿都齐齐打窝住了。” “李舵主说笑。”徐牧自知,李知秋并无任何恶意。 李知秋摆摆手,“这次来,我听说了一事。” “怎的。” “暮云州那边,陈长庆请了一位大人物,作为首席幕僚。” “哪个。” “天下二士的其中一位,胡白松。” 徐牧一时没听明白,这好端端,又哪儿冒出什么天下二士。 在旁的贾周,却脸色变得稍顿。 “主公,天下三十州,共有二位大贤名士,一位是北边凉州的司马修,人称智计无遗,另一位,便是暮云州的胡白松,同样是久负盛名。一南一北,几是学派的两尊大祗。” “很厉害?” “有些厉害。”贾周面色不变,“许多世家门阀,即便是二三百年,都出不得这样的人物。” 徐牧皱眉点头。他料想不到,陈长庆这样的狗夫,居然还能招拢到这样的人。到时候有这胡白松作为军师,恐怕会更加棘手。 “文龙,与你相比,如何?” 贾周淡淡一笑,“未遇主公之前,我只是个教私塾的东屋先生。” “文龙先生的大智,定不输这二位。”李知秋在旁,认真吐出一句。 徐牧在旁,看着贾周,心底也莫名期盼起来。他的毒鹗军师,终归有一天,也要名动天下。 …… 交待了兽皮的事情,李知秋抱了拳,再度离去。轻功踏水的模样,让徐牧好一阵羡慕。 亭子外的司虎学了两招,整个人翻入江里,惊得后边的于文,带了八个大汉才捞起来。 揉着额头,徐牧重新坐下。 初步的水战之策,约莫是定下来了。贾周有句话,并无说错,不仅是五百水鬼赴死,他们这些守土的人,同样也是赴死。 “蜀州三王,约莫都在看着。”贾周声音沉着。 不仅是蜀州三王,乃至整个天下,都在看着。陈长庆的讨逆昭文,已经发了出去。 不久,天下人都知道,这襄江之上,即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水仗。 谁输,谁死。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六章 毒鹗?阿猫阿狗的名头 等贾周回屋,徐牧才转了身,准备去船厂一趟。韦程那边,这几日的时间,估摸着是有不少进展了。 抬头扫了一眼,发现被八个大汉捞起来的司虎,浑身湿漉漉的,还想再试一下轻功,又滚了一身湿泥。 他索性放弃了。 “陈先生,跟我出去一趟。” 另一个木亭,正在写反诗的陈家桥,怔了怔后,急忙收起笔墨纸砚,理了理衣服,跟在徐牧后面往前走去。 韦家的造船厂,在城里的西北面,临近江岸,算是整座白鹭郡,为数不多的几处好地。 曹鸿正带着二十余人,紧盯着造船厂的周遭情况,见着徐牧走来,急忙轻功跃下,拱手行礼。 “曹鸿,无事情吧。” “主子放心,并无任何异动。” 徐牧点头,他有了贾周的半计,另外的半计,这在改建的三艘盾船,是重中之重。 “徐将军。”船厂里,正带着人忙活的韦程,看见徐牧二人,急急抹着脸,走了过来。 徐牧抬起头,看着幔布棚下的盾船,原先的船体是商船,此时正在接龙骨,这于造船手艺人而言,确是一件大活。 “韦家主,还需多久。” 韦程犹豫了下,认真开口,“除了接龙骨,船身覆铁皮,余下的活儿,不算太耗时。但下水的情况……我也不敢确定。毕竟在以前,我韦家从未造过如此的船。” 而且,还是改建。 “韦家主辛苦。”走下幔布棚,徐牧循着船体,认真查看了几番,确认韦程并未偷工的时候,稍稍松了口气。 “陈先生,你瞧着这船如何。” “有些丑,怪里怪气。远看之下,似是一只乌龟。不过,便如玄武神龟镇守北地,当有帝者之气……” 后半句,徐牧直接没听清。 “韦家主,再过八日,能下水吗。” “徐将军放心,即便不休,我亦要赶工完成。” “韦家主是聪明人。”徐牧笑道。 他不喜欢世家门阀,但并非是指任何的大族,相反,如韦家这样的造船世家,若是能为他所用,他不介意提携起来。 “有劳韦家主。” 确认无问题,徐牧才带着陈家桥,重新走出造船厂。 天空上,雨水依然不歇,便如个坏心肠的仙儿,不把人间淹没,誓不罢休。 江岸上,卫丰还在带人堵河沙,喊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于文在雨中训军,四千余的新军,被雨水淋得浑身冷冽,偶尔之间,便有几个冻坏的人,被扶下去灌着热姜汤。 所有的一切,都在讨命。 “东家,我们能打赢么。” 敌军势大,号称百万的兵甲,又挟着傻子皇帝的圣意,乍看之下,他们这群人,更像是贼党蛀虫。 “陈先生也知,我这一路,都是杀过来的。”徐牧语气淡淡,“有的时候,我也以为自个,约莫是要死了。但终归在尸山血海中,活了下来。” “东家是帝命。” “陈先生,有空的话,莫要琢磨反诗了……不如帮着卫丰,多扛几袋河沙。” “东家站在此处,这襄江的水势,似要更加翻涌。若要我说,便有真龙在此,引来翻江之势。” “陈先生,回吧……” …… “小计谋财,大计谋国。” 暮云州的江岸,一个身形抖擞的老者,立在一尊银色伞盖下,声音骤然发沉。 在他的后边,还有十几个跟从的弟子,无一不是华袍高冠。 “胡师,这一回从征大胜,回了暮云州,必然是受赏封爵。” 弟子的话,并未让胡白松有丝毫高兴。 “受赏封爵?” 胡白松转了头,看向说话的华袍弟子,“你错了,我要的,我胡家要的,并非是这些东西。” “胡师,那是什么。” “云从龙,风从虎。而我胡家,也该到了抉择之时。” “陛下确在暮云州。” 胡白松笑而不答。 陛下?那位缩在龙椅上的陛下吗? 不对,该另有其人。 便如他待价而沽,直至陈长庆亲自来请,方才换了文士袍,出山为首席幕僚。 “胡师,听说蜀州那边,最近有个中年文士,有些计略,被人称为毒鹗。” “听过了。”胡白松面色微微好笑,“不知何人取的名头,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东屋先生,也跻身幕僚之席了?这天下间,也只有凉州的那位,才配与我平论。” “毒鹗?便如市集上,那些阿猫阿狗的名头,止增笑耳。” 胡白松的话,顿时让身后的十几余华袍弟子,都露出快活的笑容。 “这一场,要定江山了。” …… “胡白松,人称儒龙。有他随军出征,我担心被看出破绽。”贾周语气凝重。 听着,徐牧也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是知道的,古往今来,战争中的谋略之士,有时是极其可怕的。 “这人,怎么会选陈长庆?” “云从龙,风从虎,便如我一般。” “文龙可有办法?” “腹中已有良策。到时,我会搅乱胡白松的目光。主公和李舵主,只需按着原计划,无需过多忧虑。” “我相信文龙。这一场,文龙定要名震天下。” 贾周脸色平静,“我与主公一样,还是更喜欢藏拙。大器藏拙,方能出手即伤。” “但眼下,我约莫是藏不住了。” 两人并肩而立。 外头的江岸,修葺好的战船,已经停满了避风的渡口。浩浩荡荡的二百余艘,再加上百姓献出的乌篷江舟,更是连成了浩浩荡荡的排数,乍看之下,颇有几分壮观。 “今日的雨,似要更大了一些。物极必反,再过个几日,雨季将过。” 雨季一过,迫不及待的狗夫陈长庆,便要挥师而来。 “明日主公若是得闲,便与我去浮山那边,再看一轮。” “文龙,无问题。” “主公当知,浮山的这一场水战,若是我等赢了,极有可能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名义上是皇帝的讨逆,实际上,却是陈长庆谋取江山的私欲。 不仅是徐牧明白,贾周明白,天下的很多人,一样明白。 一场乱世,成了诸多野心家的温床。 割据,裂土,大鱼吃小鱼,直至活到最后的,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七章 蜀辞 “徐将,我等有援军!” 于文壮实的身子,一下子冲碎雨幕,急急踏了过来。 “莫不是三个蜀王之一?”亭子里的三人都脸色一顿,李知秋直接就欢喜开口。 “李舵主……是些在深山的散户,聚了七百人,听说徐将要守土,便立即赶了过来。” 世道崩乱,有散户在深山并不奇怪。不过,这些散户为何会来帮忙? “听说将军打跑了江匪,我等久受其害,不得已才迁入深山。又听得将军要守土,我等考虑了三日,决定下山来帮将军。” 一个猎户模样的人,背挎一张木弓,急急走出来开口。 徐牧有些错愕。 他从未想过,唯一的一支援军,居然是七百人的百姓。 “还请将军莫要嫌弃,最不济,我等也有一把子的力气,能充作民夫。” 说实话,徐牧并不想留这些人在此。这已经是一场死战,胜算不大的死战。即便是手底下的悍卒,都不敢说能活下来。 “还请将军莫嫌弃。” 七百人仰起脸庞,即便还有些惊怕,但终归是站稳了。 “主公,收吧。若不然,日后再有相投的,恐怕会有顾忌。”贾周平静道。 “于文,编入新军营。”徐牧沉出一口气。 七百的散户青壮,稳稳抱拳,跟在于文后边,齐齐往前走去。 亭子里,三人重新坐下。 “兽皮已经寻到。”李知秋声音认真,“手下的弟兄,去附近的地方,收了许多回来。” 五百人的水鬼,数目不是太多。兽皮的用处,旨在防水防潮。 “暮云州的那位儒龙,昨日登了云塔,好一番装模作样。”李知秋继续开口。 “他想作甚?” “约莫是在祭天。祭陈长庆的二十万大军,一朝成龙吧。” “一朝成龙么。”徐牧冷笑。 “主公,并非是虚话。若是陈长庆趁机攻入了蜀州,再加上沧州的不作为,则襄南三州,尽是归于他手。三个大州的疆土,足够他起势了。” 徐牧苦涩地揉了揉额头。 “李舵主,你看这雨势,约莫多久会停。” “五日后会停,但江水要平缓,另要二日。也就是说,还有七日。” “七日,便见生死。” …… 遮着油纸伞,走过雨幕中操练的新军,徐牧步履重重。 “徐将军,已经覆了第一艘船的铁皮,请徐将军看一眼。”船厂里,韦程抱着拳,脸色欢喜。 徐牧几步走近,看着面前矗立的盾船,眼色里也有些兴奋。 即便和后世的模样,还有些出入,但已经大体无二。 “徐将军,以硬木和铁片相称,足够挡住水上的飞矢。另外,按照徐将军的意思,在覆船的铁皮上,还裹了一层防火的兽皮。只是不知……徐将军造这种盾船,要做甚?” 徐牧微微皱眉。 韦程急忙顿悟,尬笑两声,“徐将军放心,另二艘的盾船,这几日内,也会赶得出来。” “韦家主,这一艘能下水了吗?” 江面汹涌,但同样可以在挡风的渡口里,试着行驶一番。 “徐将军,这还不成。油柜还有重弩,还并未开船窗。另外还有拍杆,我想着帮徐将军,多造一杆斧状的。” “韦家主做得不错。”徐牧松了口气,只要盾船没问题,那么接下来,他的半计谋略,会添几分成功。 “东家,那是个甚的声音。” 忽然,在边上的陈家桥,一下子走到近前。 徐牧怔了怔,竖起耳朵细细一听,果真听见了风雨中,有些杂乱的呼声。 “徐将军,又开始了。这是蜀辞。这几日雨水大了些,救水的百姓们,偶尔会念一下。” “蜀辞?” “确是,以往我等蜀人遇着天灾兵祸,都会如此念叨……愿君南行,行至蜀苍。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徐牧正听得入神。韦程戛然而止。 “徐将军,年老体弱,我似是记不全了。” 徐牧一阵无语,了解完船厂的工期,索性带着陈家桥,沉步往外头走去。 正如韦程所言,积了许多日的江水,变得越发汹涌。若非是他早早安排卫丰去救江,估摸着真要淹进来。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水如粼粼,英姿红妆。” …… 徐牧立在江岸的楼台,不知觉间,胸膛有股气意,似要迸发而出。 他转过头,看向后边。 有老妪,有孱弱村妇,还有半大的娃儿,都看向江岸的位置。在那里,一个个的青壮百姓,跟着卫丰一起,不断怒吼着扛起河沙,堵住要淹进来的江水。 徐牧顿了顿,也跟着唱了起来。 不管是救灾,抑或是打仗,他确是需要,这股拧成一团的凝聚力。 “陈先生,收伞。” 正在琢磨反诗的陈家桥,脸色蓦然一顿。 “东家,收伞作甚?” “与我同去救江。” 徐牧大踏步走入雨幕中,朝着江岸的方向,急步往前。并非是作秀,这另一场的人生,教给他的东西,远比上一世要富足。 “东家,我写了八首反诗,日后要给东家作天下昭文的,若是淋坏了岂不可惜——” 远去的徐牧没答话。 陈家桥哆嗦着抽出反诗,压在楼台角落,才急急使了轻功,跟着跃出。 “东家怎的来了?”正泡得脸肿的卫丰,抬头怔了怔。 “救江。” 徐牧言简意赅,弯腰扛起了河沙麻袋,往江岸沉步跑去。 “徐将军亲自救江——” 在后,百姓唱起的蜀辞,似是刺穿了风雨声,一时回荡在耳畔。 …… 李知秋立在高台上,看着下方如蚁群一般的人影,蓦然间有些沉默。 “舵主,你下来,先下来吧,我生得矮,遮不住你了。” 李知秋不为所动,依然往下看着。 “逍遥,我有些明白了,小侯爷为何会选他。” “舵主,我听不清——” “这天下,终归要一个勇往直前的人,将整个秩序拨乱反正。” “我忽然觉着,似乎不是我。” 李知秋沉默一笑,转了身,踏步往楼台下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八章 雨季过去 “雨水小了,雨季要过了。” 贾周立在亭子外,抬着头,声音带着凝重。 徐牧和李知秋二人,也沉沉站在一边。 贾周并无说错,这雨季,总不会一直在下。便如暮云州那边,陈长庆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 “要开始了。”李知秋微微闭眼。 徐牧转了头,发现在后边的位置,于文,卫丰,樊鲁等将领,都聚了过来。 贾周停下动作,冲着亭子的方向,稳稳抱了个拳。 “主公,我今日便去浮山准备。” 浮山,是截江的地方,也是这一次水仗的厮杀地。 徐牧高高拱手。 贾周露出笑容,在他身后,聚了五百的水鬼,皆是背着鼓鼓的兽皮囊。 另有三百士卒,作为贾周的护卫。 “恭送。”徐牧咬着牙。 “恭送——”在后头,诸多的将领士卒,也跟着齐齐开口。 五百水鬼,这一次的赴死,几乎是不可能回来。 远处的城关细雨下,老妪村妇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半大的娃儿,紧张的抱着自己的娘亲,偶尔喊出自家爹爹的名字。 “文龙,大胜之日,你我好好饮一场。” 贾周回了头。 这位原本性子稳重的毒鹗军师,蓦然间脸色涨红,难得说了一句脏话。 “主公且看着,吾贾文龙,定要把暮云州的狗夫军师,杀得跳江赴死!” 言罢,贾周再也不回头,拄着木杖,带着八百人,往浮山的方向步行。 “李舵主,明日该停雨了?” “该停了,大战开启。” …… “仲德,雨要停了,要开始了。” 常四郎面色复杂,在内城的边郡一带,他安排了不少斥候。若是小东家放弃蜀州,复而回内城,他便会立即知道消息。 但这个可能,似是不存在。 “主公,小东家不会来的。以他的性子,他定然会想尽办法破局。” “这倒也是。”常四郎吁出一口气,“你说,小东家为何如此倔强。” “有的人生来,是不会寄人篱下的。” 常四郎摇头,“我并非是招拢,我只是想,他觉着打不过了,来内城避难也好。” 在旁的老谋士犹豫了会,终归是吐出一句。 “主公,或许……小东家又要创造奇迹?” 兵力相差尚且不说,但水上之战,最重要的莫过于战船,连战船都不够。 这仗如何能打。 “先前就说过,小东家的命大,阎王爷不敢收的。这一回,应当也不敢收。” “仲德,去盯着造船厂,明年的这个时候,老子要组大军,把暮云州整个打烂,无卵的独眼狗。” …… “陛下,你该殡天了。” 陈长庆的这一句,惊得小朝堂里,数十个文武百官,止不住地脸色苍白。 坐在龙椅上,袁安身子瘫倒,嘴巴嗡动,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哈哈,陛下勿怪,臣说错了嘴儿。应该是,陛下,你该去祭天了。” 殿上的陈长庆,按着金剑,语气带着好笑。 在他的身边,随着上朝的胡白松,眼睛微动,但很快又闭目起来,拄着一根龙头银杖,佝偻而立。 “陛下,大战在即,便祭天请愿,恭送我等大胜而还。” “朕、朕准奏。” 袁安匆忙应声,在两个太监的扶持下,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陛下放心,本侯是纪朝最大的忠臣,这一次,定要正我朝堂之威,胆敢对王朝不敬的贼党,本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聪明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闭着眼的胡白松,嘴唇已经缓缓露出笑容。 良禽择木而栖,如他这般的天下名士,便也择主而栖。陈长庆固然性子不稳,但他势大啊,日后有了从龙之功,胡家便有了一场腾飞。 谁会傻到,像那位什么毒鹗,居然选一个小东家,跟着去打江山? 天子号的傻子。 “陛下祭天——” 云城外的江岸,新筑起来的鹿台,湿漉还未变干,便已经升起了火鼎。 鱼贯的仪仗队,围拢的将领,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士卒,无一不在宣告,这一次出兵的声势浩大。 陈庐哼着曲儿,趁着无人注意,先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陈长庆。最后,嘴角冷冷一笑,做了个割脖的手势。 …… “开坞。” 立在江岸,徐牧脸色凝重无比。 不多时,挡风渡口的两扇巨大木门,一下子被拉开。一艘接着一艘的小型战船,在一队队士卒的掌舵下,缓缓驶去江面。 北人善马,南人善船。 特地挑选的善船士卒,很快稳住了战船方向,一排接着一排,漂浮在江面之上。 “小东家,收到了消息,暮云州那边,已经在祭天出征了。” 徐牧微微点头。 “天下人都以为,雨季一过,暮云州号称百万的兵甲战船,泛江攻伐而来,你与我必败无疑。”李知秋声音凝沉。 “所以,李舵主怎么想。” 李知秋转了头,“其实没什么好想的,不是生,便是死。小东家你信不信,我十六岁投侠杀官,便一直觉着,自个会很快死去。但这天下,若无人来拨乱反正,如何会有清白人间。” “信。”徐牧声音也变得郑重,“我曾经认识一个叫马六的侠儿,他赴死之前,对我讲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天下一脏,终归要有人去扫。” “好!”李知秋大笑,“既是污秽不堪,我等便扫,扫出一个天下太平。” 徐牧平静而笑。 他转过头,看向船坞里,那三艘费尽心血的盾船,脸色忽而又变得杀气沉沉。 …… “瘸腿,我尽力了。”扶风城上,陈打铁难得没有喝酒,只站起来,看着远处湿漉漉的景色。 “三艘盾船,十二把重弩,我已经尽力了。” 诸葛范并未立即答话,垂下目光,看向城门外,两道窈窕的人影。 “他总是在讨命,我的天呐,什么时候才能争气些,把整个江山打下来。” “我儿李破山,岂是一匹夫乎?定要枭首破贼七千里,震了天下。” “他是我儿,你儿在草原上……”诸葛范很不满。 “不,他就是我儿!” 陈打铁皱眉回头,看着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位,诡异地吐出一句。 “是我们的儿。” “等他打赢了,回来挨个敬父茶。”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战起 “出征。” “出征——” “无船者背弓握刀,以急行军奔赴浮山。” “恭送登船者,我蜀州好儿郎,皆是江上的大蛟!” 在徐牧面前,一队队的士卒,在于文樊鲁这些将军的带领之下,各司其职。 徐牧立在江岸,任着江风一阵阵的乍起,吹得袍甲呼呼作响。司虎也难得寻了身何时的战甲,带着覆脸的铁头盔,如巨人一般,稳稳站在徐牧身边。 清晨的湿漉,沾湿了许多人的眼眶。 还未等大军走远。 聚在江岸的妇孺老弱,已经高呼起声。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水如粼粼,英姿红妆。” …… 蜀州之地,逢上天灾兵祸,便会有这首蜀辞。其中的寓意,便是齐聚一心,度过难关。 “列位袍泽,妻儿老父皆在我等之后。江匪夺我衣食,又有敌军泛江,欲要毁我家园。大丈夫生于世,当以三尺刀器铸城墙。” “五千儿郎入江川,若不幸一死,恭请回英雄祠!” 一骑骑的裨将,扬起缰绳狂奔,不时发出声声的长吼。 “入江——” 徐牧稳稳立着,手按长剑,目光跳动如炬。 这是真正意义上,他打江山的第一场大仗。若败,即便能活,也要像条丧家狗儿一样,被人撵着打。 “登船。”徐牧沉沉吐出一句。 三艘入水的盾船,每一艘约莫六百余人。开好的船窗,按着徐牧的意思,各有喷火的油柜,以及重弩,列阵以待。 一左一右,各有一杆巨大的拍杆,左锤右斧,若是有敌船靠近,这加重的拍杆砸下去,除非是大船体,否则将化作齑粉。 “魏小五,把徐字旗插在船上。” 魏小五怔了怔,“徐将,若是如此,敌人就认出帅船了。” “莫管,按着我说的做。” 魏小五不敢再问,领着几人爬上覆船的铁皮,寻了一处缝隙,将徐字旗稳稳插了上去。 …… 浮山的一座荒岭之上,贾周抬头往前,看着面前奔腾的江水,脸庞不悲不喜。 他拄着木杖,披着裨将递过来的大氅,如雕塑一般,久久不动半分。 在他的身后,五百的水鬼,三百人的护卫,也尽皆跟着不动。 “王九,且去吧。”约莫有半个时辰,似是想通了某件事情,贾周才扬起手,指着荒岭下方。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出列抱拳。随即转身,带着五百的水鬼,步履沉沉地往下走去。 “士不及数,器不及良,唯有舍生忘死,以鬼雄之勇,破开千军万马。” “贾文龙恭送五百英雄。” 不仅是贾周,连着在旁的三百护卫,都跟着抱拳相送。 领头的王九一声大笑,“若我等回不得,请军师告诉主公,老子们吊着卵,无一人惊,无一人退。” 五百背着兽皮囊的水鬼,在湿漉漉的泥道上,渐去渐远。 贾周闭上眼睛。 任有些孱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摇晃。 …… 浮山五十里外的江面。 李知秋负着剑,带着小书童逍遥,沉默立在岸边。 在这里,实则离着暮云州已经不算很远,甚至抬起头,便能看见那座高耸入云的云塔。 他看了好几眼。 “江山雾笼烟雨摇——” “十年一剑斩皇朝。”小书童急急接话。 李知秋笑了起来,转过身,看向后面的近三万人。 “我讲过,我实际上,是和小东家一样的人。王朝腐烂,内忧外患,我等要做的,便是推翻旧朝,建立一个新的秩序王朝。” “我李知秋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侠儿杀官杀贪,并非是治本之策。唯有——” 李知秋扬起手,指着暮云州云塔的方向。 “去旧迎新,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这万万里的天下,方能拨乱反正。” “三十州侠儿听我号令,此一战,乃我等立身之根本,退无可退。” 江岸上,李知秋抽出长剑,遥遥指去前方。 “天公不讲恩义,那便由我等来讲!” “三尺青锋气如虹,颠覆王朝第一功!” “随我登船。” 无数的白衣影子掠动,长啸着跃上一艘艘的江船。另有跟随的二万义军,挎了长弓,循着江岸往前狂奔。 …… “起初,我只想做个定边将。后来做了侯爷,我才发现,这登高瞭望的感觉,实在是很欢喜。” “儒龙先生,你知道吗。从离开长阳开始,我便一直想着今日。” “那张龙椅,一个废物都坐得,为何我坐不得?” 在旁的胡白松,笑着点头。 “儒龙先生当初提点的挟天子之计,当真妙不可言。若要我陈长庆说,这天下间的善谋之士,儒龙先生,当排首位。” “侯爷确是雄主。”胡白松笑着开口。 陈长庆闻言大笑。 胡白松微微垂头,实际上,他并未考虑雄主的因素。所考虑的,无非是势。势大者,古往今来,取江山是最容易的。 胡家有了从龙之功,只怕以后的势头,会越来越可怕。 就好比说这一回,二十余万的兵甲,西伐入蜀,几乎是必胜的定局。 什么毒鹗,什么天下第一布衣,还有那位三十州的侠儿总舵主……无用,都是无用之功。 便如朝生暮死的蝼蚁,只昙花一现,便该辞程了。 任着江风吹起华袍,胡白松意气风发。 陈长庆已经没有任何忌讳,披戴金甲,稳稳立在一艘最大的楼船之上。 在周围,另有数十艘的巨大楼船,站满了铁刀步弓,一个两个,皆是轻松的神色。 “起号——” 数千艘的战船,排成工整的水阵,犹如一群凶狼,循了羊圈子的方向,呼啸狂奔而去。 …… “定南侯出征之时,穿了金甲,已经毫无顾忌帝室的威仪。”有一近侍老太监,仓皇来报。 “若大胜而来,恐会下手,让陛下退位让贤。” 袁安坐在龙椅上,忽而泣不成声。 “朕不明白,为何那些定边将,那些王爷,都瞧不起朕。这满天下,可还有忠义之人?” 身旁近侍咬着牙,“陛下,如今定南侯离开暮云州,正是我等的机会。还请陛下勿忧,老臣听闻楚州之地,有大才隐世。老奴愿冒死出云城,替陛下去一趟楚州。” “等不及……那徐牧一死,朕已无机会。” “陛下,当试!不若写一份血诏。” “用朱墨可否?” “陛下啊!” 袁安终归苍白着脸,咬破了指头,一边哭啼,一边写下了血诏。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章 兵临襄江 一只水鸟,趁着雨季过去,悠闲地立在一艘乌篷上。 乌篷上的艄公,任着小舟自横,正将一尾刚获的江鱼,准备入瓦锅。 火折子刚捏出,老艄公蓦然回头,脸色露出惊恐。 水鸟尖啼一声,仓皇间惊飞。 丢了鱼,老艄公急急抓了竹蒿,刚想撑走江船—— 一拨密集的飞矢射来,老艄公滚入江水,在江面上晕出一朵荡开的血花。 “若有挡船者,皆以敌军奸细论处!” 数十艘结阵的战船,乘风破浪,往西一路呼啸而去。船上的一个暮云州裨将,抬着长刀怒喊。 呜,呜呜—— 声声的牛角长号,不时响彻了襄江两岸。 “暮云州定南侯,奉讨逆诏书,率百万兵甲,万艘战船,入蜀剿杀徐贼!若有相挡者,就地格杀!” 无人敢挡,连最嚣张的鱼鹰,也急急往江水里沉去。 …… “徐将,前面便是浮山。李知秋已经带着本部人马,先行排阵。另,我部的三千水军,由于文带领,也准备入江鏖战。” 说话的裨将顿了顿,犹豫着又添上一句,“恐……挡不住。” 徐牧凝住脸色,并未答话。三艘的盾船,并未立即加入战场,他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岸边的伏弓,如何了?” “由樊鲁领军,正埋伏在浮山附近的沼泽林子中。卫丰带着轻骑,也在浮山的林外等待。” 徐牧呼出口气,这几乎是他所有的家底了。加上李知秋那边,四万对阵二十余万,已经是很大的劣势,再加上战船了无…… “军师呢。” “先前派了人过来,五百的水鬼,已经蛰伏好了。徐将,我等何时动身。” “时机未到。” 浮山的江面狭长,虽然易于埋伏,但如果三艘盾船,这般贸贸然冲入,定然会被堵在外围。 “船上的兄弟,都围着干葫芦了吧?”徐牧皱眉。 “徐将放心,都已经围了。” 干葫芦不足,有一些,还围了木坨子。 相比起暮云州那边,即便是士卒的善船,也远远不及暮云州的水军。 但这一场,徐牧要打的,并非是正正规规的水战。 “牧哥儿,现在作甚?”等裨将离开,司虎才闷闷地开口,“牧哥儿你知晓的,我是要冲入敌阵杀敌的好汉。” “放心,会有这机会的。” 贾周半计,加他的半计,刚好合二为一,布下一场死地无生的杀局。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牧哥儿在念甚。” “司虎,你听不懂。” “那我吃馒头去。” 徐牧走前几步,沿着四扇弩窗,沉默地看向外头的江景。弩头的位置,刚好有了转动的距离,足够变换平行的方向。 这应当是陈打铁最好的礼物了。 至于喷火的油柜,若非是敌船靠近,徐牧不想动用。这东西,一个不慎,极有可能把自家的船都点了。 真正的杀局,属于五百水鬼。 “东家,还是东风。”弓狗走近,凝声开口。 春天起东风,再正常不过。至少,不用像诸葛武侯那样,费尽心血地借一场东风了。 “长弓,继续登高来看,若见着了信号,立即回报。” 弓狗点头,急急又往前走去。 …… “军师,稍坐。” 几个护卫寻来树桩,放在贾周的身后。 “敬谢。” 贾周喘出一口气,拄着木杖,艰难地坐了下来。 这里是浮山的制高点,足够他目测整个战局。 “信号箭可在。” “军师放心。” 贾周点头,身形微微变得端正。很多时候,他都是个平静的人。平静地教书,平静地伺候卧榻的妻子。 直至妻子死去,他葬了之后,一把火烧了屋头,至此走向天下。遥想当年,他诲人不倦,却终归,终归胜不过满世道的污浊。 “军师,见着暮云州的战船了!”有斥候急急骑马来报。 贾周稳稳而坐。 “军师?” “莫慌。” …… 开浪的数十艘战船,约莫是速度快了些。猛然间,便有二三艘,一下子便撞翻了船。 “藏了江索!”一个暮云州的裨将怒而开口,“这蜀州的匹夫,便只会用这些无用的手段了!” “艨艟舰,先行开道!” 比之普通的战船,艨艟的冲击力更要凶猛许多,不多时,便将横江的一段段铁索,冲得沉入江底。 陈长庆站在楼船上,满面都是好笑。 “军师且看,这便是徐贼的手段,即便做个横江索,都同样不成器。” “预祝侯爷大胜。不过,侯爷还需小心。” “怎的?” “如今尚是东风,风势强劲,提防徐贼会用火攻。否则,火借风势,我等恐有不妙。”胡白松认真道。 “呵呵,军师放心。我数千艘的江船,皆是留有水距,即便是用火,他亦是烧不起来。” “再好不过。”胡白松拱手。继而,他转头看向一个随身的裨将。 “告诉我,前方是何地?” “回军师,此地叫浮山,附近乃是一片荒地沼泽。” “浮山?”胡白松皱住眉头,“我有些不明白,徐贼为何会选在这里。” “军师,约莫是江道狭窄,适合埋伏。”陈长庆淡淡开口。 “侯爷,这样的地势,附近藏不了船。” “藏得了又如何,藏不了又如何。听说只有二百艘的烂船,试问军师,他要怎么挡?” “挡不住。”胡白松点头。 “不过,侯爷依然要注意,盯住敌船,小心徐贼会用火舫。我突然想起,那位徐贼的军师,当真是蠢不可及,连藏船的地方都没有,他要如何出奇计。” “没法子的。”陈长庆笑而摇头,“徐贼这一回,便化作江下鬼罢。” “不过,即便他死了,沉江了,我亦要将他挫骨扬灰。” 抬着手,陈长庆伸向自个的盲眼。日后做了皇帝,这一只独眼,估摸着会被人诟病。 这该死的。 日后,谁敢妄议他是一只眼皇帝,便立即诛灭九族。 “擂战鼓!”陈长庆意气风发。 “速速行船,冲烂徐贼的水阵——” 呜呜的东风,将船帆吹得鼓起,浩荡的数千艘江船,如同离弦的箭,眨眼去便乘风破浪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一章 盛开的白木兰 李知秋白衣负剑,身边的小书童,也同样白衣负剑。近一百多艘的江船上,八千的侠儿,也同样白衣负剑。 破浪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 “舵主,横江索断完了。” “我知晓。” 迎风而立,李知秋缓缓抽出长剑。八千的负剑侠儿,也跟着同样动作。 “天下三十州侠儿,听我号令。” “此一番,当以三尺青锋,破开这污浊世道!” 百多艘的江船,严阵以待,在狭长的江岸上,排成了一面城墙。 “下竹排!” …… 贾周沉默地坐在荒岭上,并未有任何动作。李知秋的江面堵截,是重中之重的一环。 “军师,敌船已经入了浮山。” 贾周微微呼出一口气。 “李舵主那边,也在开始堵截了。” “知晓了。” 拄着木杖,贾周缓缓起了身,垂头来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浩浩荡荡的船影。 开道的几十艘巨大楼船,更如一只只的江面巨兽,张牙舞爪而来,行入浮山的江面水域。 “射一支信号箭。” 暗沉沉的天空,一抹微弱的亮堂,忽而在半空炸开。 白鹭郡外,江面二十里。 徐牧立在船头,看着天上的亮堂,脸庞一下子变得凝重。 “魏小五,摇旗。” 魏小五噔噔噔地往上跑,抱了徐字旗,立在船身高处,立即拼命挥动起来。 三艘的盾船,开始缓缓驶出渡口。东风的缘故,无法鼓帆,只得改用划桨。 说句不好听的,这三艘盾船,每艘只能载数百人,却是他们最大的船体了。 “江、江山雾笼——” 一个赴死的侠儿,刚踏上竹排,便被射来的箭矢,射得满身血红,长剑与人,都齐齐翻入江水里。 “这些天子号的傻子,想作甚?”陈长庆立在楼船,嘴角冷笑。 “应当是堵截。”胡白松想了想开口,“并非是傻子,而是明白,以这些小江舟,无法与我等硬拼水仗,想借着武功厮杀。” “徐牧就找了这些人来?” “侯爷,小心为上。”胡白松回过头,皱眉往岸边的一座荒岭看去。 他先前是见到了,有人在荒岭之上,射出了信号箭。 “山上是谁?” “约莫是那位毒鹗军师。” “居高临下,想坐观整个战局?”胡白松声音好笑,“一个教书的东屋先生,好大的本事。” 收住笑容,胡白松眯起眼睛。 “不过二军对垒,确要有善谋之人,坐观全局。” 只讲完,胡白松对着陈长庆一个敬拜,继而转身,在几个亲卫族人的扶持下,往楼船最高的木台走去。 随即,便有人搬来太师椅,让他稳稳坐下。 “且来,我倒要看看,东屋先生有甚的本事。” …… 贾周微微皱眉,看着下方主船的动作。那位暮云州的儒龙,这一出,分明是与他针锋相对。 他并未在意。 龙吟天下,便有风雨相阻。虎啸山林,便有走兽围林。 当然,他并不是说自己。 转过头,贾周面向襄江之后的方向。在那边,才是要在江中,鲤跃龙门的人。 “军师,敌军开始列水阵了。” 贾周表情冷静,他自然也看得清楚。下方的那位儒龙,开始指挥变换水阵。 长墙水阵,易于分列冲锋。 “军师,听说那位儒龙,是天下二士,确是有不得了的本事。” 贾周没有苟同。但他知晓,这儒龙,应该就是陈长庆背后的人物了。说不得,那番挟天子的手段,便是出自他手。 “莫理。”贾周重新端坐,继续看着下方的战势。 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置气的。 什么天下二士,什么儒龙,只不过出名早了些。乱世当前,万骨成枯,谁能登上九五,谁能立下从龙之功。 未知,都是未知。 …… 李知秋的白衣,已经染了满身的血梅花。跟在他后面的八千负剑侠儿,仅第一轮的接舷战,便有二三百人赴死,浮尸如同朵朵白色的木兰花,点缀在血气漫天的江面。 “接舷!” 一个个的暮云州裨将,发出清冷的军令。 几艘巨大的楼船,在诸多战船的护卫下,成长墙之阵,发出破浪的呼啸,瞬间飞掠而来。 列在战船上的暮云州士卒,齐齐抬了弓,不多时,漫天的飞矢,便密密麻麻地抛射而来。 越来越多的白木兰,在江面上盛开,盛开成无比绚烂的模样。 “起拍杆——” 接舷而至,暮云州的一艘艘战船上,一条条巨大的拍杆,待士卒们松脱了手,带着重重的崩力,便往下怒砸而去。 数不清的小江舟,瞬间化成了齑粉。 “借竹排。” 单脚踮在竹排上,如蜻蜓点水,只借了力,李知秋便往前掠飞而去,落到一艘敌船上,长剑掠出,扫飞了近前的七八个士卒。 噔噔噔。 李知秋满脸发冷,跃开落箭的范围,继而一式撩字诀,身子粗的船桅,一下子被从中削断。 “倒、倒倒!” 翻倒的船桅下,诸多暮云州的士卒,惊叫着数了三声,仓皇作鸟兽状散。 轰隆。 整艘战船,宛若被震得倾翻。 李知秋沉着剑,整个人往前一掠,踩着削断的船桅,借力去了另一艘战船。 有暮云州的战将,叫嚣着取来铁弓,还未崩弦。便被李知秋长袖扬起,甩出的暗器刺碎了喉头。 “八千侠儿八千剑,敢杀人间不太平!” “仗我侠儿胆,跨江斩白鲸!” 李知秋掠过十余艘战船,手里长剑怒挑,一艘巨大楼船上的指挥大将,亲卫们还来不及相挡,便被李知秋挑飞了脑袋,身子滚入江水里。 “射死他!” 李知秋半空飞掠,避过了箭矢,整个人再度落到战船的船桅。 踮脚而立,便这么立在船桅的顶端。吹来的江风,将他的发梢,衣袍,尽皆拂动起来。 在下方,数不清的白衣侠儿,怒吼而起,踏着竹排借力,循着自家总舵主的方向,纷纷往前扑杀。 “莫问归期!” “莫问归期!!” 一朵朵的白木兰,在天空盛开,在江面盛开,在战船的敌军围剿中盛开。 在雾笼笼的世界中盛开。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二章 以小搏大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这些狗侠,真以为自个能斩皇朝了?” 陈长庆冷冷看着,面色并无丝毫惊慌。即便只是第一轮,都杀得那么困难,拿什么来和他打。 犹豫了下,陈长庆转过头,看向楼船高台上的胡白松。 “军师,徐贼到现在还没出现。” 正在闭目沉思的胡白松,听到这一句,冷静地开口。 “侯爷需要小心,如今是东风的天时,徐贼想反败为胜,最大的可能,便是用火攻。他应当是作为压轴大戏。” “压轴戏?” “以小搏大,这等时候,徐贼约莫只能做个赌徒了。” 陈长庆放声大笑。 他是不担心的,即便真是火攻,每一艘船都留着水距,根本烧不起来。 “当年国姓侯入暮云州平叛,我陈长庆领着三万水军,硬生生把叛贼的六万水军,尽数打沉。莫非他以为,我是个庸将?不识兵法的?” “侯爷韬略无双,徐贼眼拙了。” 只听完,陈长庆再度狂笑而起。 …… “军师,战势不妙。” 荒岭上,即便只是护卫,但有不少人,也看出了下方的劣势。 侠儿们悍不畏死,但还是步步败退。敌军的势大,约莫是,打碎了他们胜利的念头。 “不急。”贾周沉出一口气,“时机未到。先前就说过,这一仗,李舵主的人马,会是堵截的主力。” 言罢,贾周沉默起来,垂着头,看向下方的水阵,依然整齐地保持着阵型,并无丝毫慌乱。 他微微皱眉,又继续端坐起来。 …… 喀嚓。 李知秋浑身披血,他记不清,已经杀了多少人,连握剑的手,都有些发颤了。 在他的前后左右,数不清的侠儿尸体,在江面上一浮一浮。江岸的二万伏弓,即便成功偷袭了几轮,但同样被回射,射得尸横遍野。 江水被血色搅浑,呛鼻的腥气,刺痛了人的鼻头。 立在船桅上,李知秋打下一轮暗器,刺死了四五人后,整个人艰难喘气。 适时,又是一支信号箭,忽而炸在了半空。 原本有些吃力的李知秋,脸色微微欢喜,他松出一只手,摸向腰间的火油陶罐,继而,便在船桅上直直往下洒去。 一杆杆的船桅上,数不清的侠儿,跟着同样动作。仅仅一会,便有上百艘的战船,弥漫起了火油的气味。 火折子弹落,浓烟与火势立即升了起来。但实际上,这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好比说,你外姥姥让你拔杂草,你忙活了八个小时,却只拔了半个角落。 不远处的楼船上,陈长庆笑得前仰后翻。 “军师,这便是你担心的火攻之计?别说数千艘的战船,即便是二三艘,他都烧不起来。” 胡白松也有些好笑,想不通李知秋这一手,到底想做什么。 无用之功。 “火烟有些大,有点奇怪,约莫是用了起烟的法子。” “无碍,等会便散了。”陈长庆依然脸色不变。 “我很想知道,徐贼无计可施之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如陈长庆所言,侠儿们费尽心思打起的火烟,不消一会,便慢慢散了去。 “舵主,江船要拼完了。” 李知秋喘了口气,抬头去看,被打烂的江船,已经沉江了不少。古往今来,接舷战是最惨烈的。两军错船厮杀,即便没被刀剑杀死,但若是船毁了,则很大概率,人也会亡。 若非是侠儿会些轻功,只怕死去的人要更多。 “堵了多久。” “舵主,约莫一个时辰。” 李知秋稍稍满意,但脸庞随之痛苦,即将跟着他打天下的八千侠儿,死了近三千人。 当然,敌军的战损更大,但相比起来,反而是他们越来越弱势。 如今,他只能期望于那位小东家,在这番的苦战之后,能寻到一个合适的杀阵时机。 …… “东家,起火烟了。” 徐牧抬头,看着前方火烟蒙蒙的战场,心底一时发沉。 李知秋带人堵截,短时之内,将横冲直撞的暮云州水军,暂时拦在了浮山的江段。 意思实则很简单。和贾周的计划,便是不想让暮云州的二十万余水军,堵在这里。 代价是巨大的,至少,那一朵朵在江面的浮尸,他看得心头发涩。 盾船固然不错,但被敌军的艨艟,借着风力发动冲撞之后,同样会沉船。 “魏小五,给老子摇旗!听本将令,三艘盾船,立即冲入敌阵。” “摇桨——” 三艘盾船,随着徐牧的指挥,连排的船桨摇得飞快,往前方烟雾蒙蒙的战场,迅速开去。 “近了,近了!” “不好,有敌军发现我等。” “莫理,继续往前冲。”徐牧语气冷静。 李知秋带着八千侠儿,大多是斩断了船桅,失去了鼓帆,再加上接舷战,一时间,有不少横七竖八的敌船,还没来得及摆正船身。 “把江舟都堵过去。”李知秋沉着脸。 他明白徐牧的意思,便是要将这二十万余的水军,暂时堵在浮山江段。 不多时,最后仅剩的数十艘江舟,在侠儿们的操纵下,用尽最后的生机,排成了一座长墙。 嘭。 一艘艘的江舟,被敌船不断撞沉,有侠儿要弃船厮杀,刚落了水,又被箭矢射来,带着满身的铁矢,沉入江中。 立在远处,李知秋艰难闭上眼睛。 呼呼。 待听到破浪声,李知秋复而睁眼,抬头来看,脸色露出惊喜。 不知什么时候,三艘高大的盾船,已经余留的船隙中驶了过来,一头往敌军的水阵中扎去。 “那、那是徐将军的船?只三艘,为何要冲入敌阵?”小书童逍遥同样浑身披血,落到李知秋身边。 “逍遥,你且看着,这是小东家布下的杀局。” “甚的杀局?即便是三艘大火舫,暮云州的水阵,可是留着水距,烧、烧不起来的。” “莫忘了,还有水鬼。” 言罢,李知秋抬了头,看向荒岭人的那位文士人影。 他一直都明白,真正的杀局,并非是小东家,而是那五百,尚在蛰伏之中的水鬼。 五百水鬼,若是用得好,便是五百头蛟,要翻江搅浪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三章 敌强我弱 “那是个甚?”当头的诸多暮云州战船,船上的不少士卒,都看见了三艘怪里怪气的大船。 并非像普通的战船,要大上许多,但也不像楼船。楼船哪有这么丑的。 远远看去,仿若三头乌龟一般。 “射火矢!”临阵的暮云州裨将们,迅速发出呼喊。堵截的侠儿刚杀退,这下倒好,又出现了这么些东西。 漫天的火矢,一阵接一阵地往前抛落,噔噔噔地落到盾船上,只打起了稍纵即逝的火花。 江面作战,不管敌我,最先要防的便是火攻。所以,早在船厂的时候,徐牧便让韦家那边,不仅覆了铁皮,还裹了一层涂满泥浆的兽皮。 所以乍看之下,确要丑上几分。 火矢不起作用,当头的数十艘暮云州战船,在船上裨将的指挥下,怒而围了过来。 …… “莫慌。”徐牧冷下声音。许久的准备,为的便是这一刻。 “推重弩,把船窗打开。” 另外二艘的盾船,看着主船的动作,也齐齐跟着打开船窗。 每艘盾船,各四把重弩,并未耽误多久,便朝着冲来的敌船,呼啸着劲射而出。 穿透的铁弩矢,尽是往船身下的隔板扎去,还未再冲多久,第一艘暮云州的战船,忽然变得摇晃,被扎穿的船洞,江水急速灌入。 “稳、稳!” 诸多暮云州的裨将,急急开口喝令。 但即便如此,还是沉了三四艘。落水的士卒,被助战而来的侠儿义军,踏在竹排,纷纷用箭矢暗器杀死。 “把船开过去,用拍杆来砸!” “见着那面徐字旗了?那便是徐贼的主船。” 诸多的先锋战船,忽而围拢过来,破浪的泊泊声,听在耳里,仿若索命之音。 “抛勾,快抛勾!勾住徐贼的主船!” 二三艘杀到的战船,吊绳的暮云州士卒,急急松脱了手。呼啸砸落的拍杆,便朝着盾船崩去。 水面之战,船只调头极其缓慢,再者还有敌船抛勾拖住,这时候,基本上就是不死不休的接舷战了。 谁的船被打烂,谁便化作沉江的鬼。 轰。 一条巨大的拍杆,朝着徐牧的主船,重重地砸了下来。 并未有船毁人亡的景象。整艘盾船,只不过一阵剧烈摇晃。继而,又重新变得平稳。 但拍杆砸下的位置,依然将覆着的铁皮,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凹陷。 盾船里,徐牧晃了晃头,冷静地透过船窗,看着靠过来的敌船,目光一时发冷。借着风势,敌船的速度太快了。 “回击。”徐牧沉沉吐出二字。 待盾船上的十余个士卒松手,改良过的拍杆,朝着接舷的敌船,怒砸而下。 轰隆。 挡路的一艘暮云州战船,立即被砸沉入江,木屑漂满了江面,落水未死的敌军,仓皇地寻着方向逃窜。 在旁边之处,另外二艘的盾船,同样如此,将围堵来的几艘敌船,齐齐砸沉入江。 “摇桨,继续往前。”徐牧沉出一口气。 沿江而去的三艘盾船,似是带着满身的伤痕,却一直勇往直前。 “军师,这是甚船。” 暮云州的主船上,陈长庆皱起了眉头,看向高台上的佝偻人影。 “我也不识。”胡白松认真开口,“以铁皮覆船,再加之改良过的拍杆,没猜错的话,他确是要打接舷战。” “三艘船?” “定然还有伏兵。” “有些无理取闹了。”陈长庆冷笑,“我约莫明白徐贼的意思,是想借着这三艘怪船,杀到我主船面前?” “二次三番的,这徐贼啊,可是最喜欢杀王,然后改变战局了。来人,通告前方的战船,都给我围上去!” 在旁的裨将,急急抱拳,随即往后走去。 胡白松脸色微微凝沉,不知在想什么。 他缓缓抬头,看向上方的荒岭。那位籍籍无名的东屋先生,此刻并无任何异动。端坐的模样,仿佛一座雕塑般。 “军师为何不讲话。” “侯爷,我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若是徐贼有十万大军,千艘战船,我尚且会顾忌。但不过一二百的烂船,他拿什么来挡。这一次,我定要围杀他!方能消去心头大恨!” “作为一军之帅,这徐贼莫不是个傻脑子?把他伸了过来,让我提刀去砍?” “确是如此。” 胡白松吁出一口气,浮山的江段,连藏船的地方都没有,还能出什么奇计。 或许,便只剩这一个可能了。那位天下第一布衣,已经生了死志,想以三艘古怪的厚船,打一番威风后,再让后面的江船,跟随厮杀。 并非是拙计,也并非是良计。顶多算……誓死之志。 一念至此,胡白松的脸色,又变得平静起来。 “一个无根基的小东家,一个初出茅庐的东屋先生。另外还有一个,反贼一般的侠儿舵主。” “连势都没聚起来,打个什么大仗。无非是一坨绊脚石,踢开即可。” “哈哈,军师说的,甚是好听。”陈长庆忽而大笑,目光里满是贪婪,他已经有些等不及,将这大好的江山,通通揽入怀里。 …… 于文带着三千人,约莫六七十艘的江船,列成长墙水阵,静静等在后方。 他得到消息,先前堵截的侠儿军,江船已经被打沉了七七八八。而他的徐将,也带着三艘盾船,冲入了敌阵中。 战船不多,是眼下最致命的问题。不说艨艟斗舰,连最基本的火舫走舸都没有。 立船的人,有不少善马的北人士卒,却不善船,风大的时候,偶尔会不小心翻入江里,又湿漉漉地爬起来。 “于将,吃水太深了。” “莫理。”于文摇着头,船上的东西虽然重了些,但终归是堪大用。 这一场敌强我弱的水仗,若想打赢,便只能置死地而后生,出敌不意。 …… 一群水鸟,从天空急急掠过,鸟目往下,便看到了一幅极其不公平的画面。 约莫有数百艘的战船,围着三艘怪里怪气的大船,不断堵截厮杀。 “推油柜!”徐牧冷着声音。 近在在前,重弩失去了威力。开着的船窗,只能将喷火的油柜,往前推去。 呼,呼呼。 四个船窗,仅需要一会儿,便喷出了一束束的火势。火油在急剧消耗,但终归,将堵在面前的船,烧得往后退却。 嘭。 又有拍杆砸到覆船的铁皮上,登时,整艘盾船,不知第几次摇晃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四章 水战的诱饵 “这都是废物,这么多的战船,围不死三艘怪船。”立在主船上,陈长庆面色凝沉。 这浮山之地,挡了他太久的时间。 先是侠儿,又是三艘怪船,这到底要作甚。 “侯爷,那船上的果然是徐贼!”有裨将在旁开口。 陈长庆皱住眉头,往前一看,果不其然,他发现那艘怪船上,徐牧的人影,忽而出现在了舱上。在旁,还有几个士卒,紧紧提着大盾,守在四周。 那徐贼穿着银甲,一手按着剑,另一手忽然扬了起来,指着自个的右眼,作了个抠眼珠的动作。 陈长庆睚眦欲裂。这赤裸裸的心灵打击,让他很难受。被捅瞎一只眼,向来是他心底的逆鳞。 “陈侯爷,你本身就是个狗儿,若不然,你换一双狗招子,也算衬了你这头畜生。” 三艘盾船,爆发出声声的呼喊。 陈长庆浑身颤抖。即便离得还有些远,他还是听清了。 “侯爷,徐贼在激怒你。”胡白松皱着眉。 “我知晓。”陈长庆呼出口气,强迫自个冷静下来。只不过,徐牧的下一句话,让他登时又气得七窍生烟。 “陈长庆,天下三十州,数万万的百姓,何时见过,会有瞎眼的狗儿当皇帝——” 嘭。 陈长庆脸色急速动怒,朝着面前的楼船隔板,便是一脚踹去。 “给我剿杀徐贼!头功者,本侯替陛下做主,封为营将,赏千金!” 胡白松坐在木台上,相劝,终归是没有劝。他也觉着,为了这三艘怪船,延误的时间有点多了。 “莫慌。”徐牧下了舱,声音凝着。看向旁边的数百人影。由于是商船改造,船内显得还有些拥堵。 船外,还听得清箭矢落下的声音。 几百的士卒,却皆是面色坚毅,昂着头,认真看着面前的徐牧。 “如诸位所见,越来越多的敌船,正在向我等靠拢,围杀。” 即便是不断改良,即便是打得很小心。但大势之下,三艘的盾船,乍看之下,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模样。 最边上的一艘,已经被许多艨艟的船犁,数番冲撞之下,变得无比摇摇欲坠。 但庆幸的是,他们在后面侠儿的帮助下,靠着为数不多的江船,终归是冲了进来,冲到了暮云州水阵之中。 再加上先前激怒陈长庆,没猜错的话,等一会,便该是密不透风的围剿。 徐牧从来没指望,这三艘盾船,能牛气哄哄的,杀一千退一万。 这是没可能的事情。 认真来说,他是这一次火攻的诱饵。将隔了水距的敌方战船,吸引到一起。船头连船头,船尾接船尾。 如此,才能付诸一把大火,即便只能烧一半,也足以让敌军心惊胆裂。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拼命打造三艘防御性的盾船。作为诱饵,若是船体不够厚实,根本连第一轮,都抵挡不住。 “若不幸盾船被毁,诸位莫怕,定会有人以水酒敬拜,恭迎我等回家。” “徐将放心,若是一死,十八年后再跟着徐将打天下。” 徐牧眼神发涩。 即便都缚着干葫芦,但谁也说不好,船要是毁了,会发生什么。 吸了口气,徐牧抬着头,想记住面前的脸庞。这一轮,他约莫要失去很多部属了。 …… 荒岭上,看着下方的战况,贾周的脸色,忽而有了丝凝重。 越来越多的暮云州战船,朝着三艘怪船围去。这模样,似要将三艘怪船,彻底撕扯成碎片。 在先前的时候,他的主公说,要当一回诱饵,他并不同意……但现在看,这是一个最好的法子。 “诱饵之计,已经大成。”贾周语气平静。战船隔着水距,即便有几艘起了火势,但一样烧不成连天大火。 但若是弃了水距,转而去合围,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军师,要不要射信号箭。” “再等。” 此时的贾周,更要冷静几分。他等的,是那数十艘巨大楼船,只要有十艘靠近,这火势便会越发可怕。 江面上,厮杀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 不仅是三艘盾船,连着后面些的,李知秋亦带着不少江船,跟着冲入敌阵。只可惜,还未冲到外围,便有许多江船被撞毁。 不得已,李知秋只能带着侠儿,仗着轻功往回退却。 他抬起头,看着被围得严严实实的三艘盾船,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壮之情。 轰。 侧边的一艘盾船,在被拍杆不断地砸击下,终归再也挡不住。巨大的船身,从中被砸裂,至少有数十人,随着拍杆的打落,直直被崩死在当场。 余下的人,在一个裨将的带领下,趁着船还没江,立即旁边暮云州的战船,推下竹桥,准备登船死战。 飞矢漫天抛落,暮云州战船上的士卒,也发出声声的怒吼,举着长戟,将登竹桥的人影,一个个捅下江里。 数不清的尸体,只需一会,便密密麻麻地浮了起来。 失去了一侧的拱卫,主船里的徐牧,紧紧咬着牙,只觉得越来越多拍杆,不断砸落在覆船的铁皮上。 船身一晃,晃得人脑子发疼。 “再推油柜!” “徐将,火油耗尽了!” 徐牧沉着气,不管是火油还是火崩石,他都留给了五百水鬼,足够多的分量。 盾船的船舱里,一股难言的悲壮,一下子蔓延开来。 “撞死他们!”楼船上的陈长庆,看着不远处的景像,喜得眼睛发直。 “快,围过去!” 生怕徐牧跑了,陈长庆不断怒喝。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徐牧便是个傻子,妄图借着三艘怪船,便想破局。 作为深谙水战的宿将,他清楚不过,连藏船的地方都没有,三艘怪船也被围住,徐牧必死无疑。 火攻?没有任何的机会,这把火要如何烧起来。 …… 于文抬着头,看着荒岭的方向,脸色有些焦急。他在等,等军师贾周的信号箭。 “莫要乱,按照徐将和军师说的,等信号。” 沉住脸色,于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浮山的江面,离着水战不远。约莫靠近江岸的位置,无人发现,一支支的芦苇杆,正不断荡起一圈圈的小涟漪。 被风一吹,涟漪又很快消失。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五章 信号乍现 天色近了黄昏。 江面硝烟,如雾一般腾起,直直荡到了江边。 樊鲁带着伏弓,目光闪烁着悲戚。还是那句话,战船稀缺,作为伏弓,他只能循着机会,再伺机出手。 出手的时机很难选,至少军师没射信号箭,他便不敢乱动。 “徐将,楼船来了!” 徐牧抹了抹脸上的汗,从船窗往外看。果不其然,十余艘的巨大楼船,离着他们越来越近。 狗夫陈长庆,当真是气怒无比,并不想给他任何生机。不过陈长庆并不知道,这一切,正是他想要的。 “楼船近了。” …… 胡白松坐在木台上,老态龙钟的脸庞,不时微微昂起来,看向荒岭上的位置。暗色雾笼,他有些看不清。 他想不明白,都这时候了。那位东屋先生,为何还不退。按理来说,这已经是败像横生,救无可救了。 天下二士,唯有凉州的司马修,及有数的二三人,方能与他对谋。余下的,如土鸡瓦狗。 “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奇计,能将这战势逆转。” 胡白松凝住脸色,“通告下去,分五百江船,沿着浮山附近一带,布下五道弧字水阵。” 待裨将匆匆走下,胡白松复而抬头,看着荒岭上的人影。 各司其主,厮杀无可厚非。但一介籍籍无名之辈,以他的身份而言,就好比杀鸡动用宰牛刀。 “沉!沉!沉——” 第二艘盾船,在拍杆连翻的崩砸之下,一下子四分五裂。数不清的暮云州士卒,发出叫嚣至极的声音。 如同羊羔子般的盾船,被群狼般的战船,死死围在中间。不论任谁来看,都是一场死局。 “司虎,打开船门!”徐牧急急呼喊。 推开船舱门,司虎抓住一个落水的士卒,刚拉上半截身子,便发现已经扎满了箭矢。 士卒吊着头,死得不能再死。 “牧、牧哥儿,我救不得,好多人被射烂了!”司虎转了头,虎目有了泪花。 徐牧咬着牙。 不远处的楼船,已经越来越近。外头的厮杀,也越来越响。 裨将陈晓,当初和于文一起,跟着徐牧从皇宫走出。此时,作为另一艘盾船的主将,带着还未落水的二三百士卒,推到竹桥之后,怒吼着扑去敌船。 “举刀!” “举刀!!” 刚冲过竹桥,陈晓的身子被数柄长戟,戳得不断趔趄。咳着血,他不甘地又要继续冲,一个暮云州的都尉,似是为了抢功,提着劈刀剁来,直直剁入陈晓的半寸肩膀。 陈晓眼睛鼓起,怒吼着横了刀,剐过都尉的喉头。两人摇摇晃晃,从竹桥上往江面滚落。 如这样的场面,在船毁之后,数不胜数。 徐牧急急冷静下来。 轰。 又是一记拍杆,重重砸在覆船的铁皮上,铁碎和木屑四下跳溅。盾船里的人,皆是迅速晃了晃脑袋。 “哈哈,继续砸!砸得好!”越靠越近的主船,陈长庆看得神情发狂。 “靠过去,都靠过去,给本侯爷挨个砸!” “徐牧,谁才是狗儿?你如今便是了,抱着头躲在船里,莫要抬头,莫要抬头啊!” 发狂的笑声,并未让徐牧动怒。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 “东家,楼船近了!” 徐牧顿了顿,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 “便如我先前所言,这是一场无悬念的水战。”胡白松喝了口香茶,继而抬手,旁边有裨将小心接过。 “我明白的。读过些书的文士,大多都会自诩不凡。但连书中的道理都读不懂,便想着做一席幕僚。” “天下谋士,我与司马修自不用说。内城的刘仲德,楚州的荀阳子,也算得谋士之大能。但一个小小的东屋先生,想吃这碗饭,他端得稳吗!” 胡白松脸庞冷笑,转了头,看向前方不远,最后一艘摇摇欲坠的怪船。 怎么看,都是救无可救。只可惜这次的对手太过弱小,无法衬出他“儒龙”的名号。 当然,水战比不得陆战,一开始,便是你死我亡。 起了身,胡白松刚要走下木台,准备和陈长庆,再商讨一番入蜀的计划。 却不料,他的脚步一下子惊得停下。 在他的头顶,忽而有至少百道的信号箭,在暮色的天空中,拖着长长的烟尾,急急掠过。 又一下子在天空炸开,映出满世界的亮堂。 “船都要沉了,那东屋先生要作甚!”胡白松咬着牙。 …… 信号乍现。 锵。 林子里,樊鲁抽刀而出,面庞上满是发沉。在他的面前,几近三千人的伏弓,也皆是神情坚毅。 “先前的时候,我等也看见了!徐将在死战,侠儿在死战,听说白鹭郡的城外,聚了数万的百姓,等着我等大胜而还!” “本将只问一句,列位的刀弓,可曾磨利了,可曾拭亮了!” “如将军所见,可死战尔!” “好!” 浮山远处。 于文立在船头,一时怒吼连天。在他的身后,数十艘的江船,三千余人的士卒,皆是跟着怒吼。 “行船,奔赴战场!” “愿随于将——” …… “八千侠儿八千剑,敢杀人间不太平。” 江风之下,满脸尘烟的李知秋,并未打算退去。带着只剩四千余人的侠儿,近二万的义军,也冷冷列在江岸。 荒岭之上。 贾周沉沉收回目光,炸开的百道信号箭,并非是浪费,而是一场,敬告各路伏军的热血。 “我徐家军五百头蛟,入江罢——” 声音吹散在风里。 三百的护卫,也皆是激动地昂起了头。 “那东屋先生,说了甚。”胡白松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拉住旁边的一个裨将。 “军师,太、太远,听不清。” 胡白松松了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陷入沉思。 和胡白松不同,主船上的陈长庆,依然是一脸冷笑。还是那句话,作为水战的宿将,他可不觉得,都这模样了,小东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藏船的地方都没有,若不然,干脆让雷公相助吧。 在他的面前,徐牧的最后一艘盾船,已经被彻底围死。浩浩荡荡的整个浮山江面,都是他的水军战船。 即便是只苍蝇,都逃不出来。 陈长庆仰着脸,立在风中狂笑。他突然很喜欢这种感觉,便如竹书里的那些成霸业者,兵威所指,江山颤栗。 …… 江面的许多处角落,一支支的芦苇杆,忽而缓缓入水。待月光铺下,一道道的黑影,仿若蛟影一般隐动。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六章 渝州老卒魏八虎,请尔等同死 “司虎,我并不喜欢打仗。”盾船里,徐牧语气沉沉。 “牧哥儿,我们一条道杀到黑了。盛哥儿说我攒下的军功,能娶八个媳妇了。” “等入了蜀,哥儿给你说一个。” “牧哥儿,我一顿才十个馒头,再、再分她五个,羊肉汤子也要喝我半碗的。要不,咱不娶了?” “后面说吧……” 徐牧胸膛有些苦涩,接下来,该是极为艰难的局面。 很多人会死。 “等会若是起了火势,我等立即从船下的隔板出去。” “隔板?徐将,若是如此,入了水之后,船会沉江。” “无事。”徐牧抬头往前。先前让人都备着干葫芦,便是这个原因。火势一起,他们只能想办法迅速离开。 只可惜,另二艘的盾船,已经早早沉江了。 …… “那东屋先生,到底想作甚!”胡白松的一张老脸,变得微微扭曲。他还在苦思着,那百余道的信号箭是几个意思。 信号箭一出,自然有伏兵。 但这等的光景之下,又没有藏船,能出什么伏兵奇计。 这没有道理。 “去,告诉侯爷,最好重新列好水阵——” 胡白松的声音刚落,在东面的一艘战船,无端端地爆炸起来,将附近的几艘,簇拥在一起的战船,眨眼间烧成一片火势。 “军师,火崩石!” “哪儿来的投石车?” 火崩石,若是想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一般是搭配投石车使用,比方说攻打城门,摧毁敌军方阵。 “我等也不知!” 胡白松冷着脸色,急急走下木台。步履沉沉,还不忘看一眼荒岭上的人影。 往前走,还没走到陈长庆身边。在侧边的位置,又是一声巨大的崩爆,亦有四五艘连体的战船,被烧得漫起道道火蛇。 “军师,哪儿来的伏兵?你我都知晓,附近没有藏船!”陈长庆脸色急变,这突如其来的崩爆,当真是有些吓着他了。 胡白松多走几步,走到船头往前看,看着前方不远,浩浩荡荡的一大片战船,包括数十艘巨大楼船在内,已经彻底乱了水阵之型,仿佛成群的苍蝇,嗅到了腥气一般。 若是有个扫帚打下来,估摸着要死一半。 胡白松老脸越发地凝沉,冷不丁,东面吹来的一阵江风,将他的苍发,呼呼撩了起来。 这原本的顺风之势,在被堵在浮山江面之后,这一会,他只觉得成了歹势。 “侯爷!速速退开围拢在一起的战船!” 见着胡白松焦急的模样,陈长庆不敢再想,急忙让人通告各个裨将,准备吹牛角号。 “侯爷,水里有人!” 夜色下,陈长庆急急转头,果不其然,便看见一个背着鼓囊的水鬼,从江里缓缓游动而出。 “这、这边也有!” “到处都是水鬼!这些水鬼要点火!” 立在船头,胡白松惊得趔趄后退,若非是后面的裨将扶住,他估摸着要摔倒。 他和陈长庆,一直都在留意藏船,却哪里想过,有人会带着火崩石藏在水中。 这并非是藏船,而是藏人! 那位东屋先生,一直在布杀局啊! “快,射杀水鬼!”此时,连陈长庆也急了。如此拥堵的战船,即便要散开,短时内也不可能。 “那徐贼的三艘怪船,并非是要厮杀!侯爷,徐贼是亲自做了诱饵!诱我暮云州的诸多战船,连在一起!无了水距,若真是点火成功,将是大祸临头!” 胡白松声音带着颤抖。古往今来,他何尝见过这样的杀局。三军的主帅,会亲自去做诱饵。 “该死的破落户!他想入蜀,莫非是想疯了!” “把水鬼都射死,一个都莫留!” 四周围的火势,忽而越烧越大,目光所及,都是熊熊的火焰。数不清的暮云州士卒,在战船起火之后,又无法扑灭,仓皇地往江里跳去。 靠近火势的江面,片片的江水,不时冒出热气泡,入江之时,又有许多士卒直接被沸水烫死。 “我徐家军的五百头蛟——”水鬼王九,立在一艘战船上,吐出叼着的刀,止不住地满脸怒吼。 “随我去楼船!” “去楼船!” 十几人的水鬼,与王九一起,重新跳入江里,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射死这些脏人!” 阵阵的飞矢,不断飞射而下,有被射中的水鬼,咳着血从江里冒头,转瞬间,整个脑袋又被数支的箭矢射爆。 “且记吾名,白鹭郡牙子巷李二春!”一个水鬼,身中三箭,火折子点了崩石,抱着往一艘战船便跳。 士卒惶恐怒喊,崩石爆开的火势,连着卷了二艘战船。 “鱼叟陈旺!” “胭脂货郎吴丰!” “渝州老卒魏八虎,请尔等同死!” “同死!” 中箭的水鬼,纷纷点了崩石火油,寻了就近的战船,便以整具身子为媒,无一人退,壮烈赴死而去。 江面之上,处处是崩爆出的火势,烧得整个夜幕,如白日一般亮堂。 东风之下,吹得火势更加凶猛。围拢的战船,无了水距,一艘接着一艘,“呼呼”地攀爬出道道的火蛇。 “退、退船!” “将军,退不开,后头都是堵着的!” 往后,便是逆风行。 …… “快,往前,撞烂那些侠儿的破船!”陈长庆声音发颤,连声高喊。 “候、侯爷,前方有火舫!” “什么火舫?” 陈长庆惊得抬头,果不其然,发现前方的江面,不知何时,有一排长墙式的火船,迅速推了过来。 “摇桨,快摇桨!”于文立在船头,数十艘的火船,灼得他整个脸庞发烫。 “于将,近了,近了!” “再近一些,给老子堵死这帮狗日的强盗!”于将怒声高喊。 “堵,堵!” 待数十艘长墙阵的火船,死死抵在浮山江段前方,船上的诸多士卒,迅速往后跃下江面。 …… “哪儿来的这么多后手!”陈长庆咬着牙,目光忽而转过,看向被围拢的那一艘破盾船。 此时,作为罪魁祸首的盾船,仿若是死了一般,没有拉拍杆,也没有射重弩。 “徐贼呢?”在旁的胡白松,抓着一个裨将,冷声发问。 “军师,似、似是船底有洞,这些人逃走了!” 噗。 胡白松站在江风中,身子剧烈一晃,顿了顿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七章 浮山一把火 踉踉跄跄,在两个裨将的搀扶下,胡白松才算立稳了身子。但脸面上,依然是一股颓废的神色。 自一开始,他便在留意那位东屋先生的动作。却哪里想到,到了最后,还被摆了这么一手。 咬着牙,将搀扶的裨将推开,胡白松走到船头,目光所及,尽是茫茫的一片火势。 他的主子陈长庆,正满脸惊怒地不断催促,让人退船,让人救火。 但火势连天之下,这一切,都似是晚了。 “徐将,这到处都是火!”跟随的一个裨将,急急开口。 “这火,自然越大越好。” 喘了口气,徐牧攀上一艘战船。还未落脚,便有二三把长戟捅了过来。 徐牧还没动作。跳出水面的司虎,已经怒而大叫,一斧朝前劈下。 甲板碎屑齐飞,二三把长戟,也被司虎从中劈断。偷袭的几个暮云州士卒,惊得往后跑去。 “徐将,虎哥儿把船砸烂了……” “换一艘。” 庆幸只是一艘小战船,士卒并不多,原先便被烧了一截,再被司虎一捣鼓,整个儿开始摇摇欲坠。 举目远眺,徐牧眉宇间发沉。 除开死在水里的,最后跟随他的四百余士卒,尽皆是肤肉被烫得发红。 “快,开道杀过去。近了江岸,便会有人接应。”裨将凝声开口。 裨将所言,确是徐牧要说的。 但眼下围船尚多,即便暮云州的士卒仓皇凌乱,但终归会冲着他们杀过来。 “司虎,去开道。”徐牧沉下脸色。 “司虎?” 回过头,徐牧清楚地看见,自家的怪物弟弟,正拖着巨斧,挨个儿找船劈,仅一会儿功夫,又沉了二三艘小船。 “司虎,快过来,别卡bug了!” …… 江面上,火势越发弥漫。 崩爆的声音,火蛇蔓延的声音,一时间不绝于耳。 “水鬼,还有多少水鬼!” 陈长庆立在楼船,满脸都是失色。他从未想过,这最后的一步,那徐牧埋得这么深。 一场大火,烧得二十余万的大军,狼藉不堪。 嘭。 这时,在主船的前方,一艘楼船蓦然开始剧晃,船尾的位置,开始有火焰烧起。 “把这些水鬼射死!”陈长庆恼怒无比。 四周围间,漫天的飞矢,齐齐射入江面。不多时的功夫,便有数具水鬼的尸体,缓缓浮了出来。 “莫乱,让尔等莫乱!”胡白松走到船头,看着四周围,不管是大船小船,都在拼命地调头。 但狭长的江段,这般的动作,一下子便更加拥堵。诸多求生的战船,不少“砰砰”地撞到一起。 “我讲了,莫乱!” 实则,胡白松自个已经心乱如麻。一场大火,烧得大军士气大碎。一个两个的,都想着立即远离火势。这样一来,却让整个水阵,变得更加凌乱。 “若有违命者,就地格杀——” 陈长庆颤着声音,当真是摘了弓,直直射死了二三个慌乱的士卒。 但即便这样,还是来不及。 在看到数十道黑影,从江面掠过之时,他止不住地身子趔趄。 “快,射死他们!” “侯爷,这些水鬼不出江面,用短刀凿船——” 轰隆。 一个裨将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首临近的战船,被火崩石炸得剧烈摇晃,附近的一艘楼船,侧边也开始烧起了火焰。 陈长庆看得眼睛睁圆,艰难地喘出两口大气。 水鬼藏在水里,水鬼带着崩石与火油,水鬼赴死,水鬼烧了无水距的大片战船。 这是怎样的算计,让他的二十余大军,被算得体无完肤。 “退、退去江岸,避开火势!”胡白松声音哆嗦,“那东屋先生,用的尽是歹毒之计!” …… 天空之上,又是一支信号箭。 “避开火势,又是逆风,他只能暂时退去江岸。” 贾周面色不变,稳坐在荒岭上,坐观江面的战事。 “给老子,把火矢都射出去!”樊鲁抬着刀,在林子里怒吼。 等距离一近,数不清的火矢,在诸多伏弓的崩弦之下,仿若流星火雨,“噔噔噔”地落到敌船之上。 胡白松抬头朝天,整个人顿了许久,才忽而悲声大喊,捂着嘴咳出一口血。 火矢落下,各自燎烧。 仓皇之间,胡白松的华袍,一下子被烧去了半截,惊得他连连呼救,最后,十余个士卒赶来,将他搀扶到一边。 “天下二士,唯我与司马修!一介东屋先生,你何敢争锋!” 陈长庆脸色也瞬间苍白,山上的那位敌军的军师,几乎是把他们后退的路子,都算计到了。 数不清的暮云州士卒,一时害怕得紧,再也顾不得,急急跳入江面,趁着夜色跑入林子。 …… 卫丰骑在马上,带着三千骑,在夜风中冷冷候命。 只见了入岸的士卒,便怒吼着抬了铁枪。 三千骑,也迅速抬起铁枪。 “主公令我等候敌,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徐家军骁骑营,速速跟本将冲杀!” 跑入江岸的暮云州士卒,不断有凄惨的呼救,在夜色中响起。 “登船,随我厮杀落水狗!” 江岸附近,最后的四千余侠儿,另有二万弃弓换刀的义士,跟在李知秋的后面,踏着竹排,不断杀向最外围的战船。 于文长剑所指,后头的三千士卒,也跟着怒吼连天,随着侠儿军一起冲去。 拥堵成一团的暮云州水军,再加上越来越大的火势,跳江的人越来越多。原本整个井然有序的水阵,场面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 …… “忆公瑾,赤壁一把火,烧出一个三国鼎立。”立在江岸,徐牧声音嘶哑。 烫伤的肤肉,还有渴水的后遗,至少要几日时间,才能恢复。庆幸,这一把浮山的大火,终归烧了起来。 狭长的江段,数千艘拥堵杂乱的战船,仓皇逃散的暮云州士卒。怒吼的陈长庆,还有那位,满脸颓败的儒龙。 徐牧还想多走几步,却发现腿脚已经烫伤,无力再挪。怪物弟弟抹了几把眼泪,将他抱入怀里,哭咧咧地往前跑。 “司虎,先放下,我还没死。松一些,松一些力气。” “司虎,你的腋下——,你几日不冲澡了!” …… 荒岭上,贾周闭了闭眼,乏累至极的身子,忽而变得开始摇晃。 有护卫急急走来。 贾周稳稳抬手,顿时又正襟危坐。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八章 前路漫漫,你我莫问归期 夜尽天明,大火降息。 厮杀了一夜的水战,已经初见胜负。数千艘的战船,曾经是暮云州大军的倚仗,到现在,却成了坟墓一般。 处处都有浮尸,烧焦的,烫死的,全身扎满箭矢的……举目之下,处处令人动容。 “军师,儒龙军师。”陈长庆声音发抖。 “侯爷,我尚在。”胡白松靠在甲板上,艰难叹着气。 “军师,你说过会大胜的!” 胡白松闭眼不答。 他承认,先前是大意了些。但终归到底,徐贼做诱饵的那一波,他的主子入圈套太快了。 拦都拦不住。 “侯爷,回船吧。” 如今的光景,数千艘战船,被烧得只剩不足千艘,这还是后来拼命退出去的。 许多战船之上,还留着被烧焦的痕迹。 至于士卒,即便是陈长庆,自个都不敢去让人清点。总之,死了很多很多。 “军师,我如何服气?” “侯爷啊,你看看前方吧!”胡白松声音悲恸。 待陈长庆举目往前,才发现浮山江段的前方,早已经是各种沉船和狼藉,短时之内,根本无法过去。除非是说,他愿意带着残军,冒险登岸。 “我已经猜得到,那位……东屋先生,会考虑了这一步。若是侯爷登岸,定然又有埋伏。” “埋伏,埋伏!这徐贼,敢与我正面厮杀么!” 胡白松不答。 兵力弱者,只能借势。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徐贼借了火势大胜,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算得人物了。 还有那位东屋先生,谋而后动,计计连环,直接将暮云州二十万大军,锁死在了浮山。 “军师的意思,当、当真要折返暮云州。” 胡白松苦涩点头。 陈长庆面色阴沉,心底里,他还是愿意听取胡白松的话。若是没有胡白松,便不会有挟天子的策计。 “我等若回了,徐贼便要入蜀,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老子如何甘心——” 嘭。 听得一声崩爆,陈长庆脸色瞬间剧变,急急让人回船。 “快,还有水鬼!速速回船,折返暮云州!” “侯、侯爷,并非是水鬼,是船下的竹排子烧、烧爆了。”有裨将艰难开口。 …… 浮山边的江岸。徐牧和贾周,还有满脸尘烟的李知秋,三人并排而坐。附近的士卒,急急送来了热茶。 “送个甚的茶,送酒来!” “这一场,文龙先生当是首功。”李知秋拍开酒坛,掩不住的满脸笑意。 “李舵主亦是奇功。” 李知秋叹口气,“只可惜,杀不得陈长庆这狗儿。” “那儒龙算是个人物,早早想办法退了船。”贾周接过酒坛,用茶杯斟了一盅,放到嘴里慢饮起来。 “先前清算了人数。暮云州的大军……至少死伤逾九万人,加上失踪,逃兵,至少十四万。” “也就是说,即便陈长庆回到暮云州,还剩六万大军?” 贾周笑了笑,“李舵主,不是这么算,这是一支联军,除开沧州的,招安的江匪溃军。我估摸着回到暮云州,陈长庆所剩的士卒,即便加上驻军,也不足二万人。” “而且,这是一支士气崩碎的大军,如无牙的虎,见了狼都会逃窜。” 李知秋听得脸色兴奋。 这一番合作,他等的,便是这种时候。无了兵威之盛,他便有机会入主暮云州。 “提前恭喜李舵主。”徐牧微微拱手,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若是李舵主真入了暮云州,小皇帝会如何。” 李知秋怔了怔,神色间有些犹豫。 “我暂时也不知。” 徐牧点头,不便再问。从走第二条路开始,他已经彻底告别了腐朽的大纪朝堂。 “小东家,不是也要入蜀了么。正好,你我各取所需。” “好说了。” “前路漫漫,你我莫问归期。”李知秋起了身,捧着酒碗。 “小东家同饮。” “文龙先生也同饮。” “莫问归期!” 三人仰着头,将酒一饮而尽。 李知秋抹着酒渍,脸色一时变得豪气干云。 “若小东家入了蜀,我入了暮云州。此番过后,愿与小东家结为友邦。” “我便往东,小东家便往北。” 徐牧不说话。旁边的贾周,也微微一笑。 这无疑,是定下双方,日后的疆土扩张,免得厮杀一场。 当然,这是托词。 徐牧明白,说话的李知秋也明白,只不过,是为了巩固一场友谊。 蜀州往北,要不了多远,便是凉州之地。徐牧暂时没作打算,他现在所占据的,不过蜀州一个临江郡。 当然,白鹭郡周围的几处城镇,还有那些江匪水寨,也该提上日程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第一个割据的疆土。 “时间紧迫,容某先行一步!” 李知秋露出笑容,四千余的侠儿,以及一万六七的义军,也开始缓缓聚拢。 推着的粮草车,和一些简易的辎重,也慢慢搬上了船。 这一场浮山之战,拢共缴获战船八百余艘,李知秋分了三百余艘。当然,这许多的战船,多多少少都带着烧焦的痕迹,好在还能修葺。 “江船尚需修葺,李舵主缓行。”徐牧立在江岸拱手。 “入了暮云州,李舵主需伺机而动,切莫急躁。如今的暮云州云城,再如何讲,也是大纪国都。”贾周也补了一句。 “二位放心。此一番,我三十州的侠儿军,定要打出一番豪气。” 言罢。 李知秋蓦然转身,仗着轻功,踏着水面急急掠到了船上。 “江山雾笼烟雨摇!”李知秋抱剑高呼。 “十年一剑斩皇朝!”无数的侠儿军,齐齐同声,跟着怒吼开口。 …… “先前,他想入蜀。”贾周收回恭送的手势,转身开口。 “我猜着,他一开始,也是想拔你这枚钉子的。” “文龙,又为何不拔了。” 贾周顿了顿,脸色带着放松。 “因为,主公打江匪的那一场,让他改变了主意。那时候,主公手底下,也尚有一万多的大军,其中更有六千轻骑,并不弱于他。” 徐牧沉沉点头。 “选陈长庆,不管输赢,这一轮都会把侠儿军的名头,彻底打了出去。毕竟,陈长庆所代表的,便是帝室,便是袁安这个皇帝。也算应了斩皇朝的誓词。” “三十州的总舵主,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若是哪一日,三十州的侠儿同心同德——”贾周微微闭眼,再开口,语气已然骤变。 “便是主公逐鹿天下的劲敌。” “文龙,还远。” “不远。”贾周脸色认真,“自我再穿起文士袍,便已经下了暗誓,定要助主公,有一日打下天下三十州,开朝立代!” “入蜀,便是主公迈出去的第一步。” 风中,徐牧沉默了会,稳稳抱拳,冲着贾周一个敬拜。 “便如先前所言,吾得贾文龙,如虎添翼。”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九章 国贼伏诛 “捞器甲——” 连着二三日,浮山前的江面上,处处都是行船。江水太深,但捞起来的器甲,也算得不少。 陈盛特地清算一轮,袍甲拢共有二万余副,反倒是铁刀长戟少了些,不过数千。 即便派水鬼入江底打捞,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需要循序渐进。 另外,除开先前分得的五百余艘战船,诸如粮草船辎重船这些,所获也有近二百艘,无奈的是,在其中有许多被烧焦了大半。 不过对于这个战果,徐牧已经很满意。只可惜原先的一万多人,一场水战后,活下来只有七余千人。 这还没算李知秋那边。 “恭送。”于文虎目迸泪。 江岸边,余下的人,整齐地列阵之后,齐齐举起了手里的酒碗,以风为肴,仰头一口饮尽。 远处,徐牧和贾周二人,也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各自沉默地转身。 …… 民间的那位腐儒,在听说了浮山之战,第二次夜不能寐,急急提笔挥毫,一气呵成。 永昌初年梅月,一品布衣徐将徐牧,入蜀大显神威,于襄江浮山,以万人强军,大破暮云州三百万虎狼水师,十万浩浩战船,天下人闻之,无不夸赞其勇。暮云州沧州一带,惊吓如斯,犬不敢吠,童不敢啼。 停了笔,腐儒意犹未尽,犹豫了下,又再度挥毫而起。 “毒鹗”贾文龙,自此扬名天下,与“凉狐”司马修,“儒龙”胡白松,“天下师”荀阳子,“九指无遗”刘仲德,并称天下五谋。 …… 楼船刚入船坞。 陈长庆便止不住地浑身发颤。从船上走下,有裨将要过来搀扶,被他一脚踢入水中。 “二十万大军,数千艘战船,出师未捷!” 立在江岸,陈长庆满脸怒意,仰面朝天。 “军师,本侯欲一月之后,再起大军泛江入蜀!” 胡白松沉默了下,点点头。 “军师助我。” “自然。” 胡白松闭着眼睛,哆嗦着身子往前。雨季过后,阳光正好,暮云州的江岸边,处处是开春的气息。 窝了一冬的江鱼,开始在江面泛出圈圈的涟漪。乌篷里的鱼叟撑着竹蒿,在不远处的江面,寻了位置垂钓而渔。 “江山秀美如斯!” 胡白松睁开眼,似是劳累过度,整个人脚步一瘸,摔倒在了地上。 云城行宫。 入了行宫的陈长庆,带着满脸的戾气,带着近千的亲卫,急急往金銮殿走。 就好比养不熟的白眼狼,在外受了欺负,便想着回了家,耀武扬威一番。 袁安高坐龙椅。 不到半月的时间,大军出暮云州,残军回暮云州。这实则,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 他有听说,侠儿军泛江而下,欲要侵占暮云州。 但,他并未太慌乱。 出宫的老太监,已经寻到了人,替他拟了一计,放弃暮云州,二迁沧州。 沧州虽然不大,但素来是文士之乡,在沧州里,更有诸多的世家门阀,愿意保皇。 国姓侯袁陶,便是沧州人。 当然,在这之前,他尚有一件事情要做。这是那位谋士,书信里的重点。 敢杀篡权的国贼,方能四海威服。 微微紧张地坐正身子,袁安只觉得,这一轮,应当是他最后的机会。按着那位谋士所言,若是陈长庆大胜而归,他至少还要再蛰伏,继续蛰伏,等下一个合适的机会。 很古怪的,徐牧那个贼子,居然打赢了,还是大胜。 呼出一口气,袁安将开始发抖的双手,迅速缩回了龙袍里。 陈庐站在臣列,微微闭眼,戴着一顶不合称的发冠,再加上原本瘦弱佝偻的身子。让整个人,显得更加滑稽。 “敢问陛下,祭天之时,是否有了懈怠!方使我百万兵甲,小败于浮山!” 袁安哆嗦不已,不敢答话。 “请陛下,速速下罪己诏,安抚军心!” “朕、朕——” “陛下想说甚?又为何唯诺!” 袁安满脸涨红,原先酝酿好的义正言辞,一下子消散。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臣列里,陈庐睁开眼睛,蓦然间透出了精光。 殿外,剩余不多的救国营,已经编营成为御林军。在一个悍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近五千人,手臂皆缠了白绸。 “报效侯爷,报效朝廷——” “奸人误国,辱我四百年大纪国邦!” “此番诛贼,扶我大纪正统!” …… 踏踏。 陈庐背着手,缓缓出列,摇头晃脑,似是一个吃酒醺醉的小老头。 “陈天王,回列——”转过头,陈长庆皱眉。 嘭。 陈庐忽而出手,衣袍尽去,两根巨大的虎头打鞭,蓦然便锤了下来。 两个随行的亲卫将领,齐齐被砸碎了脑袋,倒在地上颤着身子,直至生机很快失去。 陈庐转了身,双鞭一挥—— 陈长庆眼色惊惧,仓皇抬起的金剑,被陈庐一鞭打断。 “陈庐!” 嘭。 陈庐笑而不答,又是一鞭,砸得陈长庆手臂断裂,屈膝跪在殿上。 “护、护——”陈长庆咳着血,仓皇往外看,看向殿外的千人亲卫。 外头传来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陈庐,你欠我一命,我、我曾救你于水火!” “报效了陛下,下辈子再报恩罢。”陈庐面无表情,又是一鞭砸下。 陈长庆浑身抽搐,痛得颤抖不已,咳着血呼喊,又想撑起双腿—— 嘭。 第四鞭,陈长庆双腿断去,如病了的老狗,浑身颤栗地倒在殿上。 陈庐淡笑着收了手,重新走回臣列。 龙椅上,袁安战战兢兢地起了身。近旁的太监,也战战兢兢地递来一把金匕。 “朕、朕要威服四海。” 他哆嗦着,腿软得走不动,在数个太监的扶持下,才堪堪走下了御阶。 “威服四海,千、千秋霸业!” 如老狗的陈长庆,躺在地上不断咳血,仅余最后一丝生机,用头急急磕地。 “朕、朕要做千古名君啊!” 袁安跪下来,举起手里的金匕,朝着陈长庆的残躯刺去。不知刺了多少刀,刺得身上满是鲜血,刺得自己嚎啕大哭。 “便如你们,便如你们这些国贼,都、都怠慢于朕,都想抢走朕的江山!” 地上的陈长庆,已经被捅得血肉模糊。 臣列里,有孱弱的文官,开始反呕,拼命用手捂着嘴巴。 “皇叔啊,你看见了吗?朕,朕是千古名君,朕要威服四海——” …… 胡白松坐在书房,沉默地看向外头的天色。 待侍寝女婢的研墨之后。 他才哆嗦地抓了毛笔,写下了定南侯陈长庆,八十道罄竹难书的罪状。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章 吾今日作了三首反诗 “从这里往前看,列位能看见什么。”江岸边,贾周拄着木杖,笑着发问。 “江。”陈盛急忙开口。 “军师,前方便是江。”于文也笑道。 “军师大爷,这、这明明就是江嘛,莫不是说有鱼?”司虎憨憨大笑。 贾周转了头,看向徐牧。 徐牧微微一笑,“文龙,是江山,江山北望。” “哈哈,不愧是主公。列位若是屙完,赶紧提裤带,还有事情要讲。” “牧哥儿,你怎的又湿了鞋?” “司虎,你最好闭嘴!” …… 木亭子里,六七人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捧着大碗热水,听着贾周的话。 “于将军,你带二千人,取五十战船,取湖山镇。湖山乃是襄江上,河运的中转之地,于我大军而言,非同小可。” “军师放心,徐将放心。”于文吞下馒头,急急开口。 “柴宗,你也带二千人,往西至浮山,沿江搭寨驻守。军粮与器甲,到时自会调运。” “军师放心,主公放心。” “樊鲁,你带一千人,取虎林镇,若是能取下,到时候便能与扶风城的方向,作为犄角。” “军师放心,徐将放心。” 贾周继续指着地图。徐牧坐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看向贾周。诸葛瘸腿没说错,得了贾文龙,他当真是捡到了大宝。 “卫丰,你带一千轻骑,循江岸奔袭三日,莫要恋战,旨在震慑江匪。” “陈盛,三军后勤同样是重任,这段时间,让民夫多伐林木,另外通知周遵那边,多寻矿山。再挑些匠人出来,跟随陈老爷子学炉铁。” 陈盛单臂抬起,重重捶了一下胸膛。 “司虎。”贾周忽而转头。 司虎脸色狂喜,放下馒头,急急搓了手,准备领命。 “你替我斟盏茶吧……” 司虎怔了怔,顿时满脸哀怨,开始喋喋不休。 徐牧笑着起身,塞了一个馒头,到怪物弟弟的嘴里。 “主公,以白鹭郡为中心,不出一月,附近一带的城镇,皆入主公之手。如此,我等便算有了一方栖息之地。” 贾周的这句话,不仅是徐牧,连着于文陈盛等人,眼色都变得期待起来。 从很久开始,他们这帮人,便一直在讨命,直至今日,才算拥有了自己的一方疆土。 “取酒。” “徐牧敬拜,与列位共饮。待有一日长剑所指,还我三十州天下太平!” “与徐将同饮!” 一队队的大军,开始各自奔赴。 途经而来,徐牧一一拱手相送。 “文龙意思如何?”徐牧回了头,声音认真。 “情报的掌握十分重要,陈家桥确是最好的人选,但他愿意去吗?今儿还写了三首反诗,找我来参摩。” 徐牧怔了怔,“文龙,我早习惯了。” “敢问主公一句,这情报营叫个什名?” “夜枭。” “好名儿。” “陈先生那边,我等会去和他谈谈,左右我是觉得,他应当是愿意的。” …… “我左一刀,我右一刀,狗官肥将脑袋掉。” 陈家桥念得兴奋,当着徐牧的面,急急比划起来。 “陈先生,你曾经也是大试的甲榜……” 陈家桥已经听不清徐牧的话,沉浸在念反诗的快活之中。 “东家,我还有一首。” “念、念吧。” “这是一首关于袍泽友谊的,我润色了足足三个时辰。虽然只有二句,但却道出了袍泽之间的激荡之情。” “陈先生……劳烦念吧。” “愿君十年不打桩,提枪袍泽共成双。” 徐牧咳了两声,无奈地捂着额头。 “东家,吾今日作了三首!东家今日有耳福了,且听最后一首。” “陈先生,稍、稍等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也罢,谈完再念吧,我确是需要润色一下。”陈家桥呼了口气,重新恢复了侠儿的微微本色。终归不是拼出位的爱豆,一直唱跳 ap,确是有些累得慌。 “东家请直言。” “夜枭?”待徐牧说完,陈家桥怔了怔。 “确是。”徐牧语气变得认真,“我想过了,这等的时候,需要一个情报营。” “东家需要我做情报头子?” 徐牧点头,“你是最好的人选。” 作为曾经的侠儿,别看写反诗不正经,但实打实的,陈家桥平时稳重无比,也善于隐匿。 “东家已经反了。”陈家桥笑了笑,“我不善带兵打仗,既如此,便去做个情报头子,又有何妨。” 徐牧脸色欢喜,“多谢陈先生。” 疆土越大,潜伏的危险则越多。有了陈家桥的情报营,至少在很多时候,能防患于未然。 “东家放心,不管是暮云州沧州,还是前东家的内城,嘿嘿,我都帮你探个清清楚楚。” “陈先生务必小心。” 古往今来,如这样的潜伏细作,最遭人憎恨,若是被发现,会死得很惨。 “这是自然。”陈家桥并无惊怕,反而是继续笑着,“哪一日老子要是被拿了,要砍老子的头。我便念一首震惊天下的反诗,青史留名。” “陈先生,莫说这些,大不吉。” “东家是个小善人。”陈家桥抬起头,看着徐牧,“东家知不知,我为何会选你?” 当年百骑入边关之后,陈家桥便矢志不渝地跟着他,矢志不渝地劝反。 他实则有更多的选择,比方说回常四郎那里,又比方说,去追随三十州的侠儿总舵主。 但都没有,他留了下来。 “常小棠说救民,是看不惯朝堂腐败,那些狗官污吏成双扎堆。李舵主说救民,更多是为了自个的霸业,推翻王朝。” “但东家不同。”陈家桥面色认真,“东家说救民,那便是真的去救。如东家这样的人,我不曾见第二个,即便连国姓侯也不算。” “古往今来,用这种苦情桥段,挑动万民同反的人,有许多许多。” “但东家的想法,总与这些人不一样。” “嘿嘿,老子生来是吊卵的汉,一坨坨的吊着。跟随东家杀这一轮江山,又有何妨。”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变局 “陈长庆死后,袁安似是得了高人指点,二度迁都去了沧州。”白鹭郡外,江岸边,贾周冷静地说着情报。 徐牧微微点头。 浮山一败,陈长庆挟天子的气陷,已经彻底被扑熄。即便不是袁安,李知秋带领的侠儿军,也不会放过他。 “战事之后,李知秋刚过暮云州,便又征募了五六千的义军,加上其他地方的侠儿来投,到现在,近了四万兵力。” “不出意外的话,李知秋便要开始,徐徐攻入暮云州了。无了帝室镇州,余下的溃军江匪,即便人数多些,也终归挡不住。” 这一场浮山水战,不仅是徐牧得利,李知秋同样得利,再不济,也算把天下侠儿的名头,彻底打了出去。 更为凑巧的是,袁安又……迁都。无疑,又给李知秋添了一把机会。 “那个儒龙呢?” “胡白松?”贾周露出笑容,“陈长庆刚死,他就在书房写罪状了。袁安怕担上杀儒的名声,只罚了万两银子。” “真是个小昏君。”徐牧脸色好笑。放过了儒龙,在以后肯定要给自个添堵。 “儒龙去保皇了?” 贾周摇头,“举家搬迁了,胡家最大的一次腾飞机会,丧于他手。” “文龙,搬去哪儿了。” 贾周笑了笑,“去哪儿都没差别,等下一轮的择势。” “胡白松不去保皇,我有些意外。” “从杀陈长庆,到第二次迁都,袁安的背后,约莫是个高人了。胡白松明白的,以他这般倨傲的性子,定然不会去做第二席幕僚。” 贾周抬起头,有些叹息地看向江面。 “沧州世家门阀林立,素有文士之乡的美誉,这些人圣贤书读的多了,终归会选保皇。袁安背后的高人,下了一步好棋。” “但不管如何,以现在王朝的名望,至少百年之内,他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威仪。群雄割据的大势,一样会来。除非说……” 徐牧怔了怔,“袁安还有得玩?” “还有一个变局的机会。”贾周笑笑,“袁安御驾亲征,带大军攻入塞北草原,生擒北狄可汗。若是如此,王朝的名望和号召力,便会重新凝聚。” “文龙,你不如让他去摘星,这个更有可能。”徐牧无语。 “所以嘛,当不会有改变了。主公入蜀,便是上上之策。” 徐牧点头。 “主公,扶风城的人,应当都迁来了。”只说完,贾周拱手一拜,转身离开。 似是还有些乏累,步履挪得缓慢。 这位孤独的私塾先生,终归是在一场大战后,打响了自己“毒鹗”的名号。 徐牧回了手,立了一会,转身往白鹭郡走去。 如贾周所言,这几日的时间,原先在扶风城那边的庄人和士卒家眷,都已经迁徙过来,一路热热闹闹的,脸上难掩激动的欢喜。 被江匪霸占了几年的白鹭郡,不说城外的村落,单说城镇里头,都不知逃亡了多少人。 加到一起的庄人和士卒家眷,至少有数千,这一时都跟着陈盛的后勤营,入城选一户好的家院。 当然,有人在住,便不可侵扰。 姜采薇带着李大碗,在几个护卫的看顾下,急急抬着头,搜寻着徐牧的人影。 当看见徐牧走入城门,李大碗这个憨姑娘,没由来地站在原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夫人,先前不是讲了吗,主公没事情……”有护卫在旁开口。 “我怕你们骗我,我要亲眼看着他!” 在一旁的姜采薇,安抚了李大碗一番,又急忙抬起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 “牧哥儿,她们肯定哭了,你瞧着大碗夫人,妆儿都花了。”刚走近,司虎咧嘴大笑。 徐牧也有些发涩,伸了手,把姜采薇抱入了怀里。 没等招呼,在旁的李大碗,直接扑了过来。 “李大碗,你先搓把鼻涕,粘我袍子了。” “我不管,我抱着你。” 徐牧笑了笑,索性也不矫情,将李大碗也抱进了怀。 只抱了没多久,徐牧抬起头,面色微微错愕。 老瘸腿打头,在后跟着陈打铁和老秀才。说实话,徐牧没有想到,这三个老宝会亲自过来迎接。 “三位前辈,徐牧不胜感激。” “喊爹!”三个老头异口同声。 …… 从白鹭郡往西南而去,约莫三百里,便是峪关。 伴随着巍峨险峻的山势,峪关地处峡谷,作为入蜀中的天险关隘,向来有雄关之称。 昔年,纪朝高祖刚入蜀之时,便以三千精兵,凭借着巍峨峪关,挡住了七万敌军。 可见,这天险之称,并非是泛泛虚名。 峪关之后,便是蜀中。 蜀州十三郡,分为蜀中和蜀外。蜀外便是临江一带的大小城镇,共二郡。 蜀中为天府良地,分九郡,土地肥沃,物产丰裕,在其中,更有六个马场,以产出西南鬃马闻名。 另外,蜀中山势萦绕,有数不清的山林蛮族,蛰伏在深山之中。随着王朝威信扫地,蛮人已经却了岁贡。近些时间,闹腾得越来越凶。开始出山掳掠物资,一着不慎,便会有偏僻些的村子,被整个屠掉。 蜀中三王,对于这些山林蛮族,实则各有对应之策。或拉拢,或分化,或送了大批军饷,收为蛮兵营。 喀嚓。 蜀地的林道边,一个眉头紧皱的贩马汉,将面前最后一个蛮人捅死,抽出剑来,割下一角兽袍拭了好几下。 “哪个部落?” “王,应当不是南部的蛮人。” 领头的贩马汉冷笑了声,一下子翻身上马。跟随他的近百名汉子,也齐齐翻身上马。 在最后头,还用绳套连在一起,赶着至少三百的西南马。 贩马汉抬着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峪关,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去蜀外襄江!” 寻了小路,近百的贩马汉们,小心地往前行马而去。 为了不困死在蜀南,早早便派了摸路的好汉,开辟出一条隐匿的小路,即便只能通行百人,但也算绕过了巍峨峪关。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但不管何样的路,终归会有先行者。 骑在马上,领头的贩马汉,目光一下子微微凝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二章 推恩之计 白鹭郡内,一座有些破败的木楼台,先前是处清馆,眼下,成了三老头的会饮地。 三个老头在疯癫,徐牧和贾周,坐在另一边上,小口地喝着酒。 “文龙,我已经考虑过了。这二郡内的城镇,不管如何,终归要有人来做郡守,主持募兵,漕运民生的事情。” 徐家军里,大多是打仗的好汉,但政事型的人才,堪称凤毛麟角。贾周应该算一个,但徐牧哪里舍得外放,这种的大才,留在身边参谋,才是最好的。 而且,这一路杀过来,见过的狗吏太多,外面进来的人,终归是不放心。 “临江的二郡,世家门阀早已经无了。”贾周点头,“主公不妨大胆一些,在陈盛的后勤营里,选些识字的老卒,放任到城镇里。” 陈盛的后勤营,大多是受伤的老卒,因为身子的原因,无法跟着提刀厮杀。 当然,在徐牧看来,后勤营同样重要。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并非是没有道理。 “识字老卒。” 贾周点头,“很简单的道理,毕竟是自家人,值得放心。刚打下的疆土,终归有许多隐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如何讲,也比乱招来的狗吏要放心。” “若有事情不决,来信通告即可。” 贾周所言,算是解开了徐牧心底的结。 “这一次的浮山之战,短时之内,不管粮草或是辎重,都无需担心了。”贾周笑着抬头,看向远处的天色。 老瘸腿醉醺醺地走来,徐牧和贾周举杯,很给面子地碰了一个。 “入蜀,大军便要通过峪关。”放下酒杯,徐牧声音凝沉,“占据峪关后五郡的,是蜀中王,但具体的情报,还要等陈家桥那边的夜枭营。” “主公唯今能做的,便先在这二郡之地,征募士卒,操练新军。另外,改良器甲的事情,也需要着手了。” 蜀道难,大体上,骑兵是无法倚仗了。 蜀中有六个马场,但组建的骑兵营寥寥无几,大多的西南马,都会贩去凉州内城。 “主公有无想过,若有一日打下了蜀州,这蜀外的二郡,当如何。”贾周突然转了头。 “自古今来,这临江的二郡,都不被蜀州王看好。离得远,而且没有险关据守。” “他们错了,这条襄江,便是最好的险关。”徐牧顿了顿,“峪关再险峻,终归是有弊端,若被人堵在关外,这出路便会艰难异常。但多了临江二郡,相当于多了一处桥头堡。” “文龙也知,我不惧水战。” 贾周满意一笑,“主公的战略眼光,确是很不错。” 十七级的贴吧老油子,查资料再灌水,我是专业而认真的。 “山林不利抛射,我已经让人收拢铁器,准备让铁爷下手,赶造一批连弩。” “连弩?”贾周怔了怔。 “造工有些难,我正在回忆……正在琢磨。” 和其他的战弩比起来,连弩是以牺牲性能为代价,重沉不易携带,射程,穿透力尚有不足,但好在,是山林战斗的杀器。 武侯当年凭着这一手,揍得南蛮子叫爹。 在旁喝酒的陈打铁,有些没好气地转头,“你挑的嘛东家,你说连弩你造定了,三个爹都拦不住你,你说的。” 徐牧抽着嘴巴,和贾周两人迅速起了身,往楼台下走去。生怕三个老鬼喝醉了,又拉着他们唱黄曲儿。 …… 梅月末。 离着浮山水战,过去已经半月有余。 临江的二郡之地,终归是慢慢进入了平和,民生开始缓缓恢复,原本迁到外头的散户流民,也有不少重新迁回。 襄江水面,渡船的艄公,和钓江的鱼叟,也开始重新冒了出来,悠哉悠哉地泛着舟。 陈盛已经组织了商船,开始将第一批的蜀锦,药材,还有些收拢的蚕桑,准备发船去暮云州。 左右襄江上的江匪,几乎剿个七七八八了。 “陈盛,记得让人扮作商户。”徐牧有些担心。 “东家放心,早准备了。这一轮我亲自盯着。” 徐牧点头,走近两步,拍了拍陈盛的肩膀。 不管是战事还是后勤,他的盛哥儿,总像个赴死的勇将一般。 入了江,商船吃水,开始往下游缓缓而去。 徐牧立在江岸,注目着七八艘商船,逐渐消失在了江雾之中。 “徐将!” 刚转身,徐牧便发现卫丰骑着马,一下子赶了过来。 “怎的。” “有个相识的马贩,说来寻你。” “莫非是刘武?” 徐牧脸色一喜,先前还说去找,眼下却是亲自找上门来了。 “走。” 打了一声响哨,风将军撂着蹄子跑了过来。只等徐牧翻身而上,便又快活地往城里奔去。 …… 白鹭郡的郡守府前,穿着劲装的刘武,有些沉默地抬头,看向四周围的景色。 在江匪占据临江郡的这几年,他并非没有来过,但和眼前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他远没有想到,当初一个善缘,会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先前的意思,他是查到那位小东家,和国姓侯关系匪浅,想着拉拢一番,日后留条路子。 好家伙,小东家不仅不酿酒了,还做了蜀外二郡的大王。 “蜀州的大势,要变了。”刘武有些失落,窝在蜀中,和其他两头老虎斗了二三十年,讨不到半分便宜。 小东家入蜀,于他而言,是机会,也是一张催命符。 “斩奸相,拒北狄,大破暮云州二十万水军。”刘武声音苦涩,围在一边的诸多贩马汉,也有些沉默起来。 “他若入蜀,我当如何自处。” “王,小东家来了。”近旁的贩马汉,压着声音开口。 刘武面色一转,堆出了草莽汉的笑容,两步往前,急急往前迎去。 风将军欢快地停下,在两任主人之间,不断发出嘶啼。 “刘兄,许久不见。” “先前要去凉州贩马,听人说,有个内城来的小东家,居然打赢了大仗做了郡守。便想着来认一眼,不曾想到,真是故人!” “确是故人,这偌大的蜀州,也只有刘兄,是我徐牧的故人了。”徐牧大笑出声,心底由衷的高兴。 “刘兄,随我入府。” 贾周立在楼台上,拄着木杖,微微闭眼,不知在想什么。 …… 沧州。 一袭戴着面具的黑袍,立在沧州简陋的行宫里。 在他的面前,袁安认真听着。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位谋者,是他最后的希望。 “陛下即可拟旨,昭告天下,封徐牧为蜀州王。” “这、这是为何。” “推恩之计。”黑袍人声音不急不慢,“这百多年,朝堂从未敕封蜀州之王。若敕封徐贼做了蜀州王,敢问陛下,余下的三王会如何?” “会恨他,恨死他!”袁安脸色狂喜。 “便是了,请陛下拟旨。”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三章 南王窦通,恭迎主公入蜀 “主公,来的贩马汉还未走?” “未走,说是天色渐暗,不好辨马,让我明日再认一番。” 拄着木杖,贾周沉默地坐了下来,坐在郡守府外的石台上。夜色铺下,随着火炬光的摇曳,拖着他的身子,有了些许佝偻。 徐牧也跟着坐下,解了外袍,披在贾周身上。 “蜀州三王,知主公新占了临江二郡,定然会遣人来探。反而是商户贩子,利益的谨慎性,至少一月之内,不会借道白鹭郡。” 徐牧点头。 对于刘武这些马贩的突然到来,高兴归高兴,他不得不生出一丝提防。 “再者说。”贾周笑着转头,“但凡一个合格的贩马夫,无论去何处贩马,终归先打听一番生意的虚实。比方,主公的手底下,已经有了近六千匹的战马。” “他只带三百匹而来,未去马厩攀比一番,也未摆出价格,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文龙,他是探子。”徐牧叹出口气。 “主公明白便可。如今是多事之秋,入蜀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我有一个很担心的变局,蜀州三王若是抛却过往恩怨,先联手抵住外敌,主公会举步维艰。”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主公并非是庸碌之人,而是一头过山狼。” 贾周起了身子,将外袍重新解下,小心地披在徐牧身上。 “夜色凉寒,主公早些歇息。那贩马夫不似个普通的探哨,思量了一夜,明日一早,该来套主公的话了。” 木杖敲在石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等徐牧再抬头,他的贾文龙,已经消失在了夜雾之中。 …… 如贾周所言,清晨的雾水还没落珠,尚有晨鸟掠过头出来,还是惊了一下。 “要入。” 无法入蜀,只靠着临江二郡,连募兵都成问题,更别提以后的积粮铸器。 刘武忽然沉默。 徐牧也微微端坐,等着刘武的下一句。 “你若入了蜀,我分几郡?”刘武凝声道。 “一郡,都不分。” 刘武皱眉,捏着褡裢的手,一下子又松开,叹口气后,便要转身。 “刘兄,这天下可有三十州,哪一日我徐家军逐鹿成功,分你一州,封为独一份的蜀州王,又有何不可!” 这是一个芝麻大饼,很香的芝麻大饼。刘武颤着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我徐牧,当年不过一酿酒徒,起于微末。不逾半年,入长阳斩奸相,去草原伐北狄,更以弱势的四万联军,一把火烧了定南侯的二十万战船水师。” “徐牧只问一句,我有无机会,去争这一番天下。” “自然有。”刘武咬着牙,转过了身。 若没有,他便不会来这一趟。当然,若是陈长庆打赢了浮山之战,他一样会来。 没有办法,蜀南的境况,已经岌岌可危。随着王朝的崩坏,出山的蛮族,伺机而动的另两个蜀王,已经越来越凶。 仅靠着蜀南的二万大军,若非是据险而守,根本无法支撑。 择主,是蜀南最后的出路。 “赠马之情,此生莫不敢忘,若不愿意,还请刘兄切莫交恶。”徐牧叹气,继而回头。 “于文,速速通告下去,日后蜀南的人,不管是贩马还是购粮,多减一成税银,切不可为难——” “南王窦通,恭迎主公入蜀。”刘武忽而半跪在地,声音带着激荡。从褡裢里取出一份卷宗,高高捧过头顶。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四章 蜀南 “这就成功了?”贾周坐在楼台上,嘴里露出笑容。 “大抵是个熟人,说话办事,并无太多隔阂。”徐牧剥着花生,也语气欢喜。 有了刘武……不对,该叫南王窦通了。窦通献上的卷宗,实则是蜀地的各种地势,溪河,山林,甚至是其他两个蜀王的古怪癖好。 都记载得清楚。 这份东西,对于日后入蜀中,是一柄利器。 “几日后,我入蜀南一趟。”拍拍手,徐牧将花生壳子放下。 “主公,若是鸿门宴当如何。” “窦通把随行的胞弟,留在了白鹭郡。这意思,约莫是要做个质子了。” 贾周沉默了会点头。 “峪关险峻,主公要入蜀,确是要想办法,另寻小路。” “问过了,窦通能从蜀南而来,是走了暗通的栈道。摔了十余匹马,三个随身护卫。认真来说,粮草辎重的话,还是一样没法子入蜀。” “若是用马驮运,不仅危险,而且耗时太长。” “主公言下之意,大军要入蜀中,还是要先取下峪关。” “是这个意思。” 徐牧起身,伸了个懒腰。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 “主公会唱蜀辞了。”贾周露出笑容。 “文龙,你我终归要做个蜀人。” “自然,还有一事。” “刚得到的消息,沧州的袁安,已经任命主公为蜀州王了。” 听着,徐牧脸色一怔。 “蜀州王?他吓傻了?” “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推恩之计。”贾周并无丝毫慌乱,“要不了多久,蜀州的其他二王,会联手抵挡主公。逐个击破的计划,已经无用。” “是无解的阳谋,但也是主公的机会。袁安背后的高人,应该还有后手。主公要入蜀南,我便不去了,留在这里,且帮你应付着。” “多谢文龙。” “想和村妇再买个锦囊,发现无人绣了。”贾周笑了笑,“索性直接留话,蜀南多山林,土地贫瘠,若遇了险,想些法子,可借蛮兵驱虎吞狼。” 徐牧认真拱手。 自从遇到了贾周,他的路子,已经开始越来越野。而非当年的小东家,被人追得疲于奔命。 “得文龙,胜十万雄兵。” 贾周脸色欣慰,又带着些激动,坐在楼台的风中,微微点头。 …… 约莫在三四日后。 只带了百人的随从,跟着窦通留下的十余人手,开始往蜀南方向的小路栈道,轻骑而去。 那位被留下的南王胞弟,哭着送了一路,如交待后事一般,叮嘱着回蜀南的护卫,“让媳妇孩子放心”云云。 “徐将,前方过林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不远,一大片巍峨的山势。 实话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入蜀。算是他这另一场人生,即将翻阅的一卷篇章。 “这、这怎的,会有这么多死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司虎鼓起眼睛,指着林子中,许多半埋入土的尸骨。 “近些时间,蛮人受了挑拨,时常入蜀南屠村。”随行的护卫,一度哽咽开口。 “王爷也没办法,蜀南贫瘠,养二万的大军,已经穷尽全力。许多偏僻村落无法顾及,说不得一二日的时间,便被蛮子屠了。” “不是说可招蛮子兵?” “蜀南穷困。”护卫一声长叹。 窦通作为小蜀王,都自个去贩马了。 徐牧心底沉默,将他放在窦通的位置上,估摸着也是个半死不活的局。 他知道,窦通肯定想过拼一把,去攻占其他二王的郡县,奈何兵微将寡,根本无法成功,只能借着天险据守。 在这等的大势之下,继续这般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蜀南便会被整个吞掉。 “徐将,要过栈道了,当牵马而行。” 百多骑的人影,在护卫的告诫下,纷纷下马而牵,准备踏上用木桩铺成的栈道。 约莫年头太久,有些老旧。脚步踏上去,身子轻飘得似要飞起来一般。 “每轮过三骑,再多的话,怕要晃得厉害。” 徐牧喘了口气,看着至少半里长的栈道。不时被山风吹得摇摆。 “莫……往下看。”护卫咬牙。 “为嘛不能往下看?”司虎伸着头,在看见栈道下,铺了一层层的白骨后,抽着嘴巴缩回身子。 “为搭这条栈道,至少摔死了千人。但我主说,若无这条栈道,蜀南人便要困死。”护卫叹息一声,身先士卒,牵着马缓缓往前。 过了栈道,他便在对岸跪地而拜,拜了好一阵才起身。 “徐将,务必小心。” “晓得。” 徐牧并无惧高,游乐园的摩天轮海盗船,在他眼里……便如超市前的摇摇车。 二个时辰左右,百骑多的人马,几乎都走过了栈道,并无人坠崖。 除了司虎。 司虎正梗着脖子,仰起满是汗水的脸庞。 “牧哥儿,我想起了事儿,小狗福昨日打架输了,我这会还要回去,教他绝世武功——” “你教个鸡毛,慢点过来。”徐牧满脸无语。 这栈道若是小心一些,问题还是不大的。 …… “过了栈道,余下的路,便无太多危险了。”护卫露出无奈笑容,从马下的褡裢里,取了一个酒葫芦,递给还在抹汗子的司虎。 徐牧抬起头,林子之中,隐约间又见了尸体。 约莫是刚被杀死,鲜血淌了一地。 随行的十余蜀南护卫,似是见怪不怪了,沉默地叹了口气,下马将人安葬。 “蛮狗用沉手的武器,喜欢砸碎头颅。” 如他们所见,死去的几个路人,皆是脑浆迸溅,满面是血。 “我去年有个袍泽,是条了不得的好汉。被蛮狗砸了二下,还不肯死,取了刀,连着捅了三四蛮狗。” “后来我等救援,发现他不肯死的的原因,是身后的林子里,还藏着两个娃儿。” “但来晚了,娃儿也死了。” 十余个护卫神色戚戚,“几十年前,王朝尚有军威,蛮子是不敢动的。连山林都不敢出,那会日子也不甚好,但至少过得下去。” “但现在,王朝才刚出事情,蛮狗便出山了。” 一个护卫抬头,眼睛里有了水雾。 “我主说,不管身在何地,即便蜀州尚是王朝外州。但有一个道理,是永远不变更的。” “落后积弱,就要挨打。”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这乱世何时方休 落后积弱,就要挨打。 无论何时,这都是一句有道理的话。 徐牧突然有些佩服窦通了,一个困在蜀南的二郡王爷,居然有这般的远见。 “我且问你,蛮子都是这般凶戾?” 回想一下,离开白鹭郡的时候,贾周似是还说过,若是事有不吉,让他想办法去借蛮兵,驱狼吞虎。 “徐将,蛮人并非都这样。大抵来说,穷凶极恶者,都是深山里的部落居多。” “深山部落?” “确是。”说话的蜀南护卫,脸色变得憎恨,“这些深山的蛮子部落,似是为了报复一般,一朝下山之后,便行杀人放火之事。” 徐牧恍然。 深山部落的蛮子,实则和北狄狗一样,不过论实力来说,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蜀南的城镇里,还是有许多和善些的蛮民来往,这二三年来,我主开了互市,让蛮民以物易物。” 互市?指的是中原和异族之间的交易,一般来说,都是以物易物居多。 看来窦通那边,当真是想尽办法来捞军饷了。 “徐将,随我等继续前行。” 徐牧点头。 百多骑人重新上马,循着蜿蜒崎岖的林路,一路往前急奔。 沿途之中,遇到一拨数十人的蛮狗,被射杀了几人之后,又惊得往林子里逃窜。 蜀南的十余护卫,抬刀追了半个时辰,才恨恨地跑了回来。 徐牧并无怪罪,说不得这些护卫,便有相熟的人,死在蛮狗的石锤之下。 “走吧。” 约莫在黄昏时。山林的树荫,终归遮不住头顶的黑暗,一袭雾笼笼的夜色,仓皇铺了下来。 “徐将,到永南郡了。” 连着奔行了四日有余,终归到了目的地。但徐牧抬起头,便止不住地有些沉默。 比起曾经被江匪占据的白鹭郡,面前的蜀南王都,显得更加破败。乍看之下,便如一个小镇子般。 城墙低矮,城门生锈,连着插在城头的营旗,随着风吹雨淋,都褪得辨不出原本颜色。 行人寥寥,偶尔见着烧炭回来的百姓,小心赶着老马,气喘吁吁地跟着慢跑。 城门的守军,仅仅七八人,袍甲便分了四五种参差不齐的制式。 “陈相,请随我入城。” 十余护卫显得很高兴,刚入城中,便将先前省下来的吃食,送给了久等着的一帮穷苦孩童。 袍子有些破烂,脸色带着饥黄。连神经大条的司虎,也难得大方了一回,从包袱里分了八个馒头出去。 “主公。”窦通带着一队人马,欢喜地迎了上来。 实际上,只要窦通愿意,无论蜀南再怎么穷困贫瘠,他照样能刮个盆满颇丰。但很庆幸,他没有这样做。 而是用尽了所有的法子,延续着蜀南二郡的命运。放在内城,这样的人立个三世生祠,都算轻的。 “主公一路辛苦,府里已备下酒宴,请随我来。” 徐牧顿了顿,“窦通,蛮兵的事情如何了?” 早几日窦通赶回,是因为蜀南边境,有个蛮人洞主,聚了二三千的蛮兵,想要出山掳掠。 “已经无事了。死了二三百人,这些蛮狗又逃回了深山。” 徐牧无语。 “来,主公请。” 即便喊得熟络了,但听起来,徐牧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堂堂一个蜀地王爷,喊他主公。 当然,都这世道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山野之地,还请主公莫要嫌弃。” 宴席入座,是在一间有些破旧的酒肆,跑来的三四孩童,眼巴巴地往里看着。 窦通吓了几轮,别无他法,只能撕了条肉,让护卫送到外面,几个孩童才一拥而散。 “山野之地,主公莫要嫌弃。” “不敢。” 一轮果酒饮过,窦通的话闸子,才慢慢打了开来。 “主公可知,我为何拜你为主。” “因为我打赢了浮山水战,而且你也知,我的承诺有效。” “这是其一,如若是陈长庆打赢,我当然也会投向于他,但不会称他为主公。” “为何。” “第二个原因,你是小侯爷选的人。” 王朝只有一个小侯爷,不是什么陈长庆,也不是其他的定边将。只有一位,死在风雪救国路的袁陶。 “兴武十五年,蛮人九个洞主,聚兵四万叛乱,是小侯爷带着三万大军入蜀南,打退了围城的蛮兵。我见着,但从未敢说,小侯爷靠着一双拳头,硬生生把蛮人的盟主,打碎了脑袋。” “你是小侯爷选的人,我愿意信你。” 徐牧心底舒服,这一路走过来,吃了不少小侯爷的红利。 “蜀南是一处苦地,几年前还有王朝下派的外使,入蜀南不足二月,便受不住苦,叫着嚷着跑回了内城。” “但主公你瞧着,瞧着我等这些好汉。”窦通扬起手,指着在附近守哨的几个蜀南士卒。 “这些年来,便都活在这里,生在这里,到最后,也死在这里。即便三万人逃了一万,即便要贩马烧炭来凑军饷,却都留了下来。” “内城里,大抵会说繁华的长阳,是他们的家乡。但这片贫瘠的蜀南地,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家。” “主公,狗不嫌家贫的。” 这句话,徐牧也曾听过。他仰着头,看向面前已经微醉的窦通,心底有股莫名的难受。 蜀南的困顿,很大的一层原因,便是另外两个蜀王的压迫和围堵。 他这次入蜀南,约莫是证明了很多东西。至少是给这位贩马的蜀南王,带来了一次杀出困地的希望。 “我贩马入长阳,想见小侯爷一面,却不曾见到。后又听到小侯爷清君侧,死在遥看江山的城头,我捧着密信,整个人便哭了。” “主公啊,这乱世何时方休——” 窦通头一垂,便趴在了陈旧的案台上。 徐牧有些发怔,细数一下,不过四五盏酒。 “为了严军纪,我主滴酒不沾。今日见了徐将入蜀南,他应当是太高兴了。”旁边有护卫苦涩开口。 徐牧沉默点头。 这一路走来,从走马观花的看客,成为一方割据的小枭雄,他见过太多的人,各式各样。 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有的人未死,便已如死狗卧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六章 愿君南行 沧州江岸,比不得暮云州的大渡口。即便已经开始兴建,但依然显得有些生气寥寥。 一袭戴着面具的黑袍人影,稳稳立在江岸上,身上的袍衫被江风一吹,便鼓得厉害。 在他的旁边,立着另一袭佝偻的白袍。白袍的腰间,嵌着一柄老剑。 剑用得久了,有时候会通主。似他的主人一般,被岁月磨砺,连鞘都跟着弯弯曲曲。 “你叫白燕子?” 白袍老头咧嘴一笑,“你既然识得我,又何须多此一问。” “听说了,暮云州有个黑燕子,曾经想刺杀徐贼,死得很惨。” “他是我的徒子。” “徒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齐名。” “不是齐名,是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徒子。” 黑袍沉默转身,“你入一趟蜀州,替我杀个人。” 白袍老头皱眉,“我不接小东家的单。” 黑袍笑了笑,“不是小东家的单子,是一个病弱幕僚的单子。” “毒鹗?” “确是。事情一成,回了沧州,我给你一个爵位。” 白袍老头微微一笑,身子一掠,踏着江面掠行而去。多踏几步,踏上一艘乌篷。 “识得我么。” 老艄公迅速跳江,游去了岸边。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反贼有反贼的活法,但万变不离其宗,拼抢的,无非是一场天大富贵。” 言罢,黑袍沉默转身,脚步沉稳,踏过开春的新泥,消失在江岸。 …… “活在一场乱世,不论是谁,都有一场活法。书生敢提刀救国,武夫亦可卖身权贵。” 徐牧敲着手指,看着面前的蜀南王。 约莫是醒了酒。 在他的面前,窦通的眼睛里,多了丝不一样的东西。 “蜀中九郡,我等需要一个入主的机会。”徐牧凝着声音。 这件事情,他和贾周商量过,一年之内,若是无法成功占蜀,在大鱼吃小鱼的乱世中,他们很大的可能,会沦为别人的泥食。 “另二位的蜀王,便是十足十的守成之犬。”窦通语气认真。 窦通的意思已经很明朗,守成之犬,虽无进取心,但你要动他的蛋糕,他定然会拼死相挡。 “窦通,蜀中与蜀西,各有多少大军?” “蜀州多山,不利于骑。以盾甲兵和弩弓手为主,这二地比之蜀南,更要富庶无比。蜀中五郡,约莫有五万之军,蜀西四郡,也近四万人。” “加到一起,该九万了。” “不止。”窦通苦笑,“我讲过了,这二地富庶,还可以重金征募蛮兵,真要说起来,至少十二三万。” 徐牧有些沉默。地势的原因,蜀南一带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再加上不过二郡,能有二万之军,已经是极限了。 先前徐牧看到,蜀南军的士卒,连制式的器甲,都没有普及。 “我并非是没有试过,仗着一股豪气,试着占取一些富饶郡县。但都是无用之功。” “窦通,你辖下的百姓士卒,都知道你尽力了。”徐牧宽慰了句。 怪不得窦通,差距实在太大。而且,徐牧更是知道,随着沧州的一道阳谋,蜀西和蜀中两个王爷,定然要联手,抵制他这位被朝堂任命的“新蜀州王”。 “大军走不得栈道,入蜀中剩下的办法,只能攻下峪关。但峪关那里,蜀中王至少堆了三万的士卒。” “主公,峪关可是天下雄关啊。” “若不然,便如我先前一般,等翻了几座山头,以疲兵去攻城,惨败而回。” 徐牧揉着额头,空有心而力不足,是一件很恼人的事情。 “窦通,从长计议。” 窦通缓了情绪,点点头,“献给主公的蜀州地图,主公可细看了。” “看了几番,已经交给军师了。” 交给贾周,他会更加放心。这一份蜀州地图,可见窦通的心意了。 “窦通,栈道那边,有无办法打通。” 窦通摇头,“久居蜀南,我更想寻一个法子,让蜀南的人,走出境外。这天下峪关,便如一座山般,时时压在蜀南人的胸口。” 徐牧点头。 有一日他取了蜀地,这峪关,便是万夫莫开的屏障了。 “窦通,这几日时间,我先留在蜀南,去看一番地势。还是那句话,你我再从长计议。” …… 蜀中,成都大郡之外,约莫二百里的石亭。 两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在各家护卫的警戒下,冷冷相视而坐。 一开始,两人都不讲话。只等耍猴戏的手艺人,献丑一番后,才各自酝酿好了情绪。 “听说了,那位天下布衣,要做蜀州王。” “他做了蜀州王,你我去哪?还有蜀南的小老三,原本就是个破落户,若不然,干脆让他做个洗马仆得了。” “沧州帝室的意思。” “好威风啊,帝室啊?” 两人快活的笑声,忽而弥漫在石亭里。 “小老三那边,要不要也请过来?” “请来作甚?困死在一个蜀南地,若非念着都是窦家同族,我一早灭了他。” “你去年便打输了。” “你也打输了,谁也不笑谁。” “懒得吵吵,先对付徐贼。” 两个蜀王皱着眉,又看了一阵猴戏,再度转头之时,才各自相视,又开始眉开眼笑。 “蜀道难,难如登天。他进不来的。” “我守峪关,你守巴南城。这蜀地最富饶的九郡,谁也夺不走。” “你瞧着蜀州外的那些人,不断厮杀,生生死死的,似群疯子一般。” “他们死他们的,与你我何干。战火烧不到蜀州,大不了换个新朝,再随便送点岁贡。这事儿,你我的祖宗,不知做了多少轮了。” “所以,入蜀的布衣小东家,翻不出水花。” “我若是他,守着临江二郡,做个安乐公得了。” “呵呵,祖宗庇荫,蜀州万世太平。” ……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走出郡守府,徐牧和窦通并立。隔得很远,依然还听得清隐约间的蜀辞唱声。 “蜀辞是一位古贤所作,在蜀南,即便是三四岁的孩童,都能唱得出来。” 窦通声音哽咽。 “但困在蜀南里,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未曾见过峪关,也未曾见过襄江。” “他们便只会唱,跟着来唱。代代相传,口口相授。若无机会,这一生所见最多的,便是山林里的杀人蛮狗,以及苦得吐舌的野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七章 蜀州四大郡 听着窦通的话,徐牧脸色越发凝沉。 不仅是他,还有贾周,都在想一个入蜀中的法子。连守峪关的大将,他都查了个底朝天。 当发现那大将,其实是蜀中王的胞弟之后,他立即断了念想。如这样的人,策反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蜀州王?这不过是沧州小朝廷的阳谋,没人认的。 “窦通,蜀南二郡里,能借蛮兵么?” 窦通沉思了一番,“应当能借的。我先前就讲过,大多是深山里的蛮子穷凶极恶,临近蜀南的,也有二三个交好的部落。这些许部落,若是给好处,应当能借兵。” “窦通,约莫多少人?” “三千之数。前年巴南郡那边,兵源不足了,我借了一轮,要了我五百匹好马。” “这些近些的蛮人,蜀南这里,一般称作平蛮,若是深山里的,便叫虎蛮。平蛮子还是讲信用的,时常也会入城镇,以物易物,换些果酒油脂。” “窦通,这蜀州老林里的蛮子,有无……类似北狄大汗的人物?” 想当年塞北草原也是这样,出了雄主之后,凝聚草原部落,成为大纪的心腹大患。 “有。”窦通想了想,“不过刚聚兵,便是那次,小侯爷立即赶来助战,将蛮人刚拥立的大洞主,一下子打败杀死了。” “小侯爷乃神人也。” 徐牧点头,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窦通,明日我跟你走一趟山路,去巴南郡那边,探一轮虚实。” “主公放心。” …… “蜀州多山,使得他易守难,入蜀之路漫漫。但这何尝不是,我等以后的优势。” 将卷宗合起,坐在木亭里的贾周,沉默抬头,看着外头的江色。 在他的旁边,樊鲁带着几人护卫。 弓狗坐在石亭顶上,摆弄一柄新打造的连弩。他知晓,是自个东家的法子,再加上老铁匠的手艺,才有了这么个样本。 “徐长弓!都说你是徐家军第一神弓,爷要和你比弓术!” 弓狗转了头,看着几个兜屁股的孩童,嘿嘿笑了两声,便了无兴致。 “狗福哥,让他们开开眼,你新琢磨的神功,万里一箭准。” 小狗福还没开弓,便看见一个妇人折了树枝跑来,急得便往林子里窜。 …… 匿身在树林里,白燕子很生气。 隔着不到一丈,四五个孩童正在吊黄泡儿,臭气熏天。 他冷着脸,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木亭,忍住了抽剑的打算。他知道的,他唯一的那位徒子黑燕子,便是过于倨傲,才没有一朝得手。 做个刺客,当寻最好的时机,从而一击致命。 “傻虎不在,小爷的绝世武功,算是白练了。” “狗福哥,前方那头,好像有东西。” 躲在草丛里的老头,咬着牙,憋了一个“咕咕”。刚脱口,他便觉得不对。 果然,一杆黏着黄泡儿的小箭,便射到了他干净无比的袍子上。 几个孩童连裤头都顾不得提,欢呼着便要冲来。有村妇和护卫,开始往林子边上走。 白燕子冷着脸,轻功一跃,往林子深处,一下子又隐去。 “你问三贵子他们,我明明听见了山鸡叫,给小爷一点时间,绝世武功出手,肯定能抓着。” 小狗福被抽了两下,便忍不住,一代高手跪地求饶。 林子深处。 白燕子抽着嘴巴,用树枝不断刮着袍子上的黄泡,许久,才艰难叹出一口气。 还是那句话,若不能一击致命,被那位毒鹗警觉之后,他注定无法成功。 走去林子间的溪河,遇着一个钓叟烤鱼,邀他同坐。 白燕子干净利落地出剑,将老叟割断了喉头,才扒下了衣服,忍住发馊的味道,披在自己身上。 …… “军师,那人能成功吗?” 抬起头,袁安有些担心地发问。 即便不是徐牧,但那位毒鹗死了,一样是值得欢喜。天下五谋,毒鹗已占得一席。 在袁安的面前,戴着面具的黑袍,并没有答话。 “军、军师,朕封你个宰辅,如何?” “不如何。” 黑袍声音嘶哑,转头看向跟着的皇帝。宽大的袍子,忽而被风鼓起。 “我替陛下谋江山,并非功名利禄,我不喜欢这些,也不缺这些。” “军师不、不愿意面世?” “陛下想看我的模样?” 袁安垂头不答。 “莫看了,我生得不讨喜。”黑袍闭起眼睛,“这一轮的刺杀,若是毒鹗死了,一年之内,我有法子,将徐贼的势力消灭。” “军师,那徐贼也是个聪明人。” “若论洞察力和大略,他终归还差一些。只需一年,他入不了蜀中,便要死在襄江岸边。” 袁安还想再问,才发现面前的黑袍,已经踏着脚步,往前方沉沉离开。 天空之上,黄昏接踵而至。 漫天的云儿,似是被烧着了一般,逐渐的,烧成了焦炭的黑漆颜色。 …… 蜀南下了一场雨。 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不多时,便已经浑身湿漉。 司虎耳朵夹了七八朵野花,随着湿漉的物景,此时再无兴致,开始喋喋不休。 “主公请看,那便是巴南郡。” 徐牧沉默抬头,朝着山路前方一看,果不其然,一座关卡大城,卡在了唯一的峡谷口上。颇有几分望州边关的味道。 “巴南郡只这一座城,并无其他城镇。且易守难攻,算是锁死了蜀西四郡的门户。” “蜀中守峪关,蜀西守巴南郡。这倒有点意思。” 窦通苦笑点头,“便是如此,巴南郡的作用,便主要防着蜀南。而峪关,则抵御外敌。” 怪不得了,这蜀外的临江二郡,是干脆不打算要了。 “守巴南的,是蜀州名将冷樵,沉稳有风,是蜀西王手底下的大将。” “峪关呢?” “峪关的守将叫陈忠,同样是蜀州名将。蜀州四大将,蜀西冷樵,蜀中的白任和陈忠。”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我。”窦通满脸无奈。 “太多名儿,我记不住。我只记住了,窦通你是蜀州名将,其余的人,皆是土鸡瓦狗之辈。” 徐牧笑了笑,有一日他成功入主蜀州,如窦通这样的人,定然是要重用的。 一来缓和外州和本土的关系,二来,算是安抚蜀州的民心。当然,这一切的打算,成功后再细细衡量。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刺客入蜀 入蜀中的路,现在摆在徐牧面前的,只有两条。 一条是百里峪关,没有十万的兵力,徐牧都不敢想,很难攻取。第二条,便是巴南郡。大军入了蜀南之后,登山路攻城,若是打下了巴南郡,便成功入蜀中。 但很无奈的原因,大军无法入得蜀南。那条要命的栈道,哪怕是慢慢来,至少也得小半年的时间,才能把二三万的大军,以及粮草和攻城辎重,齐齐调来。 他等不及,也等不起。 沧州小朝廷背后的高人,定然不会让他们安然入蜀。 “攻巴南郡,入蜀中?” “确是。” 窦通微微皱眉,“主公,我还是那句话,巴南郡便如一个隘口险关,易守难攻。不见得会比峪关容易。” “二选一,只能选巴南郡。” “主公,如今蜀西王和蜀中王,定然是结为了同盟。围攻巴南郡,蜀中会有大军驰援。” “我想了一个法子,牵制峪关。”徐牧微微闭眼。 兵力不足,即便是一直在征募兵力,到现在,他麾下的大军,依然不足两万之数。而蜀南这里,也同样只有两万,还大多器甲不足。 徐牧有心运送一批器甲而来,但以栈道的情况,暂时也运不了多少。 再者,连弩虽然有了样本,大批量的生产,还需要许多时间。矿石在蜀南,倒是也发现了一些,但也同理,需要花费大多的时间来炼制。 反倒是木质为主的攻城车,云梯车,开始着手打造了。当然,这等的山势中,大型的器械,暂时就不要想了。 “窦通,蜀州有发现硝矿么?” “硝矿?”窦通怔了怔,“并无,先前王朝管制得厉害,若是有,早开采了。至少这几年间,我从未听过。” “明白了。”徐牧叹了口气。 “主公先前说,有法子牵制峪关?” “有一个。但我不确定,会一定成功。” …… “这个法子,不仅是主公不确定,我也无法确定,能不能行得通。”贾周捧着热茶,语气沉沉。 “军师,是什么法子?”在旁的于文,蓦然脸色一怔。 “蜀中共有九万大军,再加上其他的蛮兵营,加起来当有十几万了。而主公这里,加上蜀南地的,也不过四万人。” “作为攻城方,四万人打十几万的攻坚,会是一场笑话。” “所以,只能请援军。” “渝州王!”于文脸色狂喜,“若是渝州王,应当愿意帮主公的。” “不是渝州王。”贾周摇着头,“渝州王的兵力,底蕴,还有内城的地利,注定在以后,必然成为一方大枭雄。” “你我的主公,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即便和常四郎是老友,但他也不会去赊这一份人情。再者,内城离着蜀州太远,依我之见,渝州王未必会答应。” “军师,主公和渝州王是老友。” 贾周沉默了会,“于文,这更是一场乱世。当然,我也希望,是我这个小人,度了君子之心。” “那不是渝州王,还能是谁,愿意帮主公?” 贾周没有答出名字,沉默久久,“如今,需要一个去游说的人,我定然是合适的,但缺一个能遁身的机会。” “遁身的机会?” “浮山一战,我有了些名头,恐怕被人盯死了。”贾周微微闭眼,“我若是现在动身,会立即被人发现去向,布下的局,便是一场空。” “古往今来,出大计者,多为出其不意。出不了奇,大计不成。” 贾周起了身,寻了木杖,缓缓往屋外走去。 一脸懵逼的于文,只得提了灯笼,急急跟在后面。 …… “狗福哥,你当真敢一个人入林子?”夜色的小雨下,小狗福意气风发,如同一个大胜归来的将军。 “怎的不敢!我娘揍我一顿,把爷的绝世神功打散了。但爷吃个晚饭的时间,便又琢磨出了八种神功!” “那、那山鸡你抓着了没?狗福哥,赏我个小鸡爪。” 小狗福神色一慌,咬了咬牙。 “爷跟你们讲,爷刚才入林子,见着有人死了,是江边的老钓叟,爷想帮他报仇雪恨——” 小狗福突然收了声,抬起头,看着前方走来的一个病弱文士。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急急高喊。 “小狗福拜见军师,军师长命百岁!” “小犊子,你唱丧呢!”于文气得要拾了木枝,准备代父抽一顿。 贾周抬手,将于文拦住。 “狗福儿告诉我,在林子里,真见着了死人?” “军师,爷真见着了,埋在树下的,我刨了几手,就、就用轻功飞回来了。” “你刨树坑作甚。” “今天吃坏肚子,刨坑屙黄泡儿!” …… “军师,派人去查过了,小狗福没说谎,当真是死了个人,似是独居的老钓叟,烂袍子都被扒了。” 贾周沉默了下,从怀里捏了几枚碎银,塞到小狗福手里。 小狗福脸色涨红,又喊了句“军师长命百岁”,才急咧咧地往城里的小铺子跑去。 “军师,莫非是江匪回来?”于文追了一阵,又喘着气跑回来。 贾周摇头,“应当不是。” “即便真有江匪,也不至于去扒一件钓叟的烂袍子。” “军师的意思是?” “杀人者,想变了装扮。”贾周脸庞淡笑,“古往今来,入城变装扮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拾了银子发财的,另一种,则是刺客。” “刺客?”于文脸色惊怒。 “主公去了蜀南,刺客的目标,只能是我。” “军师,我立即让人搜城——” “不用。”贾周神情依然平静,“我先前就说,缺一个遁身的机会,他既然来了,我便得接着。” “军师,若是个高手,此番很凶险。” “生在乱世,你每走一步,都是处处凶险。于文,莫要忘了,你我的主公,当初以酿酒徒起家,这一路,都是用刀剑杀出来的。” 于文顿了顿,一下子变成沉默。 “沧州小朝廷的高人,一计接着一计,但这些小拙计,便如个女子一般,多少有些小家子气。” “只可惜他最后的压轴,我现在也尚未看得清楚。” 贾周声音,忽而变得凝沉。 “只有主公知晓,我贾文龙,最喜欢将计就计。”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击即杀” 白燕子披着蓑衣,像条老狗一样蹲在屋檐下。好心的主人家,开门递了碗热汤。 “识得我……多谢啊。” 按着蓑衣里的剑,他终归忍住了杀人的打算。 主人家入屋。他冷着脸,将热汤一口喝尽。犹豫了下,又在碗沿上,涂了一层看不清的毒药。 似是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他嘿嘿笑了两声,才抬起头,看了眼渐小的雨水,迈步走入雨幕。 街上的青石道,雨水积了一些。赤脚踏过,每每落下一轮,便溅起扑腾的水花。 新开张的清馆,有刚入城的花娘,顾不得春雨凉寒,卖力招徕着羞答答的生意。 货郎小贩复而挑起货担,摇了几下拨浪鼓,最终兴致了然,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往屋头赶。 深巷中传来狗吠。临街的败家小媳妇,开始提前掌灯。 黄昏褪去,夜色暗下来。 …… 贾周坐在楼台上,凝着眉头,抱着卷宗不断翻看。 于文带着几个护卫,围在一旁守哨。趁着无人察觉,于文转过身,抹了第八次汗水。 “于文,去取茶。”贾周说。 于文犹豫了下,转身往楼台下走。 犬吠的声音又乍起。 让余下的几个护卫,都皱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昏黑。 巷子里。 披着蓑衣的佝偻人影,刺碎了野狗的头颅,将狗尸丢到角落,才冷冷抹了一把手。 他曾经有一个徒子,同样是刺杀,死于计划不周。 “教过了你,做刺客嘛,当一击即杀。” 将剑匿在蓑衣下,白燕子并未立即动手,埋伏在巷子深处,冷冷看着外头的情况。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还是没有动。一想到这场刺杀的报酬,他便忍不住有些兴奋。 直至有护卫,打了第一个哈欠。 直至那位将军模样的人,又下楼重新热茶。 直至一辆老马车,驮着湿漉漉的草料,碾过青石街路。 白燕子老态龙钟的脸,眼睛蓦然爆睁,他仰着头,迅速平地而起,在黑夜中使了一招穿云纵,踏到老马车稍顿,又继续借力,第二次使出穿云纵。 剑势如虹,穿过如鼓点般的雨幕,听不清半点出剑的铮鸣。 喀。 那位毒鹗军师的身子,鲜血迸溅而出,继而应声倒下,从楼台往下翻落。 白燕子面色发冷,提了剑又追过去,连着刺了三四下。 在旁的护卫,瞬间如梦方醒,怒吼着提了刀,往白燕子扑去。 白燕子嘿嘿一笑,并不恋战,踏着楼台往后一蹬,消失在了雨幕中。 “军师遇袭——” “关城门,抓拿刺客!” …… 楼台下的屋子,一个老人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抹了一把屁股,当看见满手的鲜血,眼睛顿时鼓了起来。 “我草你狗爹的,上次和老刀去打架的伤还没好,那什么东西,捅都捅了,还追着刺几下屁股!” 诸葛范骂骂咧咧,将藏在身上的猪血袋,一把扔掉。 贾周在旁赔笑,于文也有些错愕地走近,把诸葛范扶了起来。 “军师,先前还是你,为何要换成诸葛前辈了?” “他在观察我,我何尝不是在观察他。那辆老马车刚好路过之时,我已经下来了——” “小谋士,你让我动剑可好?我都倒了,都喷了满身血了,还追着捅,捅得我整个儿开花!要不是老子懂些手段,他估摸着就要捅到肚皮了!” “前辈,先让他回去,我还有用。不过前辈放心,他很快会回来的。下一次,前辈你怎么杀,我都不拦你。” “你说的啊,小谋士。该死,我都这把年纪了,临老了,还被人轮着刺屁股。” “喂,你还看个卵,还不背我回房!” 于文垂头一看,发现诸葛范的袍子后,已经血流成河。他急急应了声,将人背起来,往楼台下的房间走去。 贾周凝着眼色,抬头看了两下雨幕,也沉默地转身而去。 …… 一连两日,白鹭郡里,处处都是搜查的士卒。 白燕子趴在一处瓦顶上,看着下方拥堵的人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基本能断定,那位什么毒鹗军师,应当是已经死了。 一介病弱文士,没有可能,在中了他的杀招后,还能活着。 “秘不发丧。” 白燕子轻功前掠,掠到郡守府附近的瓦顶,避开巡哨的士卒,如鬼物一般,轻飘飘落到内堂的一口棺椁前。 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灵牌,确认无误后,白燕子露出笑容。继而,他再度抽出长剑,在士卒回巡之时,迅速从棺椁侧边,迅速刺了二三下。 尔后,才立即一个鹞子纵天,翻上了瓦顶。 巡逻的士卒刚好回巡。 冷笑两声,白燕子瞬间,消失在湿漉漉的雨幕中。 嘭。 约莫半柱香后,诸葛范抽着脸,推开棺材盖子,艰难爬了出来。 “于文,为何诸葛前辈,要睡棺里?”走出来的贾周,脸色蓦然一怔。 按照最初的计划,那具收敛回来的钓叟尸体,便是最好的选择。 “老前辈说白燕子不会来的,又觉着身子疼,怕自己挺不过,先占着棺木要紧。” “才刺几剑屁股……” “军师啊,我也猜不透前辈的想法。” 扶着腰,在几个士卒的帮助下,诸葛范黑着一张老脸,沿途走过,原本刚结痂的屁股,又有血滴了一路。 “我草你祖宗的,白燕子是吧?你下轮再来看看,老子不捅得你满腚开花——” 贾周急忙赔笑,走上去安慰了番。好说歹说,才让诸葛大爷不再骂了,让人背着又去找军医。 等老瘸腿走远,贾周冷静地披上一件大氅。 “军师,这、这便要动身了?” “时间紧急,恐瞒不了多久。于文,你留守在这里。我已经送了书信,主公应当会很快赶回来。” 于文沉默着,想劝,又不知如何劝。 “卫丰,你带五十骑人。还有长弓,你也随我去一趟。” “这一轮的机会,若是失去,便无了。” 不多时,一辆普通不过的马车,从白鹭郡侧门而出,伴随着的,还有五十骑的人影。 弓狗坐在马车顶上,脸色凝沉,小心地警惕着周围。 马车里,贾周忽而骤起的咳嗽,随着车轱辘的滚动,逐渐消失。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章 蜀南通道 捧着书信,徐牧沉默看着,久久不动。 他想到的事情,自家的那位军师,也想到了,而且将计就计,布了一个迷局。 书信的字儿不多,但却是用厚纸写的,怕司虎吃不下,徐牧冷静地扔入火盆中。 蜀南郡守府外,还有些湿漉的飘雨。三两村妇,折了一梢树枝,权当成了雨伞,抱着头匆匆走过。 “窦通,你我再去栈道那边看看。” “主公,有雨湿滑,还请小心一些。” 徐牧点头。贾周已经动身,去做一轮说客。临江二郡没有贾周坐镇,他终归不放心。 索性,趁着这些时间,倒不如去栈道那边看看。只有两条入蜀中的路,计划已经定下,那么只能选择巴南郡,作为入蜀的攻城战。 但要攻打巴南郡,便需想着法子,让大军偷偷入蜀南。当然,还有运送而来的器甲,以及粮草和各种辎重。 “窦通,没有其他的路么。”虽然知道白问,但徐牧终归忍不住。 窦通苦笑摇头,“已经无了,要入蜀南,这里的栈道,便是唯一的路。” 并不奇怪,否则蜀南百姓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徐牧皱住眉头,立在栈道边上,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物景。眼下的光景,大军要入蜀南,他只能想尽办法,开辟出一条通行的道路。 “造桥?”窦通怔了怔,“主公,这没法子的,我以前也有想过,但要造桥,便得从悬崖下经过。” 说着,窦通的身子不寒而栗。 “主公先前也看见了,悬崖下的那些白骨……蜀南地流传了几百年,说是悬崖底住着好几头山鬼,年复一日的,吃着坠崖的尸体。” 徐牧笑了笑。 他突然明白,为何窦通宁愿涉险铺一条栈道,也不愿意从悬崖下经过,牵吊绳搭桥。 即便只搭一座浮桥,也比面前的栈道要好多了。 “窦通,夜晚之时,可曾留宿附近?” “何敢,我等贩马出蜀,也只是趁着白日,早早而去的。” 徐牧陷入沉思。 乱世越乱,便会越愚昧,比方说汤江城的老庙人,猎户村的割腿肉祭祖,现在这悬崖底,又有山鬼的事情。 当然,他并不信。 小时去乡下姥姥家,半夜一二点,他敢走半里的路,去林子里的茅草厕。 你胆子大,吊着卵,什么魑魅鬼怪都会躲着你。 “窦通,今夜留宿在此。” 窦通怔了怔,抬头看见徐牧的笃定神色,终归放弃了再劝的念头,只能稳稳点头。 “来人,去拾枯柴。” 即便近了黄昏,天空上依然飘着细雨。要拾枯柴,只能往林子深处走。 随行的一千余蜀南士卒,虽然有些困惑担忧,但看见徐牧和窦通的模样,终归咬着牙,分队去忙活了。 “主公,若不然,先列好步弓阵。”窦通还是有些担心,“听老人说,那些山鬼擅长攀爬,几个转眼,便能爬上来,将人拖入悬崖底。” 徐牧笑了笑,“窦通,你且看着,若入夜真有山鬼,当是什么模样。” …… 彻底入夜。 即便搭了木棚点篝火,徐牧也让人离着稍远一些。 悬崖下的东西,无非是野兽一类,见了火,若是蛰伏不出,这便有些不好玩了。 “司虎,再扔匹病马。” 司虎惊惊乍乍地走近,将一匹病马抛到了悬崖底。 徐牧沉稳不动。 便如当初的老庙人祭孩子,这世道里,山鬼河母那些魑魅,无非是一种欺瞒百姓的思想。 悬崖底,忽而传出狼啸,低吟且嘶哑。 徐牧露出笑容,缓缓起身,“且听。” 在旁的窦通和诸多蜀南士卒,皆是脸色愕然。如他们,祖辈传下来的山鬼故事,以至于每次路过这里,都是趁着白日。 自然,也不会发现悬崖之下,居然是一批老狼。 “来人,入悬崖杀狼!”窦通脸色忽而大怒。 徐牧呼出口气,与窦通这种铮铮铁汉不同,他最为倚仗的,便是脑子里五千年的知识瑰宝。 “杀狼之后,便开始起绳,以吊索之法,先搭悬桥。” “主公,然后呢。” “等我回白鹭郡,多派些工匠,就地挖泥烧砖,半年之内,必须搭出一座石桥。” “另外,不管是募兵,还是小型攻城器械,也要开始着手准备。” “器甲和粮草,悬桥搭建之后,我会让人先行运来。” “半年藏器。半年后,我等剑指巴南城。” 徐牧说的舒服,仰着头,微微闭上眼睛。 不管如何,到了现在,终归有了入蜀的方向,再加上窦通的地图,只要攻破了巴南城,他有信心长驱直入,席卷整个蜀中九郡。 “窦通,造桥的事情,切莫让人知晓。” “主公放心。” “明日你再写一封书信,云云加入蜀中同盟。” “主公,他们不会同意……蜀中与蜀西,向来看不起我蜀南之地。” “我知晓,你只需把意思带到。左右,不能让人猜到,你我已经结盟。” 窦通怔了怔,眼神忽而一亮。 “主公大智。” “便先如此。”徐牧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夜幕,“军师那边,也该准备到了。” …… 出了蜀州,不仅要渡江,还要赶千里远的长路。官道荒废,绕入难行的荒路,一来一去,至少一月左右的时间。 马车里,贾周古井无波。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这段时间的奔走定计,让他的整张脸庞,仿若垂老了许多。 “又有沙匪!儿郎们,随我杀过去!”马车外的卫丰,怒吼连连。 贾周微微闭眼,面色无悲无喜。 …… “确认了二轮,毒鹗确是死了。”沧州的江岸,风尘仆仆的白燕子,咧嘴露出笑容。 在他的面前,一袭黑袍的人影,整具身子微微晃动。 “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黑袍沉默了会,从怀里拿出一枚子爵官牌,抬起头,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生得俊秀无比。 “那徐贼呢?” “听说去了别城募兵。” 黑袍微微皱眉,沉思一番。 “我且再问你一次,接不接小东家的单子?” “不接!”白燕子接过子爵官牌,急急开口。 “白燕子,你需记得,若是事情不对,你逃不出沧州的。” “被我白燕子捅了七八剑的人,能活?” “应当不能。” 黑袍立了一会,缓缓转身,往前踏步离开。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一章 渝州王入蜀 “我儿,你瞧着,他捅了我七八剑的屁股,烂开花了!”刚回了城,徐牧便听见了诸葛范的嚎啕。 “前辈受苦——” “你敬父茶!” 徐牧咬着牙,倒了杯茶,平举到诸葛范面前。 “八剑屁股,换来一个好大儿,好像也值了。” “我儿,你认了他,莫不是要弃了为父?”老秀才鼓着眼,开始痛哭涕流。 徐牧抽了抽脸,只得又敬了一杯茶过去。 在旁的陈打铁咳了两声。 左右都被这三老头玩烂了,徐牧也不顾了,再倒了一杯过去,敬给了老铁匠。 “父慈子孝啊。”诸葛范仰面朝天。 “一儿三爹,天下美谈。” 徐牧只希望,那位民间写野史的腐儒,提到这一茬,可别往大了写,写个三十、三百爹的,这天下一品布衣,干脆改成“天下第一好大儿”算了。 “我带人去入蜀南?”正在洗络腮胡的樊鲁,蓦然间手一打滑,割掉了小半截。 长刀哆嗦落地。 “徐、徐将,呜呜,我明日就去点兵。” “多、多带些庄人,到了那边,会有蜀南的兄弟接应你们。切记过栈道的时候,走慢一些。” 徐牧急急转身,在他的后头,八尺多的樊鲁,拾起胡子泣不成声。 …… 贾周的离开,让徐牧只能暂时留在白鹭郡。 如他所料,窦通请求入盟的书信,被蜀中的两个小狗王,一番嗤笑拒绝。 “我主说,虽然被拒绝入盟,但蜀中蜀西二王,还让我蜀南地出粮草辎重,共御外敌。”通报的一个蜀南士卒,站在陈九州面前,抱拳开口。 不同意结盟,是怕蜀南的大军,入了蜀中。但这什么粮草辎重的,分明是把人当傻子来使。 这样也好,至少很多人都知道,蜀南之地,并没有和徐家军达成联盟。 “且回,告诉你家王爷,那边的事情,务必万分小心。” 等蜀南士卒从后门离去,徐牧才重新皱住眉头,陷入沉思。 危机定然还在。 沧州那边的小朝廷,在他打赢了陈长庆之后,仿佛是开窍了,要把他盯死一样。 暮云州的方向,李知秋带着侠儿军,还在借机攻城掠地,到了现在,算是打下了小半个暮云州。 当然,这些消息,都是陈家桥带过来的。 襄江一带的三州,隐约间,似是又要陷入刀兵。 “徐将!徐将!”樊鲁急急跑回来。络腮胡变成了山羊胡,樊鲁整个人乍看之下,也斯文了许多。 “怎的?” “有人渡船来了!” “这襄江上,天天都有人渡船。” “主公,不对啊。是江面巡逻的兄弟来报,是渝州王入蜀了!” 徐牧顿时愕然。 他急急起身,朝着江岸的位置走去,果不其然,还离得有些远,他便认出了常四郎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系袍带,翘着二郎腿靠在船头,约莫还哼着曲儿,摇头晃脑。 在他的旁边,小常威像个傻子一样,手舞足蹈地冲着他们挥手。 …… “所以,常少爷入蜀,是为了找一头走失的老骡子?”徐牧满脸无语。 不是狗曰的三十大寿,就是找骡子。这分明是,连借口都懒得想了。 “给你。”常四郎懒得解释,从怀里摸了一个小酒坛,推到徐牧面前。 “自个酿的梅子酒,我寻思着小陶陶爱喝,你应当也喜欢的。” 徐牧笑着接过。 “内城许久不打仗,我有些无趣。想着你还没死,便过来看两眼。我险些忘了,我居然还有一个老友,在蜀州打生打死。” 说着,常四郎回过头,看向正在啃馒头的司虎。 “这傻大个,最近一年,好似光吃不长。” 司虎鼓起眼睛。 旁边的常威,急忙掏出了烧鸡。 司虎这才嘿嘿一笑,转忧为喜,两人拉拉扯扯地往外走去。 门关上。 常四郎揉了揉额头,“蜀州的事情,我都知晓了。浮山的那一场,你打得很不错。陈长庆那个狗夫,白瞎了这么大的势头。” “听说死得很惨。” “没有人想到,小狗皇帝真敢布杀局。当然,他是背后有人了。” “是谋者。” “这不废话吗?不然你觉着袁安那猪脑子,能想出这么一手?我跟你讲,他迁都沧州,那里都是保皇的老世家,算是选对了。得了个好幕僚啊。” “嘿嘿,天下五谋,你的那位东屋先生,也上了榜的。” 徐牧微微淡笑。 如今的徐家军,贾周便是他最大的助力。 “小东家,有无想过。有一日占了蜀州,要往哪儿打?你的东面是起势的侠儿军,也算得你的盟友。” “莫非说,你要往北打凉州?凉州那边,当初可是小陶陶的拥护,三万边军,便敢借二万的兵力入内城。” 徐牧摇头,“暂时没有太大的打算。” 常四郎努着嘴,“好歹是个要起势的小枭雄了,你还给我藏着掖着。” “啧,老子第一次见你。你还在李府,为酿酒的粮食,愁得不要不要的。” “我这一转眼,你便起势了。” 徐牧想听出话里的味道,但终归没有听出。 “这一趟入蜀,你替我寻几个造船工匠,那种造斗舰船犁的,内城的傻子们,动作太慢了。” “常少爷要造船?” “有这个打算。好歹有条纪江,借着江势打几场,还是很舒服的。” “无问题。” 韦家肯定不能选,余下的一些造船工匠,还是不少的。 “先前的时候,小朝堂派人去了廉勇那边,想破格擢升为定边将。”常四郎语气愤愤。 廉勇,本就是常四郎安排,用以提防北狄,守住河州。 与袁安的小朝廷无关,与大义有关。 “后来呢。” “廉勇没鸟他们,托人给我带了一句话。我寻思着,这名老将的心底,也该明白了一份道理。比起山河破碎,这威仪尽失的帝室朝廷,已经不算什么。” 常四郎并没有说错,当初袁安不救,朝堂不救,许多的定边将也不救。只有他和常四郎,再加上老将廉永,守住了开春北狄大军的攻势。 “我的大少爷,廉老将军,到底说了个甚?” “他说,戎马半生,不忘国耻。”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二夫人今日身子不适 “来的时候,原本还想问你,缺不缺粮草。现在一想,这还问个卵儿,你都打赢陈长庆了,不知抢了多少粮草船。” “少赚一大笔,这就很愁人。”常四郎叹着气。 “好歹是个大枭雄了……还惦记着家族的米商生意。” “卖甚都可以,别卖江山就成。” 常四郎抓起茶盏,舒服地灌了两口。 “我的那位军师提了嘴,你和我,甚至是李知秋,都不能坐以待毙了。” “什么意思。” “沧州小狗皇宫里,那位背后的军师,先是对你下手,接下来,很可能会轮到我。这些保皇党,巴不得整个天下,都是吃老老实实吃皇粮的人。” “他哪儿想过,并非是不想吃,而是无粮可吃。天下间,没有第二个小陶陶的。从未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是侠儿还是官军,多少都会敬重几分。” 这句话,徐牧非常同意。遥想当初,那些刺杀狗官的侠儿,得知袁陶在哪座城,都会自行避开。 “常少爷的意思?” 常四郎笑了笑,“我一个人做反贼无趣,倒不如大家一起,都一起做反贼算了。” “古往今来,推翻一个王朝,再群雄逐鹿,凭本事杀出一个新王朝,谁的卵大,谁就做新朝皇帝。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玩这么大。” “我已经派了使臣,准备联络其他人。留着那边的保皇党在,阴飕飕地捅刀子,我很不舒服。” “所以,常少爷又要斩皇朝?” “有这么个意思,先来与你说一声。我寻思着,你现在应该不会做保皇党了吧?” “不会。”徐牧摇头。 “这不结了。”常四郎欢喜起来,“你且等着,我到时再来知会你。没人敢挑头,老子就去挑头。” “一群豺狼虎豹都要干仗了,这还得看头羊羔崽子的脸色?” 这比喻,让徐牧惊为天人。 “倒不如把羊羔子蒸了,大家伙吃饱了再打?” 常四郎喋喋不休,“真让袁安坐稳了,啧啧,侠儿们那句诗文,怎么说来着?” “江山雾笼烟雨摇。” “对对,真让袁安坐稳,这江山又得雾笼笼。这从古至今,有保王朝的狗,就会有斩王朝的好汉。” 说着,常四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黯然,“当然,除了小陶陶。” 即便过去了不少日子。 两人的谈话,每每提起这个名字,气氛都会变得有些戚戚。 见着徐牧没有动作。 常四郎脸色涨红,“你还坐个鸡毛啊,老子千里迢迢入蜀,你不得搞个酒宴?哎哟,我的心痛病又犯了。” …… 只停留了二日,选了百人的造船工匠,常四郎渡船离开。 徐牧立在江岸,送别之后,沉默地一动不动。 常四郎的到来,带来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这天下的三十州,大纪朝终归要湮灭。 不仅是常四郎的意思,更是各路群雄的意思。原因很简单,没有人希望,出现第二个像陈长庆的人。 挟天子?保皇党的拱卫,背后幕僚的定策,袁安的势头,已经不是当初在暮云州的时候了。 越来越乱。 转身走回,徐牧只觉得胸膛中,有股重重的沉闷。 被捅了八剑屁股的老瘸腿,已经能重新吃酒了,不敢坐在席子上,撅起来端着酒盏,和另外两个老头,喝得不亦乐乎。 “我儿!” “我儿徐牧!” “我们的儿!” 徐牧揉了揉耳朵,摒弃了上楼同饮的打算。 …… 春日渐去。 襄江左岸,新建造的铁坊,两座高炉拔地而起。借着风力的水车,开始按着徐牧的意思,打造第一批山林连弩,以及覆面轻甲,和牌盾。 使麾下的部队,更利于山林作战。 铁石不多,铁骑具装的事情,只能往后稍稍了。 “蜀南那边,窦王爷已经搭好了悬桥。悬崖底下,那些伏草的老狼群,也被杀光了。”于文捧着卷宗,念得有些干巴。 “偷偷运去蜀南的粮草和器甲,已经堆了八仓。” “募兵事宜,临江二郡内,近些的时间,共募得三千人……” 军师不在,这些事情,便由他来做。 “甚好。”徐牧呼出一口气。 如他所想,入蜀的准备,已经慢慢进入了正轨。 “军师那边呢?” “并无回信。” 徐牧微微皱眉,贾周假死之后,借着一场盛大的葬礼遁身,到了现在,已经快一月了。 “徐将,若不然我派些人出蜀?” “让柴宗去吧,带三百骑扮作马队。若得了消息,先派人回蜀来报。” 终归是不放心,徐牧沉沉下令。 “于文,还有么。” “还有一件事儿……二夫人说,今日身子不适,派了人来寻主公。” 二夫人,即是李大碗。 徐牧怔了怔,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司虎,你去把花石巷的柳郎中请来,他医术好一些。” “李大碗似个女侠儿一般,怎会得病?花石巷又无卖烧肉的,牧哥儿,若不然我去狗肉巷请?” “去花石巷,不然我弹你崩子。” 司虎拔开大腿,狂奔跑开。 徐牧缓出一口气,往前推门入屋,刚酝酿了几句安慰的话,冷不丁的,一个窈窕人影便朝着他扑了过来。 “徐、徐牧,我无病!”黄昏的灯影下,李小婉仰起涨红的脸。 “徐牧,我想了许久,一年一个,十年便是十个。十年后,五个习文,五个习武。” “要是姑娘呢?”徐牧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李小婉,在灯影之下,只穿了一件薄纱。 他咽了一口唾液。 “要是生了姑娘,我来教绣花嘛。”李小婉紧紧闭着眼睛。 徐牧站着,只觉得面前的佳人,恍如隔世。那一年在箭雨交织之下,面前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抓着棍棒,背着虎牌盾,跟着他逃命回内城。 他抱起来,喘了口粗气。 房间里,点亮的油灯,影子越来越晃,直至最后,“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徐牧,床、床板断了!” …… 夜风里。 小狗福被整个呆在树上,困得严严实实,一边哭一边抹眼泪珠子。 “小爷神功盖世,不曾想到,二夫人用三串糖葫芦,就破了小爷的十八种神功!”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三章 讨贼令 四十余骑人影的相随下,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终于驶入了凉州境内。 “军师,到凉州了。”卫丰收起染血的长刀,声音凝沉。 一路碰到不少山匪乱民,七八条生死伙计,客死异乡。只得烧了骨灰,用陶瓮装着,有一日带回蜀地。 “晓得。” 贾周掀开车帘,脸庞之上,显得更加老态龙钟。他咳了两声,方才披了大氅,缓缓走下马车。 “军师,那凉州王,识得我们吗。” “识得。”贾周语气平静,“我与凉州小王爷董文,有过交情。” 当初袁陶借凉州虎符调兵,用以清君侧,董文便是带虎符入内城的人。 似是一个……倒霉娃子。 “军师,我等现在如何。” “小心一些,入了凉州,想办法找董文。” “我听说,凉州王生有三子,小王爷董文,最不讨喜。不过——”贾周顿了顿,露出笑容。 “我寻思了下,凉州王年老体弱,按理说,若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傻子,根本无法在权利更迭中,安稳度过。” “军师的意思,他在装傻?” 贾周微笑,“不敢断定,但有这个可能。卫丰,先不要入凉州城,派人去寻董文。” “军师,这是为何?寻了客栈再等,不一样吗?” 贾周冷静摇头,“不一样,若等在城外,我等便算主公的使臣,等候外州王召见。但入了城,便是使臣之职不利,会给主公增添隐患。” 卫丰脸色佩服,举手抱拳。 …… 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 穿着华袍的凉州小王爷,骑着一头老骡子,带着三两书童,便急急赶到了凉州城边。 还未打招呼,见着贾周的老态,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贾先生,莫非是得病?且随我入城,我识得几个好大夫。” “长途乏累罢了。”贾周笑笑。 董文还在大哭,哭得几个书童都看不下去了,急急扯着他的袍子。 “父王从小不喜欢我,母后也是,连派给我的伴读,都是生豆疱的书童。” 富贵人家的伴读,一般都是容貌秀丽的小婢,能暖床能研墨。 “那年我九岁,凉州的安定郡,有郡守献了柑橘,母后也不给我吃。父王的书房,我一次都不得入内。” “这偌大的天下,也只有小东家,还有贾先生对我最好。他们都不喜欢我,还经常骂我,只有二位,当初在溃军手里救我出来。” 在旁的卫丰等人,以及几个书童,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小王爷,莫焦急。”贾周叹着气。 时间太急,而且需要隐匿性。所以,他并未打算,先飞书给凉州王,而是借着董文这层关系,表明身份,再入凉州王府。 要想牵制峪关,无疑,凉州军是最好的人选。离得也不远,而且,还有曾经袁陶的这层关系在。 二万边军,说借就借了。可见,虽然年老病弱,但凉州王董滕,并非是鼠目寸光之人。 “贾先生要见父王?”抽了几下鼻子,董文才颤颤开口。 “对,我如今是使臣,劳烦小王爷,莫要走漏风声。” “这倒不会。只、只是,父王愿不愿意见,我也说不准的。毕竟贾先生也知道,父王从小不喜欢我,母后有柑橘也不给我吃。” “劳、劳烦小王爷。”贾周也一阵头大。 抹了两把眼泪珠子,抽了会鼻子后,董文才从负情绪中恢复过来。 “贾先生不妨先入城等?” “小王爷,我等便在城外,恭候佳音。”贾和躬身长揖。 …… 凉州城不远,一座靠近戈壁黄沙的镇子。 一袭书生的背影,正一手捧着书,一手缓缓往下,抚摸着一匹沙狐的皮毛。 目光所及,有伏击的沙匪忽然窜出,劫杀着二三个小马商。 马匪杀红了眼,小马商嚎啕求饶。 书生仿若未闻,平静得无悲无喜,念书的声音,忽而被吹入了黄沙里。 …… “天下五谋。” “凉狐,儒龙,毒鹗,天下师,九指无遗。” “得一,便胜得十万雄兵。” 黑袍立在沧州的小皇宫里,声音凝沉。 早朝已经散了,有些狭窄的皇宫,只余黑袍和皇帝袁安,另有二三个近侍太监,垂头躬身,不敢异动。 “那么,军师是哪个?”袁安声音颤颤。 “陛下,莫问了。”黑袍冷静开口,“这些谋者,大约都认了主。我劝陛下莫想了。” “当务之急,陛下需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面具下,黑袍的眼睛微微一眨,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先前得到了情报,内城的渝州王,开始联络各路的定边将。” “定然是勤王!帮朕消灭徐贼!”袁安脸色狂喜。 黑袍叹出一口气。 “并非是勤王,而是斩皇朝。陛下虽然迁都沧州,即便再势弱,但终究是大纪的的皇帝,天下间终会有保皇党,来扶持陛下。” “陛下又无子嗣,又无同族。死了之后,大纪朝便算彻底覆灭。” “朕、朕太难了。”袁安听着,脸色一悲,忍不住掩面而泣。 “陛下,莫要惹我可怜。我入了皇宫,便想过会救王朝。” “军师,便如朕当年的小皇叔一般。” “我比之不及。”黑袍犹豫开口。 直至现在,不仅是内城,哪怕是天下三十州里,不少地方还有小侯爷南征北战的痕迹,亦有许多生祠牌碑。 “陛下,可下一道圣旨,称讨贼令。” “讨贼令?” 黑袍笑了笑,声音如破了的牛皮鼓。 “便相当于昭告天下,不管是定边将,外州王,抑或是沧州外面的世家门阀,只要有本事,都能以讨贼为名,攻打临近的土地,只要有了一州之地,都可自立割据为王。” “这样一来,天下岂非要大乱?” “陛下,已经乱了。”黑袍继续开口,“等会,我再拟出一份名单,陛下可册封为定边将,让各路的人马,为争这名头,更容易打起来。” “军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乱世,陛下能掌握的,才叫王土。不能掌握的,便让他们内争,争得头破血流之后,陛下才有机会,重新收复河山。” “否则,沧州内不过四万之军,真有了斩皇朝的联军,聚拢而来,陛下必输无疑。” 黑袍立在殿里,无端端有风吹来,拂起他的袍角。 “陛下,我讲句不讨喜的。” “这是一场乱世,陛下的袁氏王朝病入膏肓。根烂了便要拔,但陛下记住,不管怎么拔,新栽下去的树种,必须还是袁家的树种。” “小侯爷当初迫于时间,用的便是这个法子。当然,陛下那时刚登基,许多事情,判断难免有失。” “军师,如此危险,若、若不成功——” “唯一死尔。” 黑袍声音依旧沙哑,却稳当无比。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四章 盛哥儿是条天下好汉 “陛下,过几日,我会入蜀一趟。” 言罢,黑袍的身影,转身去了殿外。 坐在龙椅上,袁安脸色依然有些发怔,他的首席幕僚,刚才讲的东西,实际上,他并没有听明白多少。 想当初在书院,他背得最多的,只有圣贤书和古论。权谋这些东西,相对而言,他大抵还是个穿兜裆裤的孩童。 “陛下,御书房那边,已经整理好了。” “朕今日有些乏累,先回寝宫,奏章明日再批罢。” …… 离着沧州千里的白鹭郡。看着陈家桥送来的密信,徐牧一下皱住眉头。 先前的几日,常四郎入蜀的时候,还说了群雄割据的事情,以讨伐暴政的名义,聚起联军。 这下倒好,沧州那边的小朝堂,立即有了应对。昭告天下,搬出了一个讨贼令。 讨贼令,只会促使整个天下,刀兵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如此,算是彻底扼住了,常四郎起联军的念头。 三个外州,七个定边将,上百余的顶级世家门阀,约莫要动圈地的念头了。 “善谋者,当是一柄利刃。” 将密信揉成一团,喂着旁边的司虎吃下,徐牧才沉默起了身,目光一下子变得灼然。 如常四郎所言,乱世出英雄。谁杀到最后,杀出一条路子,谁便建立新朝。 在这其中,各种刀兵战争,权谋诡计,失了一步,便坠入万丈深渊。 “主公,军师有信儿了。” 徐牧怔了怔,一转身,便看见于文满脸喜色地走来。 “军师入了凉州,借着小王爷董文的关系,准备面见凉州王董滕。” “但不知,能否成功。” “能的。” 徐牧握了握拳头,这入蜀中的路,便如压在他胸膛上的大山。即便定下了攻打巴南郡的路线,他依然很担心。 毕竟两个蜀王联手,加上蛮兵,浩荡的十几万人堵在蜀中九郡,再如何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只要凉州王刚出兵相助,佯攻峪关,那么就能牵制大部分的蜀中兵力,让他们能放开手脚,全力攻打巴南郡。 “于文,造桥的事情如何。” “蜀南的好汉子,动作麻溜,进度很快。派出去的工匠,也已经按着主公的意思,开始垒砌桥墩。” “另外,昨日有批内城逃来的难民,安排入了郡县,另有近千人的青壮,愿意从军。” “主公。”于文变得欲言又止。 “于文,有事便说。” “主公,我等这些人,实则来自五湖四海,真正的蜀人,在军中不过三千。昨日有个吃醉的小商户,骂我等是外来强盗——” 这件事情,徐牧已经有考虑到。古时对于乡祖之类的情结,极为看重。 所以,在蜀南地里,即便穷困不堪,但只要还活得下去,都会愿意继续跟着窦通。 反观他们,确是像外来人,伸手捞食的。但又恰恰如此,若是不背井离乡,根本活不下去。 具体的解决办法,徐牧的心底,实则已经有了对策。但这些事情,只能等到有一日,全占了蜀中十三郡,再来施展。 “于文,多注意些,若有人再说这等话,重惩不饶。” “今日起,通告各营人马,以及入蜀的庄人家眷,即入乡随俗,不管是节庆或是习惯,暂用蜀地的风俗。” 于文稳稳抱拳。 还想再说两句,冷不丁的,徐牧一转头,便听见了江边的欢呼声。 “盛哥儿回来了。” “东家,盛哥儿回来了!” “于文,且去。” 徐牧理了理脸色,由衷地露出笑容,往江岸的停靠的几艘商船,抬步走了过去。 没记错的话,当初认识陈盛的时候,还是跟着他在望州讨命的小马夫,一转眼,便成了他的后勤大将。 “东家。”陈盛眼睛有泪,吊着空荡荡的一条袍袖,直直走到徐牧面前。 “盛哥儿辛苦。”徐牧露出笑容,缓缓抬手,捶了下陈盛的胸膛。跟过来的司虎也要捶,被直接推开。 “东家,不辛苦的。”陈盛呼出口气,“这一轮的走货,如东家所想,走俏得紧。还没去到暮云州,便售了许多。” “盛哥儿,侠儿军不是还在暮云州么。”司虎难得插了一句。 “打仗又不是富人的事情,即便换个皇帝了,他们高呼几句万岁,出些赈国的钱财,一样无事的。” “是这个理。”徐牧苦笑。 从边关到入蜀,这一路的见闻,他已经笃定了很多事情。 “另外。”陈盛压低声音,“按着东家的吩咐,我寻了个地蛇,帮着拉拢暮云州附近的溃军,收了半船的崩石。” 崩石,即是火药。徐牧原本只嘱咐了一句,若是事不可为,则先赶回白鹭郡,没想到陈盛当真办成了。 蜀州附近,并无硝矿。估摸着以前有,但也被官军采光了。 “银子花多了些,请东家责罚。” “责罚个卵,我家的盛哥儿是条天下好汉。” 陈盛脸庞激动,一时变得有些束手无措。自从断了一臂,无法再上沙场厮杀。他一直担心,会被徐牧疏远,却不曾想,一直被委以重任。 他识字不多,但做了后勤营的将军,便开始跟着大夫人识字念书,敲算盘,学生意。 那一天在望州城,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东家,站在他面前,敢给二两银子月俸的时候,他便知晓,这一生,自个或许要不一样了。 “东家让我拉马,我便拉马。东家让我打仗,我便去打仗。东家让我学管粮草,我便学管粮草。” “但东家莫忘,我陈盛还有一条手臂,尚能杀敌,老子天下第一条好汉,刀握得稳稳的!” 徐牧脸庞沉默,抬起手,拍了拍陈盛的肩膀。 …… 江面上,不仅是陈盛这些人回来的商船,另外,亦有许多跟着泛江而上的外州商船,乍看之下,至少有十余艘。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富商,从船舱里走出,在数个护卫的簇拥下,忽而抬起了头,看着前方不远的白鹭郡,脸庞上露出笑容。 “爹爹。” 不多时,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有拉纤的船夫听到,急急回头去看。船舱之外,一个窈窕的女子人影,碎步走到船头。 江风吹开弯月髻,女子红唇杏眼,面若春桃,仅捂嘴一笑—— 八个拉纤的船夫,摔倒在地。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女婢之子 “苏大贵。” 走下商船的富商,带着含羞待放的女儿,急步走了过来。 “陈兄,这位便是——” 走得近了,富户应了一声,才将目光,转到旁边的徐牧身上。那位娇羞的姑娘,也忽而抬了头,眼睛眨啊眨。 “先前与你说过,这便是我东家。日后你往来两州,本分做生意,定然不会有问题。”陈盛笑道。 徐牧堆出笑容,看了看叫苏大贵的富商,继而又侧头,扫了一眼打量他的姑娘。 那姑娘脸色羞红,急急把头垂了下去。 “不知苏掌柜,打算做些什么生意。” “蜀锦,油脂,以及暮云州,沧州那边的药材,都是可以的。” “听说,沧州那边,似是有铁石——” “东家,这我可碰不得。”苏大贵脸色变得发白,急急摆手。 徐牧微微皱眉,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苏大贵其实没有骗他,沧州小朝廷虽然破落,但诸如铁石这些东西,普通的商户还是不敢动的。当然,若是敢吊卵的,估计这一会,便会沉着脸,继续深谈了。 很明显,苏大贵不是这一种人。 “陈盛,安排好苏掌柜,不可怠慢了。” 收了声音,徐牧侧头一看,发现那位娇羞的富家小姐,还在眨着眼睛,小心地偷看他。 待发现他看过来,又急急垂下了头。 “牧哥儿,那女娃生得好漂亮!”走得远了些,司虎才咋呼开口,“若不然,让她做三夫人?” “这句话,让李大碗听到,她会拾着扫帚来追你打了。” 倾国之貌又如何,终归不是一路的人。 “司虎,若不然给你讨个媳妇?” “牧哥儿,分馒头的,我才不要。” “你这傻憨!” 徐牧无语,直直往前走去。 …… 凉州的风沙,大抵是乱了些,让等在城外的贾周等人,没两日的时间,便已经是满身屎色。 “军师,那凉州小王爷,为何还不回来。” 贾周脸色沉默,许久,才慢慢吐出二字。 “再等。” 近五十的人马,无可奈何,只得循着贾周的意思,继续留在原地,围着篝火休整。 凉州城外,一个戈壁小镇。 董文躬身跪坐在席子上,满脸都是沉稳。和往日喋喋不休的模样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怎么想。”在他的面前,一个书生并未回身,只吐出淡淡一句。 “我觉得是机会。” “一品布衣派人入凉州,确是你的机会。不过你需明白,这是一柄双刃剑。用的好了,能帮你坐上凉州王的位置,用的不好,你实则也是别人的一枚棋子。” “军师有何高见。” “我说过了,你取了凉州王的位置,再喊我军师。我凉狐不辅庸碌之人。” 董文面色沉默。 “你生来是个女婢之子,即便被凉州王后收养,但同样无人看得起你。你倒是聪明,知道大器藏拙的道理。” “不藏拙,我早死了。”董文笑了笑。 “我知晓你的想法,所以,这也是我愿意见你的原因。凉州苦寒,虽然有八郡,但即便过个十年百年,一样无法成为王地。” “取了凉州,西取安州和并州,得天下良马之地。待骑军势成,你定能在这场乱世,取下一份江山。” 董文认真恭听。 “你若问我意见,那位毒鹗,便请入凉州城。你的老子,那位凉州王,是个目光浅短的人。天下人都知道,那位天下布衣,更像是小侯爷留下的人选。” “所以,你老子会答应的。”背过身的书生,发出淡淡笑容,“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教,你也该明白怎么做了。” 董文冷冷点头,“谢过先生。” “还是那句话,有本事便打下凉州,做了凉州王,再来请我出山。” “且回。” 董文起身长揖,多走几步,一下子又变成了苦瓜脸。 随行的一个书童,硬要跟着来。 “小王爷——” 苦瓜脸一下子绽放,绽放出清冷的笑容。 长剑出鞘,捅穿了书童的肚腹。连着尸体,也丢到了远处喂沙狼。 “大哥的人?还是二哥的人?” 死人不会说话,那具尸体仅一会的功夫,便被嗅到血腥气的两头沙狼,疯狂撕咬起来。 董文拭去剑刃上的血迹,翻身上马,不多时,苍茫的戈壁道上,便响起了阵阵的马蹄。 第三日的清晨,贾周立在沙风中,连着咳了几声。抬起头,才看见董文的人影,哭哭啼啼地赶了回来。 “贾先生,吾对不住!先前在王宫被侍卫拦着,我好不容易求了人,才入得王宫里。” “小王爷勿要自责。”贾周艰难露出笑容。 “我早说了,父王从小不喜欢我——” 在场的人,都开始揉着耳朵。 等董文哀怨完,一行人才缓缓上马。 坐在马车里,贾周微微闭上眼睛,再度陷入了沉思。 …… “破城——” 立在一座大城的城头上,满脸血渍的李知秋,仰头怒吼。 “破城!” “杀尽狗官叛军!” 随着他的声音,数不清的白衣侠儿,纷纷举剑怒吼。在后的义军,推着辎重,也跟着高呼不停。 李知秋冷着脸,提着长剑,踏着脚步,缓缓踏下城墙。 一个溃军头领,嚎啕地跪在地上,冲着他磕头求饶。 李知秋面无表情,长剑往下一削,便削飞了溃军头领的头颅。 飞溅的血,落到他整个身子上,让他眼睛里,除了血渍之外,更多了一丝其他的东西,炯炯发亮。 “江山雾笼烟雨摇。” “十年一剑斩皇朝。” “斩皇朝——” 无数的侠儿军冲入城关,杀得天昏地暗。 “舵主,前方便是云塔。” 李知秋抬头垂剑,顿了顿,露出欢喜的笑容。 …… “诸位手里的!并非只是一把刀器,更是我等活下去的希望。”于文踏着鞋履,握着马鞭,赤着满是伤疤的上身,冷冷在新军的阵列里,来回走过。 “举刀!盾平起!” “背靠袍泽,列圆字之阵。” “蜀州十三郡,今日起,听我徐家军的威名,定要闻风丧胆!” 远处的操练声,并没有徐牧分神。 他冷冷立在江岸,对着满眼的水色,一张脸庞,不知觉间开始凝沉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连弩威力 “上弩——” 刚造出的百柄连弩,还未刷上树脂,徐牧便已经迫不及待,挑了百来个士卒,开始试着操作。 比起普通的战弩,连弩要重上许多,连弩的弩闸里,按着徐牧的要求,至少存放五枚弩矢,用以连射。 牺牲了许多性能,才换来这种山林间的连射杀器。 “勾悬刀!” 百人的士卒,勾了扳机之后,阵阵的弩矢,齐齐往前透射而去。 “主公,射程有些短。”于文凝声开口。 “正常的。” 连弩的射程,大概在十五丈以上,三十五丈以下,折合成后世的距离,约是五十米到百米。 将铁矢换成木矢,射程或会远一些,但杀伤力却要大打折扣。徐牧不想如此。 山林作战,遮蔽物太多,要考虑的,只能是短距离的杀伤了。 “于文,老爷子那边怎么说?” “老爷子讲,三千柄连弩,还需几近两个月的时间。” 徐牧微微叹息,如他这样无底蕴的小势力,许多的东西,都需要慢慢累积。 三千连弩,是攻入蜀中最低的要求了。 “于文,你留在白鹭郡,我去一趟狼谷,二三日便回来。若有不对,便遣人来报。” “主公放心。” 贾周不在白鹭郡,徐牧终归不放心。于文虽有大将之才,但还需要成长的时间。 “带上连弩。” 徐牧上了马,带着司虎和另外的百骑,一行人匆匆往狼谷奔去。天色昏黄,片片的红霞之下,狼谷里的造桥工程,依然如火如荼。 一个蜀南裨将凝着脸色,没等徐牧停马,便匆匆走到了近前。 “徐将军。” “告诉我,事情如何?” “虎蛮越来越多,聚到了三四千人。我主已经带了六千人马,前往平叛。” “为何如此?” “听说是平蛮的头领,愿意入伍蜀南军,虎蛮的几个洞主大怒,便联合出军了。” 平蛮,即是温和些的蛮人,时常会被蜀人雇用。而虎蛮,是残暴至极的深山蛮子。 先前的时候,徐牧差人送了些粮草器甲过来,也因此,征募了二千人的蛮营。 “一路烧杀,蜀南边境的几个村落,都被屠光了。”裨将声音干哑。 “守在这里,莫让人靠近,我入蜀南一趟。” 搭建好的悬桥,虽然比栈道好了许多,但终归摇晃不已,百骑的徐家军,只得下马牵行。 时间不多,怕白鹭郡出现不吉。刚过了悬桥,没等喘上一口气,徐牧继续带着人,往蜀南深处赶去。 “牧哥儿,每次来都见死人。” 哪怕只来了两回,但两回所见,足够让徐牧目眦欲裂。 一具具被剥了头皮的尸首,只就近选了树木,吊在树杈之上,有许多是活活疼死的,还留着满脸的痛苦表情。 沿途所过,血腥气呛得鼻头发疼。 “继续走。”徐牧缓了缓神色。 刚喊完,风将军没跑几步,忽然长嘶起来。 “牧哥儿,怎的不对。”司虎恼怒地抓起双刃斧。 “有埋伏。” 只等徐牧说完,林路四周,随着一声呼啸的长哨,密密麻麻的竹枪,从林子里纷纷掷出。 七八人被扎中了要害,落马而亡。 “侧列举盾,中列起弩。” 顾不得逃散的战马,在徐牧的命令下,近百人立即列好了盾弩阵。 终归不是铁制,发现竹枪无法穿透牌盾之后,两边的林子里,至少数百的虎蛮,叫嚣着抱起石锤战斧,往林路冲来。 “瞄准。” 不同于长弓的抛射,连弩以劲射为主,瞄准目标,方能击杀。而且,弩类的武器比起长弓来说,更容易上手。 只要不是傻子,摸个几回就差不多了。 五十柄的连弩,在一个随行都尉的军令下,纷纷朝着两边透射而出。 三十丈的距离内,还没等虎蛮人冲近,便倒了一大拨。 “继续瞄准,勾悬刀——” 五支弩矢的容量,足够应付几个回合。 原本叫嚣冲来的数百虎蛮,倒下了百余具的尸体后,惊得纷纷又退回林子。 “上弩闸。”并未有丝毫大意,都尉低喝了声。 徐牧沉着脸,看着逃窜的虎蛮人,心底怒意更甚。如窦通所言,这些深山里的虎蛮,无非是仗着熟悉山林之势,如蛰伏的恶虎,不时跳出来伤人。 “司虎,回来。” 正拖着双刃斧追杀的司虎,听到徐牧的话,带着满身的鲜血,一溜烟儿跑了回来。 “主公,死伤十一人,战马二十八匹。” 听到这个数字,徐牧一声叹息。 即便再如何小心,这等蛰伏骤出的虎蛮,若是无法彻底剿杀,终归是心腹大患。 “先让伤者上马。余下无骑者,可共乘一匹。” 这一出埋伏,算是证明了连弩的威力。短距离之内,该是一种大杀器的存在。 遭遇一波埋伏,等徐牧继续往前,约莫在二十里之外,终于看到了窦通的数千人大军。 正扎着简易的营地,在一座山脚下,伺机而动。 “主公?”听到通报,窦通惊喜地出了中军帐,迎面走来。 “窦通,事情如何?” “有些不妙,二千平蛮军的首领,被这些人抓去了?” “便在山上?” “便在山上,这是唯一的山口,除非是说,那些虎蛮,敢从十丈高的悬崖跳下去。主公,我担心平蛮军的首领有失。” “山上有多少虎蛮。” “杀退了一波,斩首一千余人,我估计至少还有二千多的虎蛮。” 窦通脸色焦急,“主公,你不知道。那些虎蛮如疯子一般,我是担心,平蛮营的那位首领,会被羞辱杀死,丢了平蛮的士气。如此一来,这借蛮兵的事情,便算功亏一篑。” 徐牧也皱住眉头。按照当初和窦通的想法,至少能招募三千蛮兵,作为攻打巴南郡的助力。 这些蛮人,若是使用得当,便是一支强悍的山林部队。说不定有一日攻下了巴南,坐镇蜀州,还要倚为重用。 “窦通,不要太过担心,蛮人崇尚力量,不会轻易屈服。” “主公,那、那平蛮营的首领,是个蛮族夫人啊。” 徐牧转头一怔。 “丈夫被虎蛮人杀死后,儿子又尚未成年,眼看着族人被欺,她便先当了洞主,交好蜀南。蜀南二郡里,晓得她的人,都喊她鸾羽夫人。”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平蛮营的友谊 听着窦通的话,徐牧一时计入心头。 在营地的后方,近二千的蛮人营,一个个脸色涨红,蜀南的几个裨将根本劝不住,眼看就要冲去山上。 其中一个蛮族少年,更是要抱着一把铁斧,怒吼着要跑出来,几个蜀南士卒都拦不住。 “窦通,派人烧山。” “烧山?主公,那鸾羽夫人,可还在山上。” 徐牧凝声,“我还未讲完,窦通你带人在山下,多烧些起浓烟的草皮树根。” “主公的意思是?” “吸引虎蛮人的注意力。” “另外,挑百个平蛮人,跟随我上山。” “主公还亲自上山……不然多带些人。”窦通只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 “人多容易被发现。” “取二百张兽皮,待浓烟一起,便随我入山。若鸾羽夫人已死,等我的信号,立即大军攻山。” 窦通还想劝,但看见徐牧笃定的眼神,只得沉默作罢。最后,依着徐牧的要求,再挑了一百余的蛮人,取了二百张的兽皮。 “烧山!”窦通咬着牙。 …… 将兽皮遮在身上,浓烟一起,听见山上虎蛮的怒骂,徐牧冷着脸,带着近二百人,在浓烟的掩护下,小心往山上走去。 “上好弩闸。” “平蛮营,捻箭。” 山势有些陡峭,四下散开的二百人,纷纷匿身于山林中间。远远的,还听见虎蛮人的破口大骂。 “我母性子贞烈,若被逼迫,定会咬舌自尽。”在徐牧的身边,一个十五六的蛮人少年,声音带着哭腔。 徐牧沉默了下,伸出手,将少年渗到眼角的兽血,小心的抹掉。 “你叫什么。” “孟霍。” 徐牧怔了怔,整个人恍如隔世。 “我母说,等我长大,就统一蛮族。” “好孩子。” 晃了晃头,将莫名的思绪甩开,徐牧才重新凝了眼神,小心看着前方。 这原先应当是一座荒山,由于取水困难,又离蜀南太近,并无虎蛮人定居在此。 离得近了,才遥遥看得见,几座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子。 “中原大将军,那是我母。”孟霍声音大了些,被徐牧立即伸手掩住。 浓烟已经飘到了山上,迷住人眼。又怕咳出声音,徐牧只得下令,让人将打湿的麻布,先遮在鼻口下。 孟霍指去的方向,确有一个身形健壮的蛮人女子,被绑得严严实实。 旁边守着七八个虎蛮大汉,正狞笑着动作,一会儿举起大刀,割几梢蛮人女子的头发,一会儿又大笑起来,将唾液吐到蛮人女子身上。 骤起的浓烟,加之窦通烧山的模样,让越来越多的虎蛮人,聚在山边,试图用木弓往下射杀。 徐牧盘想着,如何救下面前的鸾羽夫人—— “敢辱我母!” 在身旁,满脸怒火的孟霍,已经抱了一柄斧头,如同一头发狂的小兽,怒吼着往前冲去。 徐牧只怔了怔,“司虎,你带蛮人营去救人!” 司虎兴奋地掀开兽皮,拖着巨斧,和百多的平蛮人,齐齐往前冲杀。 “都尉,打信号箭。” “余下的人,列弩阵!” 一只信号箭,在山顶之上炸开。 近百的士卒,听见徐牧的命令,也迅速列好了连弩阵。 被惊动的虎蛮,见着徐牧等人,状若疯狂,如同着受惊的兽潮,举着石锤战斧扑来。 “瞄准。” 第一拨连弩的五次劲射,把先冲过来的虎蛮人,纷纷射倒在地。 上弩闸的时间,后头的另五十士卒,迅速补位劲射。 轮番之下,还没冲到阵前。虎蛮人的尸体,便密密麻麻铺了上百具。 奈何人数太多,眼看着就要冲到近前。 “收弩,换刀盾!” 近百人的士卒,怒吼着举盾提刀,迎着扑来的虎蛮,奋勇杀去。 嘭。 一个士卒的牌盾被砸飞,没等闪开身子,便被虎蛮的石锤砸下,满脸是血地栽倒在地。 “你便是中原的狗将军!”一个铁塔般的虎蛮头领,双手抡起战斧,朝着徐牧劈下。 徐牧冷静地扬起长袖,手弩射出铁矢,穿烂了虎蛮头领的脸庞。 让徐牧始料不及的是,这虎蛮头领凶戾无比,脸面受了重伤,依然不管不顾地又抡起战斧—— 轰。 一道身影奔来,虎蛮头领倒飞出去。 “司虎!” 徐牧惊喜回头,发现冲来的人,并非是司虎,而是蛮人少年孟霍。他的母亲鸾羽夫人,也提着双刀,紧紧护在边上。 “牧哥儿,他跑得比我快。但他若撞不着人,我便扔斧头了。” “无事。” 徐牧露出笑容,上一世的十五六岁,他还在攒早餐钱买打八折的皮肤,孟霍的十五六岁,已经凶如猛虎了。 莫非是说,这是真要做蛮族之王的男人? “谢谢将军。”鸾羽夫人声音欢喜,满是伤口的脸上,充满了感激。只说完,便又提着双刀,坚定地护在徐牧面前。 “我母说,你是个好人,我欠你一条命。”孟霍看着徐牧,语气认真。 “我便记着了。”徐牧稳稳起身,脑子里,忽然多了一个想法。当然,这想法有些托大,只能后面再付诸了。 在眼前,虎蛮人已经全部聚了过来,呼啸连天,变得更加疯狂。 “乌里。”鸾羽夫人举起双刀,声音高亢。 “乌里!!”在近旁,近百的平蛮营,也跟着高声怒吼。 徐牧猜测,这应该是平蛮人信仰的图腾。便如北狄人的“腾格里”一样。 “列弩阵!” 杀退一波冲来的虎蛮,借着平蛮营的掩护,只余六七十人的士卒们,也怒吼着重新列好连弩阵。 两相厮杀,不死不休,虎蛮和平蛮,不时有人倒下。 “剿杀深山蛮狗!” 这时,已经带着大军冲上来的窦通,只辨认了几眼,便带着数千的士卒,和平蛮营一起,朝着二千余的虎蛮,掩杀而去。 浓烟之下,山林之中。 处处可见倒地的尸首,二千余的虎蛮,抵不住蜀南士卒和平蛮营的联手,步步败退。到最后,有不少虎蛮人跪倒在地,乞活求饶。 鸾羽夫人面无表情,双刀不断割过,削飞一个个的人头。 直至杀光,鸾羽夫人方才收起双刀,将染血的兽袍扯掉,徒留一件内甲,稳稳走到徐牧面前。 “主公,她觉得虎蛮人的血,是一种污秽。” “所以……” “她在立誓。” 鸾羽夫人咬破手指,将血点在徐牧额头,又收了手,在左右脸颊,各涂了一道。 “平蛮营鸾羽部落,不负誓言,愿效命将军。” 鸾羽夫人跪下,孟霍跪下,近二千的平蛮营,也跟着齐齐跪下。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八章 军师回蜀 剿杀虎蛮,不仅给蜀南出了一口恶气。更多的,是得了平蛮营的友谊。 “将这些虎蛮人的尸体,搬到一起烧了。”窦通披着战甲,语气沉沉。 不管是蜀南士卒,抑或是平蛮营,这一次的合力杀贼,更添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情。 “多谢徐将军。”一路下山,鸾羽夫人带着小孟霍,不知谢了几次。 徐牧也有些愕然,这不比书院里,那帮读圣贤书的好? “我在平蛮人的几个部落,尚有威望,请徐将容我回山一趟。”鸾羽夫人似是决定了什么,“徐将放心,最多一月之内,平蛮营的人能增到五千。” 五千人的平蛮营,已经不少。而且,蛮兵虽然不习阵法,但在山林作战,可是极其勇猛的存在。 “再好不过。”徐牧稳稳拱手。 当年的纪朝高祖,借五万蛮兵出蜀州,逐鹿天下,开创四百年的王朝基业。 现如今,他也得了这支平蛮人的归心。 不过,鸾羽夫人的意思,平蛮营,应该还是以借兵为主。不能像其他士卒一样,重新编入徐家军。 至于军饷粮草,徐牧现在还不用担心。当初陈长庆送货上门,已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中原大将军,你救了我母。等我长大以后,我帮你打仗。”跟着母亲转身,孟霍突然大声开口。 徐牧点点头,露出笑容。 …… “出炉——” 回到狼谷,徐牧和窦通并肩而立。刚打完仗的两人,脸色还有点熏黑。 “按着主公的意思,开始建……墩台。”窦通只觉得有些拗口。 “窦通,还需多久。” “前日还问了几个大匠,至少还需四月。快些的话,也需三月时间。” 徐牧沉默。 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不利。 这座石桥,不仅是贯通白鹭郡和蜀南的通道,而且,还是大军攻打巴南城的必要条件。 “窦通,我有想过,再招募一些民夫过来。当然,工钱和伙食,需从善一些。” “人数一多,若是混入奸细,怕是不妥。” “先招募蜀南地的。”徐牧揉了揉额头,“这几月内,不得离开狼谷,而且,在附近值哨的人手,多增一倍。” “这样一来,只能调动蜀南的驻军。” “无事。” 刚把作乱的数千虎蛮人剿杀,短时之内,蜀南地应该是安稳的。再者,到时候有什么祸事,让平蛮营帮着应付一下,问题也不大。 眼下最主要的,便是争取时间。 “主公放心,我这就去做。”窦通拱手抱拳。心底里,已经是彻底认可了面前的徐牧。 这不仅是蜀南的机会,或许也是他的机会。胸有不平之志,如果有可能,又怎愿一生老死在蜀南。 待徐牧牵马走上悬桥,这位贩马的小蜀王,忽然就开了口,声若惊雷。 “窦通恭送主公,一路顺风。” 辞别窦通,沿着回白鹭郡的路,黄昏的物景, “主公,天暗了。” 时间赶得太急,离着白鹭郡还有二三里,黄昏一去,天色便整个暗了下来。 桃月末,春的气息越来越浓。林子深处的蛙鸣,让徐牧一时恍如隔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乡下的外婆家。 细想一番,他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一年时间。从一个棍夫开始,在乱世如刀口舔血,终归杀出了一条路子。 “挂马灯,继续走。” “主公,前方有人提灯笼。” 晃开思绪,徐牧怔怔抬头,在林路不远的前方,他的小婢妻,正提着一盏透亮的灯笼,立在街路上,冲他欢喜地挥着手。 “徐郎——” …… “牧哥儿又要入林子?”司虎咧嘴大笑,“这会儿,可没蘑菇采了。” “而且,你看我小嫂子,都没带竹筐的。” “司虎,哥给你说个媳妇,如何。”徐牧揉着额头,“大不了每顿,多加你十个馒头。” “牧哥儿定然在诓我,我有二十个馒头,分媳妇十个,若生了儿,儿又生了孙,我这都不够分的。” 登时,徐牧无言以对。 索性,重新打起了缰绳,无奈往前缓缓而去。 灯笼很亮堂,映红了姜采薇的脸,风将军习惯性地趴下来,趴到姜采薇面前,约莫又想载着主人主母,奔入小树林。 徐牧无语推开。一路急赶,他有些累乏。 “采薇,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夫人这二三日都是如此,主公与大夫人的感情,羡煞了许多人。”有护卫抢话,又说的漂亮,徐牧直接赏了一把碎银。 姜采薇欢喜无比,如许多的古人女子一般,丈夫晚归,便提着灯笼,站在门外等候。 “徐郎,厨房里还有吃食,我等会去热一轮。” “多谢夫人。” 姜采薇微笑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徐郎,贾先生回来了。” “文龙?” 徐牧怔了怔,他记得很清楚,这一轮贾周入凉州,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还想着再不回来,便继续派人去寻。 走入白鹭郡,没走多久,徐牧抬起头,便看见了坐在楼台上的贾周,正捧着一碗热汤,咳了几声之后,慢慢放到嘴边来饮。 “文龙!”徐牧鼻子微微发酸。 楼台上,贾周放下汤碗,对着徐牧,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 “所以,凉州王是同意了。”将醉醺醺的老瘸腿推开,徐牧语气惊喜。 “主公,确是。”贾周微微点头,“不出意料,凉州王对于主公,还是有一份好感的。而且,蜀州那边,原本就和凉州关系不好。” “董滕要什么。” 董滕,即是老凉州王。这个乱世里,割据的势力,没有纯粹的友谊。即便是当初小侯爷借兵,凉州王更多的,也是在报恩。 “瞒不过主公。”贾周语气稍缓,“若让凉州出兵,牵制峪关,主公需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倘若主公有一日打下蜀州,便开放隘口通道,让蜀州与凉州通商。另外,若凉州的羌人闹刀兵,蜀州务必驰援。” “文龙,还有其他的条件。” 通商和驰援,并不算什么大事。 “凉州王董滕,最后还有一事,希望主公将骑行之术,写下一册,送到他的手上。” “好手段。”徐牧露出笑容。 凉州,安州,还有并州,都属于西北的产马良地,马场数倍于蜀州。而且手下大军,也多以骑军为主。 “这并不是问题。秋蝉若刺了腹鼓,即便能叫,但也叫得不甚响亮。这和主公写骑行兵书,是同一道理。” “文龙,我懂。”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九章 毒鹗没死 重新捧起汤碗,贾周饮了两口,再度缓缓放下。 “先前入凉州王宫,见了凉州爷董滕。年入古稀,身子羸弱,如果没猜错,约莫是挺不了多久。” “古往今来,权利更迭的时候,都是一场或明或暗的斗争。” “凉州王有三子。”徐牧平静开口,大致明白了贾周的意思。其他两个没见过,不过碎碎念的小王爷董文,应当是熟人了。 这一回贾周入凉州,也是启用了这层关系。 “文龙的意思,扶持董文做凉州王。” 贾周点头,“我便是这个意思。乍看之下,董文似个憨人。但主公细想,蝼蚁尚且贪生,一个凉州小王爷,即便是女婢所生,同样也该有上位的心思。” “再者,主公一路藏拙,董文也未尝不是。” 徐牧有些愕然。看来,贾周这次入凉州,收获不小。 遥遥想起,当年的傻子小王爷,抱着虎符入内城,被叛军吓得躲地窖里哭。 “诸多的因素,主公还需要坐观变化。我只是,先与主公说一轮。那日董文去通报王宫,回来之时态度笃定,且时间延长,我便猜得出来,他或是问了人。” “主公莫要忘了,这凉州八郡里,可有一个不得了的幕僚之士。” “凉狐司马修。” 贾周笑笑,“也只是猜测,不敢下断。” “文龙大智若妖了。”徐牧笑道。 贾周平静摆手,“身在其职,若不能为主公分忧谋事,便称不得军师。” “回蜀州的途中,我想了一番,留在沧州小皇宫里,袁安背后的高人,很可能是‘天下师’荀阳子。” “主公小心此人。荀家在高祖之时,便是开国重臣,直至几年前,才被奸相贬回沧州。” “只是有些奇怪,小侯爷当年去相请,搭草庐等了足足一月,他也未曾出门相见。不知为何,这次会主动入宫做幕僚。” “文龙,这些信息哪儿来的。” “董滕亲口所言。” 贾周缓缓起身,“主公见怪,力有不支,容我休息一番。” “文龙请便。” 贾周点头,拄着木杖,重新缓缓下楼。 旁边的老瘸腿要拉着不让走,被陈打铁一个抱妹杀,直接抱回了座位。 徐牧沉默地看着贾周的背影,只觉得自家的军师,似是真的很疲累了。 清晨。 天色还没透亮,刚睁开眼睛的徐牧,冷不丁地刚扭头,便看见了李大碗流哈喇子的脸。 怔了怔,怕司虎半夜跑来要吃的,他明明是上了门栓。 “打了还是没打?好歹是个官家小姐。” 徐牧从旁扯来被褥,遮在李大碗身上。 等系上袍子,刚出了门,便听见了两个护卫的告罪。 “主公,二夫人昨夜爬窗,我等实不敢拦。” 徐牧揉了揉额头,“无罪。” “对了主公,暮云州的那位李舵主,派了人过来。” 李舵主?李知秋。 徐牧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才转到郡守府的正堂。 果不其然,便看见了李知秋的小书童,正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和司虎分食着一盘糕点。 看见徐牧走入,司虎急忙鼓着眼睛,连着塞了二三个,才打了一个重重的饱嗝。 旁边的小书童倒是冷静,一边吃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到徐牧手里。 “给哦,我家舵主的。” 徐牧接过书信,心底有些疑惑。 如果说求援,也能理解。但以侠儿军的模样,要打下整个暮云州,只是时间问题。 求粮不成? 微微退到一边,徐牧缓缓打开书信,仅看了两眼,整个人的脸庞,便一时凝重起来。 “牧哥儿,写的甚?我不识字,你念出来嘛。” “信上说,襄江里的鱼害了病,一年都不许吃了。” “那糖醋鱼,焖鱼条,小嫂子的烤鱼……”司虎怔了怔,一时渗出了眼泪珠子。 徐牧沉默不答,拿着书信,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 …… 沧州清晨的江面,春草青绿。有河蛙还来不及跳走,便被一只鞋履,冷冷踏成了尸血。 白燕子碾了好几下,才皱住眉头,重新退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那毒鹗没死?” 在旁,一袭黑袍的人影,淡淡点头,“我先前去了一趟白鹭郡,暗中查过。毒鹗确是没死。” “理由呢?” “徐家军里,作为首席幕僚的毒鹗,威望很高。若是死了,那些将士的模样,不该是这般的无事。” “而且,毒鹗的坟山,至少连着二日时间,无一人去祭拜。” “明明都入棺了——” “假死。” “那我捅了几剑的人是谁?” 黑袍沉默了会,“不知道,估计你刺错人了。” “捅错人了?我明明都听到惨叫了。” 黑袍笑了笑,“你刺错了人,当然会惨叫。” 白燕子皱住眉头,“我只问一遍,你确定么?” “确定。” 黑袍转过头,面具下的眼睛,变得微微眯起。 “所以,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再去蜀州一趟,想办法将毒鹗杀了。” 声音微微嘶哑,却让白燕子顿在当场。 “子爵的令牌我不收,等你杀了毒鹗,便换成伯爵的,赠你一场大富贵。” “小东家也在城里,又打草惊蛇,我这一去,无异于送死。我的那位徒子,就是接了小东家的单子,才会惨死。” “那是你的事情。” 白燕子目光发沉,忽然伸了手,要往黑袍的面具抓去。 咔。 皮面具被他抓在手里,待急急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黑袍的脸,已经重新遮了一张面具。发梢披散,眼神冷得吓人。 白燕子还想再动,冷不丁的,又是一道黑袍人影无端端地掠出,同样使剑,一剑横天刺来。 铛。 两道人影,各退了十余步。 白燕子惊魂未定。 “我并非是想杀你,我只想看看你是谁。” “看清了么。”声音愈加嘶哑。 白燕子沉默不答。 “记清楚了,去白鹭郡杀掉毒鹗,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搏一搏,若是成功,便要做个富贵伯爵爷了。” 两道黑袍人影,一前一后,慢慢消失在了前方。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章 蜀人桥 蒲月中旬,春天的气息消去无踪。尚在清晨,微风中便已经有了些许闷热。 难得穿了一回银甲,骑在马上,徐牧沉默抬起头,看着前方的行军。 浩荡的五千徐家军,作为第一批入蜀南先锋,在于文的带领下,开始奔赴蜀南地。 浮山水战后,缴获的暮云州袍甲,经过铁坊的处理,已经变了一副模样,虽然还是大同小异,但终归有了徐家军自己的特色。 十六岁的魏小五,作为青天营的火种。很古怪地蓄了白须,明明还是少年郎,乍看之下,却成了二三十岁的年纪。 “摇旗!”魏小五仰头大喊。 晨风中,前方的徐字旗开始挥动。 踏踏踏。 五千的徐家军步履沉稳,面容坚毅。 “主公,白鹭郡内当有奸细。时间一长,入蜀南的兵力太多,恐怕会被怀疑。” 为了通商,以及白鹭郡的民生发展,来往的各州商船络绎不绝,有奸细混入,是很正常的事情。 比方说,陈家桥那边,同样是这个道理。 “文龙,我想过了。”徐牧回过头,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贾周,没由来的,心底一阵不忍。 按军医的话说,贾周是操劳过度,该调养一番身子。原本今日的出军,徐牧便不想让贾周过来。 但贾周还是来了。 “文龙,三日之前,我已经让浮山那边的哨卡,锁死了河道。” “主公办事,确是算无遗策。”贾周咳了声,抬起的脸庞,似要更加苍白。 “文龙,请先回城休息。” 贾周摇着头,“我想了想,先前李舵主的信,沧州的那位幕僚,很可能……不是天下师。” 徐牧点头。 李知秋给的信笺里,大约内容是,攻打暮云州一个城镇之时,发现了隐世的荀家人。 为了避开战祸,从沧州迁徙到暮云州的一个偏僻村落。但最后,还是被人供了出来。 那位天下师荀阳子,虽然说不在荀家,但并非是去了沧州,而是身染重病,去西域诸国求药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幌子。 “文龙,陈先生那边,已经开始调查了,无需太过担心。” 只可惜,时间过去许久,陈家桥那边,并没有什么收获。 “文龙,还请保重身子。”大军渐去,徐牧在马上抱拳。 “军师,请保重身体!”于文先喊。 数千道士卒的声音,也突然跟着喊了起来。 马车上,这位做了一十四年的东屋先生,在阳光中仰起了头,满脸都是欣慰之色。 …… 整个狼谷,乍看之下,起码近万的民夫百姓。大多是蜀南那边的人,按着徐牧的意思,分为日夜两个轮换,搭建石桥。 原先的砖窑,不过数十口,而现在至少是百口以上。狼谷东面的泥壁,以及不远处溪流的河泥,都被凿出一个个的大坑。 但不管如何,在炎夏还没来到之前,原本近四月的工期,两个多月便已经忙完。 徐牧脸色激动。并没有让于文立即带人过桥,而是亲自下了马,带着司虎走下狼谷。 “主公,石桥已经建成。”窦通急急走来,脸上还带着泥烟,便对徐牧一个抱拳。 “窦通,做的不错。” “是主公的建桥法子,妙不可言。” “不过略懂皮毛。” 走近墩台,徐牧自下往上,好好检查了番。到最后,还让司虎这位“豆腐渣终结者”,好好去试了一下。 确定没问题后,徐牧才松了口气,复而走上了狼谷。 “主公,若不然,便赐下一名。” 这座桥,在往后很长的岁月里,都是蜀南连接外面的通道。许多穷其一生,没有走出蜀南的人,有了这座桥后,将会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既是主公的出银出计,要不然,便叫徐家桥。” “不妥。”徐牧摇头。他要的,并不是这份小小的名望,而是四周围间,愿意跟着他打天下的人。 “主公,那叫个什么名。” 徐牧抬起头,看着慢慢聚过来的百姓,还有在旁列阵的士卒。 “我与诸位一样,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乱世讨命的人。我生在望州,但现在,望州无了。徐家军里,亦有许多生在雍州的人,同样,雍州也没有了。” “我曾如丧家之犬,无根之浮萍,直至我入了蜀地。” 在旁的蜀南百姓,还有许多的将士,都抬起头,认真地听着。人群后方,正巡完山林的鸾羽夫人,也带着不少平蛮营的好汉,悄悄靠了过来。 “我徐牧,这一生唯三件快事,其一斩奸相,其二拒北狄。其三——” 徐牧顿了顿,面向周围的目光。 “其三,从渡襄江的时候起,我与诸位一样,同是蜀人。” “无论入蜀的徐家军,蜀南的百姓,或是平蛮营的好汉们,都同样是蜀人。”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徐牧低吟浅唱。上一世在ktv,能唱哭八个公主的苦情歌喉,无疑成了加分项。 不多时,狼谷的四周围,都响起了唱蜀辞的声音,久久回荡山谷,萦绕不绝。 “既是蜀人,同是蜀人。这桥自今日起,便叫蜀人桥,如何?” 即便有人有粮,但融不入蜀州,有朝一日,终归会嫌隙横生,衍生成大祸。 比如东汉末,刘大耳的荆州派和益州派,利益不同,分化严重。 徐牧的打算很简单,最起码,在创业之初的时候,这种事情,还是能免则免。 “蜀人桥!” “请石匠雕字。” 狼谷里,无数的百姓,甚至是平蛮营的人,眼神都变得微微激荡起来。 …… 直至天色昏黄,第一批过蜀人桥的五千士卒,终归是有惊无险,在于文的带领下,奔赴入了蜀南。 在后面的时间里,不仅会有更多的士卒,另外,诸如粮草和器甲之类的辎重,也会一起运送过来。 攻打巴南郡的事情,由于石桥的提前竣工,只等一个时机,便开始往东面的深山行军。 蜀南,永南郡的郡守府里。 徐牧,于文,窦通,以及平蛮营的鸾羽夫人,都坐在椅子上,认真看着面前的地图。 烛光摇曳,几人的脸庞上,都露出了一种期待之色。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一章 瓮听 收回目光,徐牧静静坐在椅子上,等着手下的将领团,先发表意见。 “守蜀南的,是蜀州名将冷樵。我与他打过好几次仗,这人的性子,极其稳重。”窦通凝声开口。 “窦将,挑拨之计如何?”于文发问。 “不妥,他是蜀西王宫的外戚。如这样的紧要城关,不管是蜀西王,还是蜀中王,都会安排重要的人来防守。挑拨的可能性,成功不大。” “鸾羽夫人,你怎么看?”徐牧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蛮族巾帼。 有意无意的,他想扶植起一股蛮族势力,为他所用。无疑,鸾羽夫人是最好的人选。 还有那个小蛮王孟霍,等长大以后,还说着要帮他打江山的。 “徐将军,我不太懂这些,但平蛮人不负誓言,打仗不会后退。”鸾羽夫人脸色认真。 “鸾羽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 徐牧点头,手一伸,指向地图中的巴南郡。实则,在将巴南郡定为目标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对应之策。 “巴南城地势险峻,且城高墙厚,有两万的重兵。大型的攻城器械,定然是无法推过去。” 没有地利优势,便无法借势。只凭小型的城梯和绳勾,即便有火崩石,一样是十分艰难。 认真说起来,这比望州城的地势,还要险峻几分。 “唯今之计,只能凿地道。”徐牧一字一顿。 蜀州多山林,常年湿雨,故而才地质肥沃,有天府之称。也因此,比起其他地方,土地会松软一些,容易挖凿。 “凿地道?”窦通怔了怔,脸色露出苦笑,“主公是不知道,这法儿我以前用过。但冷樵这人很聪明,在巴南城里,埋了许多瓮听。” 瓮听,即是守城方的手段,针对敌人可能挖凿地道,便先在城墙下挖井,井里放上一口瓮缸,缸口蒙上一层薄薄的牛皮,再令耳聪者伏在瓮缸上监听。 若是挖凿地道,或者行军的声音重了一些,便立即会被发现。 古人可不是傻子。 “主公,若想挖凿地道,只能想办法,先把敌军的瓮听毁掉。” “这倒不用。”徐牧没有丝毫慌乱,“那位守将冷樵,窦通你也说了,是个稳重至极的守将。他可指望着这些瓮听,来分辨我等的军势。” “主公的意思是?” “诈。” 屋子里,另外的三人,实则还听不懂。 最终,一脸懵逼的于文拱手开口,“主公算无遗策。” 徐牧淡淡一笑,“具体的方案,我需要再思量一番。这些时日,便以大军入蜀,还有运送辎重为主。鸾羽夫人,劳烦你先在蜀南四周巡山,莫要让虎蛮人异动。” “徐将军放心。”鸾羽夫人高高抱拳。 …… 白鹭郡。 贾周脸色凝着,将斥候送来的书信,翻开看了几眼后,沉默地揉成一团,丢入烧水的火炉。 “卫丰,你选三十骑善马的骑兵,再入一趟凉州。” “军师也去?” “我这身子,这一趟便不跑了。小心些,这一封书信,切记,务必亲手交到凉州王手上。” “军师,若是那位小王爷董文——” “还不到时候,莫给他。他背后的那个人,若动了坏心思,主公全功尽弃。” 卫丰凝重点头,接过书信翻入怀里。 “卫丰。” “军师有事情的话,但讲无妨。” 贾周犹豫着开口,“你随身带上一坛火油,若是事有不吉,被人围攻,退无可退——” 卫丰立即会意,面无惧色,“军师放心,我都明白。” “好汉子。” “时间急迫,你今夜便启程。” 卫丰抱拳离开。 贾周立在黄昏中,看着卫丰离开的人影,一时间感慨良千。 这一场攻打巴南城,若是成功,徐家军便算正式入蜀。自个起于微末的主公,才算真正的,有了一方栖息之地,继而积粮铸器,坐观天下风云,然后白甲出川,逐鹿天下。 “瓮听。”贾周忽然笑了起来,“有些东西,看似很不错,但实则用的不当,便是一柄双刃剑。” 坐在椅子上,贾周就着烛光,重新翻开卷宗。 “蜀南士卒两万,平蛮营五千人,入蜀南的徐家军万人,共计,三万五千人。” “主公已定计矣。” 放下一份,贾周抓起另一份。这一份,是夜枭刚送来的密报。 “兴武十六年,荀阳子西域求药而回,过凉州后,沿途驿馆并无记载,不知所踪。” 贾周揉着脑袋。 这人,无端端在天地间,消失了不成。 天下五谋,虽然是浮山水战后,腐儒们捣鼓出来的称号,但不管如何,荀阳子终归有一份名声在。沿途回乡,那些沽名钓誉的世家门阀,当是夹道欢迎的。 要知道,当初奸相迫害荀家,怕担上害贤之名,同样不敢对荀阳子下手。 想了许久,贾周依然毫无头绪,沉默了会,只得将卷宗搁在一边。眼下来说,还是以战事为重。 “军师,夜深了,还请早些歇息。” “等会便睡。” …… “听雷营。”巴南城头,一个留着山羊须的将军,在城墙上巡视了两圈,冷声轻喝。 “有无异动。” “无。” 山羊须将军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色,居高临下,他看得清蜀南方向的林子,溪河,还有许多夜里烧炭的蜀南百姓。 蜀州十三郡,蜀南二郡穷困不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位蜀南王更是好笑,有很多次,妄图攻破巴南城,入主蜀中。 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将军,又有南蛮子的奸细死了。” 山羊须将军面无表情,他实则知道,这些敢入巴南山的采药人,大多都是普通人。 但那又如何,刑杀了一百个,若是真逼问出了一个,便足够了。左右这些事情,连着蜀中的两个蜀王,都是默认的。 蜀南人,并不算蜀人。认真来说,更像那些蛮子。所以,才称作南蛮子。 “将尸体丢进山里喂狼。” 七八具的尸体,被高高地从城楼上抛下,隐约间听得见粉身碎骨的声音。 几个隐在暗中的蜀南探哨,沉默着揉了揉眼睛。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二章 混淆之计 连着半月,对于攻打巴南城的事情,徐牧都只字不提。急得窦通几个,如热锅上的蚂蚁。 “主公,这是仲夏的天气,蜀州多山多林,恐怕两三日后,又有山雨。” 窦通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在蜀南生活多年,终归懂得一些望天的本事。若是下了山雨,只怕去攻打巴南城的时候,行军会更加困难。 而且,山中雨势一大,挖凿地道的事情,也同样更加危险。 这些,徐牧都知道。 但他所想的,并非是如何避免被发现,相反,他要做的,是混淆守城冷樵的瓮听之计。 巴南山的地势险峻无比,冷樵又造了这么一手瓮听布局。除非说,他们从天上飞过去,否则,大军上山,根本不可能隐蔽。 先前窦通一次次的失败,很大的一个因素,便是事先被巴南城探了军势。 “我先前就说了,要打下巴南城,只能使诈。便如用剑一般……你觉着我刺你上胸,实际上,我刺的是你肚腹。” 徐牧顿住声音,在眼下,他只能用最通俗的说法,告诉窦通这些人,接下来,该用一个什么妙计。 “且看地图。” 屋子里,四人又重新坐下。 “巴南城下,只有一条狭长的山道,我估计,冷樵定然会在山道上,设下埋伏,诸如陷坑,地矛拍。” “主公,确是如此。”窦通附声。在以前,蜀南大军走过山道,可吃了不少苦头。 “巴南城的地势,几算完美。有瓮听在,不管怎样小心,很大的程度上,都会被冷樵发现。” “所以,不如直接暴露。”徐牧语气一转。 原本还在听着的窦通三人,发懵地抬起头。这大军入山攻城,被敌人发现了,再加上巴南城这地势,那还打个什么。 “列位,我的意思是,混淆冷樵的监听。然后——” 陈九州手指一滑,点在巴南城的南面。那是一片山林,地图上,用两斜交叉来标注,密密麻麻的,至少画了七八个。 “派人去巴南城下的林子,泥土应当会松软一些,挖凿地道,也会快一些。” “主公,这么近的距离,若是挖凿,肯定被冷樵发现。” 徐牧笑了笑,“这便是我接下来说的重点。冷樵能发现军势,无非是仗着瓮听。既如此,我等便在巴南城不远处,不断制造响动,掩护挖凿地道的南面士卒。” “主公先前是在等雨?”于文忽然想到什么。 “正是,雨势一起,瓮听会受到影响。而且,这样一来的话,巴南城的守卒,就不能使用火矢。” 埋伏在南面的士卒,若是被发现,被守卒抛射火矢,险峻山势之下,根本没法子逃脱。 不管如何,徐牧要做的,便是在稳妥的情况下,避免可能发生的伤亡,安全至上。 “鸾羽夫人,平蛮人擅长山林攀爬,埋伏在南边林子的事情,我便交给你了。” 巴南城坐落在山腰的隘口,但即便如此,从山下往上攀登,也高达六十余丈。 除了生活在山林的蛮人,其他的中原士卒,根本无法胜任。 鸾羽夫人并无犹豫,认真点头。她自知,这一次任务的重要性。 “凿土之时,务必要间隔时间。莫慌,有雨声造势,再加上瓮听被混淆,冷樵定然想不到,你等会在南林挖凿。” “主公,若是太靠近城关,凿土的声音,恐怕会被发现。”于文想了想开口。 “有道理。”徐牧点头,继而又语气一转,“但于文,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就有雨声掩护,再听到有行军上山的声音,你觉得那个——” “主公,叫听雷营。” 徐牧点头。 “两相比较之下,听雷营的监听就会被混淆。这就好比,在山林里,你隐约间看见了一只兔子,但在随后,又遇到了猛虎出林。” “于文,你会不顾猛虎,去抓兔子么。” “我定然是怕猛虎,想着办法逃命了。”于文声音古怪。不过,徐牧的这个比喻,算是让他彻底顿悟。 “所以,除了平蛮营之外,我等要做的,便是在雨天之时,彻底混淆巴南城里的瓮听。” 这一下,在场的人,都几乎明白过来。 “鸾羽夫人,等凿通了地道,不用太着急。平蛮营的任务,是趁乱入城,杀到城关打开城门。” “到时,我会用崩石的爆声,作为伏土而出的信号。” 呼出一口气,徐牧又复盘了一次计划,发现没有遗漏的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 “山势陡峭,不仅是攻城的器械,另外,还需一些拦截滚木的木墙车,我已经让人准备。” 冷兵器的战争,刀兵一起,便是不死不休。 “窦通,明日可有山雨?” “若不是明日,便是后日。我生在蜀南,望天的本事,终归是有一些。” “甚好。” …… “主公,下雨了!”一脸愧疚的窦通,原本焦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并非是两日时间……而是足足等了三日。入仲夏的第一场山雨,终于挥挥洒洒地飘落下来。 抬起目光,徐牧只看见原本郁葱的山色,变得越发青绿。乌云密布的蜀州上空,再也不见飞鸟。 一股股的土腥气,不时扑面而来。 “窦通,这场雨下几日。” “三四日,也可能四五日,五六日也说不准。”窦通认真开口。 “窦通……算了,再等等吧。” 直至黄昏,派出去的人,才急急从白鹭郡赶回,顾不得解下蓑衣,便将一封密信,交到了徐牧手里。 徐牧沉默打开,看了一轮之后,嘴角露出笑容。 他转过身,看向城外的营地。即便是下雨的天气,来往巡逻的士卒,依然没有松懈,披着蓑衣,步履沉沉。 “鸾羽夫人,可以行动了。天黑湿滑,请务必小心。” 鸾羽夫人抱拳,转身踏入雨幕。 不多时,五千人的平蛮营,各自背着藤蔓绞成的绳勾,往山林中行军而去。 那位小蛮王孟霍,走着走着,突然又回了头,冲着徐牧,一个深深的抱拳。 “平蛮人不负誓言!” “不负徐将军!” 徐牧起手相送,等五千平蛮营远去,他才沉默地回了手势。满山野的雨水,并未让他有丝毫凉意,胸膛里一股炙热,隐约间要穿胸而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三章 攻入蜀中! 清晨,雨水未休。 永南城外,已经是列满了军阵。一个个的裨将,不时穿行在各个军阵左右,检查着出征的行装。 “蜀南营,系上竹笠。” “马营,挂刀!” “风字营——” “刀弓牌盾,重新检查一轮!” “连弩营,推上弩闸。” “辎重营,跟我走!” …… 徐牧系着竹笠,立在雨中,看着前方的一个个阵列。这一次攻打巴南城,实则是危险重重。 但为了这一步,他等了太久的时间。这蜀州十三郡,他取不到手,这天下之大,便再无徐家军的容身之处。 只留着临江二郡,税收,兵源,粮草,甚至是矿石,这些东西都供应不足。若是大势变更,他根本支撑不住。 唯有攻入蜀中,攻下整个蜀州的十三郡,他的徐家军,才算真正有了一方领土。 而他徐牧,也真正成为一路枭雄。与常四郎,凉州王,燕州王,甚至是许许多多的定边将,世家门阀……有了比肩的实力。 “且住。”徐牧凝声开口。 在他的面前,诸多的裨将和士卒,都迅速安静下来。 “没入蜀之前,本将就听人讲,蜀州乃是天府之国,粮食满仓,金银遍地。” “百里峪关巍峨高耸,蜀州盆地绵延千里。本将只问,谁曾见过?” 可怜面前的一个个军阵,不管是蜀南人,还是入蜀的徐家军,都无一人发声。 蜀中九郡,借着峪关和巴南城两处天险,几乎锁死在了里头。偶尔有通商的富户,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同样是蜀人。”徐牧咬牙抬头,竹笠下的脸庞,变得有些沉重。 他抬起手,指去巴南山的方向。 “同样是蜀人,凭什么他们坐在天府里,日日锦衣玉食。又凭什么,我们这些人,便要烧炭卖马,便要入林子采苦菜,给妻儿老小果腹!” “连着蜀布,因桑蚕生于苦地,料子也落了下乘。蜀中能卖十两,而蜀南,又凭什么只能卖三两。” “莫非是说,我等生来就是贱命,见不得这蜀中的美景,吃不得这蜀中的稻米!” 军阵里,一个个的士卒,愤怒扬起了脸庞。窦通早已经满脸战意,垂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若有一日,家中有子长大,入得学堂,吃着稻米。他定然会笑着对别人说,你瞧,这是我父打下的江山!” “本将只问一句,这生死一轮,可有人敢随本将入蜀!” 徐牧收住声音,静静抬起头。 “攻入蜀中!”窦通第一个怒吼。 “攻入蜀中!!”无数的将士,也跟着怒吼起来。 “听本将令,各路大营,迅速奔赴巴南山!”徐牧抽出长剑,怒指巴南山的方向。 “富贵无种,若有挡路者,便以长刀破之!” “行军——” 雨幕中,诸多的裨将,开始举刀长呼。 …… “军师,雨水大了,莫要沾身。”白鹭城的楼台上,樊鲁小心提醒。 贾周沉默地退后两步,转过头。 “樊鲁,主公出发了?” “先前来了斥候,说大军已经奔赴巴南山。军师勿要担心,主公文韬武略——” “主公敢如此布阵,定然是胸有成竹。但入蜀中的路,不仅是一个巴南城。攻下巴南城之后,尚是危险重重。” “现在,只期望凉州那边的援军,莫要生出意外。” “军师已经布下妙计,凉州那边,当无问题。” “利益使然尔。主公起于微末,这一路,走得太艰难了。” 樊鲁沉默。 从辞去宰辅开始,他一路跟着徐牧拒北狄,入蜀州,当然也明白其中的艰辛。 “这天下间,终归有一类人,敢推山渡海,注定要名动天下。” “去吧,吾主。” …… 踏踏踏。 蜀南湿漉的山林之间,一支缓行的长伍,如蜿蜒的游蛇,借着雨天和老林的遮掩,离着巴南山越来越近。 “魏小五,停旗。” 湿漉的徐字旗,登时巍然不动。 游动的长蛇,不多时,便慢慢地停了下来。 徐牧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巴南山的轮廓,被雨雾笼罩着,便如一个巨人,横在了蜀南地的前方。 只有将这个巨人推倒,入蜀中的夙愿,方能实现。 “主公,再继续往前,便到了监听的距离。” 徐牧点头,很明智的,并没有立即行军。左右,他现在的目的,并非是马上攻打巴南城。而是要配合平蛮营,凿出一条杀入巴南城的地道。 “有人来了。” 徐牧往前看,发现小蛮王孟霍,头上只扎了一个草把子,浑身湿漉地跑了过来。 刚到眼前,孟霍便恭敬地抱了拳。 “中原大将军,我母说,平蛮营已经准备好了。” “甚好。” 徐牧露出笑容,摘下竹笠,遮在孟霍头上。 孟霍明显一怔,激动得有些想哭鼻子,但终归没有哭出来。 “莫哭,你以后,可是要做大王的人。” 孟霍又露出欢喜的笑容。 “小孟霍,替我回去通告一声,说一个时辰后,便可以挖凿。” “大将军放心。” 孟霍戴着竹笠,小心地往回跑去。 等徐牧回了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家的怪物弟弟,已经拔了一株小树,当作了伞,遮在他头顶上。 “司虎,先放下……” 徐牧再度抬头,认真看着面前的上势。久久,才让窦通带着三千的蜀南士卒,准备往山道上走去。 “窦通,万事小心。切记,莫要靠得太近,此一轮,并非是攻城。” “主公放心,我都记着,怕步子不够沉,我特意让人都垫了石片。” “且去。” 窦通抱拳,转身往前踏步。 …… 瓮听,并非是广泛使用,受限于地势,所见不多。但无疑,巴南城前的地势,是极为适合瓮听的。 此刻,巴南城里,一个听雷营的都尉,缓缓走了出来。即便是下雨,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按着往日的惯例,安排着人手,去瓮井里监听。 “都头,似有脚步声,一阵阵的,如行军一般。”一个耳聪的营兵,忽然颤声开口。 “莫不是听错,这雨水都浸山了。总不会是蜀南的那帮蛮子,在这时候来攻城吧?” “那帮南蛮子的头,先前还想入蜀中,与二位蜀王平坐,笑掉人的大牙。” 都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才皱着眉,往蒙着薄牛皮的瓮缸靠近,伏在边上,认真地监听起来。 只听了一会,他的整张脸,立即“唰”的一下发白。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四章 “听雷营” “都头?” 巴南城里,听雷营的许多士卒,眼见着自家都尉的模样,都止不住疑惑。 “都头啊?” “莫说话!” 都尉颤着身子,闭眼又听了阵,收回动作,开始哆嗦地往外走。只走出瓮井,高八度的声音,立即响了起来。 “蜀南敌袭!” “蜀南人敌袭——” 不一会,整座巴南城,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去,速速通报冷将军。” 在以往的时候,听雷营的每一次监守,几乎都是准的。所以,在巴南城里,不管是冷樵,抑或是那些守军裨将,在得到听雷营的军报后,都纷纷清点了人马,开始奔赴城头。 雨幕之下,窦通抬起头,看着水雾里的巴南城轮廓。心头一时变得激荡起来。 这座巴南城,在很长的时间里,便如一块巨大的铁板,堵死了蜀南人求生的路。 但现在,从徐牧入蜀之后,他隐隐觉得,这块铁板,要被掀掉了。 “将军,已经近了巴南城。城头之上,蜀西的士卒开始据关了。” 窦通点头,不出自家主公所言。以冷樵的稳重,定然会立即据关。 “暂停行军。” “将军有令,暂停行军!” 三千人的沉沉踏步声,缓缓停了下来。四周围间,只剩下雨水的瓢泼,不断落在山道和林子中。 巴南城头。 披着战甲的冷樵,捻了一把湿漉的山羊须,目光变得阴沉无比。 “听雷营,确定无声了?” “确是。先、先前还有的,脚步子很沉,至少是万人的大军。” 冷樵抬头,穷极目光想透过雨幕往前看。奈何水雾笼罩,离得稍远一些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 “这些该死的蜀南人,到底想做什么。” 收回目光,冷樵看向城头上,开始严阵以待的守军,一时间,只觉得一股不安的预感,蔓延整个身子。 “不得回营,继续严守,小心南蛮子偷城。” 在冷樵的命令之下,一队队的守军,只得继续冒着雨,守在城头。 “听雷营,继续听瓮!若有异动,速速来报。” …… “主公,不出主公所料!巴南城的守军,已经开始据关!那位守将冷樵,一直站在城墙上。” 听见通报的斥候,徐牧露出笑意。 性子稳重的守将,便有这种弊端,即便是风吹草动,都会严阵以待。 当然,比起风吹草动,窦通带着的三千人,发出的行军声响,可要厉害多了。 “告诉窦通,以一个时辰为间隔。掩护挖凿地道的平蛮营。” 斥候领命,又小心地往前隐去。 “主公,那我等现在作甚。”于文走到近前。 “不急,时机未到,先在此等候。” 真正的时机,是等到平蛮营趁势凿穿地道。 整整一日时间,巴南城头上的守军,不知换防了几次,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冷樵很确定,此刻在巴南城外,应当是有蜀南军在埋伏。为此,他还特地去了一趟瓮井。 “将军,不仅是雨声,似还有其他的响动……不好,又有行军的声音。” 听雷营的都尉,揉了揉耳朵,表情有些恼怒。这大半日的时间,蜀南人行军的声音,不知响了多少次。 “将军,这定然是诡计。” 在以往,蜀南人攻打巴南城,无非是仗着一股热血,久攻不克,便丢下一路的尸体,仓皇逃回蜀南。 但现在,好像是不一样了。 “将军,这些南蛮子,是几个意思?” 冷樵面容发冷,“我想了想,这应该是疲兵之计。” “疲兵之计?” “那位蛮子王的意思,是想让巴南城的守军,被行军的声音所搅,陷入周而复始的乏累之中。” “那将军,要不要撤营?” “不用,继续换防。”冷樵眯起目光,“这时候若是撤营,便刚好中了蜀南人的计策。” “累一些也无妨,左右这些蜀南人的目标,便是打下巴南城。只要我等死守在这里,看紧城外的山道,南蛮子是没办法的。” “另外,瓮听的事情,也不可大意。多派人手,留意蜀南人行军的声音。” …… 一连三日,雨水远没有停下。窦通带着人,不断在巴南城的附近,发出行军的声音,犹如山鬼一般诡异。 周而复始,绵延不绝。 沉稳如冷樵,站在城头上,也忍不住要骂娘。这三日,他来来回回地换防,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蜀南人,压根没有攻城的意思。他自知是疲兵之计,但这疲兵之计,都用老了,为何还不见动作。 忽然间,冷樵想到什么,脸色蓦然怔住,急急从城墙走入瓮井里。听雷营的都尉还没抱拳,便被他一把推开,随后,冷樵自个竖起耳朵,伏在了瓮缸边上。 只可惜,除了“嗒嗒”的雨声,什么都没有。 “将军,若不然,派人出城搜寻一回?” “不可。”冷樵收回动作,“若是出城,定然是中了蜀南人的奸计。无论如何,眼下还是以守城为重。” “听雷营,最近可听到有人挖凿之声?”想了想,冷樵又开口。 “将军,这雨水之下,谁敢掘山……这巴南城前的山道,听得最多的,只有蜀南人在城外行军。” “行军一停,便只剩雨声了。” 听着,冷樵的脸色稍缓了些。抬起脚步,走出瓮井,当看见面前厚实的城墙之时,不知觉间,他的神情,又变得平静起来。 入蜀中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峪关,天下三大雄关之一。另一条,则是他驻守的巴南城,主要的作用,是防住那些穷疯的蜀南人。 只要守住这两路天险,不管是谁,想要入蜀中,当真是一场笑话。 “换营,右字营,速速去城头驻防。” “南蛮子穷疯了,若是伸手来讨,说不得赏些骨头。但好大的胆,南蛮子又犯我巴南城!” “堵死他们!” …… 离着蜀州,约莫还有二三十里的位置。 一个面容沉稳的中年将军,骑着神骏的凉州马,披着缠金丝的银铠,手握一杆虎牙枪,缓缓策马而出。 待得到斥候的军报后,中年将军沉稳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他叫董荣,凉州王的嫡子,下任凉州王的人选。 “莫笑关西将家子,走马曾防玉塞秋。” “凉州军,奔赴峪关!” “此一去,我凉州八郡儿郎,当如虎狼出山!”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开道 一个面容坚毅的蛮人少年,穿过雨幕和老林,一路小心狂奔,奔到了徐牧面前。 “中原大将军,我母说,已经凿到了城墙下。” 听着,徐牧呼出一口气,虽然说距离不长,但三日多的时间,鸾羽夫人便凿到了城墙之下,可见平蛮营的友谊。 “于文,去通告各路大军。一个时辰之后,以木墙车为先,重弩和冲车为后,三万蜀州儿郎,入山道,攻巴南城!” 于文脸色一震,抱了拳,转身往外走去。 “旗营,摇旗!” 魏小五带着百多人,将沾满了血色的徐字旗,在风雨中立了起来,不断挥动。 三万的士卒,纷纷扬起了头,看向前方狭长且陡峭的山道。 “攻城!” “徐将有令,立即攻打巴南城!先登者,赏千金,封营将!” “攻城,行军——” 瓢泼的雨幕之下,巴南城的轮廓,一时越发模糊起来。 冷樵站在瓮井里,沉默地等着听雷营的报告。 这两日都是如此,担心是诱敌之策,他一直没有出城,只能借助瓮听,来探查军势。 毕竟,这些瓮听于他而言,于整座巴南城而言,一直都是城防的利器。 听瓮的听雷营都尉,原本还在闭眼听着,冷不丁地睁开了眼,脸色再度发白。 “又是疲兵之计?” “冷将军,大、大队人马正往巴南城行军!” “什么!” 冷樵怔了怔,细想一番,这毫无道理。若是想攻城,早些时候便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冷将军,蜀南人叩关——” 顾不得多想,冷樵急急往瓮井外走去。他突然有些庆幸,这几日的时间,他都在城头布防。 即便蜀南人来攻,也应该没问题的……但不知为何,冷樵总觉得哪里不对。 “守城!立即吹城号!” “该死的南蛮子!”冷樵骂了一句,匆匆往城头走去。当走到城头,抬起眼睛一看,他一下子恍了心神。 巴南城外延伸的山道,密密麻麻的,都是行军的人影,若是蜀南人攻城,顶多是万余的人马。但眼前,这数目乍看之下,哪里止万余人。 “将军,徐字旗!” “这蜀南的将营,可有徐姓——”冷樵顿住声音,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怪不得啊,这次蜀南人如此狡诈。 “来人,速速点起烽火台!蜀外的那个徐牧,已经和蜀南蛮子勾结,要攻我蜀中九郡!” “该死,这些徐家军如何能进入蜀南!” “将军,雨势太大,烽火台无法生烟!” “派出红翎斥候,速去通报!” 喘了口气,冷樵只觉得整个身子,没由来地发凉起来。 “推滚木,砸死这些贼军!” 一截截的滚木,从瓮墙上不断吊下去,顺着陡峭的山道,碾起片片的湿泥。 …… “挡,挡!” 一面面的木墙车,在狭长陡峭的山道上,排列成长墙阵型。 千余名的蜀南士卒,怒吼连天,双手死死抵在木墙之后的隔板。 轰隆隆。 一截截的滚木,自上而下,疯狂滚落下来。 即便是加厚了木墙车,即便是雨天泥泞,但仗着山势,滚木依然发挥了极大的优势。 第一架被撞烂的木墙车,瞬间木屑齐飞,数十个蜀南士卒,登时被滚木碾成了血尸。 在后,很快又有新的木墙车推了上去。 “挡,挡!” 千余名的开道士卒,尽是涨红了脸,踏下的脚步,印出一寸深的脚印子。 不多时,又有木墙车碎裂,上百的蜀南士卒,当场被碾死。 “蜀南营,何不敢退!”一个裨将抬头怒吼。 “巍巍如山,似我儿郎!” …… “快,把滚木都推下去!”巴南城头,冷樵看得触目惊心。在以往,蜀南人根本没有这种血气和谋略。 在冷樵的命令之下,更像是置气一般,数不清的滚木,尽数被推了下去。 砰砰砰。 徐牧立在军阵之后,眼睛里满是沉重。巴南城的地势,早就注定了,这是一场苦战。 不知多久,滚木才慢慢停了下来。 “蜀南营,速速开道。”窦通面容坚毅,仰头大喊。 在后,诸多的士卒们,开始将木墙车挡住的滚木,迅速搬开。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大军才重新动作,继续往巴南城行军。 “主公,若不然,让平蛮营立即动手?” “不妥。”徐牧摇头,“巴南城里,尚有两万守军,只有在攻城之时,彻底分散了守军的注意力,平蛮营才有机会。” 这一次攻打巴南城,鸾羽夫人的五千平蛮营,便是破城的主力,而且机会只有一次,若是用的不当,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 狭长的山道,三万的士卒,开始步步紧逼城关。到了此时,木墙车已经无法推过壕沟。 庆幸的是,这一路往上,木墙车不仅挡住了滚石,沿途之中,还将冷樵埋下的陷阱,毁掉了许多。 “风字营,列盾——” “呼。” 为了方便指挥,不足两万人的徐家军,徐牧已经分成了几个营,比如说于文的风字营,陈盛的后勤营,柴宗的山字营等等。 现在,走在最前列的,便是于文的风字营,约莫有三千人。在听到命令之后,纷纷竖起了牌盾。 才刚近了城关,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巴南城的城头之上,便有漫天的飞矢,呼啸着抛落而下。 即便被雨水却了力道,依然密密麻麻的,钉满了风字营的盾阵。几轮的飞矢过后,每一面的牌盾之上,至少扎了七八支羽箭。 被破盾的风字营士卒,射烂的身子,被袍泽沉默地拖回后阵。 “列盾!” 眼看着守城的步弓手换了营,于文没有丝毫犹豫,继续让本部人马列起盾阵,缓缓往前,掩护着后方的友军,靠近城关。 “你便是那个一品布衣?天字号的国贼,妄想夺我蜀川!这三百年的坚城,你攻的下吗!”冷樵立在城头,伸手怒指。 徐牧冷冷不答。算准了距离之后,只抬了手。 在后,三千人的连弩营,随着一个裨将的命令,迅速列成了弩阵。 没等冷樵反应过来,忽然之间,城下的那些弩手,便疯狂地将漫天弩矢,朝着城头透射而来。 一拨接着一拨,连绵不绝。 与之对射的城头守军,不到多时,便死了半个大营。 冷樵怔怔看着,蓦然间,几丝仓皇爬上了脸庞。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六章 攻打巴南 “将军啊,这敌军的战弩,连射几轮,不曾换弩矢!”城头上,一个守军裨将的呼喊,将冷樵一下子惊醒。 “哪儿来的东西!” 冷樵惊魂未定,在几个护卫的铁盾下,往后墙急步走去。 “我巴南城高墙厚,布衣贼,尽可用上你的手段!” 徐牧面无表情。 山势的原因,无法动用大型的攻城辎重,连着小型的木墙车,都无法推到城门之前。 唯今能用的,只有简易搭建的城梯。当然,真正的杀局,属于伺机而动的平蛮营。 “风字营,先登!” 作为山城,巴南城外,并没有护城河。先前埋伏的陷阱,也大多拔了去。 此时,一架架的城梯,在连弩的一拨激射之下,寻到了机会,迅速往前压去。 湿漉漉的城墙上,无数的守军士卒,怒吼着将滚油和沸水,往城下倾倒。 当头的数百风字营,即便举着牌盾,但同样被滚油烫得浑身冒起白烟,从城梯上衰落。 尸体滚到雨水里,依然滋滋地渗着烟气。 “连弩营,掩护先登军!” 冒头的守城士卒,不断被连弩射中,有的就地伏尸,有的咳着血,从城头栽落下去。 没死的守军,捂着伤口,死死将身子缩在女墙下。 “排成盾墙,用勾枪!”立在后墙位置,冷樵眼色发狠。 数不清的勾枪,从盾墙里往下一捅,勾住了城梯之后,十余个守军合力一处,将城梯迅速掀翻。 摔到泥地上的蜀南士卒,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抛落的飞矢,补射而死。 巴南城外,一片片的血迹,随着雨水的涟漪,不断被晕开。没等一会的功夫,目光所及,到处都是血色的梅花朵了。 “主公,平蛮营那边——”窦通脸色焦急。 徐牧脸色凝沉,他更不想士卒枉死,但时机不对,平蛮营无法杀开城门,这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 山城地势的原因,能将五千平蛮营藏在地道里,已经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继续攻城!” “徐将有令,继续攻城!”一个个的裨将,不断在雨水中奔走呼喊。 “盾!” 于文一马当先,一手扶梯,一手举着牌盾怒喊。 一坨坨的巨石,从城墙上推落。 砰,砰砰。 即便举着盾,依然被砸得满头是血。压在墙上的城梯,有不少被巨石砸断,摔死的士卒,填满了城墙下的壑沟。 “射死他们!” 见着优势,许多刚冒头的守军,想要杀一波威风—— “连弩营!” 城下的连弩,呼啸着激射而去,上千的守城步弓,瞬间又被射得缩了回去。 “布衣贼!今日,你我便不死不休!你够胆,便莫要撤退!”冷樵阴着脸色,声音变得无比愤怒。他突然有些后悔,这根本不用去求援,只需凭着巴南城的险隘,定然没问题的。 徐牧依然不答,抬起了头,判断着守军的阵势。 “司虎,带人去撞城门。” 披着厚甲的司虎,急急往后跑去。不多时,便带着数百的士卒,抱着撞柱要往城门冲。 只是,刚冲到近前,便有一根吊着的巨大铁檑木,“轰隆”一声砸了下来。 “布衣贼,这便是你的手段?”城头上,冷樵怒极反笑,“去问问你身后的那些南蛮子,多少年了,可曾踏入巴南城一步?” 在旁的窦通,瞬间满脸火大。 “莫急。”徐牧不焦不躁,劝慰了句。 在他的眼前,司虎带着人,想要再攻过去,但那根铁檑木,拉扯的速度极快,拖得铁链“锵锵”作响。 攻城的士卒,依然不退不让,举着刀盾,踩着城梯去抢关。攻守双方的飞矢,你来我往,但终归是连弩的续航性能,占了上风,射得城头的步弓,久久不敢冒头。 城墙下的白烟,在雨水中摇摇欲坠地升了起来。 “窦通,守军换防几次营。” “加上大盾营,至少七次。” 徐牧微微点头。 不得不说,冷樵确实是个沉稳的守将。 “窦通,让人推崩石车。” 崩石车,即是将崩石藏于遮掩物之下,免得受潮。 “主公,巴南城高逾四丈,且厚实无比,恐怕无法崩开。即便是城门那里,都有吊下的铁檑木。” “无事。” 窦通抱了拳,带着满腹的疑惑,匆匆领命而去。 不多时,至少十余辆的独轮小木车,缓缓推了过来。沿途之中,一大队的刀盾兵,紧紧护在前方。 “窦通,攻入巴南城,便看这一回了。” “通告辎重营,推到城墙之处,立即点燃崩石。” “主公,这崩不开城墙。” 徐牧不答。他原先就不指望,这些大纪的崩石,能发挥多大的威力。他要的,是吸引这些守军的注意。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打一个措手不及了。 飞矢和巨石之下,一路推过去的十余辆小木车,到最后,已经被毁了一半。余下的,齐齐堆到了一处。 “点火!” “点火!!” …… 整个平蛮营,藏在地道里的不过千人,另有数千匿身于林子之之中,只等信号一起,便沿着地道,攻入巴南城。 鸾羽夫人捏起一条土蛇,犹豫了下,放生到了一边。 “大洞主,徐将军那边已经开始攻城了。若不然,我们也攻过去?” “等徐将军的信号。”鸾羽夫人沉着语气。她明白,那位中原将军没有发出信号,肯定是有其他的考虑在。 “这一次,若是能跟着徐将军攻入蜀中,平蛮人的生活,会比以前好的。” 鸾羽夫人身边,几个平蛮小洞主,都认真地点头。远一些的孟霍,似乎有些困了,也抱着战斧昏昏欲睡。 直到—— 轰隆隆。 一声又一声的崩爆,一下子响了起来。震得整个地道,都开始摇摇欲坠。 鸾羽夫人迅速抽出双刀,嘴里一声呼啸。千人的平蛮营,纷纷跟着拿起武器。 孟霍如一头猛虎,急急睁开了眼睛,抄了战斧便第一个往前冲。跑得太快,即便弯着腰,也粘了满头的湿泥。 “平蛮人不负誓言!” 将土层撞碎,一个个的兽袍蛮军,怒吼着冲地道里冲出。 刚好迎面遇上听雷营,孟霍满脸怒意,斧头重重往前一削,听雷营的小都尉,头颅连着半边肩膀,一下子被削断。 “开城门,迎徐将军!” 无数的平蛮营勇士,一边抡起武器,一边发出声声怒吼。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七章 布衣贼 还在城头指挥的冷樵,忽然听见下方的响动,回过头看了看,整张脸又仓皇起来。 在城池里,到处都是厮杀的蛮人。先前换防的士卒,根本来不及回防。 “冷将军,这蛮人是凿了地道!” “该死的听雷营!” “将军,听雷营全部战死。” 冷樵一个哆嗦,一下子明白过来,前几日的行军声音,很有可能就是掩护蛮人挖凿地道的。另外,刚才的崩爆,也是在给这些蛮军争取机会。 “快,回防城门。” “将、将军,要来不及了!那些蛮人堵得太多,根本拦不住。” 如裨将所言,在城池里,一队又一队的蛮兵,从地道里钻出,不断扑向城门之处。 反而是围过来的士卒,一时失了先机,根本无法回防。 “那布衣贼,他好大的场面!”冷樵惊魂不定,死死咬着牙关,“快,让步弓射杀这些蛮狗,回防城门!” 若是城门被打开,外头的蜀南军杀进来,便是胜负已定。 “快啊,射死他们!” 一轮轮的飞矢,抛却了城外的攻城大军,反而是往城池里的平蛮营,呼啸着射去。 上百个冲过去,要打开城门的蛮人好汉,只在半途,便被射成了筛子。 蛮人不喜欢带盾作战,密集的飞矢之下,不时有人倒地,再也起不来。 “阿娘,我去开城门!” 孟霍拾起一具守军尸体,抵在身前,漫天的飞矢之下,尸体被射得稀烂,连着孟霍自己,也中了二三箭,才跑了城门前。 “保护小洞主!” “蛮神,请赐予我等勇力。” 鸾羽夫人像头护崽的母虎,怒叫起来,挥舞着双刀,往着自己的儿子一路踏去。 …… “登城!”于文弃了牌盾,抬刀跃上城墙。 “登城,杀入蜀中!” 不管是徐家军还是风字营,趁着空档,踩着城梯,怒吼着攀上城头,抬刀便往一个个的守军劈去。 两相之下,原本井然有序的守军,变得越来越混乱。哪怕冷樵喊哑了嗓子,都无法扭转劣势。 “巴南军,列圆字阵——” 城头上,一个喊话的巴南裨将,声音刚落,便被一支小箭,射穿了头颅,倒头往城关下摔落。 林子里,弓狗带着百来个山猎射手,不断寻找机会,拔弓射杀。 比起连弩营来说,如他们这帮苦练而成的神射手,更加难能可贵。所以,徐牧索性将百来个山猎射手,都交给了弓狗,作为狙杀的小营。 “蜀南营,往另一边登墙。” “快,快投巨石!”冷樵见状,急急高喊。 刚露头的步弓,被严阵以待的连弩营死死盯着,只动作了一会,便惊得又缩了回去。 冷樵看得脸色涨红,亲自抽出长剑,砍死了一个退缩的裨将,想把士气重新激发起来。 “守住巴南城,莫让贼子入关!打赢这一仗,本将亲自为诸位邀功——” 冷樵忽然顿住声音,惊愕地转了头。 在他的眼皮底下,巴南城的两扇铁门,被人缓缓拖开。 他晃了晃身子,脸庞露出无比的苦涩。 “将军,守不住了!速速离开巴南!”几个亲卫急匆匆走来,将冷樵一把扶住。 冷樵忽然跪在城墙上,仰头嚎啕起来。 他从未想过,城高墙厚的巴南城,会被人一日之内攻破。当然,他也明白,为了这一日,那位布衣贼准备了多长时间。 这忽然入蜀南的大军,这从地道冒出来的蛮人…… “攻入巴南城!” 黄昏的雨幕之下。 仅两万的守军,先前已经战死了数千,此时城关失守,更是惊惶无比。 “挡我司虎者死!” 无法撞破城门拨得头筹,司虎带着数百猛汉,都憋了一股气,直直从城门冲入。 一个趁乱的守军士卒,大叫着把长戟捅来。 长戟只捅了半寸。司虎回了头,一手箍住长戟,眼睛立即鼓了起来。 乓。 双刃斧劈下,这名赶着投胎的小士卒,连着身上的袍甲,整个人被一斧劈成两截。 “孟小狗,你还没死!”司虎收了斧,咧嘴大笑。 “老子叫孟霍,是要做蛮王的人!”孟霍应了一声,又和自家娘亲会合,带着平蛮营,继续往前扑杀。 雨幕之下。 徐牧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巴南城,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布衣贼,你即便攻下了巴南城,也占不得蜀中九郡!”城头上,冷樵怒声开口。 徐牧眉头微皱,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听说冷将军是蜀州名将,天下闻名,当真是读了不少兵法,一日献城。” “一日献城……”冷樵脸色灰败。 “确是,城高墙厚的巴南城,一日便被攻破了,冷将军不愧蜀州名将。” “布、布衣贼,你占不得蜀州——” 湿漉的雨水中,冷樵忽而抬剑,往脖子横了过去。在他的身边,几个追随的亲卫,也嚎啕着跟着抬剑,割断了脖子。 徐牧闭上眼睛,稍待,又复而睁开,沉沉踏步,往巴南城走去。 …… “急报——” 蜀中的官路上,几骑斥候在雨水中策马狂奔,奔行到一座奢华的王宫之前。 “布衣贼徐牧,攻、攻破巴南,前将军冷樵战死!” “布衣贼徐牧,领三万大军,开始奔赴蜀西江阳郡!” 两个正在看猴戏的蜀州王爷,相觑一眼之后,脸色都蓦然发白起来。 “通告下去,各营人马,速速奔赴江阳,围剿徐贼!” “另外,告诉虎啸林的裴当大洞主,立即起蛮兵驰援!” 两个蜀王急急发号施令,只可惜,他们才刚说完,又是一个满脸惊惶的斥候,赶到了近前,趔趄下马而跪。 “急报——” “凉州小王董荣,带大军兵临峪关!扬言要打破成都和栀水郡,活捉二王。” “这、这!” “传令,大军奔赴峪关!这该死的凉州蛮子,居然敢犯我蜀州,好大的胆!” “传令,让裴当先带着四万蛮营,拦住布衣贼!” 两个蜀王,皆是脸色发恨,纷纷站了起来。 “一个吃秤砣的王八,他也不怕噎死!这天府九郡,昭昭数百年,他吃得下吗!”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八章 富人狗吏的天府九郡 一个满脸黑纹的巨汉,披着一身虎甲,背负一柄狼牙锤,沉沉往前踏步,踏入雨幕之中。 他叫裴当,蜀中九郡的虎蛮首领,麾下四万的蛮兵,在前些时候,已经被蜀中二王统统征召,作为蛮兵营。 “哪儿来的布衣贼?”裴当抬起头,满脸都是狰狞。 “勇士们,随我出山!” 瞬间,满山的蛮人,都开始挥舞着武器,声声呼啸起来。 …… “柴宗,你带三千人,留守巴南城。”出征之时,徐牧凝声嘱咐。 即便打下了巴南,在他们的前面,依然是危机重重。巴南城攻坚,三万五的大军,至少战死三千余,重伤者也有近二千,已经送回蜀南二郡。 “主公,这些俘虏该如何?” 攻破巴南城,随着冷樵的自尽,士气的崩碎,于文带着人,俘虏了四千多的敌军。 “先关在一起。柴宗,若有想闹事的,你立即动刀。” 短时间内,这帮巴南的守军,也别指望投诚了。一个不好,还引火烧身。真要想收服的话,只能等到整个蜀州的战事,尘埃落定。 “主公,不到三万的人马,蜀中九郡,可还有十余万的大军。” 徐牧一时沉默。 这些东西,他何尝不知道。但没法子,总不能等着募兵够了,再动身攻蜀。 “放心,有帮手的。”犹豫了下,徐牧吐出一句。 柴宗沉默,立在城门边上,稳稳抱拳。 “出征,攻入蜀中——” “蜀南的儿郎们,好好睁眼看看,前方便是天府之地!同是蜀人,为何我等二百余年,都吃不得半粒稻米!” “平蛮营,可曾记得蜀中九郡的屠族之仇!” …… 近三万的大军,开始奔赴入蜀中。在后,七千多的蜀南民夫,也开始推着粮草辎重,跟着前进。 雨幕之下,处处都是湿漉。 大军循着官路往前,沿途所过,皆是逃命的富商和蜀中官吏。 偶尔跑得慢些的,被派出去的百多骑探哨拦住,没等裨将开口,便急忙将一口口的财宝箱,哆嗦着献了出来。 徐牧照收无误,左右他也不会觉得,这些人的银子,会来得多干净。 “主公,这蜀中九郡,乃是天府之地。为何一路过来,所见的村落,都是穷困不堪。”窦通语气发怔。 如窦通所言,从官路往前走,见过不少村子,诸多惊惊乍乍的村人,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 “我以为他们吃稻米的,没想到也是吃苦菜。” 这一场乱世,无论是在哪里,百姓同样被割肉放血,苦不堪言。 一念至此,徐牧更坚定了入蜀的决心。 “主公,我听说去年入冬的时候,还有人在闹造反,不过后来都被杀光了。” 去年入冬,即是贾周点火的那一段时间,估摸着是烧到了蜀州。 上位者敲骨吸髓,苛政猛于虎,自然会有人反。 “主公,有人截路!”几骑斥候急急回报。 “迎战。”徐牧冷冷开口。攻入蜀中的速度,实则已经很快了,一日破巴南,二日入蜀中。 他想不出来,蜀中九郡的大营,如何会有这么快的速度,赶来堵截他们。 “风字营!”于文仰头抽出长刀,山羊须被雨水打得湿漉,凝出的水珠子,不断往下滴落。 “呼。” 只剩两千人的风字营,瞬间整齐地架盾抽刀。 徐牧抬起头,注目着前方,让他错愕的是,前方堵着的千余人,并没有抽刀相向。 “敢问,可是天下布衣徐将军?”雨水中,一个中年的大汉,急急踏了出来。 “斩奸相,拒北狄的那位?” “正是。”徐牧凝声开口。 “武夫韩九,领一千好汉,恳请入徐家军,推翻二王!” 徐牧没有立即答应,夜路走得多了,他担心踩着蛇。 “听闻蜀中九郡,乃天府之国,好汉为何造反。” “什么天府!富人狗吏的天府,穷人苦人的地狱!”韩九仰头悲呼。在他的身后,一千余的山民,同样怒吼不已。 “入军!” 韩九抱了拳,带着一千余人,稳稳往前踏来。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于文,见着这些人没有异动,也沉默地收了阵型。 “韩九,擢升你为帐前校尉,率本部人马,当探路营。告诉本将,攻入栀水郡的最好路线。” 栀水郡,是蜀西王的王都,和蜀中的成都郡并列。 “徐将军,蜀州多山林,山林又有虎蛮,可循着官路往前,沿途攻破三座大城,再行百里,便到了栀水郡。” “三座大城?” “徐将军放心,这三座大城的狗吏,在听说巴南关被攻破之后,已经吓得逃去栀水郡。城里驻守的郡兵,也不过数百人。” “不过。”韩九声音凝沉,“蜀中的营兵虽然来不及,但离着这里不远,便是虎蛮人聚居的虎啸山。” “虎啸山?被二王征用的虎蛮,有多少人?” “整营四万人。” 韩九的话,让徐牧微微皱眉。 他回过头,看向后方跟随的大军。在其中,更以数千人的平蛮营,脸色最为沉重。 从窦通的嘴里,他听过平蛮人的事情。山林蛮人分为两种,虎蛮拜虎神图腾,而平蛮拜的是蛮神图腾。信仰不同,自古今来,便一直在厮杀。 当年高祖入蜀,好不容易整合在了一起。但随着纪朝这百多年的衰弱,这两族之间的厮杀,便越来越频繁。 鸾羽夫人的丈夫,小孟霍的父亲,便是死在蜀中虎蛮的手底下。听说当年跟随窦通打仗,被虎蛮俘虏,丢入蚁坑受噬刑,活活疼死。 “韩九,你带本部人马在前。” 韩九抱拳,踏步往前行。在他的身后,千余人的探路营,都纷纷挺直了身子,拿着各式武器,紧紧跟在后面。 “主公,王业大兴之兆。”于文走近,忽而笑着开口。 徐牧有些古怪,从于文身上,隐约看见了陈家桥的模样。 不过,当年小侯爷让他斩奸相,当真是一步了不起的棋。至少,除了沧州的小朝廷,和那些勾心斗角的定边将外州王,这天下间,多得是对他敬服的平民百姓。 “行军——” “我蜀州好儿郎,当挎三尺刀器,立不世功名。” 近三万的大军,以游蛇般的长伍队形,开始在蜀州的崇山峻岭之侧,循着官路,迅速蜿蜒前行。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九章 蜀州四名将 沿途而去。 徐牧远没有想到,越来越多的蜀中百姓,加入到了大军之中。原本出师之时,不过两万七的大军,到了现在,已经近了四万人。 可见,那两个蜀中二王,敲骨吸髓到了什么程度。 “破城!” 营兵没有赶来,驻守的少量郡兵,大多望风而逃。离着栀水郡还远,却已经攻下了五六座城镇。 每座城,只安排了数百人驻守。并非是据守城关,而是担心破城之后,有乱民闹事,毁了民生。 毕竟再怎么说,以后真占了蜀州,这便是自个的家业。 “韩九,前方是什么郡。” 韩九已经穿上了一件郡兵裨将的袍甲,再加上原本壮实的身子,一时间,难得有了几分军人的模样。 “徐将军,前方是蜀西大郡,江阳。过了江阳,便是栀水郡。蜀中的白甲营离得最近,应当是快赶来了。” 听着,徐牧的脸色,一下子凝沉起来。 …… 一骑白马,驮着一个白衣将军。 在白衣将军的身后,同样是清一色的白甲军,乍看之下,至少有二万人,器甲鲜明,步履沉沉。 “白将军,离着江阳郡,已经不足百里。” “蜀州四名将,冷樵是死的最早的,我很好奇,那位蜀南的蛮子王,哪里来的胆气,敢请一个外人入蜀。”白甲将军眯起眼睛。 他叫白任,和冷樵,陈忠,以及蜀南王窦通,共称蜀州四名将。当然,冷樵战死之后,以后只能称三名将了。 “裴当的虎蛮营,到了什么地方。” “前哨回报,裴大洞主带着四万人,从南面围来。离着江阳也不足百里路。” “甚好。六万大军,足够围剿一支疲师了。” “王爷的意思,让白将军……据城而守。” “糊涂。”白任冷笑,“莫要忘了,我父是谁?我自小起,便熟读兵书。” “呵呵,家父白凛。当初凉州犯边,家父以二千大军,据守峪关,挡住了凉州蛮子的四万精锐,足足一月之久。” “若不是小侯爷讲情面,你以为,这些外州人能入蜀?” 说话的裨将,声音有些犹豫,“白将,需、需小心。那位布衣贼,不是泛泛之辈。” “我白任能并列蜀州四名将,亦不是泛泛之辈。” “兵法有云,敌势若寡,当以围杀之计,四面来剿!” “传我军令,速速会师虎蛮营,围剿布衣贼!” “此一番,乃是白甲军,名扬天下之时!” …… 蜀州的山林里,前行的徐家军,开始原地休整。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有些不妙。 如韩九所说,离得最近的两万白甲营,已经过了栀水郡,往他们迎面而来。 另外,在他们另一边的位置,四万的虎蛮营,也开始围拢。 先前贾周出使凉州,算是很成功。凉州军的佯攻,估摸着也能拖住五六万的大军,奔赴峪关。 所以,摆在徐家军面前的这六万敌军,便是最大的阻碍。 “窦通,白任此人如何?” 在旁的窦通想了想,“主公……这人不好说。” 徐牧怔了怔,“为何不好说?” “白任的父亲白凛,确是一代名将。当初二千人守峪关,挡住了凉州的数万精锐,寸步难行。而白任自小起,便在父亲白凛的教导下,熟读兵书,修习兵法。听说,蜀中王有意将王女,下嫁于他。” “他打过仗么?” “自然是打过的,打了好几场平叛,都是大胜。不过,我没有和他交过手,我这半辈子,都顾着和冷樵争巴南城了。” “有些意思。”徐牧揉着头。 乍看之下,白任的覆履,和姓赵的有点像。但不管如何,还是以小心为上。 “二面围攻,往后是退路,而往北面,则是高山密林。”窦通忧心忡忡。 “往后一退,等后续的蜀中营驰援,只怕更加没有机会了。” 徐牧不说话,拾了一根枯枝,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开始划着地图。 “窦通,我若是给你三万人,你能否打赢白任?” “三、三万?”窦通惊了惊。 “白甲军只有两万,但我猜测,这种蜜罐泡出来的名将,定然是倨傲的人。所以,我觉着你有机会。” “莫要忘了,你也是蜀州名将,是蜀南二郡的军魂。” 窦通抬起头,压住激动的神情。 “主公,若是我带了三万人,你这里,只剩下不到万人——” “分而击之。”徐牧语气不变,“打退白甲营,你再迂回,与我两相夹击,围攻四万虎蛮军。” 古往今来,疲势之下,都是以防守为主。窦通有些不明白,自家的主公,为何敢主动出击,而且,还是分兵。 虽然说沿途之中,不断有人加入,才有了四万的兵力,但在其中,还有许多是未经操练的新军。 何其艰难。 “主公,若不然我带万人去挡虎蛮军!”窦通凝声道。 “我去吧。”徐牧扔掉枯枝,声音无半点惊慌。继而,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窦通。 “窦通,我只问你,有无信心?把这个蜜罐名将,给我打退打残。” 窦通咬着牙,稳稳抱拳。 “主公,某愿意立军令状!若败,提头来见!” “莫说这些。”徐牧笑了笑,“我信你,蜀南的百姓,也会信你。你这位蜀南的王,终归有一日,要打出自己的名头。” “且去。” 窦通呼出一口气,脸庞流露出沉稳和坚毅。 “恭请主公,等我大胜的消息!” “好!” …… 等窦通带着三万大军远去,此时,留在徐牧身边的,只剩不到万人。近四千的平蛮营,二千的风字营,以及三千沿途加入的蜀州新军。 至于随行的民夫,徐牧特地吩咐,先在后头放慢脚力,遇祸则避。 “于文,点起人马,准备往南行军。” “多派探哨,发现虎蛮人的踪影,立即来报。” 在平时,这些虎蛮人高马大的,又凶戾无比,一对一的情况下,蜀州兵根本讨不到便宜。 但没法子,这一场围歼要是想打赢,他只能如此,用分而击之的办法。 “小孟霍,要不要报仇?” 雨水中,孟霍抬起了头,还长着豆疱的脸庞,变得充满战意。 “中原大将军,我要报仇!” “平蛮营,要不要报仇?”徐牧起了身,凝声开口。 “要!” 无数的平蛮营士卒,皆是抬起手里的武器,怒吼连连。混在平蛮营里的司虎,喊得最凶,当然,斧头也举得最高。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章 诛杀白甲 仰起头,窦通看着天空,灰蒙蒙的一大片,四涌而来的乌云,还远没有消退。 呼出一口气,窦通收回目光,往后又看了一眼。四十里路,自家主公的方向,已经渐去渐远了。 “报——” 几骑斥候,忽然飞奔而回,马蹄踏在官路上,溅起阵阵的湿泥。 “王,前方二十里,白甲军正在奔行。” 窦通面色不变,这一趟,他便是按着徐牧的意思,拦截击退白甲军。然后,再迂回到南面,两相夹击四万虎蛮人。 看似很艰巨的任务,但只要打退了白任的白甲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按着窦通以为,他带着三万大军,徐牧定然会派个监军之类的人物。 但并没有。 窦通只觉得胸膛里,一股难言的豪气,不断翻涌,似要穿胸而出。 主公信任,士卒效死。而他这位领军大将,若是大败,有何颜面再回蜀南。 “王,还有些时间,若不然布下战阵,堵截敌军。” 窦通冷静摇头,“时间不多了,而且,主公那边面对四万虎蛮人,定然是一场苦战,宜速战速决。” “王,打遭遇战?白任的白甲军,可是蜀州十三郡的精锐之师。” “无惧。”窦通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三万大军。在其中,更有一万多的蜀南。每一个蜀南士卒的脸上,都露出坚毅的神色。 多少年的厮杀征伐,他们这些人,从未踏入蜀中一步。蜀中九郡的天府之国,百里峪关,黄澄澄的稻米田,田里肥美的稻花鱼,他们都没有见过。 在蜀南见得最多的,便是带刺的苦菜,妻儿的腹饥之声。 “前方,前方便是蜀中九郡!”窦通咬着牙,“我等所愿,蜀南七万户百姓所愿,唯腹中有食,身上有衣。” 若非是徐牧运送来器甲,估计这一万多的蜀南军,连制式都没有,完全是泥腿大军。 蜀南穷,蜀中富。蜀南死人,而蜀中吃人。 不仅是蜀南,后头加入的新军,更是残忍地印证了一切。 “列位袍泽,举起手里的武器!” “愿长刀所向,还蜀中十三郡一片百姓安和!” “蜀南王窦通,敬拜列位,与我同去。” “同去!” “前方二万的白甲军,便是我等的拦路虎。若有一死,黄泉路前,共饮一杯断头酒。” “行军!” “行军——” 三万的大军,一片怒吼连天,跟在窦通后面,开始急步往前。 天空的雨水,远远没有将息。 行军路上,骑着白马的白任,有些皱眉起来。这连连的落雨,让他的白衣战甲,都变得有些脏兮了。 打仗归打仗,但身为蜀中四名将之一,如何能却了风头。 “我父白凛曾对我说,为将者,当有一番威仪。”白任叹息一声,“若打了胜仗,我一身湿漉脏兮,如何能向天公讨彩。” “白将军,前方不到二十里,出现敌军。”一骑裨将急急拍马而回,脸色带着凝重。 “徐家军?” “我识得蜀南王窦通,应当是他本部的蜀南军。” “蜀南军?那帮泥腿子?多少人?” “末将只能远观目测,当有二三万。” 白任嘴巴翘起。 “白将军,不可轻敌啊。” “这倒不会。”白任笑了笑,“我既然熟读兵法,便知道胜不骄败不馁的道理。” “不过,我有些好奇,窦通他怎么敢的,这模样,是想打遭遇?速战速决?” “将军,当是如此。” 白任仰起头,清秀的脸庞,慢慢变得狰狞,“兵法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我白甲军,乃是蜀州精锐。这南蛮子的头,居然不懂避白甲,也不过泛泛之辈。” “传我军令,大盾营为先,战弩手为后,列鹤翼阵,攻守兼备!只等蜀南蛮子靠近,便立即射杀。” 天色近了黄昏。 蜀中的雨天,由于地势的原因,积水越聚越多,浸了小半个马蹄。 列好的一个个鹤翼阵,早已经准备待命。 白任冷笑着,看去远方。 官路只有一条,既然打遭遇战,终归要过来。 白任信心满满,甚至,他只觉得,最多两个时辰,便能彻底剿杀,这批冲过来的蜀南军。 “将军,来了。”有裨将凝着声音开口,继而,又抽刀指去前方,“白甲军,起弩!” 雨水中,一个个的白甲军弩手,纷纷抬起了手里的战弩。 在前方,尽是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雨幕模糊,近了黄昏,又无法燃起桐油火把。 “不知死活,射死他们!”白任伸手怒指。 听见白任的命令,五千人的白甲军弩手,纷纷将手里的弩矢,一下子劲射出去。 “将军,并未倒下多少。”裨将只看了个大概,立即开口。 “再射!这些南蛮子,定然是穿了厚甲。” 又是一轮轮的弩矢,呼啸着从雨幕中穿透,往前方劲射。 “白将军,有些不对。这些蜀南军,应当是举了盾,越来越近了。若不然,立即散阵,换刀盾冲杀。” 白任皱住眉头,便如裨将所言,借着模糊的雨幕,面前的蜀南人,确实有些问题。 “兵法有云,敌力不露,不可轻进。” “将军,若不散阵,被敌军围而困之,则是大祸。”裨将脸色焦急。 “你懂兵法,还是本将懂兵法?”白任冷着脸,“我父也说了,在遭遇战中,应以攻守兼备的鹤翼阵,为破敌利器。若是散阵,只怕后患无穷!” 裨将颤了颤身子,只得沉默不言。 “传本将命令,稳住阵型——” 雨幕中,前方黑压压的人影,越来越近。等白任抬头看清楚,整个人顿在当场。 这哪里是什么黑压压的大军。分明是,一块又一块的木墙板,抵在了最前。 似是拆了沿途的不少木屋。此时的木墙板上,还扎满了一支支的铁弩矢。 “将军,请立即散阵,换刀盾迎敌!”身旁的裨将,急忙跪在地上请命。 “兵法有云——” 咻。 第一支羽箭,从对面崩弦而出,擦着白任的龙纹盔而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铛”音。 前方的雨水中,抵着的木墙板之后,一队又一队的蜀南军人影,在近了敌阵之后,忽然分翼冲了出来。 左翼里的窦通,怒吼着举起刀,指去前方列阵的白甲军。 “蜀南营,随我冲杀敌军!” “诛杀白甲,攻入蜀中!”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战死的小名将 听着前方的声若惊雷,白任脸色大惊。这等的卑鄙拙计,什么借着雨幕用木板挡箭的,并无有任何兵法书记载。 “不、不讲道理的。”白任颤声吐出一句。很快,又急急高喊起来。 “白甲军,立即换刀盾迎战!” 失了先机,这一会才临敌换阵,无疑是兵家大忌。 但白任已经顾不得了,唯今之计,他只能亡羊补牢,不断盘算着脑海里的兵法韬略,想将蜀南军击退。 已经太迟。 杀过来的蜀南军,根本不给任何机会。分抄三路,趁着白甲军仓皇变阵,举刀便砍了过来。 在最后的白甲军刀盾营,被拥堵得无法出击。而前方弩弓和大盾,被堵杀得不断后退。 “我父是白凛,蜀州第一将,我白任,亦是蜀州四大名将!”白任仰头怒喊,“听我令,都听我令,弩弓营却后,刀盾营赴前!兵法有云——” 铛。 一柄怒掷的长刀,撞在白任的战甲上,惊得他一声高呼,整个人坠马落地。 没了白任的指挥,二万的白甲军,变得更加混乱。有裨将想力挽狂澜,但很快,又被侧翼抛过来的飞矢,一下子扎死。 拾了一把刀,窦通状若疯狂,领着蜀南军,不断往前扑杀。 “告诉老子,家里的妻儿老小,要不要吃稻米!”窦通仰头怒吼。 四周围间,一个个的蜀南士卒,脸色蓦然涨红,紧紧跟在窦通后面,提刀厮杀。 一具具的白甲,瞬间染成了红甲。 污血混着雨水,变得越来越稀,如姑娘脸上的淡妆桃红。 白任被几个亲卫扶着,已经没有半点为将者的威仪,他苍白着脸,急急让人取马,巴不得逃出这场遭遇战。 “并非本将之过,本将乃是蜀州四大名将,当年带军平叛,八百叛贼尽数被枭首!” 白任的整个身子,立在雨水中,只觉得越来越凉。 别说前方被堵,连着后方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南蛮子名将,也派了大军包抄。 原本两万人的白甲军,一下子被围困其中。 “兵法有云——” 白任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拨飞矢,恰好落在他的周围。至少有四五支,直直扎在他的身上。 其中一支,更是扎穿了胸口。 他咳着血,痛得屈膝跪地。有中箭的亲卫,拼死护在他的身前,没等将人搀扶而起,便又是一拨飞矢,再次从天而降。 瞪着眼睛,白任嚎啕大哭。 “我、我父说,男儿当马革裹尸,但、但我不想死——” 落下的飞矢,将这位纸上谈兵的小名将,射死在雨水之中。 “白任已死,降者不杀!”窦通提刀怒吼。 在旁的诸多蜀南士卒,也跟着声声高吼。声若惊雷,惊得那些被围攻的白甲军,止不住地心惊胆裂。 …… 带着万人,徐牧走得很小心。派出去的斥候,每隔一会,便回来通报情况。 “主公,窦通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随行的于文,声音变得凝沉。 徐牧沉默点头。 如果说窦通打输了,那么这苦心积虑的计划,将彻底功亏一篑。当然,若是窦通打赢,那么便彻底占住了先机。 对于整个徐家军而言,这次的机会太重要了。 “主公!前方二十里,发现虎蛮大军!”一骑斥候踏碎了雨水,急急回奔。 徐牧皱住眉头。 “再探。” 斥候领命,重新跃马而去。 “主公,四万人的虎蛮,不宜力取。” 徐牧何尝不知,别说四万虎蛮,就是一万,以他们这些人,都未必能吃得下。 虎蛮人性子暴戾,一旦冲杀,便是不死不休。比起还算温和的平蛮人来说,更像索命厉鬼一般。 听加入的新军说,在还没被征召之前,虎蛮人在屠村屠城之后,便会将一些名望高的蜀人,烹而分食,作为强壮身子的大补之物。 避,定然不能避的。 毕竟,要是让这四万虎蛮人,与白甲军会师在一起,他们这些人,起码输了五成。 所以,只能想办法挡住。至少,在窦通没彻底击退白甲军之前,要将这四万虎蛮人,堵在半途之中。 徐牧抬起头,雨水和夜色之中,却什么也看不清。只分辨得出,周围连绵的山峦,以及黑压压的林子。 “入林。” “主公?虎蛮人更擅长林间作战。”于文脸色一怔。 “这不同。”徐牧摇着头, “我等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何况还有三千连弩营在,时间太紧,只能趁夜先伏杀一波。” 以这些虎蛮人的脾气,若发现被伏击,指不定要跳脚骂娘,然后追入林子。 “三千连弩营,足够做很多事情。”徐牧呼出一口气,语气沉沉。 …… 踏步在雨水中,裴当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好。按着他的想法,四万的虎蛮营,应该是人见人怕的。 可派出去的探哨回报,那位布衣贼,居然敢来迎战。 “中原人都是傻脑子。”裴当狞笑,“他该明白,蜀中的虎蛮人,和蜀南地的那些平蛮懦夫,可是不一样的。” “莫让我抓到他,我可是很长的时间,没有吃过将军肉宴了。” “大洞主,听说这次来的平蛮营,便是孟夫的那个部落牵头。” 孟夫,便是孟霍的父亲,曾是平蛮人的大洞主,跟随窦通出军,被俘于去年的巴南城战事,活活丢到蚁坑,被万蚁噬咬而死。 “那个孟夫?上一次的时候,身子的肉都被蚂蚁噬得发柴了。” 裴当笑了笑,不知觉间,将负着的狼牙锤,又往上提了提。 “这一次打败了布衣贼,列位,该随我入王宫讨彩了。” “虎蛮的勇士们,请随我出阵,剿杀外州的布衣贼!” 四万的虎蛮营,叫嚣的声音,疯狂地响了起来。 …… 林子里,徐牧看着前方的雨色,脸庞依然沉稳至极。 在入林的时候,他已经通告了整个连弩营,不仅是袍甲,连着身上的干粮,都尽数卸了。 左右这些虎蛮杀人,都是一锤砸碎头颅。袍甲的作用,已经没有多大。反而是在林中穿行的速度,变得最为重要。 既然是拖住虎蛮营,所以,还是以牵制为主。 忌白刃战,宜游击战。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二章 游击 “主公,近了。”在徐牧身边,一个连弩营的裨将,冷静开口。 徐牧点头,抬头往前看去。即便是雨幕蒙蒙,依稀还看得见,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正阵型战乱地往前行进。 “虎蛮不善军阵,但对敌杀人,如疯子一般。” 平蛮人试图融入蜀州,而虎蛮人,更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匿。”徐牧挥手。 不多时,三千的连弩营,小心地在林中隐去身子。 连弩的射程太短,庆幸的是,蜀州多山多林,隐匿在道路的林子边上,足够埋伏射杀。 虎蛮人的步履,越来越近,越来越沉。 回过头,徐牧看着后方的三千连弩,皆已经赤了上身,带了三个弩矢壶,只在腰带里,嵌入一柄短刀。 时间太紧,白鹭郡的铁坊里,没法赶造出制式的轻甲,只穿着缴获的改造甲,过于沉重,为了游击,只得暂时卸下。 “准备。” 眼看着虎蛮越来越近,徐牧立即下令。 三千的连弩营,开始起弩瞄准。 雨水太大,终归会影响视野和透射力,但好在,虎蛮人只穿兽袍甲,并非是很厚实。 四万人的虎蛮营,在连弩营面前,已经过去了一小半。 但徐牧没有立即下令。 蜀中道路狭长,他要做的,是将四万虎蛮人,从中割开。 眼见着过了一大半人,徐牧才冷冷挥下手势。严阵以待的裨将,才一下子开口怒吼。 “连弩营,激射——” 瞬间,道路侧边的林子里,无数的弩矢,密集地透射而出。 这一轮的匿射,很显然,让正在行军的数万虎蛮人,一下子怔了起来。 雨水之下,至少数百具的尸体,倒在了积水中。 “有埋伏!” “虎蛮的勇士,快快回射。” “五儿洞的,入林剿敌!” “匿!”还没射完一轮弩闸,徐牧立即下令。 三千持着上身的连弩营好汉,迅速收了连弩,取了短刀,循着徐牧的命令,往林子深处奔去。 “我便问,谁敢埋伏你蛮人爷爷!”一个小洞主提着长斧,还没追去几步,一支小箭从暗处射来,钉爆了他的头颅。 弓狗垂下手,和徐牧一样,带着百人的山猎营,隐去了黑暗中。 有闪电在云层之上划亮,仅眨眼功夫,天地之间,一声惊雷炸疼了耳朵。 雨水里,数万的虎蛮营,挥着武器疯狂叫嚣。 “裴大洞主,巫山洞请命入林!” “黄羊洞也要入林!” 裴当抹了一把雨水,将狼牙锤扛在肩上,目如凶狼,死死看去林子的方向。 他现在很生气。这些中原人,最喜欢耍心计。躲躲藏藏的,跟个老狍子一样。 当然,他也并非傻子。不至于为了这小帮人,误了行军。 “黄羊洞的,你夜入林吧,若捉了中原将军,便是你的。” 一个满脸腮胡的虎蛮大汉,闻言神色激动。 生怕裴当会反悔一样,立即提斧唤人,往林子里冲去。 “虎蛮人擅长山林打仗,在林子里埋伏?”裴当摇了摇头,扛着狼牙锤往前走,准备带着虎蛮营,继续行军。 林子中,徐牧不时回头。夜色漆暗,什么也看不清。 刚好,这是他们的机会。若是雨水一过,天色一亮,这些熟悉山林作战的虎蛮人,只怕会更加危险。 三千赤着上身的连弩营,不时在林子里匿身,只听着脚步声的方向,便齐齐合力,射出一拨弩矢。 “五儿洞的,给老子回射!” “黄羊洞,往两边围过去!” 听得声音,并不用填弩矢的连弩营,又将一拨弩矢雨劲射出去。 “长弓。” “东家,西北面的位置,越来越近。” 徐牧皱眉,打了一声哨子。连弩营的人,又立即往前狂奔。 …… 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裴当脸色依然发沉。原本以为顺顺利利的事情,出了点纰漏,他是不开心的。 “行军,都给老子跑起来。” 裴当的催促下,仅剩的三万多人,只得在雨水里加快了脚力。 “让后头的人快些。” 刚喊完,裴当便错愕地急急转头。 在三万多的虎蛮人之后,忽然又变得骚乱起来。一个个的手下勇士,疯狂地挥着武器怒吼。 “什么事情?” “大洞主,又是敌袭!” “伏弓?” “是刀盾冲阵,冲了一轮又跑了。” “狗崽子。”裴当面色越渐发沉。到了现在,一次又一次的伏兵,他终于明白,是有人在拖着虎蛮营。 但这等天色之下,根本看不清人,反而是他们这数万人,行走在大路上,很容易被埋伏。 但又不得停下,白甲军还在等着虎蛮人会合。 “抓、抓着了!我抓着了,大洞主!” “我等还杀了十几个中原兵!” 数十个虎蛮大汉,将一个奄奄一息的徐家军裨将,疯狂地拖了回来。 “带过来!”裴当脸色大喜。 “抬头!” 一个虎蛮大汉冲来,抓着裨将的头颅,往前一掰。 听得见骨骼断裂的声音。 “松手。”裴当将人驱散。 雨水里的徐家军小裨将,颤着身子,艰难地站起来。 “告诉本洞主,埋伏的大军藏在何处,有多少人?到时候回了蜀中的王宫,我会替你引荐一番。” 小裨将咳血大笑,笑得裴当心头发寒。 在蜀中,前几年没被征召之前,他经常和蜀中的营兵打仗,那些个营兵裨将,若是被俘虏,肯定要磕头求饶的。 “讲不讲?” “我讲你姥姥——” 裴当暴怒而起,抡起狼牙锤往下一拍,小裨将摇摇晃晃地倒下去。 …… “恭送。” 林子中,于文目眦欲裂。 在他的身后,数千人的士卒,皆是一副愤然的脸色。即使是那些刚加入的蜀中新军,对于虎蛮人的恨意,不减半分。 “只杀后面的。杀一轮,避一轮。” “于将军,若是虎蛮人回头来追——” “这样更好。”于文喘了口气,“我等的任务,便是拖住这四万虎蛮军。” 不管是他,还是自己主公那边,眼下都是以游击为主,拖住这些虎蛮的脚步,等着窦通那边,回师夹攻。 若是让虎蛮人近了栀水郡,只怕这入蜀中的路,会变得更加凶险。 “新军营射箭,刀盾营,随我再去冲杀一轮。”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三章 围杀虎蛮 蜀中九郡的天色,随着天空破晓,终于慢慢有了一丝亮堂。 雨水逐渐停下。 在夜色里,轮番的游击之下,数万人的虎蛮营,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只行军了不到十里。 徐牧抽出长剑,将一个还在哇叫的虎蛮洞主,一剑刺死。 这一番功夫,将入林子的四五千虎蛮人,射得死伤大半,余下者,皆是慌不择路地逃入深山。 三千连弩营,死伤也逾四百人。 “安排一些人手,将伤者送回蜀南。”徐牧转头看了一眼,凝声开口。 一个小校尉急急领命。 “主公,天色亮了。” 徐牧点头,看了一眼林子外的天色。他知道,不仅是连弩营,连着于文那边,同样都在用尽手段,拖住这四万虎蛮军。 “窦将军那边,莫非是出事情了?”裨将欲言又止。 “不会。”徐牧笃定摇头。 于窦通这些蜀南人而言,这一次,是入蜀中的最好机会,定然会全力以赴。 心里有意志的人,往往是懂得把握胜利机会。 如果窦通打赢白甲军,这时候,也该差不多了。再借用白甲军的名号,应当能打个措手不及。 …… “行军,行军!” 窦通面色焦急,带着两万多的大军,开始往前急行军。 两万的白甲营,时间紧急,他并没有留下俘虏,除了逃走的五六千人,余下的,尽皆被枭首。 有些过头。但对于那些蜀南军,以及刚加入的新军,都是一场血的洗礼。 “报——” 一骑浑身湿漉的斥候,从前方急急赶回。 “王,十里之外,发现虎蛮营!” “主公的大军呢?” “看不太清,应当是一直在拖着虎蛮营。” 听到这句,窦通能想到战斗的惨烈。 “一万白甲营,往前开路,骗过虎蛮营之后,立即配合围杀。” 蜀中的白甲营覆灭之后,窦通便按着徐牧的意思,取了白甲,让蜀南营的万余人换上,扮作白甲军。 不得不说,这白甲营的器甲,当真是精良。战弩和大盾,都是一等一的利器。 只可惜蜀州名将白凛,当真生了个送货上门的好大儿。 喘了口气,换上白甲将袍的窦通,嘱咐一番之后,才带着一万余的“白甲军”,往虎蛮营的方向迎面赶去。 …… “停、停雨了!”空地上,一个虎蛮小洞主欢喜高喊。被人暗戳戳地阴了几个时辰,可想而知,他现在有多高兴。 裴当也松了口气。 天知道那些中原人是怎么回事,为了拖住他们,用尽了各种手段。 一夜之间,死去的虎蛮勇士,至少有六千人。 顿了顿,裴当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林子那边的五儿洞,还有黄羊洞的,为何这么迟不出来?” “大洞主,刚才有探哨来报,这二洞的人,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这种坏消息,让原本还有些欢喜的裴当,一下子又陷入了恼怒之中。 “该死,以前就不见中原人那么厉害。” “莫管了,天色一亮,那些中原人再敢来偷袭,直接围杀!” 这一次,还没到栀水郡,出山的虎蛮人,便糊里糊涂的死了近万人,想想都觉得憋屈。 “大洞主,前方有大军——” 裴当怔了怔,以为又是敌人的伏军。却不料,这时候在前方的道路上,一声又一声的高呼响了起来。 “听说虎蛮营被偷袭,白甲军大破蜀南贼之后,遵白将军的命令,带万人军前来会合救援!” “白甲军来援!” 裴当原本还有些生气,这还没输呢,救的什么援。不过想想便算了,打败了蜀南贼军,入了蜀中王宫,他一样也能讨赏。 “看清了么?” “大洞主,看清了,确是白甲军。” “呵呵,这些蜀南贼子,忙活了一夜,终究是件蠢事情。” …… “长弓,去通告于将军那边,让他立即带军从后杀出。”林子里,徐牧看得清楚,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东家,于哥儿若是出来,肯定要被围杀……” “无事,听我的。” 弓狗点头,急急往前跑去。 “主公,那我等要不要杀出去?” “不用,打输了仗,这些虎蛮人会往林子里钻,我等要做的,便是多杀几个。” “但虎蛮营,还有近三万人。” “莫问,去准备吧。” …… 作为徐家军的头号大将,听到徐牧的命令,于文只想了一下,立即也笑了起来,迅速点起数千的大军,开始从虎蛮营后面,直直杀了出来。 吼声连天。 让原本刚松了口气的裴当,急忙回过了头。待看见又是昨晚那批伏军的时候,气得无以复加。 “裴大洞主,我二军联手,一起杀了这不知死活的蜀南贼子!此番,看谁立得头功!” 只听到这一句,裴当脸色一喜,急急高喊起来。 “虎蛮营,立即转身,扑杀蜀南贼子!” 一瞬间,近三万的虎蛮人,都迅速转了身,往前方突然出现的徐家军冲去。 一个个的,都是状若疯狂的模样,不断挥舞着手里的武器,长声呼啸。 在虎蛮营之后,窦通露出笑容。原本还想着杀虎蛮营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更好,这近三万的虎蛮人,都把后背露出来了。 “主公当真是英才伟略。” “派人去通告后面的大军,立即赶上。” “白甲军,准备。” 一柄柄的战弩,开始瞄准转身往前的虎蛮营。 “射死这些蛮狗!” 激射的弩矢之下,正沉浸在追杀中的三万虎蛮人,不消一会,便有二千余人,被弩矢射得纷纷栽倒。 “换刀盾,冲杀虎蛮!”窦通仰头怒吼,指去前方的虎蛮军。 听见后面的厮杀,裴当错愕回头,当看见那些“白甲友军”,挥刀在后砍来,整个人怔了好一会。 “大洞主,后面还有一万多的蜀南人在冲来!” “不好,这些白甲也是蜀南人!快,挡住这些蜀南人!”裴当惊出一身冷汗,匆忙开口。 “大洞主,前方的那些伏军,也挥刀杀、杀过来了!” “我虎蛮营被夹攻了!” “这些狡诈的中原狗,往林子冲,先避开夹攻!”裴当怒喊。 混乱不堪的虎蛮营,刚要往林子里冲—— 这时,从林子里,一拨拨的连弩箭矢,呼啸着劲射而出。将冲得最快的数百人,射死在半途中。 徐牧冷着脸,踏步走到林子边上,长剑往前怒指。 “所有徐家军听令,围杀虎蛮!鸡犬不留!” “围杀虎蛮!” 无数的怒吼声,在三万虎蛮营周围,忽而爆发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四章 长驱直入 “围杀虎蛮!” 空旷的林子边上,处处都是怒吼的声音。刀盾与连弩的铮鸣,也一时不绝于耳。 近三万的虎蛮军,在裴当的带领之下,退不得,又进不得,即便往林子逃,也埋伏了密麻的弩手和弓手。 纵横蜀州多年,裴当从未想过,会有今日的惨状。 “山鬼剁头!” “乌里!” 数千的平蛮营,杀得最是勇猛。世仇的怒火,彻底将这些平蛮人点燃。鸾羽夫人挥着双刀,带着人不断前冲,所过之处,虎蛮无一活口。 孟霍拖着铁斧,双眼鼓了起来,将一个虎蛮斩碎头颅之后,弓着身,往骑马的裴当扑去。 “吾、吾父之仇——”孟霍的声音,激动到极致。 铛。 裴当涨红了脸,怒吼着将狼牙锤一横,挡住了孟霍的铁斧,再变招一捅,孟霍一时吃力,抱着铁斧弹飞出去。 但很快,孟霍吐出一口血沫,又爬了起来,如头小凶虎一般,第二次朝裴当跃起。 “拦住他!”裴当心惊胆裂。这小仇人的力气,有些要逆天了。 数十个亲卫,急急挡在裴当前面,和孟霍厮杀起来。 裴当转过头,死死咬着牙关。 “大洞主,那位便是布衣贼!” 裴当抬头往前,看见林子边的徐牧,脸色忽而变得狂喜,勒了缰绳,就要跃马奔去。 他听说过,中原有一句话,叫擒贼先擒王。这等的劣势,只要杀了面前的布衣贼,或许能扭转战局。 “虎神图腾,赐予我族勇力。” 诸多的虎蛮人,仰头怒吼。纷纷跟在裴当之后。 抬起狼牙锤,裴当面容狰狞至极,跃马狂奔,撞飞了挡路的蜀南军,朝着徐牧急急冲杀。 奔袭中,他突然看见,那位布衣贼冲着他,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让他原本满腔杀意的胸膛,有了一丝发凉的感觉。 恍惚间,他急急侧头,便发现一道人影,忽然狂冲而来。 下意识的,裴当迅速抡起狼牙锤,便往马下拍去。 铛。 应当是拍到了,但他的抡着狼牙锤的手,没由来疼得一阵抽搐。 “来者何人!” 裴当勒马垂头,便看见了一个气鼓鼓的巨汉,正举着一柄双刃斧,死死挡着他的狼牙锤。 力量之大,让他不禁咋舌。 “报上狗名,虎啸山十八洞大洞主裴当——” “爷爷偏不讲,我若斩你的头,你定然要化鬼找我,嘿嘿,我司虎可不傻。” “哪儿来的傻憨!” 裴当咬着牙,迅速收了狼牙锤,想仗着骑马,先把面前的大汉撞杀。 所以,这位虎啸山十八洞的大洞主,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他冲马而出,高高挥起狼牙锤。 然后,他就看见,那傻憨大汉也提了巨斧,朝着他冲了过来—— 一声震响,骑着马飞出去的裴当,一时也想不明白,这哪儿来的傻憨,会用身子来撞马。 摔到地上,裴当急急爬了起来,拾起狼牙锤,顾不得抹掉脸上的泥水,便要往虎蛮军跑。 “吾父之仇,不共戴天!” 孟霍抱着战斧,宛如一具杀神,浑身浴血地冲到他面前。 在后,司虎痛得龇牙咧嘴,也急忙跑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将裴当围在中间。 “虎蛮军何在!”裴当喘着大气,见机不对,急得高声呼喊。 只可惜,数千的平蛮营,已经彻底封住了虎蛮人的方向。 “乌里!”鸾羽夫人抬起双刀,声音带着哭腔。 “乌里!”诸多的平蛮勇士,也跟着声声狂吼。 徐牧立在边上,让人将司虎喊了回来。这一出杀王,应该交由怒火难消的平蛮营。 “主公,要、要打赢了!”有裨将在旁,神色激动无比。没有人能想到,当初不到三万人入蜀中,当真是打到了这般地步。 徐牧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终归是将堵截的六万大军,彻底杀败。 余下的,便该直接攻去栀水郡,攻去成都郡。这蜀州二王的王都,估摸着还要费一番力气。 于文带着满脸的凝重,急急踏步走来。 “主公,余下的万余人虎蛮,跪地求饶。” 这种的情况之下,这些虎蛮军已经被围住,突围不出去,只能乞活。 “主公,虎蛮人身子健壮,又擅长山林作战——” “于文,平蛮和虎蛮,只能二选一。” 于文怔了怔,明白了徐牧的意思,抱拳沉沉转身。 “所有人,抬刀,枭首虎蛮!”只走回原处,于文当头大喊。 “枭首虎蛮!” 听着于文的命令,无数平蛮人的声音,带着激动的欢呼。 踏。 被围杀的裴当,成了无头尸体,被孟霍一脚踏入积水里。硕大的头颅,也被孟霍高高举了起来,泪流满面。 “吾、吾父,吾父,平蛮人血仇得报!” “乌里!” “乌咧!” “虎哥儿莫乱喊,等下被揍。” 不知多久。 徐牧立在积水里,看着死去的徐家军士卒,以及铺了一地的虎蛮人尸首。 一股难言的悲壮,涌遍了他的全身。 …… 蜀州峪关,百里巍峨绵延。峪关边上的林木,似是在经历一场雨水之后,变得更加郁葱。 此时,峪关之前,狭长的空地上,埋下的陷阱已经被尽数拔光。 四万的凉州军,在湿雾之中,不断怒吼连连,旌旗招展。 “蜀中二王,苛政如虎,使蜀州百姓民不聊生。吾董荣,仗天公之义,大道之名,带四万凉州军,叩峪关,破蜀中!” “速速献关受降!” “献关投降——” 峪关前的城墙上,一个有些矮小的中年将军,眼眸子冷静无比,并没有丝毫的怒气。 他叫陈忠,蜀州四名将之一。认真来说,应当是唯一一个,靠着战功彪炳,才打出来的名堂。 当年虎蛮作乱,白任称病不出,是他带着四万新军,打到了虎蛮的部落之前,才促使虎蛮人归顺蜀中。 “陈将军,五万援军,已经到了峪关!” 正当陈忠想着,忽然间便听到了下属的来报。 陈忠顿时面露喜色,走出关后一看,果不其然,便看见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片援军,正从狭长的谷道上,行军而来。 “对了,那攻破了巴南的布衣贼呢?”仅欢喜了会,陈忠忽然又想到什么。 “陈将军,我听说,已经派了六万大军去堵截了。” 听着,陈忠莫名松了口气。 “传令下去,继续死守峪关,莫要让凉州蛮子,踏入我蜀州一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蜀中上将军 在后的数千民夫已经赶到,攻城的辎重,也推到了离着栀水郡不远的地方。 当然,收缴的器甲,还有零零散散的战马,一样都不能拉。要知道,这些东西,便是徐家军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子里,徐牧和几个大将,围坐在一起。 “所以,主公的意思是,蜀中九郡里,至少有五六万的大军,被派去了峪关?” 不仅是于文,连着许多的徐家军大将,都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确是如此。”徐牧露出笑容,“不过,这是军师的妙计,我可不敢居功。” 若是没有凉州的几万大军,没有外战,第一次的堵截,浩浩荡荡的十几万人,他们根本打不赢。 “主公,若是凉州扣峪关,对于我等而言,便是大好的机会。”窦通语气激动。 “,白凛为人耿直,不愿入殿做朝臣,只有大战之时,才会被启用。” “可惜了,儿不成器。”徐牧皱眉。能让袁陶刮目相看的人,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这时候,也别说什么收服名将了,杀了白任,便已经是不死不休。 “徐将军,蜀中九郡的人常说,白凛上将,便是蜀中最后的风骨。” “知晓。” 转过身,徐牧看向一片死寂的栀水郡。 富商狗吏已经跑光,只剩一些战战兢兢的百姓,偶尔会推开窗,看着外头的蜀南士卒。 “韩九,几人愿意随军?” 韩九往城墙下跑去,不多时便满脸欢喜地跑了回来。 “徐将军,共有四千余人,愿意跟着徐将军。” “韩九,喊我主公,如何?” 韩九怔了怔,脸色蓦然狂喜,朝着徐牧跪地而拜。 “韩九拜见主公!” “且起,这一路你也算立了大功,到时候,定然会有封赏。” 偌大一个蜀州,仅靠着窦通于文这些人,为将者太少了,像韩九这样的人,虽然有些平庸,但凭着一股为民的胆气,也算是个人物了。 “韩九,这一次的新兵营,交给你来带,莫要让我失望。” “主公放心,敢不效死!” 徐牧呼出一口气,在栀水郡的城关上,往远处眺望。如果军报没错,那位上将军白凛,将会带着两万人,直奔他而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兵贵神速 雨水过后,多山多林的蜀州,徒留下满世界的湿漉。这份湿漉,洗去了士卒面庞上的血尘,却洗不去一脸的企望之色。 “过了前方的关卡,便入了蜀中。往前行军,一百多里内,尽是荒路老林。”韩九走上前,语气沉沉。 两个蜀王,哪怕现在苟在一起。但不管怎么说,留下一个缓冲的战略地,也无可厚非。 徐牧原本打算占关而守。但这样一来,便将攻势化作了守势。时间拖得太长,奔赴峪关的五万蜀州军回援,只怕更加棘手。 所以,在面对那位上将白凛,他打算继续行军,想办法将这最后的蜀州硬骨头,彻底打掉。 “主公还要往前行军?上将白凛所带的两万人,可是戍卫王宫的府兵,精锐无比。” 徐牧沉默无言。 从攻入蜀中开始,到了现在,已经有大半月了。还是那句话,再继续拖下去,只会有害无利。所以,他才会分派窦通和于文,各领一路大军,迅速抢占城关。 即便联合了蜀南,说服了凉州出兵,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底蕴太薄,实力太弱。 若非是贾周的筹谋,若非是一次次的险胜,根本走不到今天。 “韩九,突破了上将白凛的防御线,我等便长驱直入,攻入蜀中五郡。” 到时候,哪怕五万蜀中军,弃了峪关回援,也会留下一个时间差。 “兵贵神速。”徐牧呼出一口气,这一场入蜀战役,打到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置死地而后生者,才有资格去仰望江山。 “平蛮营,弃兽袍,换蜀州袍甲。” 在旁近三千的平蛮营,都是脸色发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鸾羽夫人走前几步,刚要拱手再问。 “并无听错。”徐牧认真开口,“平蛮的好汉,都熟悉山林作战。到时,便埋伏在山林侧边,等候本将的命令。” “主公,白凛那边,应该会有我方大军的情报。” “所以,让三千新兵营,换上平蛮营的兽皮甲。”徐牧平静转身,看着刚加入的新军营。 从栀水郡开始,一路而过,至少有七千人的新军,加入进来。 统筹之下,拢共有两千多的连弩,近三千的平蛮营,三千的徐家军,以及七千蜀州新军。 刚好一万五的人马。 要打赢白凛的两万精兵,只能出奇。甚至,徐牧还想着将另两路人马回调,但终归没有付诸。 领命之后,鸾羽夫人并无犹豫,带着诸多平蛮人,迅速换好了蜀州军的袍甲。 而垂下的三千多兽皮甲,待新军穿上之后,远远乍看,当真是和平蛮营没什么差别。 收缴的虎蛮武器,并不算少,徐牧也让新兵营尽数装备。 “鸾羽夫人,入山之后,需记得小心藏匿。等我的命令一到,你再带人杀出。” 这些善于山林作战的平蛮,现如今,便是徐家军的利器了。 鸾羽夫人郑重点头。 “将军放心。” “中原大将军放心。” 自从围杀虎蛮军之后,这些平蛮人对于徐牧,已经是彻底拜服了。 “且去。” 不到一会功夫,三千人的平蛮营,在鸾羽夫人的带领下,迅速隐入了山林之中。 “主公,若不然,我等多布陷阱。” 徐牧摇头,骗些庸将容易,骗白凛这样的人钻入埋伏,几乎不可能。 再者,陷阱是死的,人是活的。认真来说,三千的平蛮营,也是布下的陷阱。 “韩九,斥候回来了么。” “还没有。” 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湿漉且郁葱的青山,一颗心开始凝沉起来。 “韩九,再把地图取来。” …… 成都外一百多里,浩浩荡荡的两万蜀中府兵,在白凛的领军之下,开始往前奔赴。 并不同于白甲军,这些府兵的脸上,皆是一副战意满满。能跟着上将军出征,这足以是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狼群里有头狼,军伍里,便有军魂。 什么白甲军巴南军,唯有这位垂暮古稀的上将军,才是他们最后的军魂。 身染重病,双目浑浊的白凛,已然是算到了自己的死期。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一卷马革。那是一张好马皮,他珍藏了许久,直至今日,才拿了出来。 不管打不打赢,他预感得到,这一场,将是他的归宿了。 并未都怪那个徐牧,久在成都,他时常嗅得到腐朽和人血的气味。若年轻二十岁,他敢入王宫,讨虎符,再带着大军出蜀州,南征北战。 想尽一切办法,将整个蜀州,带出腐朽的泥潭。 但他老了。 垂暮如瓜秋的蝉,很快就死去。 这一生最憾的事情,便是老来得子,惜命如金,无法教出另一个上将军。 “府营。”白凛扶着马车,声音如破鼓般嘶哑。 “拜见上将军!” 两万的府兵,皆是抬头怒吼。 白凛缓了缓脸色,涌上一股悲恸。 “三万敌军入蜀中,一路所向无阻。尔等这些府营虎士,皆是老夫一手调教。” “若是生惧,何不速速丢戈弃甲,跪地,引颈就戮!” “愿随上将军死战。” “好。” 白凛苍老的脸面上,涌出一丝欣慰。 “我等便通告整个天下,蜀中九郡,尚有最后一营蜀中儿郎,最后一块蜀中硬骨!” …… 徐家军在前进。 泥道的湿漉,一路铺过去,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子。 厮杀几轮之后,哪怕是刚入伍的新军,都算是鸟枪换炮,换上了制式的蜀州袍甲,战弩,还有刀盾。唯一缺失的,便只有一股杀敌的胆气。 “韩九,地图没错的话,前方便是刀原了。” “确是,昔年蜀中和蜀西打仗,便在刀原那里,厮杀了好几回。” 刀原,实则是一大片的平坦所在,两边密林,极其适合用来决战。 “主公,这一场怎么打?我们都听你的,吭一声,爷都不是带卵汉。” 刚成为裨将,韩九明显还没习惯,但这份勇气,实属难得。 “莫急。”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冷静下来。这一轮他的对手,可不是什么庸碌之辈。 是拜为蜀中上将军的白凛,十几万蜀中军的军魂。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六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主公,若不然绕过刀原。”看出徐牧脸色不好,韩九小声开口。 “不可绕。” 徐牧皱住眉头。不仅是他,连着白凛,两人的目标都是一致,速战速决,以绝后患。 这一波若让,相当于被抄了后路,于文和窦通那边,都会陷入围困。 徐牧揉了揉额头,这一次的入蜀之路,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还好,比起这时的古人来说,他更多了一份瑰宝般的知识。 “主公,辎重队来了!” 徐牧脸色欢喜,转头一看,发现一个裨将已经稳稳走来,对着徐牧拱手。 “不负主公所托,两千铁竹,已经取到。另,运送来的粮草,也足够大军半月之撑。” “好!” 并不在乎粮草,此时离着成都,已经不算很远。在他们的后方,整个蜀西四郡,乃至蜀中一个大郡,皆是落入徐家军的手里。 徐牧在乎的,是那两千铁竹。 “徐家军老卒!每人取一根铁竹!” 铁竹并非是铁制,而是蜀州里的一种硬竹。长途行军,取竹的事情,徐牧只能交给辎重队。 他要在这里,彻底将那位蜀州上将击败。 三千的徐家军老卒,听着徐牧的话,纷纷走近辎重,每人取下了一根铁竹,握在手上。 按着徐牧的要求,这些铁竹长一丈有余,前端尽是用刀削过,尖锐无比,若是使用得当,照样能刺烂敌军的铠甲。 明朝名将戚继光,便曾使用自制竹器,称“狼筅”,杀得倭寇闻风丧胆。 当然,在如今的条件之下,徐牧也没法子,将狼筅继续精良,只能鼓动士气来发挥了。 “主公,这铁竹如何用?”一个裨将走来,脸色尽是愁苦。 “三千人,分五个方阵,前列为盾,后二列举竹枪。” 按着徐牧的意思,原本还想说明马其顿方阵的原理,但这种阵法,所需要的条件太苛刻,不经练习,根本不能掌握。 所以,他只能以简化版的阵法,再加上埋伏的平蛮营,以及连弩营,来应对两万的精锐府兵。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多时,在徐牧的指挥之下,五个竹枪方阵,已经列好阵型。在前列大盾的掩护下,开始往前行军。 “主公,新军营当如何。”韩九急问。 “韩九,你等我的命令,立即将六千新军,分作两翼,从侧边提防敌人破阵。” 任务很艰难。在刀原的平地上,为了破阵,敌军定然会疯狂冲杀。安全为上,每一边的侧翼,徐牧同样分了一千余的连弩手过去。 “主公——” “前方十里,发现敌军!”一骑斥候,驾马踏着雨水,一路溅起湿泥枯叶,急急奔马而回。 这一句,不仅是徐牧,连着在场的诸多将士,脸色都涌起一股战意。 “行军。” “辎重队,后退五十里!” “所有人仰起头,我等的前路便在前方!攻破两万成都府兵,入主蜀州!”徐牧抽出长剑,怒声长吼。 “莫问天下无英雄,我徐家军救民于天下水火,便是当世英雄!” “狭路相逢——” “勇者胜!” …… 听见前方的呼号,白凛的脸色,忽而变得凝重。 “击鼓。” 湿漉漉的世界里,随着白凛的命令,一声又一声的擂鼓,一下子响了起来。 咚咚咚,震在每一个府兵心底。 “摆鹤翼八阵,若遇突袭,则收翼为平阵。七千战弩,散为游击,伺机射杀敌军。” “昔年在刀原,两万府兵,杀得蜀西大军丢盔弃甲。” 白凛抽出佩刀,摇摇晃晃的身子,终归慢慢站稳。 “我等这一去,便是蜀中九郡的胆!杀退敌军,佑我蜀州!” “杀退敌军!” “佑我蜀州!” 鼓声越来越响,踏步的声音,越来越近。 刀原湿漉的平地上,处处可见狼藉的景象,落叶和死蝉,铺了满满一地。 站在马车上,白凛抬起头,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敌军。和情报里的描述,几乎一致。 徐家军,平蛮军,还有那些披着蜀中袍甲的新军。那位站在最前的,应当便是天下第一布衣了。 这天下间,有人就会有江湖,有不公,就会有反抗。 便如这所谓的天府九郡,实则和去年的王朝差不多,腐朽到了尽头。 白凛叹了口气,并没有像疯子一样,喊着“为儿报仇”的蠢话。这沙场死去的人,是李家的儿,是张家的儿,那为什么,不能是你白家的儿。 很早之前,他便看懂了这个道理。看不懂的,是这越发污浊的天下。 “我听闻,你是小侯爷的种子。” 嘶哑的声音,一时吹入了风里。 “老将军既知,何苦还为这地府九郡卖命。”徐牧皱住眉头。 “地府九郡……” 白凛脸色惆怅,“我突然发现,你说的好有道理。” “我生在蜀中,长在蜀中,功成名就在蜀中,一路所见,百姓皆苦。” 听着,徐牧惊愕抬头,心底想着,要不要多讲几句,把这尊蜀中的战神说服。 但料不到,白凛的下一句话,让徐牧沉默叹息。 “我白凛一生军伍,既为蜀将,当知忠义两难全。不仅是你,哪怕是当初的小侯爷,内城的与渝州王,谁想入蜀——” “便恭请,踏过老夫的尸体!”抽出佩剑,白凛满头的苍发,在风中飞舞。 “两万成都府兵,便是蜀中最后的儿郎!” “列阵!”徐牧凝着脸色,起手抱拳。 “徐牧不才,愿与老将军一战。” “请!” 刀原湿漉的地面上,再度响起沉沉的踏步声。击鼓音与怒吼声,一时震疼了耳膜。 “鹤翼八阵,举盾行军。” “游弩!” 府兵的盾阵后面,一个个的战弩手,根本是不列阵型,反而像散兵游勇一般,开始寻了有利位置,便抬弩劲射。 “前阵列盾!”徐牧惊了惊。 果然是老子英雄儿狗熊,白凛打仗的本事,儿子白任没学到半成。 噔噔噔。 数不清的铁弩矢,疯狂扎在牌盾之上。伴随着的,还有一个个盾卫倒下。 “回射。” 在两侧的连弩,在得到徐牧的命令之后,也不甘示弱的,朝着前方立即激射。 连发之下,造成了的压制力,射得游走的数千游弩,不断撤回盾后。 白凛立在马车上,目光里微微露出惊意。 “竹枪阵,往前行军!”徐牧扬手前指。这等时候,谁占了先机,打垮了敌军士气,便至少有了七成胜算。 “吼。” 五个竹枪方阵,列成长排,开始举起竹枪,踏步往前。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鹤翼 大纪国祚四百余年,作为一名老宿将,白凛并无印象,天下间会有这等的竹枪阵。 战者,仗兵器所利。 但这些竹枪,除了长一些,似乎是比不得铁制武器。 “断竹。”迎着风,白凛当机立断。不管是甚东西,寸长存强,总归是危险所在。 鹤翼八阵,诸多扬起的羽翼中,数不清的府兵,提刀怒吼冲出,朝着五个竹枪阵,掩杀过来。 “前排伏盾。” “双手拢竹,前刺!” 五个竹枪阵,三千的徐家军老卒,怒吼着垂下竹枪,压在前军的肩膀上,往前捅刺出去。 蜀州不利骑战,刀盾便是主力军。即便是两万的府兵,也不能免俗,一手抬盾,一手提刀,冲到了近前搏杀。 铛铛。 仗着长度,五个竹枪阵里,密密麻麻的竹枪,齐齐从阵列里捅出。 冲到近前的第一批府兵,有人袍甲被刺穿,有人被捅飞了盾牌……一时间,听得清声声的痛呼声。 “收。” “后列补位。” 徐牧面色沉着,继续下令。 补位的后列,又迅速拢起竹枪,往前怒捅而去。 一节节的铁竹,不时被斩断在地,但也因此,冲到最前的蜀中府兵,有不少被当场捅死,咳血倒下。 “收。” “前列出枪。” …… 白凛沉默看着,眼睛里隐隐有光,但终归,只在脸上露出一丝叹息。 “变阵,侧翼掩护。” “化五个锥字,攻破敌军的竹枪阵!” 人数不相等,两万府兵迅速化出的五个锥字阵,一时间显得声势浩大,每阵之中,接近二三千人。 “围——” 府兵之后,又是战弩手游击而出,扣下悬刀,极其刁钻地往竹枪阵劲射而去。 前列的牌盾,有不少被一下子射倒。但很快,又立即镇定下来,举起了牌盾,死死挡在两列竹枪之前。 两翼的新军营和连弩手,以及“平蛮营”,都纷纷抬起弓弩,掩护五个竹枪阵。 一番回射之下,双方各有死伤。 府兵里的游弩手,在丢下二三百的尸体之后,重新隐入敌阵之后,只等下一回,再伺机而出。 韩九喘了口气,当初在面对四万虎蛮人之时,他都没有这般的压力。 这蜀中的上将军,当真是可怕。 “前列听令,间距半步,以弧月状拱卫后军。”徐牧声音凝沉。 前排的牌盾手,迅速循着徐牧的命令,隔开半步的间距,弯成了倒弧,围住后方的竹枪。 “两翼,射退敌军。” 没喘上一口气的韩九,和另一边的徐家军裨将,急急又下令,让连弩营和弓队,纷纷射出箭矢,挡住前方攻来的五个锥字大阵。 在敌军后方,伺机而动的游弩,刚又想偷射一轮。却被连弩不停歇的五轮激射,压制住了势头。 “神乎其技。”白凛下了马车,苦涩发笑,“这能连射的战弩,老夫闻所未闻。” “老将军夸奖,不过讨命尔。” 在心底,徐牧也心惊无比,这位蜀中的上将军,当真比他想象的还要善战。 “但你有无想过,我为何会用这等糟粕的锥字阵?” 徐牧怔了怔,脸色一下发白。想下令,却已经来不及。 立在中军阵里,白凛已经须发皆张,冷冷下令。 “变阵,五阵合一,化为大鹤翼!” 天知道这些府兵是怎么操练的,便硬生生在徐牧的眼前,迅速五阵交织,交织成一个一万多人的鹤翼大阵。 即便被射杀了百多人,却依然顽强地完成了变阵。 五个锥字,乃是假阵。 “双翼府兵听令,冲碎敌军的双翼拱卫!” 两翼张开,诸多的蜀中府兵,便朝着两边的弓手连弩,扑杀过去。 “迎敌——” 韩九收弓取刀,脸色里满是震惊。另一边的连弩营裨将,同样如此。 刀盾冲到近前,再射弓弩,便是一场笑话。 “双翼入阵!”徐牧咬着牙。双翼入阵,便等同于失去了左右拱卫,被敌军彻底围住。 但若不收翼,只怕两边的弓弩手,都要被掩杀光。 “主公,被围住了!” 徐牧不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迅速盘算。 “徐布衣,便到这一步吧。”白凛的语气间,无悲无喜,“你投降,我容你自刎,护你全尸。” “老将军觉得,我徐牧是会认输的人?” “你与我一样,都是硬骨头。” “那便是了。” 说着,徐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很冒险的念头。 在他的眼前,巨大的鹤翼阵,已经开始围拢,只需要彻底合围,便会是无悬念的剿杀。 …… 白鹭郡,同样是一片湿漉漉的世界。放眼望去,这座临江的大城,处处都是发褐的眼色。 贾周站在亭子里,迎着风,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军师,主公打仗厉害,应该无问题的。” “我知晓。” 贾周回了头,沉默了下,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我记得,第一次见主公之时,他尚在迎战溃军。不怕你笑话,怕主公不会出手相救,我便开始大喊。” “军师,喊的是甚……” “那时主公用的是鹤翼之阵,我便喊,若用重兵来冲鹤首,则主公当败。” “军师,鹤首一定是弱点吗?” “未必,鹤翼阵称攻守兼备,但若是化守为攻,为了蓄起攻势,必定会有薄弱之处。” “这天下所有的战争,分正合与奇胜。兵势盛者,当步步为营,以正合的兵略,来击败敌人。” “兵势弱者,唯有奇胜。” “军师,我没听懂。” “樊鲁,先修下胡子,得空再教你。” 贾周收了声音,沉默地抬起头,看去蜀中的方向。即便隔着山峦叠嶂,他依稀还能看见,他的小主公,正在浴血奋战。 …… 徐牧昂起头,目光直直看去前方。如果无错,白凛所在的位置,便是鹤翼阵的鹤首,府兵零散,白凛便站在鹤首的阵列里,沉默地看着他。 这时候,即便让平蛮营冲下山,所起到的关键,也不见得有用。 在他面前的一头巨鹤,已经慢慢合拢两张巨大的羽翼。双翼一合,便会将他们拍死在这里。 徐牧转着目光,忽然间抬起长剑,指了过去。 “听本将令,我等有死无生,恭请抬起手里武器,随我冲杀!” “竹枪阵,戳烂这头野鹤!” 徐牧后面,被慢慢围住的近万人,发出滔天怒吼,提刀握枪,紧紧拢在一起。 乍看之下,仿若一根利箭般。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八章 恭送上将军 阵前,白凛面不改色。兵败如山之前,很多时候都会出现困兽之斗。他要做的,便是将这头困兽,彻底困杀在这里。 一个个的府兵,脸庞上满是大胜前的欢喜。伺机而动的游弩手,将发冷的目光投过来。 地面上,死去的双方士卒,姿态各异,躺在湿漉的泥道上。只盼着己方大胜,收敛了尸首,一瓮骨灰送回家乡。 天空黑云不散,却又渐渐无雨,阴天的弥漫,让下方的这个小战场,多添了几分悲凉。 士为守家,士为开疆,两者都无错。错的,是这个早已经四分五裂的皇朝。 “请徐布衣赴死。”白凛双目有光,一时间声若惊雷。 “请徐布衣赴死!”无数府兵跟着高吼。 “合翼——” …… “列位袍泽,恭请抬起武器!”徐牧咬牙,剑指前方。 不多时,后头漫天的喊杀声,一时怒吼不休。 “司虎,去开道!” “长弓,掩护你虎哥。” “杀。” 古往今来,破阵往往异常艰难。寻不到敌人军阵的弱点,便救无可救。 但这肮脏不堪的天下,终归有置死地而后生者。 “刺穿左翼!” 并没有扑向白凛所在的鹤首,相反,徐牧带了身后相随的士卒,怒吼着往左翼冲杀。 涌来的府兵抬刀劈下,一具具徐家军士卒的尸体,翻滚在泥水中。又有弩矢射来,没有牌盾掩护的侧列,不时有人发出痛呼。 好在军心凝聚之下,刺穿的阵型终归稳住。 “拢竹枪,接近敌军,恭请杀敌——”一个呼喊的徐家军小裨将,声音未落,便被扑来的一个府兵,削飞了头颅。 “连弩!”徐牧回头,满脸都是血水。 此战有死无生,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仰望未来。 冲杀的徐家军大阵之中,一个个连弩营的士卒,冲到了边侧,涨红了脸,抬起连弩与敌军回射。 各有伤亡,刀原湿漉的平地上,一个个的弩手,悲呼着中箭倒地。 冲在最前的司虎,抱着巨斧,不断将挡路的府兵劈杀。有府兵的裨将偷袭,趁乱提刀劈来,一刀落在司虎的腰肋上。 噔。 射来的一枚小箭,从府兵裨将的右眼穿透,直直透了过去。 “虎哥儿!”弓狗愧声大喊。 “有个卵的事情!”司虎鼓起双眼,拖着巨斧,继续往前扑杀。 韩九捂着腹下的刀伤,还想再杀,被几个面带稚气的新军,哭着拖回阵列。 “打碎这头野鹤的左翼!”徐牧怒喊。 “折翼!” 当头的徐家军老卒,发出漫天怒吼。 “摆竹枪!盾列掩护!” “听本将令,无惧生死,冲过去!” “杀,杀!” …… 白凛的脸色,逐渐变得沉默。 在他的面前,一支巨大的利箭,正在往鹤翼大阵的左翼射去。即便铺了一路尸体,却依然不退不让,迎着堵截的府兵,崩弦而出。 叹息了声,白凛苦涩地闭上眼睛。 他恍然看到,一头巨大的仙鹤,在天空掠翅而飞。有箭矢射来,射中仙鹤的左翅。 仙鹤坠地而亡。 “为何不冲鹤首,而冲了左翼。” 鹤翼八阵,右翼三阵,鹤首三阵,而左翼只有二阵。这二阵之中,却大多是年迈的老府兵。 “他是如何看出来的……传我军令,以右翼为掩护——” “收翼。”白凛语气颓然。 只可惜,已经来不及。 “折掉敌军的左翼!”人在阵中,徐牧不断下令。 “竹枪——” 不知死了几人,徐牧不敢回头。现在唯有的一个机会,便是折断这头巨鹤的左翼,让敌军阵型大乱。 “刺,刺!” 一杆杆的竹枪,在冲杀大阵的前列,怒吼着往前一次次地捅出。一个个白发苍苍的府兵老卒,提刀应战,却不断被捅杀倒地。 “连弩!起!”一个徐将军裨将,满脸都是血渍,指挥着连弩营破阵杀敌。 拼命之下,巨大鹤翼阵的左翼,仿若被折断了一般,凝成一股的徐家军冲阵,终归像一支利箭,刺入了这头大鹤之中。 …… 被折了左翼的鹤翼阵,原本围困的优势,一下子荡然无存。 “听我军令,散为平阵,以拱卫防守为主。”看着前方的战事,白凛凝声下令。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明白,面前的这位天下布衣,到底是怎么看出阵眼的。 “上将军,后头有伏军杀来!” “如何会有伏军?”白凛眼色微惊,一路上,他一直在盘算徐牧的军队。 作为蜀州人,他自然明白蛮人山林作战的可怕。所以,在看到敌军中的平蛮营之时,他当时还松了口气,以为徐牧并无埋伏。 “上将军,似、似是蛮人,都提斧拿锤的!” 白凛惊愕不已,转头张望,发现刀原两侧的山林里,有无数的人影,正往他们的方向杀来。 没有等靠近,先是一拨林弓抛射,猝不及防的府兵们,有许多被扎死在当场。 “中计了。”白凛苦笑,立在湿地上的身子,一时变得摇晃起来。 “怪不得了,小侯爷会选他。” “这乱世啊,当真需要一个人,杀出一条明路。” “上将军,敌军要反剿了!” …… 破了大阵,徐牧并无丝毫倨傲,依然面色沉稳。 带着身后的仅余六千余人,不断左右突杀。那些再没有掩护的游弩,几乎被射杀大半。 “举盾!” “呼!” “抬竹枪,往前突杀。” 即便白凛已经指挥,以拱卫防守为主,但白刃战之下,变阵的速度太慢,根本来不及。 最后六千人的徐将军,凝成一股利箭,携着破阵的大胜,一时间士气如虹,不断在刀原的平坦地上,左右突杀。 在后伏击的平蛮营,也配合着徐家军,不断拉开距离,牵制住敌军。 两万的府兵,到了现在,死伤得只剩万余人。 而徐家军这边,加上埋伏的平蛮营,原本一万五左右的人马,死伤者六七千多。 这一战,算是入蜀中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指挥连弩营的裨将,至少换了三次。 “老将军,何不放下武器,止戈再谈。”立在阵中,徐牧凝声开口。 这原本只是一句鼓士气的话,让徐牧始料不及的是,这位白发苍苍的蜀中上将军,当真缓缓下令,让围堵的府兵,缓缓让了开来。 徐牧一时没明白。 “你且入蜀吧。”白凛仰起头,满脸叹息。 “老将军,这是为何。” “那一年小侯爷入蜀,和我说,他身陷朝廷无法动弹,想找一个能当大局的人,替他扛旗。” “若非是身子年迈,我约莫是要答应了。” “但我知道,他最后选了你。” “小侯爷的眼光,何其远大。” 白凛老迈的身子,缓缓往后退。在他的周围,只剩一万余的府兵,也沉默地往后退。 “上将军,我等的奉了蜀中王的王命——” 有个府兵裨将,急急过来怒劝,被白凛一剑枭首。周围的府兵们,沉默了下,并无任何异动。 “天下不安,世道污浊,若你能仗剑,杀出一片青天——” “老夫送你最后一程!” 徐牧胸膛燃烧,拱手抱拳。这场战斗,实则是更像一场考验。 “我只有一求,让这最后万人的蜀中勇士,随我出走。你入了蜀,他们与我一样,都是死罪难逃。” “好说。” 这万人的府兵,精锐无比。若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但徐牧明白,这万人府兵,更像是白凛的死士。 “老将军要去哪?” “入蜀州南,那里尚有不少虎蛮部落,杀虎蛮定蜀州。当初的怀柔之策,便是无道理。” 徐牧相信,这并非是什么借口,有的人,便如小侯爷一般,这一生,总是堂堂正正。 “老将军,这些事情,我定会做。” “不同。我憋了几年,若不杀,我吊着一口气,便无法入棺。” 徐牧红了眼睛。他如何不知道,白凛在赴死。他劝不了,也无法劝。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选择,为忠还是为义,甚至是战死的儿,世间本无双全法。 “有无相随!”白凛转身往前。 万余人的府兵,只有千多人往林间跑去,余下的九千人,皆是脸色坚毅,跟在了白凛之后。 “徐牧恭送上将军!” “恭送上将军!”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军师,我们去争天下吧 两日之后。上将军白凛战败的消息,传回成都。 高坐台上,蜀中二王面面相觑。许久,一声呜呼的怒喊,才响彻了整座王宫。 “调、调军回援成都!”蜀中王窦纲,声音带着仓皇。 “布衣贼一路入蜀,军势不可挡。这蜀中九郡,连上将军白凛都打输了,谁能挡他!” 窦纲双目鼓起,“你便说,谁能挡他!” 蜀西王闭眼不语,正襟危坐的身子,隐隐在发颤。 白甲军,虎蛮军,白凛率领的两万精锐府兵。布衣贼一路打来,仿若天兵下凡。 “白凛死了没有?怎的?不敢回王都谢罪自裁?” “上将军带万余残军,入、入虎蛮部落剿匪。” “剿的什么匪!这老东西,一直说什么百姓疾苦,虎蛮不可交,但他又做了什么!不忠不义之徒!怪不得要绝户!” “来人,血洗上将军府!奴仆,护院,还有白姓的遗眷,皆不可放过!” “王,白家只有一位白老夫人,似是收了书信,自缢而死了。” 窦纲喘着大气,艰难地瘫坐在王座上,“调、调三万大军,速速回援成都!” …… 成都外七百里,莽莽峪关。 关内在死守。 而关外,则在原地扎营。数不清的巡逻凉州骑,呼啸着从峪关外,跑马而过。 征用的凉州民夫,高声唱着号子,将攻城辎重和粮草,不断送入营地之中。 董荣身穿战甲,骑在马上,面容沉稳无惧。他抬了头,看着不远处的关上,人头攒动的守军,不断搭出一个个的箭垛,将夜叉擂和滚木,急急扛上城墙。 董荣发笑。 这一场,他并不想打。傻子才会打这种雄关,拼耗兵力。 当然,他明白自家父王的意思,交好天下布衣,取骑行之法。等那位布衣占领蜀州,再行结盟之举。 如此一来,凉州便无南顾之忧,凉州铁骑的儿郎,就能往并州,安州的方向,攻城掠地,破开凉州受困的局面。 “待有一日,吾做了凉州王,当领七万凉州军,踏平安并二州,扬我凉地儿郎的威风。” 董荣抬起铁枪,在他的身后,追随的裨将和诸多亲卫,皆是跟着抬枪,连声怒吼。 …… “我这位兄长,有些不得了。” 峪关东面的山林,两个人并肩立着。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个人,以及一头狐狸。 “好一个凉州王嫡子,领军能安邦,执政能抚民。”董文露出平静的笑容,继而,又缓缓转头。 “吾的军师,你怎么看?” 在董文旁边,一个披着素袍的青年,沉默地抬起脸庞,与阳光相对。 鹰睃,狐脸,淡须。 青年抬了手,叼着一只山雀的沙狐,迅速跑到了他身边。 等沙狐把山雀吐出,董文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头被豢养的沙狐,已经捕食了七八只的山雀,咬死弃在地上。 “凉州王嫡子,与你不能比。” “司马先生,这是为何。”董文又笑。 “太正的人,无法相辅。我能想象得到,有一日他做了凉州王,整个凉州,会变得百姓富庶,士卒英勇。以后再取下安并二州,可当乱世的一方枭雄。” 抱起沙狐,司马修闭了闭眼,“但这些东西,对于小富则安的人来说,是一碗迷汤。” “你不同,你是个喝了迷汤,也迷不住的人。你胸膛里的野心,足够让你变成疯子。” “而我凉狐喜欢疯子。这天下,原本就不疯魔不成活。譬如说,你这次为了王位,敢亲手射杀你的兄长。” “藏拙二十三年,一朝天下知。” 司马修收住声音,平静地抚着沙狐的皮毛,不再言语。 “军师,这天下的三十州,我想争一争了。” 司马修没有答话,静静立在一边。 董文淡笑,明明在阳光下的脸庞,却一时变得有些阴沉。 “去年带虎符入内城,见到了传说中的小侯爷。他差些看出了我,还好,他的时间不多。呵呵,这根所有野心家都害怕的罚签,终于倒了。我那时就在想,大纪最后的梁柱一倒,这天下的三十州,该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摘下背着的铁弓,董文的语气依然平静。 “军师或许不知,这些年的岁月里,我的这位兄长,虽然严苛了些,但一直待我不错。我至少,欠着他半条命。” “那一年母后没有给我柑橘,是我的这位兄长,托人偷偷给了几个。” 搭上一枚淬毒的箭矢,董文笑起来。 “有一次,二兄带着家奴欺我,怕暴露,我一直不曾还手,差些人被打死。也是我的这位大兄长,瞒着父王,将王医请入了我的小院。” 在旁的司马修,无悲无喜。 “但他不死,这王位,便不会轮到我。”将毒箭搭在弓上,董文吐出最后一句,眼神蓦然凌厉。 “董文,恭请兄长董荣赴死!” 噔。 毒箭从山林里呼啸而出,没有任何留情,已然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转过身,董文将铁弓重新背在身上,步履沉稳。 仅一会儿的时间,在山下的方向,传来无数凉州将士的惊呼,伴随着的,还有漫天的悲恸狂吼。 “凉州狼箭的弟子,你果然藏得很深。”司马修终于笑着开口。 “军师,该改口了。” “司马修拜见主公。” “且起。” 漫天的悲吼中,董文未曾回头,从腰下取出酒葫芦,洒去半葫,自己抬头,饮了半葫。 “吾兄一死,凉州军便会退。徐布衣入蜀,太顺了也不好,算是好事多磨。不管如何,我不想让他留着太多的兵力。”董文稳稳遮上麻面。 在他的身边,司马修也跟着遮上麻面。 “军师,等我回凉州再杀了二兄长,你我该出山了。” “愿随。” “藏拙二十三年,没有人知道,除了定边将和外州王。这小小的凉州城里,也有一个落魄小王爷,等着大纪的梁柱倒塌。” “他塌了,整个大纪都塌了。” “军师,我们去争天下吧。”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山林里,缓缓失去了踪影。 …… 阳光开始变得刺目起来,峪关之外,四万的凉州军,一片悲伤弥漫。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章 近道 整个成都郡,笼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 坐在王座上,两个蜀王顶着双眼的血丝,不断等着大军回援的消息。 先前的军报,都是坏消息。那位布衣贼好大的胆,居然兵分三路,一路过关斩将,就差杀到成都郡前了。 “王,喜报,喜报啊!”一个近侍,拖着长长的公鸭嗓,从王宫外趔趄跑了进来。 “讲、快讲!”两个蜀王,急忙从王座起身。 “凉州王嫡子董荣,战死在峪关之前!眼下,四万的凉州大军,已经退出峪关三十里,准备回返凉州。” “董、董荣战死了?哈哈哈,凉州王那老泼才,不得哭死?这凉州的未来王爷,可担着不少凉州人的希望。” “如此,五万大军就能回援成都!快,告诉本王,几日能回?” “王爷,这、这还离着好几百里,蜀道又难行,即便急行军,再快也要两三天。” “派出红翎斥候,让他们赶紧回来,布衣贼都要杀到成都了!再晚一些,回来给本王收尸不成?” 近侍不敢答话,抹着冷汗,急急往宫外走去。 …… “韩九,要几日才到成都?”站在阳光中,徐牧皱起眉头。 “主公,至少三日。” “太慢了。”徐牧摇头。 过了刀原,实则已经是一直在赶路,除非必要的拦路城池,否则,徐牧不会派军攻打。 但即便这样,由于蜀道蜿蜒的原因,行军的速度,一直算不得快。 他的想法很简单,白凛一败,哪怕蜀中王再蠢,也肯定要从峪关回援兵力。 至少二三万。 这个时间差无法跨越,哪怕打到了成都,依然是困难重重。 “韩九,有无近道?” “似是有一条。先前有虎蛮堵着,便弃之不用了。主公,那近道可不好走,都是毒虫瘴林的。” 蜀中多山林,且潮湿不堪,有些林道人迹罕见,时间一长,有毒蛇瘴气并不奇怪。 “韩九,近道要几日?” “一日多的时间。从近道走,会通到成都南侧的林山。” 这就是一个领路向导的好处,严格来说,不管是徐家军,还是蜀南军,都算不上蜀中人。 但有了韩九,情况则不同。 三路分攻,窦通和于文那边,路子还要更远一些。 “韩九,点起大军。” …… 安排一个裨将,带着换上袍甲的辎重民夫,扮作徐家军沿途缓行。徐牧这才带着正军,从林子里绕了进去。 余下的六千士卒,加上三千的平蛮营,共九千余人,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便随着韩九的领路,开始在山林行军。 “鸾羽夫人,你带本部人马,分散在山林行军。” “若遇虎蛮,立即射杀。” 关乎一场胜败,不管如何,徐牧都不想掉以轻心。 沿途所过,如韩九所说,都是毒虫瘴林的模样,偶尔有离得近的,树头上的花毒蛇被惊到,便吐出“丝丝”声。 弓狗扬手一箭,钉了七寸,拾起来挂在腰上。 司虎在旁,火急火燎地要解裤带。 “司虎,你作甚?” “牧哥儿,我听人说,屙尿洗脸,就抵瘴毒了。” 徐牧无语,怪物弟弟的逻辑,不讲道理。 “虎哥儿像个傻憨。” 孟霍嫌弃地跑过来,将一棵解毒草,塞入了司虎的嘴巴。 “中原大将军,我带你们走,能避开瘴气。” “孟霍,小心些。” 九千人的大军,在崇山峻岭之间,如一条蜿蜒的长蛇,往前迅速穿梭。 …… 与此同时。 成都的王宫里,两个蜀王在王宫里,不断地焦急地走来走去。偶尔撞了肩膀,便会停下来,大眼瞪小眼。 “该死,当初就不该相信白凛,最后的两万府兵精锐,都无了!” 如今,整座成都里,所剩的郡兵,不到两千人。 “窦纲,若不然,让官吏富商交出护院家兵,充作守卒!哪怕只守几日,等到大军回援,一样能打赢布衣贼。”蜀西王窦铸,语气带着仓皇。 “这主意不错!” 只可惜,没等窦纲去下令,便又得到一个坏消息。 “王,成都城里,许多富商官吏,都、都带着家兵财宝,入山避祸去了。” “避个哪门子祸!这些狗夫,气煞我也!我王都不可破!布衣贼必死!” 失了一筹,窦纲只觉得更加烦躁。 一开始,他是没有想到,这位还在外郡的小布衣,当真能打开入蜀的门户,继而长驱直入,直逼王都。 “祖荫庇佑,我天府蜀州,岂能落入贼子之手。” 王宫里,仅剩不多的卫军,脸庞上的表情,分明都涌出了丝丝仓皇惊怕。 王宫之外,偌大的成都城,不仅是富商狗吏,另有不少普通百姓,纷纷用驴骡马车,驮了家财,想往成都外冲去。 很快就要打仗,傻子才会继续留在成都。 “莫挤,莫挤!” 一个郡兵裨将,带着百余个郡兵,抽刀怒喝。 “王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成都!生为蜀人,何不敢共患难!” “赋税苛政,夺我良田之时,又不见同富贵?” “若不然,让那些狗富户,吃得满嘴流油的,与你们共患难如何?狗富户早逃了,为何我等逃不得!” 无人听裨将的话,只听得有人起哄,不多时,拥堵在城门边的百姓,怒吼连连,疯狂地往前扑去。 上百个郡兵,眨眼间被淹没在人潮中。 如这样的场面,不断在成都城里爆发,失去最后的两万府兵,仅剩为数不多的郡兵,根本挡不住逃难的人潮。 黄昏铺下,这座历经了数百年的古朴老城,如仰望夕阳的垂暮老人,在动乱与不安中,等待一场新生。 …… “快,快行军!” 通向峪关的蜀道,一个矮胖的蜀州大将,骑在马上,不断回头催促。 他叫窦元,蜀中王宫的族子。 这一次,是带着五万的蜀中大营,奔赴峪关前线,抵挡凉州蛮子。却哪里知道,蜀中堵截布衣贼的几个大营,接二连三地大败,以至于让那位布衣贼,即将兵叩成都。 “什么四大名将,什么上将军,连个外贼都挡不住!” “祖荫庇佑,数百年的窦家王业,岂能拱手让人!挡住布衣贼!” …… 另一边的蜀州林道,不知名的林鸟,从山林里惊飞,仓皇地扑着羽翼,掠去远方。 “小心。”徐牧抬手。 一个个的随军裨将,迅速下达命令。原本急行军的长伍,缓缓放慢动作。 离着成都越近,便越要小心。这一轮,所率领的九千人,乃是一支奇军。 以奇制胜,抢占先机。在五万大军回援之前,攻下成都。若是此次胜利,蜀州十三郡,基本是尘埃落定了。 坐拥整个蜀州,他才算是一方诸侯,开始真正地仰望天下。 这天下,敢姓徐否! 徐牧抬起脸庞,在黄昏的天色中,眸子璀璨如星。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一章 王都之前 黄昏一去,天色暗下。夜沉沉的黑漆,将整个成都,笼罩在一片仓皇之中。 即便入了夜,城门口的大片空地上,依然是人头攒动,跳动的火把光,映照着每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不管是百姓,或是郡兵。 “退、都退回去!”郡兵的几个裨将,急声大叫,不再让任何人出城。 只可惜,场面并没有缓和,反而是越发地混乱起来。 在王宫里,窦纲脸色发白,虽然还隔着远,但他依然听得见,王宫之外,挥之不去的吵闹和挣扎。 这一日多的时间,他不敢睡去。生怕到时候睁眼醒来,这蜀州的江山,就易人了。 “窦铸,你看你,吓得要死了。”窦纲强忍着惧怕,笑着开口。 对于面前的这位旁支族兄,他说话向来是不客气的。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掩饰心里的紧张。 回援的大军,还在半途。但还好,派出去的探哨,一直在盯着布衣贼的动向,正在往成都的方向缓缓行军。 无非是抢时间了。 但窦纲哪里知道,此时沿着大路而来的,不过是假扮的辎重民夫。真正的杀局,已经抄了山林近道。 “窦纲,谁也别笑谁。”蜀西王窦铸冷着脸,昂头开口。 “这蜀中九郡若是失守,窦家的王业,便算到头了。啊对,还有个蜀南王狗贼。” “他算个屁的窦家人!我查过族谱,他的祖上便是马奴,扯着窦家的名号罢了。” “只有你我,才是窦家王业的子孙。” “说的好,马奴的后人!” 紧张的气氛中,两个蜀王难得笑了一阵。 王宫之外,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的卫士。有趁火打劫的棍夫,遮了麻面,在其中,还有数不清的百姓一起跟着,成群结队地要冲入王宫,准备打抢一番。 “杀死他们!尸体给我吊起来!”窦纲起身大喊。原本的一丝欢喜,荡然无存。 “若我五万大军回援,这城里的,所有脏了手的,每一个都要斩!穷鬼出身的狗夫,也想坏我窦家的王业!” 重新坐下来,窦纲烦躁地扯掉金冠。 “我有些想不通,那个布衣贼,到底是吃了什么豹子胆,来犯我蜀州!即便把蜀南的马夫去掉,你我二人加起来,也有十几万的兵力!” “这还用说,贪我天府之国的富庶!” “等、等等大军回援,活抓了这个贼子,我便亲自用匕首,剐了他的眼睛!叫他有眼无珠,犯我蜀州!” 说完,窦纲艰难地喘出一口气。他自己也明白,类似这样的狠话,意义已经不大了。 所能期盼的,便是回援的大军,在蜀道上飞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成都拱卫。 将布衣贼打退,再慢慢收复失地。 “窦元也算窦家人,他该明白的,该明白的,会很快赶回来。” …… 蜀道上,被寄予厚望的窦元,带着跟随的五万大军,脸庞上满是紧张。 蜀道难行,急行军之下,后面的辎重无法跟上,士卒的力气逐渐发弱。 他试图鼓舞士气,让大军去拼一把。却发现,原本就对朝令夕改不满的士卒,开始有了哗变。 “莫乱,莫乱!”窦元声音发颤,在喧哗之中,他抬起头,试图看清楚远方的王都。 一下子,却什么都看不见。 …… 踏踏踏。 黑夜雾笼,在成都南侧的山林里,一个个的人影,不断走出老林,停步在山峦之巅。 “主公,到了。” 短短的一句话,即便声音不大,也让徐牧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惊喜起来。 在他的面前,一座巨城的轮廓,在月光的淡淡映照之下,显得无比恢弘。 “成都已经锁城,加之城高墙厚,攻的时间太长,敌军大营就会回援了。”有裨将凝声。 徐牧点头。在他的身后,不过九千余人。虽然说还有窦通和于文两路,但若是等到会师而来,时间便拖得太长了。 战场瞬息万变,墨守成规必然不是上策。 “鸾羽夫人,平蛮营分为二军,绕去西门和南门,佯攻即可。” “余下者,随本将奔赴正北门,围攻成都!” “主公,那东门之处……” “围三阙一,留个缺口,避免那些郡兵生了死志,会鱼死网破。” “主公,九千人围一座坚城,会不会太急了……” “有一些,但时间来不及了。” “听本将军令,趁着夜色,将间隔分开两步,沿途所过,便喊,五万徐家军大军叩城!替天行义,讨伐无道蜀王!” …… “五万徐家军大军叩城!替天行义,讨伐无道蜀王!” 不多时,整个成都城外,响起了阵阵的长呼,声若惊雷,一支支的信号箭,不断炸响在成都上空。 原本堵在城门口的百姓,有许多人开始嚎啕,约莫是觉得已经晚了,只能仓皇地往后退却。 “我听着,好像是替天行义,讨伐蜀王?” “这不会杀百姓屠、屠城吧?” “听说,那位布衣贼沿途破城,秋毫无犯。” “莫喊他布衣贼!他不是贼!” “喊……天下第一布衣?” 成都的王宫里,两个蜀王听着消息,止不住地浑身哆嗦。 “终、终究,终究是这个布衣贼先到成都!”窦纲满脸痛苦,紧张地踱来踱去。 “窦纲,速速让人守城,成都城高墙厚,说不定窦元的大军,马上便赶到了!” “可外面有徐贼的五万大军!” “不会。”窦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擅长算计,哪怕沿途收拢降军,布衣贼的兵力,应该只有三万。” “挡得住两三日,窦元便回来了!” “快,让所有人都去守城!”窦纲如梦方醒,急急催促着。 “窦纲,若不然,你我同去城头,鼓舞一番士气。” 即便不愿,但蜀中王窦纲也明白,这成都一破,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好,我去换鎏金甲。” 磨蹭了大半个时辰,两个蜀王才各自穿着鎏金甲,在卫士的保护下,顾不得冲入王宫人,急急从另一边,绕去成都城头。 让他们欣慰的是,终归是有愿意赴死的郡兵,至少一千余人,再加上三百的卫士,说不定真能撑到窦元回城。 “王,南门和西门,敌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慌什么!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应当能守住几日。窦纲,你怎么看?”窦铸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难兄难弟。 “窦铸,我的鎏金甲,似乎是蒙尘了。本王亲临城战,岂能失了威仪。” “来人,取茶汤过来,给本王涂一遍战甲。” 原本在死守的郡兵,一时之间,眼色里变得更加沉默。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二章 恭迎天下布衣入蜀 “五万徐家军大军叩城!替天行义,讨伐无道蜀王!”成都之外,一声声的高呼,依然不绝于耳。 “这该死的布衣贼,他在蛊惑百姓!这些贱民要是敢反,等守城过后,我定然要满门抄斩。” “西门,南门都有敌军,为何东门不见。” “这还用想,他定然是兵力不够。”窦纲露出冷笑,“窦铸,你莫要忘了,你先前说他只有三万人。一个城门分一万,他哪里还有人手?” 窦铸苦涩地呼出一口气。在当年,蜀中五郡,若非是有个上将军白凛,他当真要想办法,一统蜀中九郡的。 “窦纲,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莫管其他了,先守住!便如我所言,这些贼军的队伍很长,当有两三万之数。” “该死,派些人过去,让那些贱民离远一些,吵死了!” …… “主公,敌军要守城。” 徐牧不答,抬头看着面前,这座高耸的巨城。隐约间,他还听得见城里百姓的哭喊。 在他的后面,六千余的大军,已经扛着简易搭建的城梯,准备强攻。 司虎拔了一株树,又劈了枝叶,稳稳抱着。只等他的牧哥儿喊话,他便立即抱着树桩去撞城门。 左右这种事情,做了很多次了,成不成功另说。 “韩九,会唱蜀辞么。” 原本提着刀盾的韩九,听着徐牧的话,脸色蓦然一怔。 “会唱,黄曲儿也会一些,我去年当街唱‘媚三娘’,有个傻大户赏了二两银子。” “韩九,先唱蜀辞,你起个头。” 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公要做什么,但韩九还是稳稳开了口。 “愿君南行。” “行至蜀苍——” …… 不多时,六千余人的徐家军,也跟着齐声唱了起来。 “峪关百里。” “襄水苍苍。” …… “山如巍巍——”窦纲正跟着哼,冷不丁的,被旁边的窦铸,一下子打断。 “窦纲,这是徐贼的诡计!” “唱个蜀辞罢了,还能唱开城门?” 窦纲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愕地转过头,看着城里,那些他口中的贱民百姓,居然也跟着高声唱了起来。 “他们想做甚?造反不成?真要造反了?” “四面八方,都跟着唱蜀辞!”窦铸脸色惶恐。他自知,不管是他,或者是面前的难弟窦纲,这些年以来坐镇王宫,都没有用良政。若不然,近两年来,便不会有这么多的蜀中起义了。 “这些贱民!让他们莫要跟着唱!”窦纲脸色大急。城里百姓所唱的蜀辞,哭腔迭起,让他更加烦躁。 “住口,都住口!都尉,射死他们!这些贱民发了,彻底反了!” “等等——” 飞矢之下,数个百姓倒地,让附近诸多的人,脸色一下子涨红。 “窦纲,你发蠢么!”拦不住的窦铸,惊得无以复加。 并非是同情,而是他比窦纲聪明多一丁丁,知道这种时候,百姓不可强逼的道理。 “杀便杀了,我是蜀中王!” “莫、莫管了,先守城。”窦铸语气紧张,哆嗦地开口。事情越变越坏,到了现在,已经让他生出一股难言的绝望。 蜀辞的声音,荡满了整座成都的天空。 不管是蜀南,蜀西,还是蜀中,每逢天灾兵祸,便都会唱这首蜀辞,乞望能避开灾祸。 这一点,徐牧一直记着。 “主公,四面都是蜀辞的声音。” “韩九,率军攻城!” “攻城!吹牛角号——” 呜,呜呜。 沉闷且让人心惊胆破的牛角号,让整座成都,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水如粼粼,英姿红妆!” 城里的无数百姓,发出漫天的哭喊,将堵路的郡兵,不断推开,直奔城门而去。 …… “王,那些百姓疯了!”都尉急急走来,神情仓皇至极。 “贱民!都是贱民!” 窦纲喘着大气,抽出金剑,指着混乱的百姓,不断怒骂。 “徐贼开始攻城!” 呼呼。 一拨由一拨的连弩飞矢,从城下呼啸而来。 指挥混乱之下,数十个守城的郡兵,被连弩射得翻下城墙。 “快啊,让人把滚木吊上来!” “王,民夫不服征召,我等只有一千多人!” “射箭,先射箭!” 好不容易组织的一轮反击,却被城下徐家军的盾卫,整齐地抬起大盾,稳稳挡住。 “该死,这四面蜀辞的声音,怎的还没有停!”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不惜一切挡住徐贼的攻城,不然,全部砍头!” 在旁的窦铸听着,已经是心如死灰。先前只觉得窦纲是废物,现在看来,连废物都不及。 转眼间,一千多的守军,便跑了二三百,弃了袍甲武器,急急冲入百姓的阵列。 “王、王,城门要被百姓冲开了!”一个小都尉,声音哆嗦无比。 …… “我司虎要冲城门了!” 抱着树桩,带着几十人,司虎急急往城门跑去。 急冲之下,树桩刚碰到城门—— 哐啷。 两扇巨大的铁城门,一下子被推开,数不清的百姓,嚎啕着往城外跑去,如同江水决堤一般,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 抱着树桩的司虎,急忙退到一边,整个人懵在原地。 “这算不算我撞开的?牧哥儿会给馒头的吧。” 夜色之下,先是成都的北门,然后是西门,一下子被百姓打开,蜀辞的声音,一时越来越近。 “让百姓过去。”徐牧沉住脸色。 “天下布衣徐牧,只诛无道蜀王,与蜀中九郡的百姓,无任何干系!” 在出城的人群中,徐牧还看得见,有不少混杂在里头的郡兵。但他并没有阻止,入蜀之后,满目疮痍之下,重新收服民心,同样是一件大事情。 “入城!” “攻入成都!” 六千的徐家军,抬起刀盾连弩,怒吼不停。 …… 城头上,仗着最后的两三百卫士,两个蜀王瘫坐下来。 并非是不想逃命,而是四面八方的,都有徐贼的军队,涌入了城里。 “窦铸,我等该怎么办啊!逃不得了。” “窦纲,援军来了!” 蜀中王窦纲,终究是再蠢了一回。他急急站起身子,脸色狂喜地往前张望。 窦铸扬起长剑,满脸戾气,一手抓着窦纲的发髻,一手扬起金剑,将窦纲的整个头颅,一下子劈了下来。 “蜀中王窦纲残忍无道,为祸辖地,无贤王之风!已被我窦铸枭首!” “恭、恭迎天下布衣,入蜀执掌十三郡!” 窦铸提着人头,仓皇跪地。在他的左右,为数不多的卫士,除了十几个悲呼殉主的,余下的人,皆是跟着跪地而拜。 “恭迎天下布衣入蜀。”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关于香荽的千古难题 “恭、恭迎天下布衣,入蜀州。”跪在地上,举着人头,蜀西王窦铸的声音,依然无比仓皇。 他只以为,这一次应当算是立功。 沉沉的脚步声,终于走了过来。 “贼首窦纲的人头在此,恭迎天下布衣。”窦铸喘着大气,跪在地上缓缓抬头。 出乎他的想象,在他的面前,不过是一个面容冷静的年轻人,浑身上下,似乎也没有什么霸王之气。 但即便如此,这年轻人只站着,还不曾说话,便让他的胸口,一阵闷的发堵。 “贼、贼首窦纲,已被我诛杀,恭迎天下布衣入蜀州。”舔了舔嘴巴,窦铸艰难开口。 类似的话,他不知说了几次。 “蜀西王窦铸?”徐牧皱眉。大难临头之下,窦铸玩了这么一手,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正是,我明日便回蜀西,带着家人避世。吾的家中,尚有年岁七十的老母,她一定盼我回家,等得急了。” “蜀西王,起身吧。” 闻言,窦铸脸色狂喜,起身之后,对着徐牧又是一个长揖。继而,开始了泣不成声的苦情戏。 “这样,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请徐蜀王开口。” 好家伙,这眼力劲儿,让徐牧都有些吃惊了。 “鱼头汤,放香荽好喝,还是不放香荽好喝?”徐牧淡淡开口。 窦铸怔了怔,脑海迅速盘桓,却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最后,他想到徐牧是边关人,应当是不喜欢的。 “徐蜀王,应、应当是不放,好喝一些。” “不对,我喜欢吃香荽。自古以来,香荽乃是调味的上佳之选。”徐牧露出笑容。 “蜀西王,机会只有一次。” 韩九带着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踏来,将窦铸整个儿架起,往后拖去。 不多时,一声惨叫便响了起来。 徐牧并不傻,蜀中二王,若是留下一个,都会酿成大祸。诸如“香菜好不好吃”这种千古难题,只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借口。 韩九搓着手上的血迹,急急走了回来。 “主公,人死了。” 徐牧点头,转过身,看着已经满目疮痍的成都,心底一声叹息。 “韩九,你带着新军营,在城里巡逻值哨,提防宵小闹事。通告城里百姓,徐家军入城,秋毫无犯。” “主公,那城外的呢?” “放心,听到风声之后,会重新回来的。”徐牧笃定了句,继而又开口。 “连弩营,留在城头布防。” 在成都之外,还有一支数万人的敌军。这支敌军,若是能收服最好。若是无法收服,必将是来势汹汹的强敌。 “长弓,随我去王宫一趟。” 蜀中二王这么多年的底蕴财富,是时候好好抄个家了。 …… 峪关之下,作为蜀中仅剩的最后一位名将,陈忠在凉州军退去的第三日,方才小心出了关。 他多走了几步,沉默地停下来,抬起头,看着两边的山势。 四万凉州军退去,原因很简单,主将董荣战死。但并非是守军所为,迟迟不攻关的董荣,离得太远了。 “将军,我似是见着了人影,便藏在小山上的林子。” 陈忠点头,沉默不语。 不管怎样,董荣死在峪关前,老凉州王会发疯,哪怕守住了布衣贼,要不了多久,同样会有凉州军叩关。 隐约间,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派人去小山查一下,有了线索,立即回报——” 没等陈忠说完,忽然之间,又是一个士卒骑着快马,离得还远,声音便哭了起来。 “将军,王、王都被徐贼打破,二王皆死!” “什么!”陈忠脸色大变,“这如何可能,先前的军报,他才刚过了栀水郡。” “将军,徐贼在平蛮人的帮助下,抄了近道啊!” 陈忠艰难地撑着身子,差些站不稳。 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他接连听到不少坏消息。巴南城被攻破,冷樵战死,而徐布衣的大军,成功入了蜀中。 紧接着,是白任的两万白甲军,被蜀南王大败,白任战死。 余下的,那些虎蛮人死就死了,偏偏是他最敬重的上将军,也败于徐布衣之手。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即离开蜀州,另一个,则是带着峪关上的两三千人,死守殉主。 当然,他也可以,拜窦元这个窦家族子,为新的蜀王,继续对抗徐布衣。 一时之间,陈忠只觉得胸口一阵发苦。 “将军,有人朝峪关来了。” 陈忠呼出口气,踏步走上新修的瞭望哨。果不其然,目光所及,便看见了一架马车,在崎岖的蜀道上,艰难前行。 “这时候,谁会来峪关?” 蜀州战事四起,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 前行的马车上。 一个脸色发白的中年文士,沉默而倔强地坐正身子,抱着手里的卷宗,不时陷入沉思。 “军师,到峪关了。” 即便同在蜀州,这一路的急赶,依然花了不少时间。 “晓得。”放下卷宗,贾周叹了口气。 下了马车,贾周杵着木杖,只带了一个随行的文吏,缓缓往前走。跟随的上百个徐家军士卒,没有得令,终究是不敢跟着过去。 …… “来者何人!若不停下,立即射杀!”瞭望哨上,一个峪关都尉立即怒喊。 陈忠脸色发冷,一手按在剑上。 随行的文吏,脸色紧张地垂头。只剩下贾周,立于山风之中,平手一个长揖。 “救陈将军,乃至整个峪关的人。” 山风里,贾周的声音,平缓而又带着压迫。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四章 新蜀王 峪关城里,简朴至极的将军府。上茶的小厮退出之后,把门一下子带上。 “你说,你是那位毒鹗?”陈忠皱着眉头,忍着心里的不耐,给贾周斟了一盏茶。 “正是。”贾周正襟危坐,微微苍白的脸庞,显得冷静至极。 “整个蜀州,我很少给人斟茶。”放下茶壶,陈忠语气沉沉,“你既然过来,想必便是徐布衣的意思了?” “丑话先说在前头。两军交战,我只当你为使臣,一盏茶的功夫,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我只能杀你祭主了。” “慢些讲,茶尚热。” 哐。 一边说着,陈忠一边解了刀鞘,整柄拍在桌子上。 贾周并未立即开口,伸出手抓了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毒鹗先生,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陈忠脸色惊愕,声音却带着敬服。 “无需。”贾周咳了声,抬头看向陈忠,平稳开口。 “陈将军也该收到消息了,蜀西王请降,五万蜀中营向我主请降。” 陈忠怔了怔,抬头脸色震惊。 “当真么?” 贾周并未回答,继续开口。 “我只问一句,我主占了成都,将军能去哪。凉州?凉州王嫡子死在峪关前,你去了,便是一个死字。” “内城么?你也该知道,内城的渝州王,与我主是老友。” “入沧州,又有何不可。”陈忠皱着眉头。 “入沧州保皇,确实是一条出路。”贾周依然平静,“但陈将军有无想过,保皇的那些世家门阀,会让你一个外州败将,跻身朝堂?” 陈忠脸色沉默,缓缓伸手,又给贾周斟了一盏茶。 “你无路可走,我入峪关,便是你最后一条路。”贾周又拿起茶盏,慢慢放到嘴边。 听着,陈忠只觉得后背发凉。 “再问陈将军一个问题。” “先生请说。”陈忠呼出一口气。 “你南征北战,杀敌枭首,靠着军功,好不容易擢升为将军。在当了将军之后,想要的又是什么。荣华富贵?还是说光耀了陈家门楣?” 陈忠沉默不语。 那位蜀中的上将军,同样问过他这句话。他那时候满腔热血,声音若雷。 驱逐虎蛮,安民保家! “便到这里罢。”贾周起身,看了一眼陈忠,“莫要忘了,庸主使你成为守成之将,而雄主,教你挥师北上,踏平草原与雪山。” 陈忠蓦然脸色涨红,迅速起了身,对着贾周单膝跪地,高抱双拳。 “吾陈忠,愿听军师之言,归顺主公!” 贾周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最好不过。主公若知这个消息,必然会欢喜。既如此,那便请陈将军,守住峪关吧。” “军师,凉州人已经退了……眼下的峪关,并无敌军。” “先前情非得已,骗了将军。那五万的蜀中营,尚未投降,得知成都被占,又久攻不下,会回返峪关的。” “我是怕,陈将军会突然不讲道理。”贾周平静地补了句解释。 陈忠脸色怔了怔,继而苦笑。心底里,并没有任何生气。即便五万蜀中营回到峪关,粮草辎重缺失,同样没有甚的作为。 反而是这位军师,两盏茶的言语,让他醍醐灌,偌大的一个成都,居然被那个布衣贼打破了,二王皆死! 所以,他巴不得立即赶到成都,复而攻下城关之后,亲自将那位布衣贼,当着所有人的面,吊死在城门的塔楼上……再然后,他自己做蜀王。 窦元突然觉得,这或许正是他的一个机会,上位的好机会。二王皆死,该轮到他了。 毕竟,他也姓窦。 一个随军谋士,很明事理,已经联合了二十余个裨将,开始朝天高呼,将窦元捧为新的蜀中王。 激动之余,窦元连声音都颤了。 “随、随本王,克复成都,驱逐徐贼!” 五万大军循着蜀道,不到半日,在抬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成都城的轮廓。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定蜀州 “成都便在前方,打退徐贼,本王亲自封将!”骑在马上,窦元一时意气风发。 他只觉得,这做蜀王的机会,似是为他量身而造。 “王,徐贼入蜀中之时,不到三万的大军。一路厮杀而来,我估计到现在,最多只剩万人。” 一个骑马的小谋士,捻着山羊胡须开口。 “军师之言,确有几分道理。” “王,可长驱直入,三日内攻破成都。” “军师,若徐贼有防备——” 骑马的小谋士讪笑打断,“我的王啊,知我大军要来,徐贼定然是躲于城中,准备仓皇应战。” “王,且去且去,我腹中已有诱敌良计。” “军师,可是诱敌出城?”窦元脸色狂喜。 小谋士微微颔首,重新捻起山羊胡。 “吾之军师,可胜天下五谋!” 只可惜,这句话在半个时辰之后,立即变成了笑话。 狭长的蜀道两端,埋伏的都是连弩和弓手,箭雨不断落下,急行军的五万大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到最后,丢下了上千具的尸体之后,窦元狼狈地带着蜀中营,不断退却。 “怎、怎么敢的?”蜀道边的山林,于文怔了怔,“我原先还以为,至少会派出探哨,沿途小心。哪知,这窦元居然一头扎入了埋伏。” 徐牧笑而不答。 看看两个蜀王便知道了,整个蜀州,姓窦的除了窦通,余下的都是一路货色。 “主公,这些蜀中军退了。” “放心,会回来的。”徐牧笃定道,“通告下去,死守在这里。” “若窦元带着人退回峪关呢?” “退不了。军师来信,已经布好局了。” …… 仓皇后退,骑马的小谋士,满下巴的山羊胡须,被窦元气得拔了个干净。 “万人?光埋伏在蜀道两边的,都不止万人了!” 喘了口气,窦元急急冷静下来。 在眼下,再赶回峪关,无疑是下策。他只能仗着近五万的兵力,想办法一举杀过蜀道,继而攻下成都。 “蜀中营,提刀!” 一路急行军的近五万人,原本就疲乏不堪,再加上粮草不足,举刀的动作,颇有几分歪扭。 “杀过去!”窦元不傻,这种时候再耗下去,当真是没有机会了。 “主公神算,这些蜀中营,果然又杀过来了。” “堵死他们。”徐牧语气冷静。 蜀道难,难以上青天。这丧家之犬的五万人,士气颓丧,粮草告急,实际上,离着死期已经不远了。 不知攻了几次,丢下满地的尸体之后,窦元害怕的神色,一时更甚。 “王,降、降了吧。” “闭嘴。” 骑马的小谋士,被一鞭抽下了马。 窦通抬起头,一时咬牙切齿。被那个布衣贼堵着,这蜀道,他根本过不去。 军阵中,已经出现了逃兵,不断往两边的山林窜去。 “回峪关,再做打算!” 另一边,立在峪关城头,陈忠久久看着面前的徐字旗,心头一时不是滋味。但很快,他又脸色冷静起来。 毒鹗的那番话,于他而言,是一剂良药,让他死里求生。 “辎重队回了么?” “将军,辎重队准备赶回关里了。若、若是蜀中营回峪关,该如何?” “拒不开关。”陈忠一字一顿。 既然有了选择,那便不能再摇摆不定。 …… 仅仅过了三日时间。 蜀道上的蜀中营,逃兵四起,到如今,只剩不到三万人。 “莫乱,要到峪关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窦元明显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终归有了一处安稳之地。 却哪里想到—— 刚近了峪关,一抬头,他才发现前方不远的雄关,已经换了徐字旗。待探哨的人马过去些,便被飞矢赶了回来。 “王,峪关易帜了!已经投敌!”探哨匆匆而回。 窦元如遭雷击,骑着马,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指着峪关破口大骂。 陈忠面色如常,一言不发。 “将军,若不然动用重弩,应当能杀死许多。” “算了。”陈忠叹了口气,“我如今刚叛了窦家王室,不宜对窦家人杀气太重。主公那边,应该也有打算了。” “我等,阻拦即可。” “将军高义。” 陈忠愧不敢当,一声叹息,道尽了为将者的无奈。 …… “当如何,我便问你,现在当如何!”窦元愤怒抓着小谋士的袍领,怒声大喝。 小谋士吓得脸庞发白,磨蹭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王,投降吧。” “不可能!我窦元才是新的蜀王,那布衣贼算什么!来人,来人,速速军议!” …… “主公,当真不去追剿么?这蜀中营,士气尽碎,探哨来报,逃兵至少有小半数人。”于文满脸困惑。 士气尽无,粮草告急,攻打蜀中营,正是的大好的机会。 “不用。”徐牧冷静摇头,“于文,你看着吧。窦元不想投降,那么,便会有人抓着他来投降。” “大势已去,窦元终归翻不出浪花了。” “最多三日,这蜀州十三郡,尽落于徐家军之手。” 如徐牧所言,仅仅过了两日,十几个满脸惊怕的蜀中营裨将,将捆得严严实实的窦元,带到了徐牧面前。 徐牧稳稳抬手,那些裨将急急后退几步,仓皇跪地。 “窦元?” “呸,徐贼!徐贼你夺我蜀州,不得好死!莫想收服我,我窦元不降!”窦元昂起头,咬牙切齿。 “比起你的两位叔父,你倒是多了些骨气。” “另外,我徐牧,从来没有劝降你的意思。”徐牧语气沉稳,缓缓抽出长剑。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我徐牧出师不利,死在蜀州,定然是万世骂名。很不巧,我徐牧成功了。” “而暴政苛赋的窦家王业,也该到了尽头。” “仁至义尽,我徐牧送窦将军一程。” 窦元大惊失色,料想不到徐牧的决绝,急忙磕头哭喊。 “徐、徐大王,你且留我一命,我定会,帮你说服蜀中营归降!” “不用了。”徐牧摇头,长剑前刺,刺入窦元的胸膛。 窦元痛得疯狂大喊,声音越渐嘶哑,越渐细微。 徐牧稳稳回剑,长呼出一口气。 那一日出长阳,不仅是和袁安的决绝,和皇朝的决绝,更是和这个污浊天下的决绝。 “徐家军!”徐牧举起染血长剑,怒吼声荡满山谷。 “徐蜀王!” 蜀道之中,蜀道两侧,漫山遍野的,都是声若惊雷的呼喊。 …… 凉州城前。 骑着马并未立即入城,董文回了头,一时看向蜀州的方向,莫名露出笑容。 “主公为何发笑。” “我在想,若是日后,徐牧发现我做了凉州王,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猜出来,主公是大器藏拙。” “事实上,我与他是一样的人。” “他是疯子。” “我也是。” 司马修跟着露出笑容,“但我凉狐,只喜欢主公这样的疯子。太正的人,不宜相辅。” 董文笑了声,回身骑马狂奔,转瞬之间,整个脸庞,又换成了怨天尤人的哀怜模样。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六章 点将抚民 班师回城。 成都前的空地,浩浩荡荡的,都是徐家军的人影。 刚赶到成都会师的窦通,一脸的懵逼,好赶慢赶,最后来喝个凯旋酒。 实际上,窦通所选的南道,道路狭长,且不时有虎蛮出没,花费时间多些,并不奇怪。 除了窦通带来的一万五人马。另外,新降的两万蜀中营,沉默地站在长伍最后,等着最后的发落。蜀中营的七八个裨将,脸色带着惊怕,生怕会被秋后算账。 徐牧换上了银甲,稳稳走到城头上。 在他的面前,是浩荡的六万余大军。这支大军,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保护蜀州的主要力量。 城后,还有诸多的百姓们,都纷纷走上了街,好奇地看着这位新蜀王。 “我徐牧讲过,这一轮,乃是讨伐二王无道,荼毒蜀中百姓。” “司虎,把宝箱扛上来!” “牧、牧哥儿,咱埋在院子,埋在树根,无人知晓——” 旁边的弓狗,急急跳到司虎背上,捂着傻大个的嘴。 司虎将几口宝箱抱来,刚放下,就回头“哇哇”大哭。 徐牧无语。实际上,抄了两个蜀王的王宫,这所得的财宝富贵,并不只有几箱。粗略来算,近八百万两。 毕竟,这是窦氏家族,不知多少辈人的“积攒”。 拿出两百万两,分赠蜀中百姓,并非是傻子,而是目光长远。既然打了替天行义的旗号,该履行的,便需履行。 以外州人的身份入蜀,若失了民心,很大的可能会埋下祸根。 “韩九,将户籍老吏请来。” “凡我蜀中百姓,按着户籍的登记,皆可另一份义银。另外,还未回城的,在深山避祸,诸位皆可通告——” “蜀王徐牧,只伐无道二王,不会为难百姓。” “在以后,不管是蜀中,还是蜀西,赋税统一降为十五税一,若家中有服兵役者,再减半!若单户有二人从军,三年免赋!” 十五税一,折合下来已经很低。这其中,还是徐牧考虑了蜀州的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要知道,当初两个蜀王的赋税,可是十五税七,大意是你赚了十五个铜板,就要上交七个。 当然,对于那些吸血的奸富,徐牧在后面,会有另外的对策。 眼下最重要的,他必须安抚整个蜀州的七十万户百姓。蜀州安安稳稳,他才能有机会,再做其他的事情。 “拜、拜见徐蜀王!” 忽然间,城里无数的百姓,齐齐拜倒在地,冲着徐牧磕头。放眼望去,不管是孩童老叟,抑或是妇人青壮,黑压压的一片跪拜人影,望不到尽头。 徐牧心头发涩。他起于微末,更知乱世的艰难。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的世道悲惨。 “起——” 徐牧扬手,奈何跪地的百姓,依然在激动悲哭,不忍起身。 “蜀州自古以来,都被称为天府。但今日起,这天府之地,并非只是我徐牧的天府,同样也是诸位的天府。” “徐牧与诸位一样,同是蜀人。徐家军,同是安民保家的蜀军!” 不仅是百姓,城外浩荡的军队,那些刚加入的新军,以及新降的两万蜀中营,一时都脸色震撼。 “窦通何在!” “末将在!”窦通稳稳出列。 “本王表你为蜀南将军,领本部人马,统辖蜀南二郡,临江二郡,共四郡之地。务必多造战船,守住我等蜀人的母江。” 傻子才会放弃临江二郡,要知道,这临江二郡在以后,可是漕运的重要地点。 “遵蜀王命。”窦通脸色激动,急急半跪领命。 到了今天,他终于带着蜀南人,走出了蜀南,仰望更远的地方。 “于文。” “末将在。” “本王表你为蜀西将军,领本部人马,统辖蜀西之地,以防范虎蛮人为主。” “于、于文领命!”于文虎目迸泪,跪地抱拳。 徐牧露出笑容。于文当初跟着他离开长阳,拒北狄,入蜀州,南征北战,算是过命的交情。 当然,徐牧可不会再说什么“蜀南王蜀西王”,整个蜀州,只有一个王,那便是他徐牧。 “鸾羽夫人。” 鸾羽夫人走出本部平蛮营,冲着徐牧抱起双拳。 “本王表你为平蛮将军,入蜀西,领富阳一郡,休养生息。若遇虎蛮战事,可与于文商量。” 富阳郡,在蜀西的边缘,共有四个城镇。多是蛮人和蜀人杂居,让鸾羽夫人驻守在那边,最合适不过。 “多谢主、主公!”鸾羽夫人声音激动,有些不甚熟悉地喊了出来。 “平蛮人不负誓言!” “不管如何,若有外敌入蜀,谨愿诸位同心协力,佑我蜀州。”徐牧呼出口气。 对于蜀州的战略而言,于文这三人,是有必要封辖的。其实还有第四个,镇守峪关的陈忠,挡住了五万蜀南营的回师,也算有了功劳。不管怎样,拉拢也好,施恩也罢,终归要绑住这位蜀州名将的心。 至于新降的两万蜀中营,徐牧已经有打算,暂时拆散,打入各个大营。时间一长,约莫问题就不大了。 “司虎何在。” 原本涨着脸色,站在一边的司虎,急急跑了过来,半跪在地,准备听封。 “司虎,帮我倒杯茶吧。” …… “牧哥儿,你封我的这个无敌大将军,很厉害吗?”一路走回王宫,司虎一路喋喋不休。 “很厉害,不信你问长弓。”徐牧揉着额头。 “小弓狗才封了个神箭将军,我是大将军,每日发的馒头肯定比他多。” “虎哥儿,你当将军就为了馒头?” “不吃饱,我哪有力气帮牧哥儿打架!” 徐牧无言以对。 不过,司虎和弓狗于他而言,更像是兄弟一般。如果说,哪一天他众叛亲离,最后留在身边的,定然是这两人。当然,小婢妻姜采薇也算一个。 “长弓,你回白鹭郡一趟,告诉陈盛,把庄人都接过来。记得,在马车上多铺一层被褥,军师身子孱弱。” 一想到贾周,徐牧的心底,便有些不是滋味。为了让他成功入蜀,这位刚刚名动天下的毒鹗,一步一步,布下了太多的局。 “东家放心。” “小弓狗,你该像我一样,喊牧哥儿。” “牧、牧哥儿放心!” “去吧,吾弟。”徐牧伸出手,帮着理了理弓狗的袍子。 阳光下,弓狗昂起的脸庞,充满了欢喜的笑容。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七章 凉州变局 按着徐牧的意思,于文和窦通,还有鸾羽夫人,都带了本部的人马,往封辖的地方而去。 整座成都,一下子变得有些空落起来。只剩不到两万的大军,驻守在成都附近。 被正式封将的韩九,已经褪去了许多草莽的模样,越来越像个将军,据说还在重新认字,苦学兵法。 许多裨将有样学样,也跟着开始认字。 被请来的夫子教的不好,听说这帮家伙,是敢动刀唬人的。 徐牧一阵头疼。 官吏的缺失,在眼下而言,才是最大的问题。总不能再像白鹭郡一样,派一帮打江山的老卒,去管理城镇。 但二王的苛政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良吏,请都请不到。 “主公,峪关守将陈忠,在外求见!”这时,一个士卒急急踏步而入。 “请他进来。” 徐牧重新端坐。这传闻中的峪关名将,终于是回来了。 不多时,一道穿着袍甲的人影,稳步入了王宫。还未开口,便单膝跪地。 “末将陈忠,拜见主公。” “且起。”徐牧露出笑容,下了王座,伸手把陈忠扶起。 “早听说了,陈将乃忠义之士,若是再不回成都,本王便要带着几坛好酒,去峪关找将军大饮了。” 陈忠身子微颤,一时不知所措。 他原先以为,这面前的新蜀王,极有可能会秋后算账。却没想到,是一副热忱之心。 “地上凉寒,陈将还请入座。” 陈忠沉默抱拳,起身走到一边的椅子上。王宫依在,旧主易人。但不管怎么看,面前的这位新蜀王,似乎是还不错的。 听说在抄了王宫的宫库之后,便先分了两百万两的银子给百姓。 原本十五税七的苛税,也降到了十五税一。 “陈忠,本王想过了,表你为峪关将军,领本部人马,继续镇守峪关。” 徐牧的这一句,让坐在椅子上的陈忠,更加惴惴不安。按着他的想法,峪关是蜀州的门户,该安排亲信来替岗。 却哪里想到,这位新蜀王,依然是重用于他。 “主公如此……末将感激涕零。”不知所措的陈忠,沉默了阵,又跪地敬拜。 “陈忠,莫要如此。军师来信便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定然要好好重用。” “但、但末将是降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和军师,都是相信你的。以后这些话,还请莫要说了。” 陈忠深吸一口气,起身抱拳。 “主公放心,有我陈忠在,峪关绝不会有失!” “甚好!” 徐牧露出笑容,他知道,面前的这位蜀州名将,已经是去了隔阂,投入了徐家军的怀抱。 “陈忠,董荣战死之时,你可看见了?”顿了顿,徐牧再度开口。 对于董荣的死,他一直觉得蹊跷。 这位老凉州王的嫡子,可不是什么傻子,而是凉州后辈中,最为了不得的翘楚。 他很担心,因为这个,会影响到蜀州和凉州的关系。 听着,陈忠立即凝声开口,“不瞒主公,董荣被射杀之事,并非是峪关守军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确是。凉州军退去之后,我曾去找过线索,发现在峪关边上的一座小山峰,有人在埋伏射杀。” “几箭?” “一箭。”陈忠脸色后怕,“一支淬毒的箭,穿透袍甲。实际上,董荣是毒发而亡。” 徐牧皱住眉头,“陈忠,你觉得会是谁。” 陈忠摇头,“主公,我讲过了,不是峪关的人。我估摸着,那时候也不会是主公的人。所以,我一直觉得奇怪。” “可能是凉州人。董荣死了,谁的利益最大。” “凉、凉州二王子?” 如今的凉州王身子孱弱,半截入土,原本要继位的董荣一死,无疑是二王子董光,收益最大。 徐牧脑海中,忽然古怪地浮现出,小王爷董文,哭啼啼扔雪球的模样。 总不能……是他吧。 “陈忠,述职完毕,回到峪关之后,你再探查一下。若是能查出真相,你便是大功。” “末将领命。”陈忠起身,准备往王宫外走去。 “对了,陈府里的人,本王都派人保护着,应当是没什么事情。” “多、多谢主公!” 等陈忠走远,徐牧才松了口气。如果陈忠不傻,肯定不会把家族迁去峪关的。 没法子,创业之初,哪怕是看好陈忠,但不管如何,他终归要小心一些。 …… 凉州城,凉王宫。 冰凉的地板上。 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青年,痛苦地嚎啕哭着,不断求饶。 “逆子,逆子!”凉州王董滕脸色发白,趔趄地扶着王座起身,“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 “你弑兄,你敢弑兄!” “父王,我没有啊!我如何会杀兄长!”董光的凄叫,一时响彻了整座王殿。 “还狡辩!你房间里,搜出了通敌的书信!来人,给我打死这个逆子!” “父、父王,这定然是栽赃!我知道了,肯定是老三这个废物,他想做凉州王,兄长一死,我也死了,便无人争储了!” “住口!”董滕悲声大喊,一口血咳了出来。 他生有三子,唯有嫡子董荣,是他最后的希望,是凉州最后的希望。而现在,董荣死了。 “父王明察啊!”董光仰头,声音悲戚至极。 “来人,继续杖打!”董滕恨意难消,他的良驹死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痛苦的。 王殿上,诸多的将军和谋士文官,皆是沉默叹息。 几个卫士,嘱了董滕的命令,再度挥起木杖,朝着董光拍下来。 “父王,你饶了二哥。”董文忽然跑入殿,悲哭了声,便扑到了董光身前,死死挡住木杖。 “废、废物老三,肯定是你、你做的……假、假仁假义。” 董光咳着血,身子不断颤抖。 无人发现,这时候的董文,一面哭着求情,一面不经意地将手,搭在了董光头上。 看似轻轻一抚,但董光的一双眼睛,蓦然鼓起来,渗出了血花,直至整个脑袋,无力地吊了下来。 “把老三拖开。”董滕发白的脸色,看了眼最不成器的儿子,又补了一句,“别让他伤了。” 王殿上的诸多文臣武官,看着董文,眼里也有了丝古怪的期盼。这位平时不起眼的老三,似乎还是不错的。 “王、王,二王子被打死了。”有用刑的卫士,颤声开口。 董滕哆嗦地抬起手,揉了许久额头。 整个王殿,只听见董文悲恸至极的哭声。 “吾董文,连失二位兄长,痛哉惜哉!吾的大兄,吾的二兄啊!” 这位凉州八郡最不起眼的小王爷,悲呼几声,一下子哭晕过去。 凉州王宫之外,黄昏尽头之后,一场黑暗沉沉而至。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争之世 “军师,天色黑了。” 江岸边的木亭子里,正在翻阅卷宗的贾周,听见声音之后,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头顶入夜的天色。 “军师,夜色寒凉,若不然回房歇息。” “回了房,我便觉着胸闷。”贾周咳了两声,又匆匆将捂着的手帕,塞入了袍袖里。 “樊鲁,且掌灯吧。” 小小的油灯,根本照不清满世界的黑暗。但即便如此,这位定计入蜀的军师,还是借着油灯,继续翻阅起卷宗。 亭子外,百多人的护卫,按刀四顾,不时注意着发生的意外。 “主公入了蜀,看似已经安稳,但实则暗藏杀机。” “董荣一死,凉州的政局便会变了。安并二州已经结盟,两位定边将合兵十万……咳咳。” 贾周抬起苍白的脸,苦笑着看向江面。 “狄人攻关之时,偏无一人来救。到最后,只有主公和渝州王,合力挡住了三十万狄军。” “内乱一起,这帮人便要跟着闹了。” “沧州的那位幕僚,用了一出好计啊。” 樊鲁在旁,神情有些发涩,将一袭大氅,小心披在贾周身上。 “军师,且安歇。我已经请了郡外的一个大夫,听说医术高明——” “不过是身子乏累,无碍的。主公创业艰辛,容我再思一番。” 夜色漫长,油尽灯枯。 即便添了新油,这油灯乍看之下,也不似以前一样亮堂了。 “都看仔细,若有刺客来袭,立即格杀。”樊鲁端着一碗热汤走入亭子,用银针试了毒,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 百多个护卫,脸色又变得认真。 翌日清晨。 伏案醒来的贾周,理了理衣服之后,又重新站起来,往亭子外走去。 清晨的白鹭郡,尚还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 “军师大爷,军师大爷!小爷打了胜仗,回来讨赏了!” 贾周笑了声,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小狗福的手里。 小狗福欢呼着跑开。 “这娃儿,下次胡闹我抽他!”樊鲁笑骂。 “樊鲁,你可错了。小狗福这孩子,便是一员福将。”贾周语气平稳,扬手往前指。 樊鲁怔了怔,往前一看,在雾笼笼的天空之下,一支浩荡的大军,正从蜀南的方向,急急行军而来。 “那是谁?” “窦通。” 如贾周所言,来人正是窦通,在领了蜀南将军之后,便按着徐牧的吩咐,带着大军,驻守在白鹭郡。 “军师,长弓也回了!” 弓狗带着百来个山猎射手,正跟在大军之后,只等靠近一些,便冲着他们,拼命挥手。 …… “小爷不去成都,小爷要在襄江练水上漂,单挑虎哥儿——” “娘,别打了!我不练了!” 小狗福被自家娘亲,揪着衣服抓上了马车。 诸多的庄人,也欢天喜地地跟着收拾好东西,准备同入蜀中。 走出房门的姜采薇,脸色有些不好,并非是不高兴,而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采薇姐,我又绣了鸳鸯帕。” “好看,徐郎一定喜欢。”姜采薇缓了缓脸色,抬头看着前方的车队,一时间,眼神也变得有些自豪起来。 没有人想到,当年在望州的小棍夫,如今成了蜀州十三郡的王。还有可能,会走得更远。 “好似天赐的夫君。” 姜采薇垂下头,眉宇间满是欢喜。 “二位夫人,还请上车。”陈盛驾着马车赶来,声音带着激动。如他们这些庄人,跟着自个的东家,一路走过来。到如今,总算是出头了。 “二位夫人请上车!” “对了,爹爹他们呢?”姜采薇撑着身子,忽然想到什么。 “东家的三个爹,已经先行一步了,还抱了八坛酒,沿途大饮。” “二位夫人,入蜀吧。” “入蜀。” “入蜀!” …… 长阳皇宫。 常四郎翘着腿,歪歪扭扭地斜靠在龙椅上。这模样,哪里像个坐龙椅的皇帝。 惊得旁边的老谋士,好一番苦劝。 “怕个甚,就一张破椅子!” 常四郎熟视无睹,摘了一颗葡萄丢入嘴里。 “我这老友,终归是成功了,做了蜀州十三郡的王。我都不敢想,他不过两三万的兵力,是怎么把十几万人的蜀中,整个儿掀的?” “不过,确是不错,老子没白白欣赏他。啧,小陶陶也是。” “呿,我无端端提他作甚!” 常四郎急忙伸出手,抓着酒壶灌了两口。 旁边的老谋士,难得插了话,“主公,小东家入蜀之后,这天下大势,或要变了。安并二州联手,凉州三个王子,直接死了两个,老凉州王油尽灯枯……” “仲德,你想说什么。” “新军已经训成,主公可以开疆拓土。”老谋士稳稳拱手。 “往哪儿打。” “北面,沿着纪江而上,占领北地四州。这四州之地,虽然不如内城富庶,但土地肥沃,一旦攻下,可作为钱粮之仓。” “正有此意。”常四郎伸了个懒腰,“如仲德所言,新军训成,是时候动一动了。要是哪一日,小东家的地盘比我都大,岂非是说,我与他吃酒都不敢平举了?” “主公,战事不得大意……” “嘿嘿,我当然知道。放心,我常四郎有分寸。” “哦对了!仲德啊,你书信一封给燕州王,告诉他,让他出兵助战。” “主公,燕州隔着还远!” 常四郎仿若未闻,“你便告诉他,这次要还不来,我一个生气,真要把他的侏儒窝给掏了!” 老谋士顿时无语。 “仲德啊,你说这沧州的狗皇帝,看着天下三十州割据为王,他会不会后悔?” “这傻子,若是知些廉耻礼仪,早该自个一边上吊,一边喊‘朕驾崩了’!” …… 如常四郎所言,此时在沧州的袁安,正红着眼睛走出皇宫,看着外头的山河。 在他的旁边,那位带着面具的黑袍幕僚,依然沉稳不动,俊秀的眼眸,露出了阵阵冷意。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养翼 夜枭是一种鸟,昼伏夜出,长相凶狠且叫声凄厉。古往今来,都被视为不祥。 陈家桥不太喜欢这名儿。按着他的文学底子,该取一个诸如“不良人”之类的称呼。 但东家的意思,他不想忤逆。 跟随他的,是当初小侯爷相赠的虎堂死士,到了现在,已经不到千人之数。 随着入沧州的,只有八十三人。 “曹鸿,你怎么看。” 黄昏的暮色下,一间林路边的茶铺里,陈家桥收起笔墨纸砚,抬头淡淡发问。 “天下师的身份,值得怀疑。军师来了信,让我等想办法,摸一摸那位皇宫里的黑袍。” “主公入了蜀,情报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陈家桥皱住眉头,“若不然,让手下的兄弟,散出去罢。” “也可,但需要小心,恐打草惊蛇。” “风云将起,怕主公等不及。” “曹鸿,你我都知,我等的重任——” “愿为主公耳目!”曹鸿稳稳抱拳。 “愿为主公耳目。”陈家桥也抱起双拳,两人拜别。 没等曹鸿多走几步,在后头,陈家桥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对了曹兄,我今日又作了两首反诗,你替我润色一番,如何?” 一个穿云纵,曹鸿逃也似地跃开。 …… 约莫在几日后,从白鹭郡而来的庄人,总算是入了成都。 让徐牧意外的是,不仅是庄人,甚至还有一万余的百姓,愿意从白鹭郡迁徙过来。 连着窦通,怕遇到虎蛮,沿途都派了五千人护送。 “徐郎!” 远远的,李小婉高八度的声音,便一下子响了起来。 徐牧站在城头上,笑着往前方挥手。 目光所及,姜采薇刚好也下了马车,站在风中,朝他用力挥着手臂。 陈盛,喜娘,小狗福,老秀才,陈打铁……这些庄人的脸庞,也慢慢出现在视线里。 到最后,是樊鲁扶着身子羸弱的贾周,站在了蜀中的土地上。 “文龙!” 贾周仰起脸庞,露出欣慰的笑容。 即便隔着还远,徐牧却能看得清楚,这位辅佐他迈向争霸的东屋先生,已经肉眼可见的苍老。 “无碍。”入了王宫,贾周语气平和。 “这一轮,主公取了蜀地十三郡,该开始养翼了。” “养翼,便如一只山鹰,待养丰满了羽翼,便一飞冲天。” 徐牧静静听着,心头哽塞。 “文龙,蜀州已定,这段时间,不若先调养身子。” “蜀州虽定,但亦有內患。”贾周捧着茶盏,平静喝了一口,似是没听清楚徐牧的话。 “百废待兴,官吏选拔,我建议,主公提早开蜀州大试,积攒人才。” “空缺的官职,先依着白鹭郡的法子,选老卒为任,再挑当地德高厚望者,加以辅佐。” “另外,主公该制法度了。无规无矩,便不成方圆。刑,律,典,科这些东西,不可或缺。” “知主公不擅长,我代劳一番。” “主公,你我二人,去王宫外走走,如何。” 徐牧叹着气,走过去把贾周搀扶起来,两人慢慢往前行。 “主公的十五税一,算是很聪明的选择。但这样一来,势必会动了那些世家门阀的利益。我猜着,主公想斩烂疮了。” “瞒不过文龙。” 当初的大纪朝堂,便是如此,供养出太多的蛀虫,以至于到最后,小侯爷独木难支。 徐牧并不想重蹈覆辙。 打压世家门阀,算是利弊相互。诸如这些世家和官僚家族,古往今来,都是人才的输送渠道。 交恶之后,总不能带着一群草莽大汉打江山。 “文龙,我的意思是,如韦家这样的世家,自然能交好。但那些蛀虫吃血的,只能连根拔掉。” “有利有弊,主公做了选择,当有道理。不过,主公需防范,这样的寒门小世家,有一日吃血吞肉,也能长成大的蛀虫。” “谨记文龙之言。” 两人平步而去,走到了王宫外的雕栏,抬头看去,尽是满眼的重峦叠嶂。 “陈忠此人,虽无野心,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以家族延存为重。留在成都的陈氏族人,不可让他迁去峪关。” “他不是个傻子,不会这么做的。” 风大了些,徐牧解下披风,披在了贾周身上。 “董荣的事情,主公也该知晓了。若非是身子羸弱,我还想着再去一番凉州。现在,安并二州得知凉州变局,已经开始结盟合军,试图转守为攻了。” “昔年,都是董荣带兵亲征,打得这二州不敢异动。董荣一死,只剩下年老的董滕,还有那位……你我都见过的董文。” “主公,但愿我想多了,我觉着,董文并不是简单的人。这一场凉州变局,实则是他所获最大,成功立储了。” “大器藏拙,一朝出世。” 徐牧沉默无言。 这场乱世,原本一株株的白牡丹花,硬生生长成了狗尾巴草。 “若猜错,我替主公牵三日马。”贾周笑道。 “文龙,我于心何忍。” “第一次见主公之时,若是错过,你我的人生,该是另一幅场景了。” 没有贾周的入蜀布局,在小侯爷死后,徐牧最大的可能,继续亡命,继续寻找净土。 但人生何处不相逢,一相逢,他便得了个天下谋士。 “天下师的事情,陈家桥已经带着虎堂,动手去查了。” “会是谁?” 贾周摇头,“我也不知,但这人会很危险。主公的路,若有绊石,则需要踢开。” 此时,徐牧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如当初,贾和站在襄江边上,看着他,一脸的认真。 “自我再穿起文士袍,便已经暗下决心,定要助主公,有一日打下天下三十州,开朝立代!” “文龙,不管如何,以身子为重。” 若论功,这入蜀的第一功,当是贾周莫属。但大智者,则受谴,这越发苍老的模样,无疑是映衬了智者多虑的事实。 “主公底蕴太薄,每一场的险胜,我都看在眼里。哪一日,主公以浩浩大军,席卷天下三十州。” “我这位谋士,才算合格。” 一时间,这位东屋先生的脸庞,满脸的凝重和认真。 章节目录 第四百章 天下之翼,借势而飞 送贾周回房,徐牧满脸的惆怅,依然挥之不去。 “韩九。” 正靠在雕栏上,看着圣贤书的韩九,急急走了过来。 “韩九,你想些办法,看看蜀州一带,有无名医,派人去寻过来。” 韩九领命,转身往后跑去。 等韩九走远,徐牧才缓了缓脸色,准备走回王宫。 一日忙活,天色近了黄昏,成都附近的山峦,开始衍生出各种古怪嶙峋的模样。 “司虎,你家嫂子呢?” 司虎正蹲在地上,和小狗福几个娃儿,一边分着烧鸡,一边吹着自己刀枪不入的事情。 “牧哥儿,大嫂子还是小嫂子?” “大的……” “牧哥儿又要采蘑菇?” “厨堂里还有八个烧鸡。” 司虎脸色一紧,跳起了身子,“牧哥儿,大嫂子先前在王宫后院。” 说完,司虎和几个娃儿,开始往前狂奔。 徐牧揉了揉额头,理了理身上衣服,才缓缓走入后院。刚推开房门,便有一团人影,朝他扑了过来。 徐牧惊了惊,垂头一看,李大碗正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徐郎,采薇姐身子不舒服。但我今天身子很好,刚才还绣了三个鸳鸯。” 徐牧抱起了人,转身将门一脚踢上,喘着气吹熄了灯。 成都的上空,刚挂上树梢的弯月,忽而羞怯起来,躲入了乌云之中。 黑漆漆的夜色下。 一袭白袍负着剑,抬头看着前方的成都大城,立在山林久久。 踏踏踏。 清晨之时,天空尚还蒙亮。一骑斥候,从蜀西急急而来。急促的奔马声,打破了破晓的宁静。 王宫里,看着手里的密信,徐牧一声叹息。 “文龙,于文来信说,上将军白凛的尸首,已经寻到了。” 对于白凛,徐牧的心底,佩服多于敌对。如果说在先前,蜀中还有风骨,那必属白凛无疑。 只可惜,这位老将军一心赴死。等徐牧定了蜀州,想再去救,才发现没机会了。 “马革裹尸,最后的数百个府兵,拼死送了出来,并未让虎蛮祸害。” “主公有何打算。” “厚葬,敬我蜀州英魂。” “当如此。不过,虎蛮的事情,主公需要想办法了。后方不稳,则蜀州不稳。” 徐牧点头,先前的时候,特意将鸾羽夫人调派去富阳郡,意思便是如此。 虎蛮在蜀州为祸多年,不仅是蜀中蜀西,连着蜀南,也时时遭受这些野兽的残害。 但仗着老山密林,除了平蛮之外,其他的士卒进去,根本是没有办法。 “鸾羽夫人那边,已经在召唤平蛮洞主,等聚兵多些,便要行动。” 不管怎样,剿虎蛮的事情,终归是平蛮人为主力。 “主公,白凛上将的厚葬,宜速办。”贾周声音顿了顿,目光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另外,称王的仪式,也该选取日子了。” “称王么。” 徐牧如果没记错,当初沧州的推恩令,便是敕封他为蜀州王,现在想想,好像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称王之后,主公便算名正言顺,百姓归心。” 实际上,该封的将领,也都差不多了,至于其他的法令和政策,和贾周商量之后,便能定下。 这称王的仪式,无非是走个过场。 就好像同居了十八年,有了三个孩子,你结个婚办个酒,一样能收到礼钱和祝福。 “且昭告天下,便说我徐牧不日之后,登台拜天,称为蜀王!” …… 几日之后,沧州城,小皇宫。 “蜀、蜀王?军师,这贼子都称王了!”收到消息的袁安,一时愤怒不已。 事实上,不仅是徐牧,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原本的三个外州,即便再加上渝州,至少还有六七个州的定边将,已经称王,譬如什么赵王,楚王,陵王,越王等等。 原本的时候,袁安还忍得住,但得知徐牧也要称王,他顿时便动怒了。 誓不两立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爬越高。 “军师,都乱套了!朕的大纪,满目疮痍!” “原本就是这个意思。”袁安身边,黑袍军师没有丝毫生气,“陛下,早说过了,这大争之世,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拨乱,然后反正。” “但小东家入蜀成功,他有了蜀州十三郡!他的地盘,比朕的还要大。” “陛下想讨逆么。”面具下,黑袍露出笑容。 这一句,噎得袁安不敢说话。 讨逆?当初的陈长庆也说讨逆,但最后,二十万的大军,在江上都被人打烂了。 “军师,还有无办法,害死那个徐贼!” “我正在想。”黑袍垂下头,“那位毒鹗,一直在挡我。连派出去的刺客,也没有回信。” “若有可能,我希望到时候,陛下能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袁安惊得从龙椅起来,“朕不熟兵法,怕不能坐镇三军。而且要打输了,朕恐会有难。” 黑袍吁出一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军师,若不然,朕再发个昭文,让天下人讨伐徐贼?” “陛下的玉玺,已经无大用了。” 袁安呆呆瘫在龙椅上。 “袁家江山四百余年,莫非是说,真要亡于朕的手里。” “陛下,臣还在,沧州的底蕴还在,不会有问题的。”黑袍转过头,眼里露出冷意,“实则还有最后一计,若到了危急时刻,陛下可用。” “何计?” “借人之手,平定中原。” 袁安皱起眉头,隐约间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当然,臣也只是说说。但现在,不论如何,不能再让徐贼坐大。凉州变局,陛下可派人拉拢。” “军师,听说剩下的那位三王子董文,是个废物哭包。” “若是一个废物哭包,怎能活到最后呢。”黑袍笑道。 袁安面色愕然。 “但先前,凉州曾出了大军,帮助徐贼——” “若是个守成之主,定然想结交徐贼,保凉州和蜀州的安定。”黑袍声音顿了顿,“但换句话说,若是个野心之主,蜀州这片天府之地,只怕会想尽办法要得到。” “当年高祖入蜀,复而逐鹿打下江山。这更证明了一句话,是说的很对。” “军师,什么话。” “蜀州,为天下之翼,借势而飞。”黑袍眼色丝丝颤动,“但无人能想到,只有三万人的徐贼,当真打下了十几万大军的蜀中九郡。” “这是一个奇迹。”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一章 王业大兴,蜀州承平 “吉!” 阳光之下,成都王宫外的石板上,一个老儒穿着祭祀用的素袍,高高捧起双手,念出一字。 “吉——” 同样穿着素袍的仪仗,立在老儒身后,迎风长呼。 徐牧并不懂,这所谓的问天公,有没有道理。但入乡随俗,短时之内,便任着这些人折腾了。 左右是走个过场,让天下人知,他是蜀州十三郡的王。 “披蟒袍,顶金冠!” “蜀州十三郡,五十万户百姓,拜吾主。” 王宫之下,数不清的百姓,面向王宫而跪。 握着长戟的士卒,也单膝立下,仰起的脸,透露出憧憬和希望。 徐牧沉默不语,走前两步,在仪仗老儒的操持下,竖起了金冠,披上了蟒袍。 面前有炉鼎,烟火袅袅。 接过长香,徐牧俯身而拜,继而,稳稳立在炉鼎上。 “王业大兴,蜀州承平!” “拜见蜀王!” “起!” 徐牧仰起头,看着城外青山,隐约间,在蒿草与荆棘之中,还看得见一座座新堆的坟山。 那是他的徐家军,战死在蜀州的徐家军。 在其中,还有上将白凛的府兵,入南林血战虎蛮,十不存一。 “敬我蜀州英雄——” 徐牧举酒,遥拜城外青山。 仪仗老儒怔了怔,称王的规矩,并无这一仪式。 “敬英雄!” 在徐牧身后,司虎弓狗,还有诸多的徐家军裨将,虎目含泪,同样举酒遥拜。 城外青山的风,仿若一下子急了起来,吹得树影摇晃。 “王有令——” “敕封,军师贾周,为蜀州尚书丞。” “敕封,离镇之良女姜采薇,为蜀州王妃。” “敕封,定北侯府下李氏长孙李小婉,为婉妃。” “敕封,蜀州游儿镇韩九,为成都六品护将。” “敕封,望州泼、泼儿街司虎,为无敌大将军。” “敕封,徐氏族弟徐长弓,为神箭将军。” …… 一路念下来,老儒嗓子越来越哑。 徐牧听着无奈,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是给蜀州百姓看的,大约的意思,是要做一个正统。 如于文窦通这些人,早已经有了封辖。 等老儒念完,成都内外的百姓,皆是一声长拜,久久不起。 “礼毕。” “共席!” 成都街上,摆好的酒宴席台,不多时,便开始热闹起来。一门门的花炮,忽而震上云霄,与隐隐约约的爆竹,相得益彰。 穿着蟒袍,徐牧取了一杯酒,遥敬天空。 乱世之中,污浊满天之下,曾经有一盏明灯,王朝的最后一盏明灯,教他活着,教他前进的方向。 “敬侯爷。” 垂下头,徐牧眼睛发红。 …… 仅仅隔日,不喜欢披蟒袍的徐牧,只觉得一阵别扭,索性又换上了穿惯的袍子。 “主公,龙袍应当舒服些。”贾周笑道。 徐牧怔了怔,忽然又想起了某个人来。 “文龙,陈先生那边,有无事情。” 贾周摇头,“还不知,消息要回成都,至少还要几日。” “许久没有听陈先生的反诗了。” 不仅是陈家桥,诸如于文,窦通这些人,也一个个身背重任,去了四方。 “若是主公听得多,定然又觉得不喜。” “文龙懂我。”徐牧露出笑容,那位一路劝反的陈家桥,入蜀之后的作诗水平,直线下降了。 “我先前捋了一下蜀州的兵力。”谈笑完毕,贾周认真地取出一份卷宗,摊在桌上。 “如今是桂月,蜀州稻米将收,再加上先前的存粮,短时之内,粮草的问题,当是无忧。” 徐牧点头,不管任何时候,粮食都是最重要的资源。 “峪关那边,陈忠领三千关兵,怕是不够。毕竟凉州变局,是敌是友,现在已经不好说了。我的建议,主公再添三千人过去。哪怕遇着战事,蜀中和蜀西的大军,也有驰援的时间。” “陈忠擅守,六千人守关,即便是十万大军,也能撑一段时日。” 峪关天险,也是蜀州出入的门户,不容有失。 当然,在蜀南外的临江二郡,算是第二个门户。但实打实的说, 一切还是以峪关为先。 “蜀西的于文那边,两个月后,加上征募,我估计会有四万人。但要抵御虎蛮,到时候能动的兵力,只有两万。” “至于窦通,蜀南贫瘠,临江二郡也尚在百废待兴,不会超三万人,还需另留一万,驻守蜀南。” “认真来说,窦通的四郡辖地,才是兵力最微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两个蜀王,会放弃临江二郡的原因,如鸡肋,需要沿江布防,干脆弃之不用。 但徐牧觉得,临着襄江,才是蜀州往后的出路。 “成都附近,主公的兵力,亦不到三万人,若战事一起,怕顾之不及。” “关于兵事,主公面临的最大一个问题,还是虎蛮。”贾周脸色认真,“若平了虎蛮,则三万兵力,甚至是鸾羽夫人的平蛮营,都能奔赴蜀州前线,无需驻守在后方。” 徐牧一时沉默。 深山虎蛮,是蜀州几百年的大问题。按着籍录,人口不算多,在杀了裴当那一波之后,满打满算,也剩下不到二十万人。 但最关键的,是这些虎蛮人,全民皆兵,连束发之岁的蛮人少年,都敢提斧死战。 而且性子暴戾,根本不相信蜀州人。除非是征召。但这种高负荷的军饷,能养多久? 敲骨吸髓的蜀中王,尚且只敢在战时征召。 只能打。 “主公刚占蜀州,不宜操之过急。关于虎蛮的定计,我再想想办法。” “只可惜上将军白凛,一场赴死。” 贾周叹了口气,“这乱世,若是忠义之人,反而会过得更苦,苦不堪言。” “文龙,我知晓。” 一路走来,徐牧见过太多的刍狗人间。唯有长剑所指,劈开满世界的污浊,才能人间清明。 “开科大试的事情,若是成功,定然会为主公,添上一批人才,户籍,祖代,如这些东西都要严防。安全为见,我的意思,暂时不会让外州人入试。” “创业之初,这蜀州的十三郡,是主公千辛万苦打下来,绝不容有失。” “另外,我想替主公,再选一名擅谋之人。若有一日我出了不测,他便为主公臂膀。” 徐牧的对面,贾周的脸色,一时无比认真。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二章 藏拙二十三年 蜀州大地,人杰地灵。 徐牧一直相信这句话,但心里更加发苦,他面前的这位军师,似是在留身后之言。 “文龙,这几日王医开的药汤,可曾喝了?” “喝了,有些苦,还好小狗福给了蜜脯。”贾周平静一笑。 “先前王妃和我说,打算在王宫里办个学堂,教小狗福这些娃儿识字,但我想了想,不单单是识字,连着兵法韬略,也可以教一下。” “主公要记住,这帮庄人,还有入蜀的徐家军,是主公的家底亲信。他们的孩子,在长大以后,也当是主公的将士。” “文龙,我记住了。不过日头过了晌午,你该去午睡。若不然,我亲自背你回房了。” 贾周笑着起身,刚要拄起木杖,却被徐牧走近,小心地扶住身子。 “文龙,我能否问一句,当初……文龙为何会拜我为主。” 如果是救命之恩,实则在过后,贾周可以选择离开,去辅佐另一位明主。 但贾周没有,留了下来,帮着他指点江山。 “主公是个复杂的人,但不管再复杂,主公一路走来,都不曾忘记初衷。” “什么初衷。” “见不得乱世污浊,为万民开盛世。” 徐牧呼出一口气,扶着贾周,继续往前走去。 …… 凉州城外,戈壁的沙风,吹得越发呜咽。 司马修抱着沙狐,席地而坐。在他的面前,被立储的董文,已经穿上了华袍,戴上了精美的发冠。 “安并二州已经聚兵十万,父王的意思,是暂时求和。”董文声音发沉。 “整个天下都以为,董荣死后,凉州八郡,再无往昔的威风。” 司马修抬起头,看着面前。 “主公想出征。” “这一仗若是退了,凉州的八郡大军,以后会士气不振。你要知晓,安并二州在先前的时候,可是像条狗儿般,不敢越界的。” “但主公,你现在还不是凉州王。八郡的大军,并不会听你的。”司马修松了手,沙狐一下子跳走。 “整个凉州,不过七万大军,安并二州聚到一起,已经是十万大军,而且配予良马,步骑混旅,可攻可守。” “这都不是问题,我打得赢。蜀州那边,看不清变局,暂时也不会动。”董文平静道。 “主公要出多少大军?” “五万足矣。” 司马修露出笑容,“还是那句话,主公藏拙二十三年,一朝天下知。” 董文抬头,看着自家的军师。 “军师,我不能等了。这七万凉州军,以后还要跟着我打江山,不可退,士气不可辱。” “能说服凉州王么。” “不能。” 司马修沉默了下,“主公当明白,这一步踏出去,若是被人发现,会发生什么。” “千古竹书,是胜利者所刻。” “司马修,愿随吾主。” 董文点头,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还有一事,五万凉州军出征,羌人恐会生祸。” “借我八千凉州军,羌人莫不敢动。” “若动呢?” 司马修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杀出玉门关,屠十个羌人部落,以儆效尤。” 董文满意地立起身子,“军师,莫要再藏。这乱世,该轮到你我出场。” “愿随。” “主公一路小心,单骑前来,恐有董光的门客,会迁怒于你。” 董文笑着抱拳,转身上马。 马蹄儿狂奔在沙地上,碾起的阵阵沙风,似要越飘越高,挡住大漠清月。 沙风越吹越急,迷住人眼。 待董文揉了一阵眼睛,再睁开时,才发现七八条压着竹笠的带刀好汉,不知什么时候,冷冷挡在了路中间。 “想杀我。”董文露出笑容,“也罢,老子装哭包,装了这么多年,该杀一波胆气了。” 七八条竹笠好汉,怒吼着平地跃起,挥着长刀,齐齐往董文扑来。 胯下的凉州马,发出一声尖锐长嘶。 马嘶声还未绝,第一个带刀好汉,已经被一箭穿烂了胸膛,从半空栽落下来,尸体滚了满身的沙尘。 “齐上!”董文脸庞狞笑,弃弓摘枪,身子一挺,踏着马背掠飞出去。 一柄普通不过的铁枪,连着搅出阵阵枪花,在声声碰撞的铮鸣之后,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不断倒在地上。 七人截杀,到最后,只剩一个年长些的带刀好汉,咳着血,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哭包小王爷。 “你会武功!” “我会的东西,比你想的要多。”董文面无表情,一枪扎碎了面前人的胸膛。 继而才拍了拍手,重新唤回了马,骑着往凉州城继续狂奔。 凉州城里,正北的王宫。 凉州王董滕,无力地瘫在王座上,眼睛里的悲伤,不时溢满了整个王殿。 “莫要再言,与安并二州言和……咳咳,送五千匹凉州马,岁钱十万两,求和!” “退!” 等文臣武将退去,偌大的凉州王殿,一下子变得空落落起来。 董滕艰难闭上眼,仰着脸,喘出一口大气。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匹千里驹,却无端端的死了。 莫非是说,要让那匹小瘸马,带军上阵不成。 “拜见父王。” 恍惚间,董滕听到了声音,抬头来看,发现小瘸马已经入了王殿,朝他走来。 “文儿,今日可曾习武?” “习了。外头风大,父王又身染重病,我闭上宫门,好让父王舒服些。” “文儿,不用如此——” 话未完,董滕睁大眼睛,突然明白什么,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第三子。 两扇宫门关上,仿佛没有一点响声。在外,也不曾听见近侍的脚步子。 董文冷着脸,原本哀怜的模样,变得杀气腾腾。 “我儿——” 董文伸出一只手,摊成巴掌,捂住董滕的脸,隐约听得清,阵阵的哑咳,从指缝中透出。 董文面无表情。 他缓缓闭着眼,抓着一杯案台上的酒,仰头灌入嘴里。 酒喝完,再松开手。 凉州王董滕的尸体,已经斜斜瘫在了王座上,再无声息。 转过身,董文睁开眼睛,眼眸子里满是灼然的战意。 “父王,大兄,二兄,且在天上看着,这天下,一定是董家的天下。” “我董文,才是董家的千里驹!” “藏拙二十三年,一朝天下知!” “吾董文,要做天下之主!” …… 七日后,天下皆知,凉州王董滕病死,王储董文继位,领五万凉州骑,兵出阴狼关,严阵以待。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三章 父爱如山 “主公,凉州军报。” 王宫里,徐牧贾周两人,抬头相视一眼,从各自的眼睛里,都看出了一缕担忧。 搓开信卷,徐牧只看了几眼,眉头便皱了起来。他抬起手,递到了贾周手里。 不多时,整座蜀州王宫,多了丝难以言状的沉寂。 “半月内,凉州王一家,几近死绝。” “谁得益?” “董文。” 贾周仰着头,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五万凉州骑出阴狼关,打得安并二州的十万联军,步步败退。当初的那位小哭包王爷,转瞬之间,成了枭雄般的人物。” “主公,你我都被蒙了。” 徐牧沉默不语。 想起那张哭得哀戚的脸,他心里便会不舒服。 “这场乱世,每个人都没有每个人的手段,主公是奇出,董文是蛰伏,赵青云是投机,诸多的定边将,则是贪婪。” “文龙,常四郎呢。” 贾周想了想,“渝州王是最像造反的人,却偏偏也是个最重义的人。他若是性子狠一些,当初不念和小侯爷的情谊,在清君侧之时,早已经灭了袁家皇室,借机搅动风云了。” “我,并不看好渝州王。” 贾周捧起茶盏,饮了两口。 “相反,董文的性子,具备了一切乱世枭雄的条件。你可以说他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但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隐忍二十余年,一朝强势上位。” “如这类,才是最可怕的。在以后,主公需要小心此人。” 贾周的分析,可谓一语道破。 “主公莫要忘了,凉州还有一个奇人。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奇人,很可能已经拜了董文为主。” “凉狐,司马修。”徐牧脸色叹息。 “这位一朝惊天下的凉州新王,已经彻底起势了。” 徐牧沉默良久。实则在心底,他有一个计划,带兵出蜀,趁机打下凉州。只可惜后方不稳,兵卒寥寥,如何能出征。 贾周似是看出了徐牧的意思。 “主公当务之急,还是以清剿虎蛮为重。” 虎蛮为祸多年,已经如蛆附骨了。虎蛮不剿,蜀州便算不得安稳。 “文龙,且去休息,你我来日再谈。”徐牧呼了口气,走近几步,将贾周扶了起来。 贾周点头,并无拒绝。同往日一样,两人平静地往外走去。 午时刚至。 送贾周回房的徐牧,并没有走回王宫,而是循了另一处的方向,直直往前行。 入蜀之后,他乍看之下是做了蜀王,但在心底,那份危机感,从来没有减少。 若非是步步为营的性子,他早已经死在了望州。 “我儿!” 隔着老远,正在想着事情的徐牧,一下子被打断思绪。他抬起头,便看见了三个老酒鬼,聚在王宫的祭祀台上,喝得脸色醺红。 依然是老三样,蒸糕炊饼花生米,顶多是添了三两个肉包。 生活好了,依然节俭如斯,让徐牧一阵称奇。 “喂,你走快些,你做了蜀王又如何!一样是我们的儿!哪怕有一日你做了皇帝,老子们三个,便是皇爷爷!” 徐牧懒得看诸葛瘸一眼,坐在了陈打铁身边。陈打铁冷哼一声,替他倒了碗酒,扔在面前。 “前辈,铁骑具装的事情——” “你莫急,成都的铁坊,已经让下面的工匠,开始选地儿了。你也知,这里没有襄江,要造高炉,可马虎不得。” “另外,你让人去找矿了么?” “找了,只有些散矿。大些的矿山,都被人采光了。” 徐牧满脸无奈,想想都知道,窦氏家族称霸蜀中数百年,别说矿山,连只鸟儿飞过,都巴不得扯两根羽毛。 “那怎么搞?要不然,我给你锤石斧?石剑?玩扔的?那三千柄连弩,老子带着徒子,把家当都掏光了。” 陈打铁喋喋不休,约莫又觉得大声了些,难得伸出了手,抚了两下徐牧的脑袋。 “先莫急,爹爹肯定会帮你。” 我特么的。 真就父爱如山了。 刚好,诸葛瘸和老秀才又屁颠颠跑了过来,白得的三个爹,六双巴掌,都不断在徐牧脑袋上,摸来摸去。 “诸葛瘸,你再拔我头发,我推你下楼了!” 徐牧咬着牙,艰难推开三爹的手,抓起酒碗敬了一轮,这父爱如山的闹剧,才算过去。 伸了手,徐牧愤愤不平,掰了一大截的蒸糕,塞入嘴里,大口吃了起来。 “蜀州十三郡,并非没有新矿。”陈打铁喝了口酒,龇牙咧嘴地吐了句。 “前辈,此话怎说?” 陈打铁笑了笑,抬手指去南边方向。 “试问,若是无矿,虎蛮人的斧头锤子,是怎么来的?我看过送回来的收缴武器,这些东西粗糙不堪,定然不是蜀中铁坊所造。” 一语惊醒梦中人。 的确如此,蜀州往南的蛮人深林,鲜有蜀人踏入,不说赭石铁矿,甚至有硝矿也说不定。 “想些法子,早些打下来。”陈打铁回了身,捻了枚花生米,慢慢哼起了曲儿。 “那一年我玉面小郎君,云游天下之时,曾听一位游医所言,天下所有异族,唯有北狄与南蛮,最看重敬拜的图腾。你有本事抢了虎蛮图腾,就不愁找不到他们。反倒是,他们自个会来找你。” “我儿,竹书里有言,当初高祖亲身入山,与蛮人结盟,乃是从南面的驼谷峰进入。” 徐牧脸庞欢喜,这家里的三老,当真个个是宝。所给予的信息,足够他慢慢揣摩,布下良策。 他起了身,郑重地抱拳。 “徐牧多谢三位前辈!” “你瞧瞧,喊个爹多好?老子玉面小郎君,站在城头喊一声,认我作父的人,至少从北门排到南门。” “喊不喊,也没甚的事情,心里有爹就成。” “我儿,过来给爹磕个头。” …… 揉着眉头,徐牧匆匆转身走开。此时的脑海中,他已经有了一个定虎蛮的初步计策。 当然,具体的事宜,还需要和贾周商量一番。 途经王宫的侧院,听见里头的念书声。徐牧怔了怔,一时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姜采薇正穿着夫子袍,盘着温婉的发髻,念一声,孩子们便跟着诵一声。 小狗福大爷捧着书册,仰起的稚气脸庞,满是认认真真。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朗朗书声,仿若在整座成都的上空,萦绕不绝。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四章 愿为主公耳目 一月余的时间。 蜀州的十三郡,在徐牧和贾周的努力下,开始慢慢恢复民生,城里的酒楼客栈,布庄武行,各类生意的行当,越来越多。 清馆的花娘们,站在楼台上摇着手帕,即便是秋日,却依然带来一片大地回春。 “城外的蜀稻,今年结的穗有些少,已经按着主公的意思,让田户们凿溪引水,再积肥入渠,一体灌溉。大型犁耕正在推广,至于南稻的良种择选,也挑了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农,着手准备。” 贾周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我现在才发现,主公对于农桑之事,也似有所长。” “略懂一些。”徐牧笑了声。 贾周点头,也并未继续追问。他知道,自家主公的脑子里,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主公提议的虎蛮之事,确有几分道理。秋收一到,虎蛮人便要从南面而出,劫掠稻米。” “于文那边,我已经让他带大军入边郡了。”徐牧皱住眉头。还是那句话,虎蛮人在蜀州,便是极其不安分的因素。 但现在,临近蜀地的凉州,尚在打仗。听说一朝出世的董文,越战越勇,安并二州的十万联军,几次会战都大败而退,已经在求和了。 “秋日一过,便准备要入冬了。”贾周叹息一声,“这一场乱世,入冬之后,将会迎来一个短暂的平和时间。” 古往今来,很少会选在冬日大战。除非是说,战略的目标过于重要,不得不冒险一回。 蜀州兵力并不算少,但要驻守的地方太多,以至于能调动的兵力,有些式微。 “主公的打算,是想在入冬之时,趁着天下止戈,调动兵力剿灭虎蛮。” “文龙,确是如此。” 别看徐牧成了蜀州十三郡的王,但现在,依然是危机四伏。牵一发而动全身,徐牧可不觉得,董文这位曾经的小哭包,会是什么老友。 “挡住秋掠,入冬之后,山林野兽蛰伏,再加上天气寒冻,虎蛮人定然食物不足。” 刚好这段时间,也能让陈打铁那边的铁坊,多打造一些连弩厚甲。 “天下无人想到,冬日止戈之时,主公会带兵入南林,这是一步好棋。” 这样一来,不仅错开了各个势力的兵锋,另外,还能让整个蜀州,再缓和一段时间。 当初和贾周的定计,便是稳扎稳打,借着蜀州十三郡,慢慢积粮铸器,一朝大军出蜀,逐鹿天下三十州。 这乱世,已经是完全崩坏,沧州的小朝廷,根本是无力回天了。如董文这样的乱世枭雄,只怕会越来越多。 “对了文龙,陈家桥那边,可有消息回来?” 贾周摇了摇头,“事情有蹊跷了,按道理讲,情报早该送回。夜枭那边,我已经想办法,多派了些人进去查探。” 听着这一句,徐牧的脸色,蓦然变得凝重起来。 …… “一个不留。”垂着两柄虎头打鞭,陈庐的脸色,一时变得凶戾无比。 在他的面前,躺了七八具的黑衣尸体。每一具,头颅都被被他砸烂,脑浆迸溅,死得不能再死。 在陈庐的后方,一袭戴着面具的黑袍,眼神凌厉无比。 黑袍扬起手,身边的另一袭的黑袍人影,轻功快剑,如风般掠出,将一个正在奋战的夜枭小堂主,整个穿烂了胸膛。 刚杀完一人,黑衣快剑一个推身前纵,脚板踩过芦苇蒿,借力往前一割。 刚要回身的夜枭死士,脑袋被眨眼间削飞。 …… 陈家桥站在林子里,目光满是发冷,他摘下伞剑,踮脚准备掠出。 “陈先生,且退。”曹鸿惊得拦在面前。 陈家桥沉默闭眼。隐约间,还浮现出当初夜枭聚义的模样。近千人在他的面前,跟着他同声高喊,朝西而拜。 “愿为主公耳目。” 而面前,这些愿为耳目的人,一个个倒在他面前。 “陈先生,入林之后,当能避开。若我等死在这里,远在蜀州的主公,岂非是耳目受困。” “走。”陈家桥咬着牙,收起伞剑,带着身边仅剩的二十余人,隐入沧州南面的老林。 山林前的空地,陈庐扬起双鞭,将一个咳血未死的夜枭死士,当头砸碎了头骨。 “慢些杀,留活口。”一袭黑袍慢慢走近,那名黑衣快剑,也冷冷负剑而回,重新站在了边侧。 “夜枭。”黑袍语气冷淡,“毒鹗机关算计,一次次的争锋,我都有些佩服他了。” “军师,这些人,定然是要收集沧州兵力的情报。”陈庐赔笑道。 “并不是,沧州的兵力,几乎摆在了台面上。徐贼要的,实则是另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 黑袍并没有答,负着双手立在风中。 “陈庐,你回沧州大营,告诉章顺,调五千大军入林,剿杀夜枭残党。” “要不要通告陛下?” “不用,有立功的机会,章家人自然会疯抢。陛下那边,我到时再亲自入殿。” 陈庐犹豫了下,点头往后走去。 天色近了黄昏。 沧州南面的山林,随着最后一缕霞光的湮灭,整个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 “陈先生,怕有大军入林。” 陈家桥停下脚步,并未答话。伸手入怀,摸到了一方沾血的信卷。信卷上,并非是他写的反诗。 而是一位夜枭死士,临死之际赶回营地,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密报。 “陈先生莫要悲伤,侯爷当年养九千虎堂死士,每一次领下重任,我等便都留有死志。” “不是这个意思。”陈家桥语气沉沉,“军师猜到了,这皇宫里的黑袍,并非是天下师。” “天下师已死。” “陈先生,那是谁?” “身份不明。即便是狗皇帝,都不曾知道他的身份。每月下旬,便会带着身边的剑客,忽然离开皇宫,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喜食荷花酥,擅于摸马骨,声音枯哑。” “这便是信卷的内容。只可惜,好不容易埋伏在沧州皇宫,一枚蛰伏的暗子,一下子无了。” “曹鸿,记着这个消息。你我各领十人,分两边走。谁活着,便想办法,把消息带回成都。主公和军师乃是当世大才,或许能猜得出来。” 夜色下,二十余人分成两队。 离别时,并没有矫情的道别珍重。 二十余条好汉,立在凉风中,只抬手抱拳,坚毅且小心地说出一句。 “愿为主公耳目!”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五章 合山镇四屋先生陈家桥 天色微亮。 清晨的雾霾,裹着浓浓寒意,对于衣着单薄的人,无疑是一把刀子。 南面的山林里,陈家桥背着伞剑,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山下的汇聚而来的人马,有郡兵,有营军,还有那些世家门阀的私军。 他的长袍,已经血迹斑斑,并不耐冷寒,被寒风吹得鼓起。 “陈先生,曹堂主那边,已经出了老山。过了老山,便能绕到暮云州。” “我等的重任完成。” 陈家桥笑起来,从昨夜分开,他便一直在吸引敌人。让曹鸿带着情报,赶回成都。 他的人头,约莫更值钱。毕竟这沧州内外,都知道有他这么个玩伞剑的奸细头子。 “山下几人。” “陈先生,至少万人。” “围山了,回不去了。”陈家桥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身边最后的四个夜枭死士。 一夜的诱饵逃亡,曹鸿那一边离开,而他们这一边,则是陷入了绝境。 “曹鸿那傻憨,估计日后上坟敬酒,会把鼻子都哭皱。” 陈家桥身边,最后的四个死士,都听得抬头大笑。 “陈先生,那些狗夫大军,要攻山了。” “老子们才五人,好大的手笔。莫非是说,我陈家桥的脑袋,还能换不少银子?军功?” “陈先生,这叫疯狗抢食。” 陈家桥摘下伞剑,笑声未绝,寒风愈渐狂烈。 “合山镇四屋先生陈家桥,来领教沧州千军万马!” …… 山下。 一个骑着挂甲马的中年将军,从营地而出,眉宇间,满是出征的杀气。 他叫章顺,沧州人,门阀嫡子,沧州四鹰之首。今日奉了皇命,入山讨贼。 据说是个奸细头子,潜入沧州皇城,妄图窃走情报。眼下,已经被围在面前的深山。 “入山剿贼!” 身后的五千人大军,齐声高呼。轻甲长戟,踏着齐整的步履,跟在章顺之后,往前行军而去。 “快,围剿蜀州敌酋!活抓者赏五十两黄金!只割了他的头,赏十两黄金!” “佑我大纪!” 四面八方,都是如蚁般的人群,疯狂朝着山上冲去。 黑袍军师,带着身边的剑客,沉默地立在一处高地,冷眼相看。 “陈庐,能活抓么。” “我觉着,他会赴死。徐贼的人,向来都是如此。”陈庐佝偻着身子,淡淡开口。 “想些办法。”黑袍语气干哑,“告诉章顺,莫让那些世家门阀的疯子,抢先杀了人。” “我让你去通知章顺,可没让你把消息散出去。下一次,再贪这种短命财,你自个滚出沧州。” 陈庐垂头不语。 黑袍停住声音,仰起头,继续看着前方。其实很多事情都想不通,比如说这些徐贼的人,为何愿意赴死,为何愿意去辅佐一个,原本便是三教九流的小棍夫东家。 乱世了,人该疯狂才对,武夫杀人掠财,富商屯粮高卖,连着最底层的佃户农人,也该跟着义军造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才是一个王朝的灭亡之兆。 当然,大多人都是如此,除了很少的一些人。 “我大约想明白了,曾有一盏明灯,曾在浑浊不堪的黑暗里,曾照亮了很多人的前路。” 陈庐和旁边的剑客都没懂。 唯有黑袍自言自语,声音飘入寒风,一下子被寒风撕碎。 “陈庐,去盯着。” …… “围——” 四面八方的沧州步弓,门阀私兵,举着刀盾长戟,步步往山上紧逼。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的怒吼。 寒风之下,在山上的五人,已经是避无可避。 “陈先生,我等先去。”四个夜枭死士抱拳。 陈家桥沉默闭上眼睛。 “夜枭八堂,愿……为主公耳目。” “愿为主公耳目!” “我等血战之时,唯留最后一口力气,咬毒自尽!”四个夜枭死士,呼啸着往前冲去。 一人中箭,一人被割断头颅,另有二人,浑身被长戟扎穿,翻滚下了山崖。 有个还吊着一口气的死士,在敌人还未围拢之时,仰头大笑,将舌下的藏毒一口咬碎,滚过喉头。 陈家桥看得很清楚,日后搭伴在黄泉路,总要记着自家兄弟的脸庞。 “四屋先生陈家桥,愿为主公耳目——” …… “陈先生,四间祖屋家业,六十亩佃田,又考了甲榜功名,为何还要去学武,做个侠儿。” “那一日我坐着马车出镇子,有饿得要死的流民向我讨食,米粮馒头都分完了,他们还在讨,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救命,把头都磕烂了。” “我总想做些什么,发现这一生只做个地主小老爷,会过很得糟心。” “一个人活,叫独活,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叫济世。” 陈家桥撑开伞剑,冷冷立在山风中。 一个门阀家将,怒吼着抬刀劈来。刀劈下,在铁伞上溅出粒粒的火星子。 “跪降!” “满身铁骨,你让老子怎么跪!” 伞剑旋开,割烂家将的身子,家将咳着血摔倒在地。 陈家桥跃起轻功,满脸都是凌厉,将伞剑往前一掀,回旋半圈,涌近的沧州士卒,又倒下了四五人。 有黑影忽而冲出,仗剑出手,连着刺出几剑。 铛铛铛。 伞剑被割得铁布碎裂,连着陈家桥的一边肩膀,也被刺得鲜血溅出。 面前的黑影快剑,似是在等着什么,并未立即下死手。 弃掉伞柄,只徒留一柄细剑。陈家桥笑起来。他再度抬头,看着四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影聚来。 在不久之前,他曾跟自个的东家说,哪日要是被逼入绝境,定然要念两句反诗。 恍惚中,他又想起了那位小东家。带他打狄狗,带他入蜀州,带他看见了这乱世里,清明将至的一片人间。 “陈先生,降否?”陈庐佝偻着身子,皱眉踏出。 陈庐之后,带着面具的黑袍军师,也跟着沉沉现身。 并未理会陈庐,陈家桥咧嘴一笑,指去黑袍,“亲眼见你,我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喜欢荷花酥这种清淡之物的人,定然不会是一个重体之人。” “你在伪装,如猴儿扮作山民,狡猾至极,偷粮偷果。” “杀了他!”面具之下,黑袍双目一惊,立即下令。 陈家桥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座座青山,回音萦绕不绝。 “纵死无悔英雄志,剪开浊世九重天——” 一箭射来,穿透陈家桥的头颅,声音戛然而止。 满山的风,开始长声呜咽。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六章 剪开浊世九重天 “贼酋!已被我章顺射杀!” 漫山遍野,都是疯狂的叫嚣声。陈家桥的尸体,被章顺扛在肩上,不断举刀,将要抢攻的人,尽皆逼散。 黑袍沉默看着,艰难呼出一口气。 “陈庐,那两句诗文,你听清楚了么。” “并未听清,约莫是反诗吧。听说这陈家桥,最喜欢捣鼓这个。” 黑袍点头。 “军师……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执意杀死他。若留着,或许还可以使用反间情报。” “既然不明白,那莫问了。” 黑袍转过头,看了一眼陈家桥的尸体,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股轻松。 实话说,在先前的时候,是有些小看这位奸细头子了,若是再继续查,估摸着真能查出什么。 “军师,如此一来,沧州的奸细都该萧清了。” 黑袍冷笑,“你说笑了。” 陈庐怔了怔,还想再问,才发现面前的黑袍军师,已经带着身边的剑客,越走越远。 在山下,一个门阀的军阵里,有个面色如常的私兵,心底却沉痛至极。 “恭送陈先生。” …… 走出山林,曹鸿顾不上喘气,回头往后,看了眼十余人的死士,一个未少。 “堂主,为何这些沧州狗夫,不曾相追?” “有些奇怪——” 曹鸿顿了顿,忽然明白了什么。 “陈、陈先生那边,可有人出来?” “堂主,一个未见。” 曹鸿忽而跪地,满面是泪。他才明白,陈家桥分队的意思,这是在掩护他们,安全离开沧州。 “恭、恭送四屋先生!” …… 绕过暮云州,回到白鹭郡,再从白鹭郡,行船驾马,过峪关回成都。 刚入王宫,曹鸿便跪地痛泣。 “拜见主公,拜见军师……陈、陈先生无了!” 王殿里,正和贾周商量着冬征的徐牧,一下子错愕顿住。贾周同样如此,脸庞上涌出一股黯然。 “曹鸿,到底怎么回事!” “暗子暴露,黑袍发现了我等,陈先生为了让我带回情报,引走敌人追兵。” 徐牧苦涩地闭上眼睛。 当年他不过一酿酒徒,入边关搏一回出路。便遇到了陈家桥,这一路走来,陈家桥一直舍命追随。 “曹鸿,先把情报呈上。”贾周叹出一口气。 曹鸿点头,抹去眼角的眼泪,“回禀主公,沧州那位黑袍军师的情报如下——” “喜食荷花酥,擅于摸马骨,声音枯哑。” “每月下旬,便带着身边的剑客,离开皇宫,谁也不知去了哪里。” 徐牧的心底,一时恨意横生,那所谓的黑袍军师,当有一日,要扒皮抽筋,方能解恨。 “曹鸿,还有么。” “留在沧州门阀的一枚暗子,将陈先生死前的反诗,连夜送了过来。” “什么诗。” “纵死无悔英雄志,剪开浊世九重天。” “好诗!”徐牧咬着牙。 在旁的贾周,听着听着,忽然沉默起来。 “这诗有些怪。不过,陈先生当之无愧的甲榜。” “主公,最后一箭杀死陈先生的人,是章家章顺,沧州四大门阀,每家一个嫡子为将,称沧州四鹰。” “放心,陈先生的仇,不仅是我,整个蜀州上下,都不敢忘!” …… 陈家桥以生命送出来的消息,这些时日里,徐牧和贾周两人,一有时间,便会一起揣摩。 “最怕的,又是一个蛰伏而出的世家大才。” 不是天下师,那只能是另有其人。 “这普天之下,懂摸骨相马的人并不多,至少要从小与马为伴,方能练出这手本事。凉州安州并州,燕州蜀州……甚至是塞外草原的狄人,都懂摸骨相马。” “另外,荷花酥最便宜不过,几文钱便能买到,若是世家公子,可不喜欢吃这个。” “容我深思。” 贾周转身往前,忽然又想起什么。 “主公,冬日渐寒,虎蛮人的事情,该着手准备了。” “文龙,已经派人去探哨了。” 贾周点头一笑,继续踏步往前。 陈家桥一死,冬日如约而至。比起去年来说,寒冷的气息,一时间更加冻人。 庆幸蜀州远在南疆,即便有雪,也不见得太过分,顶多是临近北面的一些地方,偶尔有霜雪凝结在地。 徐牧站在王宫的楼台上,仰起头,看着满山的寒冷,一时间注目久久。 直到怪物弟弟,喘着大气跑过来。 “牧哥儿,牧哥儿,给我喜钱!” “我为啥给你喜钱?昨儿才给二两,你到底喝了几碗羊肉汤子?” “牧哥儿,你不给我便不说!” “说了就给你二两。” “刚才喜婆子过来,说我大嫂子有喜了!” 徐牧怔了怔,将整个银袋丢到司虎手里,迈了腿,便往王宫后院里跑。 “牧哥儿,这钱袋,我明儿、啊不,后日就还给你!” 徐牧狂奔回到后院,刚抬起头,便看见院子里站满了庄人女眷。李大碗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委屈巴巴地帮着忙,收下鸡蛋和福饼。 姜采薇坐在亭子里,和一个喜婆模样的人不断说着话,记着每一个叮嘱。 “王妃记着,大了肚子,莫要动作太急了。” “喜婆,我记着了。” 刚说记着,当转头看见徐牧跑来,姜采薇却又一下子急急起身,往前拼命挥手。 “徐郎!” 从望州开始,她便是如此。听到徐牧做成了大事,她会欢喜。听到徐牧受伤,她便会哭。 徐牧做了蜀王,她便做王妃。徐牧做个小东家,她便做掌柜夫人。若是有一日,徐牧做了佃农,她大不了也挽起裤脚,去做个犁田的小村妇。 “民妇拜见王爷。”喜婆急忙叩礼。 “免礼。喜婆,你这次当赏。”徐牧伸手掏入怀里,才发现银袋子留在了司虎那里。 最后,还是姜采薇唤来下人,赏了十两喜红。 等喜娘一走,徐牧便像个傻子一样,凑着头去听肚皮。但凡升级为准爹爹的,这种事情只多不少。 “喜娘问了送子庙那边,说是儿郎。”姜采薇红着脸开口。 “若不然,徐郎便先想个名儿。” 徐牧的声音,忽而一下子哽咽。 “斯人刚去,他便刚来。” “若是个儿郎,便叫徐桥。”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七章 陈家桥的遗诗 连着两三日,徐牧都留在姜采薇身边。初为人父的欢喜劲儿,远没有消去。 在这其中,更多了一份对陈家桥的寄思。 “陈先生当真是英雄。”即便只是个妇人,但这二三日,每每看到徐牧的叹息,姜采薇都会细声安慰。 “愿这儿郎,无灾无病,早日长大成将,做个英雄子。” “若长大,我亲自教他……写反诗。”徐牧笑道。一时间,心头的阴霾,才算慢慢散开。 “陈先生的那句,纵死无悔英雄志,剪开浊世九重天,当真让世人醍醐灌,并非是嫉妒,而是有些担心。常大爷迈得步子太大,或会摔倒。 当然,身处内城, 不管是人才,粮草,矿石这些,常四郎绝对是拨了头筹的。 “凉州方向,董文打退了安并二州的十万联军,坑杀三万。我估计明年开春,冬日一去,他便要大张旗鼓的,将安并二州,尽数占领。” “东南面陵州,在山越人的帮助下,也攻下了吴州。合二州之地,威震一方。” “莱州大岛,五万义军覆巢成功,贼首方濡自立为王。” “主公,乱世争霸,将要开始了。” 徐牧听着,一时陷入沉思。 他的蜀州,现在连虎蛮都还没萧清,积粮铸器也尚在起步,底蕴太低,起步太晚了。 …… “牧哥儿,我、我娶媳妇?”正抱着八个馒头的司虎,眼圈有些发红。 “虎哥儿要高兴坏了。”在旁的韩九,不知内情地刚起哄一句。立即被司虎揪起来,“啊”的一声扔了出去。 “牧哥儿,我讲过了,我馒头不够分,我才十六,长身子的年纪——” 徐牧揉着额头,“司虎,假的。哥儿怎舍得,让你娶这种歹毒女子。” “那牧哥儿,很多人都说,我要娶个妖婆子,到时候她来蜀州找我分馒头,我怎么办?” “直接出手打死,给陈先生报仇。”徐牧语气发冷。 这一下,司虎才放心起来。抱着馒头,又对着徐牧嘿嘿傻笑。 “听说虎哥儿要娶媳妇了?某家讨杯喜酒——” 第二个裨将刚跑来,声音未落,“啊”的一声,被司虎整个又扔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八章 伐虎蛮 天色渐寒。 入了冬的蜀州,无雪有风,吹得成都外光秃秃的山林,不断发出呼号。 披着大氅,徐牧扶着贾周,坐在了火炉边上。 在旁边,肚子微微隆起的姜采薇,正绣着花布。 李大碗气势汹汹的,在磨着枸杞茶。 “蜀西那边,于文已经派人传信,两万大军,已经入了富阳郡。而鸾羽夫人那里,也有了近万的平蛮营。” “陈盛的后勤营那边,先前两日,也把粮草运送过去了。” 富阳郡在南林附近,靠近虎蛮人的部落。也亏得富阳郡的城高墙厚,挡住了虎蛮的几次秋掠。 “窦通的四郡封辖,兵力捉襟见肘,我暂时不想动。到时候,只能从蜀中这里,再调一万大军过去,合四万人。” “主公,这数字不吉利。” 徐牧笑了笑,“当初我入边关拒北狄,加上常四郎的人马,同样是四万人。文龙,我向来不信天公。” “主公当真是妙人。不过,入深山剿虎蛮,还需万分小心。不可逼之过急,若虎蛮人生了死志,则会顽强抵挡。” 贾周所言,其实和围城的围三阙一,道理相同。 “文龙放心。” “主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成都里的事情,劳烦文龙了。” 实则这一次,徐牧不必亲身犯险,但终归不放心,这一路的四万大军,几乎是蜀州的大半兵力,若是出了问题,则蜀州大危。 “文龙,沧州那边如何了?” “消息放出去,至少闹得很僵。”贾周笑起来,“即便袁安有心收留,但那些世家门阀,迂腐顽固,终归是不愿意,让一个女子高坐朝堂的。” “等她离开沧州,不管去向何地,务必让夜枭的人查清楚,陈先生的仇,一定要报。” “主公,只要她离开沧州,接下来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了。” 徐牧点头,难得舒出一口气来。 …… 沧州,江岸边上。 一袭黑袍稳稳立着,看着前方的江面,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毒鹗的这一计,将我逼到了绝境。” “大事未成,我如何能退出沧州。” 黑衣快剑在旁,垂头不语。 “阿七,我险些忘了,你是个哑奴。” 叫阿七的黑衣快剑,越发地把头垂下。 “我很好奇,为何他不说,我是他的三夫人?反而让个什么司虎的,出面当成我的郎君。” 阿七握着剑,目光看向蜀州,双眼满是森寒。 “没办法了。”黑袍叹出一口气,将拇指搓向喉头,不多时,便吐了一截黑炭出来,摊在手掌上。 整件黑袍,在寒风中也一下子垂去,露出了白皙的胴体。 “阿七,襦裙。”声音很好听,如风铃一般。 阿七脸色发白,死死闭着眼睛,双手捧着襦裙,往前走去。 “不做军师,那便做个皇后。” 剑客阿七的眼神,听见这句,眼神一下子变得黯然。 “入宫罢。” …… 得到沧州的消息,不仅是徐牧,还有贾周,都齐齐皱住眉头。 “苏大贵之女?被纳为皇后?” “这一计,并非是金蝉脱壳。更加认真地说,这金蝉,还会继续留在沧州。”贾周叹着气。 “料想不到,一个女子的抉择,会如此果断。那苏家之女,应当便是黑袍了。我记得,她先前来过一次白鹭郡。” “确是。”徐牧面容发冷。细想一番,那次入蜀,分明就是查探蜀州的情报。 “文龙,为何这一次,沧州那些门阀世家,没有拦着?” “其中肯定有问题,但以那位黑袍的手段来说,这似乎不算什么。即便是已经有了皇后,估计都会被废掉,换她来做正宫。她是铁了心,要留在袁安身边。” “苏大贵是中原人?” “还需要查。我感觉,这女子会很危险。这一次的计不成,她应当要还手了。” 徐牧沉默。 贾周的计划,不可谓不妙。却无人能想到,这黑袍破而后立,居然弃了黑袍,入皇宫做皇后,不仅堵住了那些门阀世家的嘴,反而还显的,更加名正言顺了。 “主公,先以虎蛮的战事为重。有我在蜀州,万事可安。” 徐牧点头抱拳,在旁边姜采薇的操持下,开始披上战甲。实话说,蜀王哪里还留了几套金甲,但徐牧并不想用。 兵力弱势,目标过于显眼,终归是不好的。 王宫之外,冷风呼啸。隐约间,还听得见离着不远的成都铁坊,开始在铸器。 这一轮征伐虎蛮,若是大败,四万兵力折损严重,等到明年开春,对于蜀州十三郡而言,必然是一场危机。 这也是为什么,徐牧执意要亲征的原因。 萧清虎蛮,蜀州才能有发展之路。 司虎和弓狗两个,已经在外头等着。待看见徐牧走出,各自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满的战意。 走出王宫,城门之处,五千的连弩营,以及五千的刀盾营,皆已经准备待命。 数不清的百姓,顶着寒风,裹着冬袍,浩浩荡荡地挤在城门边上。 徐牧眼光凝着,抬手。 一个老儒颤了颤发冷的身子,拿起手里的卷宗,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长呼开口。 “蜀州虎蛮,凶戾如虎狼,抢我粮草,夺我妻女,乃蜀州数百年之遗恨。忆上将军白凛,铮铮傲骨,九千人入南林……” “今,蜀王徐牧,率十万大军入南林,伐虎蛮,定蜀州,开蜀州万世之太平!” 老儒刚念完。 在城下的百姓,皆是发出欢呼不已的喝彩。蜀州数百年,敢说伐虎蛮的蜀王,不出三位。而现在,徐牧便是其一。 “列位袍泽,请拿稳手里的武器,随我徐牧一道,伐虎蛮,安民保家!” 寒风之下,裹着厚甲的万人将士,皆是怒声长吼。 万千的百姓,也一时被如今的蜀州兵威所震撼,发出更加热烈的喝彩。 徐牧回了头,看着隆起肚子的姜采薇,以及哭哭啼啼的李大碗。还有,拄着拐杖一脸平静的贾周。 他长揖抱拳。随即,稳稳往下踏去。 “出征——” 行军的擂鼓,一时间,震碎漫天的寒风。 章节目录 第四百零九章 富阳郡 临出城,擂鼓进军的声音,终于慢慢平息。 骑着风将军,徐牧回过头,看了一眼尚跟随在后的贾周等人。 “文龙,且回。” 贾周犹豫了下,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让裨将递了过去。 徐牧愕然。 “主公,原想着等你回来再讲,但我想想, 这次征伐虎蛮,确是一次机会……此人若堪用,主公可带去伐虎蛮。若不堪用,主公替我送上三十两银子,权当周济。” “文龙,这是何人。” “主公看信便知。一日后,他会赶去富阳郡。” 蜀州大试,仿若无声息的结束了。实打实地说,并没有招拢到多少有用之才。连着大试的头筹,徐牧也见过,学识够用,但性子焦躁,有些恃才。 但贾周敢选出这个人,想必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拱手一拜,万人大军的簇拥中,徐牧策马而出,奔向南林的富阳边郡。 由于乱民和盗匪,早已经被韩九带人萧清。通去蜀州南林的官路,虽然有些崎岖,但终归没有出什么乱子。 沿途所见,又遇着蜀西而来的寥寥辎重队,刚照面,领头的都尉,便朝着徐牧拱手行礼。 “拜见蜀王!” “送的何物?” “蜀西铁坊,刚赶制的三千支羽箭。” 徐牧点头。初入蜀州,物资匮乏。仅仅赶制的三千支羽箭,都要马不停蹄地送到前线。 “我等拜别蜀王。” “且去。” 骑在马上,徐牧目光抬起,看向寒风之中的远方山色。几近一片光秃秃的,似是什么都没有。但徐牧明白,在这些秃山里头,不知藏了多少虎蛮。 “马毅,让兄弟们喝口辣汤,暖暖身子。” 出城之时,避免士卒受冻,徐牧让后勤营,每人发了一葫芦的辣汤,用兽皮裹着保温。 冬日打仗,需要注意的事情,繁琐到让人头皮发麻。 连弩营的一个裨将,领命之后,开始骑马绕行,按着徐牧的命令,往下吩咐。 约莫耗了半柱香的时间,徐牧才带着万人大军,继续奔赴富阳郡。 “主公,到了!” 约莫近两日的行军,万人的成都大军,终于赶到了富阳郡前。 远远的,徐牧便看得见在郡外的蜀军营地,数不清的厚毡帐,便分列于富阳郡城后的空地上。 “马毅,安排大军扎营。天寒夜冷,记得早些生火炉。” “主公放心。” “主公!”这时,披着战甲的于文,忽而急急走来。还未走近,便已经是声若惊雷。 徐牧露出笑容,也下了马。 一路走来,于文说成是生死兄弟,也不为过。 徐牧欣慰地抬手,朝着于文肩膀捶了一拳。司虎走过来,也要跟着捶,吓得于文几步跑开。 “虎哥儿,我煨了羊肉汤子!” 刚说完,司虎便已经拖着弓狗,一溜烟儿往前跑去。 只留徐牧和于文两个,慢慢走在天寒的城道上。 “前些日子,听、听说陈先生殉了,便每日的睡不着。若非是陈先生,沧州的那个女魔,不知要瞒多少人 。” 徐牧沉默不语。 “主公,我都记着,杀死陈先生的人,我都记着了。除了那女魔外,还有个沧州的章顺,听说是什么沧州四鹰犬,沧州军的主战人物,一直扬言要打到成都。” “若有那么一日,我定要割了他们的狗头,祭奠陈先生。” “于文,会有的。” 不仅是于文,整个蜀州的徐家军都要报仇。 “主公,你我莫说这个了。一想起陈先生被人射杀,我便觉得心头发堵。” 于文缓了口气。 “这一次围剿虎蛮的大军,加上主公的万人,该有四万大军了。” 四万大军,整个蜀州的大半兵力。当然,若是征伐虎蛮成功,对于整个蜀州十三郡而言,好处是巨大的。 放在军事上来说,不用再分兵驻守南林,从而能将整个蜀州的军势,凝成一股。 放在政事上来说,虎蛮被萧清,百姓也不再担心秋掠和劫道的事情,整个蜀州也会真正的百废待兴。 “按着主公的吩咐,驼谷峰那边已经细细探过,虽然远了一些,但当真是一条不错的入山路,先前的时候,我已经埋了暗哨在那里,并未见到虎蛮人出没。对了主公,这入山的路,可是军师的主意?” 我有三个爹,个个要炸天。 当然,徐牧不会这么说。好歹是个蜀王,一儿三爹算什么事情。 “于文,南林的几座大山里,约有多少虎蛮军。” 于文想了想,认真摇头,“主公,这不好说的。前些时候虎蛮人秋掠,我带着大军驻防。便见过许多虎蛮少年,还有虎蛮妇人,都拿着武器来争抢。” 即便在当初,裴当的四万虎蛮军几近全军覆没。但这些虎蛮全民皆兵,仅仅不足三十万之数,却让整个蜀州,陷入了几百年的愁云中。 “不过,请主公放心。这些虎蛮人便如散沙,在深山里分成了许多部落,只需要分个击破即可。” 徐牧摇头,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战场瞬息万变,死守着一些军报上的数字,只会越发陷入被动。 “于文,鸾羽夫人呢。” “带着人去巡逻了,估计很快便回。最后一批辎重,应当这两日便来了。” 这一次入山,并非长途征战,乃是山势险峻。徐牧并不想让民夫推着辎重上山,虎蛮出没的山林,这些民夫没有袍甲刀盾,危险性太大。 左右不管如何,攻伐虎蛮的决策,等鸾羽夫人回到,这两日才能定下来。 “对了于文,赵夫子庙在哪边?” “赵夫子庙?那庙子便在城里的南城门边。主公寻它作甚,整个儿都破完了。不过,赵夫子确是英雄。” 蜀州传闻,一百多年前,三万虎蛮兵临富阳郡。郡守府官统统逃跑,唯有这位赵夫子,单人出城,阵前怒斥虎蛮三军。 到最后,赵夫子被一斧劈死。城内百姓无比悲恸,和四千郡兵一起赴死守城。守到了援军到来,打退了虎蛮人。 “赵夫子是个英雄。” “心有大义的人,都是英雄。” 徐牧垂下头,看着贾周给的信。 大约内容很简单,点明了那一位的身份。 只在信的最后,贾周留了八字。 “天公之妒,状元之才”。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章 天公之妒,状元之才 赵夫子庙,在富阳城的南门偏处。随着世道崩塌,前些年便香火惘绝了。连着那尊夫子石像,都已经是泥迹斑斑。 寒风从破开的庙窗吹入,卷起一地的枯叶沙尘。 但好在,今日的赵夫子庙,难得有人上了三炷香。在万物凋零的冬日中,整座庙宇终归有了一丝活气。 “牧哥儿,我才喝了八碗,若是回得晚一些,我怕汤子要结油花。” 徐牧伸手,赏了一个爆栗。 继而,他缓缓抬起头,便见着了一个坐在庙前的人影。 席地而坐,身上洗得发白的素袍,打了三四个补丁。约莫在烤着火,平静的脸庞上,映满了火光的亮堂。 脸庞瘦削,却白皙如玉,下巴留着的山羊须,被捋得整整齐齐。 似是感觉到了异样,那人抬起了头,看着徐牧,露出微微笑意。 “拜见徐蜀王。” 声音不急不缓,如珠玉落银盘,娓娓有声。 无疑,这人便是贾周信里的那位了。 天公之妒,状元之才? 徐牧迈步走近,故意停顿了会,却发现,这面前书生模样的人,没有任何起身的迹象。 徐牧心头不喜。若是个恃才傲物的,性子难免好胜,做不得大用。 “司虎,去边上守着。” 还在惦念羊肉汤子的司虎,巴不得早些结束,连着庙前乱石枯木的老路,都急匆匆地清理了一番。 “不才东方敬,见过蜀王。” 声音依然儒雅,身子依然未起。 徐牧沉默了会,抬手回礼。 山羊须书生仰起脸,语气依然平静,“蜀王勿怪,并非是不识礼,而是无法起身。” “我是个残身。” 徐牧脸色一怔,还未开口,书生已经掀开了冬袍,露出一双枯皱如柴的腿。 “是本王失礼了。”徐牧呼出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也围着篝火,同样席地而坐。 “老师让我来这里等你,我猜得出来,这一次,他想让我随军出征,伐虎蛮,取军功。” “老师?” “能者为师。”东方敬笑道。 “先生怎么想。” “我已无路。”东方敬平静转头,看向徐牧,“徐蜀王给我一条路,我便跟着你。” “若我拒绝呢。” “我抄书赚银子,兄嫂养我至老,至死,再化作一捧黄土,吹入蜀州山林。” “先生复姓东方,并非普通人家。” “文帝昔年,我祖上是御史郎。家道中落,数十年前流落蜀州生根。” 纪朝文帝,至少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军师说,你有状元之才。” 东方敬沉默了会,“大纪兴武十七年,我是殿试的状元郎。” 徐牧睁大了眼睛,合着自个碰见的,都是什么妖孽。 小侯爷是兴武十三年的状元,常四郎是兴武十五年的状元,好家伙,面前的这位,又是兴武十七的状元。 纪朝大试,每两年一轮,合着全给碰上了。 但那会的王朝,已经准备要塌了吧。 “家道中落,我只想试一次,试着振起家邦。”东方敬叹息了声,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我这双腿……谢恩之后,我走出皇宫,便被一帮官宦家的学子报复了。我记得很清楚,一共有九匹马,从我的腿骨踏过。” “官坊不敢管,大理司不敢管,那位朝堂上的宰辅,下了命令,将我扔出长阳。到最后,是小侯爷暗中托人,寻了大夫和马车,将我送回蜀州。” 徐牧沉默良久。 他想象得到,当初的东方敬,双腿尽断,在长阳的大街上,是何等的绝望。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双断腿。 “先生做了什么。” 东方敬平静如常,“殿试之后,那位宰辅让我即兴作诗。我却作了一首,边关效国的诗句。” 徐牧心底气怒,即便萧远鹿下了十八层地狱,但他还是要骂,这狗东西指不定有什么毛病,总爱让他作诗,颂扬他的狗屁功绩。 常四郎在殿上崩了一个屁,家大业大,又有小侯爷作保,赔了十万两作数。 但面前的东方敬,家道中落,又不过一个远赴都城的学子。不入染缸,便是一场死局。 “先生可曾后悔?” 东方敬摇头,“我那会,仗着一点书生气,以为能入朝堂救国救民。后来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书生救国,原本就是一场谬论。” “乱世不可堵,乱世里的王朝,亦不可救。” “东方先生大才。” 徐牧突然明白,贾周为何要选这个人了。不仅是状元的才学,更为可贵的,是一份赤子心。 而且,贾周这一手,实则还有另一个道理。他若是收了东方敬,那么就是说,这是一场雪中送炭。 毕竟,放眼整个天下,没有多少人,愿意让一个跛人做军师。 雪中送炭,在以后,东方敬只会更加效死。 “东方先生,我多问一句,你是如何与贾军师相识。” 东方敬笑了笑,“那日我在成都之外,挖土坑而垂钓,别人都当我傻子,传来传去,到最后,贾先生便被我钓过来了。” “好计。”徐牧也笑起来。 东方敬依然语气平稳,“不过,蜀王需要明白。放在日后,我东方敬的这副残身,即便是行军打仗,布局谋略,都会不甚方便。” “无碍。在我徐牧心里,先生之高义,即便无腿,也是我的股肱。” 东方敬垂头,等过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睛便已经有了泪花。 寒风中,这位天公之妒的王朝末年状元郎,艰难俯下身子叩拜。 “东方敬,表字伯烈,拜见主公!” “好!” 徐牧大喜过望,“吾得先生,当是一场盛事。” 叩拜在地的东方敬,被徐牧缓缓扶起。 “先生坐了许久,身子定然要冻了,随我去喝羊肉汤子,暖暖身如何?” “主公先去,我兄长等会便来。” “无需麻烦。” 徐牧弯下腰,将东方敬一把背到了身上。隐约间,隔着厚袍,他只觉得后背有些湿润。 “司虎,回去吃羊肉汤子!” 正在抠鼻牛的司虎,听到徐牧这一句,立即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将东方敬抢着抱在怀里。 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往前狂奔。 “司虎,你他娘的别摔了先生!” “牧哥儿放心,羊肉汤子摔不了……不对,是先生摔不了!” 寒风之中,徐牧只看见,这位大纪兴武十七年的状元郎,双目之间,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一章 逐客计 富阳郡,按着徐牧的意思,早早便拨给了平蛮人管理。当然,怕平蛮人不擅政事,徐牧特地调了两个裨将过来,帮着凑合管理。等着哪日蜀州的人才多了,再输送一些过来。 先前刚入城,徐牧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鸾羽夫人无愧巾帼之名,当真是把富阳一带的城镇,管理得有条有理。 背着东方敬跑入,司虎只顾得放人下来,便立即抄了筷子,扑向郡守府正堂的长桌。 只捞得半块羊骨,司虎怔在了原地。 “主公,早听说我蜀州的无敌大将军,乃天下之勇,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被司虎落在一边的东方敬,依然是儒雅开口。 若非是有东方敬在场,徐牧巴不得飞过去,再赏一轮爆栗。 “伯烈,我带你过去。” “谢过主公。” “牧哥儿,无、无了!”司虎指着筷子上的半块羊骨。 “坐下,长弓已经去取肉了。司虎,你好歹也是个将军了,若再如此贪食,我革你将军之职了。” 闻言,神经大条的司虎,脸色一顿,急忙认真坐下。 “伯烈,且饮杯酒,暖暖身。” 东方敬并无推辞,端起酒杯,和徐牧同饮。 “以后在蜀州,我便要多多仰仗伯烈了。” 贾周介绍的人,硬件上肯定没问题,哪怕这位末代状元本事小了些,做个清廉的郡守,也是绰绰有余的。 但徐牧更希望,东方敬能带给他更多惊喜。至少,在成都外挖坑垂钓的那一手,足以说明智谋了。 “主公!” “中原大将军!” 正当徐牧想着,虚掩挡风的门,一下子被人哐啷啷推开。听到声音回头,徐牧这才发现,鸾羽夫人和孟霍两个,已经欢天喜地跑了过来。 在后,正端着羊肉的弓狗,以及于文马毅等七八个大将,都跟着踏步走入。 “都坐吧。”徐牧笑道。 此时,在他的面前的这十余人,都是将要随着讨伐虎蛮的蜀州英才。 他很高兴,亦是欣慰。 “今日,给大家引见一番。”徐牧脸色认真,看着坐在旁边的东方敬,“这一位,便是贾军师推举的大才,将会跟着我等,一起入山讨伐虎蛮。” “东方敬见过列位。” “见过军师。”在场的十余人,皆是起手而拜。 这一幕,让东方敬微微错愕,也露出了笑容。 “列位,同坐。” “请——” 十余人坐下,锅里的羊肉汤子,已经冒出了香气。 司虎咽了口唾液,可怜巴巴地左看右看,当发现还没有人动筷的时候,只得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筷子。 “来,我等敬军师一杯。”于文起身端着酒杯,当发现东方敬没有动作之时,脸色一时错愕。 徐牧心底叹息。遥想当年,东方敬殿试成为状元,何等的意气风发,却谁能料到,命中会遭此一祸。 “于将,我是个跛人。”东方敬面色如常。 这一句出,屋子里的气氛凝结了会,但又很快,热热闹闹地弥漫开来。 “不瞒军师,我于文自小起,便被人称为聋夫,小时与人打架,左耳有些失聪了。还有,你看着旁边的傻大个,我们都喊他傻虎。” “于哥儿,我会揍你的哦。” “军师勿要如此,我也是浑身残疾,承蒙东家认作族弟,才有今日的活头。”弓狗也起身,挺直了驼背,也冲着东方敬举杯。 “来,我等同敬军师。”徐牧也举杯,面朝东方敬。 这便是他带出来的人,即便大多出身草莽,但不管如何,总归是一条条的好汉子。 十余人起身,朝着东方敬举杯,再仰头,一饮而尽。 东方敬脸色感慨,若放在另一个地方。他毫无寸功,定然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他突然发现,这一趟来赵夫子庙,当真是赌对了。 酒盏放下。 在场的人,都重新坐了下来。 司虎左顾右看,发现还没有人动筷,又急忙装模作样的,擦拭了一遍碗沿。 “主公,这肉骨也差不多了,不若一起动筷。”于文笑道,“等着,我给军师夹块大的,别给傻虎掏光了。” “莫急,煮久一些,再去去膻。” 司虎伸到锅前的外八字型筷子,哆嗦着收了回来。 “伯烈,这一轮伐虎蛮,有何建议。”徐牧取来烫好的酒,亲自给东方敬斟满。 东方敬想了想开口,“主公,此次伐虎蛮,当以驱赶为先,而非杀伐绝户。” “这是为何。”徐牧怔了怔,虎蛮为祸蜀州,可是有数百年了,每一个吊卵的蜀州儿郎,不管骨头软硬的,都不会喜欢虎蛮。 “杀之不尽。”东方敬语气凝沉,“虎蛮人虽然性子斗狠,但二十余万的虎蛮,仗着林深山高,说句托大的话,主公不可能杀得干净。” “而且,不管是否异族,主公若杀幼杀老,定然要留下一番恶名。” “军师,那这些虎蛮人,总不能一直留着。这对于整个蜀州来说,并非是好事情。”于文急急发问。 徐牧点头。于文的想法,正是他想表达的。 “我知晓。”东方敬依然冷静,“某有一计,称逐客计。” “伯烈,怎说?” 不仅徐牧,在场的诸多蜀州将军,也满脸期待地看向东方敬。 当然,除了看着汤水的司虎。 “虎蛮乃是千百年前,从外迁徙而来,入蜀州繁衍至今。蜀州南面之外,则是荒林沼泽,土地贫瘠无比。” “如今尚是冬日,虎蛮人饥饿不堪。主公可如此,推三路辎重上山,倚为大军后勤。其中,以干粮酒水居多,再以毒粉涂抹。” “虎蛮人查探得知,定然会抢。只待虎蛮人有诸多中毒,到时,便能赢下第一轮的入山之战。” 听着,徐牧眼睛发亮。他和于文先前的意思,并不打算要辎重入山,毕竟冬日深山,换作是谁,都不会想着推辎重上山。但东方敬,分明是逆其道而行,再布局定计。 如果说,贾周的计策,为险中求稳。那么这位东方敬,则是更擅长于判断。 “成功入山之后,蜀州四万大军,可分六路。” “六路?”在场的人,都是脸色一怔。四万人,如何能分六路。 东方敬语气不变,“正是如此,正面左右两路,各为近两万人。而其他的四路,每路只分兵一千,无需鏖战,多带鸣金战鼓,旨在虚张声势,将二十余万的虎蛮人,赶至一处。继而,再赶出蜀州南林。” “此后,南林外的十里峡谷,可修筑城寨烽火台,派万人大军驻守。而南林之地,可引入流民,建郡开荒,只需二十年的繁衍,蜀州后方稳如铁壁。” “具体的布局,我还需要些时间。”东方敬沉默了会,又认真开口,“还请主公,与列位将军勿怪。” 顿了顿,整间屋子里,忽然爆发出阵阵喝彩的掌声。 连司虎也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跟着大喊。 “好,好啊!”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二章 江山之色 羊肉汤子的香气中,东方敬露出儒雅的笑容。一如他自己认知的书生身份,内敛,且不骄。 “主公,列位将军,定策便是如此,但战事万变,我等亦不能墨守成规。换句话说,若计划不通,便只能以杀止戈,大胜之后再作布局,为主公正名。” 这一回,徐牧很满意。 和贾周同出一辙,总能考虑多方面的问题。毕竟二十余万的虎蛮人,即便是杀,也不可能一个不漏,这样一来,他杀幼杀老的名声,便要传出去。 但东方敬,懂得善后布局洗白,可见其的远智。 “来,列位,我等再敬军师一杯!” 屋子里,诸多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司虎,吃吧。”放下酒杯,徐牧笑道。 听见这一句,司虎喜得大叫,立即就伸了筷子,往锅里捞去。忽而,他又想到了什么,当真是夹了一块,大大方方地放到了东方敬的碗里。 “军师,莫吃虎哥儿的口水,会变傻憨的。”于文大笑,又夹了一块,放到东方敬碗里。 “军师,我孟霍不是傻憨,吃我的口水,会长力气。” “这是马毅,孝敬军师的一块好肉。” …… 东方敬的碗里,此时已经堆满了肉。 这位一直面色如常的跛人军师,终归是脸庞一动,放声笑了起来。并不用筷子,抄着双手抓着,便大口吃了起来。 “东方敬,谢过列位,谢过主公!” …… 一道羊汤子菜,不知加了几轮肉,终于让十余个人,吃得打起了饱嗝。司虎吃得最撑,徐牧亲眼所见,这家伙连锅里的汤汁,都直接喝了半锅。 “小孟霍,扶一把哥儿。” “虎哥儿像个傻憨,我才不甩你。娘,你干嘛扶他,你要是摔了,会把你压死的。” 徐牧懒得回头去看,和东方敬两人,坐在郡守府外,看着外头的江山寒色。 “伯烈,这一生可有理想。” “主公,有的。”东方敬舒服地笑出来,许久了,他都没有这般放松。 “成为状元郎之前,我便是一副书生意气,想着重振东方家,想着入朝堂,试着变更乱世。但后来我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无用之功了。” “那天我昏死在马车上,隐约间,只看见了小侯爷在身旁,沉默地看着我,久久叹息。我知晓,他肯定在想,我的书生意气,终归是吃了一回板斧。” “回了蜀州,窦家王业之下,依然毫无盼头。这两三年的时间,我最大的念想,无非是多抄些书,帮着兄嫂多还些债银。” “直到今天,我遇见了主公。” 东方敬停下声音,扬起微微发颤的手,指着远处的江山寒色。 “愿以残身之躯,助主公,夺下这秀色江山!” 听着,徐牧也一时心头激荡。脑海之中,不时浮现出边关内城,燕州定州,见过的一座座城的轮廓,一座座山的绵延,以及纪江和襄江,如巨蛇蜿蜒万里。 这一幅江山之图,他突然很想握在手中,紧紧握在手中。 …… 和蜀州不同,内城的雪,早已经厚得堆了几层。用常四郎的话说,一个花娘躺下去,若是生得平坦一些,都以为被活埋了。 “陈家桥死了。”常四郎叹着气,脸色有些不好。 “我那老友,估摸着要哭一把。” 旁边的老谋士递来烫好的酒,常四郎一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主公,陈家桥确是个人才。只可惜,当初便不该……送他去小东家那边。” 常四郎摇头,“仲德错了。小东家去边关的那一轮,他是自荐的。那时我便知,他这一去,便要易主了。” 老谋士叹了口气。 “都是造反的,都是一个锅里的,他偏偏喜欢跳去另一口锅……当然,怪不得他。我觉着,他心中追求的东西,估计和我有些不同。” “可惜了。” 常四郎接过第二杯酒,一时沉默下来,将温酒往地上洒去。 “送一程吧。” 老谋士看着,有些欲言又止。 “主公,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吧,我常四郎的将军谋士里,仲德是头把交椅。” “小东家如伏林的虎,如卧潭的龙,主公该早作防范为上。” 听着,常四郎一时静默无言。许久,才吐出一句。 “仲德,且看看吧。” 老谋士苦涩点头。 “莫说这些,北地四州的战事,明年开春之后,要想些办法了。该死的,燕州王又不来。” “主公,燕州离着还远……” “啊对,仲德你又提醒我了。” 老谋士直接无语。 “取了壶州,其他的三州,借着这个冬日,定然要准备对策。” “哪个不服,先打服便是。无非是三条野狗,惹急了我,一口大锅全炖了。” 老谋士难得露出笑容。 “北地四州,若无意外的话,明年之内,应当便能全部吃下。” “没一个能打的。”常四郎吐出一句,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仲德,我那老友,最近在作甚了?” “主公,传来的消息,在征伐蜀地虎蛮。” “现在?” “便是现在,冬日之时,小东家起四万大军,入南林征伐虎蛮。” “越来越看不透……但不管怎么讲,一个无底蕴无背景的小东家,走到了今天,不得不说,已经是一个奇迹。” “仲德,我终究是,输给了小陶陶一回。” 恍惚中,常四郎仿佛又看见,当初刚入内城讨食的小东家,手提一把刀,不断杀啊杀,然后,终于杀出了一条路子。 “另外,凉州的那个疯子,也开始起势了。”老谋士心事重重,“无人能想到,一个自小窝囊的小王爷,会一朝变成了枭雄。我怀疑,他的父兄,或是死在他的手上。” “为了王位?” “为了王位。” “等他吃下了安并二州,再继续往前,便是定州了。” “定州是一座边关,挡着异族马匪。我只希望董文这个疯子,在家国大义面前,能收敛一些。” 定州起了刀兵,马匪见着机会,很大的可能会涌入中原。 常四郎皱住眉头,沉默地起了身,朝外看去。 他一向不喜欢下雪,每每下雪,他便想起了那位老友,曾经有多寂寥,一袭白衣飘啊飘,孤独走入了冬雪中。 庆幸,那位老友留下来的东西,终归是让整个污浊的乱世,有了丝丝的亮堂。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三章 慈不掌兵 清晨的寒风,还割着人的脸庞。 富阳城外的徐字旌旗下,早已经列满了军阵。 垂下大氅,徐牧饮了一碗辣汤,只穿着一身银甲,稳稳踏入了寒风之中。 在他的身后,司虎同样披着厚甲,扛着一柄巨大的双刃斧,约莫是吃饱了,挺着身子,如同巨人一般。 东方敬裹着厚厚的冬袍,在一队士卒的簇拥下,坐在一张简易的滑竿上,目光如沉。 平蛮营里,鸾羽夫人和孟霍,都高高昂起了头,看着寒风中的徐字旗。 “祭旗!” 于文沉着脸,将一个俘虏的虎蛮小洞主,从远处拖了过来,押在木台之上。 “中、中原人,不得好死!” “虎蛮神佑我!” 徐牧回头,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虎蛮小洞主,沉默打下手势。 见状,于文接过长刀,虚挥了两下,最后一刀劈了下去。 鲜血迸溅。 无数蜀卒的目光,蓦然变得战意满满。 “敌酋已死——”于文拾起头颅,脸庞变得萧杀起来。 “谨愿诸位儿郎,枭首破敌,将虎蛮狗赶出南林,佑我蜀州!” “佑我蜀州——” 一个个方阵里的蜀卒,尽是高声怒喊,声音渐盛,仿若要撕碎冬日的寒风。 “听本王令,大军入山!”徐牧长剑前指。 “入山——” …… 这一轮,徐牧采纳了东方敬的计策。 三路抹了毒的辎重,率先上山。成功之后,四万人的大军,便算安稳无虞地踏入南林山脉。 驼谷峰的入山之路,狭长而崎岖。 冷风之下,一个裨将与千人的蜀卒,各自仰头喝了碗辣汤之后,才缚紧了厚甲,推着浩荡的辎重,往前行去。 骑在马上,徐牧一时沉默。 “伯烈,若虎蛮不中计,当如何?” 抱着一张褥毯,东方敬静静开口,“冬日渐深,林中无走兽,若遇辎重,虎蛮人定然要抢的。再者,辎重之上,我命人所涂抹的,乃是慢性之毒,至少一个时辰左右,才会发作。” “莫不如一句古话,鸟为食亡。而人,亦是如此。” “主公且放心。” 徐牧点头。若是强行入山,不用想,定然会遭到虎蛮人的当头痛击。 在后的四万大军,开始放缓速度,直至先头的三路辎重,车轱辘的声音,渐去渐远。 “主公,再往前行,便到了虎蛮人的巡哨范围。”于文凝着声音,骑马走近。 “辎重队有千人士卒,巡哨的虎蛮人,定然会回去通报,大军一来,辎重队可退。” 东方敬皱住眉头,坐在滑竿上,嘴里声音喃喃。 “虎蛮不善军阵,以散乱之型抛弓而射,箭雨稀乱,又有林木所挡,弩器之类,该为上乘的破敌良器。” 近弩远弓,并非没有道理。 徐牧一语不发,下了马,将有些滑落的褥毯,重新遮在东方敬的身上。 东方敬仰着脸,脸庞有些动容。 “主公莫急,再过一会,当有消息了。” “伯烈之计,堪比五谋。” “若哪一日,有人将我并为天下第六谋,当光耀家楣了。” 徐牧笑了笑,“自然会有。” 如东方敬所想,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推辎重入山的千人蜀卒,回奔的人影,立即撤了回来。 殉了有几十人,另有百余人,不同程度的受伤。 “主公,大计已成!”领头的裨将,收刀入鞘,肩膀上,还扎着一支渗血的羽箭。 “此番入山的辎重营,皆有大功,平定虎蛮,本王自有封赏!” “传本王令,重伤者送回富阳城。” “我蜀州四万儿郎,何在!” “呼。” 四万人的军阵,在寒风中巍巍如山。 入主蜀州之后,徐牧便摸索了一套练兵之法,教予于文窦通二人。当然,骑行之法,等平定虎蛮之后,再从四个马场选取好马,招拢悍卒调入成都,由徐牧亲自操练。 “行军!” 徐牧声音刚落,一个个的裨将,开始领着本部人马,列成长阵,有条不絮地往山林而去。 有巡哨的数十虎蛮人,试图射一拨暗箭。被蜀卒的牌盾挡住之后,一拨连弩回射—— 在丢下几十具的尸体之后,虎蛮的探哨,惊得逃入深山。 山道狭长,光秃秃的两边林木里,隐约有人影攒动。 徐牧抬手。 平蛮营从后阵出列,分成两支人马,迅速抢占高地。只过了大半个时辰,在一阵厮杀的声音之后。鸾羽夫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埋伏已除,恭请主公入山!” “请主公入山!” 一具具的尸体,从高处滚落而下,不仅是虎蛮青壮,在其中,更有许多虎蛮悍妇。 还没摔死的,状若疯狂地叫嚣,还想着爬起身子,提斧冲向大军。 徐牧仰起头,看着狭道两边堆着的巨石,若是先前这般贸贸然过去,四万大军,定然要被砸得头破血流。 “前营,补刀。” 瞬间,一个裨将起刀怒喊,抬起的单矢战弩,往前射出一轮。 还未死绝的上百虎蛮,再度倒下。 战争之事,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慈不掌兵,若同情这些虎蛮,那万万千千的,死在虎蛮手里的蜀州百姓,又该找谁讨理去? 一路往前,在平蛮营的护卫下,过了狭道,终归是上了南林的山脉。 近些的哨地边上,还有中毒而亡的虎蛮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徐牧面无表情。这一次,若不能平定虎蛮,开春之后,山林食物丰足,只怕会更加棘手。到时候,出蜀争霸只能成为一纸空谈。 “斥候!” “主公,徐长弓在。”弓狗披着战甲,脸面上再无委顿卑微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行伍人的坚毅。 “且去,一路小心。” 弓狗带着百人的山猎,迅速消失在山林中。 “天寒林深,为避北风,虎蛮人部落迁徙,当在南面山背居多。”东方敬冷静分析,“六路大军,可分而行事。主力的二路大军,一路当绕到南面山背,以驱逐为上策。” “伯烈所言,亦有道理。”说归说,但步步为营的性子,徐牧还是打算等弓狗探查回来。 不多时,作斥候的弓狗,便赶了回来。 “主公,南面山背之下,至少有数十个虎蛮部落。矗立的虎蛮神图腾,也已经搭建起来。” 徐牧转过头,看着坐在滑竿上的东方敬,一时惊为天人。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四章 山背之战 “兵分六路,四路为幌,以擂动战鼓虚张声势。其中两路,各带近二万人,绕到南面山背,为攻杀的主力。” “主公,遭遇的第一战,务必要振奋军威,打碎虎蛮人士气。如此,虎蛮人便如惊弦之鸟,听到战鼓擂响,定会生出逃窜的心思。” “伯烈之言,甚合我心。” 徐牧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聚在一起的四万大军,迅速分出四路千人的幌子。 至于另一路主力大军,他早已经有了人选。 “于文,你带一路大军。与本营相隔二十里,互为犄角。若遇困境,便射信号相告。” “主公放心。”于文稳稳抱拳。 “谨愿我蜀州四万儿郎,一战破敌。”徐牧冷着眼神,“此一战,换我蜀州五百年的安定。” “昔年,只听闻我蜀人畏蛮如虎,可天下又有谁人知,今日,便是我蜀州儿郎,杀蛮立功之时!” “连弩营!” “八角营!” “风字营!” 一个个的裨将,领着本部蜀卒,开始往前奔赴。南梁山脉的长道上,到处是行军的人影。 于文拱手,拜了徐牧,又朝着东方敬一拜,才带着近二万的大军,往另一侧而去。 “南面山背,当有悬崖之危。主公可再派千人,以滚石抛下悬崖。虎蛮部落,必当大乱。”东方敬继续分析。 这一下,徐牧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位跛人状元郎,当真是不简单。一个战场判断型的谋士,可为至宝。 贾周更擅长大略与军政,而东方敬,则是审度战场,奇计迭出。 “愿听伯烈之计。” “柳复,此事交与你去办,寻了滚石,便等信号。”一个中年裨将,出列抱拳。继而,带着千人往前绕去。 “余下的人,随我迂回南面山背。” “呼。” …… 寒风凛冽。 南面山背之下,数十个虎蛮部落,已经死了很多人。并非是被蜀卒杀死,而是被毒死。 高耸的虎神图腾之下,一个个的虎蛮洞主,怒吼不休,吩咐着人,将抢到的有毒辎重聚到一起,付诸一把火烧掉。 只可惜已经晚了,毒药复发之时,以青壮居多,皆糊糊涂涂地死去。 风声在呜咽。 一个个的虎蛮人脸上,却是更加疯狂的神色。弥漫的肉香气,让聚在周围的许多虎蛮人,不时舔着舌头。 十几个虎蛮洞主,面色恼怒无比。若放在往年,不用他们下山去抢,那傻子一样的蜀中二王,便已经送来冬粮。 当然,即便是往年的秋掠,蜀人一样挡不住。 但在换了蜀王之后,什么都不好使了。先前虎啸山那边,势头最凶的裴当大洞主,四万人的虎蛮军,都被那位新蜀王杀得七零八落。 “等、等开春,山林里便有狍子野兔了,还有野果采摘。” “先聚拢族人,挡住入山的蜀兵!” “那些该死的平蛮,居然沦为蜀人之犬!” “若有抓着,定要活烤分食!” 巨大的虎神图腾之下,越来越多的虎蛮人聚过来,忍着饥寒,拿着铁斧铁锤,不时发出怒喊。 …… “司虎,见着了么。”徐牧扬手,指着前方不远,巨大虎神图腾之上,一串串起来的人头骷髅。 按着东方敬所言,这是数百年间,那些顶尖虎蛮勇士的头骨。 “牧哥儿,那个吃不得。”司虎脸色认真。 “吃个卵!”徐牧赏了一个爆栗,“等会我让人把这东西射下来,你抢着就跑。” “我抢着,就马上送给牧哥儿。” “不用……” 这图腾上的头骨,估摸着便是虎神图腾的关键,谁若是抢了,虎蛮人要追着拼命。 信仰的疯狂,足够八辈子不死不休。 你抢了,送给三军主将,指不定要团灭。 当然,安全起见,徐牧分出了三千平蛮营,让司虎带着往北面跑。只需要将虎蛮人引到北面的山坡,便算大功告成。 “牧哥儿,三碗羊肉汤子?” “三十碗。” 司虎睁大了眼睛,立即要站起来。 “莫急。”徐牧叹着气,检查了一遍司虎身上的厚甲。 “你若不受伤,回来之后,便是五十碗。” 看着司虎的憨实笑容,不知觉间,徐牧又想起了在望州的那段时日,他和司虎两个人,如同蝼蚁一样,被富人狗吏追得疲于奔命。 但好在,这一路走出来了。 “若追得急,便将东西扔了,羊肉汤子一样不少。” “牧哥儿!” 司虎突然熊抱过来,双手一拢,将徐牧抱得脸色发白。 “再抱老子要断气了!” 司虎嘿嘿一笑,才急忙松了手。 徐牧脸色无语,缓了缓之后,才带着大军,在前方小心靠近。他抬起头,目测了距离,继而,才唤来了弓狗。 一支信号箭,忽而炸在了天空之上。 不多时,从南面山背的悬崖,蓦然之间,听得清仿若滚雷的声音,“轰隆隆”地刺痛耳畔。 徐牧的目光所及之下,一坨坨的巨石,疯狂地由上而下,碾起弥漫的烟尘,急剧滚落。 措不及防的虎蛮人,即便聚拢了数万的人马,却一时被突如其来的滚石,惊得无以复加。 未被砸死的人,迅速作鸟兽散。 冷风中,徐牧立即起身,抽出长剑,剑指前方的虎蛮部落。 “连弩营!”马毅高声怒吼。 六千人的连弩营,借着前列牌盾的掩护,踏着兽皮冬履,行进到透射的距离。 在后的刀盾手,也开始散开左右二翼,即将往前冲锋。 一支又一支的信号箭,适时炸在阴沉沉的天空。 于文的另一侧大军,也迅速列成了攻伐之阵,配合着徐牧的本营,步步往前紧逼。 东方敬裹着冬袍,抬起目光,冷静地看着前方的战势。 “杀虎蛮,定蜀州!” “忆我蜀州上将军白凛,九千人而逞威,蜀人皆有此壮志,何愁虎蛮不灭!” 一个个的蜀州裨将,不断怒声高喊,领着本部人马,提刀前冲。 “扬我蜀州之威!” 漫山遍野之间,皆是冲杀的蜀卒。悬崖之上,又是一轮滚石落下,惊天巨响之下,声声的虎蛮人惨叫,伴随而起。 “弩营,射杀!” 一拨拨的连弩箭矢,密不透风地射去,将叫嚣迎战的虎蛮人,一个个射死在半途。 有了掩护,两翼的蜀人军阵,如同两柄巨大的匕首,刺入南面山背的虎蛮部落。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五章 虎蛮溃败 “夹攻虎蛮!”两个主力军,浩浩近四万人,仗着弓弩的掩护,整齐的刀盾军阵,已经冲到了山背附近。 饥寒之下,又受了滚石和埋伏的惊吓,虎蛮人在诸多洞主的怒喝下,仓皇拿着武器迎战。 以盾挡斧,以刀劈敌。近四万的蜀州儿郎,步步为营,歼杀了几波,并未围得太死,在于文的统领之下,按着徐牧的意思,反而是有意无意的,留下通往北面山林的路。 “敬告南林虎蛮狗,我徐家军十万大军,已经在南林山脉,布下天罗地网!” “尔等受死!” …… 寒风凛冽。 隐在暗处,弓狗带着山猎射手,齐齐拔动弓弦,一拨拨飞箭射去,那座高耸的虎神图腾。 那串敬拜的勇士头骨,在弓狗数次的瞄准之下,卡绳射断,整串头骨忽而掉了下来。 天地间,仿若响起一声清脆的“砰”声。十几个头骨,至少摔碎了四五个。 无数还在死战的虎蛮人,见着这一幕,皆是脸色狂怒,弃了鏖战的蜀卒,疯狂地往虎神图腾冲去。 “虎哥儿!” 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司虎,从旁边的埋伏中跳出来,将余下的头颅,一下子抱在怀里,带着三千人的平蛮营往北面跑去。 疾跑之中,司虎似是摔了一跤,原本抱着七八个头骨,又烂了三四个。在后狂追的诸多虎蛮人,脸色一白,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叫。 “虎哥儿像个傻憨!快起来啊,绕到北面!这些虎蛮狗剁头的!”抱着斧头的孟霍,一时急得大喊。 “这便起了——” 刚起身的司虎,脚步一挪,又不知觉踏碎了一个头骨…… “啊、啊!” 一个个的虎蛮洞主,脸色气得涨红,顾不得腹背受敌,直接弃了鏖战的蜀卒,尽是朝着司虎,不要命地追去。 司虎鼓着眼睛,还想着摘了斧头,转身打架,但一下子,似是又闻到了羊肉汤子的香气。急忙抱着最后的几个虎蛮头骨,带着平蛮营继续往北面跑。 …… “虎将军这一轮,算是彻底激怒了虎蛮人。”东方敬艰难开口,“战场已经分割,被围在山背之人的虎蛮,已经不成气候。” 徐牧脸色无语,司虎这一茬,算是立了一回大功。 东方敬目光微动,从旁折了一根枯枝,开始在地上描画起来。 “军师,这是何意。” “主公,此处离着出南林的狭道,尚有许多距离。不若射出信号箭,通告另外四路的虚军,开始擂鼓驱逐。” 徐牧抬起头,沉沉看着前方。 战场瞬息万变,这个道理,不仅东方敬懂,他也懂。 山背之下,余留的虎蛮人已经数量不多,在层层布局之下,宛若惊弦之鸟,乍看过去,明显生了退意。 但尚有许多虎蛮勇夫,亦是挥动着战斧,和蜀卒战成一团。 临死的反戈一击,往往是最惊人的。倒下的,不仅是有虎蛮人,亦有许多蜀卒。 “如军师所言。” 立在风中,徐牧扬手,紧盯着动作的魏小五,开始立在高处,怒吼着摇动徐字旗。 不多时,一支穿云信号箭,再度在天空炸开。仅隔了一会儿,四面八方的位置,隐约间,便传来了擂鼓震响的声音。 “杀!” “围剿虎蛮!” 两路的主军,步步紧逼,刀盾与弩弓的配合,不时便将顽抗的虎蛮,射倒一批又一批。 “主公,不可强逼,若虎蛮生了死志,则更加棘手。” “我知晓。”徐牧点头。这实则和攻城一样,围三阙一,让这些虎蛮人有一股生还的希望,不至于拼命死挡。 有意无意的,通往北面的几条山道,密密麻麻的,都是逃窜的虎蛮人。遥遥看去,隐约还看得见司虎的人影,抱着头骨狂奔,约莫是又滑了一下,头骨多摔碎了一个。 冬日的山峦,虎蛮人的谩骂怒叫,回荡在耳畔边。 喀嚓。 于文推刀往前,捅死了一个虎蛮小洞主,随即沉着脸,仰头看着北面,这阵仗,乱了套的虎蛮人,更像疯子一般,只知仓皇窜逃。 “列阵——” 蜀卒的阵型,步步前推,在丢下一具具的同族尸体之后,虎蛮人已经不管不顾,再无往日的叫嚣。 “留下两千人,收拢尸体,莫留活口。”于文冷声下令。 “余下者,请随本将一道,追剿蛮狗!” 命令之下,诸多的蜀卒声声高呼,每一张脸,无不露出狂喜之色。 虎蛮人为祸蜀州数百年,到了今日,是他们这些人,用手里的武器,捍卫了家乡。 …… “伯烈,虎蛮人被逼入了北面。”徐牧松了一口气。 “是主公之远见,选在冬日与虎蛮开战,若让我来说,主公才是头功。放眼蜀州数百年,蜀王换了一个又一个,无一人,有主公这般的魄力。” “虎蛮如蛆附骨,早该去除才是。” 选在冬日,是考虑到虎蛮人的饥寒交迫。当然,若是秋掠的那一波,于文没有挡住,让虎蛮掠到了粮食,这冬日开战,根本就是个笑话。 “伯烈的性子,倒是有些像文龙了。” 东方敬摇头,“行军布阵,我不如老师。老师的大略目光,世间罕有。我不过一取巧的小厮。” 徐牧叹了口气。这才叫翰林子墨,内敛且识礼,而非什么长阳水榭书院,那帮子念颂诗的富家学子。 “伯烈,请随我上山。” “愿随主公。” 东方敬应了一声,裹紧了冬袍。待滑竿重新抬起,这位徐家军的跛人军师,重新陷入了沉思之中。 沿途而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其中有一个裨将,徐牧还认得,那日吃羊肉汤子的时候,敬酒最欢。 “李将军……中了虎蛮人的抛斧,脑袋都被削半了。”收拢尸体的蜀卒,声音微颤。 徐牧目光沉沉,如同天空上的云色。 一将功成万骨枯,赴死者前仆后继,为义为名,甚至,是为了他这位起于草莽的主公。 “恭送。” “恭送——” …… 战鼓震天之下,整片萧瑟的南林山脉,一时都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往南林北面狂奔的司虎,抱着最后两个勇士头骨,忍不住回了个头。 好家伙,在他的身后,漫山遍野的都是人,不断冲着他叫骂,隔着还老远,都顾不得了,纷纷将手里的斧头,怒吼着朝他掷来。 “虎哥儿,我忍不得了!”孟霍跑得脸儿发白,“若不然,咱回去杀一波。” “杀个羊肉汤子……莫杀,不受伤五十碗!” “虎哥儿像个傻憨!” “憨你老娘咧。” 旁边不远,正在舞着双刀的鸾羽夫人,冷不丁回了头。 司虎抽了抽嘴巴,又蒙头蒙脑地拔了腿,继续狂奔。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六章 逐客计已成 南林山脉,连绵一百余里,东接暮云州的安陵山脉,西接蛮夷荒漠,成倒弧形状,完美地将整个蜀州,裹在了里头。这也是为什么,在先前入蜀之时,徐家军困难重重的原因。 若非是得了窦通帮忙,先入蜀南,再攻巴南隘口,否则,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入主蜀州。 眼下,东方敬的逐客计,已经很明了。 将这些虎蛮人,赶出南林山脉,再在狭隘山谷之处,建城墙城寨,在以后的岁月里,不再让被驱逐的虎蛮,入蜀州一步。 有虎蛮人在,这蜀州的十三郡里。哪怕徐牧想做些什么,都要将虎蛮人的祸害,考虑在其中。 这种感觉,极不舒服。 “马毅,带着连弩营,配合友军方阵,务必围住虎蛮,逐出蜀州。” 大将并不多。 陈忠守峪关。樊鲁留在白鹭郡,帮着窦通训练水军。柴宗留在了蜀西,作为于文的副将,譬如说于文出征,这次便是柴宗代管军务。 卫丰不能动,在以后,肯定要做骑军大将的。周遵几个先前的赶马夫,成长之后,已经开始帮着管理矿务和马场。 陈盛是后勤大统领。 徐牧已经有了打算,提拔几个年轻些的徐家军将领。而马毅,便在其中。 “主公放心,定不辱命!”领了命令,马毅高高抱拳。 “且去。” 为免意外,徐牧还是留了五千人,坐镇本营。余下者,都分派了出去。 四支千人的虚军,借着战鼓,将许多慌不择路,东冲西突的虎蛮,重新吓得退回去,只得跟着逃亡的人马,一路往北。 “计成。”东方敬难得露出笑容。 徐牧也稍稍放松下来。 别看这一路,似是顺风顺水。但实打实的,二十余万的虎蛮人,尚有十七八万之多,即便刚才在南面山背杀得大胜,其实也不过死了两三万的虎蛮。 徐牧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堵不如疏,二十余万的虎蛮人,即便只剩下几万窜逃,留在蜀州,终归也是一场祸事。 而驱逐出南林山脉,意义就不同了。 “敢问主公一句,这南林附近的地势,如何。” “自然是不错。” 南林山脉之下,土地虽然比不得蜀中地区,但并非是太过贫瘠,近水而沐光,开荒之后,当真能成为种稻之地。 “伯烈先前的意思,是想让我在南林山脉之下,再设一郡。” “正是。战争之事,所倚仗的无非是器甲精良,粮草丰足。若这二样俱全,再加上主公的文韬武略,何愁大事不兴。” “伯烈,你久在蜀州,可曾听过,哪处有硝石矿?” “硝石矿?” 东方敬沉思了一番,“主公或许不知,先前百年,那位造云塔的纪玄帝,沉迷炼丹药求永生,收万人丹士。且四处派人,凿挖了许多硝石矿,以作炼丹。” “这东西,已经不多了。” “不过,我猜的话,诸如铁矿之类的,南林山脉应当会有。虎蛮人的武器,便因其而来。” “伯烈,你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东方敬笑了笑,“主公莫急,平定虎蛮若顺利,主公便开始,真正地积粮铸器。” 这一步,才是徐牧想要的。 起于微末,他终归是落后了太多。 不像常四郎,估摸着现在,已经得到了诸多世家门阀的支持。 也不像董文,虽然说能上位成为凉州王,有些蹊跷,但毕竟是王室之子。 当然,英雄不问出身。执着于这些东西,并无太大的意义。唯有的,只能暗中蓄力,等待腾飞的机遇。 “东家,东家,虎哥儿都引到北边了!”弓狗急急跑来,声音带着欢喜。 徐牧点头,转身笑了笑,“伯烈,如你所言,计成了。” 驱逐虎蛮,安定蜀州,接下来,便该站在高处,俯瞰天下局势了。 “这一场乱世,便如天上变幻的风云。阴云也罢,晴云也罢,若不能坚持到最后,终归要烟消云散。” “有道理。” …… “围!围!” 南林山脉高处,四面八方的,都是战鼓和蜀卒的怒吼。 饥寒的虎蛮人,愤怒不已,却已如散沙,一时溃不成军。 “多少蜀军?”一个年老些的虎蛮洞主,睁大着眼睛,不断四顾周围。 “洞主,整片南林山脉,到处都是围过来的蜀军!恐有十万人!” “有奴人探查得知,那位徐蜀王,称十万大军,伐我虎蛮部落。” 几个围在一起的洞主,皆是面色发白。 “若是到了春日,部落不缺食物,如何会输给蜀人!” “秋掠又抢不到稻米!” “蜀人还下了毒。” “连着我虎神的勇士头骨,都被一个憨夫抢走了!还碎了八个!” “先追那憨夫,抢、抢回图腾!” 数个洞主领头之下,如一盘散沙的虎蛮人,根本不管不顾的,跟着往北面跑。 哈赤哈赤。 司虎蒙头蒙脑,跑得喘着大气。 在怀里,仅剩三个勇士骨头,其中一个,还摔烂了半边。 “虎哥儿,准备到边儿了!”孟霍说完,也跟着“哈赤哈赤”起来。 “后头的大军,也快围死这些虎蛮狗了!” “小孟霍,那这些东西?” “虎哥儿,你先拿着——咦,虎哥儿受伤了?” 司虎脸色惊恐,瞬间抬着双手,不断上下检查。当发现不过是被枯枝划了个口子,他又嘿嘿笑了起来。 乓乓、乓。 “虎哥儿……那些头骨。” 司虎怔了怔,垂头一看,最后三个虎蛮勇士的头骨,已经是彻底碎了去。 在后面些的位置,原本追得有些疲乏的虎蛮人,刚顿了顿,见着这一幕,眼睛立即又变得发红起来,疯狂叫了几声,不要命地扑来。一柄柄的飞斧,呼啸着在后投掷。 “虎哥儿像个傻憨!”孟霍骂了一句,立即又“哈赤哈赤”拔腿跑了起来。 跟着护卫的平蛮营,瞅了眼司虎,脸色尽是无语,也急忙跟着跑动。 “往山道跑,把虎蛮狗引出南林!” 鸾羽夫人跑得飞快,经过司虎身边,实在忍不住,一个爆栗叩了下去。 司虎嗷叫一声,捂着头开始喋喋不休,一边跑一边大声问候。 如同涨潮一般,越来越多的虎蛮人汇聚而来。疯狂的长啸,响彻了整片山林。伴随着的,还有在后的蜀军战鼓,以及一道道的军阵号子。 “围!” “围!!” ……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外族之害 漫天都是蜀卒的长呼,冬日的天时,一时之间,仿佛让这些虎蛮人更加寒冷。 战鼓震天,军威更是大盛。 偌大的南林山脉,隐匿的其他虎蛮部落,也惊得仓皇聚起,跟着逃向北面的虎蛮人长伍,不管不顾地逃窜。 “虎蛮数十部落,但凡有个英主,此时都该振臂一呼,带领虎蛮人走出困局。” “可见,不过一深山蛮夷尔。”东方敬坐在滑竿上,表情依旧冷静。 “饥寒交迫,往年靠着储粮的秋掠,也被挡住了。层层的布局之下,二十余万的虎蛮,已如惊弦之鸟。” 当然,还得加上司虎的功劳,毕竟,这一路过去,司虎这跌跌撞撞的模样,估摸着那些虎蛮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了。 “南林山脉绵延百余里,在以后,定然是挡住虎蛮的长城。” 听着东方敬的话,徐牧点头。 他忽然明白,始皇帝为何要兴修长城,外族之害,在很多时候,当真能祸乱中原江山。 “来人,传令下去。”徐牧声音沉着,“只留北面下山的通道,六路大军会师南林北境。” …… “疯了,这些虎蛮狗疯了!”孟霍拖着战斧,砍飞了一个虎蛮的脑袋。 越靠近南林北面,山路便越发难行。 即便拉开了一段距离,但很快,两千人的平蛮营,还是被疯狂的虎蛮人追了上来。 “虎哥儿把头骨都摔完了,虎蛮狗都疯了!”孟霍气得边杀边骂。 “它不禁摔,我房间里有个瓷罐罐,摔了八次都没坏!”司虎喋喋不休,巨斧不断横砍,莽威之下,将涌上来的十几个虎蛮人,杀得掉头就跑。 “莫急,后头的大军,就要过来了!” “杀、杀那个憨夫!”一个年老的虎蛮洞主气急,指着不远处的司虎。 一柄柄飞斧呼啸掷来,就瞄着司虎的方向。 “虎哥儿,你瞧着这些虎蛮狗,连你八辈祖宗都恨了。” 司虎拖着巨斧,开始往旁边跑。跑了一会,又觉得有些憋屈,恼怒地转了身,旋了一圈,也将手里的巨斧,飞掷了过去。 “虎蛮神啊……” 年长的老洞主,连带着旁边的二三个亲族,尽数被巨斧砸死。 “快、那憨夫没武器了!”另一个虎蛮洞主,见状狂喜。 “洞主,他在拔树!” 这一下,不管是平蛮和虎蛮,一时都有些错愕。眼看着一株树木,忽然从头顶抛过。 那憨憨的大夫,拔了一株扔掉,又赶紧蒙头蒙脑地跑远一些,开始拔另一株。 “虎哥儿,你吃什么长的!” “羊肉汤子,过了油的烧鸡,大馒头,牛肉条儿,糖葫芦串,枣子蒸糕,还有我小嫂子的烤鱼——” 嘭。 又是一株树木,被司虎抛了出去。冲到近前的诸多虎蛮人,又吓得往后退。 此时,在这些虎蛮人的后头,忽而响起了震天的怒吼声。 没等几个虎蛮洞主回神,黑压压的蜀卒,便已经围了过来。 “弩营准备!” 几拨的弩矢透射,眨眼间,便有一具具的虎蛮人尸体,伏尸当场。 “刀盾!” 万余人的刀盾营,从两翼分出,挡住回冲的虎蛮人,长刀齐齐劈砍,不时溅出阵阵的鲜血。 “平蛮营,随我来!”鸾羽夫人见状,一时便立即高喊。她自然知道,这一次徐牧的目的。 平蛮营迅速集结,还想着再拔一棵树的司虎,也搓了搓手,跑过去捡了斧头,再跑回平蛮营的阵列中。 “平蛮人不负誓言!掩护友军,将虎蛮狗击退!” 只等鸾羽夫人下令,只余一千多的平蛮人,立即怒声高喊,从侧边往夹攻过去,作驱逐掩杀。 司虎喊得最凶,涨红了脸,和平蛮营齐齐前冲,挥着巨斧杀去。 “围,围!” 越来越多的虎蛮人,在偌大的南林山脉,被驱赶至一处。慌不择路之下,只得往北面的下山路道,埋头狂奔。 有几个惦记着图腾之辱的虎蛮洞主,还想着找司虎的人影,待发现围拢的蜀卒越来越多,只得狂吼几声,不甘地往北面山道冲去。 有动作慢些的,被围过来的蜀卒,迅速抄刀掩杀。 只要在蜀州十三郡的人,都该知晓,这些虎蛮人,到底有多凶残。 “南林山脉之外,便是荒林绝地,贫瘠不堪,哪怕再给两百年,这些虎蛮人也成不了气候。”滑竿放下,东方敬露出笑容。 冬日的这一场入山作战,到了现在,应当已经算是成功。 逐客计已成,虎蛮人被逼出了蜀州。 徐牧踏着脚步,走到了高地之上。身上的战甲,在冬日的浅浅阳光之下,英姿焕发。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战势。 步步为营之下,南林山脉的虎蛮,已经是溃不成军。平了虎蛮,压在他胸口上的一方巨石,总算是搬开了。 “主公,虎蛮人已经被驱逐出了南林!”于文扶着佩刀,惊喜地走过来。 “于文,做的不错。” 徐牧呼出一口气,犹豫了下,又再度开口。 “于文,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领本部大军,循着整座南林山脉,寻找匿身的虎蛮部落。” 南林山脉连绵百余里,定然还有其他的虎蛮人,藏匿在山脉某处。 “主公,若有发现呢。” “杀了吧。” 于文点头,抱拳。 虎蛮于整个蜀州而言,已然是一种祸害。为了蜀州的安稳,这种铁血手段,是必要的。 “余下的人,守在南林山脉隘口,若有一个虎蛮人复而回山,本王重责不饶!” “遵主公令!” 身边,一个个聚来的将军,纷纷领命。 “殉去的将士,各营检查录册,报去成都兵丞,皆有抚恤!” 徐牧面朝着前方,起手一拜。 诸多的将军们,甚至是滑竿上的东方敬,皆是跟着一拜。 逝者已去,处处留忠名。 …… 虎蛮被萧清,司虎大笑着跑回来。 “牧哥儿,我刚才超勇的!” “有多勇?” 徐牧笑着,小心地检查着司虎身上,有无伤口。当发现只有一个小口子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我拔树扔人,这些虎蛮狗都不敢靠近!” “我家的虎哥儿,越来越了不得。等回了成都,我马上让厨堂那边,连夜给你烧羊肉汤子。” “牧哥儿,我能请小狗福一起吃不?他最近在念书,脸都念瘦了。” “请吧,我多杀两只羊。” 阳光下,徐牧伸出手,揉了揉怪物弟弟的头颅,约莫是不够高,动作有些滑稽。 但终归像极了那一年,他带着司虎在望州讨命,两人一文一武,杀出了一条血路。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八章 采铁左郎中 周遵是两天后赶来的。 待看到徐牧,便像一个收不回过夜银子的花娘,憋了憋脸,眼睛便整个红了。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操持矿务的事情。原本还想着年关再去成都,却哪里想到,徐牧已经把他召过来了。 “哭个卵,我可记得,当初你被大虫刨烂了身子,都不曾吭一声。” 周遵转忧为喜,终归慢慢恢复了沉稳。 这一路,不仅是徐牧成长,司虎和弓狗成长,当初的五个赶马夫,也跟着成长。 陈盛做了后勤总管,而周遵,则主管矿务的事情。毕竟前段时间,几乎都是周遵在操持,内城外的那片铁矿。 “东家……主公的意思,南林里有矿山?” “有的。” 如果没有,虎蛮人的铁制武器,便解释不通。当初攻打虎蛮的原因,也包含了南林山脉里的铁矿。 “周遵,我调派千人蜀卒,以及百位矿匠给你,以后,这些人由你统管。我想了想,不若给你一个官职。” “官职……”听着,周遵脸色激动。他祖上十八辈,都是市井里讨食的百姓,而到了他这里,若有了官职,当真是要光耀门楣的。 毕竟,这世道里,若是穷苦人出身,又无法考取功名,结识权贵,别说官职,连个官坊小吏都做不得。 “若无你们,我徐牧,早已经被困死在望州。” “苟富贵,勿相忘。” 徐牧脸色认真。并非是虚话,若非是陈盛这些人,不擅兵事,他当真是敢提拔成一方大将的。 什么门阀之见,什么狗屁的功名白身,在他这里,没有丝毫束缚。 对老子好的,老子就要报恩。 “周遵,今日起,我擢升你为蜀州十三郡的采铁左郎中,正六品。” 左右现在的乱世,都是各自为政,你看这天下间,一个两个的,都敢自封外州王了。 朝堂失威,大势所趋。 按着徐牧的意思,原本想说正三品,但想了想,又怕吓着周遵。 “老子周遵,也、也做了大官儿了?” “遵哥儿确是做官了。”徐牧也露出笑容,随即脸色又变得认真,“不过,遵哥儿做官以后,莫要忘了司职之事。” “东家,那没说的。这段时间,我可学了不少找矿的本事。” “那我可等着了。” 寻矿的知识,复杂晦涩,诸如什么“草茎红,下有铅”,“草茎锈,下有铜”,还有分脉法,驱兽吞金法……古人的智慧,源远流长。 但这些,徐牧不懂。所以,让懂的人去做,才是最好的办法。 “遵哥儿做了官,不得请吃饭?”司虎和弓狗急急跑来。 三人又闹成一团。 远远的,还听见司虎的大嗓门。 “不请吃饭,我真要揍你哦!” “遵哥儿,我司虎吃得少,你买几头羊过来,我最多只吃个腿儿。” “其他的?其他的羊,当然是让它们在山上吃草啊,吃得肥肥胖胖的,你再带回家嘛,你瞧着,连草料都省了。” …… 整整四日时间,徐牧都没有离开南林山脉。 周遵这冤大头,当真带了几头羊上山,被司虎连骨头渣子都拆了。当然,徐牧更明白,周遵不是傻,而是一种兄弟之情。 “虎蛮人尚在山脉之下,并未走远,我估计,还想着回到南林山脉。”坐在滑竿上,东方敬裹了裹身上的冬袍,语气平静。 徐牧点头,“很简单的道理,往前走入了荒林,虎蛮的部族,便会像陷入绝境。” “但若要反攻南林山脉,只怕是不可能了。” 居高临下,加之地势险要。只要堵死了隘口山道,虎蛮人很难攻上来。 不过,安全为上,徐牧还是多留了些时间,盯着防守山势的军阵,以及兴建的城寨。 这个冬日,估计要很忙。但忙了这个冬日之后,在往后,虎蛮的忧患,便算差不多根除了。 这是很值得的。 于文那边,尚在搜寻山脉里藏匿的小部落,传来的军报,说已经搜寻了好几个,尽数杀死。 “伯烈,是否觉得本王,杀戮过重。” 东方敬摇头,“你不杀人,人便杀你。这一场乱世,实则是一个蛊盆,活到最后的蛊虫,方能脱颖而出。” “虎蛮之害,于蜀州而言,更甚于刀兵。” “主公无错。” 徐牧点头。 便如塞北草原的北狄人,前两百年养虎为患,到现在,已经是敢入主中原了。 “主公短短时日,便平定了虎蛮。其他的外州若是知晓,当真要担心了。” “内忧已除,该是外患了。” 没有人能想到,一把入蜀的烂牌,徐牧打得如此出彩。 三万大军入蜀,破了蜀中十几万大军,交好凉州,说服峪关陈忠,到现在,又把虎蛮大祸,如棘草一般拔去。 “天下风云,主公如出世的龙。” “伯烈此言,我听得很舒服。” 立在阳光中,徐牧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蜀州河山,一股凌云壮志,在胸膛烧了起来。 “开春之后,主公该定下战略了。” 往西北是凉州,正北过了襄江荒地,数百里外是内城,往东是暮云州。这其中,好像只有董文这小疯子,最有可能成为敌人。 毕竟内城那边,常大爷最好不要乱搞。而暮云州的方向,占了大半个州的侠王李知秋,算是半个自己人,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当然,不管如何择选,积粮铸器是基础。 骑营的构建,徐牧打算提上日程。蜀州的马场并不算多,养了重骑,单单只配给一匹马是不够的,另外还有骑营辅军,各种具装马甲……想一想,徐牧既兴奋,又有些头疼。 没伞的孩子,跑得腿都断了,才堪堪追了上来。 “伯烈,回了成都再议。” 具体的战略,需要回到成都,和贾周以及东方敬,三人再商量一番。 “驱逐了虎蛮,等南林山脉下新设一郡。这偌大的蜀州,该是十四郡了。”东方敬笑道。 “主公只需贴出恩令,两年免赋,入林开荒,蜀州里的不少穷困百姓,当趋之若鹜。” 古人开荒,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大型机器,只能以人力为先,驱兽伐林,烧灰成肥,养地试种,一系列的辛劳,至少一年的时间,方能得到收获的喜悦。 “英雄不问出处,主公虽起于微末,但也说不好,哪一日当真要坐拥天下三十州,穿上五爪金龙袍。” 听着,徐牧一时恍如隔世。 他想起了陈先生,一直矢志不渝劝反的陈先生。 那坐在油灯下写反诗的人影,认真而敬畏,久久挥之不去。 冬日的阳光,开始变得暖和起来,一直暖到了徐牧的心上。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一十九章 吾王徐牧 南林郡,是新设的郡名。 南面山背之下,尚有一片小平原,等开春之后,高山上的积雪一化,便能汇成小溪河,生活取水,或者土地灌溉,都算有了保障。 先前的入蜀之战,刀兵一起,便有百姓流亡。徐牧有些愧疚,但并不后悔,比起万万年的剥削,估摸着更多的人会欢喜,毕竟如今的蜀州十四郡,算是安抚了民生。 诸如佃户,手工业者,商铺,粮行……也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于文,你留在南林郡这边,多一些时日。至少,等着城寨兴建起来。” 带兵回归的于文,听着徐牧的话,认真地点头。 虎蛮之害,甚于刀兵。 虽然说现在已经驱逐出了南林,但终归还在南林之外,并未走远。还是那句话,这个冬日的时间,蜀州会很忙。 “入山的隘口狭道,左右两边,各立一个城寨。百余里的南林山脉,每隔五里,分派十人为一哨,设置一座烽火台。” “主公,若遇雨水……” 蜀州并不同于边关沙漠,雨水的天气并不少。 “每哨,再养两匹快马吧。”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性的。下雨看不清烽火烟,但同样,除非虎蛮人是傻子,才会冒着大雨浓雾来闹腾。 不过,安全起见,索性都备了两匹快马。 “主公放心,南林郡定不会有失。另外,殉去的士卒,也会妥善安葬。”于文郑重抱拳。 “好。”徐牧露出笑容。认真地说,于文便是他手下的第一大将,做事稳重,有规有矩,应当是能放心的。 拍了拍于文的肩膀,徐牧抬腿往前。带出来的一万成都蜀卒,只余七千余人,跟着回家。 “行军!” “主公有令,大军回都!”马毅振声高呼。 “回都——” 七千余人的大军,战事之后,重新列起军阵,往成都城的方向,行军而去。 “伯烈,感觉如何。” “主公,并不颠簸,比滑竿还要舒服一些。” 坐在马车上,东方敬仰起脸庞,看着前方行军的长伍,脸庞有些微动。 “吾,东方敬入世了。” …… 一骑快马,从官路上急急踏来,过了城门,奔到城里的主街上。还未喘上一口气,这位小斥候便迎风落泪。 “喜——” “喜报,喜报!” “吾王徐牧,十万大军入南林,以六路合围之势,大破二十万虎蛮狗,驱逐出了南林山脉!” 仅隔了不到一会,瞬间,整座成都城里,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大街小巷,处处可见欢欣雀跃的人群。虎蛮之害,让蜀州数百年来,几近活在阴影之下。 而如今,徐牧挥师南征,一举覆灭了虎蛮人的巢穴。 “吾王徐牧,为蜀州中兴之主——” “客欢酒楼,今日酒水七折!” “梁记粮行,每一斗米加半盅!” “今日清馆,过夜银子可赊。” …… “主公定了虎蛮,蜀州十四郡,只怕要彻底归心了。”东方敬吐出一句,任着司虎走来,将他一把背起。 “入蜀之战,即便主公施行仁政,但不管如何,蜀人心底里都会有些抵抗。主公很聪明,将这些矛盾,转移到了虎蛮那边。” 东方敬还想多说两句,但背着他的司虎,已经急不可耐地往前狂奔。 徐牧笑了笑。 事实上,东方敬并没有说错。这一次南征虎蛮,算得上一箭八雕了。 “拜见吾王。” 下了马,刚走入城门,迎面而来的,徐牧便听见了整齐的声音。放在先前,这些百姓只喊他为“徐蜀王”。但现在,已经是喊“吾王”了。 可见,平虎蛮的事情,当真是涨了好大一拨威望。 并未居功自傲,徐牧一路走去,应着一声声的招呼。一个年老的儒士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也被徐牧用手扶了起来。 惊得两队跟随在后的护卫,不断紧张地按剑四顾。 “吾王累了,诸位可散。”被扶起来的老儒,颤声开口。 只听的这一句,原本围堵的人群,缓缓往后散开。一个半大的孩童,将手里的一串糖葫芦,送到徐牧手里。 徐牧笑着接过,让近旁的护卫,赏了些碎银。 “拜见主公!”闻讯赶来的韩九,脸色激动得涨红,才刚见面,便立即单膝跪地。 “韩九,且起。” “诸位也请起,年关将近,本王欲与民同乐,除夕之日,城里主街便有流水长席,届时,我等便共饮!” 实则花不了多少银子。徐牧要的,是整个蜀州的百姓,彻底归心。 其他的上位者占据州地,考虑的是充实国库,以及征募兵力。更有甚者,横征暴敛之后,拉起一票十几万人的草头大军。 杀鸡取卵,终归没有出路。 如今的天下大势,已经纷乱无比。现在除了蜀州,徐牧想不出还有哪个州地,能让他喘上一口气,慢慢积蓄底蕴。 他输不起,整个徐家军也输不起。 “徐牧拜别。” 走上王宫的石阶,立在高处,徐牧回头,朝着万千的成都百姓,一个长手作揖。 他起于微末,也更加明白,百姓载舟覆舟的道理。 “拜别吾王!” 整座成都的上空,响起了整齐的拜别之声。 司虎的背上,东方敬一语不发,眼睛里却神采奕奕。 有朝一日,说不得自家的这位主公,当真要登上玉阶,被人三呼成皇。 王宫之上。 肚子微微隆起的姜采薇,以及身边的李小婉,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贾周拄着木杖,站在冬日的阳光之中,看了看徐牧,又看了看司虎背上的东方敬,由衷地高兴起来。 徐牧刚想打招呼,却不曾想,旁边的司虎,已经大喊一声“小狗福”,将东方敬放到韩九怀里,便火急火燎地往前跑去。 徐牧怔了怔,原本酝酿好的说辞,一下子荡然无存。 “主公这次,当真得了一个大才。”贾周笑起来。 大才,指的便是东方敬。 征伐虎蛮的一战,东方敬以极具慧眼的战场判断力,一举定了乾坤。 “吾,放心了。” 贾周依然笑着,但这句话,却让徐牧的心底,没由来地一阵刺痛。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章 大势 并没有先解相思之苦,徐牧反而是,带着贾周和东方敬,先入了王宫,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文龙,州外最近可有什么军报。” 贾周想了想,摇着头,“并无,如先前所料,冬日一至,都差不多止戈了。蜀州还好,下雪的地方不多。但北面的许多州地,已经是大雪覆盖了。” 下雪的天气,几乎不可能会有大战。 “老师,请喝茶。”旁边的东方敬,斟了一盏茶之后,艰难地递到贾周面前。 这个动作,不仅是徐牧,连着贾周,脸上都有些欣慰。 “伯烈无需如此,从今往后,你也算主公的大谋者了。” “若无老师,东方敬还只是一个抄书的跛人。”东方敬脸色认真。 “那……我便饮了吧。”贾周点头,捧着茶盏喝了两口,才缓缓放下。 王宫里的气氛,此时再无任何隔阂。 事实上,在徐牧的意识里,他的两个军师,贾周擅长大略和战场布局,而东方敬,更适合做随军的军师,在战场上审时度势,定下妙计。 两者,都是他的臂膀,缺一不可。 如常四郎,深得内城一带门阀的拥护,将军谋士肯定数不胜数,但不管怎样,都会把那位“九指无遗”刘仲德,带在身边,随时出谋划策。 “开了春,主公自可选择。”贾周的声音,开始变得凝沉,“并非是说,一定要出蜀征战,选一个潜在的盟友作为靠背,也算得好事情。” 开春之后,按着今年岁末的情况,随着沧州皇室的失威,只怕会打得越来越凶,都想当皇帝,都想杀出一条血路。 最好的人选,无疑是常大爷那边。 但常大爷离着有些远,而且还隔着浩浩襄江,蜀州真打起来,估摸着也来不及救援。 当然,徐牧当初执意要入蜀,便是已经放弃了内城的羽翼护拥。占据蜀州,是他最好的一条路。 即便外州二郡被攻下—— 但只要峪关不失,蜀南的巴南城不失,他便有机会,继续来翻本。 并非是要做守成之犬,闭关锁州,而是他明白,在大势之下,他手里的小小蜀州,终归是有点不够看。 “暮云州那边,侠王李知秋,我估计在明年入夏之前,当能占据整个暮云州。”贾周继续开口。 “沧州那边,并未派大军么?” 贾周露出笑容,“并不会。暮云州的地势,并不适合据守。那个苏家女子很聪明,所以才说服了袁安,迁去沧州。至少在沧州里,尚有几座互为犄角的边境城关,以及一大堆的世家拥护。” “沧州四鹰?”徐牧冷笑。 “主公还记得。” “不敢忘,四鹰之首叫章顺,杀死陈先生的人。谨愿有一日,我徐牧提着苏家女以及四鹰的人头,去陈先生的坟山,祭奠一番。” “愿有此日。” 王宫里,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期待起来。 沧州是帝家之州,哪一日沧州被攻破,这最后的袁家皇朝,便算彻底覆灭。 龙威尽失,天底下的割据枭雄,没有人会傻到脑子犯抽,再去拥护一个末代的庸碌皇帝。 “李知秋此人,并非是结盟的最好人选。”旁边的东方敬,忽然犹豫着开口。 “伯烈,你知道这些,这又是为何。” “他心底里,并无太多的百姓民生。听说粮草告急之时,侠儿军占田割稻,以至于数千百姓饿死。” 徐牧皱了皱眉,看向贾周。 贾周平静点头,“确有此事,夜枭送来了情报。” “陈先生当初的话,当真是说准了。”徐牧叹出一口气。 陈家桥说的是,常四郎要做皇帝,而李知秋要换江山,只有他徐牧,走的是“以民为本,借民心争天下”的路子。 “各路枭雄齐出,各有各的法子。明年之后——”贾周的声音顿了顿,转头看向北面。 “明年之后,渝州王恐怕真要打下河北四州了。再加上原有的州地,算是一条八州之地的大鱼。” “那位九指无遗,我估计的话,会借着这个势头,想办法让渝州王取一轮天下名声。” “天下名声?” “譬如说,让渝州王做天下割据的盟主。”贾周叹了口气,“这种地位,时间一长,便会很容易让人信服。只可惜,主公起步晚了。” “老师,有利有弊。”东方敬凝声一句,“若是如此,有了盟主的身份,会缚住手脚。只当个调停之人,若是一时势弱,便会陷入绝地。” “看渝州王的选择。他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并不算太疯狂。若主公日后,也打下了诸多州地,还请莫要忘了一句话。” “文龙,什么话。”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大势未尽之前,不是常家的,也不是徐家的,更不是袁家的。谁走到最后,站到最后,才算是真正的天下人。” “徐牧受教。”徐牧认真点头,聆听贾周的教诲。 “若主公不想结盟,便只能依仗蜀州天险,继续积粮铸器,只等一朝出蜀,逐鹿三十州。” 徐牧也开始沉默起来。 不算上常四郎,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暮云州的李知秋,另一个,则是凉州小王董文。 董文就不说了,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藏拙二十余年的枭雄,岂非是好相与的。再加上,还有一头狐狸辅佐。 至于李知秋那边,说不上为什么,他亦不想结盟。 没有什么合纵连横之说,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会是简单的人。 徐牧遥遥想起一句话。 一鲸落,万物生。 鲸,并非是大纪皇室,而是小侯爷。小侯爷一死,这天下间,便无再维持秩序的人。 小侯爷在,他不会起兵入蜀,常四郎不会反,董文还要继续藏拙。侠王李知秋,更是不会三十州侠儿聚义,和小侯爷公然作对。一个个的定边将,诸多的世家门阀,是龙是虎,都得老老实实窝着。 仅一人,如巍峨高山,屹立在最后的夕阳里,托着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 只可惜,世间之事,世间之人,仅在一个瞬间,来不及细想一番,便匆忙如天上风云,有了万般变幻。 俱往矣。 忆国姓侯,袁陶。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一章 凉州使臣 天色近了黄昏,冬日阴沉的天气,一时间黑压压地笼在整座成都上空。 有近侍掌了灯。 王宫里的三人,才如梦方醒。 “主公大战刚回,今日误了些时间,还请好好休息。”贾周拄着木杖起身。 “二位也请。” 两个护卫走来,一个背着东方敬,另一个则搀扶着贾周,在微微亮堂的世界中,走出了王宫。 只看着前方的背影,徐牧的心头,一时有些沉默。 他的左膀右臂,尽是苦命之人。 将思绪甩开,徐牧揉了揉脑袋,起步往后院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在夜晚的寒风中,他远远便看见了,前方宫房里的灯光。 不用猜,这应当是姜采薇留着的。 “徐郎,喝汤!” 正当徐牧想着,冷不丁的,一个窈窕人影忽然出现。 等徐牧转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大碗这小妮子,披着一件厚袍,双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递到他面前。 “李大碗捧大碗……” 只接过喝了两口,徐牧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李大碗,你到底放了多少枸杞?” “五钱,还有肉桂,菟丝子……”李大碗认真掰着手指头,细细算着。 “还有床板,我让人加固了木层。” 徐牧咬着牙,直接就将李大碗扛起来,往房间里冲去。 “不许哈气,药效要跑光了!” “老子徐牧,今夜要开疆拓土!” …… 天色尚早,走出王宫外的徐牧,揉了好几下腰子。昨晚的战事,算是激烈异常,好在,三军勇猛无比,成功占领了高地。 只多走了几步,徐牧抬头,便看见了抱着馒头,生无可恋的司虎。 “虎哥,怎的?” “牧哥儿,小狗福不理人。” 徐牧怔了怔,印象中,司虎是孩子中的大当家,小狗福是二当家,帮派分权内讧了? “小狗福说要读书学兵法,也不练绝世武功了,给他羊肉汤子,他喝完了,也不和我一起舔碗了。” “牧哥儿,这么大的孩子帮,只靠我一人,怎么撑得下去啊!” “你告诉他,便说牧哥儿在教你兵法,指不定他要爬过来找你。司虎,若不然给你说个媳妇,这么大个的人,和孩子一起闹——” 司虎已经转忧为喜,拍着屁股跳起来,往前狂奔而去。 徐牧收了声音,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公,陈将军的军报!”这时,韩九突然急急跑来。 “陈将军?陈忠?” 徐牧惊了惊,急忙接过信笺,抠了红蜡,翻开看了起来。越看,越是眉头紧皱。 信里的内容并不多,也并非是凉州犯边。而是凉州王董文,派了使臣要入蜀,眼下被堵在峪关之前。 陈忠的意思,便是问放不放人。 捧着信件,徐牧眯起了眼睛。他有些想不通,这冬日天寒的,董文就这么急着派个使臣过来? 莫非是说,开春之后,怕时间迟了。 “主公。” 徐牧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贾周拄着木杖,走到了近前。 “先前听说,峪关送了急报。” “文龙,凉州来了使臣。” 将信递过去,贾周看了一会,脸色也变得沉默起来。 “董文这人,越来越有意思。南征虎蛮成功,蜀州没有了后顾之忧。然后,他马上派人过来了。” “文龙,不若让凉州使臣入蜀,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估摸着,是个说客。” “游说什么。” “凉州和蜀州,结为同盟。他开春要攻打安并二州,怕主公会趁机发难,带兵北上。” “通知陈忠,让凉州使臣入蜀。” …… 在成都年关的气氛中,北城门外,延伸的蜀道上,终于迎来了一小队凉州使臣的人影。 约莫是三架马车,一架载人,另外两架,则是装载着献蜀的礼品。 五百余人的护卫,小心谨慎地骑着马,拱卫着最前的马车。马车最后,另有几个黝黑的马奴,牵着一匹挂甲的血色骏马。 马车上,一个看似年长的凉州使臣,从马车窗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外头。当接触到那些蜀卒的目光,便匆忙缩了回来。 “慢行,慢行,莫要冲撞到了人。” 使臣的这一句,让随行的五百余护卫,都脸色变得有些沉默。 在旁跟行的诸多蜀卒,脸庞上都露出好笑的神态。 …… “主公,使臣入蜀了。”韩九急急跑来,“城门的校尉有问,要不要迎?凑些百姓站在两边。” “迎个鸡毛。”徐牧没好气地开口。 “该干嘛干嘛,等人入了成都,你指个路就成。” 凉州王换人的那一天起,徐牧便知道,这两州的关系,已经是大变了。若是董家的千里驹董荣,真做了凉州王,指不定他要派人入凉州道贺。 但现在不同,上位者是董文。 徐牧有理由相信,这是一场沾满了鲜血的夺权。 短短时间之内,凉州王董滕,长子董荣,次子董光,皆是莫名其妙地死去。听说,在前些日,连凉州王妃也忽然染病而死。 那位吃不到柑橘的小王爷,这一下,怕是能独享所有了。 这乱世,便如一方照妖镜,照出了各种魑魑魅魅。 成都正北巨门。 韩九一身战甲,按着刀语气沉沉。 “我主有说,凉州使臣随行的护卫,不得入城!” “只请来使!” “我、我便下车。”年长的老使臣,匆忙走下马车,还不停地转身嘱咐,让五百的随行凉卒,留在城外,莫要乱动。 老使臣很紧张,掏出手帕,在冻寒的天气里,抹了好几轮的虚汗。 只有马奴跟着入城,驾着二辆礼车,牵着那匹汗血马,脸庞都带着不安,小心地入了成都城。 …… 徐牧抬起头,看着往王宫走来的使臣。 “若是凉狐亲自来,主公会杀吗。”贾周笑道。 “有这个想法。”徐牧收回目光,一时再无兴致。当然,如这种险事,只要不蠢,司马修犯不着亲自涉险。 “文龙,你我入王宫,看看这凉州使臣,到底要说个什么。” 虽然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但不管怎样,蜀州和凉州之间,关系多少有些冰冻凝霜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二章 “邻盟” “凉州使臣,杨颐拜见蜀王。” 王宫里,老使臣的声音,一时回荡在殿上。 “且坐。”坐在王座上,徐牧的语气,平淡至极。像什么炸油锅,烧火鼎之类的恐吓把戏,他并不想玩。 诸如什么“不杀来使”的话,他也不在乎。他只想弄清楚,凉州使臣这次入蜀,是几个意思。 “吾主托我,送了一匹汗血宝马,献于徐蜀王。另有两车的凉州玛瑙,西域象牙,夜光美酒,一并献给蜀王。” 并未落座,使臣杨颐便急急开口。 “献的东西,还不如先生的一颗项上人头。”徐牧淡笑,“先生且坐下,说亮话吧。” 杨颐脸色一白,似是咬紧牙关,才堪堪坐稳。 “这位便是毒鹗贾先生了?杨某有礼。” “有礼。”贾周点头。 东方敬并不在王宫。按着徐牧的意思,这位尚还名不经传的军师,此时不宜太过抛头露面。 “蜀王,我遵我主的意思,此番入蜀,是为了结盟一事。” 徐牧心底冷笑,这事儿,司虎都看得出来。 “蜀州和凉州,早些时候便有渊源。徐蜀王是小侯爷的人,我凉州,也曾以小侯爷为尊——” “凉州王换人了。”徐牧直接打断,“先生不妨直说吧,我等会还有事情。” 杨颐抹了抹额头的汗。 “蜀王,此次遵我主之意,入蜀缔结为邻盟。另外,我主有说,稍后会有五千匹上好的凉州马,从凉州送来蜀地。” 徐牧怔了怔。旁边的贾周,也同样脸色疑惑。战乱的年代,马匹可是硬通货。而且,凉地的马匹素质不错,是战马的上乘之选。 蜀地几个马场的西南鬃马,虽然也不错,但终归不是产马的福地,太少了。 “好大一份礼物。” 杨颐急忙起身再拜,难得露出笑容,“徐蜀王,便是如此,可见我主的诚意。” “先生不像个说客,倒像个礼官。” “蜀王英姿焕焕,让外臣诚惶诚恐。” “先生莫要站着,且坐下说。” 徐牧心底叹息,五千匹凉州马,只要董文不傻,肯定是结盟后才兑现。说不想要,肯定是假的。 “若蜀王答应结盟一事,明年开春之后,我主会亲自来蜀州,与蜀王在关下会盟。” “若不答应呢,先生此次入蜀,当真是不惜命。” 杨颐战战兢兢地抬头,“出凉州之时,我主说,若蜀王要取吾命,我便引颈就戮,算是为凉州尽忠。” 又出列跪地,杨颐抖如筛糠。 “只问先生一句,老凉州王,是怎么死的。” “病、病故。” “长子董荣呢?” “驰援蜀王,战死沙场!” 徐牧收了声音,看着下方的使臣,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 贾周在旁抬头,忽然也问了一句。 “你此次入蜀,你家的军师,可有留话了?” “军师卓元子,只嘱咐我一路小心。”杨颐抬起头,紧紧闭着眼睛。只待埋伏的刀斧手冲出,将他乱刀砍死。 听着,贾周沉默下来,和徐牧相视了眼,从对方眼睛里,都看出了丝丝无奈。 “先生出蜀吧,回去告诉汝主,明年开春之后,让他亲自来峪关之下,和我谈一轮。” “不瞒先生,我蜀州虎蛮平定,十万大军整装待发,该动一动了。” 杨颐抹着虚汗,有些摇晃地起了身,朝着徐牧和贾周各施一礼,方才急忙转身,如同被惊吓住的硕鼠,匆匆往王宫外走去。 “文龙,你怎么看。” 贾周沉思了番,“蜀州虎蛮平定,董文应当是顾虑的。他要攻打安并二州,估摸着会尽起大军。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派人入蜀的原因。” “若让我说,在凉州的事情上,主公需争下利益。” 徐牧点头。 现在的蜀州,远没有到出蜀逐鹿的地步,一旦陷入战争的泥潭,以他的底蕴,以蜀州的底蕴,根本耗不起。 “文龙,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要再收两季的稻米,作为储粮。另外,主公刚入蜀州,制式的器甲,攻城的辎重,也并不齐全。需要给铁坊铸器的时间。” “除非说,主公有信心,带着这六七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能打下整个三十州。” “没有。”徐牧认真摇头。 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无非是一场穿越,带给了他另一场的激荡人生。 没有大炮火箭宇宙飞船,他不懂造。至于其他的,到现在,连硝矿都找不到,谈何容易。 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脑海里存储的几千年战例知识。 “先前我试探了一轮……似是没有问题的。”贾周忽而皱眉。 “文龙,卓元子又是谁?” “不知,估摸着是哪个管外政的官儿。” “文龙,董文会来么。” “应当会。作为邻州,这一趟,他迟早要来的。” “我想扇他耳刮子,便当还了我当初的救命之恩。” 贾周叹着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 几日后,回凉州的马车,行在峪关外的沙道。 一只狐狸,忽然从旁窜了出来,迅速跳上了马车。跳到那位使臣杨颐的怀里。 此时,杨颐已经没有任何的唯诺之色,取而代之的,一副清冷至极的神态。 将发冠摘下,杨颐头发披散,连着脸上的土尘色,也被他慢慢抹掉。看着怀里的沙狐,他一时语气喃喃。 “先前毒鹗在试我,终归是个聪明人。” “若是我说,是军师司马修派我而来,他便要追问司马修的模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天下,是聪明人的天下。” 沙狐不会说话,只眨了几下狡黠的眼睛。 马车里,司马修平静无比,从旁边的一个木盒里,取了一片马肉干,喂给沙狐。 继而,他又转过脸,看着马车外的世界。并不像凉州的霜雪天气,蜀州里,终归要更加暖和。 “一年之内,占据蜀州十三郡,尔后,又在冬日南征虎蛮,除却祸患,定了蜀州民心。” “身子弱了些,争取过个几年,让主公定居在蜀州天府,安身静养吧。” 停了声音,司马修走下马车,看向旁边的五百余护卫。一支信号箭之后,不多时,又有大军驰援,聚成千军万马。 “慢行,让那些各路探子,好好瞧个仔细。” “通告下去,便说我凉狐司马修,入蜀而出,并无任何祸事!蜀王徐牧设宴厚待,欲与我凉州,结为邻盟!”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出阳谋 年关的气氛越来越浓,成都里的大街小巷,已经有人开始有老儒支摊儿,描门神,题春联。 连着韩九,也送来了一把拾来的枯枝,扎成了一大捆,作除夕扫尘之用。 整座蜀王宫,慢慢沉浸在春节的气氛中。 徐牧捧着一个柿饼,并无胃口,伸手往前一递。旁边的司虎快活地大笑,抢了直接吞到嘴里。 如果没记错,这是来到这里,过的第二个春节了。约莫快两年的时间,他终于不再是一个惶惶的丧家之犬。 “主公,峪关又来了军报。”韩九急急走入。 “峪关?” 徐牧皱了皱眉,凉州使臣才刚离开,这才没几天的时间。 接过信笺打开,只看了几眼,徐牧瞬间怒极反笑。 信里的内容,大约是,入蜀的使臣为凉狐所扮,在出了峪关之后,已经天下皆知,蜀州将要和凉州结盟。 “主公,中计了。”走来的贾周,脸上满是凝重,眉宇间挂着担忧和惭愧。 “怪不得文龙,连我也没想到,司马修会如此好胆,赴死入蜀,扮作使臣。” 当然,肯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否则的话,徐牧说什么,也要把他留在蜀州。 “军师,那狐狸才刚出峪关,如何就天下皆知了?”韩九站在一边,脑瓜子有些转不过来,这种智斗,向来不是他所长。 “好比在街市上打浑架,两个人打,十个人看。”贾周仰起头,叹了口气,“凉州在年前,便和安并二州,厮杀了一场。定然会有许多的势力,一直盯着。凉狐入蜀出蜀,也自然会被很多探子知晓。” “我先前试了一回……现在想来,这个人当真可怕。”贾周语气自责,“易容且更换了脾性,这一步,司马修想要的,是逼盟蜀州。” 徐牧沉默不语。古往今来,这些大谋者,布局定计,往往能将局势搅成一滩烂水。 “主公,军师,我们别理他就成!” “韩九,去把小军师找来。” 韩九急忙收了声音,转身往外跑去。 “主公的暗桩太少了,夜枭先前在沧州,又被人拔了一波,渗透天下三十州的时间,还需要一个缓冲。” 蜀州地势封闭,州外的情报,便是重中之重。这也是为什么,徐牧一开始,便要组建夜枭的原因。 “主公莫急,我腹中已有对策。”贾周坐下来,垂着手坐在椅子上,语气沉沉。 “既天下已知,主公便承认了罢,莫作辩解。我想了想,主公不如写一份诏书,便说明年开春之时,欲要驰援凉州,攻打安并,五万蜀军北上。” 徐牧只一听,看着面前的贾周,惊为天人。 “文龙的意思,是假道伐凉?” “假道伐凉……差不多是如此了。董文的意思,是明年开春最后,无了虎蛮忧患的蜀州,莫要乱动。实际上,他并不希望主公驰援。毕竟,凉州大军攻伐安并二州之后,那八郡是防守空虚的。” “他也担心,主公的五万蜀卒真驰援了,入了凉州,会趁机吞并。到那时候,他腹背受敌,必然是一个死局。” “文龙,他会拒绝蜀州的援军。” 贾周摇着头,“这无关紧要,他拒他的,主公无需理会,照常出军。左右都 心知肚明,无非是谁玩得狠一点。” “文龙,当真大才。”徐牧起身长揖。 便是面前的这位东屋先生,先挡儒龙,又挡苏家之女,现在,又替他挡住了凉狐司马修。 说句实话,若是没有贾周,这蜀州的江山,他根本坐不稳。 这艰难的世道,即便步步为营,有时候也敌不过大势,沦为虾米鱼食,被大鱼们抢着一口吞掉。 “主公,老师。”这时,东方敬从外而入,被韩九扶着坐在椅子上。 “先前听韩将军说,司马修在逼盟。”只刚坐下,东方敬便皱起眉头。 “伯烈,文龙已经定下妙计。” 徐牧复述了一遍。 东方敬同样长揖,脸色激动无比,“老师的筹谋,吾不及矣。” “莫说这些。” 贾周依然脸色平静,“如此一来,逼盟的事情,便会不了了之。除非说,董文当真是敢赌一把,赌一把主公只是口花,并不会出兵入凉州。” “但我觉着,他定然不敢。” 很简单的道理,董文是疯子,但不是烂命赌徒。 “主公,老师,我有一计,可得数千凉州马。”东方敬忽然开口。 闻言,在旁的徐牧和贾周,都一时有些发怔。 “在盟约作废之后,主公假装发怒,可派人扮作安并二州的使臣,从白鹭郡而上,再迂回来峪关。凉州探子刺探之后,定然会禀报董文。” “到那时候,董文担心蜀州投向安并二州,便会拼命来拉拢关系。” “伯烈此计不错,被探知也无妨。”贾周笑起来,“无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数千匹的凉州马,便当是赔礼了。” 一时间,蜀州的小王宫里,三人的笑声都响了起来。 …… 几日之后,凉州王宫。 “毒鹗的将计就计。”司马修抱着狐狸,有些可惜地吐出一句。 “主公,若不然,真送五千匹凉州马,一时结盟吧。” 董文脸色踌躇,“五千匹凉州马,若是送出去,明年开春之时,我凉州大军,便要少了五千骑。” “那这逼盟的事情?” “莫理了,徐布衣是不敢带军北上的。” 司马修沉默了会,“我总觉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事实上,他只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主公——” 一个小裨将,忽然走入王宫,脸色带着惶恐。 “州外的探子,发现了安并二州的使臣!” “安并二州的使臣?求援了?往哪边去?” “主公,是蜀州!” 凉州王宫里,董文一时惊得起身。在旁的司马修,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久久,司马修脸庞黯然,缓缓叹出一口气。 “若主公选择撕破和蜀州的关系,便莫理会。若主公不想撕破,便送马过去。” “一出阳谋,却好似顺理成章一般。”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四章 贾周之病 “吉——” 除夕正午,蜀州王宫之外的祭台,一个穿着素袍的老儒,开始祭天祈福。祈祷整个蜀州十四郡,来年会五谷丰登,民安物阜。 徐牧并不相信天公,但此时的情况下,他不能免俗,和整个蜀州的百姓的信仰,来对着干。 祈福完毕。 城里的大街小巷,长长的流水席开始铺起来,许多百姓欢呼雀跃,不断欢庆着蜀州的未来。 “五千匹凉州马,前日已经过了峪关,董文终究是不敢赌。”贾周捂着嘴,咳了两声。 “文龙,不若先去休息。” “无事。”贾周摆了摆手。 “这五千匹凉州马,于我蜀州而言,乃是天大之喜。” 听着,徐牧也认真点头,这五千匹凉州马,再加上原有的马,该有万余匹了。放眼整个天下,有万匹良马的州地,并不多见。 徐牧已经动了心思,在蜀州成立一个马政司,专门用来管理良马,诸如配种,养驹,和草料供给这些。 如今,整个蜀州里,战事平定,而政事也按着他的规划,慢慢入了正轨。用前世为数不多的农业经验,等到秋收,稻米的产量,也当能翻上一小倍。 白鹭郡的商船队,在明年也会顺着整个襄江,来往通商,顺带着查探下游的情报。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慢慢入了正轨。 “前些时候,沧州那边……袁安让天下的外州和定边将,都回沧州述职。只可惜,并没有人理他。” 有人理会才怪,这袁家的江山,准备要到头了。 “另外,听说那位苏家女子,怀了龙种。” 最后的这一个消息,让徐牧满脸不可思议。他先前只以为,那黑袍是没法子,才去做皇妃,继续留在沧州皇宫。 却哪里想到……袁安是真睡了,还睡出了一个龙种。 “如果怀的是儿郎,二十年后沧州皇室不灭,这龙种便是太子,便是下一位袁家的皇帝。” “再如果说,那位苏家女,并非是中原人,这龙种又该如何?” 徐牧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开了春,这事儿要彻底查了。” …… “皇后,皇后!”寝殿里,袁安从龙床爬起,笑嘻嘻地往前跑。 在寝殿的案台上,一个面色清冷的女子,只披着薄纱,看着追来的袁安,脸上隐有厌弃。 若是没有暴露,她尚且还能再想其他的办法。但那位毒鹗将她点破之后,为留在皇宫,只能如此。 并没有说以身饲狼,反而是觉得,这事情有些无趣,权当被山鬼压了。 “陛下,请更衣,该上朝了。” 玩到兴头上的袁安,蓦然间顿住。刚才不是这样的,刚才明明大家都很高兴。 “陛下,若伤了龙种,会如何。” 听见这一句,袁安不敢再闹,急忙唤来宫娥,替他更衣洗漱。 等袁安走出寝殿,女子才沉默地站起来,目光转向北面,一时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 过了年关,还未到元宵。贾周的身子,似是一日不如一日。入王宫的时间也少了,只在徐牧召唤的时候,才撑着身子,堆着笑容走来。 “那些大夫怎么说?”徐牧担心道。 “只说军师操劳过度……身患隐疾,药石并无太大的作用。”在面前的韩九,声音明显带着难过,“昨日小狗福从军师屋里出来,说念书给军师听,只听了一半,军师便又咳血了。” 徐牧听着沉默。 几乎每一日,他都会去贾周的屋子,见着贾周日益渐盛的疲态。 先是小侯爷,然后是祖爷李如成,现在又到了贾周。这一场乱世里,那些对他好的人,总好像在悄然之间,要离他而去—— “韩九!哪里还有神医!”徐牧冷着脸。 “主公,蜀州定然没有了……都找遍了。” “去城里打听。” 韩九领命,转身急急往外跑。 犹豫了许久,徐牧才让人准备了纸墨,亲自写了一封信,让一个心腹裨将拿了,小心送去内城。 等送了信,徐牧才披了大氅,急步外走。待走到后院的偏房,贾周的房间之前,远远的,便看见了司虎和小狗福两人,抱着一起嚎啕大哭。 屋里屋外,都围满了人。正好赶到的东方敬,见着司虎在哭,也不禁脸色悲恸,落下眼泪。 心底一个咯噔,一股悲伤瞬间弥漫全身,鼻头忽而一酸,徐牧急急便往屋里走。 等进了屋,徐牧才发现,贾周并未故去……只捧着一碗汤圆,慢慢舀着喝。 看见徐牧,贾周艰难一笑,将碗搁在了一边。 “文龙,先等我一下。” 徐牧冲出屋去,照着小狗福和司虎,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尔后,才背起了同样在落泪的东方敬,往屋子里走。 “牧哥儿,小狗福的汤圆碗摔了,他哭得伤心,我便也跟着哭了——” 徐牧懒得听,心底却松了口气。入屋之后,把东方敬缓缓放在了床边上。 “文龙,最近感觉如何?” “无事,主公莫要担心。”贾周露出笑容,依然是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 徐牧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即便是身子有事,他的这位毒鹗军师,也从来不会叨扰于他。 “老师,这段时间莫要再操劳。” “主公大业未成——” “我大业未成,文龙万万不可出事。”徐牧直接打断,“这段时间,文龙便静心休养。你也知晓,如今虎蛮平定,蜀州安稳,并无任何祸事。至于州外的战火,有我和伯烈在,文龙无需担心。” 贾周犹豫着点头。 “若是呆着无趣,我便让小狗福过来,念书给文龙听。” 与其让贾周窝在屋子里,再冥想战略,索性……把小狗福喊过来,至少多些童趣,也能让贾周开心一些。 “甚好甚好,主公我与你说,小狗福有大才,假以时日,便是我蜀州的一员大将。” “听见你这么夸他,我等会该买糖葫芦了。” 贾周听得高兴,微微露出笑容。 …… 走出屋子,徐牧松开一口气。 “主公,天下间的神医,定然是有的。老师的病,不能再拖了。”东方敬在旁开口。 徐牧沉默了会。 “我已经赊了一个人情。请内城常四郎帮忙,替我寻几位名医入蜀。” 韩九所找来的蜀州名医,根本是束手无措。 “主公高义。”东方敬颤手作揖。 “伯烈,你与文龙,便是我的左右臂膀,若有失去,将是切肤之痛。” 徐牧只希望,事情并没有太蹊跷。常四郎帮忙之后,那些神医,会以最快的速度入蜀,诊治贾周。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五章 边军制 过了年关,内城里的积雪,开始越来越薄。难得有阳光出来,就这么照在身上,比去清馆还舒坦。 常四郎斜靠在软塌上,手里捧着一封书信。信是蜀州来的,据说路不好走,那位蜀州信使,连着换了三匹马。 “毒鹗染了顽疾。” 将信递给旁边的老谋士,常四郎声音叹息。 “一路过来,我这老友能披荆斩棘,很大的一个关系,便是因为有毒鹗在。” “这二人,亦师亦友。”老谋士看罢,将信丢入手炉,“这个人情,应当是值得要的。” “不以老友的身份托问,反而是说人情,他终归是着急了。” 老谋士仰着头,一时看向天空。 “主公,人情值得要,但毒鹗不能救。便依着信里的内容,随便找两个大夫,遣入蜀州即可。拖一拖时间,说不定尚在半道,毒鹗便会病死。” 善于嘴炮的常四郎,一时沉默,许久,他才开了口。 “军师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你同样染病,在内城救不得。我遣人入蜀,我这老友会怎么做。” “他应当会救,想尽一切办法。” 常四郎叹了声。 “这便是了,权当再帮他一回。” 老谋士在旁苦笑。 这大半年的时间,那位蜀州的毒鹗横空而出,帮着小东家指点江山。以区区东屋先生之身,却能定计蜀州十三郡。 “主公,这件事情我去办吧。” 常四郎皱眉,“仲德,你知道我的脾气。乱世归乱世,打仗归打仗,但有些担心,我不想丢了。” “主公放心,我都明白。” “大夫的事情,我亲自去办吧。”犹豫了下,常四郎叹出口气,“我记得内城有个老家伙,和李望儿齐名的,不过,脾气有些古怪。” …… 时至元宵。 原本渐去的喜庆,又重新洋溢在整座成都。临河的石桥路,铺了满街的讨喜花灯。踩着高跷的杂耍艺人,开始喊起号子。 支起的一个个摊子里,元夜所卖,都是香气诱人的汤圆。 一碗七个铜板,司虎吃了八碗。 陪着两个夫人,徐牧只走了半条街,便一时心事重重。 开春之后的天下大势,贾周的顽疾……如这些,都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他是个谨慎的人。若非是这份谨慎,早已经死在了讨命的半路上。 “韩九,看好二位王妃。” 正在磕着熟板栗的韩九,一时发懵。 “主公要回王宫了?” “回去看看军师。” 在旁的姜采薇,并未多说,从旁取来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 “徐郎,军师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多带一些。” 徐牧点头,看了看姜采薇,又看了看李大碗,才沉默转身,往王宫的方向走去。 司虎抹着嘴巴,放下了碗,急急从后追上。 “这段时间,主公心情都不好。”韩九语气叹息。 姜采薇仰起头,看着寒风中的背影,不知觉间,心情也跟着难过起来。 王宫后院。 一间满是药汤气的偏房,贾周正撑着身子,和东方敬二人,饶有兴致地下着棋。 约莫是精神好了一些,贾周落子,步步杀局,杀得东方敬无奈一笑。 “伯烈,你又让着我。” “是老师布局厉害。” 贾周沉默了会,抬头看向东方敬,“身上染疾,我早有预料。故而,我才会想办法,寻到了伯烈你出山。” “若有一日我故去,请伯烈勿忘初心,帮助主公出蜀,逐鹿天下三十州。” 东方敬眼睛有泪,“老师莫说这些,主公已经去寻天下良医。” “事有不测。”贾周平静摇头,“若是身死,伯烈请想办法,将我伪装成毒发身亡,栽到暮云州李知秋的头上。” “凉州多是平坦地势,兵力雄厚,又有凉骑倚仗,不可力取。主公第一个目标,应当放在东面。但这些话,我不曾和他说。我知晓,他是个重义的人。” “东面的暮云州,开春后依然乱战不休,反而是最好的目标。但在先前,李知秋曾为盟友。” …… 门外,提着食盒的徐牧,一时眼睛发红。 即便是哪日死了,贾周依然在为他铺路。这位跟着他打江山的东屋先生,当真是已经仁至义尽。 缓了缓脸色,徐牧呼出一口气,才堆出笑容,入了屋子。 正在说话的贾周两人,一时间脸色错愕。 “主公,不是与二位王妃,去赏街了吗?” “不甚有趣。想着文龙和伯烈,都该饿了,便取了些汤圆过来。今日是元夜,我徐牧,又怎能让二位臂膀,孤零零留在此处。” “甚好。”贾周笑起来,跟没事人一般,熟络地打开食盒,自己取了一碗,又拿了一碗,给旁边的东方敬。 “文龙,身子可好了些?” “差不多了,主公莫要担心。” 徐牧心底叹气,贾周的脾气,向来就是如此。即便有什么苦处,也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极少来叨扰他。 “主公,先前听伯烈说,南林郡南边,来入驻的流民,还少了些。” “文龙,已经有法子了。我打算施行边军制。” “边军制?莫非是,效仿西北那边的老兵户?” “并非是兵户。” 兵户的弊端,徐牧深恶痛绝。时代相袭,战斗力只会越来越弱,实则没有太大意义。 “大概是,招拢流民在南林郡,伐林开荒,再取青壮者为军,农隙训练,战时为兵。” 如此一来,省却了操练的时间和制式的花费,还能继续在南林郡开垦荒山。 即便只是弱旅,但只要倚靠南林山脉的天险,守住隘口,虎蛮人便没有法子。不过,这种边军制同样有弊端,并非是正规军,却持有武器,若是被人一步步挑唆,很可能会成为叛军。 也因此,必须要有一名绝对忠诚的大将,前去坐镇。至于人选,徐牧心底已经有了。 “主公此计,应当能行。”贾周思索了一番,认真点头。 旁边的东方敬也满是好奇,“只是不明白,主公的这些奇怪法子,哪儿来的?” “我以前,尚有一个老友,他的名字叫贴吧。”徐牧笑道。 “好怪的名字。” “二位军师,莫说这些,今日是元夜,我等趁热来吃。” “对了主公,虎将军呢?他不可能不吃吧?” “他难得吃撑了一回。” …… 偏房附近的凉亭,司虎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打着饱嗝,舒服地傻笑起来。 “若是日日都是元宵,那该多好。” “牧哥儿给汤圆,小嫂子给烤鱼,小狗福给糖葫芦,韩九这傻大头,也给了我两个烧鸡。” “我司虎,吃撑着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六章 久违的常威 “主公,内城来人!骑马到成都了!”韩九高八度的声音,在王宫之前响起。 徐牧脸色惊喜,急急往往宫外走去。只以为是神医入蜀,哪里想到,是常威这家伙,远远便朝着他招手。 带着七八骑人,小常威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黑甲,鹤立鸡群。 徐牧皱了皱眉,隐约间有股不安,萦绕在了心头。 “韩九,去告诉司虎,便说他老友来了。” 韩九急忙往后跑。 呼出一口气,徐牧踏步往前。 再见到常威,徐牧只觉得恍如隔世。上一次,应当是在拒北狄那会,他带着常威,奔入塞北草原杀进杀出。 但此刻,面前的常威,终归是褪去了少年气,蓄起了淡淡的胡须,举手投足,颇有一股行伍之气。 故人已非昨日阿蒙。 “小东家!”常威很激动,下了马,便朝着徐牧冲来。刚近身,便是一套小拳拳。 “老子想死你了!” “老子也想你。”徐牧也笑了句。 对于常威,他向来是很放松。 “老虎呢,我家老虎呢。” “估摸着,正哭咧咧地跑过来。” 顿了顿,徐牧抬起头,缓缓开口。 “常威,神医的事情——” 常威叹了口气,“渝州城里有个老匹夫,去年莱州打仗,他一路拖家带口的来了内城。我家少爷去请了,这人脾气古怪得很,给他银子不要,他偏说什么在忙,没法子离开内城。” “不过,我特地偷偷说了病症,那老家伙想了想说,当是操劳所致,脑颅或生了内疮。” 徐牧登时怔住。他问过贾周,贾周说,脑子时常阵阵的麻痛。 这内城的神医,都未把脉,便猜出来了。不过,贾周这情况,当真是很不妙了。也怪不得蜀州那么多的良医,都束手无措。 “小东家,我那会动刀吓他了!在老子常威的心底,第一个是少爷,第二个就是小东家!小东家有事,我定然要帮的。但……刘军师,让我莫要乱来。” “刘仲德?” “便是他了,我家少爷称他为天下第一佐臣。” 徐牧一时沉默,久久,才再度开了口。 “常威,那神医的本事如何。” “听说,和神医李望儿齐名的,内城很多人都来寻他看病,但还是那句话,这老匹夫很古怪,从不出诊,给多少银子都不出。” 李望儿,便是当初救治小侯爷的人,奈何毒入肺腑,只得花尽心血,炼出续命药,最后殉死。 “小东家莫担心,我常威亲自过来,便是要帮忙,亲自送贾军师入内城,等治好了,我再亲自送回来。” 徐牧不知该怎么答。他可以相信常威,甚至是常四郎,但他不能相信内城一众的谋士,以及那些利益所趋的世家门阀。 这天下间,能出头的人,都不会是傻子。想毒鹗死的人,太多太多。 看着徐牧不说话,常威脸色涨红。 “我常威如今也是个将军了,定然不会有负小东家。老子不敢忘,小东家带着我,在塞北草原杀的那一波。” “常威,我自然信你。”徐牧堆上笑容,拍了拍常威的肩膀,“莫急,先入城,看看成都城的景色。常威,你在内城,去过清馆了吧?” 常威急忙辩驳,“我家少爷拉我去,我都是坐在大堂里,磕一晚上的瓜子儿。小东家,不可能,我常威要做大将军的,如何会去烟花之地。” “真没有,那老鸨要免过夜银子,我都没去,抱着腿拉我,我都是直接往前走的。” “小东家你别污蔑我,打了折的花娘都要二两,前些时候元宵,还收一两半,我有个朋友,听说去了,还要出银子来听曲儿。” 徐牧听着常威的喋喋不休,心里一下子明白,这应该是……实锤了,去过了。 他就随口一问,好家伙,要做大将军的常威,简直是欲盖弥彰。 “入城吧……” 常威松了口气,涨红的脸色,才慢慢平息下来。 “常威,你家少爷打仗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刘军师说,明年定要想办法,打下整个河北四州。不过,刘军师并不喜欢我,总觉得我出身不太好,原先是个小护卫。但我七岁就跟了少爷,少爷小时候打架打输了,都是我背着他跑的。” “少爷原本说好,让我当一轮先锋将的,但后来,又换成一个世家子……少爷后面不说这事儿,我也就不敢问了。” 徐牧顿住脚步,想起了去年的光景。 小侯爷还活着,常四郎还没造反,来来往往的,他见得最多的,是常威驾着马车,载着常四郎跑来跑去。 “小东家你不知道,我还是喜欢……少爷只做个米商。”常威欲言又止,眼眸子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黯淡。 徐牧转头,认真看了眼常威。 “常威,若有一日,你过不下去,便来蜀州这里。你莫要忘,这天下间,我徐牧,同样也是你的哥儿。” 常威只以为是开玩笑,努着嘴,又说了几句荤话。 “小常威,我家的小常威!”正当这时,司虎高八度的声音,果真是哭咧咧响了起来。 “老虎,我家的虎哥儿!” 城外的官路上,两个哭咧咧的大汉,不管不顾别人的目光,一诉衷肠。 …… “渝州王的意思,还是那位神医的意思?”东方敬皱住眉头,“主公,老师去了内城,若是发生了祸事,无人相帮的。” “应当是神医的意思。”徐牧沉默了会,吐出一句。 常四郎或有可能骗他,但常威不会。不用试,他都看得出来。当然,并不排除有人布了局。 “时间不多,昨日文龙又呕了血。” “主公,我知道……你与渝州王是很好的老友。但这乱世,乃是一场利益的争夺。” “老师一死,天下很多人会拍手称好。” 毒鹗的名头,早已经响彻整个天下。当初抵挡陈长庆的浮山之战,更是在谋略上,一举打败儒龙,惊掉许多人的下巴。 东方敬的声音,依然忧心忡忡,“若真有神医,定然要治。只能多派死士和高手,另外,一万大军从襄江出蜀,随时接应——” “我陪文龙去。” 王宫里,徐牧的声音不大,却让面前的东方敬,一时顿在原地。 “主公,这如何能成。你贵为蜀王,当坐镇在蜀州十四郡。” 徐牧冷静摇头,“别人去,我不放心。而且文龙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但主公——” “伯烈,若我不同行,文龙出了意外,叫我如何自处。若能治好文龙,冒一番危险,又有何妨。” “在开春左右的时间,我会想办法赶回来。” 东方敬起手长揖,颤栗着身子,一时泣不成声。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七章 借吾十年,辅龙逐鹿 春色满城,乍暖还寒。 正月的上元节一过,整座成都城,寒意慢慢褪去。满目的山色,开始铺上一层薄薄的浅绿。 这等的天时,离人的愁绪,往往会酝酿泛滥,直至在胸膛里,汹涌成灾。 “我走了。” 徐牧抬起头,对着面前的姜采薇说,对着李小婉说,对着东方敬说,甚至是对着整座成都城。 贾周双目浑浊,缓缓闭眼坐在马车,并没有劝。他明白,即便开了口,终归要劝不住。 自家的主公,舍不得他死。 “借吾十年,辅龙逐鹿。”贾周声音哽咽。 马车外,离别的人群,聚得越来越多。 徐牧抬起头,看了一眼浅翠的山色。 “伯烈,若遇战,自可斟酌。两日后,蜀西将军于文,会赶来成都,与你一起坐镇蜀中。” “时间太紧,金蝉脱壳之计,劳你费心一番。” 跛人东方敬,在风中起手拜别。 “恭送主公!” “恭送主公——” 无数的士卒,在风中齐齐高喊。 城头的徐字旌旗,忽而作响起来,平添了几分离人的愁绪。 “行车。” 凝望了一眼小婢妻的方向,徐牧在阳光下堆出笑容,继而转身而入,上了马车。 随行的三百悍卒死士,由卫丰挑头,开始打起缰绳,循着官路,直直往前。 “小狗福,小牛头,二八愣子,四猴儿,等我司虎回来!” …… 常威离蜀,已经有两三日的时间。虽然说也算老友,但有些东西,徐牧还不想让他知道。 并没有选择峪关的方向,这一次,护送贾周的长伍,走的是白鹭郡的水路,再通去内城。 坐在马车里,贾周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有些颤栗地握了握徐牧。 徐牧笑了声,也握住了面前的军师,顺带着抬手,遮了一张褥毯上去。 “文龙莫急,有我徐牧在,天不敢收你。” “若是天公怜见,便让我贾文龙,再辅佐主公十年,定下天下三十州。” “十年不够,一百年吧。” 贾周哑着声音,欢笑起来,笑得眼睛有泪。他这一生,活得很值了,并非是名动天下,而是面前的这位主公,信他护他,如数十年的老友一般。 “此去入了内城,主公需小心行事。我身染大疾,等治病之时,约莫是分不开身了。那些世家门阀的谋士和将军,定然会为难。” “渝州王固然有情义,但有些时候,倚仗着法不责众的道理,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换句话说,主公和天下霸业一比,在渝州王的心底,其实还差着分量。” “我劝不住主公,便只能敬告了。” “文龙,我都明白。”徐牧点头,伸手拉平了褥毯。 “文龙请安睡,这一路,我徐牧护着你。” 贾周点头,闭上浑浊且湿润的双目。 …… 成都城里,东方敬冷静地坐在王宫前的石亭,看着面前的七八个蜀州将军。 “韩将军,请立即下令,封锁整个蜀州。驿馆,邮师,还有诸多的鸽户,都请到驿馆附近,便说有事相商。另外,去行伍里寻找一位,与主公身材模样相似的人” “周将军,劳烦你写一份昭文,通告州外,便说主公要亲自去峪关,操练士卒。将在开春之后,出兵驰援凉州。” “李将军,巴南城一带的通路,劳烦你亲自去把守,莫让贼人绕去蜀南,借道过江。” “余下的人,主公离开的这段时间,务必各尽其责,提防宵小之辈。” “蜀西将军一来,便立即通告于我。我等皆是主公之将,当在此时,替主公守住蜀州江山!” 王宫前,几个蜀州将军,皆是稳稳抱拳。 东方敬呼了口气,脸色变得越发冷静。 …… 三日后,马车停在白鹭郡外三里之地。 已经圈地巡逻的窦通,得知徐牧到来的消息,红着眼睛,急急走了过来。只看见憔悴不堪的贾周,这位久在行伍的硬汉,虎目渗出泪花。 这一场蜀州江山,毫不夸张地说,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当属这位毒鹗军师。 “拜见主公……拜见军师。”窦通声音颤栗,整个跪倒在地。 “窦通,起来吧。” “听说军师重疾,封江之时,我寻了这个。”窦通双手捧起,将一个长条礼盒送到面前。 徐牧打开,发现里头居然是一条上好的老参。 “窦通,有心了。” “蜀南将军之义,文龙谨记在心。”贾周也露出笑容。 “只愿军师,能大愈回蜀!” 在旁,诸多的蜀南士卒,皆是神色期望。 不管是士卒或是将军,对于面前的这位毒鹗军师,皆是诚心拜服。 “主公,军师,往内城的水路,我前二日已经萧清。”窦通站起身子,语气变得认真,“另外,先前也派了快马,查探了前方三百里。到时,我会让樊鲁,带着八千大军,在内城外接应。” 蜀南兵力不足,八千大军,几乎已经是极限。 白鹭郡渡了江,离着内城,至少还有七百余里,若是无人接应,发生点什么,恐怕真要求生无路。 “对了,樊鲁呢。” “先前还在巡江——” “主公,军师!”窦通的话没说完,一个络腮胡红着眼睛,骑马而来。 实话说,跟随贾周时间最长的,便是樊鲁。在没攻入蜀州之前,樊鲁一直是贾周的贴身裨将。 奈何将才稀少,才将他留在了蜀南。 刚下马,这位络腮胡的大汉,便哽咽了喉头。 “樊鲁,所带八千人,至少要有三千轻骑。”想了想,徐牧开口。 这种时候,他不得不谨慎。内城一去,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多三千骑军,至少能心头安稳一些。 窦通和樊鲁二人,皆是认真抱拳。 “莫耽误了,窦通,去取船。” “贾文龙,亦谢过各位相送之情。”病入膏肓的贾周,在江风中,艰难起手一拜。 “恭送主公,恭送军师。” 窦通樊鲁,以及诸多的将士,都纷纷跪倒在地,起手拜别。 “将效忠,士效死,主公啊,何愁大事不定。”贾周坐回马车,声音干哑而起。 徐牧透过马车窗,看向马车外连排跪下的士卒,一时间,胸膛也变得燃烧起来。 他走的路,他打的仗,都以民为本,以士为先。并非是假仁假义,而是这个江山,他想有朝一日握在手中,那么,不管是百姓或是士卒,都将是他最大的倚仗。 他不是枭雄,但,也是枭雄。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八章 让关! 三百人的骑军,在卫丰的带领下,不断在前巡哨开路。 越近蜀州,气温便越发寒冷。车轱辘碾过薄薄的霜雪地,留下两条深深浅浅的车辙,一路延伸。 马车上,贾周已经睡去。怕受冻,徐牧又取了一张褥毯,小心该在贾周身上。 司虎在马车外,骑着马,啃着已经发硬的馒头,声音大了些。被徐牧探头一瞪,直接整个儿塞进嘴里,鼓着眼睛一口闷了。 将手炉添了一轮碎炭,又留了通风,徐牧才下了马车。风将军撂着马腿,迅速狂奔而来,将徐牧载到背上。 “卫丰,还有几日到内城。” “主公,不远了,你瞧着,前方便是山猎村。” 山猎村,便是当年栖身的一处地方。也就是在山猎村附近,他第一次遇到了贾周。假拜庸主,旨在沽名,然后点了一把起义的火,才遇到了他这位主公。 “若非是军师病重,我说不得要回去一趟,在祠堂那边的墙角落,我还卖了八个铜板,忘了取走。” “八个铜板,才两个大馒头。” “虎哥儿,你吃再多,也不长脑子。” “卫小子,有种下马单挑!” “呿,来比屙大尿,谁大谁有理!” …… 徐牧懒得听这两人的喋喋不休,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光景。离开内城,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这一次,算是再回故地。 当然,故地里,已经物是人非,他最敬重的小侯爷,也早已经埋入青山。 并没有任何衣锦还乡的感觉,活到现在,他一直在讨命,从小棍夫讨到了一个坐拥十四郡的蜀王。 却依然是,危险重重。 并没有比屙大尿,卫丰忽然拍马而来,满脸都是凝重。 “怎的?” “主公,前方有关哨。” 有关哨并不奇怪,蜀州也有,乱世的割据势力,都会在边境设置巡守的地方。不过,以常威的性子,先行一步回内城,定然会通告这些关哨,给他们这行人让路。 “主公,这些人不让。说什么,要回长阳城,询问王爷。” 徐牧皱起眉头,这分明是缓兵之计,这要是一路拦过去,贾周的病情,便要一直拖着。 骑着马,徐牧踏到关哨前。抬头来看,只发现一个简易不过的木头城寨。城寨上的楼台,站着一个年轻的都尉。 “你是何人,速速献上入关的文牒。” “常小将军莫非没留话?” 城寨上的都尉,顿了顿,脸色忽而变得复杂。 “此处乃内城重地,请容我通告长阳,再行定夺!” “不知阁下,是哪个世家之子。” 都尉脸色沉默,并未答话。 “你当知道我是谁。”徐牧冷冷抬头,“老子从内城杀去蜀州,你尚还在穿裆裤,若不然,你挡我试试。” “我杀了人,见了血,大不了我去渝州王那里,赔上一杯水酒,权当揭过。” “而你,便是白死。” 都尉听得脸色戚戚。 “卫丰,带人冲过去,若有敢拦,立即动刀。” 徐牧策马而回,面容里有说不出的怒火。 “莫要自误,若不然试试,我便以弓箭射杀——” “你试试!”徐牧冷然回头,直接打断。 那位都尉,顿时惊得脸色发白。 “过哨!” 徐牧抽出长剑,沉声开口。在旁的十余个蜀州士卒,迅速举起牌盾,护在他的左右。 “都头,射不射……” 城寨上的都尉,脸色憋得发白。这一哨的人马,同样只有数百人。甚至是说,在人数上尚有优势。 但他不敢。 人的名树的影,这位蜀州王,可是堂堂正正,一刀一剑杀出来的狠人。 “都头,要过哨了!” 都尉浑身颤抖,好几次想要施令,却终归硬生生停了手势。 “我徐牧只问一句,你听的是渝州王的话,还是一席幕僚的话?” “让关!”都尉顿时涨红脸色,怒吼开口。 三百余人的蜀州长伍,终归是安安稳稳的,过了内城的第一哨。 继续往前行,徐牧不用想都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在挡着他们。为的,便是拖死马车里的贾周。 “莫要回刀,若有敢挡路,便动刀杀过去!杀不过也杀,老子去了长阳,便要问常小棠一句,是不是真打算和老子绝交!” 徐牧凝着脸色,在雪地上冷声长吼。 并不算羽翼丰满踢了窝,他和常四郎,更多的层面上,是属于合作的关系。简单一句话,若是贾周被拖死在这里,这老友,便做到头了。 …… 刘季独自一人,站在长阳城的高楼,脸色里满是沉重。在这件事情以后,他的主公定然会怪罪于他。 但没法子,主公重义,他只能当一次刀子。 不杀徐蜀王,只计杀毒鹗。 当然,他更想杀死徐牧,但这样一来,自家主公断然要气疯,未取天下,便要背上弑友的奸雄恶名。相对来说,杀一个军师,则显得无足轻重了。 大抵会有人劝他,“蜀州离着内城还远”,“蜀州不过一州之地,数万兵马”……他不信这些,他只明白,一个从乱世杀出的小东家,步步为营,坐拥了一个偌大蜀州。 在以后,很大的可能,会成为自家主公的对手。 “断他一条臂膀,困死蜀州。”刘季的脸色,越发地凝沉。 “军师!” 几个世家将军,急急踏步走来。 “徐蜀王连着闯了五道关哨,入了内城。其中两哨的都尉,没有让关,被当场杀死!” 刘季转了身,语气冷静至极。 “主公何在。” “尚在长阳,亲自备下接风酒宴。” 刘季闭了闭眼。 “派五千士卒,伪装成叛军,挡住蜀人。” “军师,能下死手么。” “若徐蜀王再执意往前,想办法,把马车里的毒鹗杀死。事情过后,我再入长阳请罪。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诸位无关。” “另外,那位神医的事情,如何了。” “杀不得。”有个世家的中年将军,脸色带着恼怒。 “那护卫出身的虎威将军,一直安排本部人马,守在回春堂附近。” “他长大了。”刘季睁开眼睛,双目隐隐闪动。 “不管如何。这一次,便由我刘仲德,替吾主稳住大业,消除隐患!”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二十九章 虎威将军 “主公,过眉县了!”寒风中,卫丰的声音,带着一股怒气。 眉县,便是入内城一带的边境小城。当初的董文,带着凉州虎符南下,便是被大平国的叛军,困在眉县里。 当然,现在细想的话,那时候的董老三,已经在筹谋大事了。 “莫回刀。”徐牧垂着手,紧紧握着长剑。 到了现在,内城边上的关哨,已经彻底走过。三百余人的悍卒,死了些,伤了些,有两个都尉不肯让道,他直接让司虎去杀了。 不管放在哪来,闯了关哨,都是严重的事情。徐牧估计,要不了多久,这次事情背后的人,该出大军了。 抬头看了眼远方,内城一座座大城的轮廓,在即将开春的雾笼中,一时变得模糊不清。 …… “卸下袍甲,遮上麻面!”一个中年将军,不断冷声催促。 “记住,杀马车里的毒鹗!” “若哪一日,渝州王位登九五,我等这些人,便算有功,是从龙之臣!” 五千人的内城士卒,迅速换下袍甲,只套了麻袍,将麻面纷纷遮住脸,仅余一双双嗜血的眼睛。 “今日,吾刘佑便要挥刀,杀死一个天下五谋!”中年将军语气森寒。 “绿林趟山,此路不通!” 五千人呼啸着从林子窜出,狂吼着挥舞着手里的长刀。 林子边上,压着枝丫的薄薄雪霜,忽而开始抖落。循着官道回城的几个路人,惊得立即调转马车,仓皇远去。 “前方有贼人!” “远客,逃,逃啊!”几个好心的路人,沿途遇到徐牧的二百余人,纷纷开口大劝。 徐牧抱拳致谢。只等几个路人逃远,脸色才变得发冷起来。 “我蜀州儿郎何在!”他怒声高喊。 仅余的二百余蜀州悍卒,骑在马上,纷纷弃刀换了铁枪。 司虎扛着巨斧,满眼都是怒火。他是个简单的人,有人要害军师,害他的牧哥儿,便是该杀的直娘贼。 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便有无数遮着麻面的人影,疯狂涌了过来。 “便以我蜀州的骑行之术,凿穿敌人!”卫丰涨红脸色,抬枪怒喊,“二百骑,平枪——” “平枪!” 冲锋的烈马与铁枪,排成长墙阵,随着卫丰的命令,呼啸着往前疾冲。 “步弓何在,射死这些蜀人!”中年将军立在五千人后,看着前方,迅速下了命令。 昂—— 一骑骑的烈马,随着扎入身子的箭矢,不断失蹄,整个倒在冲锋的前路上,溅起一阵阵的碎雪。 “凿穿,刺死他们!”卫丰目眦欲裂,怒吼着一枪戳去,将一个冲来的敌人,刺碎了头颅。 徐牧明白,那些幕后人的意思,是让他离开内城,带着将死的贾周,回蜀州彻底等死。 噔。 立在五千士卒最后的中年将军,忽而抬弓,一箭射中马车,没入了三寸有余。 噔噔噔。 漫天的箭矢,齐齐射到马车—— “军师啊,老贾啊!”司虎抱着巨斧,砍飞了一个脑袋,痛不欲生地跪地大喊。 “哈哈哈!”中年将军收了弓,止不住地狂笑。这么密集的飞矢,除非真是个铁人,否则必死无疑。 天下五谋,毒鹗已死! “啊,啊啊!”卫丰痛苦地大喊,戳着铁枪,带着人不要命地往前冲杀。 “蜀王,莫非是吓傻了?”中年将军冷笑,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徐牧。若非是上头有令,如今这种光景,他巴不得连蜀王也一刀砍了。 如此一来,他刘佑的名字,恐怕真要名传天下了。 “除蜀王外,把所有蜀人都杀死!便让他成一个光杆王爷,孤零零入内城!” 刘佑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间,只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彻耳畔。 “怎么回事?来人,速去看看!” “将军!虎威将军带人杀过来了!” …… 骑在马上,常威脸庞上都是怒火。带着本部的三千人,他骑马急急狂奔。 等近了些,一抬头,他便看见了那辆扎满箭矢的马车。 一时间,他无端端便红了眼睛。虽然说各为其主,但徐牧的那一票人,对他一直不错。 “小东家,我常威对不住你!” 梨花枪往前凶狠一掷,便将一个尚在发呆的士卒,整个人往后串飞。 “虎威营听我令,一个不留!” 三千骑得了命令,纷纷扑入敌阵,不断将那些“绿林贼人”,刺死于马下。 刘佑脸色大惊,眼看着部下步步败退,急忙摘下麻面。 “虎威将军,我乃长风将军刘佑,你睁眼看清楚!莫要杀错人!腊月二十九的岁宴,我还敬了你一盏酒。” “敬你老娘!” 常威冷着脸,抽刀一劈。 铛。 刘佑挡着的长刀被劈断,半边肩膀血迹斑斑。 “常威,你莫非不知,我是刘家的人!” “若我说,你们这些东西!小侯爷清君侧躲着,打狄狗躲着,现在倒好,杀我的一个老友,便都一下子冒出来了!” “我便问,这是谁的意思!” 常威下马,连梨花枪都没有拾,脸庞带着自责,走到了徐牧面前。 还没开口,便给徐牧跪下。 “小东家,是常威对不住你!” 徐牧笑了笑,垂头看着,已经有了将者威仪的常威。 说心里话,他很欣慰。 “常威,莫要跪了,我这还没死呢。”贾周干哑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常威惊了惊,抬头再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贾周正穿着一件蜀卒的袍甲,戴着头盔,在徐牧身后探出了身子。 但即便如此,依然是满脸的苍白,病入膏肓。 “贾军师!” “军师!” 不仅是常威,诸如卫丰司虎这些人,都欢喜地退了回来。 只有徐牧,看着战死的七八十骑尸体,久久沉默。早在过了眉县之后,马车里已经空无一人,不过是个幌子。 原先的意思,他想分路来走,但这样一来,贾周遇险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常威,快动手杀了毒鹗!”捂着肩膀的刘佑,不管不顾地大喊。 常威恼怒回头,几步拾了梨花枪,朝着大喊大叫的刘佑,便掷了过去。 梨花枪穿碎了刘佑的胸膛,连人带枪,呼啸着扎到后边几步的林木上。 徐牧怔了怔。 他从未想过,常威当真敢下杀手。 常威走回,脸色带着痛快,“小东家也知,我以前便是个小护卫,和你合得来,和傻虎合得来,另外……还有那位小侯爷的老鹰。” 抹不尽手上的血,常威依然在说,声音黯然至极。 “但我发现,从打仗开始,很多事情都变了。小侯爷死了,小东家去了蜀州,而我家少爷,也开始喜欢那些世家子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章 常四郎的选择 主将刘佑战死。五千易装的士卒,被杀得丢盔弃甲。 近三千人的虎威营,稳稳地将徐牧一行人,保护在中间。 “小东家,那个老神医的回春堂,我怕那些世家坏事,也留了五千人。”常威脸色认真。 徐牧有些感动。各为其主的情况下,常威的这份友谊,更加难得。 “小常威,我司虎果然没看错你!”司虎凑过头,激动地把常威抱起来。 “傻虎,老子要散架了!” “司虎,快放下!” 重新站在地上,常威喘了口气,继续开口。 “小东家,这一次的事情,我家少爷当是不知道的,全是那位老军师在搞鬼。” 九指无遗,刘仲德。 “猜出来了。”徐牧语气冷静。 从大势的情况来说,那位老军师并没有错,贾周一死,他便要断去一条臂膀。在以后的争霸之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小东家,莫理这些世家人,我亲自送你入城!” “常威,你杀了一个世家子,没事情吧?若不然,你到时随我一起去蜀州,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 “有鸡毛事情。”常威大笑,“在这之前,我已经杀了三个了。都是要闹的,没甚的本事,偏偏要装大尾巴。” “左右,那些世家人都不喜欢我,老军师也不喜欢我。我听见了,他和少爷说,‘常威虽有豪勇,但性莽误事,只作冲锋之将’。” 徐牧听得沉默。 他并不这么认为,当初带着常威杀入草原,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时候,常威的虎胆之气,反而是最利的枪锋。 隐约间,徐牧只觉得,常威留在内城一带,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开始了第二次的相劝。 “小东家,干嘛一定要我离开内城?”常威脸色古怪,“若是少爷知道,定然要打断我的腿。” 徐牧叹着气。在后的贾周,也沉默地跟着叹了一声。 “莫说这些,都跟我入城,谁也拦不得!小东家不知,我常威的虎威营,可有万人大军,跟着我家少爷,我可打了不少胜仗!” “虎威将军,人如其名。” “小常威,我司虎是无敌大将军,比你更厉害!” “你这傻虎,谁敢和你打架?你无敌了,你若是吃饱饭,我家少爷也打不赢你!等你入了城,我请你吃烧鸡,管够管够的。” 司虎听着,眼睛迅速一转。 “牧哥儿,为啥小常威做将军,能带一万人,吃饭不愁,我做了将军,还得问你要馒头?” “司虎,你带一万人,就是一万个人,要分你馒头。” 司虎怔了怔,迅速往前跑去。 …… 长阳城,一处偏僻的木楼上。 “军师,毒鹗没死。虎威营……护送入城了。” 只听到消息,刘季苦涩地闭上眼睛。 “这护卫小崽子,向来如此!若不然,我去请刺客,杀了他!”旁边有人开口。 刘季沉默了会,摇了摇头。 “此事,日后再议。” “那军师,现在怎么办?” “有虎威营在,已经没办法了。主公那里,必然也听到了消息。估摸着,他要派人来寻我了。” 刘季的话刚落,果不其然,一队骑马的卫士,急急奔行到了木楼之下。 “我等拜见军师。主公请军师入宫,有事相商。” 旁边的几个世家将军,看着刘季,一时都目瞪口呆。 “此事,我一人担下。关于毒鹗的事情,诸位请先停手。” 理了理长袍,刘季沉稳地踏步,走下木楼。 骑马的卫士,迅速让出了马车。只等刘季坐入,一行人往皇宫的方向,急急而去。 …… 并没有入殿,常四郎沉默地坐在玉阶上,面无表情。在听到脚步的声音之后,他才缓缓站了起来。 “刘仲德,拜见主公。”刘季长跪在地,起手作揖。 “仲德,你要杀小东家?你若杀了他,世人如何看我。莫要忘,他有斩奸相,拒北狄的大义。” 刘季抬头,“主公,是杀毒鹗。” “杀了么?” “失手了。” “既然失手,那便不杀了。军师,莫要多虑,我知晓你是为了什么。”常四郎抬手,将面前的老军师,慢慢扶了起来。 刘季泣不成声。 “开春之后,河北的战事又要打起来了,这一月时间,你便去牢里思索一番,定下计策。” “你也知,若是小东家在此,他定然不饶你。不管怎样,我总要堵住他的嘴。” 常四郎叹着气。 “不仅是军师,先前坐在玉阶上,我想着想着,也动了杀念。但我后来再想,如他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这天下间,便再没有干净的了。” 刘季有些沉默。他听得出,自家主公说的,是小东家。 “我这一生老友不多。”常四郎抬头望天,伸手往上指了指,“最好的那一位,已经去了。” “我总觉着,他一直在看着我。看着我造反,看着我打仗,看着我一步步的争霸。” 只说着说着,常四郎的声音变得干哑。 “仲德啊,你有无看清,小东家在走的,要走的,便是我那位老友的路啊。” 刘季顿在原地。 “留着吧,莫动他了。他飞得起来,便是一桩大本事。他飞不起来,便当这山河人间,彻底死透了。” “当然,仲德也要相信我。”常四郎垂下头,“席卷之势已成,我常小棠,将有八州之地。” “莫非说,仲德是没有信心?” 刘季长揖,“愿助主公,一统天下三十州。” “这便是了。” 常四郎笑了声,忽而出手,拔下了刘季的两根山羊胡子。 刘季痛得眼睛喷泪。 “仲德,便当是惩罚于你。” “牢房那边,物件儿一应俱全。不过,仲德若是想要花娘,可得提前说一声。我记得,长阳的迎春馆里,刚好来了两位西域小花娘,那身段那模样,若是像骑马打仗一般……啧啧。” “主公,吾不需要!” “小常威那边,听说也杀了个世家子?赶明儿,我也去拔他一撮腿毛,此事便揭过了。” 长长的御道上。 常四郎一边哼着曲儿,一边背着手,往皇宫外缓步走去。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一章 城墙上的雕像 “小东家莫急,老匹夫虽然不愿入蜀,但让他走两步赶来长阳,他还是会来的。” “我家少爷,今日早早的,便在长阳准备了接风酒宴。” 一路上,常威还在不停说着。偶尔会提一嘴,如今内城的情况。 小侯爷袁陶,当初用手段震慑内城里,想要同流合污的世家门阀。但常四郎反其道而行,开始重用门阀中人,稳住争霸的政权。 还是那句话,没有谁对谁错。错的,只是这个乱世。 而且,徐牧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面前的常威,擢升的确实太快了。按着常威所言,虎威将军的封号,常四郎几乎是以定边将的规格,套到他的身上。 理由很简单。 常四郎需要一个人,站在世家门阀的对立面。而常威,便是他的人选。 忠诚,而且性莽,不会发生被收买之类的事情。 甚至是,当初去拒北狄的那一会,常四郎已经在打算,让常威去取下一份大军功了。 “我的军营,便在长阳南城外,少爷已经说了,开春之后,允许我自主征募兵丁。” “小东家,不愁没粮的,我只要高呼一声,就能募到很多人。开了春,我打算先募到两万,壮大整个虎威营——” “常威。”徐牧脸色变得认真,喊了一声。 “小东家,怎的?”被打断的常威,并没有任何不喜,冲着徐牧,露出干净的笑容。 “我便再说一次……这天下里,我徐牧,同样是你的哥儿,哪日受了委屈,一定要来蜀州找我。” “小东家又说这些。”常威笑起来,“得得得,哪日在内城无趣了,我便去蜀州,找傻虎喝酒。” 语气里,明显有一种搪塞。 徐牧叹了一口气。太单纯的人,在乱世里的下场,向来都不太好。 “常威,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这些话,也莫要跟你家少爷提起。” “小东家,记住了,都记住了。” 只回了一句,常威又转了头,逗得司虎骂骂咧咧。 …… “小东家,到长阳了。” 沿途所过,有虎威营的保护,一路算是畅通无阻。 “多谢常威兄弟。” 骑着马,徐牧抬了头,看着面前的旧都。这一处的城门边上,隐约间还看得见,清君侧之时,所留下的刀痕剑痕。 环绕的护城河,明显已经重新修葺,即将逢春,偶尔会有一两株的棘草,坚韧无比,从石缝中傲然挺了出来。 便如他一般。 “袁侯爷当初……便是在那处,站着死的。小东家离开后,有百姓自发募捐,修筑了一座金身雕像,日日香火不绝。” “侯爷离世之时,我不曾看见,听说连姿势都是一个模样。” 徐牧沉默看去,在寒风之中,那座石雕仰头,伸出一只手,似要抓住什么一般。估摸着有百姓心有不甘,雕了一个木质的玉玺,用红绳绑在那只手上。 徐牧垂下头,眼睛一时发涩。 “那木玺……我家少爷也知道。但并无生气,说既然是百姓的意思,便搁着吧。” “我家少爷说,小侯爷并非只为大纪,甚至是为整个天下,都尽忠了。这样的忠义,千古无一。” 常威从马腹下的褡裢,取了一坛酒,朝着雕塑拜了拜之后,才念念有词,将酒水慢慢洒在地上。 “恭送侯爷。” “恭送侯爷。”徐牧闭眼,在心底跟着喊起来。 “小东家,入城。” “入城——” …… 再回故地,徐牧并没有半分的熟悉之感。在他的心底,真正的故地,乃是马蹄湖的方向。 若有空闲,他还真是想回去看一看。 长街两边,一个个披甲的人影,不时出现在沿街的楼台上,许多人的神色里,都是清冷至极。 “莫理他们,一群世家狗。”常威冷笑,“知晓小东家要入长阳,早早就守着了。” 三千的虎威营,在前方冷冷开路。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着长刀。 “可是徐蜀王?你该庆幸,如今不是在沙场上。”有世家的将军讥笑开口。 徐牧没理睬,气定神闲地骑在马上,连头都没转。 “一个蛮夷之地的王爷,入了我长阳大城,莫非是看得傻了眼——啊!” 有个世家子话还没说完,便忽然惨叫起来。不知何时,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到他的头上。 无数的百姓,从附近的街巷里涌了出来,许多人离着还远,便开始大喊“徐宰辅”。 徐牧抬起头,发现这来的人,便是长阳城里的百姓。千人万人,挤满了整条大街,不时会叉腰抬头,朝着那些楼台上的世家门阀,破口大骂。 “徐宰辅请往前,老子们送你一程!” 徐牧脸色微动,面对着万千涌来的百姓,起手抱拳。 “徐牧拜谢——” “莫谢,乃是我等谢过徐宰辅!”无数百姓,瞬间异口同声。 徐牧欣慰地笑了起来。 他当初做宰辅,不过短短的时间,也试图挽回乱世。但发现,什么也做不了。偏偏是这群百姓,不过是几条恩惠的政策,便让他们铭记于心。 “请徐宰辅先行!” 万千的百姓,缓缓让开一条车道。那些楼台上的世家子,恼怒无比,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虎威营,给老子骂回去!”骑在马上,常威也不甘示弱。 在他的命令之下,三千的虎威营,当真是抬头怒骂,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连着邻人老友,也一同遭了连坐。 司虎见状大喜,也梗着脖子,骂别人“一辈子吃不上三个馒头”,“得牙病吃不了肉”,诸如此类种种。 不多时,整条长阳城的大街,一时间变得嘈杂无比。 “不得动刀,只能互骂了。”常威意犹未尽,“小东家,有我常威在,没人敢动你。” 徐牧有些感动,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凝重。 “我等会就下令,让回春堂的五千士卒,护送那老匹夫过来。这些世家子,是不敢乱动的。” “多谢常威兄弟。” 过了长街,长伍在皇宫之下停了下来。新换的马车里,贾周被卫丰扶着,缓缓下了马车。 常威理了理身上的袍甲,只带着几个贴身护卫,陪着徐牧几人,一同往皇宫里走去。 袁安二迁国都,只可惜了这座数百年的巨城。当然,必然会有下一位的新皇帝,有一日坐在这皇宫的龙椅之上。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二章 羊骨作江 一行人才过了皇宫中门,常四郎的人影,便已经出现。在黄昏的寒风之中,远远喊了声后,急急走了过来。 “小东家,老子想死你了!”刚开口,一个熊抱,便朝着徐牧扑来。 “怎的,莫不是以为我死了?”徐牧没好气开口。 常四郎顿了顿,嘿嘿一笑。 “刘季已经被我扔到大牢了,小东家不知,他代表的是世家一派的利益。你也明白,这一年的时间,你和老贾的风头,有些太盛了。” “那常少爷呢。” “自然是老友!”吐出一句,常四郎将徐牧掀开,走到贾周面前。 “贾军师,现在如何了。” 贾周脸色苍白,但即便如此,依然挺直了身子。 “谢过渝州王的关心,我无事。” “这便皆大欢喜了。”常四郎松了口气,“小东家,你也莫着急,那老匹夫答应入宫的。” “这老匹夫的性子,倔得要命,你提刀威胁他,他敢将脖子往刀上凑。想拿他家人说事情,才发现他一生不娶。” 常四郎还在喋喋不休,待走到常威面前,便是一个爆栗叩下,痛得常威龇牙咧嘴。 “再鸡毛乱动刀,老子也保不住你。” 常威不敢解释,急忙缩了缩脖子,退到一边。 “小东家,随我来。贾军师,给你准备了滑竿,莫嫌弃,且留着力气来看病。” “多谢渝州王。”贾周稳稳长揖。 “浮山水战,贾军师名动天下。”常四郎看了两眼贾周,有些意犹未尽。继而,才转了身,拖住徐牧的手,大咧咧往皇宫里走。 “先前听说,你入蜀之时,困难重重。老子还想着,要不要给你派个两三万人过去。无人能想到,你就这么破局了?” 徐牧笑了笑,“不过运气好了些。” “扯呢?前些时候的岁宴,我当着诸多将军谋士的面,还分析了一番你入蜀的过程。” “怎么说?” “换成是我……估计做不到。” “常少爷又在夸我。” 常四郎转过头,目光里有些无奈,“那一次,你被二十个官军,追得走投无路。我是多希望,你会来我这里。但我现在明白,你终归是一个要自己谋出路的人。” “好在你成功了。咱哥儿俩,如今也算平起平坐了。” 一个蜀王,一个渝州王。 当然,并没有任何对等性。一个将是八州之王,另一个,则被困在蜀州,尚在筹谋前路。 黄昏渐去,暮色遮过整座皇宫。八根巨大的蟠龙柱,萧瑟地立在偌大的御道上,皇宫几番易主,却仿佛一直没变。 这江山还是江山,换的,只是坐江山的人。 “原本不想住在皇宫,但长阳为巨城旧都,终归要坐在这里,镇住八方。”常四郎叹了口气,“小东家,若是我那老友还活着,见着我这副模样,他会不会生气?” “常少爷……我估计,小侯爷对这一天,早有所料了。” “可惜了我那老友的满腹忠义……哎呀,莫要说这个,小东家你走快一些,这步步为营的性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追不上常少爷。”徐牧认真开口。 在后跟着的常威司虎,显然没听出其中的意思。唯有贾周沉默地抬头,看向自家主公的人影,一时陷入沉思。 “先入酒宴,贾军师可自行休息。” 从渝州来长阳,即便快赶,也需要隔日的路程。好在皇宫里留有一些御医,也能暂做病情之缓。 “卫丰,窦通送的老参,给军师泡上一盏参茶。另外,守好军师。” 按照常四郎的脾气,让你入了皇宫,大概率不会再有变动。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小心为上。 吩咐完,徐牧才往前行,走入了宴席的正殿。 说是宴席,不过是蒸了一头羊羔子,多温了两壶热酒。 “知你不喜欢世家人,我便不请了。”常四郎顿了顿,拉着徐牧坐下。 “便你我两个,权当叙旧了。” 抓起酒壶,常四郎给徐牧斟了一盏,又自个斟了一盏。 “先饮杯碰头酒。” 两人拿起酒盏,各自一饮而尽。 直接用袍袖抹了嘴,常四郎撕了条羊腿,丢到徐牧的手里。 “开春之后,老子要打下整个河北四州。那家穷人丑五尺三的燕州王,这一回倒是聪明了,答应了我,作为夹攻的援军。” 家穷人丑,徐牧并不觉得……但五尺三,按照古尺来算,约莫是一米三的模样。想起当初入燕州见到的侏儒王爷,徐牧便有些沉默。 他并不觉得,燕州王是个傻子。也不明白,为何常四郎会突然说这些。 “河北四州是物阜之地,打下来后,我便有信心了。”抠出羊骨,常四郎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响彻在整座宫殿里。 “凉州的董文,你最好小心些,不是个简单的人。若不是腾不开手,我要揍他的,老早瞧他不顺眼了。” “常少爷,当真是财大气粗。” 常四郎笑了笑,忽而拾了几根羊骨,饶有兴致地在案台上,摆着了一个“一”字。 “小东家,这是什么。” “是羊骨。” “不对。”常四郎笑着摇头,“小东家再想想。” “还是羊骨。” 常四郎无语至极,转过脸庞,却又变得认真。 “我告诉你,这是一条江。”常四郎指着摆开的羊骨,振振有词,“不是纪江,也不是苏江,而是襄江。” 徐牧心头微动。 “襄江北面,我常四郎迟早要打下来。” “而襄江的南面,小东家想些办法,什么暮云州沧州楚州,也把它一起吞了。” “常少爷什么意思。” 常四郎笑起来,将油腻腻的手,在袍子上搓了个干净。 “真有那一日,你我划江而治,如何?” 徐牧没说话。 案台上的火炉,忽而翻倒下来,砸在了案台上,溅起一阵火星子。那些被比作襄江的羊骨,也一下子七零八落。 常四郎“嗷”了一声跳开,不断拍打着袍子。 徐牧起身,也装模作样地拍了一番。 这什么分羊骨的事情,随着常四郎的声声骂娘,一下子便揭过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三章 愿助徐宰辅,金蝉脱壳 老神医隔日才到。挎着药箱,满脸都是脾气。 “若是半死不活,皇宫下的偏街,便有棺材铺子。”只刚放下药箱,老神医喋喋不休。 常四郎打了个哈欠,估摸着也知道老匹夫是什么脾气,都懒得骂两句。常威瞪着眼睛,差点没把眼眶子撑破。 “劳烦先生出手。”徐牧沉下一口气,认真地起手长揖。 他别无他法,唯有的,只有拼尽全力,救下贾周的命。 面前的老神医,当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先前常威只说了大概病症,便断定了贾周脑颅里,生了东西。 旁边的常四郎客套了两句,隐约间听得老神医的名字,叫陈鹊。 “你又是谁?”陈鹊带着药箱,拨开徐牧的身子。 “晚辈徐牧。” “没听过,若有空,不如早些去选棺材。” 陈鹊走前两步,脸色隐约间一顿。 徐牧沉默抬起手,在旁坐下。 另一边的椅子上,贾周双眼微微闭着,脸色苍白至极。 走近的陈鹊,还未诊断,便从药箱里摸了一枚药丸,喂入贾周嘴里。仅一会的功夫,贾周的脸色,居然慢慢有了几丝红润。 继而,他不时走动,循着贾周不断发问。至于问的什么,大多是病疾一类的事情。 “无错,脑颅里生了东西。”走回来,放下搭脉的手,陈鹊语气沉沉。 “还能救么?”常四郎抬起头。 陈鹊摇头,“救不了,我用尽办法,也只能续命一月。” 坐在椅子上,徐牧身子颤抖,胸口一时憋得难受。 在旁的司虎的常威,已经抹着眼睛落泪。 只有贾周,如同无事人一般,依然脸庞冷静。即便面对生死,也未曾失了一分大谋者的气度。 “便是如此了,这一月的命,若是不想吊着,便趁早去棺材铺子。”陈鹊拾起药箱,准备往皇宫外走去。 “陈老先生,劳烦出手。”压住心头的难受,徐牧急忙起身。 旁边的常四郎,沉默叹了口气后,“若是如此,陈神医便出手吧,即便是一月命,也足够做很多事情了。至于诊金,到时会十倍给你。” “回春堂的事情可不少,先前的时候,又有几个村人冻坏了腿。”陈鹊喋喋不休,但终归看着贾周,还是犹豫着点了头。 “这半死不活的,若是死在回春堂,老夫的神医名号,岂非是要蒙尘了!” 只骂咧两句,陈鹊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司虎,快背军师,跟着去渝州!” 司虎和常威两个,匆匆忙忙的,将奄奄一息的贾周,背到了身上,跟着陈鹊的人影急步而去。 常四郎起了身,双眼已经发红。 “小东家,贾先生与我同样是老友,吾痛心疾首啊!” 闻声,徐牧也苦涩地闭上了眼睛。贾周不仅是军师,更是友人,两人一路扶持,才有了蜀州十四郡的江山。 “天下五谋,毒鹗为先!叹天公不怜,悲哉哀哉!” …… 长阳的牢房里,听到毒鹗已经无药可治的刘季,喜得匆匆站了起来,打翻了面前的竹书和砚台。 “此话当真?”由于激动,刘季连声音都变了。 “军师,自然是真的,乃主公亲口所说。”报信的一个小将,同样是喜色满面。 “好,好好!主公大业可期!”刘季舒服地重新坐下,仰着头,老态龙钟的脸庞上,尽是笑容。 “当浮一大白!小四,去取酒来!” “毒鹗一死,蜀州便无大略之人,小东家要困死在那里!” “军师有所不知,今日的长阳城里,诸多的门阀里,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开始办酒宴欢庆了。” “主公那边呢。”刘季想了想开口。 “主公自然不知道的,大家伙可不敢告诉他……不过,主公似是在伤心,已经在皇宫的玉阶上,独自一人坐了大半日。” 刘季沉默下来,许久,才缓缓开口。 “最好的结果,毒鹗只有一月的时间,估摸着,要交待很多事情了。” “但这天下大势,瞬息万变,将死之人,如何能看得透人间。” “传我的话,通告各个世家门阀,莫要再动,终归是一位英雄,且让他安心地去。” …… 霜雪消融,寒意阵阵。 前往渝州的马车上,徐牧扶着奄奄一息的贾周,帮着盖上褥毯。 马车上,坐在对面的陈鹊,看着贾周,古怪地露出笑容。 贾周也露出笑容。 夹在两人中间,徐牧莫名的像个傻子。隐约间,他只觉得这治病的事情,或还有转机。 “可是徐牧,徐宰辅?”对面,陈鹊抱着药箱,笑意满面。 “陈老先生,正是。” “那便对了。”陈鹊指了指贾周,“你的这位小军师,并没有大事情。去了回春堂,服几帖我的药方,便要药到病除。余下的,只需要注意休息即可。” 陈鹊的一席话,让徐牧听得云里雾里。 “陈老先生,莫非颅内生瘤的事情——” “假的,是罕见的脑入风。虽是大病,但费一些功夫,我还是能治的。”陈鹊忽而放下药箱,对着徐牧,起手一个长揖。 “先前若是知道,求医的人是徐宰辅,我便早些来了。另外,并非是我不能入蜀,而是被人挡着。” 只听得贾周的好消息,徐牧便已经欢喜不已,难得仰起头,松了一口大气。 “陈老先生,莫要自责,乃是我徐牧叨扰。” 陈鹊笑了笑,“这半月内,无端多出了许多病人,冻坏的,隐疾的,大多是那些世家的手段。如此,我便无法离开了。若非是那个虎威将军一直护着,我估摸着,我连脑袋都保不住。” 徐牧皱起眉头。 坐着的马车,似是碾到了石头,剧晃了几下。在外头,司虎哭咧咧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 “主公,此乃陈神医的义举。”贾和冷静开口。 “当不得,是徐宰辅的这位军师,口吐妙言。他小声问我,药方之中,能否加一味当归。众所周知,当归为补血润肠之用,与脑病无关。” “当归当归,当归还乡,我一下子便明白了。” 陈鹊顿了顿,继续露出笑容,“所以,我决定帮一回徐宰辅。前些时候,徐宰辅的大义之举,早已经响彻天下。” “愿助徐宰辅,金蝉脱壳。”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争大义和取天下 “我说一月,便是想给徐宰辅,留下回蜀州的时间。在内城里的那些世家,估摸着已经开始庆贺了。” 陈鹊依然在说着。 “终归到底,我陈鹊不过是个郎中,大道理也不太懂。但我知道,徐宰辅这样的人,应当要帮。” 此时的徐牧,已经是满脸感激。 “先前我的那位老友,李望儿……”陈鹊叹出口气,“他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虽然殉忠义而死。但很多的人,都对他佩服得紧。” “我便也做一回罢。” “陈老先生之大义,也该举世无双了。” 马车缓行之下,坐在车里的三人,相谈甚欢。在外头跟车的司虎,却哭得一双牛眼都肿了。 …… 约莫在一日多的时间后,马车稳稳驶入了渝州城。只转了几条街,才停在回春堂前。 “那些世家的兵卒退了,你瞧吧,内城里的人,都以为文龙先生要死了。”陈鹊笑着开口。但在下了马车之后,又换了一副气鼓鼓的神色。 即便是走了,但终归留有暗哨。 “主公,我……便也装一下。”贾周只说了一句,翻着眼睛,开始无力躺下。 徐牧沉默了会,也黏了两抹唾液,涂在眼眶下。 “呜呜,军师啊,我的大军师啊!”司虎掀开车门,哭得眼睛吓人,连鼻子都哭歪了一些。 徐牧忍住了挑明真相的打算。真哭的司虎,或许更能添上几分真实。 “军师啊,你要什么样的棺材,我司虎掏钱买,我每顿少吃五个馒头,我留着银子,给军师买棺材。” 贾周的身子,慌不迭地抽搐了一下。 说了还不够,司虎又跪在地上,哭咧咧地朝着贾周,磕头就拜。 躲在巷子里,瓦。” “甚好。” 回春堂外,司虎还在痛哭泪流,在后赶来的常威,见着司虎的模样,也急急一起抱头大哭。 徐牧出来看见,犹豫了下,也很配合地嚎了两嗓子。 “司虎……节哀顺变,哥儿带你先吃点东西。” “牧哥儿,咱吃啥?” 司虎一脚把常威踹飞,迅速跑到了徐牧面前。 只在旁边的小食肆里,下了三碗面条,徐牧细吞慢咽,一时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内城,早已经今非昔比。关于贾周的假病,他不得不小心。这一场戏,他的戏份,自然也要做足。 吞着面条的常威,只以为徐牧心情不好,犹豫了下开口。 “小东家,若不然我带你去城里的戏园,看看戏散散心。” “常威,不用了,军师时日无多,我要陪着军师——” 旁边的司虎,忽然又是大哭,捧着清汤寡水的面碗,不知是哭吃的,还是在哭军师。 …… 住在牢里,刘季一直没有出去。但即便这样,并不妨碍他耳听八方。 “回春堂前,那跟随蜀王的傻大汉,为了毒鹗的病,哭晕了八回。” “徐蜀王不曾离开回春堂,日日留守在驿馆里。” 诸如此类的消息,刘季一直认真听着,到最后,便有些无了兴致。 等传话的小将军忽然收声,刘季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那位主公,已经拿着一壶酒,走入了牢里。 世家小将军,识趣地退了出去。 “仲德,住得好么。”常四郎一把坐下,将酒放在案台上。 “主公,先前还有些不习惯……但这两日,开始睡的香,吃的好。” 常四郎沉默叹了口气,拍开了酒坛,整坛儿抓起来,便灌了几大口。 待放下之时,嘴角已经满是酒渍了。 “主公,这是贺酒,还是伤神之酒?” “仲德,你说呢。” “当是贺酒,当浮一大白。”刘季接过酒坛,也舒服地灌入嘴里。 “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常四郎语气沉沉。 “我那蜀州王老友,这一次入内城,我和他的关系,变得有些隔阂了。即便是讨笑,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刘季沉默了会,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主公,古往今来,做帝王的人,大多是孤独的。主公若能明白这一点,则大事可期。” “我何尝不知道……我走的路,和小陶陶不同,他背着千古忠义,要大义而不要天下。” “而我只要天下。” “小东家,是要大义,也要天下。几乎是,顺了我和小陶陶两个人的意思。我发觉,我越发看不透他了。” “当年,一个教他大义救国,另一个教他造反取天下。好家伙,他整个儿拢到一起了。” “走了条自己的路。” 刘季认真听着,试图从自家主公的话里,悟出杀蜀王的意思。只可惜,什么端倪都没有。 “仲德,他回了蜀州之后,我约莫要失去一个老友了。” “就好比山里的狼,都要饿死了,只能互相来吃。最后活下来的,也定然要杀一场。” “我先前说,一人一个山头……现在想想,这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主公欲要何为?”刘季激动开口。 常四郎没回话,连着把一坛酒都喝完。许久,才打了个酒嗝站起来。 “还能怎的,我常四郎的夙愿,你也该知道。” “喝烈酒,睡花娘,打天下。” 说完,约莫是心里的不痛快都吐了出来。常四郎开始哼着黄曲儿,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往前离开。 牢房里,被吐了一脸苦水的刘季,眨了好几下发懵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入内城的燕州王 留在渝州的回春堂,徐牧并没有特意抛头露面。只有医馆里的徒子,偶尔会带回消息,云云哪个姓的世家,又办了一场酒宴。 都以为贾周要死了。 当然,若是徐牧不来,这些内城的世家,听到消息之后,顶多是嗤笑两声。但先前……他闯了关,杀了人,估摸着已经上了这帮世家的黑名单。 但他原本走的路,也并非以世家为重。蜀州那边,即便是造船有功的韦家,尚且不敢太高调,一日三省,叮嘱族人不要惹事。 徐牧从袖子里摸了银子,塞给面前的医馆徒子。那医馆徒子登时眉开眼笑,已经开始扭头,看去清馆的方向。 “对了对了,徐蜀王,还有一件事儿。”转回头,医馆徒子还在喋喋不休。 “那位姓……姓龚的,燕州王——” “复姓,公孙。” “啊对,燕州王公孙祖!” “他怎么了?” “他已经来内城了,昨日的事儿。” 徐牧一时沉默。 常四郎刚说,开春之后,要联合燕州王,一起攻伐河北余下的另外三州。这会儿公孙祖入内城,并不奇怪。 但一个王爷,千里迢迢跑过来,如同入京述职,属实有些丢份。当然,以常四郎的手段,估摸着公孙祖也不敢不来。 “徐蜀王,我讲完了。” “我也讲一件事儿,刚听的。”徐牧看着医馆徒子,笑了一声,“先前你不在,医馆来了个生柳病的,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染上了。” 小徒子惊得脸色发白,匆匆往医馆里跑。 并非是胡闹,医馆小徒子,是徐牧这段时间的耳目,他不想忽然出现意外。 转了身,徐牧轻步往里走。复煎的药渣,散发出呛鼻的气味,回荡在整个医馆里。 并未停留,只走到医馆后院的偏房,徐牧才停下来,小心叩了两声。 屋子里,陈鹊缓缓走出。 “刚施完针,又喂了汤药,贾先生刚睡着。徐宰辅莫急,再过三两日的时间,脑风便无了。” “多谢神医。” “无人帮徐宰辅,我等这些小民,当然愿意帮忙。这几日,有百姓送来了鸡蛋,鲜鱼,甚至是刚挖到的小参,可见,民间人是喜欢徐宰辅的。” “徐牧有愧。” 当初,他弃了朝堂,远离长阳。 “有愧于帝家,却无愧于百姓。茶楼里说书的,还时常会说徐宰辅杀入塞北草原的壮举,我也去了几回,当真是座无虚席。” “乱世里的百姓,只不过想活着。但即便想活着,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鹊摇头叹息,背着手往前走开。 徐牧沉默了会,小心推开房门。发现床榻上的贾周,已经睡着,不时发出微微的鼾声。 …… 两日后。 三十余骑的人影,急急赶到了回春堂前。 有几个送鱼的钓叟,以为是世家人来寻麻烦,急急抄起了竹凳,准备干他娘的一轮。 “大傻虎诶,世家狗来惹事!” 吸着眼泪的司虎,瞬间变了脸色,找了斧头便冲出医馆。当发现外头,实则是半个熟人的时候,急忙蹲了下来,将斧头照着一块石板,磨来磨去。 “牧哥儿,那小矮子王爷来了!” 正在煎药的徐牧,听着司虎的声音,沉默了会,走了出来。 对于公孙祖,他心里一直有一层防备。还是那句话,人穷家丑五尺三的燕州王,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一次入内城,更多的,也是顺了常四郎的意思。 “徐将!” 隔着老远,便听见公孙祖的声音。 待徐牧抬头,找了好一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公孙祖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着手,扯了扯他的腰带。 “不对,该叫徐蜀王了。”公孙祖将挪着屁股,艰难地做到了椅子上。 在后,另有两个年轻的男子,稳稳立在公孙祖两侧。面目俊朗,身材挺拔,按剑四顾的模样,颇有几分英姿勃发。 “这是我的……两个儿。”公孙祖笑了声。 徐牧登时沉默,这种打破了遗传枷锁的奇迹,当夸一句。 外头的司虎,还在磨着巨斧,医馆里正在看风寒的一个娃娃,吓得哭声震天。 “徐蜀王,去坐坐如何。医馆附近,便有一间清静些的酒楼。” “渝州王知你要来?” “自然知的。” 徐牧摇了摇头,“那你也该知,我家军师重病不愈,正在医馆续命,我不能离开。” “那……去外头坐坐。” “尚可。” 放下药罐,徐牧理了理衣服,才喊了一声磨斧头的司虎,五六人走出医馆,坐在医馆外的草亭下。 草亭马桩上,一匹桀骜的老马,约莫还想着宣示主权,被司虎一巴掌拍下,吓得立即低头啃草。 公孙祖跳起来,跳了三次,才跳上了草亭下的长椅,继而正坐。 徐牧忍住了。 “毒鹗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公孙祖喘了口气,“天公何其残忍,总是要带走一个个的大才。” 徐牧脸色哀伤,“贾先生此一去,整个蜀州,便再无大略之人。你也知,我向来不讨那些世家的欢喜,蜀州人才凋零,而我唯一的大才军师,偏要这般绝命。” “公孙器,去取些酒来。” 在草亭旁,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认真抱拳,转身往外走去。另一个,有些白净的公孙家好大儿,则按着剑,继续在草亭旁守哨。 带来的三十余个燕州士卒,也早已经守在了驿馆半里之外。 “天下评出五大谋,以我公孙祖所见,你的毒鹗军师,当是榜首。只可惜啊,若是贾军师不出事情,南方那边的局势,我是看好你的。” “莫说这个。”徐牧抬起手,很配合地揉了揉眼睛。 “燕州王这次入内城,总不会是入都述职吧?” “述职?沧州那边的帝家,你看看还有谁理他?我说句难听的,先前他能坐在长阳皇宫,大家看的,也不过是小侯爷的脸面。” “不出几年,大纪必亡。袁安,不过一亡国之君尔。”公孙祖并无顾忌,直接开口。 想想也是,都和造反头子常四郎一起玩了,这话儿,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六章 燕王带来的消息 叫公孙器的好大儿,已经打了酒肉回来。 在旁边的司虎,眼巴巴地看了许久。 到最后,徐牧撕了半只烧鸡递过去,司虎才欢呼着坐在一边,开始吃了起来。 “令弟,乃是天下虎士。”公孙祖笑了声,让旁边的好大儿,又送了一坛酒过去。 “徐王,你我同饮一杯,如何?” “甚好。” 放下酒杯,公孙祖依然微笑,一副弥勒佛的模样。当然,身材并不匹配。 “徐王啊,你定然在心底笑我。” 徐牧摇头,“并无,燕王虽是侏儒之身,但能坐镇燕州四郡,提防外族来攻,便算得一个英雄。” “我不是说这个。”公孙祖顿了顿,“我燕州公孙家,为了不被渝州王责怪,托家带口的,赶来内城拜见。这,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徐牧有些不明白,公孙祖突然说这个,到底几个意思?拉阵营么。那也不对,在开春之后,燕州便要出军,配合常四郎攻打河北。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位燕州王,定然是不敢使坏。老是嚷嚷着要打燕州的常四郎,说不定一个真生气,便要出兵北伐了。 徐牧索性转了话题,“燕王,我多问一句,燕州可有良马要贩?” 公孙祖眯了眯眼睛,“这一二年的时间,约莫是世道崩坏,良马也产的少了。先前送给徐王的三千匹,差不多是所贩之数了。” “徐王若是要马,蜀州西北面的凉州,安并二州,岂非是更近一些?” “我喜欢燕州马。” “徐王若是有本事,倒不如打下三十州,喜欢哪里的马,直接让人送来就成。” 赤裸裸的挑拨离间。徐牧有点想走了,这要是再聊下去,指不定要来一出南北合谋,近攻远交。 “燕王,我担心军师的事情。若不然,你我来日再叙。” 公孙祖仿若未闻,“先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或许会和徐王有关。” 要起身的徐牧,一时皱住眉头。 “塞北草原那边,在上次的战事失利之后,那位草原的大汗,已经遣了不少奸细,匿入中原。” “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半年了吧。听说都是草原大汗的亲信族人,你杀了北狄王子拓跋烈,我估摸着,北狄人不会放过你。” “燕王说笑了,不管是口音或是习惯——” “徐王,草原里有不少卖江山的中原人,已经助纣为虐许久了。你说的这些,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徐牧顿时沉默。 公孙祖跳下了长椅,笑容还挂在脸上。 “这场乱世里,能活下去,等着新朝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还想着再看一眼贾军师,这位名传天下的毒鹗先生,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宜打搅了。” “恭送贾先生。”公孙祖抱起双拳,朝着医馆的方向,认真作了一个长揖。 “徐王,若是你我都不死,有空再一起同饮。” “好说。”徐牧抱拳。 只走出几步的公孙祖,忽而又转了头,脸色带着气怒。 “对了,凉州的董文,先前偷偷派人潜入燕州,用鱼目混珠之计,带走了一个家族。至于许诺的东西,我猜了猜,应当是封地。可恨那个家族,我四次三番地去请,都不肯出山。” “什么家族?” “抗边名将张成功的后人。这个家族,都是一边经商,一边习读兵法,但在几十年前,大纪国体崩坏,便不入朝了。” “肯定是那位凉狐的手段,这玩阴计的小狐狸!我等着徐王,有一天把凉州踏平!” 公孙祖喋喋不休,带着两个好大儿往前走,翻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徐牧站在原地,回想着公孙祖的话。 夜枭才开始布局,要渗透北面的州地,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偏偏是公孙祖亲自过来,带来了不少消息。 一时间,徐牧也分不清,这家穷人丑五尺三的燕州王,是敌或是友了。 “徐宰辅,贾先生醒了。” 见着人走,陈鹊才走过来,小声地吐出一句。 …… “文龙,身子如何。” “无事,舒服了许多。” 屋子里,陈鹊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主属二人。 “先前问了陈先生,他说再过三日,我的病便差不多了,剩下的,便只要静养即可。” “主公,这几日,当布局回蜀。” 徐牧彻底松了口气,这一次入内城,关于贾周的病,确实是完美解决。唯一不足的,便是他和常四郎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至于这种变化,徐牧早有想过。除非他的蜀州,是条不起眼的小鱼,或者被其他大鱼吞掉,否则有一日,他终归要站在常四郎的对立面。 划江而治?不存在的,中原的富庶之地,都在北面。北面越发强势之下,也定然会更加虎视眈眈,隔江而望。 当然,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只做一头困兽。 太美好的愿望,不适合乱世。 当初的小侯爷和常四郎,玩尿泥长大的生死老友,因为路子不同,尚且成了陌生人。 何况是他。 一瞬间,徐牧只觉得,他的蜀州十四郡,仿若更加危机重重。相比起内城,遥想起蜀州,更多了一份“家”的牵挂。 “我明日去一趟长阳。”徐牧凝声开口。 这一趟和常四郎辞别,是免不了的。否则,哪怕离开了渝州,同样是出不了内城。 贾周听着,神情里有些踌躇。 “主公有无发现,这次入了内城,你和渝州王的老友关系,已经变化了。” “文龙,我也发现了。” “主公这一次入长阳皇宫,见面的其他话,先不要说,便直接开口,说去小侯爷的忠义庙,拜祭一番。” 贾周顿了顿。 “我看得出来,渝州王是个复杂的人,但他的心底,一直有处最干净的地方。” “国姓侯袁陶,便是他的净土。” 徐牧沉默久久。 “他并非是想伤害主公……”贾周叹了口气,“想伤害主公的,乃是这片天下大势。” “我也有些看不清了。但不管如何,主公此去,还需万分小心。当然,我贾文龙也愿意相信,这乱世里,当有一份情谊,能不染污浊。”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我宁愿你是那头狼 并没有待司虎同去,只带了卫丰百多人的护卫。另外,常威在知道他入长阳之后,立即将三千虎威营调了过来,守在回春堂附近。 常威的这份友谊,让徐牧很感动。 只骑着马,在卫丰的护送之下,沿途并无祸事。 “主公,到了。” 徐牧点头,扬起了脸,沉默看着城墙上的袁侯爷雕像,认真地跪地三拜。 未来的命运,他不知会如何。但他的穿越人生,因为袁侯爷的赏识,从而变得精彩起来。 “徐宰辅!” “徐宰辅!!” 入得城中,有见着他的百姓,纷纷高声欢呼。 徐牧一一谢过,循着长街,带着卫丰等人,往皇宫的方向走去。沿途尚有不少世家子,立在街路两边的楼台,冷冷地看过来。 “看看看,戳瞎你的招子!”卫丰不断比划。 徐牧面无表情,他和内城世家的局,已经是没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卫丰,莫理会,随我入皇宫。” …… 天色过了晌午,临近开春,气温慢慢变得暖和起来。即便还有霜雪,但皇宫里头,出出入入的几个近侍太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畏寒模样。 知道徐牧要来,早早的,常四郎便独自一人,坐在了玉阶上,沉默地等着。 入主皇宫以来,他越发喜欢这样。 金銮殿里的龙椅,他坐着不舒服。每每坐在那里,偶尔一抬头,便隐约看见他的那位老友,跪死在龙椅面前。 一根根巨大的蟠龙柱,又熬过了一冬,随着霜雪的消融,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更加栩栩如生。 听见脚步声,常四郎站了起来,难得露出微笑。有个御林军的裨将,约莫想要拦人搜身,被他怒喝斥开。 徐牧走近。在后的卫丰,有些紧张地按着佩刀,退到一边。 “坐吧。”常四郎叹了口气,指着玉阶的位置,自个率先坐了下来。 徐牧沉默了下,“常少爷,今日入长阳,除了辞行之外,我想去侯爷的忠义庙,拜祭一番。” “我便知道你会怎么说。”常四郎笑出声来。 徐牧叹了口气。终归是个妖孽般的人物,他的小心思,仿若无处可藏。 “忠义庙那边,我已经让人去清理了,等会我与你同去。小东家,且坐下。” 徐牧点头,想着在下一阶的地方,暂且坐着。 “同坐,你我并肩。” “常少爷是兄长,徐牧理应尊大。” 常四郎索性起身,自主下了一阶,和徐牧并排而坐。 “你在担心什么,我都明白。”常四郎叹着气,“在老子面前,你用不着藏拙。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早明白了。” 徐牧笑而不答。 寒风依在,吹过两人的身子,依然有微微的寒意,冻了脸庞。 “我时常一个人坐在这里,抬头的时候,有时候便看见我的那位老友,当初便这么跪在殿外,请小狗皇帝收回和谈的成命。跪得咳血,跪得一夜白了头发。” “然后,他和袁家的小皇帝决绝了,才动了清君侧的决心。” 徐牧听着,一时没明白,常四郎想要说什么。 常四郎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徐牧。 “我知晓的,内城里的很多门阀家主,这时候都在偷偷骂我,骂我常小棠勇而无谋,妇人之仁。” “但他们都不懂,功名霸业没有那么简单的。如果说……终究有另一头狼,我宁愿那头狼,是你。” “明白么。” 徐牧起身,对着常四郎,一个认真长揖。 “卵生的玩意,这步步为营的性子,这辈子是真没法子改了。”常四郎忽然笑骂,起了身,搂着徐牧的身子,便是两记老拳。 徐牧憋足了力气,也抬了手,二指捅入常四郎的两个鼻孔。 “松手!” “松你大爷!” “老子用功夫了?” “卫丰,提刀剁了这王八狗犊子!” 御道上的御林军裨将,眼瞅着两个大王在打浑架,惊得急忙带着部属,往另一处匆忙走去。 卫丰抠了抠眼睛,索性从兜里掏了把花生,走到旁边剥着吃起来。 不知多久。 常四郎才笑着松手,继而坐下,招呼着被老拳揍肿脸的徐牧,一起同坐。 “回蜀之后,无事的话,便不要内城了。并非是不想见你,要不了多久,我便要去河北打仗了。” 徐牧听明白了常四郎的意思,到时候常四郎不在内城,唯恐那些世家门阀,会先斩后奏。 “见过公孙祖了?”常四郎又问。 “见过了。” “他的两个好大儿呢?” “也见了。” 常四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不晓得,这老家伙有多聪明。我说让他来内城一趟,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送来了两个质子。” 徐牧怔了怔,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常四郎。 “你的意思是说,公孙祖的两个儿,是来内城做质子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常四郎脸色平静,“莫看他家穷人丑,这家伙聪明得很,我终归是不放心的。有两个公孙家的质子捏在手里,他不敢有丝毫想法。” “河北还剩下三州之地,加起来的兵力,尚有十五万左右,特别是邺州的精锐‘银戟卫’,不过八千人,却都是百战老卒,能在遭遇战之时,挡我三万渝州军。” “全身银甲银戟?” 常四郎脸色嫌弃,“镀色而已,约莫是添些杀伐之气。” “常少爷的兵力……” 常四郎笑了声,并不打算隐瞒,“除开河州那边的兵力不能动,我手底下,还有十四万人。你也知晓,我是个卖米商,这年头,有粮食便会有军队,无非是要花费练兵的时间。” “不过,若是公孙祖能从北面往下夹攻,这仗,还是很容易打的。我已经有了打算,也效仿银戟卫,挑选百战老兵,组建一支精锐军。连着名儿我都想好了,便叫送米军。” 徐牧脸色无语。 “你好歹是个登殿的状元郎,就不能取个好听些的名儿?” “你不懂,有一日那些百姓,听说送米军过来了,自然要夹道欢迎的。毕竟,送米军是真的送米,要赚名声的。” “另外。”常四郎转头,看着徐牧嬉笑一声,“连着你那边,若是也组建精锐,我也想好了名儿。” “便叫卖酒军。” “卖你八舅姥爷!”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八章 小东家,你别死的太早! 从皇宫去忠义庙,拜祭小侯爷,约莫又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直至整片天空,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婉拒了常四郎大被同眠,秉烛夜谈的邀请,思索了番,徐牧还是打算,连夜赶回渝州城。 当然,骑在马上的时候,徐牧的心情是放松的。终归,常四郎还是那个常四郎,乱世里的一朵表枝海棠。 “所以,渝州王就没打算……下手?”回到医馆的房间里,贾周脸色错愕。 “好像是如此。” “看不懂了。”这位天下五谋的毒鹗先生,揉了好几下脑袋,“只能说,难能可贵了。是我贾文龙,小人之心了。” “文龙,你无错。”徐牧笑着开口。 很正常的事情,贾周不过是在尽一个谋士的职责。 “不过,渝州王留手,内城的那些世家门阀,并非会留手。主公,原计划不可变。” “理当如此。” 按着原计划,他们这些人明日后,便要离开内城,先赶回蜀州。谁也不知道,继续留在内城,还会有什么夜长梦多的事情。 毕竟,只有“家”是最安全的。 “文龙,你先好生休息,我去陈先生那边一趟。” 明日便走,关于贾周回蜀以后的静养事宜,他需要问清楚。 “主公自便。” 来来去去,已经花了近三日的时间,想一想,也确实到时间了。 走出回春堂外,恰好陈鹊刚坐完堂。只看到徐牧走来,便急急起了身,抱手一个作揖。 徐牧回了礼。 “徐宰辅打算明日就走?” “正是,这一次先生的恩义,徐牧没齿难忘。” “不敢说,徐宰辅对于天下,才是最大的恩义。” 陈鹊提笔,迅速写下了一张药方。又翻着药柜,取了几味清香的药材,用纸包了,一起递到徐牧手里。 “药方之上,皆是些普通的药材,蜀州应当会有。这另外添的几味,稀缺一些,一起送给徐宰辅。熬药火候这些,回蜀州交由药铺的伙计,便能完成。” “还是那句话,贾军师不宜再操劳用脑。当然,过些时候,老夫也会搬迁入蜀。到时候,还希望徐宰辅莫要嫌弃。” “陈先生哪里话,徐牧欢迎至极。” 陈鹊笑了笑,“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这天下人,日后若是知晓,贾军师并无祸事,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以阴谋论来说,这其实可以设下一出假死计了。 “还请陈先生,算一番诊金和花销。” 陈鹊摇头,语气凿凿,“不用。我若拿了徐宰辅的银子,会烫手的。” 徐牧捧着东西,一时有些感慨。 他突然明白,当初小侯爷让他操刀,当着万千百姓的面去斩奸相,是何等荣光的事情。 还有拒北狄,也算是走对了路子。 你顾念百姓,百姓的心间,自然会有你。 “恭祝徐宰辅,一路顺行。” “陈先生,也请早日入蜀,若路上事有不吉,便派人去内城外的山猎荒村,在那里有我的人。” 不仅仅是感恩,如果这位神医入蜀,以后得个大病小病,甚至是李大碗的不孕不育……都有了求医问路的方向。 “多谢徐宰辅。”陈鹊又是一个长揖。 古人向来如此,稍微懂些礼数的,都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只可惜,在后世都杳无踪影了。 …… 启程之时。 渝州城外,多的是许多叫嚣的世家公子,约莫是听了族中长老的话,一时间都赶到了渝州城门之前,冲着徐牧百余人,大声叫嚣。 有人在高高扬着纸钱,有人惺惺作态,说什么送一副上好的棺椁,装殓毒鹗的尸体,堂而皇之地拦在了路道上。 “毒鹗毒鹗,来世莫做蜀州军师,来内城做只大头鹅,尚能活得久一些!” 连着司虎,都感到了深深的恶意。提着巨斧,喊了一声“直娘贼”就要去砍人。 “司虎,回来。” 徐牧面无表情,这帮子的世家,也就这种格局了。如陈鹊所言,有日贾周“死而复生”,估摸着这帮人,又该跳着脚骂娘了。 啪。 还在叫嚣的一个世家子,忽然被人踹飞出去,直接飞了二十余步,脸面扎入霜雪里。 常四郎揉了揉腿,从人群后,冷冷走了出来。负着梨花枪的常威,也一脸怒意地跟随在后。 “滚蛋!老子逮着人,连尔等的老父老祖,也要一起踹了。”常四郎骂了一声。 那些世家子听着,惊得四下逃散。 徐牧露出笑容,下了马,朝着常四郎走去。他并未想到,都去辞别了一番,常四郎还亲自来送。 “喏。”常四郎从怀里,又摸了一小坛酒,递到徐牧手里。 “自个酿的梅子酒,仅一坛。” “常少爷,上次你也是这样说……” “这次加了桃酥,不一样的。” 实际上,上次的酒,徐牧并没有喝。司虎倒是拿去了,舔了一口,酸得四处去找馒头来垫嘴。 但这一次,即便是酸掉了牙,他也要喝。 “我还想说什么来着?”常四郎挠了挠耳朵,看向常威。 常威耸了耸肩,一副“我他娘哪知道”的神情,然后,就无端端挨了一个爆栗。 “想不起,那便不说了,往内城外的路子,已经帮你疏通了一轮。你慢些走,莫要死在半道上。” 这乌鸦嘴,若非是人太多,徐牧真要走上去,抽个大耳刮子。 风儿吹了起来,满山摇晃的,都是开春的嫩绿。 徐牧起手拜别。 常四郎亦是起手拜别。 只等徐牧上马,没走出多久。 在后头,常四郎高八度的声音,便响彻在耳畔。 “小东家,你别死得太早,老子可不想太早奔丧,从内城去蜀州,路子太远了!还要劝你两个夫人节哀顺变,还要逗你的那头傻虎,哎哟喂,想想都很鸡毛头疼。” 徐牧勒停缰绳,眼睛里有东西渗出。他的这一场人生,除了小侯爷外,这位性子侠莽的常四郎,是他的第二个贵人。 “老子不死,你也别死!” “哪日天下太平,你我再一起坐坐,在青山下铺张席子,请几个花娘,好好喝杯老友茶。” 徐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高高打起缰绳。 风将军长啸一声,马蹄儿踏过霜雪和嫩草,开始往前奔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九章 燕州三张 沿途出了内城,并无祸事。偶尔会有一些世家子,骑着马追着骂,被常威的虎威营在后赶到,连人带马扛了回去。 内城之外,樊鲁的八千轻骑,轰隆隆地踏马而来。还有二三个骑马要追去的世家子,嗷叫了一声,急急勒马回赶。 徐牧抬起头,脸庞上呼出了一口气。 在内城的这段时日,他并没有发任何的信号,若是樊鲁带人入内城,很大的程度上,便属于犯边了。 “回蜀。”徐牧声音凝着,抬手指去蜀州的方向。那个方向,才是他心头最安稳的存在。 “回蜀!主公有令,我等立即回蜀!”樊鲁立即彻声高呼。 “八千蜀州儿郎,护住主公与军师!” “踏踏”的马蹄声,震碎了内城山的云朵儿。 …… 峪关边上的一座绿峰。 东方敬坐在一架木轮车上,手里捧着一本兵书,偶尔翻着书卷,却又时常陷入沉思之中。 于文披甲走来,先是抬手施礼,才语气凝重地开口。 “军师,我怀疑凉州那边,已经知道了主公的行踪。” 东方敬沉默地合上书卷。 “于将,怎讲。” “凉州已经开始攻打安并二州了。” “内城那边,世家门阀不会喜欢主公,有人卖了消息到凉州,也并不奇怪。但不管怎样,即便凉州现在知道,也没有任何法子,已经有些晚了。” “蜀州安稳了。”东方敬抬起头,看向凉州的方向,“不过,凉州王当真是个果断的人,这时候选择攻打安并二州……即便主公回蜀,我们想做些什么,也同样是晚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筹备一次大军出征,需要的不仅是军队,还是民夫辎重,粮草军马,甚至是州内百姓和世家的支持。 于文推着木轮车,小心地避开新冒出的绿草,往前行了几步。 “军师,夜枭的情报说,凉州那边的七万大军,已经要屯兵狼关之外,听说这一次跟着凉州王出军的,多了三个统兵大将。” 东方敬皱了皱眉,“凉州王当真是敢,重用外州之人。” “凉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抗边名将张成功的后人,全族迁徙到了凉州。除开董文的一路人马,另外三路,皆是张家后人,并称‘三张’。在燕州之时,生意被外族柔然堵截,便敢以八百人的家兵,追着七千柔然人来打。” “而且……还打赢了,找回了财物,顺带着俘获了千余匹柔然马。” 东方敬陷入沉默。 凉州越强势,对于蜀州而言,便越是大祸临头。 除非是说,自家主公只能靠着峪关天险,一辈子躲在蜀州里。但这样一来,谈何逐鹿天下。 “峪关之外,便是平坦地势,一马平川。有一日若是蜀凉交战,仗着凉骑,凉州人会有很大优势。” “于将的眼光,已然变得毒辣。”东方敬平静开口,“但于将有无想过,实则还有一处缓冲的地方,并没有延续到平坦的地势。” “堵马关?” “正是。” 堵马关,放在一百多年前,曾是蜀州外的一道关卡。按着当初窦家人的意思,是想连设三道关卡,挡住凉人和西羌人的侵犯。 但发现没有什么卵用……地势太平坦,又没有天险据守,索性便弃了。时间一长,堵马关便荒废下来。 堵马关下,只有寥寥二三个城镇和村落,尚有一些人居住。当然,战事一起,这些人估摸着要四处逃亡,沦为流民。 东方敬让于文多推了几步,推到了悬崖边上,抬头看着远处的废关和山脉,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于将,东方军师,前方传来军报,主公已经从内城回蜀了!” …… 连徐牧也没有想到,一路入蜀,多的是各种迎接他的百姓。还有那些自家的士卒,尽是一副欢呼的模样。 每当这时候,也是司虎最激动的时候,不知谁家的小媳妇大娘子,总会偷偷塞两个烧鸡,或是一篮馒头,塞到他的手里。 “牧哥儿,牧哥儿,我们以后一直留在蜀州,好不好!” “不好。” 徐牧笑了笑,如何能一辈子困在蜀州。他要的,是天下这一大片锦绣的江山。当有一日,他会带着蜀卒出峪关,加入逐鹿的行列中。 “文龙,感觉如何。” “主公,陈先生确是神医,我已经好了许多。”贾周探出头,难得露出笑意。 徐牧也欢喜起来。只要他的贾文龙不出祸事,出蜀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主公,军师!” 循着官路,刚近了成都城,远远的,便听到了于文的呼喊。 待徐牧仔细一看,才发现于文已经推着一辆木轮车,小心地往前迎过来。木轮车上,赫然便是东方敬。 “拜见主公,拜见老师。”东方敬声音带着激动。从传来的军报,他也听说了,贾周并没有任何的祸事。 人群之后,徐牧还发现了姜采薇和李大碗,约莫是想着等他见完下属,再过来一诉思念之情。 远离内城的尔虞我诈,站在成都的地面上,徐牧只觉得胸膛之间,一股温暖油然而生。 …… 离着蜀州近五百里,凉州的狼关之外。 一面“董”字大旗,绣着镶边的金线,在开春的大风中,被吹得“呼呼”作响。 董文披着金甲,戴着金色虎鬃盔,手握一杆镀金的长铁枪。胯下是一匹披甲的重战马,吞吐之间,马鼻里喷出的气,不时将地上黄沙吹得飞起。 在董文的身后,三名脸色凝沉的大将,皆是披着战甲,不时抬头,看向狼关外的光景。 破格提拔,倚为重将。 张家的三人收回眼神,再看向面前的小主公,脸色里满是热忱。 沙风中,董文勒着缰绳,胯下的重甲马,忽而长嘶而起,朝天划着前蹄。 “听本王令,吾凉州七万儿郎,攻破安并二州,尽取养马之地!天下风云出我辈,当在一场乱世,立不世之功!” “便在此时,我等将扬名天下!随本王冲入敌州!” 董文怒吼一声,夹马腹狂奔而去。 “吼!” 三张亦是振枪长啸。 三万的凉骑,四万的凉州枪盾,开始移动一个个的军阵,往前急急行军。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章 天下大乱 冬日悄去,大地回春。 一只被惊飞的小雏鸟,有些不甚熟悉地拍着翅膀,不时会转着鸟目,看向下方的光景。 一条巨大的黑色长蛇,正循着纪江北面的崇山峻岭,不断往前迅速蜿蜒。 “渝州黑甲!”一个裨将仰头长呼,提刀指去前方。 “过了壶州,便是邺州之地!” “我等便长驱直入,打破邺州十六郡!” 阳光从密林里透入,将一袭袭的黑甲,映照得光泽闪闪。 “主公,并无埋伏。”刘季骑在马上,语气里满是冷静。 在他身边的常四郎,脸庞同样平静至极。难得穿了一回金甲,系着金色长披风,那柄梨花木亮银枪,便悬在马腹之下。 …… 燕州依然还有霜雪覆地。 刚回到辖地的公孙祖,同样点起了两万大军,沉默地站在点兵台上,抬头看去前方,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父王,大兄和二兄,什么时候回来?”点兵台下,一个尚未束发的少年,骑在小马驹上,认真问话。 公孙祖并没有答。他回了身,看向面前的两万燕州弓骑,眼睛里露出神采奕奕。 …… “莱州人方濡,奉天成王!王侯将相,富贵人做得?为何我等这些苦命做不得——” 一个虎背熊腰的金甲大汉,看向一个尚在求饶的败将,一双蒲扇大的手掌,忽而拍在败将的脑袋两侧。 瞬间尸血飞溅。 十余万的百姓杂军,没多久,便立即疯狂怒吼。 “祭旗!老子们有一日,也要做富贵人!” …… “陈长庆一死,便属我陵州的战船,为天下之最。即便是陆战,我陵吴二州,尚有三万山越军。”一个披甲的儒雅中年人,面容沉稳至极。 在中年人身边,几个山越族的头领,以及诸多大将谋士,皆是稳稳站在他的身后,立于江风之中。 “我左师仁,欲要去争一争天下。” “便恭请列位袍泽,将我陵州的龙旗,插遍楚州九郡!” “攻楚!” …… “帝室渐弱,并非是你的错。天下割据纷争,也并非是你的错。”一个女子披着薄纱,从龙床上站起来。 兴奋一过,袁安重新回到了现实,脸庞上难掩一股憋屈。 “我讲了,这是权宜之计。让他们打,打完了,打烂了,我再想办法,请来援军助你。” “朕不善兵事韬略,若非遇到皇后,恐要大难临头。” 女子露出笑容,走前几步,又将袁安一把抱住。只在袁安看不见的角度,倾国倾城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厌弃。 “陛下莫怕,这江山啊,臣妾会帮你坐稳。” …… “三十州侠儿聚义,今年之内,我等便打下整个暮云州,继而东征,灭掉沧州皇室!” 李知秋白衣负剑,看着下方的数千侠儿,以及四万余人的义军。 “我等,便用手里的长剑,杀出一个清明!” “仗我侠儿胆,人间何敢不太平!” …… 蜀州王宫里,一个个已经举世皆知的情报,这会儿,都放在了徐牧的面前。 他从未想过,才刚刚开春,仿佛是燎天的大火一般,连连烧着,致使整个天下,都开始进入了混战之中。 “今年之内,至少会出现两条大鱼。”刚喝完药的贾周,走入了王宫,沉沉吐出了一句。 大鱼,即是吃完小鱼,越来越壮大的势力。 “文龙,伯烈,二位的意思是?” “主公,莫动。”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徐牧叹了口气,在他的心底,何尝没有一个争霸的念头。但现在来看,终归是太弱了。 他才刚入蜀,比不得那些袭王爵的,那些家里有余粮的,甚至是敢蛊惑万千百姓,跟着造反的。他原本想着,借着脑海里的知识,悠着点来。却没想到,燎天大火已经烧到了天。 当然,蜀州的位置很好。但相对的,西北是强势的董文,东面是曾经的盟友李知秋,至于过江北上,内城的常四郎,更不用说了。 得知董文七万大军出征,他是想过,要不要偷个塔什么的。但回蜀的时间太晚,筹备已经来不及。 听说,董文那边,短短的二三日时间,已经下了五座大城。 “董文得了‘燕州三张’,确实要飞起来了。”东方敬皱住眉头,“听说,已经兵分四路,三张各带万人,董文独带四万,几乎是一路平推。” “劣势之下,安并二州里,多得是望风而降的郡守。我估摸着,安并二州要很快失陷。” “如此一来,凉州董文,尽得三州的养马地。” 养马地何其重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安并二州失陷之后,若想继续争霸业。主公觉得,董文还差什么。” 徐牧语气冷静,“一处产粮之地。我蜀州最合适不过。” 贾周平静点头,“至少,该有一战,挡住董文的势头。伯烈并没有说错,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安并二州失陷,只是时间问题。再往前,便是不毛之地的定州,土地贫瘠,还有外邦马匪,他不会有兴致的。” “所以,只能是蜀州。” 王宫里,三人都一时沉默下来。 自古以来,骑军都是战场利器,虽然说蜀州也产马,但奈何数量太稀少了。 “主公,我猜测一番。”东方敬再度开口,“有峪关天险,蜀中九郡的问题不大。但这样一来,州外的白鹭二郡,恐怕要陷入刀兵之中。凉州大军而来,途经堵马关的方向,一样能绕入蜀地。” 三个人都不是傻子,不会说什么“凉州攻下安并二州,便会休养生息”。没可能的,更大的概率,是董文要打下蜀州,作为凉州的粮仓。 大鱼吃小鱼,哪怕鱼腹饱了,一样乱吞一通。 州外的白鹭二郡,徐牧也不会让。但凉州出军的方向,使得江面水军的优势,荡然无存。 按照徐牧当初的预估,董文要吃下安并二州,至少还要花一些时间。但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快了。 这个弑父弑兄的疯子,宛若脱缰的野马,在凉狐的辅佐下,无疑成了一方大枭雄。 “蜀州的稻米,才刚刚选种下播。天下的大势,便已经大乱了。” “去年苏家女的割据之计,大成。”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背刺 蜀州迎来一场春雨。贵如油的雨点儿滴滴答答,落在成都城外的山坡上,田垄里,润物无声。 “先前的稻种,已经入了田,按着主公的法子,今年秋收之后,当有很大的富余。” 后世的农桑手段,在徐牧的手里,算是发挥了不少的作用。积粮铸器,也算有了第一步。 “已经开了春,天底下的乱战,也一月有余。”贾周顿了顿,“凉州那边来的军报,董文的四万大军长驱直入,直接吞了大半个安州。他的三个张氏大将,也包抄配合,绕后分割了并州的联军。” “安并二州里,多的是望风而降的世家大户,只收了三万降卒,董文便立即分出两万凉军,回防凉州边境。” 贾周叹了口气,“当如一句话,藏拙二十三年,一朝天下知。凉地有言,生子当如董义孝。” 义孝,是董文的表字,多少带着点讥讽。 徐牧听着,脸色一度沉默。 还是那句话,凉州势大,对于蜀州而言,必然是一场祸事。 “不过,有渝州王在北面,虽非盟友,但胜盟友,短时之内,算是间接遏制了凉州王董文的势头。” “常四郎早些时候,也已经出征了,兵威强盛,又有燕州王在后响应,问题并不大——” “主公!夜枭组的情报!”正当徐牧说着,韩九忽然从宫外,急急踏了进来。 接过信卷,徐牧垂下头,只看了几眼,脸色变得大惊。继而,他急急起身,沉着脸色欲要往外走。 “主公,发生了何事?”贾周不明所以。印象中,自家的主公,是何等沉稳的人物,为何会突然如此。 徐牧咬着牙,颤着手,将信卷递到贾周手里。 “文龙……燕州王公孙祖,背刺了渝州军!” 贾周听着,也蓦然神情一顿,看了几眼信卷,眉头变得凝重无比。 “主公,你先前说,公孙祖为了让渝州王放心,亲自入内城,献上两个质子?” “确是亲生儿,常四郎可不傻,这事情糊弄不得。” “虎毒尚不食子啊……他背刺渝州王,两个质子必然要死。燕州王,好狠的一步棋。” 徐牧脸色清冷,想起了那个小侏儒王爷,那会便站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弥勒佛的模样,笑容可掬。 情报上的内容说,两万燕州弓骑,忽然被联军围住,常四郎起兵三万前去接应,却不知,是一场陷阱。 三万渝州军,被近十万的联军,围剿在苏江边上,战死得只剩八千人。到最后,常四郎且战且退,死守在一座小城里。 “主公想救。” “有这个想法。” 贾周冷静摇头,“长路迢迢,即便主公现在去了,也于事无补,这是燕州王的局,他定然会考虑到很多因素。” “如果我没猜错,燕州王已经与河北三州的联军,达成了利益攻守。他是个明白人,若是渝州王取下河北四州,他定然要困死在燕州之地。虽然能明哲保身,但燕州,也彻底沦为渝州王的养马地。” “唯今,只能希望那位九指无遗,能破开这个局。”贾周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份期待。 “又或者说,渝州王这样的人,不会太容易死掉。那位燕州王,便如他霸业路上的,第一块绊了脚的石头。” “他似古之霸王。” …… 壶州边境,折风城。 蔓延的山峦居高临下,与城后的连绵苏江,平分秋色。 一支约莫数千人的黑甲残军,艰难地握着长戟和铁盾,立在城头,遥看着城外的浩浩大军。 一张张的脸庞上,尽是各种尘烟和伤口。 “渝州黑甲,挺直脊梁!” “呼。” “步弓营就位!北狗胆敢靠近,立即射烂他们!” 折风城里,十余个渝州裨将,不断怒声开口,鼓舞着行伍的士气。 城里并无任何守城辎重。 对于一支败退的军队而言,不说辎重,连着粮草,都已经成最大的问题。 “主公,敌军派来了使臣。” 一截木桩之上,满脸怒意的常四郎,金狮盔无了,仅余头发披散,连着披着的金甲上,都是血迹斑斑。握着的那柄梨花木亮银枪,结着的红缨,被大风吹得飘来晃去。 他站起来。 在他的近旁,八百余人的长枪亲卫,也齐齐跟着站了起来。 折风城外,同样是江风呼啸。 公孙祖微闭着眼,矮小的身子,骑在一匹小马驹上,满脸都是凝沉之色。在他的身边,同样有四个披着金甲的人,不断发出肆意的狂笑。 八万人围折风城。 那位渝州王的手底下,只有不到五千人的残军,拿什么来守。 当然,劝降并非是劝降,更类似一种羞辱。起先那位燕州王不答应的,但他们河北四王,终归要报复一下。 内城的小霸王,这一次便要死在这里罢。 “渝州王常小棠,速速献城受降,若不然我河北大军打破城关,定要叫你五马分尸——” 哧! 一杆普通不过的铁枪,将传话的使臣连人带马,扎死在城关之下。 城头上,满头披发的常四郎,冷冷踏上了城头。 “我知你在军阵里,你且听好,燕州公孙氏一脉,自你而绝!” 不远处,骑着小马驹的公孙祖,沉默睁开了眼睛。并没有答话,脸上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复杂。 他的两个儿,定然要死的。 两个儿不入内城送死,他便无法设下这个局。 同样是王,即便只是个侏儒,他亦想争一争,这万里的云烟江山。 有错吗。 无错。 一场乱世,无非是看谁吃得最壮,活到最后。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只是下口之时的调味料。 “公孙祖,见过渝州王。” “大势昭昭,吾公孙祖,恭请渝州王赴死!” “恭请渝州王赴死——” 河北四王,乃至于数不清的北地将士,皆是怒声开口。 城头上,常四郎仰天大笑。 江风忽然急了起来,吹得他披散的头发,根根立了起来。他怒吼一声,梨花木亮银枪杵在石板,瞬间裂痕蔓延。 “且来!”常四郎面如凶兽。 “且来!” 在他的身后,仅余的五千渝州军,跟着齐声狂吼。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古之霸王 近二百里外的壶州,山坳之下的大道,卷起阵阵尘烟。 常威满脸怒火,带着本部的两万虎威营,不管不顾地往前加速行军。同行的一个世家子将军,不冷不热地开口。 “虎威将军不懂兵法,若是此时急赶,大军到了折风城,也是一支疲兵——” 常威干脆利落地扬手,一巴掌将那位世家子将军,扇得坠马惨叫。 他是不懂太多打仗的道理,但他明白,被困在折风城的人,是他的少爷,是他的命,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虎威营,跟老子救主!”常威策马狂奔,横着梨花枪,红着眼往前冲去。 …… “渝州黑甲,挺直脊梁!” “莫敢忘,我等乃是下凡天军!” “迎战!” 城外漫天的飞矢,随着一阵阵的松弦之声,噔噔噔,呼啸着抛落在城头之上。 三个城门的小城,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四面八方,都是攻城车的轱辘声在滚动。 “投石!” 轰,轰轰。 天降巨石,伴随着呼啸的飞矢,将一个个的渝州守军,抹杀在当场。 “降,降,降!” 数十个河北军的军阵,开始扛着城梯步步紧逼,发出漫天的叫嚣。 常四郎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冷冷四顾着。 不多时,他转了身,往城下走去。 “主公欲要何为!” “八百骑上马,随我出城!” 最后的八百余骑亲卫,同样面无表情,只遵了命令,便跟着取马上阵。 城外,漫天的怒吼,还在耳畔回响。取马上阵的八百余人,并无任何慌乱。 “扔下干粮,若我等死在外头,便让城里兄弟,上路之时吃饱一些。”常四郎横着长枪,勒住缰绳。 “此一番,乃是死地无生!唯我八百骑,以舍生忘死之志,杀出一条血路!” “请随我常四郎,长枪破敌!” “长阳营,开城门!” 城门缓缓推开,刚好冲到城下的诸多河北军,脸色狂喜地发出呼啸。 “杀!” 八百骑的渝州黑甲,从城门之处,如刀锋刺了出去。 满头飘发的常四郎,怒吼着挑起长枪,将一个河北军的裨将,挑刺着扔飞到远处。 近身的七八个河北士卒,想要靠近割开马腹,被常四郎回身,长枪抡扫,惨叫着飞了出去。 隐在军阵的另一个河北裨将,抬了弓,想要射杀敌王。 弓未开,一杆铁枪掷来,将他的头颅整个穿碎。掷枪的力气未消,带着粘稠的血肉,往前又飞了几十余步,扎入一面战鼓之中,发出一声“咚”的巨响。 这一时,在旁的无数河北士卒,皆是目瞪口呆。 “吾王入阵!”折风城的城头上,一个渝州裨将,怒吼开口。 “吾王入阵!吾王入阵!” 常四郎咬着牙,重新抓起亮银枪,带着八百骑,继续往前冲刺。沿途中,在他的身后,无数的亲卫落马,被涌上来的河北士卒,乱刀砍成了肉酱。 “平枪!便让尔等,领教我老友的骑行之术!” 以常四郎为枪头,在后的数百余个亲卫为枪杆,烈马长嘶,长枪所去,带出片片的血花。 “快,围杀常小棠!” “围杀渝州王!” 无数的河北士卒,疯狂地往数百人的黑甲骑冲去。 “谁要杀我!” 常四郎长枪一割,削飞了一个裨将的头颅。有箭矢透射而来,扎入常四郎的肩膀。 “射箭,射死他!” …… 江风呼啸。 站在折风城上的一个裨将,红着眼睛看向城外。以自家主公为中心,密密麻麻的,都是奔赴的河北士卒。 偏是这样,自家那位主公,居然是杀成了一个枪圈的距离,谁靠近,便会很快被戳死。 但自家主公的身上,至少背了三四根箭矢。 “啊!” 八百余人的亲卫,越死越多。直至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死死跟在常四郎身后。 无数河北士卒闻风丧胆,只看着面前,如杀神一般的人物,不知觉生出了惧意。 哧—— 一个河北裨将,举着刀盾,捅入常四郎的腹下。 常四郎冷着眼神,抬起一只手,揪起捅刀的人,面无表情地箍死之后,又举了起来,挡住一拨飞射来的箭矢。 箭矢停下,尸体被掷去远处,又砸飞了一小片的人影。 “且来!”常四郎睁目怒吼。 …… 公孙祖看着看着,脸色变得发白。他是知道常四郎功夫傍身,却不曾想,居然恐怖如斯。 “一定要杀死他。” 听着这一句,在旁边的四个河北王,同样脸色仓皇。 “如这样的人,便是古之霸王!莫要留手,无须顾虑误杀!杀了渝州王,我等便是一场大胜!”公孙祖咬着牙。 “当如此!” “传本王军令,立即集结步弓,以箭雨抛杀!” “杀死渝州王!” …… 呜呜呜。 漫天的飞矢,不分敌我地抛落,惊得原本围过来的河北士卒,匆忙退开。 只余百多人的渝州黑甲,眨眼的功夫,又死了二三十骑。 常四郎目眦欲裂,抓住一根刺来的长戟,将一名河北蜀卒甩飞之后,一手一杆枪,疯狂往前踏马飞去。 沿途所过,一个个的河北士卒,或是惊得退开,或是倒在地上。 常四郎仿若杀神,声声爆吼之下,眼看着就要冲过围剿的大军。 昂—— 这时,那匹生死与共的渝州良马,被人划开马腹,惨嘶一声之后,伤痕累累的模样,再也爬不起来。 常四郎翻倒在地,当头便有上百杆的长戟,朝着他刺下来。 铛铛铛。 仗着手里的两杆长枪,荡飞了一圈之后,常四郎翻起身子,步行往前冲去。 在后的最后几个渝州骑亲卫,淹没在厮杀的河北士卒之中。 “公孙祖!” 常四郎跃起身子,血迹斑斑的脸庞上,露出怒极的脸色,狂吼着将手里的一杆铁枪,往前掷飞出去。 呼—— 小马驹上,公孙祖惊叫一声,整个身子被串飞了百余步。 河北四王便在旁边,吓得立即退后。 此时的天色,已经变得昏黄。无人能想到,居然被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快,快杀死常小棠——” …… “休伤吾主!” 当头万骑的虎威营,卷起漫天的泥尘,呼啸着从远处奔袭而来。 领军的常威,握着一杆梨花枪,踏马飞奔。 …… 小一号的金色蟒袍之下,公孙祖的侏儒身子,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顾不得再开口,立即奔入了两万燕州弓骑的军阵里。 …… 敌阵中。 常四郎仰着头,杀翻了二三个敌卒,仰天长啸。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主仆凶猛 情报是在半个月后,才传到了成都。 “渝州王全身上下,有百余道的刀伤箭伤,常威亦是几处大伤。主仆二人,几近拼光了万骑的虎威营,数千的渝州黑甲,才等来刘季的援军。” “若非是常威,带着万骑奔袭而来,后头的渝州步卒,肯定来不及的。” “后来呢。”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贾周。 “刘季难得发狠了一次,以黑甲长枪阵,配以步弓在后,仅凭着五万余人,便杀得河北几州的联军,步步败退。燕州的两万弓骑,亦是被斩杀了数千。” “常四郎和常威……主仆二人,被送回了内城,陈神医出了手,将主仆二人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徐牧松了口气。 “这一次,渝州王算是折戟了。”贾周皱住眉头,“无人能想到,燕州王如今狠辣,拼着牺牲两个儿子的命,背刺了渝州王一轮。” “先前打下的壶州,在黑甲军退回内城之后,也重新让壶州王克复了失地……但没出两日,壶州王便稀里糊涂病死了。余下的河北三王,以及燕州王公孙祖,瓜分了壶州之地。四王结为联盟,公孙祖被推举为盟主。” 贾周一声叹息。 “主公啊,这世道便是如此。先有董文弑父杀兄,而今,又有公孙祖虎毒食子。野心一旦燃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了。” 徐牧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起离开内城之时,常四郎意气风发的模样。而今,这一刀的背刺,却让数万的渝州黑甲,战死他乡。 短时之内,恐怕都要以稳守为主,恢复元气了。毕竟纪江北面的几个王,已经彻底结盟,来对抗渝州大军的鲸吞之势。 “另外,陈神医这几日便离开内城,迁徙入蜀州了。听说,是渝州王亲自下了命令,派人护送出内城。” “渝州王的脸面上,被趁乱劈了一刀,估摸着以后脸要花了……” 徐牧摇了摇头,“他不会在乎这个。” 常四郎如今,恐怕最在乎的,便是继续想办法,来打下北面之地。然后,将燕州公孙一脉,彻底灭族。 这不是大恨,已经是深仇了。 贾周的眉头,并没有舒缓,继续冷静开口。 “我先前说,因为内城渝州王的势大,凉州的董文,或许不敢太疯狂……但现在看来,渝州王折戟河北,这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事情了。” “他想攻蜀。”徐牧冷着声音。 “这天下大势,终归到底,便是持强凌弱,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渝州王的拳头,已经暂时受伤了。接下来,是凉州王想要挥起拳头。我和伯烈的想法,都是一样,待安并二州平定,携着大胜之威,董文很可能会兵犯蜀州。” “凉州四路大军,踏平了安州之后,张氏三将越打越勇,兵法韬略雄武异常,配合着渝州王,四路围攻最后的半个并州。” “安并二州,将落于董文之手。” “襄江下游的方向,陵州王左师仁,率领浩浩水师,与山越人水陆并进,开始攻伐楚州。” 听着,徐牧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得沉默下来。 哪知,这种心思逃不过贾周的眼睛。 “我和伯烈都知晓,主公并非是在守成,而是在度势。这天下间,只有两个王,是起于微末。一个是主公,另一个是莱州人方濡。方濡带领的杂军,我敢断言,最多两年时间,必亡。” “这不是主公该走的路。”贾周语气认真,“后来居上者,同样有大机会。” 徐牧脸色郑重,起手朝着贾周,一个长揖。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如风雨中的小舢板。 小侯爷如明灯,照亮前进的方向。而面前的贾文龙,则如他的船桨,助他乘风破浪。 “莫急。”贾周一如既往的冷静,“我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渝州王的,也不是凉州王的,不姓常,也不姓董。未到最后,谁也无法说稳登九五。主公之志,当如良驹初长,待有一日睥睨天下。” “文龙,当真是我的子房。” “主公,子房是谁?” “一个……大辅臣。” 贾周笑了声,并未追问。任由徐牧扶着,两人缓步走出王宫。 “文龙,伯烈呢。” “伯烈这些时间,都在屋子里,思量对策。关于凉州军来犯,如何应对之策。主公也知,峪关虽是天下之险,但若是被凉州人堵死了峪关的出路,譬如说在峪关外的缓冲之地,修建许多的犄角营寨……主公当真要做困兽了。” 徐牧沉默点头。 仅靠着白鹭郡那边的江口,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春雨未歇,加之开春之后,山教了!” “诶,少爷你最好松手,你抓着我屁股上的刀伤了,我虎威将军流血了!” ……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四章 凉州“会盟” 并州,王都上党郡。 沙风呼啸而过,迷了人的眼睛。 浩浩荡荡的四路大军,将整个上党郡,一时围得水泄不通。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凉州兵威所向无阻,各个郡守望风而降,只剩不到五万的凉州军,却偏偏还带了近六万人的降军,合兵十一万,将最后的并州王都,围死在沙风之中。 城门忽然大开。 并州王捧着王玺,穿着素袍,战战兢兢地走出城门。在他的身后,是上党郡里的数十个臣属,以及王室家眷。 “吾、吾丁术,献上并州王玺,向凉州请降——” 在他的对面,骑在高头大马的董文,面露笑意。 “原本还想着杀入上党之后,屠城一番的。你倒好,自个出来请降了。” 并州王不敢多言,跪在地上的身子,却不由得发抖起来。 “凉州与安并二州,也算打了十几年的仗了。当然,先前小侯爷在,你我二家的手段,多少有些藏着掖着。” 董文叹息了声,“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多少能打得快活一些。但哪里晓得,你居然不经打。” 董文之后,诸多的谋士将军发出欢快的笑声。其中,三个面容坚毅的大将,策马在最前方,同样露出淡淡笑意。 司马修抱着沙狐,坐在马车上,看着前方,神情无悲无喜。 “过来些,并州请降的,请一同过来。每人发放一万两银子,此后便离开并州,不得再入西北凉地。” 听到董文之言,不仅是并州王,诸多的文臣王眷,都惊喜地起身往前。 董文笑了笑,调转马头,往后踏出几步。 “张渊,你下令吧,本王心软,有些不忍。” 叫张渊的大将,点点头后,又迅速抬起一只手,重重挥了下去。 埋伏的诸多伏弓,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起,飞射出一拨密集的箭矢。待箭矢落下,包括并州王在内,数十个并州属臣,以及王眷,皆惨死于箭雨之中。 “入城!”转过身,董文并未看一眼地上尸体,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上党郡的城门之处。 “入城,我凉州大军,大破安并二州!” …… 上党郡外五十里,一个大将模样的人,骑着一匹烈马,红着眼睛往前狂奔。在他的胸前,尚有一个缚着的襁褓。 襁褓里,一个男婴的痛哭声,响彻了四周。 …… 今年开春的雨,约莫是还没下够。停停歇歇,周而复始。再加上山,徐牧穷尽手里的力量,也不过七万人可以动用。在其中,还有一万五的人马,要驻守峪关。 白鹭郡三万人,蜀西一万人,而蜀中的位置,只有一万五。共五万多的人马,能够调动。 这乱世便是如此,你有粮草,国库充盈,才能征募更多的兵力。什么都没有,仅靠着甩膀子吆喝,注定争霸之路,会走不长。 徐牧何尝不想破釜沉舟。但即便大军出蜀,惨胜了凉州,接下来呢。凭着他手里的底蕴,不够别人拼几个来回的。 他能活到现在,很大的程度,都归功于自个步步为营的性子。但即便如此,总有时候退无可退……那就勿需再退。 又不是傻子,再自个退着退着,会翻到悬崖之下。 “我猜,凉州王会亲自来一轮。”贾周忽然开口,“便如他年关前所言,在峪关之下,前来会盟。” “当然,这一次的会盟,更类似于劝降。” “原本就不是盟友,他明白,我也明白。”徐牧冷笑。 …… 如贾周所言,约莫不到十日的功夫。春雨只消停了两日,董文将到峪关的消息,便传回了成都。 贾周并未同行。 这些时日,贾周甚至没有出王宫。按着天下人的想法,这位毒鹗先生,已经患病而死。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居然连东方敬,也婉拒了同行的好意。至于理由…… “主公,便让我东方敬,先藏名于天下。” 这是东方敬的原话。 徐牧并没有劝。他知晓,东方敬定然有自己的理由。索性只带了司虎,以及随行的三百骑,便往峪关奔赴。 “牧哥儿,小哭包若是欺负你,我能揍他么?我老早想揍了!”一路上,司虎喋喋不休。 “那时在眉县,这狗家伙,还装得像模像样,哭咧咧的,拿雪球来扔人。” “物是人非了。”徐牧吐出一句。 这一次,所谓的会盟,徐牧只想听听,这董文到底想说什么。 蜀州与凉州之间的战争,若能暂时规避,徐牧当然愿意。他现在要的,便是积粮铸器的时间。 当然,并非是不能打,不敢打。 若是什么狗屁劝降,然后割地献粮。左右,他也很久没做亡命之徒了。 你的拳头的确很大,但打不死老子,老子便要捶得你一头烂包。 徐牧凝着脸,抬头看着远处的湿漉春色。山水之间,一片片的雨雾,遮天蔽日笼住了天空。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五章 “纳贡” 蜀道难行。即便只有三百多里,徐牧足足走了近两日的时间,才堪堪过了半途。 循着蜀道往前,沿途之中,徐牧早些时候,便设下了九座军寨,作为驿馆,以及行军休整的地方。 抬起头,两边的青山,如同两条卧着的青龙,各有各的姿态。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主公,先前阴平道的塌路,已经让人重新修葺。蜀州外的山民,也能迁徙去了成都附近,多得两千户的百姓。”一个随行的裨将近前,凝声开口。 “做的好。” 骑在马上,徐牧思虑重重。三百多里的蜀道,固然是蜀州的天险,但凡事都有两级,换句话说,有一日他带兵出蜀,行军会和粮草的补给,都会很困难。 若决绝一些,动员民夫开山铺道的话,估摸着也是一笔天文数字的支出。 他耗不起。 晃了晃头,徐牧将思绪晃开。 春雨又下起来。弥漫起来的雨雾,让远处座座的青山,在烟雨中轻摇。 …… 峪关同样下了雨。 陈忠立在城关上,脸庞凝重无比。任由着湿雨,将他身上的袍甲,尽数泼湿。 在关下,至少有近千的凉州轻骑,制式的长枪,披挂的黄甲,抬起的一张张脸庞,隐约之间,还带着没退散的杀伐之气。 陈忠是知道的,就在前不久,凉州兵威无双,打下了安并二州,占尽西北的三个养马州。 城关下领头的大将,是一位披着虎甲的小将,骑在一匹烈马上,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城关上的,可是蜀州名将陈忠?” 陈忠沉默了会,抬手施礼。 “我便是陈忠,未指教。” “且听好,凉州张逊,有日会入峪关,高坐城楼之上!” 陈忠冷笑。如果没猜错,这就是什么凉州三张了。 “敢问蜀王何时才到,我家主公已经等了许久!” “快到了。”只吐出一句,陈忠便不再多言。 如今的峪关,增兵到了一万五千人,即便是七万大军来攻,他一样有信心守住。 “陈将军,请告诉蜀王,我家主公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留下一句,凉州小将调转马头,带着千人的轻骑,呼啸着消失而去。 陈忠静静看着,脸色并无任何波澜。 …… 三日后,在微微春雨之下,徐牧带着三百余的蜀骑,慢悠悠赶到了峪关。 他并不着急。 又不是野狗嗅到了肉香,赶着讨食不成? “主公!” 见着徐牧到来,陈忠急急取了把油伞,遮着徐牧,缓缓走上城关。 “陈忠,凉州那边如何?” “这几日都是来来回回的,等得及了,便来说些浑话……但主公,似是晚了两天。” “不打紧。”徐牧摇着头,继而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雨幕,“陈忠,派使臣过去吧。” …… 雨幕中。 董文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金盔金甲,杀伐的面容里,没有任何异色。在他的身后,一支数千人的凉骑,簇拥着一辆厚重的马车,缓缓驶向峪关。 马蹄溅起阵阵的积水。 一骑骑的凉卒,脸上尽是冷色。 踏。 峪关之前,董文停了马,便站在雨中,仰起了脸庞,看着前方的蜀州雄关。 “搭雨棚!”一个凉州裨将,在停马之后,急急冷声下令。 “吾王董文,恭请蜀王徐牧,出城会盟!”一个凉州老儒,在雨中捧手长呼。 董文也下了马,走到雨棚里坐下,堆出一脸的笑容。 “军师,等会他下来的时候,你可得帮忙斟酒。不管怎样,我与他也算是故人。” “徐蜀王不会出城。”同样坐在雨棚里,司马修语气淡淡。 “他怕我杀他?” “自然会担心。毒鹗一死,他已经没了参谋大略的人,按着他的性子,只会更加谨慎。” 听着,董文皱眉转身。 果然,在前方的峪关之上,同样有一个蜀州老儒,立在城头的雨幕中,捧手长呼。 董文堆起来的笑容,一下子消失。 “吾王董文,恭请蜀王徐牧,出城会盟——”峪关下的凉州老儒,见着自家主公没回应,急忙又开口呼喊。 “吾王徐牧,已经备下接风酒宴,恭请凉州王入峪关相谈——” “吾王董文……” 各喊了十几个回合,凉州老儒终于咳着嗓子,哆嗦着倒在雨水里。而城头上的蜀州老儒,干净利落地拂了拂袖子,往后走去。 “军师,当如何。”董文转过身子,怒意满面。 “主公在城下,他在城上。” “这算哪门子的会盟?” “他若是在乎会盟,便不会晚到了两日。” “我有些生气了。”董文踏着脚步,冷冷走出雨棚。在他的身后,一个凉州裨将,又急忙带着凉卒,簇拥而来。 “徐兄,请出城一叙——” “董兄,入城一叙。”徐牧笑道。 董文嘿笑了声,抬手指了指,“那便这样说吧。” “且说。” 立在雨中,董文并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是抬了抬手,原先跟在后头,那辆厚重的马车,驾到了峪关之前。 “徐兄,这是三万两银子。” “是什么银子,莫非是给蜀州的岁贡。”徐牧背着手,面色并无变化。 董文怔了怔,大笑起来。 “自古今来,从来都是弱国自保,才向强国纳贡。徐兄此言,有些托大了。” “这三万两银子……便算当初在眉县,给徐兄的报酬,也算我董文还恩了。” “董兄在藏拙罢了。” “但天下人,并不这么认为。给了银子,这事儿就算过去。” “好,我收了。” 有银子不收,这才是傻子。何况,徐牧也不指望,面前这位弑父杀兄的凉州王,能还上什么样的人情。 “然后,我便直说了。”董文顿了顿,抬头看向徐牧。 “凉蜀为邻,何况我与徐兄也属故人老友,我凉州内的将军谋士,都劝我攻打蜀州。但我要想啊,我董文表字义孝,重义奉孝,岂能做出失义的事情。” “所以嘛——” 董文眯起眼睛,“所以,就此往后,蜀州每年向凉州纳贡,一百万石的稻米,五十车的矿石。另外,分出州外的一个襄江之郡,作为凉州的水师之地。” 徐牧笑了起来。 “我也有一个想法。” 董文皱了皱眉,“徐兄且说。” “西北三州,不若都一起并入蜀州,如何?”徐牧冷着脸,声音掷地有声。 雨水中,董文面无表情。 在草棚里的司马修,也抱着沙狐,慢慢哼起了曲儿。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六章 凉州兵威 “谈不拢了。”董文摇着头,看似叹息无比。 “徐兄,你要明白。我打下安并二州之后,收拢降卒,再加上多出来的养马地,至少能出六万骑军,十四万的步卒。” 徐牧不为所动,看向关下,语气平淡至极。 “你也该明白,我徐牧是个怎样的人。无所倚靠之时,我尚且敢杀入草原。若是董兄不信,敬请来试一番。” “你的锐气,已经无了。反而是我带着凉州,打下大胜!” 徐牧立身在城关上,冷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猪狗之辈,弑父杀兄,何敢大言不惭!” “弑父杀兄,欲加之罪。” 董文转身,只走出几步,脸色变得清冷无比,声音蓦然响起。 “通告天下,便说蜀州王徐牧,犯我上州威仪,当破州灭族!” “十日后,凉州大军攻蜀!” 峪关之下,数不清的凉骑,抬起手里的长枪,指着峪关怒吼不休。凉狐司马修,起身走出草棚,儒雅的脸庞上,也露出了杀伐之意。 …… 一早开始,徐牧便知道这狗屁倒灶的会盟,只是董文要吃下蜀州的托词,胃口有多大罢了。 等城外的马蹄声渐去。徐牧的脸庞,才变得凝重起来。 “主公,有峪关在,末将定保蜀州无失!”陈忠在旁抱拳。 “我自然信你。”徐牧点头。但他要考虑的,并非是陈忠想的这么简单。 按照当初和贾周的商议,凉州人更有可能,从两路攻蜀。若是等到白鹭二郡被打下,而峪关之外,又彻底被堵死。 两条通道尽毁。那么,他真的要被困死在蜀州里了。 当然,若是换成窦家人,无非是守着峪关,以及南面的巴南郡,则安稳无忧。但徐牧,并非只做守成之犬,这蜀州的十四郡,应当是一双羽翼,而非困笼。 “陈忠,这段时间注意一些。” “主公放心,若峪关有失,某提头来见!”陈忠郑重抱拳。 还是那句话,峪关被攻陷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天险的雄关,注定了能护住蜀州的门面。 徐牧沉默点头,走下了城墙。 “主公,那三万两银子,当如何?” “送回成都,犒赏三军!” …… 成都。 天色昏黄,尚有雨水不休,敲打着窗台,溅出粒粒的水花。 东方敬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就着油灯,不断看着案台上的一张地图。 并非只是蜀州地图,更多的,是峪关之外的地势,城关,峰岭,溪河与各处洼地。 许久,东方敬似是下了决心。拾起了狼毫笔,圈在峪关外七十余里的地方。 “东方军师,主公回成都了。” “韩将军,知晓了。劳烦韩将军,送我去一趟王宫。” 王宫里,近侍又添了一轮灯油。 摇晃的灯影之下,徐牧和贾周坐在椅子上,面色皆是凝重。 “凉州王,定然想伐蜀的。大胜之威,再加上渝州王那边的折戟,这是很好的机会。”贾周面色冷静。 “会盟之事,以主公的性子也定然要拒绝,他早猜到了。” “不会有二十万的大军,六万骑军更是荒谬,才刚攻下安并二州,他养不起这般数量的马匹。我估摸着,加上降卒,他顶多是十一二万的大军。” 即便是十一二万,也已经很多了。 “文龙,蜀州不能困死。”徐牧语气凝沉。失了州外的白鹭二郡,又被堵了峪关,可不就是彻底困死吗。 “我知晓。若如此,我蜀州也只能兵分两路,拦住凉州大军。但襄江那边,凉州人饮马来攻,无需渡江,情况更是危急。” 但两头都要兼顾,兵力捉襟见肘。 当然,若是放弃其中一处,估摸着会很好打。但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江山,如何能拱手让人。 “重兵,当在白鹭二郡。峪关外,遣于文为主将,以牵制为主——” “老师,主公,峪关之外,我来守!” “我愿立军令状!” 正在商议的徐牧和贾周,都回了头,看着推车到面前的东方敬。 …… “又是凉州的天下昭文。”常四郎冷着脸,将面前的一张帛纸,丢给面前的老军师。 “先是打安并二州,发了一张,这才没多久呢,又来一张!” “主公莫要动气,小心牵了伤口。”刘季拾起帛纸,急急劝了一句。 “卵还吊着,我不会死。”常四郎皱了皱眉,“这狗东西选的攻蜀时机,真的是不错。” “北人善马,南人善船。即便只是西北,但凉州人依然不熟水战。所以,攻破蜀州,便应当是董文接下来的目标。毕竟,蜀州一破,旁边的暮云州,也会被趁势拔起。” “如此一来,他便坐拥五州之地了。再缓下来慢慢蓄势,可能真成为一方大枭雄。” “他没法子的,只要我那老友不动,他攻不破峪关。” “小东家……会动的。除非说,他愿意将州外二郡让出去,困死在蜀州。” 听着这一句,原本还有些信心的常四郎,陷入了沉默之中。 “主公,你我都晓得,他定然不愿意做守成之人。但几近两倍的兵力,又并非水战,蜀州的外面二郡,可不是什么坚城。” “而且,我有听说,凉州王董文,开始联络西羌人,作为此次攻蜀的雇佣。若是和谈成功,凉州又能多添几万兵力——” “我相信他。”常四郎呼出一口气。 “那凉州狗东西的大胜势头,便停在蜀州这里吧。” 刘季有些愕然。 “主公,战事之前,我分析了一番,蜀州不管是兵力,辎重,甚至是粮草,都不及凉州的一半。而且,他并非要打守坚战。” “这些东西无用。”常四郎笑了笑,“哪怕有一日,我这老友把星星摘下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等着吧,什么凉州王,什么狗屁张氏三将,这一回,小东家要把他们都玩死。” 刘季苦笑,“那我便看着,看蜀州王能否再打出奇迹。” “他会的,不知为何,老子就是愿意相信他。”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七章 点将 凉州西面边境,过了玉门关,便是通往西域诸国的方向。偶有通商,但随着纪朝国力的衰弱,已经百多年的时间,没有西域使臣朝贺,先前的都护府,以及开个十余个通商互市,也一度荒芜下来。 无了侵扰,繁衍在玉门关一带的羌人,仿若棘草疯长,占据更多肥美的绿洲之地,这二三十年的时间,一个个的羌人小部落,迅速跻身成为大部落。 凉州有远见之士,曾上谏朝堂,言“羌人之患,恐胜于北狄”,但朝堂不事,唯有曾经的老凉州王董滕,分兵驻守边境,抵挡羌人入关。 轮到董文做凉州王,这拒敌的政策,已然是变革了。 “借羌兵破蜀”,便是董文和司马修的既定战略之一。 “昔年,高祖尚且敢借蛮兵,主公欲成大事,可效之。” 董文笑着同意了。 几日的时间过去,一支三万人的羌兵,骑着战马挥着弯刀,呼啸着奔入玉门关。 “凉州大兴,当以风云之志,席卷天下。吾,凉王董文,愿领浩浩大军,与诸位共生死,杀出一个太平盛世,万族融融!” 立在城头上,董文意气风发,继而抬手,指去蜀州的方向。 “我凉州大军的下一个目标,便在南地蜀州!” “天下皆反,我凉人将出帝王!” 只等董文说完。 城关之下,无数的凉州轻骑,枪盾,以及呼啸而至的西羌人,皆是挥着武器,放声长吼。 …… 凉人兵犯的消息,传遍了蜀州每个角落。 多的是各种百姓,或徒步,或牛车,送来了为数不多的粮食,自愿入伍当作民夫。 一个个的士卒,在成都城前操戟披甲,整装待发。 李大碗哭哭啼啼的,要帮徐牧系上袍甲,约莫是不熟悉,到最后,还是大着肚子的姜采薇,红着眼睛,一线一索地系上。 “莫哭,很快回来。”阳光下,徐牧露出笑容。 “你也知晓,我时常要拼命。这世道便是如此,做东家时,富人狗吏欺我,我成了蜀王,依然有势大的人来欺我。” “但他们都输了。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我徐牧,便是乱世的长枪,我长枪所去,便敢杀出一条血路。” 转过身,徐牧脸色凝沉。 在他的身后哦,李大碗的哭声,以及姜采薇的啜泣,都跟着响了起来。 “诸将——”徐牧走出王宫,冷声怒吼。 “主公,我等在此!” 一时间,司虎弓狗,于文柴宗,韩九和诸多的裨将,以及贾周和东方敬,都出现在了徐牧左右。 “柴宗,此行你莫要同去,依然留在南林郡,若虎蛮敢趁乱,便领万人以及开荒的边军,守住隘口。” 柴宗点头,约莫是早知道了这个结果,很快转身离开。 “于文,你领万人,和东方军师奔赴峪关。我估计,凉人会在峪关之外修关筑寨,企图堵死峪关的出路。你全权指挥,若事有不吉,便退回峪关。” 于文刚要领命—— 却不料,坐在木轮上的东方敬,忽然开了口。 “主公,能否换将?” 这一句,不仅是徐牧,连着于文等诸多将军,都有些愕然。 整个蜀州十四郡,于文堪称最稳重的首席大将,正是担心峪关方向,徐牧才派了于文过去。 旁边的贾周,并无任何异色,脸庞上微微一笑。 “小军师,你嫌弃我老于不成?”于文脸色无语。 “于将,主公,并非是如此。”东方敬呼出一口气,“凉州的请报上,不仅是于将,还有柴宗,樊鲁这些将军,都会有详细的信息。司马修打仗,向来喜欢知己知彼。” 东方敬顿了顿,抬起手,对着于文一个长揖。 “但如我,这种籍籍无名之辈,当入不得凉人的法眼。若是我这个无名之辈领军,定然会被凉人耻笑,蜀州无军师,一个跛人都能上位了。” “凉人携裹大胜之威,如此一来,只怕会更加轻视。” “吾东方敬,愿立军令状!” 听着,徐牧大致明白了东方敬的意思。东汉末的陆伯言,便是配合白衣渡江,以籍籍无名的书生身份,使对方骄兵,奇袭荆州大胜。 “同意。”徐牧凝声开口,“但不知伯烈,想带哪位将军。” “韩将军。” 正在最末的韩九,听到东方敬的话,整个人怔了怔。他不太懂兵法韬略,虽然在学了,但水平还是不太行。 更多的时间里,他更像是一个城卫队长啊…… 一念至此,韩九刚要拒绝。 却不料,东方敬已经再开口,“韩九将军与我一样,同是蜀州无名之辈。如此,便让两个无名之辈,替主公立下一功!” 韩九只觉得胸膛在烧,一时也忍不住,急急开口。 “主公,我老韩也立军令状,随小军师去打仗!” “同意。” 徐牧走前几步,替东方敬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到最后,犹豫了下,又从旁取来一方头巾,小心裹在了东方敬头上。 “春雨尚寒,怕伯烈着凉。” 没有羽毛扇,也只好取了一柄折扇,放到东方敬手里。 “纶巾和扇……东方敬谢过主公好意。” “我留三千连弩营给你。伯烈,请万分小心。”徐牧抬手。在徐牧之后,诸多的将军,也跟着抬手。 “小军师,韩将军,万分小心!” “承蒙主公与诸位的好意,东方敬,定要取下一次大功,献于列位!”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捧手而起,掷地有声。 …… 时间紧迫。 并没有太过耽误,带着余下的诸将,还有贾周,以及在后的近两万大军,徐牧准备奔赴州外的白鹭郡。 推着粮草辎重的民夫,也开始在微雨中,喊着号子动作起来。 沿途所过,多的是各种军眷和百姓,跟着一路相送。 有人唱起了蜀辞。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 “巍巍如山,似我儿郎。” …… “我蜀人皆有英雄之志,何不敢保家卫国!”徐牧举着剑,抬头怒喊。 跟随在后的将士,纷纷振臂跟着长呼。坐在马车里,贾周同样目光灼灼。 在春雨中,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齐齐跪地捧手。 “吾王,凯旋啊!”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八章 籍籍无名的小军师 一万人的蜀军,开始循着蜀道,冒着微微的春雨,往前行军。坐在马车里,东方敬并没有闲着,依然在看着地图定策。 “军师,老韩即便是死,也要护着军师!”马车外,难得出征的韩九,不断高喊。 “韩九,莫说这些。此番若取了大功,你该考虑着,向主公讨要一个什么封号的将军。” 韩九怔了怔,随即脸色又变得激动起来。 东方敬仰着脸,自顾自语。 “这一次,凉州的主力,定然会放在白鹭郡的方向,这是毋庸置疑的。我猜着,峪关这一边,应当会有另一位凉州大将,趁势堵住峪关,修关筑寨。” 垂下头,东方敬看着自己废掉的双腿。 “承蒙上天不弃,主公不弃,便让我这个跛人,打下一场定蜀州的大战。” 车轱辘碾过湿泥,溅起阵阵的水花。 “军师,天色将黑,前方便是我蜀州的军寨,若不然,先入军寨暂做休整——” “继续行军。”东方敬摇头,“兵贵神速,我等已经出发的晚了。” “军师有令,继续行军!” 约莫近三日的时间,三百余里的蜀道,在马不停蹄之下,才堪堪赶到。 峪关守将陈忠,听得东方敬到来的消息,喜得急急出城迎接。 “先前便收到了主公的军报,东方军师入峪关,则峪关安稳无虞。” 东方敬笑了笑,“陈将军恪尽职守,即便没有我,峪关也当无问题。” 这一次,若是只单单守峪关,便根本无需再增兵。不管是东方敬,或是陈忠,两人都明白,若是敌军在峪关外堵死了通路,譬如说筑土关,修建犄角城寨,随着时间一长,这峪关往外的路,必然要被封堵。 如此一来,还谈何争霸,谈何逐鹿天下。 “军师欲要何为?”入了峪关,递上热茶,陈忠才小心地问了一句。 “出关杀敌。” 陈忠面色犹豫,“算上军师带来的一万人,我峪关上下,也不过两万五的大军。凉州那边,在收拢羌人为军之后,军势约莫有了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更为棘手的,是至少有数万的骑军。不管是机动驰援,或是奔袭厮杀,都是一等一的利器。 蜀州也固然有骑军,但为数不多。按着自家主公的说,没有器甲之前,蜀骑拼不过善马的凉骑,当然,若是加上骑行之术,估摸着能持平。 但如何能拼。 “陈将军,最近峪关外,可闹了春汛?” 陈忠怔了怔,料想不到面前的小军师,一下子转了话锋。 “闹了,几条溪河都漫了出来。今年的春雨大了些,再加上山的并没有错,积雪消融,一时化成了山洪,在倾斜的山势,汇成一条条飞流直下的瀑布。 “韩九,此山的下方,是何镇子?” “马尾镇,原先还有八百余户的百姓,听说要打仗了,便都跑入蜀州了。” “背井离乡,最是凄惨。” 战事一起,如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军师,若不然找个地方埋伏,等凉人一来,我等立即用弓弩射杀!”韩九急忙提议。 “若是如此,杀不了多少。”东方敬皱了皱眉,“来的凉人大将,不是傻子,被打草惊蛇之后,只怕会更加小心。到那时,我等便再无机会。” “韩九,你挑两个裨将,各带三千人,这两日的时间之内,想办法将山洪堵住。” “军师……这如何能堵,水势一大,顶多是五六日,便又会冲出来。” “足够了。” 东方敬的眉头,并没有立即舒缓。 “下方的马尾镇,便是最好的地势之选。但两边山林密盛,凉州大将怕有埋伏,定不会深入此地。” “所以,还需要用法子,将他们勾过来。此法危险异常,我需再斟酌一番。” “好啊,军师说的好!”并没有听懂的韩九,约莫是吃了司虎的口水,在旁急忙附声。 …… 白鹭郡外,襄江漫了五节碑线。已经有民夫百姓,自发地开始装沙袋,堵住江堤。 郡里的一间屋子,灯火通明。 “今年的春雨大了些,西面的浅滩,也开始积了水。”窦通用手指点着地图,语气沉沉,“我担心凉人蓄水,每日派人去探,但发现并不可能,终究是太浅了。” “窦通,能过马么?”徐牧皱住眉头。 “应该能……但主公,蜀地密林不少,平坦的地势也不多,凉骑未必有优势。” “凉骑的优势,在于机动。”徐牧摇头,否定了窦通的话。 摆在他面前的,如今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据城而守,凭着他现在手里将近五万的大军。以守坚之战,一决生死。 但奈何郡外的这些城关,都不是坚城。有凉骑的机动和掩护,各种攻城的机械,也会后续而来。 乃是下策。 第二个选择,便是选取一处有利的地势,挡住凉人。 徐牧固然想用水攻,但以襄江附近的地势,大水一来,恐怕要先把自个的大军淹死。 玩火先自焚,无疑是一出蠢计。 “窦通,那处浅滩可有名字?” “跃马滩。” “改名吧,便叫死马滩。” 徐牧转过身,在灯火之下,看着面前的一张张脸庞。在这里,几乎都是蜀州最中坚的力量。 贾周,于文,窦通,柴宗,樊鲁……如这些人,跟着他一步一步,从微末中崛起,直至今日,站在了逐鹿天下的舞台上。 还有在外的那些蜀卒,那些蜀州的民夫。 英雄辈出的乱世,守土安家复开疆,都是吊着卵的英雄儿郎。 “破凉州,当在此时!”屋子里,徐牧掷地有声。 “愿随吾主——” ……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九章 斩三张(一) 出了凉州,董文抬起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军师,为何我凉州,又不见这般的雨水丰沛。” “南面蜀州,确是稻米之乡。” 坐在马车里的司马修,一下子明白了董文的意思。 骑在马上,董文笑了声,转过头,看着在后方,浩浩荡荡的一片大军。高高的“董”字旗,不断被沙风吹得飘舞。 一声声行军的战鼓擂,伴随着军阵里的凉卒,此起彼伏。 数不清的凉州民夫,推着辎重粮草,艰难地在后跟进。 三万的羌人背弓握刀,疯狂地不断叫嚣,估计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踏足中原之地。 并未理会羌人的叫嚣,董文继续看去蜀州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战意。 “军师,便按着先前的军议,分两路大军。重兵攻打白鹭郡,半月之内,将蜀人赶回蜀南地。” 峪关天险,除非是没有办法,否则傻子才会去攻打那里。当然,世上不乏智谋之人,譬如说凉狐司马修。 “峪关的方向,若是能堵住。整个蜀州便彻底无了出路,要不了多长的时间,便能将其困死,继而分化,蚕食。徐布衣刚做蜀王,蜀中无世家支撑,稻米也不过三秋的收获。听说,他还将整个蜀州的税率,下调到了十五税一,想着安抚蜀州民生。” “有点傻。”董文笑着摇头,“这些东西,我真不知他哪儿学的。乱世以民为本?倒不如增加军饷,多征募大军征战。” 司马修沉默了会,“他的选择有道理的,但这种路,在乱世并不适合。” “蜀州春雨连绵,军师以为如何?” 司马修笑了笑,“若是春汛浸岸,该先遭殃的,当是徐布衣。” 顿了顿,司马修又微微皱眉,“不过,峪关那本的方向,还需稳重为上,我担心会有埋伏。” “自然有埋伏,但不足为奇。陈忠性子谨慎,并不会出关打野外战。” “张宏,你带一万两骑,一万步卒,杀去峪关。我估计,蜀人定不敢出关交战。当然,若是蜀人脑子发抽了,真敢出关,那便是取军功的好机会。” “记住,在峪关之前,抢修城寨,以堵关为主。” “末将领命!”一骑将军人影,稳稳踏马而出。 董文难得语气温和,“张氏三将,皆是我凉州的柱梁,这一次,希望三位再立不世之功。” 说着,董文转过头,看向马车里的司马修。 当初,司马修的目光何其毒辣,想尽了办法,将燕州的名将后人,整窝都挖了过来。当然,代价并不小,但这些东西,等到日后打下五州之地,也算不得什么了。 “主公,再派一将,与张三将军护卫接应,稳妥一些。”马车里,司马修沉默了会,再度开口。 “重兵去白鹭郡攻城,若是峪关的方向,蜀人杀出奇军,恐腹背受敌。” 董文沉思了番,点点头。 “张逊何在!” 在旁,又是一个年轻小将,起手抱拳。 “你也带一万凉骑,与令兄二人,互为犄角,挡在峪关之前。” “张逊领命!”小将军的脸色,同样惊喜无比。 “如此,本王带十万的大军,坐镇本营,亲自攻打襄江二郡!” …… 峪关之外,百里之地,一座平峰之上。 车轱辘碾过积水,发出“呼呼”的声音。 东方敬撑着一柄油伞,沉默地垂下头,看着下方的景象。 “峪关的陈将军,一直在问小军师,有无重任?我按着小军师说的,若是大事成功,他便带兵出关,一起围杀敌人。” “另外,竹排已经扎了许多,附近山头的青竹,都被砍了一半。” “马尾镇上方的两边山头,派出去的人,也回报说准备好了,蓄着的山洪,快要冲出来。” “峪关那边,也把百姓安置在了高处。” 韩九还在喋喋不休,不断报告着一个个的军报。 东方敬点头,“韩九,前方的哨探,有消息了么。” “先前回了一轮,说还未见凉人的踪迹。军师,若是等的久了,山洪挡不住的。” 洪水似猛兽,这个道理,东方敬何尝不知。 但还是那句话,若自家主公是守成之人,他只会想办法,死守峪关,万夫莫开。 但自家主公,并非是鼠目寸光,更有雄心大志,绝不能让峪关堵死。他欲要效仿先人,守住这条通向州外的大道。 “军师,小军师!”这时,一个裨将急急走来。 “怎的?” “凉将张逊,带二万大军,奔赴峪关而来!” “张逊?张氏三将?” “小军师,正是。” 东方敬皱住眉头。他是听过的,凉州王董文,新得的三个大将,皆是名将之后,颇有兵略。 “韩九,四千的蜀卒,都准备好了么。” “小军师放心,已经准备好了……但军师,四千人如何挡得住凉骑。” 东方敬苦涩闭眼。 “我原本,想着让陈将军出面,但陈将军天下皆知的沉稳性子,不适合演这出戏。” “反而是我等这些无名之辈,更为适合……韩九,取条绳子来,将我绑紧在独轮车上。大事未成,我不能死。” 韩九听话地往回跑,当真是取来了一条绳,小心地将东方敬,绑紧在独轮车上。他是个粗人,他只知道,蜀州里的两个军师,都是大智之士,听话就成了。 …… 踏踏踏。 一骑骑的烈马,马蹄落下之时,便会溅起阵阵的水花。 “吁——” 一个面色清冷的将军,顾不得战甲的湿漉,脸色一下子皱起。 兵出凉州的时候,他有劝过自家主公,若不然等春汛过去,再行攻蜀之举。但自家主公说,大胜之威,稍纵即逝,不过是开春之雨,不足为惧。 “将军,蜀人在前方的大道上,布置拒马工事!” “拒马?”张逊皱了皱眉,忽而又有些好笑,“告诉我,蜀人有多少大军?” “从营旗上看,约莫五千人。将军,我估摸着,这些蜀人布置工事,是想挡住我等攻打峪关。” 听着这一句,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张宏,一颗心慢慢放松起来。 以他带着的两万人,又无攻城辎重,根本不会攻关。来这里,无非是挡住峪关的前路,提防蜀人出奇兵,来夹攻白鹭郡的本营大军。 当然,还要修关筑寨,彻底堵死整个峪关。 “平坦之地,却敢建筑防御工事,当真是蠢不可及!” “蜀州无大将矣。”张宏仰头大笑。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章 斩三张(二) “听我军令,凉骑列阵,攻杀蜀人,拔掉拒马工事!”张宏抬起马刀,指去前路。 “枪盾在后,配合我凉州铁蹄,杀入峪关前的百里之地!” “冲锋——” …… 坐在独轮车上,东方敬目光沉沉。 “军师的意思是,要和这些凉人厮杀?”披上战甲的韩九,一脸的发怔,“军师,我等只有四千人。打、打不过的!” “我知道打不过。”东方敬脸色坚定,“但我等要做的,便是养起敌军连战连胜的傲气。” “军师,这是何计……” “骄兵之计。” 东方敬呼了口气,“韩九,你记住。只打一会,便立即败退,退到下一个工事。” 下一个工事,在峪关前的八十里之外。 “春汛大雨,马蹄没于积水,虽然尚有机动,但冲锋受阻,不见得会有多快。” 还有一句话,东方敬并没有说,如此一来,蜀卒的伤亡并不会少。 但不管如何,若是能打下一场大胜,对于现在的蜀州而言,定然是鼓舞士气的事情。另外,兵犯峪关的凉军若是败退,或被歼灭,估摸着白鹭郡那边的凉军,会陷入腹背夹击的忧虑中。 “韩九,小心些。” “军师放心!” 四千人的士卒,在微微的雨水之中,开始列好方阵。前排举盾握刀,后排平起了战弩。 修建的拒马工事,实则作用不大。地势的原因,根本无法阻挡凉人迂回。 很快,浩浩荡荡的两万凉人大军,便杀到了近前。 “瞧瞧,这是哪位蜀将?”张宏面露笑意。 “蜀将韩九!” “韩九?这是哪位?若是于文陈忠,我尚且还听过一些。后面纶巾折扇的那位文士……莫非是随军参谋?” “我家军师东方敬,乃是天下第六谋!”韩九提刀怒喊。 近前的凉人,皆是放声大笑。 张宏摇了摇头,已经没有任何兴致,“诸军听令,攻杀蜀人!” “杀!” 凉骑率先冲来,虽然马蹄没于积水,速度并无多快,但终归是借着马力,很快撕开了蜀人的防御之阵。 “我凉州的长枪阵,推过去!” 配合着凉骑,另有一万的凉州枪盾,怒吼着列起枪阵,步步紧踏,往前掩杀而去。 “射死他们!”韩九挥刀下令。 弩矢破开雨幕,透入最前排的敌军,却在雨幕中威力不大,反而被凉州枪盾军,挡下了不少。 “蜀人必亡!”张宏挥起马刀,劈飞了一个蜀州裨将的头颅,怒吼着开口。 一个又一个拒马,不断被凉人拔掉。 等凉州枪阵冲来,又有百余个蜀州士卒,被齐齐捅出的长枪,戳得满身是血,倒在积水里。 “退军!”韩九惊声大喊。 趁着拒马工事,尚没有被完全拔掉,只剩三千多人的蜀卒,匆匆往后退去。 “追过去!”张宏面色发冷。 一个无名之将,另加一个无名谋士,这份军功若是取不下,干脆把脸皮割了。 …… 退到第二个拒马工事。 东方敬的脸色,依然冷静至极。不时抬起头,看着两边的高峰。 “韩九,让你放置的粮草车呢。” “军师,都在这里。” 东方敬沉下声音,“记住,等会儿,务必带着粮草车,往马尾镇的方向跑。” “记住了。” “军师,韩将军,凉人又杀过来了!” “走,把粮草车带走!” 至少三百辆的粮草车,被三千多的士卒,在雨水之中驾起老马,在追来凉军的目光下,往峪关的方向逃窜。 …… “怪不得了。”张宏露出笑意,“我便说,为何会像傻子一样,做什么拒马工事。这是想送粮草车,去白鹭郡的方向。” “将军,为何前些时候,这些蜀人不送?”有裨将开口。 “你问我?我怎知道。”张宏摇着头,“蜀州死了一个毒鹗,已经没有什么能人大将,谋士更不用说了。那位徐布衣,带着一帮废物打仗,或许是百密一疏。” “不管如何,哪怕是陈忠出关,我张宏,也让他有来无回!” “传我军令,追击敌军!” “先破安并二州,又破蜀州,我凉人百战百胜!” “吼!” 在张宏的身后,无数的凉人士卒,发出叫嚣的长呼。 “对了,我三弟呢?”张宏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发问。 “张三将军,听说将军入蜀首战大捷,已经迫不及待,也跟着要杀过来。” 张宏大笑。 “我这小老三,好胜心太大了。不过也好,便让我张家兄弟联手,替主公立下破蜀第一功!” “杀过去!” “蜀人便如猪狗之辈,何敢挡我凉州悍军!” 至少百辆的粮草车被截下,数不清的蜀卒,或被箭杀,或被劈杀,一个个倒在积水,晕开一朵朵的血梅花。 …… 峪关之前七十里,马尾镇。 相比起凉人的连战连胜,只剩两千多的蜀卒,笼罩在一片哀伤之中。 “哭个咧咧,抬起头,军师说了,马尾镇这里,便是我等报仇的机会!”韩九敲着刀背,在两千多的士卒中,来回行走。 东方敬抬起头,看着两边的山势。久久,才凝声开口。 “韩九,等会须记得,想办法将带回来的军粮,妥善安置。” “另外,让人将竹排搬下来。” 东方敬收回目光,闭着眼睛,想着还可能遗漏的步骤。此一次,骄兵之计已经用到了尽头。 若是再退,便是深入峪关之前,敌将会有防备。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在马尾镇的原因。不管是地势山势,或者路途,都是近乎完美的选择。 “破敌,当在此时!”睁开眼,东方敬文弱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满满的杀意。 近旁,包括韩九在内,诸多的蜀州将士,皆是面色沉稳,握紧了手里长刀。 …… 积水没过马蹄,行在最前的凉州战马,莫名地开始烦躁不安。 “吁。”张宏勒住战马,脸色依然倨傲。在他的身边,张家小将张逊,也骑马赶上,与自己的兄长,并肩而骑。 “告诉本将,前方是什么镇子。” “张将军,是马尾镇。” “离着峪关还有多远?” “约莫七八十里。” 张宏扬起马刀,脸庞大笑,“怪不得了,那什么小军师九将军的,明显是知道,带着粮草辎重跑不过了,才想着据城而守,等待峪关的援军。呵呵,若是打下马尾镇,再以此诱杀陈忠,此乃天大之功!” “二哥所言甚是。”刚赶到的张逊,声音也变得欢喜,“凉狐军师也说过,毒鹗一死,这偌大的蜀州,除了布衣贼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厉害之人。” “吾弟,这一场乱世,我张家誓要名扬天下!” 抗边名将张成功的后人,早该去争一份荣耀了。这一回伐蜀,只以为没有太大的战功了,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么蠢的蜀将谋士,撞到了他们面前。 “吾张家三子,当是破蜀的大功!” “听我军令——” 张宏高举马刀,这一段时间,连胜的狂喜,已经盖过了他的谨慎。 “我等大胜之威,三个时辰之内,务必攻破马尾镇!以此诱杀陈忠!助我凉州主公,入蜀!”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一章 斩三张(三) “韩九,到了么。”马尾镇的小城关里,行动不便的东方敬,声音认真且冷静。 “军师,近前了!” “守城。” 一路兵败山倒,到了现在,马尾镇里的蜀卒,不过两千多人。在他们的面前,是步骑混旅的三万大军。 任谁来看,仿佛都是死局。无非是等着七十里外的峪关,能迅速驰援。 在雨中,东方敬仰着脸庞,捧起双手,面朝苍天。 “跛人东方敬,愿以十年之寿,借天公一场大水!” “我蜀州儿郎,巍巍如山,破敌之志,当如长风万里——” …… “前方便是马尾镇!”湿漉漉的天时里,张宏脸色狂喜。在他的身边,三弟张逊,同样是忍不住要欢呼。 “二哥,我先前就说过,有一日要高坐在峪关里!” “三弟,时机到了!所有人,听我军令,立即攻城!”张宏的长刀怒吼挥下,劈得面前雨水,不断在刀刃上迸溅。 “一座破城,守不住的!” “杀过去!” 步骑混旅的三万人,如湿漉里的涨潮之像,呼啸着往小小的马尾镇,仅有的三个小城门,围了过去。 “三弟,看见城头的守军了吗?”张宏意气风发,“杀了这些蜀州小儿,我等便易袍甲,再诱杀峪关陈忠!” “二哥,你的兵法韬略,快赶上大哥了!” “哈哈哈!” …… 城关上的厮杀声,并没有让东方敬乱了心绪。他要等,等三万的凉州军,都冲入这座低洼小城。 直至,韩九带着满脸的血迹,终于回头大喊。 “小军师,凉人都杀来了!” 东方敬呼出一口气,转了身,看着身边的几个护卫。还未开口,便已经是满脸的杀伐之气。 “擂三通鼓!” “军师有令,打三通鼓!”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一个蜀州裨将,斥着上衣,叼着刀,高高抬起了手里的鼓槌。 咚! 第一声通鼓乍起,震碎眼前的雨幕,瓢泼的春雨,似是断珠一般,落地的声音变得更加复杂。 咚! 咚! “围干葫芦!” “九字营,去抢军粮!” “竹排!抱紧竹排!” “此战有死无生,我蜀人舍生忘死之志,大破凉军,当在此时!” …… 峪关之上,陈忠紧紧咬着牙。披着的战甲,不断有雨水顺着胄纹和肩吞,缓缓滴落。 在他的后面,站着一万多人的蜀卒,以及峪关里为数不多的百姓。许多百姓的身边,还抱着家中最值钱的物什。 那位小军师说,会有一场大水,恐祸及峪关,让他早作准备。 他早就准备好了,连着手里按着的长刀,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饮血。 “陈将,那、那是什么!” 陈忠急忙抬头,看着远处蔓延的小山峦,那一左一右的两条青色卧龙,似要惊醒一般。 天地间,一声声的咆哮震响,忽而炸在耳边。 山崩地裂之中,两侧山峦的惊洪,如同两群受惊的巨大野马群,势不可挡。泥沙俱下,草木尽断。 “且看我蜀州军师,请来天外之水!”陈忠仰头怒吼。 …… “什么声音。”雨水中,张宏皱眉,继而又抬头,待看见山峦两侧的怒洪,一时惊得无以复加。 “不好,速速退军!此乃蜀人的水攻之计!” 原本战意满满的三万凉军,一时间,同样惊得马嘶人呼,纷纷从围攻城关中退后,妄图逃脱这片低洼地。 “二哥,来、来不及了!” 山洪咆哮不休,顺着低洼的马尾镇,汹涌而下。夹带着山石和断木,更是凶戾异常。 一直捧手朝天的东方敬,冷冷收了动作。在几个护卫的帮助下,避在一处角墙之后,只等山洪停势,便立即借着竹排,围剿落水狗一般的凉军。 韩九也带着守城的士卒,迅速寻找避身的地方。 “军师!凉人被冲死了许多!” 东方敬沉默抬头,举目之下,数不清的凉人士卒,在洪水之中,艰难地挣扎着。 但西北凉州的人,并不善水,即便没被山洪撞死,亦有许多凉卒,被直接淹死在洪水中。 零零散散的凉马,已然是疯狂逃命,在山洪里疯狂长嘶,往岸边争先游去。一具具的浮尸,在水面上,随着荡开的涟漪,沉沉浮浮地飘荡。 “军师,山洪停了。” 东方敬抬起头,这蓄了多日的山洪,终归是停下了奔腾。但水攻的大计,已然是完美成功。 “韩九!带人射杀!” “军师放心!老子要杀光凉州崽子!”韩九脸色涨红,赤着的上身,两大坨的胸毛,似要根根竖起。 一个个的竹排上,仅有的两千多士卒,变得怒吼连连,纷纷赤着上身,背弓挎刀,稳稳踏在竹排上。 两岸青山的位置,六千的士卒,也急急往山下赶。 “该死的,这到底是何人之计!”在洪水里,张宏一下子冒出头,死死抓着座下的烈马。 “快,立即上岸!” 张宏看着满目的浮尸,胸口止不住地抽搐。三万凉卒,三万凉卒,被一场水攻,杀得七零八落。 “二哥救我!” 张逊在水里惊喊,声音里,已然带着淡淡的哭腔。 “三弟!”张宏死死拽着缰绳,想让座下的烈马,往张逊的方向游去。 噔。 一支羽箭,穿透了张逊的头颅。 张逊直接沉入水中。 “三弟……该死的!蜀人如犬,便只会用这等诡计!”张宏仰头怒喊,抽出佩刀,劈出一道道的水花。 不慎劈刀马臀,那头救命的烈马,急急将张宏抛入水中,自个往岸边逃命。 “连弩营,准备!”不多久,马毅带着连弩营,终于回返了战场,只看着面前的情况,便立即下令。 “射杀凉狗!” 竹排上,两侧的平峰里,多的是蜀卒的弩弓,不断将飞矢射去。 一个个的凉卒,在水中来不及挣扎,便纷纷惨叫起来,尸体沉入水里,又忽而在另一个方向,变成一具具的浮尸。 三万的凉卒,淹死大半,即便没死的,也尽被蜀卒围住,以弩弓射杀。 张宏脸庞苦涩,抱着一截被冲断的树木,终究没有了先前的意气风发。他颤着手,冲着东方敬的方向,急急抱拳。 “蜀州军师,吾张宏,愿入蜀为将,帮蜀王打江山!我乃抗边名将张成功的后人,熟读兵、兵法,胸有韬略——” “杀了。”东方敬面无表情,“杀弟之仇,不共戴天,他不过在乞活。我等,莫要给主公留祸。” 韩九点头,带着一队蜀卒,面朝张宏的方向,将一拨飞矢,呼啸着抛了过去。 箭雨中,张宏万箭穿心,咳血滚入水中。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二章 斩三张(四) 踏。 通往白鹭郡方向的湿道上,一名面色清冷的大将,忽然停马。 “张渊,怎么了?”董文回头,看着自己的爱将。 “主公,刚才似有山洪之声。” “不可能,布衣贼不敢用水攻的,若是用水攻,他岂非要淹死自个——” 董文忽而停下声音,似是想到了什么。 “告诉本王,峪关那边的守将,莫非不是陈忠?” “吾王,正是陈忠死守峪关。先前的探哨来报,跃马滩的位置,那布衣贼的手下大将,都在此处,于文,柴宗,樊鲁……” “水攻?”司马修皱眉抬头。 “峪关的地势,并不适合水攻。若是峪关之外,洼地却不少——” “主公,主公!”几骑斥候,急急回奔而来,“峪关前的马尾镇,蜀人用了水攻之计,淹我凉州三万大军!” “这到底是谁?”董文咬着牙。 司马修也面色发沉,“毒鹗已经死了,谁会有如此的胆略。” “主公,军师,我听逃回来的几个士卒说,叫什么东方敬的,另有一个什么韩九将军。” “张家二位将军,被诱去马尾镇,那是一处洼地,继而,那位蜀州小军师,便用水攻——” “我二弟三弟,可有事情!”张渊冷着声音。 “二位将军……战死!” 嗡。 张渊身子剧晃,差些坠马而下,幸好被身边的亲卫急急扶住。 “应当是骄兵之计,张家的二位将军,是大意了,便诱入洼地。但这蜀州,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东方敬?” “跛子状元!”司马修脸色震惊。 “军师,什么跛子状元?” “幼帝王朝的末年状元,双腿尽废,听说素有大志,以袁侯爷为榜。” “该死的,为何这些大智之士,都会效力徐布衣?”董文咬牙切齿。 “他是乱世的清流,又有袁侯爷留下的名望。幸好,便如袁侯爷一般,那些保皇党和世家门阀,都是不喜欢这等人的。” 司马修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如此一来,主公须派一军,挡在峪关之前。莫要让那个跛子状元,从峪关出兵夹攻。” “主公,军师。”张渊勒马而来,脸庞上满是怒火,“便让我张渊去,会一会那个跛子!” 董文一时沉默,司马修也面色犹豫。 “张渊,你报仇心切,恐会坏事。” “某愿立军令状!守不住峪关的路道,提头来见!”张渊沉沉抱拳。 “主公,若不然加派一谋士,作为张渊将军的参谋,分派二万大军,挡在峪关道前。” “军师所言,甚合我意。”董文堆出笑容。实际上,他手底下的将军,也就张渊能放在台面了。其他的人去,更加不行。 “卓元子,你跟随张渊同去,务必要小心!” 一个老谋士急忙出列,作揖领命。 …… “好,好!伯烈大计!”跃马滩后的军阵里,得到消息的徐牧,惊喜地开口。这一次,他的小军师,当真要名扬天下了。 在马车里的贾周,脸色同样露出欣慰。 “这一次,去堵峪关的三万凉卒,被伯烈淹杀。董文应当不敢冒进,至少,他要看清峪关那边的局势。” “他很担心,若是进入了跃马滩,峪关又堵不住,很容易被出兵夹攻。” “主公莫急,这对于我等而言,乃是大喜之时,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防御工事。” “文龙,确是如此。”徐牧呼出一口气。不管怎样,现在蜀州的极大劣势,被他的东方军师,扭转了乾坤。 “在张家二将死后,董文和司马修,定然会派出另一支军队,挡在峪关的通道。” “很可能,是张家的最后一个大将。”贾周语气沉沉,“若是伯烈能连斩三张,当要天下留名了。” …… 吊着胸毛的韩九,如同凶神恶鬼一般,不断挥起长刀,将没淹死的一个个凉卒,劈死在洪水里。 一张张的竹排,来回在洪水里转悠。 一个憋不住气的凉卒,刚要探头求饶,便被箭矢射来,直接戳穿了脑袋。 “小军师,捞得凉马二千余匹!先前借峪关的粮草,也救回了一半。” 湿漉漉的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算是斩获颇丰。至于沉到水里的器甲,洪水退去之后,又能扩充蜀州的武备库。 “军师,要不要凿水渠,把洪水引走?” “不急。”东方敬摇头,“凉州怕被夹攻,定然还会有另一支大军,继续堵着峪关的前道。” “且看着,若是有办法再吃掉,凉州大军,便会军心大乱。” 韩九兴奋地揪着七八个人头,跳上东方敬的小竹排。 “军师,若不然再用一次水攻!” 东方敬表情无语,“韩九,你真当淹打洞的硕鼠吗?再来一次,敌人不会中计了。” “那军师说……咱们怎么做?” 东方敬沉默了会,“战场瞬息万变,我需要度势。” …… 骑在马上,即便是湿漉漉的天气,但张渊的一双眼睛里,依然快要喷出怒火。作为名将张成功的后人,才刚出山,他便死了两个弟弟。 “卓元子,你有何建议?” 谋士卓元子,打了一个冷战,急急骑马到张渊身边。 “张将,蜀人刚打了一场大胜,不若,先避其锋芒。便守在峪关通道之外,只等主公那边大胜,再合兵攻打峪关!” “我等这一次,只求无过,不可强求大功。张将,莫忘了前车之鉴!” “卓军师,不为舍弟报仇,我终究是不痛快!” 卓元子脸色大惊,“若是如此,张将恐会落入敌人之计!还请张将节哀顺变,以主公大业为重!” “我自然知晓。”张渊颤手,按着长刀,只觉得满腹的憋屈。 “莫让我寻着机会,否则,我一刀劈了那个跛子状元!” 闭上眼睛。 张渊想起了年少之时,他带着两个弟弟,步行一百余里的路,遍访燕州名士,借来兵书与韬书。 早有名家点评。 张家三将,定要搅动乱世风云,光复先辈荣光。 “吾弟,吾弟!”张渊仰头朝天,涨红了脸,忍不住开口泣喊。 ……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三章 斩三张(五) “小军师,果然来人了!” 高坐在马尾镇的城关上,东方敬抬起了头。隔着洼地里的山洪,他看见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影攒动。 阵阵马嘶的长音,在雨幕中回荡不绝。 踏。 一骑拖着长马刀的将军,面色极怒,从分开的列队中,冷冷踏了出来。 “阁下可是那位东方敬?” “正是,我便坐在此处,请将军来取吾的人头。”东方敬语气淡淡。 “好!”张渊一声怒喝,满脸都是戾气。 “张将,小心有诈。”卓元子在旁,急忙提醒。 犹豫了番,张渊终归没下令,让大军趟水,反而是冷静下来,让裨将传令,大军后退十里。 “来了又走,将军便如清馆里的色衰娘子,让人好一番挑拣,又弃之如敝履。”东方敬语气,依然冷静无比。 张渊转身,双目圆睁。 “张将,莫要受激!”卓元子神色大惊。 张渊抱着长马刀,咬着牙,咬得牙齿渗血。 “退!” “张将有令,大军后退!” …… 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叹了口气。 “终归是个将才,并未受激。韩九,尸体捞着了么。” 吊着胸毛的韩九,急急跑了过来。 “小军师,浮尸太多了,那两个张家将军的尸体,还未找到。不过小军师,若寻到了,当如何?” “取一竹竿,将人头挑在竿尖上……死者为大,此举有伤天和,但我顾不得了。” 让人推动木轮车,多推了几步,东方敬才垂下目光,看着下方的光景。马尾镇一战,三万的凉军,几乎全歼,只有为数不多的逃兵,离岸较近,方能逃了出去。 “韩九,陈忠那边如何了?” “军师,快赶到了。” “甚好。” …… 马尾镇,十里之外。 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带着两万的凉军,张渊退出了马尾镇前的范围。又担心那个跛子军师再用水攻,只好选取了一座高地平峰,作为扎营之地。 这座平峰,只有一个出入的山口,算得上易守难攻。 “张将,还是那句话,我等只求无过,不可强求有功。”卓元子不放心,又重复了一次。 他随军作为参谋,最大的任务,便是要提防,那位跛子状元的诡计。 “卓军师,我知晓了。”张渊看着手里的刀,语气沉沉。 卓元子松了口气,“张将报仇心切,我也明白。但只要主公打下了白鹭二郡,何愁这跛人不死。” “卓军师,我讲了,我都明白!”张渊沉着脸色,拖着刀,往营地里走去。 卓元子站在湿漉之中,只忽然觉得,身子一下子冻得厉害。 时至黄昏,昏沉的暮色之下,有山风吹拂,嵌在草棚里的火把,不时会跳动摇曳,拖拽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影子。 张渊不敢大意,两万人的凉军,用圆字阵的布列,扎营成堆。三千骑的巡夜士卒,在一个凉州裨将的带领下,沿着扎营的平峰,五里地之外,来回密集的巡逻。 并未睡去,张渊捧着兵书,只翻了几页,又忽而想起了两个胞弟的惨死。 “若有一日,我张渊破了峪关,定要屠杀蜀州十万户,为我两个胞弟复仇!” 在旁的卓元子,捧着茶盏,没有相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的光景,蜀人偷营的概率不大。明日一早,将军可布置工事,开始修关筑寨了。只需要筑起三座犄角城寨,便无惧蜀人。再者,此处地势平坦,将军尚有一万凉骑,骑杀之威亦不容小觑。” “主公那边,也该到了跃马滩,和布衣贼对阵——” 卓元子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他放下茶盏,急急军帐外走。 “何人奏丧乐!” “卓军师,蜀人在出丧!” “出丧?” “蜀州的那个跛子军师,将张家二位将军的头颅,挑在了竹竿上,出丧而来!” 卓元子脸色震惊。他何尝不知,这是一出阳谋,激怒张渊的阳谋。 “跛子欺我太甚!”张渊抱刀而起,脸色怒吼。 “张将,莫要受激啊!”卓元子苦口婆心,像足了一个循循诱导的老夫子。 张渊咬牙切齿,急步走出军帐。果不其然,待他抬起目光,便看见了一支丧乐队,往前走来。 两粒挑在竹竿上的人头,依稀辨认得出脸庞轮廓。 三千骑的凉军巡卒,亦是收了阵列,紧张地拦在营地之前。 “我家军师有说,请张将军过来领尸。”一道声音,从丧乐队里,高高响了起来。 “小心有诈。”卓元子皱起眉头。 张渊何尝不知,抬头看向竹竿上的头颅,胸膛又是一阵悲恸。 “张将军若不取,我等便收回去。可知蜀中野狗成灾,若是张将军的两位胞弟,被野狗嚼入狗腹,便请勿怪。” 张渊身子摇晃,想踏步出去,被卓元子死死拦住。 “张将,莫要受激!此乃激将之计!莫非说,张将连这等拙劣小计,都看不透了?” “我自然知,但那里,可是我的两个胞弟啊!”张渊抱着刀,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还请张将冷静下来,这出丧的蜀人,不过二三百,定然有诈。若我等出营,便是中了埋伏!” “若非离得太远,我恨不得调动步弓,射烂这些蜀人!”张渊咬着牙。 “按理说,那位跛子军师,也算得有大智,但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用这等拙劣的激将法。”卓元子语气沉沉。 卓元子抬起头,看着营地之外,尚在出丧的蜀人。沉思一番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张将,速速派出士卒,继续往营地周围巡哨!” 那原本在巡夜的游骑,被大道上的奔丧队伍,一下子吸引,只以为要发生战事,一骑骑赶回,紧紧挡在营地之前。 “卓军师,这是何意?” “哎呀,此处乃平峰高地,若是被蜀人堵住下坡的路,我等大祸临头!” “军师,蜀人大军尚在峪关。” “张将,暗度之计啊!跛子军师,志不在激怒张将,而在于大军暗度!” …… 陈忠带着万人长伍,在沉沉的夜色中行军。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远的一座平峰。 “小军师神机妙算,前军遭了水攻,后军的张渊恐水如虎,便会在高地扎营。” “绕过去,堵住下峰的路,配合军师大计!” “列位袍泽,莫要忘,我蜀人守土之志,有死无生!” 万人的长伍,在黑夜中绕过平峰,操戟披甲,一张张的脸庞上,皆是视死如归之色。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四章 斩三张(六) “卓军师,当真是暗度之计?” “高地扎营,并非将军之错。但那位跛子军师,出丧奏乐,使将军派出去的耳目受阻,如此一来,峪关大军趁着夜色,便能从山林里绕过。” “我等中计矣!”卓元子脸色涨红,一时间声嘶力竭。 似是为了印证卓元子的话,整座平峰之下,忽而想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近两万的蜀卒加在一起,围满了周围。 那三千骑回援的凉卒,在密不透风的飞矢之下,纷纷坠马。在丢下数百具的尸体之后,仓皇逃回营寨。 “莫乱,莫要乱!”张渊拖着长马刀,声声怒吼。 “集结,迅速集结,跟随本将杀下山!” “张将,蜀人搭了拒马阵,堵在了下山之路!前军死伤惨重!” 张渊咬着牙,不信邪的带着数千大军,冲出营地,想仗着士气未失,搏杀一轮。 “连弩营!”平峰下,马毅抬刀怒吼。 密集的弩矢,从远处透射而来,前方的军阵,瞬间被射得溃不成军。 “居高临下,我等当有优势!”张渊怒吼着,带着人想要继续冲下去。却不料,一支弩矢射来,直接将他的半边肩膀,一下子染红。 “将军!”百多个亲卫,死死护着张渊,往营地里后退。 退回营地,张渊的脸色,依然怒不可遏。 “张将,当立即派人通知主公,速速来救。我等并无辎重,已然没有居高的优势。”卓元子在旁,沉声劝道。 “大军被围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张渊气道。 峪关前道,离着跃马滩的方向,有近百里的路程。早知如此,他该留着一营人马,在后策应。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将莫急,即便蜀人困山,我等粮草也足够了,再不济,还能杀马充饥。唯今要小心的,便是蜀人会攻山。” “他敢!”张渊怒声开口,“我见着那个跛子军师,便会一刀劈了他!” “围困的蜀军,也不到两万人,我等尚有机会。但围困的时间越长,消息难以通达,我担心主公那边,会被用计。”卓元子皱了皱眉,脸色也逐渐发狠,似是下了决心,“山上春木已长,将军可令人伐木,滚落下去。” “三日之后,掩护大军,往山下攻。” “事不宜迟,我担心那个跛子军师,会有后手。” 张渊看了眼受伤的肩膀,面色犹豫不定。最终,冷冷点了点头。 …… “伐木?”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脸色平静。 “凉人随军的那位参谋,倒是有些本事。” “但他忘了,他能想到的,我自然也会想到。或许他并不知,我并非是围山,我等的,便是凉人下山。” “战场瞬息万变,山上凉人的二万军卒,经此一轮,已非百战老军。惶惶之下,成了一支只知逃命的溃军。避其锋,杀其衰。” “韩九,派人去通告陈将军,便说让开下山的通道。等凉人冲下来,再结阵剿杀。另外,让布置工事的民夫,速速退去山林里。” 抬起头,东方敬湿漉的脸庞上,涌起了清冷之意。 “主公等不得,我也等不得。” “今日,我东方敬,便要怒斩第三张!” …… 清晨的雨水,开始在整座平峰上,升起阵阵的湿雾。 直至,几乎砍光了整座山峰上的林木,张渊才让人停了手。 卓元子难得披上袍甲,握着一柄长剑,跟在张渊后面,神色里满是担忧。 “张将切记,大军冲过了围剿,莫要回头,奔去跃马滩,与主公会合。” “卓军师,某立了军令状!何况,我的两个胞弟,都死在那个跛子手上,他还挑着人头,羞辱于我!” “若凉骑能冲下山,这些蜀人何足畏惧!” 卓元子沉默了会,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叹出一口气。 “既为一军参谋,愿随张将。但张将下山之后,不宜立即厮杀,先退出围剿之地,整顿一番士气。今时不同往日,蜀人在山下,应当有了布置——” “卓军师,我知晓,你不要讲了!”张渊冷冷打断,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准备妥当之后,迅速传了命令。 不多时,一根根的滚木,随着陡峭的地势,轰隆隆地滚了下去。 第一批的蜀人军阵,见着滚木急下,惊得往后逃散。 张渊面露冷笑,“再推一轮!” …… “骑兵上马,枪盾为后,随我冲杀下山!” 马嘶人怒,近两万的凉军,在滚木的掩护下,死死举着盾牌,往山下冲去。 眼看着冲到半途,张渊发现,那些原本逃散的蜀军,忽而又重新聚了过来,挡在下峰的通道前。 “杀过去!”张渊抡起长马刀,割飞了一个蜀卒的头颅。 “便让尔等领教,我张家名将的手段!” …… “韩九,带人分割战场。” “啊小军师,这是个甚意思?” “带人找机会,不惜代价,重新堵死下峰的路。” “但小军师,只下了一半人。” “这就对了。” 东方敬面色无悲无喜,“千人便能堵,而余下的一万多人,围剿张渊带下来的凉卒。” “分而杀之。” …… “跟老子往前冲!”韩九吊着两坨胸毛,再加上满脸的横肉,如同山中恶鬼。 即便只有千人,但对于冲下山的凉人大军,却毫无退意。 “老子韩九,回了成都,便向我家主公讨要封号,称破凉将军!” 一个个的蜀卒,推着拒马墙,怒吼着往山口冲去。 长刀和箭矢,杀得你来我往。 二三百人的蜀卒,大多被远射而死。而冲下来的凉人,大多死于刀盾的挥砍之中。 一个年长的蜀州裨将,单人一刀,堵住凉军冲撞的缺口。 “巍巍如山,似我儿郎!” 老裨将咳血怒喊,身中七杆铁枪,尸体屹立不倒。 在他的后方,终于冲过来的蜀卒,循着他的遗志,怒吼着抬起刀盾,死死堵住了缺口。 …… “不好,蜀人截断了我军的长伍!”卓元子骑在马上,急声大喊。他想不通,那位跛子军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总能把握住整个战势。 “张将,杀出一条血路,我凉人的霸业——” 一支羽箭射来,扎入了卓元子的胸膛。他咳着血,瞪了几息时间的眼睛,哀嚎着翻落下马。 “主公大业未成——” 张渊惊得喘了几口大气,四顾去看,发现周围的地势里,随他冲下山的数千人,已经是溃不成军。 死伤者,更是数不胜数。 而峰口那边的位置,浩浩荡荡的另外万余人,被两千不到的士卒,死死堵住。 “将军,速速离开!”仅剩的几十骑亲卫,急急奔马过来,护在他的身边。 “某……立了军令状,两位胞弟皆死,又折了卓军师……早知如此,我便该带着下山大军,冲杀那个跛子!” 张渊目光赤红,只寻到了那位跛子军师的位置,便怒吼着拖起长马刀,跃马狂奔。 在他的身后,随着冲杀的几十个亲卫,皆是跟着策马同去。 “列枪阵!”一个走出来的蜀州裨将,面色不急不缓,冷冷下令。 数百人的蜀卒,列成拒马的长枪之阵,挡在了东方敬的身前。 东方敬沉默抬头,只吐出一句。 “恭送张将军,赴死。” “恭送张将军赴死!” 枪阵两端,数不清的蜀卒,抬弓举弩,齐声怒吼。 枪阵缓退。 漫天的箭矢飞射而来—— 张渊举头,不甘地大喊。与几十个亲卫一起,遍插箭矢,坠马而亡。 东方敬仰起脸庞,看着飘雨的天空,脸色上并无半分欣喜,唯有的,是一种对盛世的祈盼。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五章 西羌军 跃马滩前。 徐牧抬头看去,满眼尽是湿漉。 “主公,峪关军报!”林子中,窜出二三骑,迅速奔到徐牧面前,尔后又返身,重新奔入林子。 “莫非是小军师那边,出了事情?”于文在旁,语气变得发沉。 大抵上的战势,双方已经明了。各有两路大军对峙,不死不休。 徐牧并未答话,从竹筒里搓出了信卷,低头看了几眼后,忽而仰声大笑。 “伯烈这一次,当要名扬天下。先水攻三万凉军,又暗度围攻两万凉州援军。斩三张,打通了峪关前道!” 徐牧握手成拳。 这一战,他的小军师,定是头功。当然,还有韩九和陈忠。 在旁的于文,以及马车里的贾周,皆是露出了笑容。 “不出意外,伯烈会想办法迂回而来,夹攻跃马滩边上的八万凉军。董文和凉狐,千算万算,却算不到我蜀州,多出了一个小军师。” 贾周声音徐徐,顿了顿接着开口,“定然有逃兵折返,不出意外的话,董文会得到峪关的军报。” “对峙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董文不攻,很大的原因,便是在等峪关那边的消息,若是派出去的大将,能成功修筑二三个城寨,估摸着,他便要立即打了。” “董文会想办法,来掩盖峪关兵败的消息。如果我没猜错,伯烈已经带着张氏三将的头颅,准备挑拨凉人的士气。” “在兵败的消息爆发之前,董文很可能,会再也忍不住,提兵来攻。这一战,他若是退了回去,对于凉州而言,要伤及根本。” 徐牧点头。 如贾周所言,隔着跃马滩,董文并没有立即攻打。反而是伐木搭了草棚营帐,隔岸对峙。 野外之战。若是都有顾忌的情况之下,很可能会用各种阴谋阳谋,譬如偷营下毒,借势奇兵……等等的手段。 哪边大军的薄弱环节,若是暴露,被对方咋抓着机会的话,很可能会让自家的整支大军,兵败山倒。 这个道理,徐牧明白,董文也明白。 “于文,骑哨回来了么。” “神弓将军,今天好像晚了。” …… 骑在马上,弓狗穿着战甲,脸庞冷静至极。从跃马滩的狭路绕过,双方的骑哨营,撞了个满头彩。 “徐将,敌军的骑哨越来越多了!” “切不能让敌骑散开,骑哨营,提刀!” “徐将有令,我等提刀杀敌!”一个小校尉,听着弓狗的话,在雨水中仰起脖子,声声怒喊。 弓狗握紧弯弓,仅有的一只眼睛,变得杀气骤起。 “蜀中七十里坟山,老子死了也光荣!敌军虽数倍于我,但我等蜀人之志,百倍于敌!” 校尉带着几十骑,横着刀往前掩杀。 弓狗带着另外的几十骑,绕到一侧,拨起弓弦,将当头的十余个凉人骑哨,射死在马下。 狭长的林路上,奔马不利,无法迅速冲锋,发狠的蜀州小校尉,一刀劈飞了人头,带着几十人穿入敌阵。 如这样的场面,这几日的时间,不断上演。双方的侦察骑哨,若是遇上,便要拼个你死我活。 狭道两侧,多的是一具具无名的尸体。林中窜出的野狗和小兽,刨了肚腹,剐了眼睛,又急急去翻下一具。 有人要活,就有人要死。 …… 董文踏出营地,满脸都是戾气,峪关兵败的消息,让他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拢共五万人的大军,分批入峪关,都被那位籍籍无名的小军师,一把刀屠了。加起来,仅有二三千的逃兵,跑了回来。 当然,那些逃兵他已经让人看管。峪关兵败,这等祸事若是传开,军心会变得不稳。 “军师,你带一万人留守,若是那跛子过来,给我挡住他!” 司马修沉默领命。 伐蜀的战事,因为一个跛子军师的出现,已经变得扑朔迷离。大好的优势,已经葬送了一大半。 张家三将的兵败身死……算是将十几万的伐蜀大军,带入了险境。 “军师可有建议?” “暂且……退回凉州。”司马修闭眼叹息。 “如何能退,若回了凉州,这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大胜之威,岂非是没有了?”董文面色不甘。 “西北三州,离着蜀地很远,徐布衣在这种情况下,定然不敢带兵北上。我等刚打下安并二州,花些时间,征募兵丁训成骑兵,亦有机会反攻。大丈夫生于乱世,岂可纠结于小胜,小败。” “军师,我等尚有八万大军,以良骑居多!” “主公,你可知徐布衣,为何选择跃马滩来堵截!湿雨沉沙,马蹄没入,无法发挥冲锋的优势啊!大军的攻城辎重,亦是如此。除非是说,我等能将徐布衣的数万堵路大军,彻底剿杀!” 董文咬着牙,“我便是不服。他不过仗着袁侯爷留下的东西,如何能坐稳蜀州!这等天下米仓,若是为我所用,当成霸业!” 司马修叹了口气。 “既如此,主公且去,我定会带兵,挡住跛子状元。” 司马修只希望,这次董文折戟之后,原本杀伐的性子,能再磨砺一番。 董文立在原地,看了看司马修,皱着眉,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西羌军!” 两万多的羌人,听到董文的呼喊,再也按耐不住,呼啸着挥舞弯刀,在湿漉中冲了出来。 “余当王,这份大功,本王便留给你了。打入蜀州,便按你先前的约定,让你抢城三日。” 一个戴着宝石毡帽的羌人,脸色变得狂喜,只领了命令,便迫不及待地提兵往前杀去。 前前后后,原本三万的羌人,在朝着跃马滩冲锋几轮之后,已经死了至少数千人。 待羌人奔远—— 董文才走到司马修身边,恭敬抬手施礼,声音带着苦涩。 “便听军师之言,大军撤回凉州。” 司马修笑起来。 “这才是主公该要做的。徐布衣不可小觑,刚伐蜀的时候,我凉州是仗着兵力和大胜之威,期盼一鼓作气,打下蜀州。但现在,这两样东西都没有了。” “当退则退。主公放心,有一日我司马修,定要帮着主公,入主蜀州王宫!” “大军后撤,拔营与推送辎重,若是不慎,恐遭蜀人追击。羌人部落乱如散沙,回凉州之后,主公可扶持另一个羌人部族。便让这二万多余当部的羌人,作为断后的死军罢。” 转头看向前方蜀州的山林,董文脸色极度不甘。 这一场伐蜀之战,他输了。但并非是输给徐牧,而是输给了一个跛子。连破五万大军,连斩三个凉州大将,还有一位算得不错的老谋士。 他只觉得,那位小布衣,好像也要起势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败羌骑 两万多的羌人,并没有列成骑行之阵,如同一匹匹疯狂突进的野马,将整个湿漉漉的大地,震落一片片的水花。 “敌军来袭!”跃马滩边上的蜀军营地,搭建着的哨塔上,一个背弓的老校尉,蓦然大喊,继而开始吹动示警的牛角长号。 “列阵,速速列阵!前列在拒马之后,组成枪墙,后列步弓,检查一轮射器!”披甲的于文,带着几个裨将,急急来回奔走。 “于文,务必小心。”站在营地的高处,徐牧面色沉着。 “主公,便请看着我于文,杀敌于跃马滩前!” “好!” “主公,是羌人。” 徐牧皱起眉头,大纪国体崩塌,四方异族蠢蠢欲动。狄人,蛮人,羌人,柔然……很大的程度上,如这些外族,加速了王朝的衰退。 简单一句话。 他喜欢盛世的外族朋友,但不喜欢乱世的外族虎狼。 “击垮敌军!”箭塔上的老都尉,嘶声长吼,摘下了铁弓,开始往下瞄射。 跃马滩前。 羌人呼啸厮杀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春雷震耳,刺得人耳膜发疼。 但如徐牧所料。 进犯的第一批羌人,二三千骑的模样,刚踏上跃马滩,马蹄便陷了进去。 “步弓,正北方向,把箭矢抛射出去!” “连弩营听我军令,以散射之阵,射烂羌人狗军!” 昂—— 才第一阵,二三千的羌人,一下子人仰马翻,或被射死,或被乱军马蹄践踏,成了血淋淋的肉酱。 徐牧突然有些不甘。这一幕,原本是留给董文的。这家伙,倒是聪明得很,派出这一大堆的炮灰,用来趟雷。 “于文,注意留马!”徐牧不忘叮嘱一句。 底子太差,连一匹凉马,都是不可多得的物资。 一拨拨的弓弩箭矢之下,数不清的羌骑,惨叫着死在浅滩之上。 头戴宝石毡帽的余当王,看得脸色大急。这一回,好不容易才入了玉门关,踏入中原,还指望着抢杀一波。这下倒好,头阵的勇士,便莫名其妙死了一大堆。 “快,把马上的毡帐布,都丢在浅滩上,白石神!保佑我羌人天军!” “收弯刀,骑、骑射!” 在后奔马而来的羌人,呼呼呼地摘下了挂着的短弓,搭了箭矢,便呼啸着,一拨拨地射过来。 “不好,是羌人骑射!” “前列举盾!后军!后军避于竹幔车下!” 密不透风的羌人骑射,仿若将整个昏沉的天空遮住,数千支箭矢,凶狠地打落下来。 若非是雨幕衰了力道,恐怕更要厉害几分。 但即便如此,依然是威力十足。 虎牌盾上扎满了羌人箭矢,竹幔车上更是恐怖,层层叠叠地攒了二三层。 徐牧看得心惊。但在此时,心底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他执着于重骑,奈何铁石材料,根本无法供给。而面前羌人的骑射,算是让他开拓了一次眼界。 重骑为坦,轻骑为射。 徐牧握住拳头,脸庞上满是压抑的喜色。 “于文,让大军后退一段距离,避开羌人的骑射!” “主公放心!” 守土的众志成城之下,数万的蜀卒,隔着跃马滩,很快拉开了一段距离。只等着羌骑过了跃马滩,再行围剿。 并没有成阵的二万余羌骑,只顾着呼啸杀来。即便是填住了没马蹄的河沙,但一具一具的尸体,依然纷纷倒下。 “这些狡猾的中原人!”余当王脸色大怒。骑射无法杀人,偏偏这些蜀人,等着羌人勇士,踏下浅滩,便立即射杀。 当然,他可以有另一个选择,比方说回军撤退,不与蜀人纠缠。 但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贪欲或许有限,但一个民族的贪欲,才是真正的无止无境。 “都杀过去,白石神的勇士,要入中原!” “羌人,已经败像横生了。”徐牧面无表情。这一出跃马滩的阻击,原本是为董文准备的,对于地势的掌控,埋伏的陷阱,他都做了很多功夫。 “于文,掷竹枪!” 只等于文下令。各个位置的蜀州伏军,怒吼着抓起竹枪,往跃马滩上投掷。 比起弓弩而言,竹枪虽然力道稍弱,但若是落在浅滩上,横七竖八的却能更好的阻马。 奔入跃马滩的大几千羌人,顿时急得声声大喊。原本用毡帐布填滩的优势,一下子荡然无存。 “盾阵掩护步弓,前进百步,射杀敌军!”一个个蜀州裨将,不断指挥着本队部署。 交错而来的弓弩箭矢,将陷在浅滩上的无数羌骑,射得纷纷坠马。 余当王看得脸色大惊,颤了颤身子后,开始有了撤军的打算。这面前的蜀人,根本像铁军一般,组织有序,破敌有勇。 “蜀州!破凉将军韩九,前来驰援!” 这时,在羌人之后,一支万余人的大军,开始夹攻而来。 …… “是韩九。”徐牧皱住眉头。韩九驰援夹攻,他固然是高兴的。但问题是,董文的凉人大军,不可能不作防备,让韩九这么堂而皇之地杀过来。 “凉州,应该退军了。”马车里,贾周沉声开口。 “得知峪关前道的大败,司马修估计劝董文退军。” “文龙,那这些羌人。” “不过是断后之军,司马修好狠的心计。” 徐牧转身沉默。如果董文没退,在东方敬的连场大胜之后,他有信心,打得小哭包丢盔弃甲。 但小哭包退了。这家伙野心膨胀,又有司马修辅佐,恐怕会成为逐鹿的劲敌。 “凉州的大胜之威,已经荡然无存。主公莫要苦恼,你已经赢了,赢得了蜀州积粮铸器的时间。” “很长的时间之内,董文应当是,不敢轻易伐蜀了。” “文龙之言,如醍醐灌顶。” …… 天色转了黄昏,暗沉的暮色之下,厮杀声逐渐平息。 “白石神的子、子民啊!”余当王带着最后的百余骑,被合围到了绝境。 终于能出手的司虎,见着余当王的高头大马,立即欢喜无比,便趁乱用手一揪,将余当王整个儿,拉得摔翻在地。 “余当王。”徐牧从让开的通道中,缓缓踏了出来。 “你当知,这一回,是谁将你当成了断后的肉军。” 余当王爬起身子,气得浑身发抖。 “派人回关外,送来万匹良马,你再离开蜀地,便算……你的买命钱。” 余当王顿了顿,抬起头脸色狂喜。 “蜀王此言当真?” “当真。”徐牧笑了笑。他不杀余当王,并非是妇人之仁。固然想得到良马,但更多的是,让余当王回去关外,迟早要和小哭包狗咬狗。 “记住,一万匹良马,少了一匹,本王打断你的腿!” 余当王脸色肉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慌不迭地磕头。 …… “听说,余当部落来的时候,有足足三万羌骑。但现在,我等收拢的羌马,却不到七千匹。不过,伯烈在峪关那边,同样也收拢了近五千匹的良马,再加上各种器甲,还有粮草辎重,算得上收获颇丰了。” 贾周说着说着,露出了笑容。 “如此一来,加上先前的战马储备,若是余当王再送来万匹,我蜀州当有三万多的战马。” “马政司那边,请主公务必嘱咐,以喂豆料为佳,到秋日,若是能再产下一批马驹,则我蜀州,便算骑军之州了。” 徐牧听得欢喜。他的蜀州,似是又要壮大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与虎谋皮” 凉州伐蜀一战,以董文败北收场。按着徐牧的说法,便如打断了董文一条狗腿,仓皇北遁。 若是论功,小军师东方敬,必然是首功。这藏不住的天下第六谋,终归是要名扬天下了。 “乃是主公洪福齐天,与老师的教诲。”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并无任何倨傲。 这副模样,让徐牧更加心喜。他的左膀右臂,终有一日,要跟着他逐鹿天下三十州。 “着,军师东方敬,为蜀州太仓令,与毒鹗军师一起,总管蜀州内政事务。” 并非是帝,他给予东方敬的东西,很大的程度上,更像是任命家臣。但如这些,司虎的无敌大将军,韩九的破凉将军……大家伙都心知肚明。 除非说,有一日这些人,跟在他的后面,取天下,开新朝,才算真正地万世基业,封侯拜相。 “阻挡凉人的一战,算是打出了蜀州的威风,战果亦是丰足。只可惜,主公不能顺势北上。” 一来,董文带着余下的数万大军,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迅速撤回凉州。二来,蜀州的根基,便如风雨飘摇中的小树,须步步小心。 强如常大爷,步子迈得太大,尚且被侏儒王虎毒食子,一朝背刺。 “主公,峪关外的前道,该修建城寨了。” 类似的说法,东方敬早有提过。奈何战事吃紧,破了虎蛮,又逢寒冬。寒冬过后,又迎来凉人伐蜀。 “当派一大将,镇守城寨。”贾周也点头。 徐牧计上心头。跟着他的几个老伙计,能打的并不多,即便加上刚擢升的韩九,也是寥寥无几。 韩九当初跟着东方敬背水一战,颇有一种“蜀州无大将,韩九做先锋”的感觉。 “柴宗如何?” “柴将军跟着定北侯,打了很多场硬仗,算是一员悍将。但……柴宗去了峪关前道,南林郡那边——” 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韩九的方向。 正在议事厅,坐得不甚习惯的韩九,一时间被看得发懵。 “主公,二位军师,莫看了,我明日就骑马过去!但我先说好,若是凉狗还敢来,我还要跟着小军师去打仗。” “没问题……韩九,去了南林郡那边,多习兵法,有一日,老子带你打出蜀州。” “主公放心!”韩九脸色欢喜。 南林郡的方向,不仅有一万士卒,再加上屯田的边军,更有鸾羽夫人的数千平蛮营在,只要韩九不犯冲,守在隘口的城寨,基本没有问题。 “文龙,陈忠呢。” “来了信,说来回成都的时间太长,恐凉人忽然折军奇袭。不过主公的封赏,也送过去了。” “性子沉稳谨慎,确是擅守大将。” 陈忠的忠心,已经毋庸置疑。一个顾念家族延续的人,即便赴死,也不会让留在成都的陈氏族人,遭受池鱼之祸。 “夜枭最近来了情报。”徐牧顿了顿,语锋变得有些沉重,“襄江下游的楚州,已经被一个叫陵王左师仁,水陆并攻,打下了半个州地。楚州王走投无路之下,向沧州皇室求救。” “自然不会救的。”贾周脸色笃定,“那位苏家女子,巴不得天下之间,越打越乱,如此,这奄奄一息的小朝廷,才有机会趁乱摸鱼。” 徐牧点头。 “只可惜那女子的身份,还未能查出,藏得太深了。若是个普通的商人之女,这谋算的本事,有些吓人。” “主公莫急,再狡猾的狐狸儿,终归要露出尾巴。” “如文龙所言。” …… 天色近了黄昏,难得的一次蜀州军议,才堪堪散场。送两位军师去了院房,徐牧才得空下来,往王宫后院绕去。 途经而过,发现司虎正骑着牵来的那匹羌马,对着小狗福不断炫耀。 “小狗福,你去告诉大家,一串糖葫芦,便让骑一次。八个馒头,便能骑半天。若是谁家做了蒸糕,偷个半筐过来,我虎哥儿帮他牵马,带着他在城里遛弯。” 徐牧听得深深佩服,敢情你拼命抢一匹好马,还是用来骗吃的。 “徐郎!” 刚走过拐角,李大碗便捧着一口瓷罐,红着脸来喊。瓷罐里,漂在汤面的枸杞,指甲盖一般大。 “李大碗,这次下了几钱?” “八钱!”李大碗昂起小脸庞,带着一分羞怯,九分幽怨。 “打不打?你敢不打?” “打……” 李大碗风风火火地拖着徐牧,往屋子里跑去。 夜色漫过成都,漫了出来。 …… “王爷,到凉州城了!” 董文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凉州城,心底里没有任何喜色。十几万大军伐蜀,只剩五万余的残军,一路北逃。 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吃了一场大败。 张氏三将战死,第二把谋士交椅的卓元子,也折在了峪关之前。更有数万的大军,数不清的凉马羌马,统统都没有了。 “军师,我不服。” 马车里,抱着沙狐的司马修,缓缓走了下来。 “这一场伐蜀,输在了骄兵之计,徐布衣得了凉马器甲,只怕以后更加棘手。”司马修顿了顿,继续开口,“主公欲要再伐蜀,不若去寻个结盟。” “结盟?” 司马修点头,“襄江数州,谁与徐布衣有仇,便是主公的盟友。” “军师,你的意思是说——” “主公需明白,不管怎么打。往内城,抑或是往贫瘠的定州,徐布衣的蜀州,便如一头山狼,紧紧在盯着,终归是不放心的。” “军师,道理我都明白……但这样一来,恐违背了军心与民意。” “无事的。”司马修摇头,“主公走的,并非是徐布衣的路。相反,这样一来,更能赢得西北三州内,一些保皇世家。” “再者,只结暗盟。那位女子军师,也是个聪明人,当明白其中的原因。” “若她不肯呢。” “主公若是一州之地,她或许会不愿意。但主公,可是占了西北三州。即便是说‘与虎谋皮’,我估摸着,她也会把自己当成老虎。” “我记得,董家王室里,尚有几个年幼的族子,主公可挑一个过去。都想徐布衣死,共乘一船,又有何妨。” 司马修长揖施礼,抱着沙狐,沉步往前走去。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将官堂 烈烈风沙之下,一骑裹着襁褓的人影,按着刀,停在了襄江岸边。他下了马,仰头灌了几口酒。继而又四顾周围的方向。 蜀州在前,内城在后侧,暮云州和沧州,皆是在东面位置。 他不知如何选择。 襁褓里,婴孩的哭声乍然而起。他沉默叹了口气,才转身走入林子,烧了一碗马奶,用手指滴入婴孩嘴里。 “若非是边境的胡骑马匪……迟来一步,吾并州江山,岂会落于贼子之手!” 将军杵着刀,仰头看着坠下去的夕阳。仅几个眨眼的功夫,黑暗便笼住了整个世界。 婴孩的哭声,忽而变得急躁起来。 …… 晨曦的阳光,重新铺在了成都上空。 对战凉人的大胜,几日的时间,尚没有褪去,依然在成都的各个街巷,载歌欢舞。 居安思危,徐牧让自己从胜利的喜悦中,抽出了身。 “将官堂?” 不仅是贾周,连着东方敬和诸多人,都是满脸的错愕。 “大概是,培养将才与政才的……一个大学塾。” “可行。”贾周只稍稍思索,立即点头。 事实上,如小狗福正在念的学塾,便已经有了军校的轮廓,从孩子抓起没错,但不管怎样,蜀州不受世家所喜,人才凋零确是当头大事。 文武之考,先前不久才开试。若是仓促再开,意义并不大。至于古人举孝廉的方式,徐牧并不喜欢。玩来玩去,这原先都是世家门阀,留下来的手段。 他欲效仿后世,建立一个类似军校的组织,亲自选拔人才,教予兵法和政略。凭着贾周和东方敬,再加上他自己,算是不错的师授资源。 如兵法政略,古人敝帚自珍,多是家族相传。当然,也偶有大贤会收徒子,倾囊相授。但总的说,天下三十州的名师大家,极少会将这些东西,传给外人。 蜀州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除非是说,他的敌人们,都会客客气气地等着他,等着他积粮铸器。 这没可能的。 天下大势,若往小了说,便如白云苍狗,仅转瞬之间,便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计划,永远及不上变化。 徐牧抬起头,语气里满是慎重。 “最先的一批将官,以战功卓优者为先。另外,诸位也可举荐,有大才者,本王也会破格。” 蜀州人才凋零,天下间又战事迭起,即便是临阵磨枪,如这样的布置,徐牧也要做。 “对了孙勋,最近采铁官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韩九去了南林,这位叫孙勋的小裨将,性子良直,被徐牧提拔,成了新的城卫将军。 孙勋抱拳出列。 “主公,采铁左郎中已经带着人,入了南林山峦一带,发现了两座赭石矿,一座褐铁矿。但其中一座赭石,已经快被虎蛮人挖完了。” “其他的呢?” 孙勋想了想,认真摇头,“主公,并无其它的。” “知晓了。” 徐牧点头。 “对了主公,白鹭郡传来消息,神医陈鹊,已经到了襄江,准备经蜀南赶来成都。” “孙勋,去通告沿途的驿馆和郡兵,务必保护好陈先生的安全。” 孙勋抱拳,急急往外跑去。 …… 襄江水面,一艘商船晃晃摇摇。商船的左右,亦有几艘白鹭郡的战船,护卫在侧。 “先生既是天下神医,为何执着于入蜀。”船头上,一个胸前挂着襁褓的年轻人,凝声开口。 在年轻人的身边,陈鹊并未立即答话,伸出手,搭了一会襁褓婴孩的脉搏。 “一路沙风狂烈,他毕竟刚来这场乱世,定然是不习惯的。” “你问我,为何要入蜀。” 陈鹊脸庞变得认真,“我有时候也不懂。刚开始打仗的时候,我尚在做一个平静的医角儿,赚富贵人的银子,给整个家族谋福。直到我的那位老友,跟着袁侯爷赴死,直到遇见斩奸相的徐蜀王……我才慢慢明白。” “先生明白了什么。” 陈鹊抬起手,指去前方蜀州的方向。 “这乱糟糟的天下间,总该有一种东西,便如一道亮堂的光,引着我们过去。” “什么样的光。” “你跟着入了蜀,可当面问徐蜀王。” 抱着襁褓的年轻人,一时变得沉默不语。 “初见你,负刀背弓,满身袍甲染血。更为奇怪的是,你怀里带着一个婴孩。若依我说,你应该是个行伍人,甚至可能是个将军。” 年轻人垂下头,看着怀里的婴孩。许久,他似是下了决定,抬头凝声。 “晁义见过陈先生,多谢陈先生搭救之恩!” “晁姓……以胡制胡,北关狼族。” 叫晁义的年轻人,闭眼落泪。 “并州的事情,我亦有耳闻。你随我入蜀,日后若是不喜,以徐蜀王的仁义,也定然不会为难你。” “愿与先生同行。” 陈鹊叹了口气,“我见你先前,在襄江岸边,是想往下游去的。莫非是说,你要投皇室?” 晁义摇头,“我想去陵州,投天下仁名的左师仁。不瞒先生,我也想过入蜀。但蜀州的地利,已经被起势的凉州困住。” “徐蜀王新胜,凉人已经败退。” “我自然知,又听了先生之言,才下了决定。先生勿怪,我并非……只是保全自己。” “明白。”陈鹊看了一眼襁褓,认真点头。 两人站在船头,开始静默不语。 波浪儿推着商船前行,不时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有江风乍起,吹拂过脸,让吹多了沙风的晁义,一时间恍如隔世。 那一日,他站在雁门北关之前,横刀立马,带着本部的七千将士,去迎守趁火打劫的数万胡骑。 守住了雁门北关,却守不住家国。一矢未发,并州易主。若非是掉包之计,这最后的一缕并州血脉,根本活不下来。 他不算纪人,是克族人,亦是并州人。 陈鹊此刻的心底,有些感慨。晁姓的克族人,不过几万之数,以拜日祈祷为信仰,却早在百多年前,已经被中原同化。 以胡制胡,更像是一种官坊里的说法。 “晁将军,听说并州王丁术,性子乖张暴戾,且贪色敛财,为何克族人,一直愿意跟着,戍守雁门北关。” 晁义沉默了会,“丁术还没称王之时,有次遇到迁徙的数百克族人,他那日约莫是很高兴,随手赏了七桶羊汤。” “这七大桶的热羊汤,让很多克族人活了下去。” 陈鹊仰面朝天。 “虽是无心之举,却是乱世里的雪中送炭。七桶羊汤,换来了一个忠义赤诚的狼族。”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九章 神医入蜀 “神医入城!” 带着贾周,徐牧亲自出了城门,恭敬地迎在城外三里之地。若是没有陈鹊,他的贾文龙,当真要凶多吉少。 三辆厚重的马车,在三千蜀卒的护道下,停在了成都城前。 陈鹊露着笑容,缓缓下了马车。 “拜见蜀王。” “陈先生,无须多礼。” 能迎来这尊天下神医,徐牧的心底更是欢喜。不说其他,哪怕以后贾周旧病复发,一样是安稳无虞。 “先生这一路,可有遇到事情。” 陈鹊笑了一声,“并无,渝州王亲自送我出了内城,沿途又派兵保护,直至襄江边上。” “渝州王是个妙人。” 若是换成其他的,譬如说董文,直到辖地里的神医要离开,定然会死死阻拦。常大爷的格局,可见一般。只因为陈鹊的救命之恩,便能抛却规则来行事。 “陈先生随我入宫,接风的酒宴,早早已经备下。” “好说了。” …… 酒还没过三巡。 跟着陈鹊走出宴堂,徐牧抬头,便看见了一位抱着襁褓的年轻人。 “陈先生,这位是?” “雁门北关,狼族之将。”陈鹊语气认真,“徐蜀王,打仗的事情我不懂,这一回,我只做个举荐人。” “谢过陈先生。”徐牧沉默了会,起手抱拳。 挂着襁褓的年轻人,同样抱拳恭送。 跟着出来的司虎,还抱着半只烧鸡,坐在边上来啃。 只等陈鹊走远,徐牧才转过身,看着面前。 “将军请坐。” 晁义犹豫着坐下,身子一动,襁褓里的孩子,便哭了起来。 “将军是克族人?” 雁门北关,离着定州的关墙,并不算远。两者之间,有时也会聚兵剿马匪。克族人的事情,徐牧也只偶尔听说。 更类似于……一个被同化的胡族。并州王丁术一生荒谬,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便是采纳了属下谋士的建议,提出了“以胡制胡”的概念。 而以胡制胡的主角,便是只有数万的克族人。据守在雁门北关,万夫莫开,又称北关狼族。 “正是。”晁义点头,语气里明显还有防备。 “并州王全族被杀,我亦有耳闻。可恨凉州行无道之举,致使安并二州,皆是生灵涂炭。” 徐牧顿了顿,伸出手,想逗一下襁褓里的婴孩。 锵—— 晁义起身抽剑,退开几步后,迅速护在身前。 正在不远处的吃烧鸡的司虎,鼓着眼睛,怒吼着要跑来。孙勋带着诸多的护卫,也面色清冷,立即抽刀出鞘。 “都回去。”徐牧叹了口气。他知晓,面前的狼族小将军,无非是谨慎。若真是滥杀的仇家,以陈鹊的眼光,根本不会带到他面前。 甚至徐牧能猜到,这襁褓里的孩子,恐怕会很不简单。 “将军请坐。” 晁义顿了顿,沉默回了剑,才重新坐下,抬手施礼。 “蜀王勿怪。” “并无怪罪,不知将军之名。” “晁姓,晁义。” “夜色凉寒,刚才逗心忽起,还请将军见谅。” 起了身,徐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若是入蜀之后,晁义立即拜主,他才会觉得蹊跷。 但晁义这番郑重,可见其人,若是拜主之后,定然是忠义无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入了蜀,有的是时间。至于那位襁褓里的婴孩,很有可能,是并州王室的遗孤。 “孙勋,准备上好厢房,让晁义将军入住。” “主公放心。” 徐牧看了眼,尚在提防的晁义,“将军哪日要离蜀,便请先说一声。” 晁义皱眉抬头。 “别无他意。”徐牧露出笑容,“北关狼族之勇,我徐牧敬佩无比,到那一日,愿亲自送将军离蜀。” 晁义身子微颤,沉默着点了点头。 “多谢蜀王。” …… 月上柳梢头,宴席方才散去。送走了陈鹊,徐牧捧着一盏茶,沉默坐在王宫里。 “主公之意,可是那位北关的狼族小将军?”贾周在旁开口。 “瞒不过文龙。我先前问了陈鹊,这一路同行,陈鹊旁敲侧击,打探了出来,那位晁义,便是雁门北关的主将。” “主将?如此年轻?”贾周也惊了惊。 “族长之子,十六岁开始戍卫雁门北关,并不奇怪。若是他愿意投蜀,我蜀州十四郡,便可多一位悍将。” “但如这种人,没下定决心之前。你若是用手段,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徐牧揉了揉额头。 蜀州将才凋零,所以,徐牧才会办起将官堂。 一员狼族的悍将,何其珍贵。 贾周沉默了阵点头,终究没有多言。 “主公说过,那位狼族将军带着的婴孩,很可能是并州王的遗孤。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文龙的意思是?” “并州王丁术虽然无道,但不管怎么说,他同样是一个州王。满门被董文问斩,并州七郡里,终归会有人不喜的。若是有一日,主公打着扶持并州遗孤的旗号,要收复并州。到那时,并州里当会有人响应。” “若有人问,主公便说遗孤年幼,代为理政即可。无非是多花一些时间,慢慢收服并州的民心。” 徐牧点头。 不得不说,贾周的建议,确实非常不错。董文占据西北三州,堵在蜀州门口,当真是很糟心的事情。 他要从峪关出蜀,那么和凉州的第二战,定然不可避免。到时候,扯一下并州的虎皮,也算有利无害。 “对了主公,刚才铁坊那里,陈打铁派了人过来,让主公明日去一趟。” “晓得。” 周遵在南林山脉那边,虽然没有找到硝石矿,但却找到了不少铁石矿。这批铁石矿,虽然不算多,但足够整个蜀州,用来打造一批制式装备了。 先前的时候,徐牧送去了很多图纸,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他跟着记忆来描画的。 字写的丑,画画更丑。 徐牧估计,陈打铁应该是看得一头懵水。毕竟那些东西,对于陈打铁而言,会有很大的认知障碍。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章 暮云州的变局 “所以,这铁马车……叫什么坦克?还有这铁鸟儿,你飞个鸡毛啊!”陈打铁气得抓急,将图纸整个撕碎。 徐牧嘿嘿一笑,“铁爷,我就随意一画。也就,让你看个乐呵。” 当真是个乐呵,主要是心里的想法,无人可说。毕竟,这种东西在现今的世界,根本是不可能。任何的事物,都要遵循发展的法则。 “你画个卵!脑子里不知装的什么!”陈打铁喋喋不休,“其他乱七八糟的,我便不说了……不过,你画的长矛有些意思,居然是要三丈多长。虽然我也明白寸长寸强的道理,但如这种武器,被敌人靠近,会很惨的。” “叫马什么枪?” “马其顿长枪。” “怪里怪气。”陈打铁骂骂咧咧,“你要是省下这些铁料,说不定能多造几千柄连弩。” “铁爷,连弩一开始……你也说古怪的。” “我说了么?你再啰嗦一句,老子去喝酒不干了!” 徐牧急忙赔笑,好说歹说,才算安抚了老匠人的脾气。 这些长矛,即便只造几百柄,到时候估摸着也会有大用。当然,这种军阵并非没有弊端。但现在的情况之下,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走出铁坊,徐牧刚要松口气。冷不丁的,却发现孙勋急急跑来。 “主公,暮云州急报!” 暮云州,李知秋。 只搓开信卷,拿着夜枭送来的情报,徐牧一边看着,一边皱起了眉头。 信卷里的内容很简单。 大意是,沧州的皇室,开始发布讨贼檄文,五万余的大军,在沧州四鹰的率领下,开始奔赴暮云州。 “怎么敢的?”徐牧将信卷撕碎,发现司虎不在身边,索性自个吞入了嘴里。 按理来说,沧州的小朝廷,没有任何的助力外援,是不敢乱动的。只会拼命地守住沧州,延续苟延残喘的皇室威仪。 “我估计,沧州有了盟友。”得知消息的贾周,凝声吐出一句,“还是那句话,若是没有盟友,那苏家女不会想着去征伐。” “毕竟,她原先的意思,我是想把整个天下三十州的水,统统搅浑,然后再浑水摸鱼……但她趁火打劫,完全是想不到的。” “盟友么。”徐牧脸色清冷。 二三日的时间,夜枭连着送来三份情报。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李知秋的处境,开始变得不妙。 “为何会这样。” 旁边的暮云州,是侠王李知秋的话,凭着双方的友谊,暂时是没什么问题的。蜀州安稳无虞。 但若是皇室重新攻下暮云州,则情况就不同了。这样一来的话,蜀州十四郡,要彻底被夹在中间。 隐约间,徐牧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侠王李知秋,带着最后的三万人,放弃南面的两个郡,退回了暮云州的北面,据关而守。”徐牧眉头依然紧皱。 “此番大势之下,利益所驱……文龙,伯烈,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凉州那边的后手?” 在王宫里的贾周和东方敬,沉思了番后,纷纷叹息点头。 …… “那女人不简单。”司马修笑了笑,“她所要的东西,不仅仅是扶持朝廷这么简单。不过,能以身饲虎,倒是一个奇女子。” “军师,眼下沧州的大军,已经奔赴暮云州。而李知秋那个破落户,也只得放弃大好的优势,退回了暮云州的南面三郡。若是继续打起来,我估计,暮云州是挡不住的。” “不仅是皇室军队,还有那些投效了朝廷的暮云州乱军,加起来的话,该有七八万人了。只可惜,这位三十州的总舵主,打仗的本事,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司马修点头。 “这天下间,像徐布衣这样人,没有几个。大半年打下蜀州十四郡,已经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他要完了!”董文冷笑。 这句话的意思,司马修也明白。当初布下这个局,便是冲着蜀州来的。 这块硬骨头……太难啃了。 所以,他才会让董文,去和沧州皇室,结了暗盟。双方没有了顾及,似是更多了一份莫名的友谊。 很简单的道理,同一个敌人,敢联手,便是最大的利益所趋。 “军师,现在怎么做?” 司马修想了想,“主公在西北三州,照样募兵驯马……另外,并州的雁门北关,主公需加派一万大军过去。守住外族马匪,西北三州的百姓,才能慢慢归心。” “那群以胡制胡的克族人呢?” “试着收拢,若是不愿投诚,便灭族吧。虽然只剩下三千之军,但也算有勇力,希望能聪明些。” 司马修站起来,旁边的沙狐,亲昵地扑入他的怀里。 “若蜀州无法攻下,徐布衣卧榻在侧,主公的霸业,便展不开局面。我西北三州的战略,第二步棋,便从蜀州开始。” 第一步棋,即是打下安并二州,已经是成功了。 “愿听军师之言。”董文恭敬地笑道。 “一个起于微末的酿酒小东家,没人能想过,他走到了这一步。便让他,停在这一步吧。” 一截难啃的骨头,既然一时啃不下了,便继续熬,熬到骨质松软,再招来二三条野狗,一起嚼烂。 “这一次伐蜀,只可惜了张家三将。”董文的声音,多少带着叹息。 张家三位大将,是他的军师,好不容易用了手段,才“骗”来凉州的。才刚帮着打下了安并,却哪里想到,被一个跛子小军师,三斩扬名。 “军师,可还有推荐之将?” 司马修沉默了会,“主公莫急,我再想想办法。下次攻下他州,主公的杀气,最后能收敛一些。天下有才之士,并非都像我,皆是不喜暴君的。” 董文并无任何生气,“军师放心,我听你的。” “尚有一人,同样与徐布衣有仇怨,我会试着说服他。” 只说完,司马修长揖施礼,抱着沙狐转身离开。 凉州城外。 正在征募兵丁的几个凉州裨将,声音如吼。 “吾主凉王,乃天选之人。有一日,我西北三州的大军,便要带着诸位,在乱世里南征北战,杀出一个新朝!” “入伍者,皆是我凉州大好儿郎!” …… 声音传的极远,连城外的沙风,也骤然急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三十州,总舵主 槐月中旬。 整个蜀州的天气,开始变得晴朗起来。 前些时候清明之时,徐牧带着诸将,祭拜了一番,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每一人,即便寻不回尸首,也立了衣冠冢,敬受蜀州香火。 二百里坟山,道不尽的英雄悲壮。 踏。 挽起了裤腿,徐牧抡着锄头,和许多的农人一起,开凿灌溉的水道。新建的几架水车,矗立在田垄边的河道上,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主公,这些肥水,当真要这样做吗?”一个老农官,卷着泥裤腿走来。 肥水,直接的说,便是人尿。 古代农桑,没有现代化的工业生产化肥,提高产量很困难。莫得办法,徐牧只能收拢了自己脑海中的知识,想着将肥水加热晾晒,试试能不能得到尿素。 虽然比不上工业化肥,但终归也会有效果。 “王立,你便照着做。到时候,便先试十亩稻田。” 若是能成,则蜀州天府的稻米,在秋收之时,将收获颇丰。对于蜀州的战略而言,定当是很大的助力。 叫王立的老农官,一头懵懂地离开。 放下卷起的裤腿,徐牧收了农具,沉默地走回来,坐在田垄边上。 不仅是稻田,例如蜀锦和桑蚕。徐牧实则也有了计划。 譬如说,凉州一直往西,便是西域诸国,若是蜀锦能运送到那边,徐牧毫不怀疑,将会是一条很好的生财之道。 另外,在西域诸国那边,若是能带回些农作类种子,或者良马其他的,算不算开拓了一条后世的丝绸之路? 他不守旧,亦不墨守成规。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围绕着蜀州的发展。 但,除非说打下凉州,否则,他的商人野望,只会是一场笑谈。 “徐郎。” 挺着大肚子的姜采薇,提着食笼走了过来。 徐牧急忙起身,扶着坐到竹扎上。 “先前听陈神医说,估摸着会生个胖小子的时候,夫君我激动得三夜未睡。” 连着三夜的时间,李大碗都带着枸杞汤,杀入了屋子。 他有些怕了,生怕耕田的老牛,当真要累死。索性出了一趟成都,带着诸将,表农桑之率。 “枣子蒸糕,串串儿,辣兔头,小嫂子的烤鱼!”司虎不知从什么地方,闻着味儿窜了出来,掀开食笼之后,便抓了一大把,塞到嘴里往前逃。 “没人和你抢,天天给你开灶的,跟个饿死鬼一般。”徐牧骂咧了一句。 “好的牧哥儿。”司虎直接返回,抱着食笼又准备往前逃。约莫怕徐牧没得吃了,才沉默地掰了半块蒸糕,放到徐牧手里。 徐牧怔了怔,抬头想追的时候,发现司虎已经狂奔出了半里地。 “徐郎,这个才是你的。”姜采薇似是早有预料,从旁又取出一个食笼。 “还是夫人疼我。” 徐牧笑了起来。 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和姜采薇相依为命,刀剑和血的道路中,不仅是司虎这些人,连着面前的小婢妻,也一路紧紧跟随。 姜采薇开心地看着,看着田垄上的徐牧,吃得满嘴都是油花。 只可惜,如这样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 孙勋是骑着马来的,停马在田垄边的时候,满脸都是焦急。 “主公,侠王李舵主入蜀!” “知晓了。” 徐牧沉默地放下蒸糕,脸庞上涌起一股复杂之色。 …… 换了新袍,刚在王宫里坐下的徐牧,并没有等多久。李知秋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王宫里。 在他的身后,跟着另两个侠儿,踏着步履入了王宫。 让徐牧奇怪的是,一直作为爱豆死忠粉的小书童逍遥,居然没有跟着来。 “徐兄!”只刚入殿,李知秋便高抬起了手,一番施礼。 没有喊蜀王,只喊“徐兄”,两人的关系,仿佛一下子回到去年的时间,合力抗击陈长庆,然后兵分两路,各取栖身之地。 徐牧入蜀,而李知秋,则是往暮云州的方向。 “李兄,请上座。” “好说了。” 李知秋坐下,两个跟随的侠儿,知礼地退到了后面,平静站着。 “李兄,逍遥那小家伙……” “出发之时,不知怎么搞的,我这小侠子,一下子染了风寒,便不带他了。不瞒徐兄,他一直念叨着再来蜀州一趟,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徐牧笑了笑,让近侍上茶。 在某次的军议上,蜀州面临困境,贾周曾大胆地提出,凉州势大,不如先取暮云州。 但徐牧没有同意。 并非是贾周的大略有问题,而是徐牧自个明白,他走的路,不同于常四郎,不同于董文,是一条收拢民心的路。 背刺曾经的盟友,天下万民尊崇的侠儿军,并非是好事情。 “听说贾军师——” 李知秋叹了口气,一时欲言又止。 贾周回蜀以后,基本的时间都会留在宫里,即便外出,也会坐在马车上。前些的时候,徐牧征询了贾周的建议,甚至办了一轮假丧。 按着贾周自己的意思,难得的一次假死机会,自然要善用。 “天公不作美,致使风云变幻。”李知秋仰起脸庞,看向徐牧。 仅眼神相对,徐牧便一下子明白,李知秋终归要开口了。 暮云州退守北面,被沧州军,以及诸多乱军组成的十万余人,逼得步步退守。若非是有处天险关隘,估摸着这时候,已经是打得如火如荼了。 三军主将,敢在战事之秋,入蜀州求援。可见,李知秋火烧眉毛,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徐牧曾和贾周,以及东方敬两人,认真商议了一番。 东方敬说救,唇亡齿寒,不能让凉州和暮云州,彻底将蜀州包围。合围之势一成,蜀州的处境,只怕会更加危险。 而贾周说不救,道理更简单。蜀州新兴,救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直至将整个蜀州,拖入新战的泥潭。大军出蜀,正合了凉州那边的奸计。蜀州争的是稳,而非是险。 徐牧陷入沉思。 两位军师各抒己见,真正的决定权,在他手上。 一场场的变局,将整个蜀州,直接推到了天下大势之前。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二章 归途的江上 王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沧州皇室那边,那什么沧州四鹰,确是有几分本事的人。我听说,当年陈先生……便是死在他们手上。”李知秋叹着气。 徐牧面色不变。 陈家桥的仇,固然要报。但并非是说,一定要莽着去杀仇敌。陈家桥的这番话,无非是想挑起,蜀州对沧州皇室的仇怨。 徐牧没有上当。 李知秋苦笑一声,“徐兄,你还是以前的老性子。原先还以为,你做了蜀王之后,当会变一些的。” “不敢变,若非是这种性子,我活不到今天。”徐牧笑道。 李知秋约莫是不再藏着掖着,犹豫了番,直接起身抱拳。 “徐兄,此番入蜀。你也当明白其中的意思,我三万侠儿军退守暮云州北面。沧州联军,有十万浩浩之数。无人相帮,知秋便只能倚仗一张老脸入蜀,请徐兄出兵驰援。” “你我二家,曾贵为联盟。”徐牧顿了顿,“自然要帮。这样吧,我让蜀南将军窦通,从水路而下,相助于你。” “不知徐兄,要派……多少大军。” “一万五的水军。”徐牧郑重开口。 白鹭郡那边,不过三万余的人马驻守,一万五的水军,已经是一半的人数了。 “你只需守住北关。若沧州那边,敢泛江而上,窦通会替你拦住。你也知,我蜀州前些时候,刚和凉州打了一场。粮草,民夫,各类辎重,已经耗得很多了。李兄,蜀州的稻米,我再支援你十艘粮船。” 李知秋听着,忽而松下一口气。虽然并没有达到预定的援军之数,但这般情况之下,徐牧能如此果断,也算一场情谊了。 “徐兄大恩,知秋没齿难忘。” “先前我入蜀之时,天下无人识我,若非是李兄愿意联手,我定然无法成功入蜀。” 李知秋退后两步,捧手过眉,垂头再施一礼。 徐牧明白,这是江湖草莽之中,最为郑重的敬拜礼节了。 “李兄,难得入蜀一趟,且留一日,你我同饮一场。” “上月中了暗箭,肩膀受了大伤。” “再者,暮云州风云变幻……来日吧,打退了沧州联军,再与徐兄共饮。” 徐牧抱拳恭送。 三个白衣侠儿,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开了王宫。 拄着木杖的贾周,从王宫后的隔间,缓缓走了出来,脸庞带着惊喜的笑容。 “料想不到主公,选了一个两全之策。窦通带着水军阻江,很大的概率,是不会发生战争。毕竟,浮山的那一场水战,已经把沧州那边,打得有心里有鬼了。” “如此一来,我蜀州十四郡,便不用一直出兵支援。但却同样,达到了驰援的效果。” “这天下,不管是何方势力,要靠的,终归是自己。” “文龙之言,大善。” 徐牧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若非兵力富足,他定然会大军出征,帮助暮云州。 但现在,蜀州兵力捉襟见肘。甚至,还期望着稻米秋丰,多征募一番新军。 蜀州西北的方向,小哭包亡蜀之心不死,蜀州若出了大军,致使空虚,他不敢保证,凉州那边会袖手旁观。 每一步踏出去,若是落脚不看,定然要陷入泥潭。 …… 三日的时间,赶回了白鹭郡之后,李知秋特地拜访了一番窦通,方才像完成任务一般,带着上百个随行的侠儿,共坐一艘商船上,从水路回暮云州。 “韦貂。” “韦貂?” 李知秋坐在船舱,皱眉喊了两声。许久,才有一个负剑的年轻侠儿,急步走了进来。 “去哪儿了,先帮我上药吧。” 肩膀上的箭伤,是被沧州四鹰的其中一人,偷偷摸摸射的。箭镞里带了毒,但还好是逼了许多出来。尚有一些,却要一轮一轮的喂药,方能渗出肤肉。 叫韦貂的侠儿,露出憨实的笑容。 “总舵主,这次蜀州愿意出兵,暮云州的局势,应当是没问题了。” 闻言,李知秋也笑了声。 “难得徐布衣如此重义,我原先还以为,他是不愿意的。毕竟如今的光景之下,蜀州同样危机重重,自顾不暇。” “等打败了沧州联军,我便替总舵主报仇,杀了沧州四鹰!” “韦貂,做人做事,切莫意气行事。沧州四鹰为诸多世家的翘楚,定然有一番手段的……另外,以后莫要私自带兵,去割百姓田里的稻米。” “总舵主,若非如此,大军无粮了。” 李知秋沉默了番,“我等是侠儿,当行侠义之事。三十州侠儿聚义,若被人诟病为抢粮的恶军,并非是聚义的初衷。” 叫韦貂的侠儿,点点头,继续帮着李知秋,研磨着药粉。 船舱之外,江水破浪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似是一下子变得湍急起来。 李知秋仰起脸庞,有些失神地看向木窗之外。 “韦貂,你跟着我几年了。” “总舵主,比逍遥还早了三年,一共……十四年了。我当年还是个孩童之时,便跟着总舵主了。” “那就是了。”李知秋垂下头,约莫是身子受伤,忽然受不住江风,一下子微微咳了起来。 “那年我入长阳,行刺杀之举。刺杀奸细失败……没想到,是一位朝堂上的小侯爷,将我救了出来,送到西域避祸。” “临走之时,袁侯爷对我说,他自己,同样也是个侠儿,很多人都是侠儿。” “这中原数千年的江山,敢义字当头,为天下谋福祉的人,都是侠儿,很大的侠儿。” 在旁的韦貂,已经研磨完了药粉。 “我替总舵主先刮毒。” 韦貂憨实一笑,语气带着自责。 “刮毒的木刀,先前寻不到了。我用匕首来刮。天知道逍遥怎么染了风寒,若不然有他服侍,该会更贴心的。” 李知秋闭着眼,叹出一口气。 “韦貂,我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又不顺风,你让人划得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遭了江匪。” 李知秋睁开眼,身子痛苦地发颤。 并非是害怕,而是动怒,心里一直坚持的东西,忽然间就去了岔路。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三十州侠儿聚义” 江水湍急,江风变得凌烈。 船舱外,约莫又有人落水,发出挣扎和怒吼。 握着匕首的韦貂,原本憨实笑着的脸庞,一时间变得狰狞无比。他抬起头,举起了匕首,就朝着李知秋的头颅扎去。 咔。 李知秋面无表情,抬起的一只手,握住了刺下来的匕首。 “请总舵主赴死!”韦貂面色涨红,又是一柄匕首取出,照着李知秋的胸膛捅去。 “九年,跟了我李知秋九年。是什么东西,让你把自己卖了。” 李知秋化手成掌,击打在韦貂的腹部。韦貂咳着血,眼睛一鼓,往后倒飞出去。 乓,撞烂了几扇船板。 李知秋站起来,轻功跃飞到船舱之外。待停下脚步,一张儒气的脸庞上,充满了悲戚。 随行的一百余侠儿,分成了两批。不断执剑互杀,一个又一个的白衣,被刺破了胸膛,滚入湍急的江水里。 “总舵主,韦貂的人反了!”一个中年侠儿,杀得满脸是血,只喊了一句,便被长剑穿颅,渗出满脸的血,扑倒下来。 “三十州侠儿聚义……”李知秋仰面朝天,声音满是沉痛。风中的白袍,显得无比落寞。 “总舵主救我!”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不断滚入江水。 只剩最后的十几人,拼命退了回来,守在李知秋的身边。而商船左右,都是跟着韦貂造反的侠儿,初算之下,至少有五六十人。 “请总舵主赴死!”满嘴是血的韦貂,横着剑掠了出来,仰头怒喊。在他的身后,原本生死共命的几十个侠儿,这一下,成了送黄泉的刽子手。 李知秋才明白,为何逍遥会突然染病,为何护卫的重任,被韦貂毛遂自荐,揽在了身上。 “韦貂,总舵主待你不薄,当年要不是总舵主,你便饿死了!还有你,李处,你当年是个秋后问斩的牢犯,总舵主将你带了回来,教你武功!” “杨三秋,你被狗官害得走投无路,总舵主为了救你,独挡一队官军,手臂上还留有伤!” “尔等,尔等大逆不道啊!” 一个护在李知秋身边的老侠儿,声音里满是怒火。 “割发代恩!”韦貂面色疯狂,割了一梢长发,任风吹入江里。 在他的后面,几十个侠儿,亦是如此动作。每个人握剑的手,皆是微微发颤。 “总舵主,你先前的茶汤里,已经下了毒——” 李知秋怒吼,白衣拂动,手里的长剑,隐约间响起铮吟,往韦貂的方向掠去。 韦貂横剑来挡—— 铛。 长剑破碎,韦貂的一条手臂,被连着小半边肩膀,一下子削飞。 “沧州给了你什么东西,你敢如此!莫要忘,你可是个侠儿!义字当头,何敢行此忤逆!” 李知秋趔趄后退,咳得满身是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袍,染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血梅。 “总舵主,我保护你!”先前怒骂的那位老侠儿,执剑奔来,挡在李知秋面前。 “总舵主,如今我等尚在江心,恐情况危急——” 老侠儿说着,脸庞一下子变得凶戾,长剑回手,闪电般捅入李知秋的腹部。 李知秋怒吼,头上的发冠落下,成了披头散发的模样。 他抬起手,不顾刺入腹部的剑,一掌劈下来,将面前的老侠儿,劈得七窍流血,踉踉跄跄退了几步,翻入江水里。 “我等,恭送总舵主赴死!”跪在血泊中的韦貂,即便断了一臂,依然疯狂大喊。 “保护总舵主!” 最后的十几个忠心侠儿,白衣赴死,挡在李知秋面前。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倒了下去。 李知秋摇摇晃晃,立在船桅之上,披散的头发,染成血衣的袍子,尽皆被江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大声笑起来,声音既悲痛,又带着万分的不甘。 “三十州侠儿聚义,三十州侠儿聚义……我等,是要推翻暴政,还天地一片清明。” “这世道,终归都变黑了!侠儿白衣,堵不住满天下的黑!” 江风越来越烈,吹得整个船身,晃摇不止。 江心的位置,约莫是无路可走了。 “杀了他,快杀了他!”韦貂忍痛大喊。 “每人都要刺一剑,我等亦算一场聚义!” 无数的白衣侠儿,往船桅的方向,怒吼着用轻功掠去。 李知秋冷冷出手,长剑挥过,三四个侠儿被连斩出一道血痕,摔落下来。 “停船!” “便在此处,合围杀死他!” “若有人不敢下手,便一同杀了!” …… 沧州皇宫,袁安在和几个宫娥,玩着蒙眼捉人的游戏,闹得不亦乐乎。 苏婉儿坐在龙椅上,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才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看着傻子一样的皇帝。 有人望夫成龙,她是养夫成虫。大势所趋,一个慢慢变聪明的皇帝,终归是不好的。 “皇后,不如一起来玩。”袁安撕下蒙巾,笑得无比开心。 “国事要紧。”苏婉儿凝声吐出一句。 “莫非是沧州战事?皇后放心,我沧州可有十万联军,那些该死的侠儿,定然要大败。不过,那个什么总舵主李知秋,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 “他很快要死了。” 袁安怔了怔,“皇后,这是为何啊?” “三十州侠儿聚义?这天下间,若真有那么多的贤人,当初便会跟着袁侯爷,一起拱卫大纪江山了。不说其他的,拒北狄的时候,这些所谓的一个王两个王,谁去了?” “只有一个渝州王,一个布衣贼。这天下三十州,乱世一至,各种魑魑魅魅,便都现出真形了。” 苏婉儿倾国倾城的脸蛋上,带着一股难言的冷静。 “李知秋一死,暮云州的战事,很快就会结束。陛下的江山,又要更稳了。” 在旁的袁安,听得开怀大笑。 “你看吧,朕肯定要做一个明君的。” “等打下了暮云州,朕便有二州之地了。到时候,隔壁的布衣贼,恐怕要坐卧不安咯。” 苏婉儿笑而不语。 便是这副模样,一个傻子皇帝,才符合乱世里的规矩。自然,古往今来的中原,不乏会有英明之主,力挽狂澜。 但这种英明之主,眼前的傻子皇帝,十辈子都不够格。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四章 恭送总舵主 江风呜咽。 “每人一剑!”断臂的韦貂,狂喜地大喊起来。 只剩的三十余个侠儿,围成了一大圈,围在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周围。 有人不忍,长剑刺出的时候,急急扭过了头。 溅出的血珠,仿佛要隔着长袍,烫得肤肉发疼。 “刺,快刺下去!” 血泊里,李知秋的眼眸子,即便被层层的血色覆盖,却一时显得无比清亮。他并未回头,去记住仇人的脸庞。 而是艰难地仰了起来,看向蜀州的方向。 袁侯爷并没有说错……这乱世里,敢义字当头,救国救民的人,才是最大的侠儿。譬如说,那位以民为本的小东家。 “总舵主……恕罪。” “总舵主,来世再相报。” “总舵主,请咽、咽气吧!” 李知秋不肯死,约莫是有一种力量,支撑着他,一直在往远处眺望。即便他断了双臂,被挑了脚筋,却一直不肯死。 “请总舵主赴死!再刺一轮!往死穴刺!” 耳畔边,还响起韦貂疯狂的大喊。 李知秋垂下头,只觉得眼睛要闭上了。 那一年,他不过十三岁,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农家子。穿上白衣,跟着师父一起仗义江湖,骑快马喝烈酒,去过圆月大漠,也去过燕州外的牧马长原。去过秀美的江南,也去过奇光异彩的西域。 他杀狗官,杀恶绅,想要杀尽天下间,所有的不平事,还天地一片清明。 他是个大侠,该义字当头,该为天下请命。 李知秋伸出手,面朝着蜀州的方向,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唯有一阵江风,从他的手指间,一下子溜走。 “江、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斩皇朝啊!” 韦貂状如疯狂,不再用剑刺,朝着李知秋的颈背劈去。溅起的血花,落入江水里,晕开一圈又一圈的血色涟漪。 天空忽而响过一声旱雷。 两岸的青山,树影摇曳不停。 …… “李知秋死了?”站在王宫之外,徐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暮云州夜枭组那边,殉了两个人,才送回来的情报,定不会有错。”贾周一声叹息,“这一次,跟随李知秋入蜀的百余个侠儿,有六七十人造反。李知秋先前肩膀受了大伤,又被暗中喂了毒药……” 徐牧闭上眼睛。 抛却所有的利益纠葛,对于李知秋的为人,他是无比佩服的。隐约间,有几分袁侯爷的风采。 “怪不得那个小高手逍遥,这一次没有跟着来,都中计了。” 贾周语气变得发沉,“暮云州投向了沧州皇室,这围困蜀州的布局,便算大成。而且还有一点……暮云州沧州一带,都说是主公派了人,杀死了出蜀的三十州总舵主。” “这布局,狠辣无比。” 徐牧脸庞苦涩,“无人能想到,三十州侠儿聚义,居然会如此收场……那位苏家女,那位凉狐,已经要向蜀州出手了。” “时间太快了,按着我的估计,李知秋的侠儿军,至少能挨到秋收。”贾周皱住眉头,“我蜀州,已经被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主公,你觉得左师仁,此人如何?” “天下仁名,但野心十足。” 贾周沉了沉气色,“左师仁将攻下楚州。而楚州,便在沧州之侧,若能帮忙牵制,对于我蜀州而言,定是一件幸事。” “左师家几代朝臣,打下楚州之后,又将有三州之地,恐怕,并不会将蜀州放在眼里。帮忙牵制沧州的代价太大,他不会答应。” “我想想办法。”点点头后,贾周并没有放弃。 “孙勋。”徐牧转过身,喊了一句。 在旁巡哨的孙勋,立即走了过来。 “通告白鹭郡那边,让窦通想些办法,找回总舵主的尸首。天下无人拜他,我蜀州来拜!” “当世英雄,便该受香火和敬仰。” 他见过许多侠儿,诸葛瘸,马六,陈家桥,然后是李知秋……这些人,心底都有同一个夙愿。 这天下一脏,便要有人去扫。 侠儿敢仗剑江湖,亦敢白衣烈马,去救天下。 世道万般黑,唯有白衣白。 “恭送总舵主。”徐牧面朝苍天,起手而拜。 …… 暮云州,北面三郡。 断了一臂的韦貂,终归是活了下来。他站在最高的楼台上,看着下面那些朝他敬拜的侠儿。 满脸之间,难掩狂喜。 这一日,在李知秋死后,他终于成为了三十州侠儿的总舵主。当然,在这其中,那些合力刺死李知秋的诸多侠儿,是功不可没。 “出蜀之时,李舵主便察觉不妙,蜀人不出援军便算了,哪里想到,居然会在江上埋下伏兵,围杀我等!李舵主,李舵主——” 韦貂垂头,一时泣不成声。 “蜀人歹毒无比,我等定要帮李舵主报仇!”重新抬起脸庞,韦貂变得杀气满满。 “我与徐蜀王打过交道,他并非是那种人。总舵主在世之时,也与蜀王像老友一般!” 人群中,脸色发白的一个白衣少年,艰难地开口。 “李逍遥,你这次装病不去,定然是和蜀人有染!”韦貂居高临下,指着小书童逍遥叱喝。 “老子没有!总舵主之死,太过古怪!韦貂,你最好别让我查出来!”小书童红着眼睛,声声泣血。 “来人,把这蜀人奸细,立即拿下!” “谁敢动老子!莫要忘了,我是总舵主唯一的入室侠子!” “我现在才是总舵主!”韦貂大怒。 “狗夫。”李逍遥冷着脸。 “拿下这奸细!” “谁敢动李舵主的侠子!” 四周围,数百人的侠儿,推开拥堵人群,挡在李逍遥的面前。不多时,又有上千的侠儿,负剑而来,紧紧护着李逍遥。 楼台上,韦貂气得脸色发白。 自小起,他一直不服面前的小书童。早了三年,被李知秋收为侠子的人,却不是他。 “李逍遥,我现在才是总舵主!你敢忤逆?” “老子不认你,你问问,有多少人认你!”李逍遥摘下负着的剑,紧紧握在手中。 “李逍遥,李舵主尸骨未寒,你敢如此!” “尸骨未寒,你都敢马上做总舵主了。” 李逍遥的脸色,依旧发沉无比。他转过身,看向护着他的一个个侠儿。 “李舵主曾说,侠气不灭,义字当头,当万世长存。你算个什么侠儿,怕饿死了,背着李舵主偷偷去割稻,又抢了耕牛,炙烤为食!” “闭嘴!”韦貂瞬间怒吼。 李逍遥四顾望去,终归没有动手,只沉步往空地之外走去。 在他的后面,一千多的侠儿,紧紧跟随,同去。另有数千的义军,亦是跟着同去。 “拦住他们!”韦貂急切大喊。在下面的人,却忽然变得犹豫起来。直至李逍遥带着人,渐去渐远。 三十州侠儿聚义,其中便有一条侠规。 胆敢欺杀同僚,天涯海角,诛无赦。 一时间,站在楼台上的韦貂,身子莫名发凉起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五章 晁义归顺 “李逍遥?”徐牧怔了怔。 初听这个名字,他以为要御飞剑斩妖怪了。 “主公,这名字有问题吗?” “没有。” 贾周顿了顿,继续开口,“按着主公的意思,白鹭郡那边的大军,都已经陈兵于江岸。只可惜……有个新舵主,叫韦貂的,领着侠儿军投向了沧州。暮云州那边的局势,变更得太快了。” “侠儿与皇室,向来势不两立。既是斩皇朝,如何能投向皇朝。” “主公,那个韦貂有问题。还是那句话,利益所趋,李舵主一死,得益最大的人,都值得怀疑。曾经响彻天下的侠儿军,差不多分崩离析了。走的散的,死的,到了现在,韦貂的手里,不过是一万余人的义军,还有数百个侠儿。” “李舵主的侠子,那位李逍遥,应当是不想同室操戈,带着七千人的义军,以及千多人的侠儿,往蜀州方向来了。” “若让我说,李舵主留下的东西,似乎让他一夜长大了。” 徐牧抬起头,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李知秋,带着小书童逍遥,在襄江岸边,一边看着江景,一边走走停停。 “主公有何打算。”贾周沉默了会,继续开口。 “李舵主之死,事出蹊跷。但只要脑子不傻,都会明白其中的问题。尸骨未寒,韦貂便带着人,投诚了沧州。” “小逍遥会明白的。” 徐牧顿了顿,声音带着嘶哑。 “文龙,这乱世该没有秩序了吧。有人弑父杀兄,有人结盟又背刺,有人杀主求荣,还有人做了外族的牵马夫。” “乱了,都乱了。” 贾周叹着气,“这乱世,原本就是如此。沧州帝室那边,已经威仪尽失,除非说,有人能打下天下三十州,开新朝,定下新的秩序。” “宁为太平一只犬,不做乱世行路人。” 这句话,老友田松也曾说过。一路走来,徐牧更能感觉到,这句话带来的,一种刻入肤髓的沉重。 活着,是乱世之中,最简单也最艰难的愿望。 “对了主公,刚才孙勋过来,说那位狼族小将军,要找你了。” “还请主公莫急,我和伯烈再合谋一番。” 徐牧还想说,才发现贾周已经转了身,拄着木杖往前离开。 …… 槐月的阳光,还带着几分暖意。相比起富庶的内城,成都虽然没有泛舟湖上的闲致,但却有气势激扬的蜀派古琴。 一个花伶指法熟练,偶尔仰起满是英气的小脸,冲着下方的看客报以恩笑。在旁,另有一个舞剑的素袍男子,动作时而轻盈,时而萧杀。 晁义想不通,为何这位蜀王,会请他来看琴剑戏。 “晁将军,觉得我蜀州的琴剑戏,如何?” “虽是普通不过的市井百姓,却步步暗藏杀机与求生之意。”晁义想了想开口。 今日没有带着襁褓,他信得过那位怀孕的蜀州王妃,这多日来,都是那位王妃,帮着来照顾。 说实话,他是感动的。 “晁将军说的好。”徐牧拾起茶壶,亲自帮着斟了一盏。 “我没有入蜀之前。蜀州百姓过得极苦,窦家人暴政敛财,外有凉州虎视眈眈,内有虎蛮劫道屠村。” “蜀王大义。”晁义抬手,认真抱拳。 “我只想说,不仅蜀州如此,这天下间的许多州地,比之更甚。”徐牧放下茶盏,继续开口,“晁将军也该明白,一户人,或者一个族落,最想要的东西,无非是安安稳稳的,繁衍生息。” 晁义沉默点头。 “但生不逢时,我们活在了一场乱世里。庙堂上没有英主,市井江湖里,处处是富绅狗吏的欺杀。” “这台上的琴剑班子,还有猴戏,窦家人最喜欢看的猴戏。听说这些杂耍人,以前每每入宫一趟,都要提前交待后事,生怕回不来了。” “晁将军有所不知,只要我愿意,一样能像其他的州地一样,横征暴敛,养起一支十几万的大军。不用等到秋收,也不用缩在西南一角。” “但我没有这么做。”徐牧语气放缓。 他是个起于微末的人,更重要的,他带着另一世的经验。或许有人会说,他是乱世里的傻子,走以民为本的路子。 但他更明白,要取得天下,靠的不是什么世家门阀,而是这千千万万凝聚一起的百姓。 “蜀州富阳郡里,同样有蛮人,入蜀有功,本王封了一郡之地,作为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 晁义抬起了头。 徐牧看着,莫名心底一抽。 好家伙,合着这才是正确的策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莫不是全白玩了? “克族人若入蜀,打下军功,本王同样会封下一郡。当然,税收和募兵制器这些,需要向王宫上奏。” “若你想离蜀,另投他处,我也定不会为难,相赠一份盘缠。晁将军切记,水路江冷,改走陆路为佳。恐并州的小少主,会在江中染上风寒。” 晁义久久不答,抓起茶盏,仰头一口喝尽。 徐牧拿起茶壶,又帮着斟满。只等着晁义开口。 戏台上,琴剑已经到了高潮之处。古琴的琴音,开始变得骤急。舞剑的人,动作也变得大开大合,处处杀机。 惊得后面,正在啃馒头的司虎,以为要打架了,急急走到徐牧身边。 噔。 最后一个拨弦,琴音顿下。满堂的看客,都起身拍手喝彩。 在阵阵雷动的喝彩声中。 这位来自雁门北关的狼族小将军,忽而半跪在地,起手抱拳,脸庞带着郑重。 “吾晁义,愿带克族人,归顺蜀王!” 拜主的声音,听在徐牧的耳朵里,仿佛盖过了喝彩之声。 “好!”徐牧大喜过望,急急起了身,将晁义扶了起来。 “我蜀州十四郡,今日又添一员大将!” 能领数千人,镇守雁门北关,又敢单骑回上党,救出少主的人,岂非是泛泛之辈。 晁义入蜀,在他的背后,那些迁徙的克族人,定然也会跟着来。 “牧哥儿,好,好啊!看这耍剑再吃馒头,馒头都更香了!”旁边的司虎看着戏台,只以为自家的牧哥儿,是看得爽呆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六章 轻骑营 走出戏台,黄昏的天空,开始有烧着的红霞铺过,仿若要灼热胸膛一般。 让司虎去买三碗兔肉羹,结果买了八碗。自个吃了六碗,余下的两碗,徐牧和晁义两人,索性一边捧着走,一边慢慢吃。 “晁义,克族人那边,能否退出并州。” 渗入西北的夜枭组,情报里说,小哭包怕民意不喜,难得增派了一万人,守在雁门北关。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司马修的意思。 晁义点头,“我回并州之前,已经交代了,若是侦察到,凉州有大军来,立即从关外绕出,再迂回到并州南境。蜀王……主公放心,克族人先前也是胡族,对于关外之地,非常熟悉,那段迂回的路,我先前打探过好几轮了。” 同于北狄南蛮,定州和并州之外,诸多的小部落外族,都称为胡人,又善骑马,并称胡人马匪。 “晁义,约有多少人。” “打退了想要趁虚而入的马匪,拼了几轮之后,雁门北关那里的克族人,只剩三万多人了。”晁义脸色黯淡。 “不愧北关狼族。” “克族人在关外时,由于族落人口不多,一直被其他胡族相欺,当作马奴和肉军,没有办法了,才会迁徙入中原。” 乱世里,没有天下大同的说法。当然,并非是说所有外族,都是凶徒,比如说平蛮。再者,当初纪朝高祖,同样是借着五万蛮兵精锐,出蜀争天下。 “入蜀之后,克族人便先安排去南林郡那边,我会派遣民夫,帮忙搭建村落。待有了战功,或是开垦了南林荒山,你的族人应该能安安稳稳扎根了。” “不过,先前在关外是游牧,但入蜀之后,便需要种稻米,这没问题吧?” 晁义难得露出笑容,“主公,若非是土地贫瘠,谁愿意逐水草而居。” 徐牧怔了怔。 想想也是,北狄那边的狗夫,世世代代都想入主中原,有类似的夙愿。 “晁义,你先留在成都里。我估摸着,蜀州很快……又要起战事了。” 一路走来,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只可惜蜀州积粮铸器的计划,不能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这天下间怕他崛起的人,至少有八个。 “主公,要回了。”晁义放下碗筷,声音带着些许焦急。 徐牧知道,晁义是担心那位并州小少主。 并州王属实是赢麻了,当年的七桶羊汤,换来一个忠心耿耿的族群。 想一想,他自己好像也赢麻了。原主人那边,小时候好像是用了八颗花生,就捞到了司虎这尊杀神。 这应该是原主人留下来的,最为宝贵的遗产了。 当然,其他的人,现在哪怕再给八袋花生,想要捞走司虎,估计会被揍得回家喊爹妈。 …… “文龙,小逍遥那边怎么样?” “带着七千余人,已经到了白鹭郡那边,走的水路,几乎都是木排子,后头还有追兵,但都被窦通带着战船,一下子吓跑了。” 徐牧松了口气。此时的心里,终于又慢慢有了一丝底气。 这一段时间……他估摸着是捡漏小能手了,捡了克族人,又捡了李知秋留下来的小部分侠儿义军。 当然,这两支人马,很大的程度上,都是因为凉州和沧州的诡计,所遗留下来的志同道合者。 他捡之无愧。 “克族人那边,我已经让卫丰带着三千骑,去接应了。内城边境一带的路,也知会了常四郎。” 徐牧开口。忽然想起了先前常四郎的回信。一翻开,便是一顿骂娘,骂他没卵儿,不敢出兵暮云州。 徐牧很无语。古时消息闭塞,估摸着再要不了几天,常四郎便会明白,暮云州早已经被沧州皇室掌控了。 想打,但要挑时机。 从贾周火辣辣的目光里,徐牧也明白了。李知秋一死,这对于蜀州而言,同样是个机会。 攻伐暮云州的机会。 “侠儿义军,以及克族人的狼族军,加在一起的话,蜀州至少多出一万悍卒。” 这一万人,可不是什么新兵。侠儿那边还好说,毕竟先前还是一帮子的义军,但好歹打了大半年的战事,早已经蜕变。 但克族人,那可是实打实的北关精锐。几千人,挡得关外马匪,不敢胡乱造次。 “克族,先前便是胡人。胡人擅马,懂骑射,若是教习中原的军阵,定然是蜀州利器。” “等等。”徐牧脸色一怔。 从贾周的话,徐牧忽然明白了什么。 “主公,怎么了?” “文龙先前说,骑射……” “主公,这很正常,羌人也擅骑射。” 当初的余当王,好不容易的,只凑了七千余匹羌马,连着小马驹都送来了。徐牧也不为难,直接放了回去,让恨得咬牙切齿的余当王,去和凉州狗咬狗。 不过,羌人的那种骑射,并非是徐牧想要的。要放缓马蹄,或者停马,才能开弓齐射。 甚至不如北狄,北狄人虽然用小马弓,但亦是驰骋中奔射。 从峪关出蜀,要不了多远,便是平坦地势。有朝一日伐凉,定然会有骑战。重骑固然可怕,但需要的资源太多了,以蜀州现在的情况,被人一直盯着,根本无法积蓄起来。 但若是用奔射轻骑,这似乎也是挺不错。 “主公在想什么。” “文龙,我欲组建一支轻骑营,至于名字的话,我暂时没想好。” “轻骑营?凉州那边,可是很善马的。倒不如步骑混旅,骑兵作为两翼突杀。” 贾周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是面对凉骑正面冲杀之时,枪盾和拒马相挡,然后骑兵分出二翼,在敌方攻伐锐气衰弱之时,适时反击。 但徐牧,已经不相信规规矩矩的战场。 一支游击的奔射轻骑,以机动性贯穿战场,辅攻或者穿插断后,都是一等一的利器。 关于那位狼族小将军晁义,当真是无意之中,得了一个大宝。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七章 儒龙入凉 从憧憬中回神,徐牧收了思绪。狼族小将军那边,到时候要好好说道一番,看能不能付诸梦想。 “文龙,左师仁那边,现在如何?” 先前的时候,贾周提出,要试着和左师仁结盟。 贾周犹豫了番,“回了信。但信里说,主公必须去楚州,与他商谈。这并不对等,按着我的意思,我已经另启书信,选取一处两家都能放心的地方。” 贾周并没有错。 上次入内城,常四郎还是个老友,那些世家门阀,一样敢来闹腾。更何况左师仁那边。 天下仁名?这种东西,说白了,其实是一张遮羞布。若真是天下仁名,便不会兵犯楚州了。 如果天下太平,如左师仁这种人,受名声所限,定然是一代仁君。但现在尚是一场乱世,什么都不好说。 “另选了地方,若是左师仁不肯,也只能另想办法。还是那句话,天下间想要主公死的人,有很多很多。” “文龙,明白。” 贾周笑着点头,和徐牧立在王宫之外,看着远处郁葱的青山。 “主公啊,要入夏了。” 槐月一过,夏日便接踵而至。 …… 立在襄江岸边,李逍遥仰起哭泣的脸。只有这般时候,他才能像个孩子一般,为总舵主的故去,泪湿脸庞。 在他的旁边,诸多的侠儿义军,也齐齐跪下,面朝着襄江的方向,长拜不起。 窦通站在一边,神色里带着叹息。 他组织了水鬼,寻了许久,才找到了李知秋的尸身。至于头颅,被人从颈背剁飞,再也寻不到。 即便是一半的尸身,也被长剑割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另外,江鱼闻腥而来,蚕食掉了小半。 “恭送总舵主!”李逍遥长恨难平,泣声高呼。 “恭送总舵主啊——” 无数的侠儿,亦是跟着痛哭。 窦通也起手而拜。即便只见过一次,他也看得出来,那位曾经的三十州侠儿总舵主,是何等磊落的人。 只可惜,英雄去矣。便如面前的滔滔江水,往东流,然后一去不返。 许久。 李逍遥才起了身,对着窦通施了一礼。这一礼,是多谢窦通打捞尸体的恩情。 “先前我家舵主还活着……便说,若是出了祸事,可去蜀州避难。小东家……徐蜀王还算个重情义的老友。” 窦通点头。 “我家主公也说了,侠儿军若入蜀,定当厚待。另外,蜀中那边,也建了义侠祠,天下无人拜李舵主,那我蜀州来拜。” “多、多谢!”小逍遥颤了颤身子,又是一阵哭泣。 直至现在,他大致也明白了,这是一场什么样的祸事。自家舵主江上回返,忽然遇到伏杀。 然后没多久,韦貂上位,带着那些同流合污的侠儿义军,投诚了沧州皇室。 李逍遥握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阴谋诡计他不懂,但可不是傻子。若是小东家要杀人,为何不选在蜀州里,何必多此一举。 很明显,这是一场大阴谋。 “小舵主,入蜀吧。”窦通平静开口。当然,这是自家主公的意思,信笺里说的明明白白。 暮云州那边的,什么狗屁韦舵主,只不过是贪图富贵的狗。面前的这位正宗侠子,才是当之无愧的新舵主。 李逍遥怔了怔,“窦将军,我年纪尚小——” “拜见总舵主!” 不用窦通开口,一直跟随李逍遥的诸多侠儿义军,已经纷纷抱拳,长呼不止。 入蜀之前,骑在马上的李逍遥,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窦将军,我才想起一事。” “何事。” “总舵主那会入蜀,我负责侠儿军的情报任务。你也知,当初浮山那一场水战,我家舵主和徐蜀王,得罪了很多人。” “其中有一位,即便迁徙了,一直在对着侠儿军使坏造谣。” 侠儿遍布三十州,耳目诸多,并不意外。 窦通想了想,“小舵主,那场水战我并未参加,你说的那位,是何人?” “儒龙胡白松。”李逍遥稍带稚气的脸庞上,忽而皱起眉头,“侠儿军一直在盯着他。他先前迁徙到了楚州,但不被楚州王重用。陵州攻楚,前些日子,他忽然要举家迁徙。” 窦通沉默不语。在他看来,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楚州打仗,自然要外迁。 “我收到了情报,儒龙似要迁去凉州。” 窦通顿在当场,许久,才举起手,对着李逍遥一个抱拳。待李逍遥远去,才急忙回了郡守府,写了一封信,飞书成都。 …… “小妖女要捧一个侠儿舵主,我徐牧,便要捧另一个。”站在王宫之前,徐牧语气沉沉,“认真地说,只有那位小书童,才有资格,继承李知秋的遗志。” 世道万般黑,唯有白衣白。 在当初,徐牧不过一酿酒小东家,被卢子钟逼得走投无路。尚且敢奔赴刑场,去送马六最后一程。 “天地有正气,人间有侠义。”贾周在旁,也叹息开口。 徐牧欲要再念叨两句诗文,冷不丁的,孙勋急急跑了进来,将一封飞书,交到了徐牧手里。 徐牧搓开信卷。 窦通的飞书里,上半截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奇。无非是小舵主李逍遥,已经在入蜀的路上,沿途派了一军,作为向导。 但下半截,让徐牧眉头皱起。 “主公,怎么了?” “儒龙要入凉州。” “浮山水仗的胡白松。” “正是。若是不提及,我险些把这人忘了。” 浮山水战,最大的功臣,无疑是陈长庆,傻子一样的三军主将。儒龙作为随军的军师,虽然也跟着大败,但很大的方面,是因为轻视贾周。 当初陈长庆狭天子令诸侯,可是出自这位儒龙之手。你可以说他弃主,自傲,但这样的人,实则并不简单。 “主公欲要何为。” “半道截杀。” 凉州已经有了一个司马修,徐牧并不想,让另一个善谋者,再入凉州,给小哭包出谋划策。 “孙勋,取地图来!” 徐牧呼出一口气,这儒龙,一直躲在楚州那边,水深路远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敢入凉继续为敌。 想入凉,问问蜀州的拳头吧。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李逍遥舵主 “自楚州入凉,渡襄江,过恪州,经内城,再从内城,往西北面而去。当然,他可以选择另一条路,比方说循着襄江泛江而上,到了白鹭郡之后,再小心偷偷入凉。” “但这条路,他不会选的。” “所以,只剩通往内城的那一条路。”徐牧点头。 内城那边,常大爷要是知道,肯定要骑马来追的。这等狗夫,常大爷杀起来,不会有丝毫顾虑。 “到了凉州边境,应该会有人来接应。主公,事不宜迟。先是燕州的名将之后,这一下,又到了儒龙。那位司马修的手段,认真说起来,当真是无比可怕。” 天下三十州,都说凉狐和儒龙齐名。但在徐牧看来,这两人哪日要玩阴谋,胡白松老先生,会整个被吊起来抽打。 也只有他的贾周,能扛得住。连着东方敬,都可能有点悬乎。 “文龙,我立即写一封信,快马送去内城。” “善。” …… “所以,那人是儒龙?”凉州王宫里,董文同样和自家的谋主一起,商量着事情。 “确是。” 董文哑然失笑,“军师,那人不如你。浮山水战,你看他辅佐陈长庆,打了个什么鬼。被徐布衣几万人,按着头来打。” “他的性子,过于倨傲。有此一败,我并不奇怪。但主公要想,当初他帮着陈长庆,布下了一个多好的局,狭天子令诸侯。若非是陈长庆发蠢,当真是要起势的。” “天下人将我和他并称……他也算是有谋略的人。” 蜀州出了个跛子军师,而且司马修隐隐觉得,毒鹗的死,或许不是那么简单。而且还有一点,自家主公有了三州之地,地盘一大,人才便会匮乏。 至于什么“儒龙入凉,他会被冷落”之类的事情,司马修压根儿不担心。无非是要个二谋子。 很明显,儒龙很符合了。 听了司马修的话,董文的脸庞,也一时变得慎重起来。 “军师,当真要请他入凉吗?” “我已经请了,主公勿怪。” “我如何会怪罪军师。”董文点点头,“既如此,我都听军师的,若是这位名声大臭的儒龙,能让本王刮目相看,重用一番,又有何妨。” “主公明见。” …… 刚渡了江,离船登岸。一个满头苍发的老者,穿着精致的华袍,偶尔回了头,看向对岸的楚州,硝烟漫天,战火连绵不休。 “楚州王,你若是重用我,又如何会有今日!”胡白松杵着龙头铁杖,幸灾乐祸地开口。 “都忘了,尔等都忘了,我可是和凉狐齐名的儒龙!儒龙胡白松!” 在胡白松的身后,约莫还有百余人的长伍。四五十的家兵,二三十的徒子,还有余下的胡家家眷。 当初离开暮云州之后,家族里的生意还有田地,都被整个儿抄了家。连着那根金杖,也卖了换银子。 但现在好了,前些时候,他居然收到了司马修的信,邀请他入凉州,以大贤之礼厚待。 “真不愧与我齐名的人,知晓我的本事。” 人越老,便越不服老。 “我入凉,辅佐凉王。只需三年时间,便能帮着凉王,打下半边江山。” 旁边的徒子和家眷,并没有发笑,反而是发出声声喝彩。 “上马车,赶去凉州!” …… 蜀州。 两日的时间,李逍遥终于带着七千多人,经蜀南而入,赶到了成都。只刚见到徐牧,离着还有点远,小书童便摘下了负着的长剑。 徐牧沉稳不动。 旁边的司虎怔了怔,难得没有打架的念头,跑上去讲道理。却哪里发现,李逍遥将摘下来的剑,弃在了一边。 跟着走上来的侠儿,亦是这番动作。 徐牧明白,侠儿弃剑,约莫是想自证清白,没有任何杀人的心思。 “小东家……不不,徐蜀王。”终究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娃子,见到了徐牧,便如同亲人一般,刚开口,便是一顿嚎啕。 “逍遥,李舵主的事情,我都知晓了。”徐牧叹着气,走过去揽住小逍遥的肩膀。 当初在白鹭郡的时候,不仅李知秋是熟人,这位紧跟着的小书童,同样是熟人。据说,食量和司虎一样大……以后有得抢了。 “李舵主的义侠祠,便在成都之外三里,得空了,我让虎哥儿带你去。最近那边的香火,听说是挺旺的。李舵主是天下英雄,我蜀人定当敬拜。” 李逍遥又哭了一圈鼻子。 “孙勋,带着侠儿军的兄弟,去兵场那边安置。切记,今晚务必酒肉丰盛,莫要怠慢了自家兄弟。” 徐牧的话一说完,待传下去,不多时,七千多的侠儿军里,便爆发出阵阵喝彩与欢呼。 “对了逍遥,李舵主可留了什么话。” 徐牧觉得,李舵主身为一代侠王,或许会留有什么布置。比方说三十州侠儿聚义,或许在其他的州地,还有等着汇来的义军。 并非是一定要拉拢,而是他想看清李知秋的大势布局。 只可惜,李逍遥摇了摇头。 “舵主突然故去,什么都变了……” “莫要担心,李舵主留下的遗志,定然会有人追随的。义字当头,杀尽天下不平事。”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吃馒头。”司虎补了一句。 徐牧抽着嘴巴,赏了一个爆栗。 “对了逍遥,我听窦通说,那位儒龙,先前是躲在楚州,这会儿,要去凉州了?” 楚州隔着沧州,现在的情况是,蜀州的夜枭组被盯死,根本无法渗透那边的方向。 而侠儿不同。天下侠儿何其多,便如丐帮一般,消息来源的渠道,五花八门。 “正是如此。”李逍遥脸庞笃定。 “那狗夫,眼看着要成破落户了。我当初还想杀他来着,但他在楚州里有人相帮。” 浮山大败,儒龙的名号,算是折了一半,变成破落户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老天不公,这等人居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凉州的那头狐狸,为了对付蜀州,开始剑走偏锋了。 “小东家要杀他?” “有这个想法。” 李逍遥咬了咬嘴唇,“入蜀寸功未立,我带着侠儿去。先前他躲得稳,在楚州又有人护着,否则,我家舵主早想动手了。” “便如小东家所言,这是我家舵主的遗愿。三尺青锋剑,敢杀天下不平。” 在李逍遥之后,一张张侠儿的脸庞,一时仰了起来。 徐牧静静立着,看着面前的小逍遥。一时间,仿佛又看到了李知秋的风采。 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 “回来之时,我徐牧备下接风宴,恭候列位!” 山风骤起,吹得成都城前的侠儿们,白衣在风中舞动。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九章 晁义逞英豪 仅刚入蜀,小逍遥便带着百余人的侠儿,往蜀州外奔赴。 徐牧抬起头,在风中沉默久久,看着那群负剑侠儿的身影。他突然很庆幸,李知秋死了,但侠儿不死。 天地间,终归有清明之气,流转悠长。 “渝州王若是来得及,应当会出手。”贾周开口。 “若是来不及,逍遥便算补刀了。” 徐牧何尝不明白,小逍遥的心思。入蜀寸功未立,这更类似于投名状的存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请复还!” “主公,此诗霸气。” 徐牧沉默点头,转了身,重新往成都城走去。 …… 三日时间,逍遥的百余个侠儿,依然没有传回消息。怕等得胡思乱想,徐牧索性去了兵场。 “奔射?”晁义顿了顿,“主公要我教习奔射?” “有这个想法。” 晁义沉默了会,“不瞒主公,关外胡人,大多是生于马背之上,我克族人同样如此。奔射之术,对于马匹的掌握,难度很高。” 这个道理,徐牧也明白。 若非如此,奔射这等骑术,早就在中原大地流传了。 “晁义,若是认真习马,苦练,能否学会?”徐牧认真道。到了现在,他确实需要一支出奇的军队。 “应当没问题。”晁义想了想,“奔射之术,与善马的程度有关。胡人的诸多部落,男儿到了十岁,便会领一匹小马驹,伴随成长与征战。如今,人与马之间,便会有了沟通。” “主公的部曲,现在才学的话,我自然能教……但只怕,准头不会太好。主公可知羌人?” “当然知道,前不久还打了一场。” 晁义点头,“羌人的战马,统一让部族头领分配,人与马之间,少了磨合的时间。所以,羌人虽然也善射,但并不能行奔射之举,大多是停马骑射。” 并无任何意外,徐牧大喜过望。这一下,得了晁义之后,他当真是碰到了行家。 战场上,轻骑机动,奔射一番箭雨,密集的飞矢之下,并不算太依赖准头,只需一个大致的方向,便能起到打击和压制的作用。 “晁义,你在兵场挑三千人。这三千人,以后由你率领。等克族人入了蜀,你再集结兵力,我估摸着,也该有五六千人了。” 克族人入蜀,徐牧有问过,所带的马匹并不算多,约莫有三四千匹。并州虽是产马之地,但并州王丁术,终归是防着这些外族。 也就克族人不念起过,一直记着那份七桶羊汤的雪中送炭了。 “晁义,营名的话,你自行来取……我估摸着,你领的这支营,有一日要威震天下。” 晁义抬头,脸庞也隐隐有激动。 “主公,便叫狼营,如何?” “这名儿……挺好。” 晁义整个人高兴起来。在并州,是死守北关,但入了蜀,他才算一员真正的征伐大将。 “晁义,能否让司虎开开眼。”徐牧脸色认真。 正在旁边抠脚的司虎,听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抬起头。 “主公,虎将军,我这就取马!” 没多久,晁义便牵着战马走来,只抱了拳,摘下弓箭,立即翻身上马。 徐牧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发现,晁义手里的弓箭,应当是为了更好地马背奔射,比普通的铁弓,要小上许多。以羊角为固,牛筋为弦,乍看之下,显得十分轻型。 “牧哥儿,他要作甚?射靶吗?”司虎搓了搓手指,嘿笑着站起来。 “射中有馒头。” “这、这事儿找我啊!” 徐牧懒得听了,目光依旧放在晁义的身上。此时,晁义已经开始跑马,呼呼的长风之下,面庞俊朗,搭弓的动作一气呵成,马速并未缓下半分。 “着!” 一支羽箭,极准地射入靶心,透了小半截出来。 “好!”徐牧脸色大喜。 不得不说,这位狼族小将军,当真让他惊喜无比。 晁义并没有结束,迂回了半圈,骑着马,重新加速跑动,连搭起二支箭矢,一前一后—— “双雕箭,着!” 两支箭矢,同样透入了靶心。 不仅是徐牧,正在兵场里扫尘的几个小村妇,都“哇哇”地大叫起来。 司虎是不服气的。 骑了马,跑了没两步,刚想要搭弓,一时不稳,摔了个满头彩。 “司虎,你他娘是力量系的!”徐牧看得糟心,走过去将傻弟弟扶了起来。 …… “所以,奔射的要点,在于马,并非是弓术。”徐牧想了想开口,将一碗茶水,端到晁义面前。 晁义一口喝尽,舒服地抹了抹脸。 “主公,正是如此。一个修习数年的弓手,即便天赋不行,大多都会有不错的准头。” “但奔马而射,这就不简单了。” “晁义,有信心么。”徐牧叹着气。他实在是想,打造一支轻骑,能辅战,能支援。 还好,晁义郑重点头,“主公,其他的不敢说,但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能教着狼营的人,懂奔射之法,不至于像虎将军那样坠马。” 乱战之中,骑军坠马,大概率意味着死亡。 落马者,恭请赴死。 “牧哥儿,你让我再试一次,不要馒头也行!”旁边的司虎,闷闷地开口。 “司虎乖,再摔咱就破脑壳了。”徐牧安慰了句,转过头,再度看向晁义。 “晁义,轻骑奔射,你可有好的骑阵?” “主公,关外的胡人,都不擅长骑行之阵……即便是我,也不过略懂一些。大概就是,数千人一起骑马,选最好的角度奔射,不要射到自己人就成。” “那不行。”徐牧摇头。 后世的上帝之鞭,因为有自己的一套作战体系,才能南征北战,打下了举世震惊的疆土。 “晁义,骑阵的事情,我先想想……不过,你需要委屈一下,白日教习奔射,入夜之时,回成都找文龙军师,学习一番作战的布阵。” 晁义怔了怔。 旁边的司虎大笑,以为今日的对手,终于要吃瘪了。毕竟像他,每次去老军师那里,总是马上偷偷逃走。 哪里知道。 此时在面前的晁义,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 “多谢主公,我愿意学!” 司虎起了身,骂骂咧咧地离开跑马场。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章 左师仁回信 “主公,左师仁回信了。” 只等徐牧走入王宫,才发现左右臂膀的两位军师,都已经坐在了里头。 左师仁回信,便是会谈的事情。若是能成功,两家会暂时结为同盟。 但徐牧,总感觉不太容易。 蜀州太势弱了。 西北三州是小哭包董文,东面的二州,也是老仇家沧州皇室。他何德何能,左师仁愿意趟入这趟浑水。 除非是说,他有足够的利益,让左师仁动心。 “文龙,讲吧。” 端着茶壶,他挨个给两位军师斟了一盏。不知为什么,他最近很喜欢给人斟茶。 整个蜀州,让他愿意斟茶的人,越来越多了。 坐在椅子上的贾周,点点头后开口,“主公,我先前选取的地点,左师仁同意了……” 徐牧放下茶壶,眉头皱了起来。 “这很奇怪。伯烈,我长得可够俊朗?” “主公算……不难看。”老实人东方敬,急忙拱手答话。 “那就是了。”徐牧坐下来,“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同意。蜀州坐拥西南,认真来说,应当不符合他的利益。” “信里说,具体的事宜,等主公去了再谈。选取的地点,便在恪州边境。” 恪州,并没有太大的存在感。是一个黄姓的大世家,纠结了三万人,暂时掌管。不敢称王,反而是到处抱大腿,今天给常大爷送姑娘,明天给左师仁递银子总而言之,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另有一点,恪州多沼瘴,约莫是这些沼瘴,成了天然的庇护。 “恪州那里的边境,渡江之后,离着白鹭郡,虽然有六百余里,若出了事情,窦通那里,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派骑营支援。” “文龙选的地方,我自然放心。”徐牧点头。直到现在,他依然猜不出,左师仁想要什么,或者说,想要他做什么。 “文龙,什么时候。” “约莫三日之后。主公有无发现,左师仁若是打下了楚州之后,已经是被封了羽翼。” 在旁的东方敬想了想,也跟着开口。 “主公,天下间,终归要有一个人去灭皇室。我寻思着,左师仁的条件,很可能便在这里。” “背负天下仁名,即便是造反攻伐,他定然是不敢,先动皇室的。要堵住天下人的口舌,他需要一个理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有那么简单,早在长阳弃官的时候,他就想办法杀了袁安了。 君父臣子的思想,在封建社会里,一旦处理不妥,很容易酿成大祸。 他明白。 左师仁更明白。 袁姓皇室便如一个毒瘤,谁抠谁疼。别看常大爷整天骂骂咧咧的,真要想杀帝的话……小袁安至少死了八次。 没有半壁的江山,别硬碰这个瘤子。可以搓,可以挠,要真抠下来,蜀州里的百姓,估摸着有一半要戳他脊梁骨。 势微之时,一步一惊心。 沉思了番,徐牧冷静开口,“文龙,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准备。三日之后,我去会一会那位左师仁。” “天下仁名,又该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 “去多久呢?”李大碗满脸都是可惜。捧着的枸杞茶,还滋滋冒着热气。 “忘了和徐郎说,最近莲嫂又教了个土方子。我也问了陈神医,他说可行的。” “什么方子……” “生吃林蛤,你吃。” “夫人,我今日身子不适。”徐牧转身往前跑。 李大碗捧着枸杞茶,在后面追得杀气腾腾。 “李大碗,你以前不这样!” “打不打?” “明日再打,如何?” “明日打二轮?我煮两次枸杞茶。” “李大碗,你好歹是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也要生孩子。” “老子徐牧,今日再上沙场,明日罢兵?” “准了。” 王宫后院的亭子里,司虎闻了闻抠脚的手指,一时鼓起眼睛,差点没噎过去。 “小狗福,他们说什么呢。” “打糍粑糕,打软了再蒸,会更好吃。” 亭子里的油灯下,小狗福捧着一册竹书,看得津津有味。 司虎语气嘟嚷。 “这些书,又不能当馒头,你把它看一百遍,它都不会香的。小狗福像傻憨。” 小狗福放下书册,已经去了以前淘气的模样,举止谈吐,颇有几分邻家少年的书香气。 “书气之香,甚于羊汤。等我束发之岁,我便要做个大将军,帮着东家打江山。” “另外,虎哥儿,我有名的。” “甚名。” “我父姓韩,我叫韩幸。我要熟读兵法,像大军师二军师那样,迟早有一日,我韩幸之名,扬于天下。” 司虎起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亭子。 …… 清晨的阳光,刚铺过整座成都城。徐牧已经揉着老腰,颤栗着两条腿,往王宫里走去。 “主公可是染病?”东方敬脸色焦急。 贾周转过头,笑而不语。 “昨日床铺坏了……修了大半夜时间。”徐牧咳了两声,重新坐在王位上。 只等徐牧坐稳,贾周才清了口老嗓,缓缓开口。 “夜枭组的情报,克族人途经内城,绕到了襄江,一路过去,渝州王并无为难,还多送了几车粮草。” “老小子挺够义气。”徐牧停下揉腰的手,难得笑了起来。 “窦通已经派人接应,只要渡江,这二万多的克族人,便算安稳入蜀了。” “二万多?晁义说,似是有三万余人的。” “出并州的时候,被董文的一营凉骑发现,冲杀了一轮。还好,是打赢了。” 如果没打赢,发生的祸事,徐牧不敢想象。当然,若是克族人继续留在并州,同样也是个死。 不管如何,悬在徐牧胸口上的一坨大石头,总算是松下来了。和左师仁会谈之前,蜀州的这些事情,他是要理直理顺的。 “逍遥那边呢?” “儒龙用了障目法,已经过了内城……往凉州的方向,越来越近。李逍遥那边,暂时没有回信。” 这个消息,让徐牧皱起了眉头,一下子陷入沉默。 还是那句话,他不想儒龙入凉。如这种死仇之人,定然要杀的。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章 左师仁回信 “主公,左师仁回信了。” 只等徐牧走入王宫,才发现左右臂膀的两位军师,都已经坐在了里头。 左师仁回信,便是会谈的事情。若是能成功,两家会暂时结为同盟。 但徐牧,总感觉不太容易。 蜀州太势弱了。 西北三州是小哭包董文,东面的二州,也是老仇家沧州皇室。他何德何能,左师仁愿意趟入这趟浑水。 除非是说,他有足够的利益,让左师仁动心。 “文龙,讲吧。” 端着茶壶,他挨个给两位军师斟了一盏。不知为什么,他最近很喜欢给人斟茶。 整个蜀州,让他愿意斟茶的人,越来越多了。 坐在椅子上的贾周,点点头后开口,“主公,我先前选取的地点,左师仁同意了……” 徐牧放下茶壶,眉头皱了起来。 “这很奇怪。伯烈,我长得可够俊朗?” “主公算……不难看。”老实人东方敬,急忙拱手答话。 “那就是了。”徐牧坐下来,“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同意。蜀州坐拥西南,认真来说,应当不符合他的利益。” “信里说,具体的事宜,等主公去了再谈。选取的地点,便在恪州边境。” 恪州,并没有太大的存在感。是一个黄姓的大世家,纠结了三万人,暂时掌管。不敢称王,反而是到处抱大腿,今天给常大爷送姑娘,明天给左师仁递银子总而言之,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另有一点,恪州多沼瘴,约莫是这些沼瘴,成了天然的庇护。 “恪州那里的边境,渡江之后,离着白鹭郡,虽然有六百余里,若出了事情,窦通那里,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派骑营支援。” “文龙选的地方,我自然放心。”徐牧点头。直到现在,他依然猜不出,左师仁想要什么,或者说,想要他做什么。 “文龙,什么时候。” “约莫三日之后。主公有无发现,左师仁若是打下了楚州之后,已经是被封了羽翼。” 在旁的东方敬想了想,也跟着开口。 “主公,天下间,终归要有一个人去灭皇室。我寻思着,左师仁的条件,很可能便在这里。” “背负天下仁名,即便是造反攻伐,他定然是不敢,先动皇室的。要堵住天下人的口舌,他需要一个理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有那么简单,早在长阳弃官的时候,他就想办法杀了袁安了。 君父臣子的思想,在封建社会里,一旦处理不妥,很容易酿成大祸。 他明白。 左师仁更明白。 袁姓皇室便如一个毒瘤,谁抠谁疼。别看常大爷整天骂骂咧咧的,真要想杀帝的话……小袁安至少死了八次。 没有半壁的江山,别硬碰这个瘤子。可以搓,可以挠,要真抠下来,蜀州里的百姓,估摸着有一半要戳他脊梁骨。 势微之时,一步一惊心。 沉思了番,徐牧冷静开口,“文龙,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准备。三日之后,我去会一会那位左师仁。” “天下仁名,又该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 “去多久呢?”李大碗满脸都是可惜。捧着的枸杞茶,还滋滋冒着热气。 “忘了和徐郎说,最近莲嫂又教了个土方子。我也问了陈神医,他说可行的。” “什么方子……” “生吃林蛤,你吃。” “夫人,我今日身子不适。”徐牧转身往前跑。 李大碗捧着枸杞茶,在后面追得杀气腾腾。 “李大碗,你以前不这样!” “打不打?” “明日再打,如何?” “明日打二轮?我煮两次枸杞茶。” “李大碗,你好歹是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也要生孩子。” “老子徐牧,今日再上沙场,明日罢兵?” “准了。” 王宫后院的亭子里,司虎闻了闻抠脚的手指,一时鼓起眼睛,差点没噎过去。 “小狗福,他们说什么呢。” “打糍粑糕,打软了再蒸,会更好吃。” 亭子里的油灯下,小狗福捧着一册竹书,看得津津有味。 司虎语气嘟嚷。 “这些书,又不能当馒头,你把它看一百遍,它都不会香的。小狗福像傻憨。” 小狗福放下书册,已经去了以前淘气的模样,举止谈吐,颇有几分邻家少年的书香气。 “书气之香,甚于羊汤。等我束发之岁,我便要做个大将军,帮着东家打江山。” “另外,虎哥儿,我有名的。” “甚名。” “我父姓韩,我叫韩幸。我要熟读兵法,像大军师二军师那样,迟早有一日,我韩幸之名,扬于天下。” 司虎起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亭子。 …… 清晨的阳光,刚铺过整座成都城。徐牧已经揉着老腰,颤栗着两条腿,往王宫里走去。 “主公可是染病?”东方敬脸色焦急。 贾周转过头,笑而不语。 “昨日床铺坏了……修了大半夜时间。”徐牧咳了两声,重新坐在王位上。 只等徐牧坐稳,贾周才清了口老嗓,缓缓开口。 “夜枭组的情报,克族人途经内城,绕到了襄江,一路过去,渝州王并无为难,还多送了几车粮草。” “老小子挺够义气。”徐牧停下揉腰的手,难得笑了起来。 “窦通已经派人接应,只要渡江,这二万多的克族人,便算安稳入蜀了。” “二万多?晁义说,似是有三万余人的。” “出并州的时候,被董文的一营凉骑发现,冲杀了一轮。还好,是打赢了。” 如果没打赢,发生的祸事,徐牧不敢想象。当然,若是克族人继续留在并州,同样也是个死。 不管如何,悬在徐牧胸口上的一坨大石头,总算是松下来了。和左师仁会谈之前,蜀州的这些事情,他是要理直理顺的。 “逍遥那边呢?” “儒龙用了障目法,已经过了内城……往凉州的方向,越来越近。李逍遥那边,暂时没有回信。” 这个消息,让徐牧皱起了眉头,一下子陷入沉默。 还是那句话,他不想儒龙入凉。如这种死仇之人,定然要杀的。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一章 儒龙身死 沙风骤起,吹得人眼睛睁不开。 百余个白衣负剑的侠儿,冷冷列在一处山口两边。 李逍遥揉了揉眼睛,略带稚气的脸庞上,蓦然涌起一股杀意。在李知秋死了之后,他似是长大了许多。 如从前,他跟着总舵主走南闯北,吃好东西,杀狗官吏,怎么喜欢怎么来。但现在不同—— 李逍遥抬起头,四顾相看。一张张侠儿的脸庞,坚毅且期盼。他终归要带着这些人,去追随先辈的遗志,在乱世劈开一道清明。 而小东家,便是他所能倚仗的势力。 寸功未立。杀儒龙,便是侠儿入蜀的第一功。 “小舵主,车马来了!” “几人?” “怎的会有凉州营兵?这至少有千人。” “顾不得了。”李逍遥咬着牙,手往后勾,握住了长剑。 在他的左右,两岸的山口,同样是握剑出鞘的侠儿。 沙风之下,李逍遥闭了闭眼。 有些话,是总舵主很久以前留给他的。如果三十州侠儿聚义失败,那就不争庙堂,去争江湖。 李逍遥想了许久,即便年纪不大,却终于想明白。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白衣,且去!” 百余人的侠儿,仗着轻功,从山口两边纷纷跃下。 坐在马车里的胡白松,错愕地抬起了头。漫天盛开的白木兰,让他的脸色,忽而又变得仓皇起来。 …… “主公,该动身了。” 徐牧点头,看向远处的青山和蜀道。 李逍遥百人侠儿,去阻杀胡白松。到了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对于李知秋留下来的东西,不知为何,徐牧并不想,便让这粒火种,一下子灭了。 当然,投诚沧州的韦貂那边,已经不算侠儿,连狗屎都算不上。 徐牧沉默地披上袍甲,在李大碗哭啼啼的声音中,在姜采薇的温柔叮嘱中,走出了王宫。 贾周和东方敬,尽皆长揖相送。 马车和随行的三千蜀卒,已经等在了成都城前。 司虎骑在马上,正在和送行的小狗福道别。弓狗同样骑着马,带着本营的部曲,开始先行开路。 徐牧叹息一声,终归是等不到了。他踏步往前,吹了一哨,风将军撂着马腿跑来。 正在这时—— 北面蜀道的位置,忽然传来了“踏踏”的马蹄声。 “侠儿李逍遥,不负蜀王所托,入凉州边关,杀儒龙,取其项上人头,送与蜀王!” 一骑领头的马匹上,李逍遥白衣染血,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当头怒吼。 在他的身后,只剩二三十骑的侠儿,同样负剑长吼。 山风之下,卷起了沙尘。 让徐牧恍惚之间,错了目光,以为是李知秋白衣负剑,在骑马狂奔。 “好!”徐牧声音激动。 “侠儿入蜀,乃是我蜀州之幸,谁敢不服!” 无数的士卒和百姓,都是齐声欢呼。 停马的时候,李逍遥捧手朝天,一时泣不成声。二三十骑的侠儿,亦是如此。 “天地有正气,人间有清明。” …… 凉州王宫。 收到儒龙被截杀的消息,司马修苦涩地闭上眼睛。 “军师,这定然是布衣贼下的手!” “应当是。”司马修睁开眼,久久一声叹息,“不简单呐,若是这种围困之势,都能杀出来。徐布衣说不得,真要成主公的大敌。” 董文冷着脸点头,“不过,现在凉州和沧州皇室,结了暗盟。再加上,那个什么侠王死了,暮云州落于沧州之手。布衣贼,要腹背受敌了。只等时机适合,我等与沧州那边联手,围剿蜀州。” 司马修沉思了会,“他会想破局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征募兵丁,筹备粮草,准备死守了。莫非是说,还想着渝州王来帮他?渝州王常小棠,如今也被河北四王的联盟,闹得满头是水。他都自顾不暇了。” “是这么个道理。”司马修笑起来。只觉得儒龙的死,失落终于淡去了一些。 “军师,沧州那边怎么说?决定攻蜀的时间了?” 司马修摇头,“还没有。那个苏家女,宁愿入宫以身饲虎,堵住保皇世家的嘴,也要拼命保全皇室。所以,她还要再琢磨时间。” “女子便是女子,磨磨蹭蹭的。”董文冷笑。 “也算奇女子了,在曾经,可是能和毒鹗掰手腕的。” “希望她动作快一些。那个傻子皇帝,不知哪儿来的气运,得了这么个宝贝。” 司马修闻言,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主公,逃回来的儒龙家眷,一起杀了吧。” 董文怔了怔,“军师,这是为何啊?” “已经是无用之人,杀了他们,将尸体列于凉州城外。到时再昭告天下,便说徐布衣,将儒龙满门抄斩。也算是一场反戈之击。” “军师,你这心有点狠啊。”董文笑起来。 “乱世做个善人,只能等死。” 司马修站起来,在旁边刨鸟腹的沙狐,重新跳入了他怀里。 “沧州那边,我再想想办法,务必让苏家女早作决定。不能再等了……我总觉得,徐布衣的这次破局,或许会精彩。” “他不像个,那么容易死的人。” “军师,你何必夸他。” “主公要想,一个起于微末的小棍夫,经历一场场的刀剑厮杀,仍旧能平平安安地走到今天,还做了蜀王。” “没那么简单的。” 司马修走前两步,忽然又开口。 “当然,我会尽我所能,杀死徐布衣,帮主公打下蜀州,作为争霸天下的粮仓!” …… “行车!”裨将马毅,稳稳骑在马上,梗着脖子开口。 成都之前,带着三千士卒的徐牧,看到逍遥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要冷静地去会一会,那位天下仁名的左师仁。 乱世能出头的,都不会是简单人物。 董文,公孙祖,常四郎,左师仁……还有许多,一个一个的枭雄,终归要寻着机会,扬名在天下间。 抬起头,徐牧看着远处的青山艳阳。 青山在,艳阳红,变更的,只是一个个看青山艳阳的人。 一品布衣最新6章节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天下仁名 楚州北面的临江一带,数个大城,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模样。即便过了许久,隐约之间,似乎还有硝烟在弥漫。 “陵州大军,战无不胜!” “吾主天下仁名,若是为君,定然也是千古仁帝!” 中军帐里,一个脸庞儒雅的中年人,听到外头大言不惭的谋逆之言,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止。 他淡淡笑了笑,捧起一盏茶,刮了三下茶沫子,才浅饮了两口。 “主公,这次真要去?那个蜀州王,又不算什么厉害之人。坐拥西南,都要被围死了,他是想向主公求救的。” 军帐之中,诸多的谋士将军,都有些不解。 左师仁放下茶盏,“你们不懂,打下了楚州,再往前,便有一座山挡着了。要搬走这座山……这种事情,我是不能做的。所以,我要找一个人来做。” “那位蜀王,是最好的人选了。” “主公仁名天下,当是乱世之楷模。” “你瞧,又夸我了。”左师仁起了身,挺拔的身姿,每走一步,都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仪。 “天下英雄,有霸王常小棠,凉州幼虎董文,萧州飞鹰陆松,还有蜀州的那位,敢打敢杀的小东家……许许多多,都称得上乱世枭雄。即便是恪州的墙头草黄道充,亦算。” “谁走到最后,谁开新朝。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左师仁顿了顿,忽而抬头,凝视北面的方向,又补了一句,“当然,北方还有一群狼……那会拒北狄的时候,我是想去的。但尔等都知,刚好陵州闹了大灾,否则,我天下仁名的左师仁,便会带兵驱逐狄蛮了。” “主公天下仁名!” “更衣吧,该启程了,我去会一会那位小蜀王。楚州的战事,基本已经稳了。通告入楚的五路大军,莫要有屠城之举。尔等当知,我陵州军,乃是一支仁师。” “约莫七八日,我便会赶回来。” “主公,欲要带多少人。” 左师仁想了想,“八千人吧。在后,留万人在恪州边境之外,随时接应。” “并非是怕死,而是我不能死。这三十州的乱世,终归要有一个顾念苍生的明主,来开辟新朝。” “主公,你定然就是那位明主。” “瞧瞧,你们又夸我了。” 左师仁笑了声,在亲卫的操持下,披上一件金光耀目的连身甲。继而,他儒雅地踏步,带着数十个亲卫,走出了军帐。 …… “馒头?虎哥儿,你都吃光了!我去哪儿找给你!”马毅嘟嚷着,“才过了襄江,你都啃了二十几个。” “我年纪小,在长身体。马毅哥哥,你褡裢里有香味儿。” “二翠偷偷给我的……” 看着司虎的眼睛,马毅终归不忍,取了一串小烤鱼出来。 骑在马上,同样嗅到小烤鱼香气的徐牧,一下子便知道,马毅要完犊子了。 果不其然。 把马毅抱下马后,司虎扯不开褡裢,索性把马整个儿扛起来,往林子里跑去。 “虎哥儿,你吃独食,小心生烂疮!” “吃了再生!”司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徐牧也想骂娘,刚准备着开口,却发现在前方探路的弓狗,已经回马而来。 “长弓,有何情况。” 往前直去是内城,右拐则是恪州。恪州州地不大,拢共才三个郡,州内又有不少沼瘴之地,做不成小粮仓,顶多是,仗着两条横竖交错的老官路,成为贩马和经商的中转地。 恪州无人称王,只有一个黄姓世家,带着一帮子的小门阀,坐镇在恪州三郡。 “主公,前方有楚州出逃的难民,约莫有万余人。” 楚州战事,有难民并不稀奇。何况,这还是一场乱世。 莫非是,那位天下仁名的……左师仁,没有抚民? “长弓,派人去通告难民,便说可入蜀地,跟着开荒,每日三顿,会发牙牌,允自建房屋。” 人口便是生产力。若是先前拒北狄的时候,他有蜀州这么一块地盘,多招拢些流民难民,又有何妨。 “主公放心。” 长伍继续往前,不多时,便循着弓狗的话,先是看见了零零散散的难民,随后,在后方些的位置,又有浩浩荡荡的难民,跟着往前逃。 约莫是弓狗派了人去通告,逃亡的难民之中,有许多人都折去了白鹭郡的方向。 “马毅,送些干粮。若有人敢趁乱哄抢,便立即驱走!” 跟着三千的彪悍蜀卒,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兵,寻常人若见到,只怕都会望而生畏。 分发了一轮干粮,徐牧沉默着重新上马,带着人继续往前。 天色近了黄昏,昏沉的暮色之中,在他的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子,以及难民里妇孺的哭声。 诸如这样的场面,他曾经见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锥心刺骨。他曾经活在盛世,然后来到了乱世。没有对比,则没有伤害。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牧哥儿在念甚?小烤鱼又不苦,香的很。”司虎扛着马跑回来,用小树枝剔着牙齿。 徐牧怔了怔,一个爆栗赏了下去。 …… 从白鹭郡转道恪州,约莫六百里的路程。并未催行,近四日的时间,才算堪堪到了恪州边境。 说实话,这是徐牧第一次来恪州。当然,若不是生意行商,贩马聚财,并没有太多人愿意,来这等沼瘴之地。 “长弓,多派几队人,去附近探查。” “马毅,你也派人,去寻一处背山的地方,先行扎营。” 在后头,樊鲁带着万人的大军,离着并不算远,若是有了什么祸事,处理得当,都能全身而退。 但左师仁回的信里,只说,欲与他临江而席,共谈天下。 这句话,说的很好听,多少带着文人的墨气。 但真要把左师仁,当成儒雅文人,这亏儿,估摸着吃大了。 徐牧只希望,这一次和左师仁的会谈,能定下一个方向。至少,能暂时解了蜀州之围。 腹背受敌,以蜀州现在的积攒和底蕴,怎么看,好像都有点吃不消。他以前可以做一头狼,舍得一身剐,敢拼敢杀。但现在不同,他所仰望的东西,是面前的浩浩江山了。 谋江山,只需一场大败,便能让他的徐家军,彻底退出逐鹿的舞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三章 民道 营地扎下。 徐牧亲自带着人,去附近转了二三圈。发现没有异常的时候,才重新走回。 “主公,有人来了。” 刚回营地,留守的马毅便走近开口。 徐牧抬起头,发现前方恪州的官路上,已经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四周,约莫有二三百的护卫。 “徐蜀王!”车帘未晃,一个穿着华袍的老者,走了下来。刚站稳,便急急抱拳走近,冲着徐牧施礼。 徐牧回礼。 “鄙人黄道充,得知蜀王到了恪州,喜不自禁呐,便立即赶来了。” 黄道充,恪州三郡的掌权者,是个聪明人,并没有称王。但凡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都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蜀王,何苦在境外扎营,快快随我入城,恪州里,我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席,上好的厢房。” 徐牧笑了笑,“无需,多谢黄老先生。” 离着蜀州,已经很远了。即便在后有樊鲁接应的一万大军。但不管如何,还是万事小心。 听着徐牧的话,黄道充叹了口气。 “我知蜀王在想什么。若非是这场乱世,我当与蜀王同饮三百杯。去年蜀王拒北狄,每每想起,总觉得无比豪气。天底下,若多几个像蜀王这样的人,又何愁乱世不消。” “黄老先生,客气了。” 徐牧没有听信,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拍一把彩虹屁,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来人,把酒肉都取来,我要献与蜀王小兄弟。”黄道充回了头,语气堆着焦急。 徐牧平静而立,心底无悲无喜。 “蜀王,你我共饮几杯,如何?” “好说了。” 有恪州的护卫,在江边铺下了席子。并没有多久,只等酒肉上全,黄道充做了“请”字手势。 徐牧回礼,学着古人的模样,扶着袍角,席地而坐。 “先敬蜀王一杯,长路迢迢,便算接风酒。” 怕徐牧以为下毒,黄道充捧着酒盏,先饮为尽。 徐牧顿了顿,也跟着仰头,一饮而尽。 “早听说蜀王的事情,豪气干云,且心怀天下。我也当知,袁侯爷为何会选你。” “当初无军无将,徐蜀王尚且敢借兵北上,堵住了三十万北狄大军的入关。不管怎样,就这一件事情,我黄道充是佩服的。” “运气使然,我差些回不来了。”徐牧淡笑。 黄道充笑得更欢,“你瞧着满天下的外州王,定边将,有谁去了?只有你,以及渝州王。” “我黄道充,已经过了半百之岁,看得透很多事情。袁侯爷清君侧,死去的那一天。我不瞒你,我躲在恪州的一座郡守府里,闭着门,哭了二日。” 徐牧平静点头。 黄道充抬起头,看了看徐牧,“蜀王走的路子,天下人都看得明白。并不像渝州王凉州王,甚至是陵州王左师仁……你,走的是民道。” 民道?这词儿,估摸着又是哪个腐儒,喝了二两黄酒捣出来的。 “我原先就是个穷苦人,正常不过。这天下间,又不止我一个,莱州人方濡,不一样是走民道么。” 莱州人方濡,已经称王,带着一起造反的百姓义军,追着富绅狗吏来杀。 “那不同。”黄道充脸色认真,“他是个急功近利的小民,终究要被灭的。但你徐蜀王,懂得未雨绸缪,借助民心。有一日,你哪怕打下了半壁江山,我都不会奇怪。” “黄老先生,你又在说笑了。” 黄道充沉默了会,“徐蜀王或许不知,我黄家,原先也是内城的世家。四十多年前,我看着我父日日忧心,族里的生意,也被其他的门阀大家,整得家道破产。别无他法,才举家迁徙来了恪州。即便如此,我在恪州里,依然要集结诸多世家,才能执掌恪州三郡。” “黄老先生想说什么。”徐牧皱眉。面前的黄道充,话里的东西,越来越奇怪。 黄道充顿了顿,“蜀王借势没错。但蜀王有无想过,你如此……不顾世家门阀,恐会生祸。” “世家门阀,原本就不喜我。顾和不顾,又有何妨。” 就好比平蛮和虎蛮,他只能选一个。早在入蜀之时,定下十五税一的抚民政略,蜀州内诸多的门阀世家,便都已经迁徙走了。 顶多是扶持的几个小世家,尚留在蜀州里。 他做的事情,抚民为本的话,必然与那些世家大族,成为对立面。 没有第三个选择。 所以,黄道充的话,对他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黄道充变得沉默起来。即便徐牧不说,他也猜出了其中的意思。 “蜀王,你可知我为何不愿称王?恪州虽然只有三郡,但大多是经商的老世家,收拢物资的话,至少能征募,五万可战之军。且恪州地势,多是沼瘴,五万人足以死守了。” “猜不出老先生的意思。”徐牧平静开口。 黄道充仰起头,“我并不想争霸,我只想延续家族。恪州诸多世家的利益,是与我一致的。若是自个打江山,去做皇帝,一个不小心,家族都要被抹去。” “所以——”黄道充顿了顿,“若是能出现明主,有席卷天下之势,我恪州做个从龙之臣,又有何妨。” 徐牧露出笑容。他可不认为,面前的黄道充是在择主。实际上,更像是一场表露心迹,表明自己没有争天下的心思。 但这种东西,徐牧并没有听信。侏儒王当初也差不多,最后捅了常大爷一刀,还差点捅死了。 徐牧估摸着,要是见到了左师仁,黄道充大抵也是差不多的话头。 不过,黄道充那一番世家之言,还算是见地不错。 “蜀王,今日之言,还请莫要传出去。”黄道充的脸上,堆出一种紧张,语气焦急。 “老先生放心。”徐牧点头。 “来,你我再饮一杯。我估摸着,陵州王也快要到了。在恪州,我定然会做地主之谊。” 徐牧还有一个问题。他想不通,陵州王好大的胆,连这种事情,都敢让黄道充知道。 当真是不怕,黄道充把他们两个,一起给卖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章 陵王 黄道充告辞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昏暗。检查了酒肉没有问题,徐牧才让马毅分发下去,算是犒劳了一番。 “马毅,安排人手,循着营地值夜。” 起于微末,对于乱世的警觉,徐牧更要慎重几分。 …… 夜尽天明。 庆幸没有发生任何祸事。 只等吃过了早食,终于,在恪州的官道上,便有另一支数千人的大军,迎面缓缓行来。 “主公,陵王来了。”弓狗骑马来报。 徐牧点头。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会是傻子。不用想,他都知道,在这数千人的后面,同样会跟着接应的大军。 “马毅,去准备酒食。” 徐牧估摸着,那位恪州的黄道充,指不定又要跳出来。但不管如何,现在的情况之下,他确实希望,能和左师仁达成暗盟的协议。 长伍停下。 在急急的江风之中,一个脸色儒雅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下了马车。走得很稳,每一步,皆带着一股由内而发的雅致。 至少有十余个近卫,按着刀,四顾周围。若是出现什么异动,徐牧毫不怀疑,这些近卫,会帮着挡死。 “可是蜀王徐牧?”中年男子笑语盈盈,端身长揖。声音不急不缓,有些让人如沐春风。 徐牧抬了手,“徐牧见过陵王。” 放在上一世,他觉得最福相的轮廓,应当是和弥勒佛差不多。但面前的左师仁,乍看之下,更显得福态无比。 一举一动,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儒雅。在人看来,这人儿,似乎是连蚂蚁也没踩过。 也难怪,会被称为天下仁名了。 “略备薄酒,陵王请上座。” 左师仁笑了笑,“先前看到了黄道充,想着要跟过来,怕扰了你我的清净,我将他赶走了。” “临江而席,共论天下,原本就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徐牧点头。 可没想到,面前的左师仁刚席地坐下,脸色便微微皱了起来。低着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酒食。 “陵王,莫非是不喜这些?” 左师仁脸庞沉痛,闭上眼睛,“不瞒蜀王啊,此一番攻伐楚州。乃是楚王不仁,我实不忍楚州百姓受苦,不得已才出兵。又想到楚州百姓,有许多做了难民,缺衣少吃……如今,见着这等丰盛的酒食,两相之下,悲从心来啊。” 你可拉鸡毛倒吧。徐牧心底无语。 明面上,徐牧还是拍了一句。 “陵王顾念百姓,当真是天下仁名。” 就是这一句,左师仁才转了画风,笑了起来。 “不敢当的。我左师仁此生最大的念想,无非是让天下安定,百姓衣食无忧。” 徐牧沉默,没打算再拍一个。 与这种人打交道,说话,便只能说三分。无非是隐约的共同利益,才让他和左师仁,能临江而席。 估摸着,左师仁也懒得再摆拍了。顿了顿,抬头看向徐牧,淡淡开口。 “当年蜀王北上拒狄,我也是听说的。奈何陵州境内,忽而有了天灾,若不然,那时候便能与蜀王,一起杀狄人了。” “狄人野心不死,若有下一次犯边,我会提早联络陵王。”徐牧笑着回话。 左师仁目光一滞,似是犹豫了下,没在这个话头上,继续拉扯。 “蜀州的情况,我是听说了。蜀王的来信,我亦是细细看了几遍。” 徐牧平静地拿起酒壶,帮着斟了一盏酒。 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贾周还活着。成都的信笺,都是以他的名义,送出去的。 “陵王,你我共饮一杯。” 左师仁沉默了会,看着酒盏里的酒,久久抬头一笑,“蜀王,我这里尚有好酒,我让人取来。” 好酒?莫忘了老子是干什么发家的。 徐牧也懒得揭穿,左师仁是怕酒里下毒,才会这般小心。 等近卫取来酒,左师仁接过,重新给徐牧斟了一盏。 “蜀王或许不知,我很少给人斟酒,天下间不会超过三个。” 徐牧听着古怪。想不通这一句大纪的捧人话,到底是怎么来的。 “蜀王,共饮。” 徐牧看着左师仁酒盏沾唇,才举起来,转瞬间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一场会谈,总算是慢慢进入了气氛。 “蜀王这次,欲与陵州结盟,我细细想过了。”左师仁抬头一笑,“自然,如蜀王这样的乱世英雄,我是愿意结交的。” “陵王天下仁名,徐牧也佩服得很。” 商业吹捧,实则很有必要。别人吹了,你不吹,这一场酒,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楚王不仁,最多两个月,我便会把整个楚州打下来。”左师仁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实话说,我手底下的一干谋士将军,都并不希望,我与蜀州结盟。” 徐牧没有插话,认真听着。 若是左师仁没有结盟的意思,就不会过来了。无非是要开条件,至于什么样的条件,贾周那边,已经具体分析过。 “你与凉州结仇,又与沧州皇室势不两立,眼下,当真是陷入了困境。我是个心善的人,又素有仁名,自然是见不得,如蜀王这样的英雄,陷在夹攻的危险当中。” “但还是那句话,我的那帮子谋士将军,非要我深思熟虑。若按我自个的意思,当然是要无条件帮你的。” “陵王,请直说吧。”徐牧听得麻木,他是来会谈结盟的,不是来听圣贤书的。 “再好不过。”左师仁点头,继续开口,声音也忽而变得凝沉,“若是我帮了蜀州,作为条件,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什么忙?” 左师仁顿了顿,“沧州皇室,如今占有二州。若真结盟之后,你取暮云州,我取沧州。当然,你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如果成功,于这个乱糟糟的天下而言,便有了另一番意义。” “蜀王,袁家的最后一个皇帝,为帝不仁,活得太久,应该要死了。” 江风习习,席地而坐。 徐牧听着左师仁的这一句,霎时间,脸庞变得发沉起来。 贾周并没有说错,这位陵王,受名声所累,不敢向末帝举起屠刀。所以,这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章 分肉饼 襄江南岸,随着楚王的即将覆灭,侠儿军的易帜。所剩下的,只有三个。一个是他的蜀州,另一个,则是左师仁的东面三州,楚州,陵州以及吴州。 最后的,便是沧州皇室新得的二州之地。 三个势力,偏偏有一个皇室,堵在了中间。这把屠刀,只能是徐牧,或者左师仁的其中一个,高高举起来。 接下来,不用想徐牧都知道。蜀州举起屠刀之后,左师仁会唱一出猫哭耗子的戏,用百姓做借口,抢攻沧州。 这意义在于,是徐牧打响了第一枪。即便有什么狗屁倒灶的骂名,也不会落到左师仁的身上。 江风并没有停下,吹得呼呼作响。 “徐老弟,你意下如何。”左师仁语气淡淡。 徐牧笑了笑。面前这位天下仁名的陵王,当真是把沽名钓誉,玩到了极致。 左师仁挤了挤眉毛。伸出手,从面前的酒食里,抓了一个肉饼,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半,递到徐牧手上。 “便如此饼,你我共吃。” “陵王给我的这一半,已经发黑了。” 左师仁并没有讲“爱吃不吃”的话,儒雅至极的脸庞上,依然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不吃,你便会饿死。请问,你吃,或是不吃。” 徐牧笑起来。 左师仁也笑起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下一秒,徐牧直接将半个肉饼,扔到了江水里。 见状,左师仁皱起了眉头。 “徐老弟,这是何意啊?我好心分饼给你,你却扔了。” “重新分,如何?” “你想怎么分?” 徐牧没有回话,抓起另一个肉饼,紧紧握在手里,握了许久,待肉饼被揉成了一团,他才松手,分了一半左师仁。 “何意。”左师仁看着手里,半个黏糊的肉饼,不敢下口。 “一起把肉饼揉皱了,再吃。” “谈不拢了。”左师仁放下肉饼,笑着起身。 “恭送陵王。”徐牧面无表情。让蜀州打头阵,这并没有问题。但这一次的头阵,天知道后面,左师仁会不会改变主意,袖手旁观?又或者说,蜀州一动,便会迎来凉州和沧州的出军,水路迢迢,左师仁赶不及呢。 他不能拿蜀州冒险,去搏一个未知的盟友。当然,若是常大爷来联手,这肉饼他早就吃了。 “陵王一路珍重,这浩浩的襄江水势,自西向东,终究是不能逆流啊。” 走出几步之外的左师仁,一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沉默地看向徐牧。最终,还是堆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走了回来。 “我只问,蜀王的半个肉饼,我要怎么吃?” “你陈兵江上,水路来攻。陆路之上,由我来攻。当然,第一剑由我来刺。” 左师仁皱着眉,缓缓坐下,“你莫要忘了,还有个凉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暮云州的侠儿军,是谁的把戏。” “凉州那边,若是局势不利,恐怕只会作壁上观。当然,我蜀州也不会,让他渡江而下。” 左师仁沉默思量。 “徐老弟,实话说来,你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但你该知道,大军一动,便无回头之路。” “乱世之人,都没有回头路。” 左师仁笑起来,笑了许久,才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 “且问徐老弟,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到时候,自有通告。不过,我如何相信,陵王是诚心结盟?” 左师仁想了想,“你我都是初次见面,却偏要定下这样的大计。你不信我,我同样不信你。无非是利益使然,你我才能坐在这里。” 蜀州要破开围困的局面,而左师仁,是想着打下沧州,却顾惜什么名声,不敢开灭皇朝的第一枪。 “既然如此,只能真心付真心。”左师仁淡笑。 “若不然,你我互换质子?” 互换质子?这种手段,在盛世倒可以一试。但放在这场乱世里,还是算了吧。看看公孙祖,直接就吃了两个儿子。 “并非要马上攻打沧州。我估摸着,沧州那边会想办法,先行夹攻蜀州。到时候,我徐牧恭迎陵王。” 若是左师仁出兵,无疑,是证明了愿结同盟的决心。反之,蜀州只能靠自己。左右,蜀州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样一来,蜀州积粮铸器,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已经算是,徐牧放低了一阶姿态。 左师仁沉默想了想,点头之后,将放在地上的半边肉饼,忽然拿了起来,慢慢塞入嘴里。 吃得咬牙切齿,但终归吃了下去。 “徐老弟,再饮一杯。” “好说了。” 江风之中,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拿起了酒杯,一口喝尽。 共同的利益,一场摇摇欲坠的结盟,似是要开始了。 …… 只等左师仁离开。 徐牧也没有久留,带着人,准备赶回蜀州。却不料,这时候黄道充的人影,又出现在江岸旁边。 “黄老先生,莫非还有事情?” 黄道充顿了顿,往后一招手。不多时,便有两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 等马车近了,再打开,徐牧才发现,这马车里,装的都是一箱箱的银锭子。 乍看之下,至少有十余万两。 当然,对于执掌恪州的黄家来说,实则并不算多。 “黄老先生,这是何意。” 黄道充笑了笑,“我有一个族子,自小熟读兵法,让他入蜀州,随蜀王做个裨将。” 这一下,徐牧算是明白了。 黄道充,当真是乱世求存的人。这更类似一种投资,换句话说,若是哪一天徐牧势大,这个黄家族子立了战功,很大的可能性,能保全黄家。 当然,若是战死了,或者是个废物,也不过是浪费十万两银子罢了。当然,徐牧更愿意相信,老谋深算的黄道充,敢送出来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 就好比,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徐牧估摸着,像陵王左师仁那边,同样会有黄家的人。 十万两银子,很值了。 “另外,再送一个消息给蜀王。” “什么消息。” “沧州的苏大贵,原先是恪州人。” “恪州人?” “对,一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但不知为何,他去了沧州之后,忽然就富贵了。” “他原先可有女儿?” “应当是有,小时我也曾见过一面,似是长得很丑,蒜鼻风耳。” 徐牧沉默了会,陷入沉思。 “黄老先生,让你的族子过来吧。” 黄道充闻言,脸色变得欢喜起来,急忙又往后招手。 “黄之浒拜见蜀王。”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儒雅小将,踏步而出,跪在了徐牧面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章 分肉饼 襄江南岸,随着楚王的即将覆灭,侠儿军的易帜。所剩下的,只有三个。一个是他的蜀州,另一个,则是左师仁的东面三州,楚州,陵州以及吴州。 最后的,便是沧州皇室新得的二州之地。 三个势力,偏偏有一个皇室,堵在了中间。这把屠刀,只能是徐牧,或者左师仁的其中一个,高高举起来。 接下来,不用想徐牧都知道。蜀州举起屠刀之后,左师仁会唱一出猫哭耗子的戏,用百姓做借口,抢攻沧州。 这意义在于,是徐牧打响了第一枪。即便有什么狗屁倒灶的骂名,也不会落到左师仁的身上。 江风并没有停下,吹得呼呼作响。 “徐老弟,你意下如何。”左师仁语气淡淡。 徐牧笑了笑。面前这位天下仁名的陵王,当真是把沽名钓誉,玩到了极致。 左师仁挤了挤眉毛。伸出手,从面前的酒食里,抓了一个肉饼,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半,递到徐牧手上。 “便如此饼,你我共吃。” “陵王给我的这一半,已经发黑了。” 左师仁并没有讲“爱吃不吃”的话,儒雅至极的脸庞上,依然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不吃,你便会饿死。请问,你吃,或是不吃。” 徐牧笑起来。 左师仁也笑起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下一秒,徐牧直接将半个肉饼,扔到了江水里。 见状,左师仁皱起了眉头。 “徐老弟,这是何意啊?我好心分饼给你,你却扔了。” “重新分,如何?” “你想怎么分?” 徐牧没有回话,抓起另一个肉饼,紧紧握在手里,握了许久,待肉饼被揉成了一团,他才松手,分了一半左师仁。 “何意。”左师仁看着手里,半个黏糊的肉饼,不敢下口。 “一起把肉饼揉皱了,再吃。” “谈不拢了。”左师仁放下肉饼,笑着起身。 “恭送陵王。”徐牧面无表情。让蜀州打头阵,这并没有问题。但这一次的头阵,天知道后面,左师仁会不会改变主意,袖手旁观?又或者说,蜀州一动,便会迎来凉州和沧州的出军,水路迢迢,左师仁赶不及呢。 他不能拿蜀州冒险,去搏一个未知的盟友。当然,若是常大爷来联手,这肉饼他早就吃了。 “陵王一路珍重,这浩浩的襄江水势,自西向东,终究是不能逆流啊。” 走出几步之外的左师仁,一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沉默地看向徐牧。最终,还是堆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走了回来。 “我只问,蜀王的半个肉饼,我要怎么吃?” “你陈兵江上,水路来攻。陆路之上,由我来攻。当然,第一剑由我来刺。” 左师仁皱着眉,缓缓坐下,“你莫要忘了,还有个凉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暮云州的侠儿军,是谁的把戏。” “凉州那边,若是局势不利,恐怕只会作壁上观。当然,我蜀州也不会,让他渡江而下。” 左师仁沉默思量。 “徐老弟,实话说来,你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但你该知道,大军一动,便无回头之路。” “乱世之人,都没有回头路。” 左师仁笑起来,笑了许久,才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 “且问徐老弟,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到时候,自有通告。不过,我如何相信,陵王是诚心结盟?” 左师仁想了想,“你我都是初次见面,却偏要定下这样的大计。你不信我,我同样不信你。无非是利益使然,你我才能坐在这里。” 蜀州要破开围困的局面,而左师仁,是想着打下沧州,却顾惜什么名声,不敢开灭皇朝的第一枪。 “既然如此,只能真心付真心。”左师仁淡笑。 “若不然,你我互换质子?” 互换质子?这种手段,在盛世倒可以一试。但放在这场乱世里,还是算了吧。看看公孙祖,直接就吃了两个儿子。 “并非要马上攻打沧州。我估摸着,沧州那边会想办法,先行夹攻蜀州。到时候,我徐牧恭迎陵王。” 若是左师仁出兵,无疑,是证明了愿结同盟的决心。反之,蜀州只能靠自己。左右,蜀州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样一来,蜀州积粮铸器,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已经算是,徐牧放低了一阶姿态。 左师仁沉默想了想,点头之后,将放在地上的半边肉饼,忽然拿了起来,慢慢塞入嘴里。 吃得咬牙切齿,但终归吃了下去。 “徐老弟,再饮一杯。” “好说了。” 江风之中,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拿起了酒杯,一口喝尽。 共同的利益,一场摇摇欲坠的结盟,似是要开始了。 …… 只等左师仁离开。 徐牧也没有久留,带着人,准备赶回蜀州。却不料,这时候黄道充的人影,又出现在江岸旁边。 “黄老先生,莫非还有事情?” 黄道充顿了顿,往后一招手。不多时,便有两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 等马车近了,再打开,徐牧才发现,这马车里,装的都是一箱箱的银锭子。 乍看之下,至少有十余万两。 当然,对于执掌恪州的黄家来说,实则并不算多。 “黄老先生,这是何意。” 黄道充笑了笑,“我有一个族子,自小熟读兵法,让他入蜀州,随蜀王做个裨将。” 这一下,徐牧算是明白了。 黄道充,当真是乱世求存的人。这更类似一种投资,换句话说,若是哪一天徐牧势大,这个黄家族子立了战功,很大的可能性,能保全黄家。 当然,若是战死了,或者是个废物,也不过是浪费十万两银子罢了。当然,徐牧更愿意相信,老谋深算的黄道充,敢送出来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 就好比,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徐牧估摸着,像陵王左师仁那边,同样会有黄家的人。 十万两银子,很值了。 “另外,再送一个消息给蜀王。” “什么消息。” “沧州的苏大贵,原先是恪州人。” “恪州人?” “对,一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但不知为何,他去了沧州之后,忽然就富贵了。” “他原先可有女儿?” “应当是有,小时我也曾见过一面,似是长得很丑,蒜鼻风耳。” 徐牧沉默了会,陷入沉思。 “黄老先生,让你的族子过来吧。” 黄道充闻言,脸色变得欢喜起来,急忙又往后招手。 “黄之浒拜见蜀王。”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儒雅小将,踏步而出,跪在了徐牧面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六章 沧州四鹰 长伍重新启程,返回白鹭郡的方向。那位送过来的黄之浒,徐牧没有半丝犹豫,丢在了接应的樊鲁那里,先做个小校尉。 如这样的人用着,他终归是不太放心。回成都,暂时是没必要了。 “樊鲁,一路过来可有事情?” “主公,并没有。顶多是有难民饿昏头了,分了些粮食。” 徐牧点头。 这一次,和左师仁的会谈,并不算太成功。两家也不算真正的结盟,但好在没有谈崩,还是有希望的。 “回蜀!” “回蜀!主公有令,我等立即回蜀!” 合兵一处,一万多的人马,开始急行军,往白鹭郡的方向而去。 …… “主公,那徐布衣,刚才的态度,也傲了些。他似乎是忘了,他是来求救的。”同样返程的陵州大军,一个随军的谋士,忍不住开了口。 “你不懂。”左师仁掀起马车的珠帘,看向车窗外的物景。 “他这般作派,才像一个想要结盟的人。若是他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才值得怀疑。” “至于什么求救,没道理的。我讲过了,沧州就像一座山,我缺一个敢搬山的人。他既然敢搬,那与我便是一路人。” “看事情,要往最终的利益来看。” “既是一路人,合作是无妨的。名声这东西,我一早就明白了。若非如此,山越的那群人,便不会跟着我打江山了。” “有人说我沽名钓誉。真的假的,又有何妨,只要有人信,那它就是成功的。” 随军的谋士,听得频频点头。 “回楚州,等小布衣的通告。” …… 约莫五六日的时间,徐牧才带着三千护卫,赶回了成都。 才刚停马,迎面而来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李大碗,紧接着是姜采薇,以及推着木轮车的东方敬。 “主公,老师已经等在王宫里了。” 徐牧点头,这一次结盟的事宜,他确实要和两个军师,好好商议一番。 “果然如此。”王宫里,贾周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忧心忡忡。 “老师,这陵州王会不会是假盟?” “那倒不会。”贾周摇头,“襄江南岸,只有蜀州愿意与他合作了。除非说,他敢带兵北上。但我寻思着,他现在的手底下,大多都是水师,没有理由犯蠢。” 贾周的话,徐牧很认同。 还是那句话,走到这一步的,都不会是傻子。一个两个,都跟人精似的,等着机会,然后席卷天下三十州。 “主公离开的这几日,柴宗在前线回报,凉州派出来的骑哨,已经越来越多。” 无非是探听蜀州虚实。 毕竟如今的情况,蜀州被围困住了,乍看之下,如老狗卧棺,早死晚死罢了。 “我估计,连凉狐也没有想到,主公敢去见左师仁,行联盟之举。” 左师仁的陵州,和蜀州隔着老远,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却偏偏是共同利益,有了谈话会盟的资本。 “文龙,查清楚了么。如今暮云州那边,是谁在坐镇。” 应该不会是韦貂这个狗夫,那位苏家皇后可不傻。徐牧忽然想起来,在恪州的时候,黄道充对他说的那番话。 这苏家女的身份,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主公,已经查清楚了。是沧州四鹰,领头者,便是一箭射死陈家桥的章顺。” “沧州四鹰。” 徐牧闭了闭眼,当初陈家桥死在沧州。这个名字,便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个大仇。苏家皇后,还有这所谓的沧州四鹰,一个都不会放过。 “共有六万人守在暮云州。其中,三万是沧州军,另外三万,是刚加入的乱军。至于韦貂的那部分侠儿军,已经被调入了沧州。” “这杀主求荣的东西,迟早要被卸磨杀驴。” “应当是。”贾周点头。 徐牧呼出一口气。 “寻着机会,我要先试一试左师仁。不管如何,蜀州的安危,才是最主要的。” “主公,暮云州那边,正是好机会。” 贾周的意思,徐牧也大抵明白。往西北攻打,眼下有些不现实。而往暮云州的方向,一时成了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了那位总舵主。 “通告夜枭组,盯紧暮云州。” 若有机会,徐牧巴不得带兵东去,将沧州四只苍蝇,全统统砍头,祭奠陈家桥的坟山。 …… 一条安陵山脉,隔在了蜀南和暮云州的中间。两相往来,只有乘船,或者是艰难地攀爬山道。 山道明显是不适合了,大军像乌龟一样慢吞吞的话,干脆等打完了仗,再过来洗地收尸。 所以,章顺是放心的。 前些时候,他已经增派了人手,守在了襄江岸边。若是蜀人有异动,敢泛舟而下,定然要被发现。 那该死的徐布衣,最近风头越来越盛。这种风头,让章顺很不爽。他自诩是个明事理的人,但不管如何,终归是看不惯。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到底何德何能,做了蜀州的王,还敢将蜀州的世家门阀,都赶了出去。固然有拒北狄的大功,也算是有些本事,但这份手段,却令人很生气。 大概是说,要带着一帮的泥腿子,去争天下? “陛下若是下令,我是敢攻蜀的。”章顺有些语气闷闷。在他的周围,另外的沧州三鹰,同样是面色不爽。 “皇宫里……那位苏皇后怀了龙种之后,听说,已经帮着处理朝政了。” “莫议国事了。”章顺冷着脸打断。 “若真有什么不对,你我的家族族长,早已经出面了。莫要忘了,沧州能打下暮云州,可都是那位苏皇后的本事。” 其他三鹰沉默了会,并没有反驳。 “来,列位举杯。”章顺笑了笑,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莫着急,等着皇宫的命令,有一日,我等沧州四鹰,便要攻破成都,扬名天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六章 沧州四鹰 长伍重新启程,返回白鹭郡的方向。那位送过来的黄之浒,徐牧没有半丝犹豫,丢在了接应的樊鲁那里,先做个小校尉。 如这样的人用着,他终归是不太放心。回成都,暂时是没必要了。 “樊鲁,一路过来可有事情?” “主公,并没有。顶多是有难民饿昏头了,分了些粮食。” 徐牧点头。 这一次,和左师仁的会谈,并不算太成功。两家也不算真正的结盟,但好在没有谈崩,还是有希望的。 “回蜀!” “回蜀!主公有令,我等立即回蜀!” 合兵一处,一万多的人马,开始急行军,往白鹭郡的方向而去。 …… “主公,那徐布衣,刚才的态度,也傲了些。他似乎是忘了,他是来求救的。”同样返程的陵州大军,一个随军的谋士,忍不住开了口。 “你不懂。”左师仁掀起马车的珠帘,看向车窗外的物景。 “他这般作派,才像一个想要结盟的人。若是他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才值得怀疑。” “至于什么求救,没道理的。我讲过了,沧州就像一座山,我缺一个敢搬山的人。他既然敢搬,那与我便是一路人。” “看事情,要往最终的利益来看。” “既是一路人,合作是无妨的。名声这东西,我一早就明白了。若非如此,山越的那群人,便不会跟着我打江山了。” “有人说我沽名钓誉。真的假的,又有何妨,只要有人信,那它就是成功的。” 随军的谋士,听得频频点头。 “回楚州,等小布衣的通告。” …… 约莫五六日的时间,徐牧才带着三千护卫,赶回了成都。 才刚停马,迎面而来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李大碗,紧接着是姜采薇,以及推着木轮车的东方敬。 “主公,老师已经等在王宫里了。” 徐牧点头,这一次结盟的事宜,他确实要和两个军师,好好商议一番。 “果然如此。”王宫里,贾周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忧心忡忡。 “老师,这陵州王会不会是假盟?” “那倒不会。”贾周摇头,“襄江南岸,只有蜀州愿意与他合作了。除非说,他敢带兵北上。但我寻思着,他现在的手底下,大多都是水师,没有理由犯蠢。” 贾周的话,徐牧很认同。 还是那句话,走到这一步的,都不会是傻子。一个两个,都跟人精似的,等着机会,然后席卷天下三十州。 “主公离开的这几日,柴宗在前线回报,凉州派出来的骑哨,已经越来越多。” 无非是探听蜀州虚实。 毕竟如今的情况,蜀州被围困住了,乍看之下,如老狗卧棺,早死晚死罢了。 “我估计,连凉狐也没有想到,主公敢去见左师仁,行联盟之举。” 左师仁的陵州,和蜀州隔着老远,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却偏偏是共同利益,有了谈话会盟的资本。 “文龙,查清楚了么。如今暮云州那边,是谁在坐镇。” 应该不会是韦貂这个狗夫,那位苏家皇后可不傻。徐牧忽然想起来,在恪州的时候,黄道充对他说的那番话。 这苏家女的身份,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主公,已经查清楚了。是沧州四鹰,领头者,便是一箭射死陈家桥的章顺。” “沧州四鹰。” 徐牧闭了闭眼,当初陈家桥死在沧州。这个名字,便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个大仇。苏家皇后,还有这所谓的沧州四鹰,一个都不会放过。 “共有六万人守在暮云州。其中,三万是沧州军,另外三万,是刚加入的乱军。至于韦貂的那部分侠儿军,已经被调入了沧州。” “这杀主求荣的东西,迟早要被卸磨杀驴。” “应当是。”贾周点头。 徐牧呼出一口气。 “寻着机会,我要先试一试左师仁。不管如何,蜀州的安危,才是最主要的。” “主公,暮云州那边,正是好机会。” 贾周的意思,徐牧也大抵明白。往西北攻打,眼下有些不现实。而往暮云州的方向,一时成了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了那位总舵主。 “通告夜枭组,盯紧暮云州。” 若有机会,徐牧巴不得带兵东去,将沧州四只苍蝇,全统统砍头,祭奠陈家桥的坟山。 …… 一条安陵山脉,隔在了蜀南和暮云州的中间。两相往来,只有乘船,或者是艰难地攀爬山道。 山道明显是不适合了,大军像乌龟一样慢吞吞的话,干脆等打完了仗,再过来洗地收尸。 所以,章顺是放心的。 前些时候,他已经增派了人手,守在了襄江岸边。若是蜀人有异动,敢泛舟而下,定然要被发现。 那该死的徐布衣,最近风头越来越盛。这种风头,让章顺很不爽。他自诩是个明事理的人,但不管如何,终归是看不惯。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到底何德何能,做了蜀州的王,还敢将蜀州的世家门阀,都赶了出去。固然有拒北狄的大功,也算是有些本事,但这份手段,却令人很生气。 大概是说,要带着一帮的泥腿子,去争天下? “陛下若是下令,我是敢攻蜀的。”章顺有些语气闷闷。在他的周围,另外的沧州三鹰,同样是面色不爽。 “皇宫里……那位苏皇后怀了龙种之后,听说,已经帮着处理朝政了。” “莫议国事了。”章顺冷着脸打断。 “若真有什么不对,你我的家族族长,早已经出面了。莫要忘了,沧州能打下暮云州,可都是那位苏皇后的本事。” 其他三鹰沉默了会,并没有反驳。 “来,列位举杯。”章顺笑了笑,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莫着急,等着皇宫的命令,有一日,我等沧州四鹰,便要攻破成都,扬名天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章 “苏家女” “纪江的江势,并不适合水战。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襄江一带,才会蓄养水军。” “当年高祖争天下,打剩最后的陵吴二州,便是被敌人仗着水军,守了四年有余。”贾周语气沉沉。 这个道理,徐牧是明白的。若非如此,古人便不会有划江而治的概念。 “左师仁算是彻底起势了,即便是说,哪一日他退回陵吴二州,一样有机会死守,偏安一隅。但主公不同,蜀州最大的优势,乃是天府粮仓。这等州地,很容易成为天下之翼,同样也很容易被成一头困兽。凉州和沧州皇室的局,不能再让其步步紧逼,该定计破开了。” 贾周的话,徐牧都明白。 早些时候,他便对晁义说了,要不了多久,蜀州又起大战。这一战,是打破困势的一战。 如果大胜,极有可能一举攻到暮云州。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要和左师仁结盟的原因。仅凭着一个蜀州,要面对敌人的五州围困,太过艰难。 “蜀州一直按兵不动,并不妥。”徐牧想了想开口。一直按兵不动,到时候异动之时,很容易引起敌军的全面戒备。 “主公的意思,莫非是疲兵?” 徐牧摇头,“并不算疲兵。” 事实上,更像是一种“狼来了”的概念。暮云州那边一直绷着神经,反而是没有什么机会。 就好比你有一个室友,一开始换了个养眼的新女友,你定然要骂娘和不甘。但他两天一换,还特么个个养眼娇滴,估摸着你整颗心都麻木了,想与世无争了。 当然,徐牧也并不指望,靠着这等拙劣小计,便能拿下暮云州。 “水路的方向,泛江而下的话,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徐牧皱起眉头,“但安陵山脉那边,山道天险崎岖,想要翻山而过,恐怕会更难。” 久不说话的东方敬,犹豫了番开口,“主公,成都城里亦有不少采药人,若不然去寻访一轮,看有没有懂近道的。” “善。” …… “暮云州有四鹰驻守,皇后放心,问题不大的。”刚完事的袁安,披着龙袍走入了御书房。 自从他的皇后怀孕之后,他玩得更加放肆,也更加明白了做皇帝的好处。姿色稍好的宫娥,基本都逃不脱圣宠。 御书房这里,他已经许久没入了。 左右奏折这些,有他聪慧无比的皇后在操持,做个甩手掌柜更加自在。这些事情,瞒住沧州里的那些世家即可。 “夜深了,皇后还请早些歇息。”袁安坐下来,难得深情了一句。 苏婉儿放下奏折,脸色忽而叹息起来。 “皇后,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最近蜀州那边,又得了许多人马。臣妾担心,布衣贼会越来越难对付。” “那……该如何是好?” 对于徐牧,袁安的恨意是刻骨铭心的。只可惜,一次两次的,他都没法子压住。 “臣妾有个主意。”只说了一句,苏婉儿忽然收了声,脸色重新变得沉默。 “皇后倒是说啊。” “下次再说吧。” 苏婉儿起了身,唤来宫娥更衣。 “这都夜了,皇后还要出去?”袁安怔了怔。 “沧州内出现反贼,臣妾去看看,陛下留在宫里,早些安歇。” 并没有再看袁安一眼,只穿好衣服,苏婉儿沉步往皇宫外走去。快剑阿七,从琉璃瓦顶上掠下,迅速护在了她的身边。 沧州小皇宫之外,黑夜铺天盖地。 只有零散的几个小贩,支起了摊儿卖宵食。宵食还没卖出几碗,便有棍夫从巷子里冲出,遮着麻布开始砸抢。 “天子脚下——” 话还没完,小贩被一记闷棍,倒在了地上。几个棍夫抢了钱,一哄而散。 坐在马车里,苏婉儿冷冷看着,没有丝毫触动。这样的乱世,中原早该完蛋了。若非那个袁姓的小侯爷,曾经一直在强行续命。 监国杀贪又如何,南征北战又如何,终归是救无可救的。 马车外的快剑客,同样无动于衷。他的眸子很少有神采,莫得感情,除非是,马车里的人,会突然对着他笑。 踏踏。 马车在沧州城南,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前,稳稳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苏婉儿换上了一袭黑袍。 “主子,人就在院子里,苏家十七口人,都一起抓过来了。” 苏婉儿没有答话。 快剑阿七入门之时,抬起清冷的眼眸子,将两扇府门,紧紧闭上。 苏府的院子里。 十几个跪在地上的人,看到苏婉儿走入,都一时变得仓皇起来。尤其是为首的苏大贵,将头不断磕在地上,磕得额堂渗血。 “爹爹不该如此的。”苏婉儿叹着气,停在了苏大贵的面前。 “早些时候,我就与爹爹说过了,你只有一个女儿,并非是两个。” “婉……主子,你放了苏家,我立即离开沧州,找一处地方,世世代代避世。” “已经晚了,恪州那边,有人开始查了。” 苏婉儿的脸庞上,涌出一股淡淡的杀意。 “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祸事若来,我便会斩断的。” 她招了招手。 院子外,有心腹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丑姑娘,推入了院子里。 “我以前就说过了,你只有一个女儿。她早该死的。” “苏家满门,被蜀州潜入的细作,报复掷火,出了入宫的皇后,无一生还。” 苏婉儿转了身,沉步往外走去。 快剑阿七,以及十余个黑衣心腹,开始将一罐罐的火油,倾倒在苏家人的身上。 苏大贵痛不欲生,声音干哑且无力。 “我知你要斩草除根,除却后患,但那年若非是我,你早已经死了……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 苏婉儿面无表情,脚步没有半点减缓。她走出府门,整座苏府,开始疯狂涨起了火势。 大火之中,被绑缚跪在院子的苏家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走回马车,苏婉儿喝了一盏茶。 放下茶盏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火势熊熊的苏府,脸庞上依然无悲无喜。 “阿七,带人离开。” 快剑阿七应了一声,打起一声哨子。十几个黑衣人,消失在苏府外的夜色之中。 马车重新行驶,车轱辘约莫是碾到了什么,直直而去,拖出两道污秽不堪的车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章 “苏家女” “纪江的江势,并不适合水战。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襄江一带,才会蓄养水军。” “当年高祖争天下,打剩最后的陵吴二州,便是被敌人仗着水军,守了四年有余。”贾周语气沉沉。 这个道理,徐牧是明白的。若非如此,古人便不会有划江而治的概念。 “左师仁算是彻底起势了,即便是说,哪一日他退回陵吴二州,一样有机会死守,偏安一隅。但主公不同,蜀州最大的优势,乃是天府粮仓。这等州地,很容易成为天下之翼,同样也很容易被成一头困兽。凉州和沧州皇室的局,不能再让其步步紧逼,该定计破开了。” 贾周的话,徐牧都明白。 早些时候,他便对晁义说了,要不了多久,蜀州又起大战。这一战,是打破困势的一战。 如果大胜,极有可能一举攻到暮云州。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要和左师仁结盟的原因。仅凭着一个蜀州,要面对敌人的五州围困,太过艰难。 “蜀州一直按兵不动,并不妥。”徐牧想了想开口。一直按兵不动,到时候异动之时,很容易引起敌军的全面戒备。 “主公的意思,莫非是疲兵?” 徐牧摇头,“并不算疲兵。” 事实上,更像是一种“狼来了”的概念。暮云州那边一直绷着神经,反而是没有什么机会。 就好比你有一个室友,一开始换了个养眼的新女友,你定然要骂娘和不甘。但他两天一换,还特么个个养眼娇滴,估摸着你整颗心都麻木了,想与世无争了。 当然,徐牧也并不指望,靠着这等拙劣小计,便能拿下暮云州。 “水路的方向,泛江而下的话,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徐牧皱起眉头,“但安陵山脉那边,山道天险崎岖,想要翻山而过,恐怕会更难。” 久不说话的东方敬,犹豫了番开口,“主公,成都城里亦有不少采药人,若不然去寻访一轮,看有没有懂近道的。” “善。” …… “暮云州有四鹰驻守,皇后放心,问题不大的。”刚完事的袁安,披着龙袍走入了御书房。 自从他的皇后怀孕之后,他玩得更加放肆,也更加明白了做皇帝的好处。姿色稍好的宫娥,基本都逃不脱圣宠。 御书房这里,他已经许久没入了。 左右奏折这些,有他聪慧无比的皇后在操持,做个甩手掌柜更加自在。这些事情,瞒住沧州里的那些世家即可。 “夜深了,皇后还请早些歇息。”袁安坐下来,难得深情了一句。 苏婉儿放下奏折,脸色忽而叹息起来。 “皇后,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最近蜀州那边,又得了许多人马。臣妾担心,布衣贼会越来越难对付。” “那……该如何是好?” 对于徐牧,袁安的恨意是刻骨铭心的。只可惜,一次两次的,他都没法子压住。 “臣妾有个主意。”只说了一句,苏婉儿忽然收了声,脸色重新变得沉默。 “皇后倒是说啊。” “下次再说吧。” 苏婉儿起了身,唤来宫娥更衣。 “这都夜了,皇后还要出去?”袁安怔了怔。 “沧州内出现反贼,臣妾去看看,陛下留在宫里,早些安歇。” 并没有再看袁安一眼,只穿好衣服,苏婉儿沉步往皇宫外走去。快剑阿七,从琉璃瓦顶上掠下,迅速护在了她的身边。 沧州小皇宫之外,黑夜铺天盖地。 只有零散的几个小贩,支起了摊儿卖宵食。宵食还没卖出几碗,便有棍夫从巷子里冲出,遮着麻布开始砸抢。 “天子脚下——” 话还没完,小贩被一记闷棍,倒在了地上。几个棍夫抢了钱,一哄而散。 坐在马车里,苏婉儿冷冷看着,没有丝毫触动。这样的乱世,中原早该完蛋了。若非那个袁姓的小侯爷,曾经一直在强行续命。 监国杀贪又如何,南征北战又如何,终归是救无可救的。 马车外的快剑客,同样无动于衷。他的眸子很少有神采,莫得感情,除非是,马车里的人,会突然对着他笑。 踏踏。 马车在沧州城南,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前,稳稳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苏婉儿换上了一袭黑袍。 “主子,人就在院子里,苏家十七口人,都一起抓过来了。” 苏婉儿没有答话。 快剑阿七入门之时,抬起清冷的眼眸子,将两扇府门,紧紧闭上。 苏府的院子里。 十几个跪在地上的人,看到苏婉儿走入,都一时变得仓皇起来。尤其是为首的苏大贵,将头不断磕在地上,磕得额堂渗血。 “爹爹不该如此的。”苏婉儿叹着气,停在了苏大贵的面前。 “早些时候,我就与爹爹说过了,你只有一个女儿,并非是两个。” “婉……主子,你放了苏家,我立即离开沧州,找一处地方,世世代代避世。” “已经晚了,恪州那边,有人开始查了。” 苏婉儿的脸庞上,涌出一股淡淡的杀意。 “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祸事若来,我便会斩断的。” 她招了招手。 院子外,有心腹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丑姑娘,推入了院子里。 “我以前就说过了,你只有一个女儿。她早该死的。” “苏家满门,被蜀州潜入的细作,报复掷火,出了入宫的皇后,无一生还。” 苏婉儿转了身,沉步往外走去。 快剑阿七,以及十余个黑衣心腹,开始将一罐罐的火油,倾倒在苏家人的身上。 苏大贵痛不欲生,声音干哑且无力。 “我知你要斩草除根,除却后患,但那年若非是我,你早已经死了……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 苏婉儿面无表情,脚步没有半点减缓。她走出府门,整座苏府,开始疯狂涨起了火势。 大火之中,被绑缚跪在院子的苏家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走回马车,苏婉儿喝了一盏茶。 放下茶盏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火势熊熊的苏府,脸庞上依然无悲无喜。 “阿七,带人离开。” 快剑阿七应了一声,打起一声哨子。十几个黑衣人,消失在苏府外的夜色之中。 马车重新行驶,车轱辘约莫是碾到了什么,直直而去,拖出两道污秽不堪的车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八章 通婚 “白鹭郡的水军,在窦通和樊鲁的操练之下,如今有了近两万人。重新修葺的战船,也该有近千艘了。” “楼船呢。” “楼船只有二艘,同样是浮山水战那会,缴获陈长庆的。” 徐牧点头。 水战攻向暮云州,战船粮船辎重船,缺一不可,而这两艘楼船,作为主船是最合适不过。 “伯烈,暮云州那边的水军如何?” 东方敬看着情报,理了一番,“暮云州同样有两万水军,但若起了战事,沧州那边,至少也会有两三万的水军,迅速支援。陆上的兵力,二州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六万人。” 韦貂这个傻子,杀主求荣之后,不仅是侠儿军的兵力,甚至是那些乱军,都被沧州皇室收拢编营。 到了现在,沧州皇室的兵力,已经是不容小觑了。 “楚州那边,只剩最后一个郡。楚王要请降,左师仁没有接受。水陆两道,五万的陵吴士卒,再加上三万的山越军,一路士气如虹。” 徐牧淡笑,“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留着楚王,会意味着什么。若不然,在早些时候,便不会发什么讨伐无道楚王的檄文了。”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长久的盟友。但在共同的利益下,短暂地合作一把,问题并不大。 当然,即便是盟友,也需要提防。 “伯烈,采药人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带着数百的蜀卒,开辟了一条山道。开始入山了。我已经下了命令,只闹腾一波,便折返回蜀南。” “章顺并非傻子,到时候,会在山峦下增兵布防。”徐牧犹豫了番开口。 “主公,这并没有问题。”东方敬摇头,“按着主公的意思,我等只是侵扰,形势不利,便会早早退回蜀南。当然,若是暮云州的人敢追击,我亦留了后手。” “伯烈,这事情便交给你了。” 徐牧心底一声叹息,这乱世里,大到他这个蜀王,小到那些流民百姓,若是一着不慎,都会成为大鱼的口粮。 “主公,还有一事。” “伯烈请说。” 东方敬脸色认真,“如今蜀州之内,除了平蛮营,又多了克族人。我觉得,主公可行联姻之法。让部下大将,与这二族通婚。” “伯烈莫非是开玩笑……” “并不是。高祖当年便是如此,手下七个大将,至少有三个,与蛮族通婚,赢得了信任。” 徐牧低头考虑。民族融合的事情,他当然愿意做。何况,这还是为了蜀州未来考虑。秋收之后,平蛮可出一万多人的大军,而克族人那边,至少也能四五千。 “有人选么。” “人选倒不难,我蜀军中的许多将领,都尚未成亲。但平蛮营那边,先前鸾羽夫人入成都,主公刚好去恪州。她似是也有此想法,提了一嘴……人选的话,有些麻烦。” “伯烈,鸾羽夫人膝下无女。” “平蛮部落里,没有太多中原的束缚,她想二嫁……从她的话里,提到了一个人选。” “鸾羽夫人也只三十之岁,英气俊朗,不知我蜀州哪位大将,有此福气。” 东方敬咳了声,沉默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地方,正一手抠脚,一手吃馒头的司虎。 徐牧嘴巴一抽。 …… “我娶个卵,娶了她分我馒头!她一直盯着我的馒头呢!”王宫外,司虎哭哭啼啼。 “司虎,你都二十四了。” 古人注重传宗接代,所以婚配都是极早的。放在后世,二十四的司虎,已经相当于大龄剩男了。 “牧哥儿,我才十六。” “你十六个鬼,换个其他的女子,哥儿还真不敢让你娶了!” “牧哥儿,老瘸腿说,娶了媳妇,打架就没力气了!” “别理那个老货。”徐牧揉着额头,最终咬牙,“成都大街上的馒头店,以后你吃多少,哥儿都不管你,你就当自家的店子,敞开来吃。” 司虎惊喜地抬起头。 “赶紧的去换衣服,等会人就来了!” “换啥?” “穿上……你的无敌大将军战甲。” 司虎往前跑了几步,又谨慎地回过头。 “牧哥儿你说的,馒头任我吃?” “你吃破肚皮,我都不管。”徐牧叹着气。自家的傻弟弟,猛是猛,但先天的因素,无法做一员大将,可惜了。 “嘿,我娶了就丢家里,晚上自个跑出去吃馒头!” 徐牧怔了怔,恼怒地脱了鞋履,朝着司虎的方向扔去。 …… 刚入成都的孟霍,同样哭哭啼啼。前些日子还喊傻憨,这下倒好,准备要改口了。 鸾羽夫人一个爆栗打下去。 孟霍抹着眼泪,走到了司虎面前。 “爹!” 司虎脸色惊恐,抬头看向徐牧的位置。徐牧揉了揉额头,做了一个手势。 磨蹭了番,司虎摸了一把碎银,当作了改口费,塞到了孟霍手里。 孟霍还在哭哭啼啼,接着银子,退到一边继续大哭。 “那个……鸾羽夫人,你确定么?”徐牧仰起脸庞,小心地问了一句。 “主公,我愿嫁给虎将军!”鸾羽夫人没有半分扭捏,大大方方地抱拳。 司虎站在一边,瞪了两眼鸾羽夫人,又开始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地嘟嚷。 “我这弟弟性子……活泼,若日后有事情,你尽可来找我。不过,嫁给了司虎之后,平蛮营的事情,当如何?” “我儿孟霍已经长大,可为蛮王。我愿留在成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可见,鸾羽夫人是真动了心。天知道自家的怪物弟弟,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福气。 实话来说,鸾羽夫人虽然过了三十之岁,但五官俊朗,英气焕发,有种极难得的异族之美。 “既如此,两日之后,我亲自替你们操办婚事。” “多谢主公!”鸾羽夫人脸色欢喜。 徐牧抬起头,看着还在自个嘟嚷的司虎,急忙咳了两声。 司虎立即跑来,刚抱起拳头,约莫是战甲太松,藏着的三个馒头,咕噜噜滚了下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章 安陵山脉 司虎的婚事,并没有太大波澜。 只是喝完酒后,还想着偷偷跑出去。被鸾羽夫人揪着衣领,拖回了房间。 孟霍还在哭,从入成都开始,已经哭了三天三夜。 这位未来的小蛮王,对于“多了个爹”这件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 “昨夜她要和我打仗,我司虎肯定要还手的。”清晨的凉风中,司虎正剥着花生,和几个娃子娓娓道来。 “傻虎,然后呢。” “然后她打不过我,就想撕烂我的衣服,还好我司虎聪明,翻窗就跳出去了。要不是牧哥儿给馒头,我娶个卵!” 几个娃子忽然看见了什么,急急跑散。 司虎回头,见着徐牧走来,也吓得往前逃去。 徐牧脱了鞋履,刚要扔,才发现怪物弟弟,已经逃出了半里之地。 东方敬咳了两声。 “克族人那边,通婚的事宜,也准备妥当了。如此一来,我蜀州上下,算是凝成了一股绳子。到时候,在面对外敌之时,克族人和平蛮人,都会死战效力。” 穿回鞋履,徐牧点头。 他也是没办法了,真要等到司虎茅塞顿开,想娶媳妇,估摸着这辈子都没机会。 “安陵山脉那边,翻山的大军,也已经折返蜀南。听说战果不错,偷袭了暮云州的一个巡逻营,杀死了百余人。” “做的好。”徐牧露出笑容。 安陵山脉那边,若是能出奇兵。他定然要把握这个机会,但大军翻山,根本不现实。 “回蜀南的士卒说,暮云州那边,在山峦之下,立即调派了一员大将,作为驻防。” “哪位大将?” “钱舒,沧州四鹰之一,钱家的嫡长子。” “军师,这人要除。” 沧州四鹰,算是沧州皇室的首席鹰犬。而且,若是能杀了钱舒,不仅会帮着陈家桥报仇。另外,也隐约间向左师仁那边,证明了同盟的决心。 “主公,可调动平蛮营,将钱舒诱入安陵山脉。” 平蛮营世世代代,虽然都在南林山脉繁衍生息,但不管怎样,入安陵山脉,只要有向导,终归比普通的蜀卒,要好的多。 “小蛮王该立威了。”东方敬笑道。 鸾羽夫人嫁入成都,孟霍虽然勇不可当,但终归年纪还小。为了以后考虑,确实要帮着树立一份威望。 “另外,我也会去,还可以让他爹……去帮他。” 徐牧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东方敬。 “只要诱钱舒入山,这场仗实则很容易。沧州四鹰,贪功好胜,若以败像为诱饵,问题并不大。” “伯烈,便按你的意思去做。上场父子兵,两个蜀州的猛人,该有一番立威才对。” …… “我儿孟霍。”司虎骑在马上,笑得差点人仰马翻。 “闭你爹的狗嘴!”孟霍气得跺脚。 “你爹在这里!” “虎哥儿是傻憨。” “我娶了你娘。” “虎哥儿是无卵狗夫!” “我娶了你娘。” 孟霍骂不过,约莫又想到伤心事情,又开始哭了起来。披着甲胄的鸾羽夫人,红着脸走近,冲着司虎和孟霍,一人赏了一个爆栗。 “山路难行,请伯烈小心。” “主公,便等着我等的好消息。” 山路崎岖,无法推动木轮车。东方敬索性换成了滑竿。坐在滑竿上,他对着徐牧,冷静地起手作揖。 “平蛮营,跟老子冲!”抹去眼泪,孟霍抬头大喊。 站在一边,这一次,鸾羽夫人并没有随军。她的儿,她新嫁的丈夫,却都要入山杀敌了。 “乌里!”鸾羽夫人迎风大喊。风儿吹起她的发梢,一拂一拂。 “乌里!”无数的平蛮人同样举头怒吼。 “呜哇!”司虎也跟着喊。 “虎哥儿像个坏种。” “我是你爹,我娶了你娘。” 孟霍脸色大悲,红了眼睛,抱着铁斧,准备化悲愤为力量。 只看着入山的三千平蛮营,分为三批入山。徐牧才沉默地转了身。 山路迢迢,即便有向导,也要赶个七八日的山路。山脉的另一边,估摸着也已经有了工事和营地,要想强攻很难。只有想办法,将那位钱舒诱上山,再行山林之战。 当然,若是失败的话。那条由采药人带着开辟的山道,要立即堵死。 “主公,回成都吗。”孙勋走来。 “不回,先留在蜀南。” “但出成都之时,婉夫人说了,一定要我把主公带回去——” 徐牧干脆利落地抬手,赏了孙勋一个爆栗。 …… 暮云州,安陵山脉之下。 一个蓄着胡子的年轻将军,冷笑着抬头,看向面前的山势。 蜀州的人马,越山来攻。当真是愚不可及。 只需要安置好工事营地,仗着山下的一处坡地,基本是没问题了。翻山?这等凶险的山脉,费时费力的,真要出个万人大军,至少需要一整月的功夫。 等翻过来,什么黄花菜都凉了。 “脑子有病。”钱舒收回目光,冷冷转身。 “钱将军,又抓了几个要逃走的侠儿!” 韦貂那边,越来越不得民心。好端端的一个大局,一出杀主求荣的戏,将李知秋苦心积虑的三十州侠儿聚义,化为了乌有。 这些时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白衣侠儿,要逃出暮云州。 听到这个消息,钱舒忽而大笑,按着长剑,“锵”的一声出鞘。 只走了没多远。 便看见了前方,一字儿被押跪在地的六七个侠儿。 “江山雾笼烟雨摇……下一句是什么狗屁来着?”钱舒笑起来。 “钱将军,好像叫……十年一剑斩皇朝。” “这帮人真是傻子!当然,最大的傻子,便是那个韦貂。他傻啊,当真是信了苏皇后的话。” “套了个无实权的大将军职务,估摸着要哭咧咧了。” 举起剑,钱舒照着最侧的一个侠儿,劈了下去。劈了三下,侠儿不死,却已经痛得奄奄一息,脖子滋滋地喷出血花。 “该死的!”钱舒有些恼怒,索性改劈为刺,连着刺了七八剑,那侠儿才彻底瘫在了血泊中。 “取柄大砍刀来,本将军要一个个地砍头!”钱舒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十年一剑斩皇朝!” 最后的几个侠儿,终于爆发了一股死志,抬头呼喊。 信仰,有时候就是活下去的力量。只可惜,很多人都丢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章 安陵山脉 司虎的婚事,并没有太大波澜。 只是喝完酒后,还想着偷偷跑出去。被鸾羽夫人揪着衣领,拖回了房间。 孟霍还在哭,从入成都开始,已经哭了三天三夜。 这位未来的小蛮王,对于“多了个爹”这件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 “昨夜她要和我打仗,我司虎肯定要还手的。”清晨的凉风中,司虎正剥着花生,和几个娃子娓娓道来。 “傻虎,然后呢。” “然后她打不过我,就想撕烂我的衣服,还好我司虎聪明,翻窗就跳出去了。要不是牧哥儿给馒头,我娶个卵!” 几个娃子忽然看见了什么,急急跑散。 司虎回头,见着徐牧走来,也吓得往前逃去。 徐牧脱了鞋履,刚要扔,才发现怪物弟弟,已经逃出了半里之地。 东方敬咳了两声。 “克族人那边,通婚的事宜,也准备妥当了。如此一来,我蜀州上下,算是凝成了一股绳子。到时候,在面对外敌之时,克族人和平蛮人,都会死战效力。” 穿回鞋履,徐牧点头。 他也是没办法了,真要等到司虎茅塞顿开,想娶媳妇,估摸着这辈子都没机会。 “安陵山脉那边,翻山的大军,也已经折返蜀南。听说战果不错,偷袭了暮云州的一个巡逻营,杀死了百余人。” “做的好。”徐牧露出笑容。 安陵山脉那边,若是能出奇兵。他定然要把握这个机会,但大军翻山,根本不现实。 “回蜀南的士卒说,暮云州那边,在山峦之下,立即调派了一员大将,作为驻防。” “哪位大将?” “钱舒,沧州四鹰之一,钱家的嫡长子。” “军师,这人要除。” 沧州四鹰,算是沧州皇室的首席鹰犬。而且,若是能杀了钱舒,不仅会帮着陈家桥报仇。另外,也隐约间向左师仁那边,证明了同盟的决心。 “主公,可调动平蛮营,将钱舒诱入安陵山脉。” 平蛮营世世代代,虽然都在南林山脉繁衍生息,但不管怎样,入安陵山脉,只要有向导,终归比普通的蜀卒,要好的多。 “小蛮王该立威了。”东方敬笑道。 鸾羽夫人嫁入成都,孟霍虽然勇不可当,但终归年纪还小。为了以后考虑,确实要帮着树立一份威望。 “另外,我也会去,还可以让他爹……去帮他。” 徐牧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东方敬。 “只要诱钱舒入山,这场仗实则很容易。沧州四鹰,贪功好胜,若以败像为诱饵,问题并不大。” “伯烈,便按你的意思去做。上场父子兵,两个蜀州的猛人,该有一番立威才对。” …… “我儿孟霍。”司虎骑在马上,笑得差点人仰马翻。 “闭你爹的狗嘴!”孟霍气得跺脚。 “你爹在这里!” “虎哥儿是傻憨。” “我娶了你娘。” “虎哥儿是无卵狗夫!” “我娶了你娘。” 孟霍骂不过,约莫又想到伤心事情,又开始哭了起来。披着甲胄的鸾羽夫人,红着脸走近,冲着司虎和孟霍,一人赏了一个爆栗。 “山路难行,请伯烈小心。” “主公,便等着我等的好消息。” 山路崎岖,无法推动木轮车。东方敬索性换成了滑竿。坐在滑竿上,他对着徐牧,冷静地起手作揖。 “平蛮营,跟老子冲!”抹去眼泪,孟霍抬头大喊。 站在一边,这一次,鸾羽夫人并没有随军。她的儿,她新嫁的丈夫,却都要入山杀敌了。 “乌里!”鸾羽夫人迎风大喊。风儿吹起她的发梢,一拂一拂。 “乌里!”无数的平蛮人同样举头怒吼。 “呜哇!”司虎也跟着喊。 “虎哥儿像个坏种。” “我是你爹,我娶了你娘。” 孟霍脸色大悲,红了眼睛,抱着铁斧,准备化悲愤为力量。 只看着入山的三千平蛮营,分为三批入山。徐牧才沉默地转了身。 山路迢迢,即便有向导,也要赶个七八日的山路。山脉的另一边,估摸着也已经有了工事和营地,要想强攻很难。只有想办法,将那位钱舒诱上山,再行山林之战。 当然,若是失败的话。那条由采药人带着开辟的山道,要立即堵死。 “主公,回成都吗。”孙勋走来。 “不回,先留在蜀南。” “但出成都之时,婉夫人说了,一定要我把主公带回去——” 徐牧干脆利落地抬手,赏了孙勋一个爆栗。 …… 暮云州,安陵山脉之下。 一个蓄着胡子的年轻将军,冷笑着抬头,看向面前的山势。 蜀州的人马,越山来攻。当真是愚不可及。 只需要安置好工事营地,仗着山下的一处坡地,基本是没问题了。翻山?这等凶险的山脉,费时费力的,真要出个万人大军,至少需要一整月的功夫。 等翻过来,什么黄花菜都凉了。 “脑子有病。”钱舒收回目光,冷冷转身。 “钱将军,又抓了几个要逃走的侠儿!” 韦貂那边,越来越不得民心。好端端的一个大局,一出杀主求荣的戏,将李知秋苦心积虑的三十州侠儿聚义,化为了乌有。 这些时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白衣侠儿,要逃出暮云州。 听到这个消息,钱舒忽而大笑,按着长剑,“锵”的一声出鞘。 只走了没多远。 便看见了前方,一字儿被押跪在地的六七个侠儿。 “江山雾笼烟雨摇……下一句是什么狗屁来着?”钱舒笑起来。 “钱将军,好像叫……十年一剑斩皇朝。” “这帮人真是傻子!当然,最大的傻子,便是那个韦貂。他傻啊,当真是信了苏皇后的话。” “套了个无实权的大将军职务,估摸着要哭咧咧了。” 举起剑,钱舒照着最侧的一个侠儿,劈了下去。劈了三下,侠儿不死,却已经痛得奄奄一息,脖子滋滋地喷出血花。 “该死的!”钱舒有些恼怒,索性改劈为刺,连着刺了七八剑,那侠儿才彻底瘫在了血泊中。 “取柄大砍刀来,本将军要一个个地砍头!”钱舒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十年一剑斩皇朝!” 最后的几个侠儿,终于爆发了一股死志,抬头呼喊。 信仰,有时候就是活下去的力量。只可惜,很多人都丢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章 “爹” 蜀南的天气,潮湿多雨。也因此滋生了不少毒虫小兽。但好在虎蛮除了,长年贫瘠不堪的蜀南,开始呈现出百废待兴的景象。 窦通确是个人才,经营蜀南多年,早已经攒下了经验。在蜀南安定之后,大力改革桑蚕之业,使蜀南蜀锦的品质,在近段时间以来,直追蜀中。 要知道,蜀锦几乎是整个蜀州,最为难得的珍品。 即便还没有打通“丝绸之路”,先前的时候,陈盛只通过襄江贩运,都能贩出不少银子。 别看是一场乱世,但不缺银子的富贵老爷,一扎一个堆。 骑马出城,趁着等战报的空暇,徐牧观察了一番蜀南二郡的山势。只可惜,蜀南的土地,确实贫瘠不堪,并不能像南林郡一样,开荒造田。 也难怪,当初窦通走投无路,想着去贩马了。 “孙勋,几日了。” “从小军师他们离开,已经七八日了。” “那差不多该到了。” 这一场小战事,无关太大的胜负。他要的,便是暮云州那边,死死绷着神经,绷到不敢松开。 真有一日,能打下暮云州。他的徐家军,不仅是破了局,更有可能,成为一条往上游的大鱼。 “主公,采矿左郎中,刚好到了蜀南这边。” “你早不说。”徐牧顿了顿,脸色欢喜,“去,将他请过来。” 周遵带着矿匠,这段时间以来,都不辞劳苦。前些日子送去铁坊的矿石,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当然,对于这五个,跟着他起于微末的马车夫,他向来是感恩的。 黄昏时分,周遵只带了几骑人马,狂喜地赶到了南中郡。 “见过东家!”一时激动,约莫又喊惯了,周遵直直开口。 这一声“东家”,让徐牧恍惚间,回到了过去疲于奔命的日子。 “周遵,坐吧。”徐牧笑道。 周遵抱了抱拳,没有任何见外,先是帮徐牧倒了杯酒,然后又自个倒了一杯,舒服地灌入嘴里。 “周遵,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发现。” 放下酒盏,周遵想了想开口,“东家,还是老模样。南林山脉那边,每个角落,我都派人寻过了,并没有太大的发现。还是先以开采大矿为主,余下的小矿山,等到空暇,再分派人手去开采。” “硝石呢?” “东家,不曾见。” 徐牧叹了口气,“蜀南这边,我听窦通说,许多地方都有猛兽,探矿的时候,务必小心一些。” “这是自然。” 如今,周遵也算个官儿了,手底下,带着千人的矿营,以及数千的矿夫。 “对了东家,我发现了这个。” 周遵突然开口,从随身的褡裢里,摸了一枚干枯的东西出来。 “东家先前交待,若有奇珍之物,便带回来。” “这东西宝贵的很。我问了矿营里的老人,他们说叫白叠,以前太平的时候,有贩货的马帮,往南一直走,带了种子回来,但没有种活。” “白叠!”徐牧忽然激动,接过了周遵手里的东西。 在古时,白叠便是棉花的别称。 “东家,这东西……” “周遵,你立了大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能种活棉花,蜀州的腾飞,指日可待。 不仅仅是御寒,更可以与金属搭配,制成棉甲。当然,棉甲多用于防御火器,但不管如何,配合金属层面,终归比普通的布甲木甲,要好的多。 “周遵,听我说。发现白叠的地方,务必派人留守。到时候,若有白叠吐絮,收拢籽棉,立即带回成都。” “东家放心。”虽然不明白,徐牧为何如此高兴。但周遵没有异议,对于徐牧的话,他一直认认真真地履行。 连徐牧自个也没有想到,让周遵去探矿,却无意中发现了白叠。很多年以前,在虎蛮肆虐之后,往南去的马帮,便已经消停了。 即便是现在,南林山脉之外,同样有虎蛮在外,虎视眈眈。 所以,这批棉花的籽棉,徐牧一定要收集到,作为棉花大业的第一批种子。 “这样,我再给你调派一千人。还是那句话,等到白叠吐絮,才籽棉的事情,务必不能有失。” 呼出一口气,徐牧的心头,难得放松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他被凉州和暮云州的结盟,搅得焦头烂额。 但现在,总算有了一件足以欣慰的事情。 棉花喜生亚热带,南林郡那边,大抵是符合的。又刚好是开荒,等到八九月棉花吐絮,采了种子,就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没有硝矿,却得了棉花,算是很大的惊喜。 “周遵,同饮。” “与东家饮。” 两人举杯相碰,抬头共饮。 …… “我儿孟霍,还有多远?”山路上,司虎嘟嚷了一路。 作为小蛮王,孟霍终归慢慢习惯了,懒得再理旁边的傻憨。 东方敬揉着额头,劝了好几次,索性也懒得劝了。那位天下无敌虎将军,好像只听自家主公的话。 “不理你这个傻憨,我去探路!” 安陵山脉,不同于南林山脉。由于人迹罕见,连虎蛮都没有。若非有几个采药人,不断识路探路,估摸着真要迷失在这里。 “孟霍,小心些,若有祸事,便立即回跑。”东方敬有点不放心,提醒了一句。 “军师,我晓得。” 带了三十余人,再加上一个采药人,孟霍小心地抱着斧头,往山林深处走去。 “那个傻憨,老子才不认他作爹。我母也是,挑了这么个人。傻傻憨憨,吃得比我还多。” 只有多远了,孟霍才骂骂咧咧地开口。 “路不对了。”走出了二里,旁边的采药人突然开口。 “你不是识路吗?” “孟将军……快走,调头回去!” “怎的?” “有东西在这里了!” 只等采药人说完,山林里,一声声连绵不休的嚎叫,蓦然响了起来。 “小王,是山狼群!”一个平蛮人惊叫。 “回,我等快回!” 动作稍迟,一时间,即便是青天白日,百余条山狼忽而都窜了出来。将场中的三十几人,团团围住。 孟霍抱着铁斧,骂咧了一句,索性便带着人,往其中一个方向杀去。 那位采药人,刚拿起一柄刀,还没来得及,便被两头山狼,扑在了地上。继而又咬碎了喉头,作向导的采药人,立即死在当场。 “小王,被围住了!” 孟霍咬着牙,看了看面前的七八条狼尸,心底也有些打鼓。蛮人擅长山林作战没错,但这一大堆的山狼群,要怎么杀。 一时间,三十余个探路的平蛮好汉,便有七八个,被扑来的山狼,一下子拖走。 孟霍抱着斧头,劈断了一条扑过来的老山狼。但这远远不够,饥饿的狼嚎,越来越清晰。 “我儿孟霍!” 正在这时,司虎铁塔般的身子,突然就冲了过来,拖着一柄巨斧,稳稳挡在了孟霍面前。 他的牧哥儿告诉他,在以后,他不仅和鸾羽夫人是一家,和小蛮王孟霍,也是一家。 所以,保护家人,再正常不过。 “爹——” 孟霍顿了顿,直接脱口而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章 “爹” 蜀南的天气,潮湿多雨。也因此滋生了不少毒虫小兽。但好在虎蛮除了,长年贫瘠不堪的蜀南,开始呈现出百废待兴的景象。 窦通确是个人才,经营蜀南多年,早已经攒下了经验。在蜀南安定之后,大力改革桑蚕之业,使蜀南蜀锦的品质,在近段时间以来,直追蜀中。 要知道,蜀锦几乎是整个蜀州,最为难得的珍品。 即便还没有打通“丝绸之路”,先前的时候,陈盛只通过襄江贩运,都能贩出不少银子。 别看是一场乱世,但不缺银子的富贵老爷,一扎一个堆。 骑马出城,趁着等战报的空暇,徐牧观察了一番蜀南二郡的山势。只可惜,蜀南的土地,确实贫瘠不堪,并不能像南林郡一样,开荒造田。 也难怪,当初窦通走投无路,想着去贩马了。 “孙勋,几日了。” “从小军师他们离开,已经七八日了。” “那差不多该到了。” 这一场小战事,无关太大的胜负。他要的,便是暮云州那边,死死绷着神经,绷到不敢松开。 真有一日,能打下暮云州。他的徐家军,不仅是破了局,更有可能,成为一条往上游的大鱼。 “主公,采矿左郎中,刚好到了蜀南这边。” “你早不说。”徐牧顿了顿,脸色欢喜,“去,将他请过来。” 周遵带着矿匠,这段时间以来,都不辞劳苦。前些日子送去铁坊的矿石,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当然,对于这五个,跟着他起于微末的马车夫,他向来是感恩的。 黄昏时分,周遵只带了几骑人马,狂喜地赶到了南中郡。 “见过东家!”一时激动,约莫又喊惯了,周遵直直开口。 这一声“东家”,让徐牧恍惚间,回到了过去疲于奔命的日子。 “周遵,坐吧。”徐牧笑道。 周遵抱了抱拳,没有任何见外,先是帮徐牧倒了杯酒,然后又自个倒了一杯,舒服地灌入嘴里。 “周遵,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发现。” 放下酒盏,周遵想了想开口,“东家,还是老模样。南林山脉那边,每个角落,我都派人寻过了,并没有太大的发现。还是先以开采大矿为主,余下的小矿山,等到空暇,再分派人手去开采。” “硝石呢?” “东家,不曾见。” 徐牧叹了口气,“蜀南这边,我听窦通说,许多地方都有猛兽,探矿的时候,务必小心一些。” “这是自然。” 如今,周遵也算个官儿了,手底下,带着千人的矿营,以及数千的矿夫。 “对了东家,我发现了这个。” 周遵突然开口,从随身的褡裢里,摸了一枚干枯的东西出来。 “东家先前交待,若有奇珍之物,便带回来。” “这东西宝贵的很。我问了矿营里的老人,他们说叫白叠,以前太平的时候,有贩货的马帮,往南一直走,带了种子回来,但没有种活。” “白叠!”徐牧忽然激动,接过了周遵手里的东西。 在古时,白叠便是棉花的别称。 “东家,这东西……” “周遵,你立了大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能种活棉花,蜀州的腾飞,指日可待。 不仅仅是御寒,更可以与金属搭配,制成棉甲。当然,棉甲多用于防御火器,但不管如何,配合金属层面,终归比普通的布甲木甲,要好的多。 “周遵,听我说。发现白叠的地方,务必派人留守。到时候,若有白叠吐絮,收拢籽棉,立即带回成都。” “东家放心。”虽然不明白,徐牧为何如此高兴。但周遵没有异议,对于徐牧的话,他一直认认真真地履行。 连徐牧自个也没有想到,让周遵去探矿,却无意中发现了白叠。很多年以前,在虎蛮肆虐之后,往南去的马帮,便已经消停了。 即便是现在,南林山脉之外,同样有虎蛮在外,虎视眈眈。 所以,这批棉花的籽棉,徐牧一定要收集到,作为棉花大业的第一批种子。 “这样,我再给你调派一千人。还是那句话,等到白叠吐絮,才籽棉的事情,务必不能有失。” 呼出一口气,徐牧的心头,难得放松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他被凉州和暮云州的结盟,搅得焦头烂额。 但现在,总算有了一件足以欣慰的事情。 棉花喜生亚热带,南林郡那边,大抵是符合的。又刚好是开荒,等到八九月棉花吐絮,采了种子,就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没有硝矿,却得了棉花,算是很大的惊喜。 “周遵,同饮。” “与东家饮。” 两人举杯相碰,抬头共饮。 …… “我儿孟霍,还有多远?”山路上,司虎嘟嚷了一路。 作为小蛮王,孟霍终归慢慢习惯了,懒得再理旁边的傻憨。 东方敬揉着额头,劝了好几次,索性也懒得劝了。那位天下无敌虎将军,好像只听自家主公的话。 “不理你这个傻憨,我去探路!” 安陵山脉,不同于南林山脉。由于人迹罕见,连虎蛮都没有。若非有几个采药人,不断识路探路,估摸着真要迷失在这里。 “孟霍,小心些,若有祸事,便立即回跑。”东方敬有点不放心,提醒了一句。 “军师,我晓得。” 带了三十余人,再加上一个采药人,孟霍小心地抱着斧头,往山林深处走去。 “那个傻憨,老子才不认他作爹。我母也是,挑了这么个人。傻傻憨憨,吃得比我还多。” 只有多远了,孟霍才骂骂咧咧地开口。 “路不对了。”走出了二里,旁边的采药人突然开口。 “你不是识路吗?” “孟将军……快走,调头回去!” “怎的?” “有东西在这里了!” 只等采药人说完,山林里,一声声连绵不休的嚎叫,蓦然响了起来。 “小王,是山狼群!”一个平蛮人惊叫。 “回,我等快回!” 动作稍迟,一时间,即便是青天白日,百余条山狼忽而都窜了出来。将场中的三十几人,团团围住。 孟霍抱着铁斧,骂咧了一句,索性便带着人,往其中一个方向杀去。 那位采药人,刚拿起一柄刀,还没来得及,便被两头山狼,扑在了地上。继而又咬碎了喉头,作向导的采药人,立即死在当场。 “小王,被围住了!” 孟霍咬着牙,看了看面前的七八条狼尸,心底也有些打鼓。蛮人擅长山林作战没错,但这一大堆的山狼群,要怎么杀。 一时间,三十余个探路的平蛮好汉,便有七八个,被扑来的山狼,一下子拖走。 孟霍抱着斧头,劈断了一条扑过来的老山狼。但这远远不够,饥饿的狼嚎,越来越清晰。 “我儿孟霍!” 正在这时,司虎铁塔般的身子,突然就冲了过来,拖着一柄巨斧,稳稳挡在了孟霍面前。 他的牧哥儿告诉他,在以后,他不仅和鸾羽夫人是一家,和小蛮王孟霍,也是一家。 所以,保护家人,再正常不过。 “爹——” 孟霍顿了顿,直接脱口而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章 诱杀钱舒 打完狼,司虎直接把好大儿,风风火火扛了回来。 “人迹罕绝,山狼出没并不奇怪。”东方敬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色,“让探路的兄弟,莫要去得太远,宁可多来回几趟,也需保全性命。” 在东方敬身后,几个平蛮营的裨将,皆是领命抱拳。 …… 留在蜀南,徐牧算着日子。东方敬带着三千平蛮,越山脉而奇击诱杀,但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回信。 可见,若是以后,选择安陵山脉作为战道,并非明智。认真地说,只能偶尔出个小奇兵。 “主公,来了,来了!” 直至今日,才有两个平蛮斥候,循着原路返回。 “情况如何。” “主公,小军师带着大家,已经快走过了山脉,往暮云州方向去了。” “途中可有祸事?” “遇了两拨山狼群,我王和……王父,都顺利解决了。” 徐牧听得拗口,想了好一会,才明白“王父”,居然就是司虎。也难为两个平蛮小斥候,扯了这么一个词儿出来。 “回去转告小军师,万事小心。” 得到消息,徐牧总算松了口气。 东方敬性子谨慎,只要在山脉上没出事情,那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了。若是成功诱杀了钱舒,那么整个暮云州,余下的沧州四鹰,该要开始乱了。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并没有太长的时间,大概七八日之后,又有一队平蛮斥候,急匆匆赶回了蜀南。 未开口,脸色已经充满了狂喜。 “主公,我王斩了沧州钱舒!” “当真?” “自然是真的!那位钱舒傲气得很,见着了小军师,便想着追到山上活捉。却不料,被军师布下伏兵,借着山林之势,伏杀几轮后,我王在其王父的帮助下,趁着敌军大乱,杀退亲卫,一斧将那位钱舒,劈飞了头颅!” “好!” 徐牧神色欣慰,这一步棋,终归是没有错。当那些什么沧州四苍蝇,得到这个消息,定然要人心惶惶。 斥候欲言又止,“但小军师说,很可能还有下一个大将,迟些再回蜀南。” 这一句,让徐牧脸色怔住。 …… “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章顺皱着眉,坐在暮云州的小行宫里,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当然,其中还夹杂着愤怒的表情。 “调派了万人大军,蜀州那边即便是奇袭,也不会有多少人。仗着地势,这蠢货,为什么会守不住!” 沧州四鹰,变成了沧州三鹰。 只等章顺收了声音,在场的三人,一时都变得有些沉默。 “那些蜀军,定然是折返的。他再往前,会陷入围剿之势——” “将军,蜀人翻下了山脉,正在往暮云州行军!”这时,有裨将推门,打断了章顺的话。 这个消息,让原本有些侃侃而谈的章顺,脸色变得更加不好。 “谁去。” 除开章顺之外,在场的两个人,皆是满脸恨意。 “章兄,我等都愿去。” “鲁复,你先带七千骑赶去救援。小心些,稍后我亦会带着大军,与你合围蜀州小军师。” 鲁复脸上露出冷笑,转身走了出去。 …… 坐在滑竿上,东方敬的目光,依旧沉稳无比。 在他的面前,是四五个作为犄角的营寨,但在钱舒死后,营寨里的敌军,已经闭寨死守。 闭寨的作用,无疑是在等援军。 转过头,东方敬看了一眼山脉的方向。千辛万苦翻山,不过三千平蛮营,若是离着山脉太远,到时候被围剿,便是一场大祸。 “小军师,怎做?”司虎扛着巨斧,瓮声瓮气地开口,“若不然,我带着我儿,把这些寨子都给你拔了。” 东方敬摇头,“攻寨,并非是明智之举。” 耗费时间,而且战损太大。 “敌人若不出军,我等绕过营寨。” 东方敬的话,让两个稍懂兵事的平蛮裨将,脸色变得大惊。 “小军师,若是绕过去,到时候有另一军来,我等会被夹攻,入瓮中之鳖了!” 东方敬笑了笑,“只是一个幌子。营寨不出兵,便无法掌握我军的虚实。没有情报虚实,骗其耳目即可。” 大将钱舒被斩,几个营寨闭寨,等候援军,实则是很稳妥的法子。但这种稳妥,依然被东方敬找到了机会。 “速速奔行!”骑在马上,鲁复脸庞暴怒。在他的身后,有着七千余的骑营。急行军之下,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赶到了山脉下的几座营寨。 “蜀人绕过营寨,往前行军?”只听到这个消息,鲁复仰头大笑。 “这所谓的蜀州军师,便是这等的本事。这样一来,便是瓮中之鳖了!传我军令,立即出寨,围剿这几千的蜀人!” 营寨里,有个中年裨将犹豫着开口,“鲁将军,若不然先派快马,打探清楚。” “你傻啊,战机瞬息万变,再晚一下,这些蜀人便要逃走了!”鲁复脸色不耐,“再者,这里可是暮云州,而蜀人撑破了天,也不过数千人。贪功冒进,真当我沧州四鹰,是和不起的尿泥?” “听令!”鲁复冷笑着,“王师将在不久,也会赶来。我等出寨,围死这些蜀人,替钱将军报仇!” 鲁复的动员之下,并没有太久,几个犄角营寨的暮云州士卒,都开始操戟披甲,集结军阵,往蜀人前行的方向追去。 隐在林子里,东方敬面庞沉默。 若是敌军不上当,他只能想办法绕回去。但眼下很明显,这些暮云州的狗军,已经是入了圈套。 同样藏在林子里的二三千平蛮营,看着自家军师的手段,都有些发愣。 “我儿孟霍,小军师想做什么呢?” “虎哥儿是个傻憨,老子才不做你大儿!” “我娶了你老娘。” 孟霍捂着嘴,虎目飙泪。 东方敬有些无奈,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等四周围安静下来,才凝声开口。 “诸位将士,循着山脉下的林路回返,攻破敌军的营寨!” 在场的人,听着东方敬的话,又是一头懵逼。 先前不打,这下又要绕回去打。 “速去。”东方敬声音加重。 约莫是记得了小军师斩三张的手段,没一会,二三千人的平蛮营,开始在林子里迂回。 暮云州的上空,原本晴朗的天色,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章 诱杀钱舒 打完狼,司虎直接把好大儿,风风火火扛了回来。 “人迹罕绝,山狼出没并不奇怪。”东方敬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色,“让探路的兄弟,莫要去得太远,宁可多来回几趟,也需保全性命。” 在东方敬身后,几个平蛮营的裨将,皆是领命抱拳。 …… 留在蜀南,徐牧算着日子。东方敬带着三千平蛮,越山脉而奇击诱杀,但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回信。 可见,若是以后,选择安陵山脉作为战道,并非明智。认真地说,只能偶尔出个小奇兵。 “主公,来了,来了!” 直至今日,才有两个平蛮斥候,循着原路返回。 “情况如何。” “主公,小军师带着大家,已经快走过了山脉,往暮云州方向去了。” “途中可有祸事?” “遇了两拨山狼群,我王和……王父,都顺利解决了。” 徐牧听得拗口,想了好一会,才明白“王父”,居然就是司虎。也难为两个平蛮小斥候,扯了这么一个词儿出来。 “回去转告小军师,万事小心。” 得到消息,徐牧总算松了口气。 东方敬性子谨慎,只要在山脉上没出事情,那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了。若是成功诱杀了钱舒,那么整个暮云州,余下的沧州四鹰,该要开始乱了。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并没有太长的时间,大概七八日之后,又有一队平蛮斥候,急匆匆赶回了蜀南。 未开口,脸色已经充满了狂喜。 “主公,我王斩了沧州钱舒!” “当真?” “自然是真的!那位钱舒傲气得很,见着了小军师,便想着追到山上活捉。却不料,被军师布下伏兵,借着山林之势,伏杀几轮后,我王在其王父的帮助下,趁着敌军大乱,杀退亲卫,一斧将那位钱舒,劈飞了头颅!” “好!” 徐牧神色欣慰,这一步棋,终归是没有错。当那些什么沧州四苍蝇,得到这个消息,定然要人心惶惶。 斥候欲言又止,“但小军师说,很可能还有下一个大将,迟些再回蜀南。” 这一句,让徐牧脸色怔住。 …… “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章顺皱着眉,坐在暮云州的小行宫里,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当然,其中还夹杂着愤怒的表情。 “调派了万人大军,蜀州那边即便是奇袭,也不会有多少人。仗着地势,这蠢货,为什么会守不住!” 沧州四鹰,变成了沧州三鹰。 只等章顺收了声音,在场的三人,一时都变得有些沉默。 “那些蜀军,定然是折返的。他再往前,会陷入围剿之势——” “将军,蜀人翻下了山脉,正在往暮云州行军!”这时,有裨将推门,打断了章顺的话。 这个消息,让原本有些侃侃而谈的章顺,脸色变得更加不好。 “谁去。” 除开章顺之外,在场的两个人,皆是满脸恨意。 “章兄,我等都愿去。” “鲁复,你先带七千骑赶去救援。小心些,稍后我亦会带着大军,与你合围蜀州小军师。” 鲁复脸上露出冷笑,转身走了出去。 …… 坐在滑竿上,东方敬的目光,依旧沉稳无比。 在他的面前,是四五个作为犄角的营寨,但在钱舒死后,营寨里的敌军,已经闭寨死守。 闭寨的作用,无疑是在等援军。 转过头,东方敬看了一眼山脉的方向。千辛万苦翻山,不过三千平蛮营,若是离着山脉太远,到时候被围剿,便是一场大祸。 “小军师,怎做?”司虎扛着巨斧,瓮声瓮气地开口,“若不然,我带着我儿,把这些寨子都给你拔了。” 东方敬摇头,“攻寨,并非是明智之举。” 耗费时间,而且战损太大。 “敌人若不出军,我等绕过营寨。” 东方敬的话,让两个稍懂兵事的平蛮裨将,脸色变得大惊。 “小军师,若是绕过去,到时候有另一军来,我等会被夹攻,入瓮中之鳖了!” 东方敬笑了笑,“只是一个幌子。营寨不出兵,便无法掌握我军的虚实。没有情报虚实,骗其耳目即可。” 大将钱舒被斩,几个营寨闭寨,等候援军,实则是很稳妥的法子。但这种稳妥,依然被东方敬找到了机会。 “速速奔行!”骑在马上,鲁复脸庞暴怒。在他的身后,有着七千余的骑营。急行军之下,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赶到了山脉下的几座营寨。 “蜀人绕过营寨,往前行军?”只听到这个消息,鲁复仰头大笑。 “这所谓的蜀州军师,便是这等的本事。这样一来,便是瓮中之鳖了!传我军令,立即出寨,围剿这几千的蜀人!” 营寨里,有个中年裨将犹豫着开口,“鲁将军,若不然先派快马,打探清楚。” “你傻啊,战机瞬息万变,再晚一下,这些蜀人便要逃走了!”鲁复脸色不耐,“再者,这里可是暮云州,而蜀人撑破了天,也不过数千人。贪功冒进,真当我沧州四鹰,是和不起的尿泥?” “听令!”鲁复冷笑着,“王师将在不久,也会赶来。我等出寨,围死这些蜀人,替钱将军报仇!” 鲁复的动员之下,并没有太久,几个犄角营寨的暮云州士卒,都开始操戟披甲,集结军阵,往蜀人前行的方向追去。 隐在林子里,东方敬面庞沉默。 若是敌军不上当,他只能想办法绕回去。但眼下很明显,这些暮云州的狗军,已经是入了圈套。 同样藏在林子里的二三千平蛮营,看着自家军师的手段,都有些发愣。 “我儿孟霍,小军师想做什么呢?” “虎哥儿是个傻憨,老子才不做你大儿!” “我娶了你老娘。” 孟霍捂着嘴,虎目飙泪。 东方敬有些无奈,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等四周围安静下来,才凝声开口。 “诸位将士,循着山脉下的林路回返,攻破敌军的营寨!” 在场的人,听着东方敬的话,又是一头懵逼。 先前不打,这下又要绕回去打。 “速去。”东方敬声音加重。 约莫是记得了小军师斩三张的手段,没一会,二三千人的平蛮营,开始在林子里迂回。 暮云州的上空,原本晴朗的天色,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二章 立威的小蛮王 蒲月中旬。 留在蜀南的徐牧,突然开始怀念李大碗的枸杞汤,以及很硬很硬的床板。 还好,终于等来了平蛮营回蜀南的消息。 三千人去,只剩两千二三的人,赶了回来。 东方敬披着的素袍,已经染了一层山林雨水的黄诟。司虎和孟霍,一人背着一个鼓鼓的行囊。 在后的平蛮营,也皆是浑身披满了干涸的血迹。 “拜见主公!东方敬幸不辱命。”坐在滑竿上,东方敬语气欢喜。 “此一番,小蛮王孟霍当是头功,攻杀或守坚,都勇不可当。当然……其父虎将军,亦是如此。” “入山的平蛮好汉,无一不是英豪。” “来人,速速备下酒食,今日本王要重重犒赏!” 听到有吃的,原本还有些父样的司虎,慌不迭地跑过来,背着的行囊,已然是有些发臭了。 不用猜徐牧都知道,行囊里,该是第一个沧州四鹰的头颅。先前就说,陈家桥的坟山,要用沧州四鹰的头颅来拜祭。 …… “不知伯烈用了何计。”亲自推着木轮车,徐牧认真发问。 “主公,不若先猜一猜。” “敌众我寡,伯烈的法子,定然要避开暮云州大军。莫非……与山脉下的几个营寨有关?” 这几个犄角营寨,算是暮云州的一道防线。东方敬带着平蛮营,要想往前深入,最稳妥的办法,只能先拔掉。 “瞒不过主公。”东方敬笑了笑,“实则是遮住了敌人虚实,待敌军调走营寨大军,再行迂回抢关。” “若营寨大军留守呢。” “那也无事,我只能带人悄悄返回蜀南,无非是多花一些时间。但战场之上,很多的事情,都是一种掷骰对赌。我只不过稳妥一些,赌不对,会事先留了后路。” “伯烈大才。” “主公亦是大才。” “我司虎也是大才,我儿孟霍也是大才!”跟在后面的司虎,嘿笑着开口。 刚立威的小蛮王,原本还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听见司虎的话,冷不丁地又破防了。 “孟霍,过来。”徐牧停下脚步。 小孟霍哭咧咧地揉着眼睛,走到徐牧面前。 “主公,你让我母不嫁了,让她回来!” 徐牧知道,并非是听了司虎的话,孟霍委屈难过。而是这位小蛮王明白,以后这平蛮部落里,他什么都要靠着自己了。 这感觉,就好像自家母亲,将他舍弃了一般。 但鸾羽夫人更是一番苦心,她盼着孟霍成长,望子成龙,才将族长之位让了出来。 “小孟霍,有一日你长大了,成了真正的蛮王。你母会替你高兴的,本王也会替你高兴。” 蜀州要张开双翼,继而逐鹿天下。孟霍的平蛮营,是很重要的一支力量。 当然,徐牧更巴不得,面前的小蛮王,有一日成为战场上的大凶器。 “小孟霍,这样如何。你以后每月时间,都分出十日来成都,去将官堂学兵法打仗。这样一来,也能见到你母了。” 孟霍仰起脸庞,脸色变得激动无比。 …… 暮云州,昏昏沉沉的黄昏。即便是曾经的皇帝行宫,此刻也变得烛火凋零。 沧州四鹰里,不仅是钱舒,连着赶去的鲁复,发现营寨被抢之后,强行去攻。中了蜀人的陷阱伏击,死于乱箭之中。听说,连头颅都被枭首了。 章顺脸庞痛苦。 并非是在乎两个同僚的死,而是他知道,这一来二去的,沧州四鹰的名声,估摸着要沉到谷底了。 “先是斩了凉州三张,那个跛子,莫非还想着,斩我沧州四鹰?” 另一个还活着的四鹰,叫童杜,是沧州第一世家童家的嫡子,比起其他的三鹰,他算是名声大显。早年沧州侠儿叛乱,便是他带着两千家兵,灭掉了一个又一个侠儿分舵。 听着童杜的话,章顺也面色不喜。 “皇宫那边,应当会责罪你我,要来圣旨了。” 若是易将,灰溜溜地退回沧州,这种结果,并非是章顺想要的。 “章兄可有法子?”童杜沉下了脸。 大战未起,沧州四鹰便先折了两个,是何等的屈辱。 “我有一计。”章顺语气沉沉。 “可派那些乱军,甚至是什么狗屁的侠儿军,扮作江匪,泛江而上,侵扰蜀州之外的二郡。” “章兄,蜀州有水军的,战船也不少。”童杜皱眉。 “这并无问题。若是遇见蜀州水军,能诱敌深入的话,我等预先埋好伏军,到时候便能狠狠杀一波。” “蜀州水军……若是不追呢。” “那等着蜀州水军退却,再继续侵扰。” 童杜听完,忽而也笑了起来。他是觉得,面前章顺是法子,似乎是有些意思的。 “杀我二鹰,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 …… 在沧州的皇宫里,得到了军报的苏婉儿,脸色一时冷得可怕。沧州四鹰才刚调派过去,短短时间,便被蜀人用计,杀死了两个。 这对于整个保皇的大军而言,士气无疑会受打击。 她是知道的。 蜀州想破局,已经在酝酿一场大战了。若是布衣贼杀出重围,只怕真要挡不住了。 皱着眉头。苏婉儿苦思了番,才沉默地捧起香茶,淡淡喝了一口。 在她的面前,袁安正抱着一个宫娥,约莫是喝醉了,趴在了地上。那小宫娥还醒着,却满脸是害怕的神情,动都不敢动。 苏婉儿熟视无睹。 她还在考虑一件事情。沧州之后的楚州,那位左师仁,到底能不能拉拢? 久久,苏婉儿才抓起了笔,想了想后,拟下了一道圣旨。 暮云州那边的废物,终归不让人省心。当然,她也明白,所谓的沧州四鹰,是玩不过别人家的军师。 并没有太过苛责,拟好的圣旨里,只有一番笔锋凌厉的告诫。 “一个废物的末年王朝,还能坚持多久。” “皇后在说什么。”悠悠转醒的袁安,揉了揉眼睛。 “臣妾在说,地板着凉,陛下该回宫就寝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三章 暮云州的拙计 巍巍青山之下。 徐牧带着一众的将士,将两颗盛着的人头,放在了一座坟山之前。 近七十里的坟山,不知埋了多少蜀州的忠骨。 在坟山之前,立着一座新修葺的庙宇,上书“英烈庙”。 英烈庙里,摆满了一座座灵牌。而英烈庙外,忠骨满目。 按着徐牧的想法,不管如何,终归要给活着的人,甚至是死去的人,一个归根的念想。 “陈先生,徐牧敬你。”徐牧声音更咽。许多出生入死的老友,总在不知觉间,忽然离他而去。 “另外的二鹰,还有那个苏家妖女的头颅,不日之后,徐牧会想办法取来,告慰陈先生。” 乱世里,总有一个又一个的人,为了同一个念想,聚在他的身边。 “司虎敬你!” “马毅敬陈先生。” “东方敬,表字伯烈,与陈先生同饮。” …… 直至天色入了黄昏,徐牧才叹着气,起手一拜之后,带着人离开了坟山。陈家桥的坟山之前,那一泼泼的湿漉,渗入了地底,不消一会便干了去。 “陈先生那日离去,使昊天昏暗,愁云密布,草木含悲,老友涕零……请陈先生在天上静待,蜀州十四郡,当有一日,长枪所去,定杀出一片天地清明。” “徐牧恭送陈先生!” “恭送陈先生!” 二三千人的长伍,齐齐抱拳举天。继而,人马齐去,只留下一片卷起的漫天尘烟。 …… 回到成都,无心打桩的徐牧,还是被李大碗拖了去,勉强打了两个。 太阳初升的时候,揉着腰坐在王座上,徐牧开始查看夜枭组送来的情报。 并没有太大的事情。 不过,最近的几日,白鹭郡那边,似是出了一点问题。 “截商船?”连着赶来的贾周,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发懵。 “不斩商使,几乎是天下间都默认的事情。特别像沧州那些世家,要靠着各路生意,积攒财富。” 除了江匪,傻子才会杀下蛋鸡。 蜀州的蜀锦和药材,通过水路贩运。同理,沧州那边的物件,也通过水路贩运。 当然,蜀州最多的是稻米。但在乱世,没有人会卖粮食。常大爷在内城,都堆了几百仓了,还在拼命地内卷同行。 “脑子抽了。”徐牧皱住眉头。他不信是什么江匪,白鹭郡一带的江匪,听到徐布衣的名字,早该另谋出路了。 贾周想了想,“应当是暮云州那边的手段。定然是考虑到了,主公以民为本,不会动百姓衣食。所以,才敢这般下作。” “窦通那边,也有点气昏头了,派出了水军。但这三四日之内,至少有四五百的蜀州水军,中了伏击,船毁人亡。浮山那边的前哨,同样吃了一波太亏,如今只能闭寨。” 徐牧面色骤冷。 “约莫是那二鹰的手段。无非想以截商船的手段,诱杀我白鹭郡的水军。” 贾周想了想,“主公,不如将计就计。让窦通派人,先出二千人的水军在前。他自坐镇大军,留开距离跟着。到时候,借机杀到暮云州的江上,厮杀一轮之后,再回返白鹭郡。” “文龙妙计!” “小计尔。这定然不是苏家皇后的计谋,有些太次了。那沧州四鹰,多多少少的,有点名不副实。”贾周淡淡一笑。 天下五谋的贾周,用来对付这种拙计,确实有些降维打击。 “文龙,我立即派人去窦通那边。” …… 五日后,雾笼笼的暮云州江上。 章顺骑马赶来,看着死了一地的士卒,止不住地心头发沉。 “章将军,先前楚人二万水师,忽然顺江而下,不仅杀了这七八千人,连着临江几个城镇的粮草,都被搬空了。”有斥候颤声开口。 “不会提前通告吗!”章顺冷着脸。 “章将军,和先前一样,我等以为蜀人又中计了。哪里想到,在后头还有蜀人大军赶来。” “滚。” 章顺咬牙切齿,心里恼怒到了极点。前几日的时候,沧州那边还来了圣旨。圣旨里说,若是留守暮云州再出问题,定然要易将。 这才没两天,便又死了这么多的人。而且这其中,还有许多水师。 “童兄,可有建议?” 童杜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叹出一口气。 “章兄,死、死守暮云州吧。听说,苏皇后那边,已经有了应对。” 章顺身子蓦然哆嗦,忽而怒吼一声,抽剑出鞘,劈断了旁边的一株小青树。 “有一日,我章顺定要用手里的虎弓,像射死那个蜀州奸细头子一般,将布衣贼一箭射烂!” 童杜站在一旁,看向面前的江岸,一时间,也满脸都是戾气。 “杀了徐布衣,以及他的跛子军师,我等便是不世之功!” …… 实话说,白鹭郡发生的事情,有了贾周的计策,徐牧并不担心。 蜀州和暮云州之间,早晚要有一战。眼下,他更为重要的任务,是在酝酿战势。 “枭首沧州二鹰的事情,我已经让人通告了天下。这一回,左师仁若是知晓,有意结盟的话,该要明白了。” 当初和左师仁的约定,便是他率先反攻暮云州。杀了沧州二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筹码。 足够了的。 “楚州已经彻底平地。带着大胜之威,若是左师仁想要沧州,这会儿,也该准备动手了。” 隔着沧州皇室,因为共同的利益,蜀州和陵州,算是暂时走到了一起。 若沧州皇室,在乱世里,若还有约束之力,或许不会如此。但现在,这所谓的沧州皇室,已经没有多少人承认。 袁安那个傻子,已经暴露了本性。只会沉迷芙蓉帐,夜夜放纵,最基本的奏折批阅,都经他人之手。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大纪,还有什么指望。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杀二鹰的事情传出去,左师仁很快就会来信了。”贾周脸色笃定。 …… 楚州江岸,得到了消息的左师仁,脸色里满是沉默。 “那小布衣,当真敢出手了。”有谋士在旁,紧皱眉头。 左师仁不答话,依然沉默着脸庞,一时不知在想什么。按照他和蜀州的约定,这一会,他该要动了。 但又不是傻子,暗盟归暗盟,帮着牵制沧州,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好处。若是能从这场战事之中,让东面三州取得更大的利益,则大事可期。 左思右想。最终,站在江边的左师仁,露出了儒雅的笑容。 “主公为何发笑。”谋士不解,在旁怔怔开口。 “想到了好玩的事情。传令下去,但听我军令,等时机到了,再赶去支援蜀州。” “主公,若是晚了,蜀州恐会兵败。” 左师仁平静回过头,“你还是不明白。他败他的,我左师仁要的,并非是什么盟友。而是一个搬走大山的机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三章 暮云州的拙计 巍巍青山之下。 徐牧带着一众的将士,将两颗盛着的人头,放在了一座坟山之前。 近七十里的坟山,不知埋了多少蜀州的忠骨。 在坟山之前,立着一座新修葺的庙宇,上书“英烈庙”。 英烈庙里,摆满了一座座灵牌。而英烈庙外,忠骨满目。 按着徐牧的想法,不管如何,终归要给活着的人,甚至是死去的人,一个归根的念想。 “陈先生,徐牧敬你。”徐牧声音更咽。许多出生入死的老友,总在不知觉间,忽然离他而去。 “另外的二鹰,还有那个苏家妖女的头颅,不日之后,徐牧会想办法取来,告慰陈先生。” 乱世里,总有一个又一个的人,为了同一个念想,聚在他的身边。 “司虎敬你!” “马毅敬陈先生。” “东方敬,表字伯烈,与陈先生同饮。” …… 直至天色入了黄昏,徐牧才叹着气,起手一拜之后,带着人离开了坟山。陈家桥的坟山之前,那一泼泼的湿漉,渗入了地底,不消一会便干了去。 “陈先生那日离去,使昊天昏暗,愁云密布,草木含悲,老友涕零……请陈先生在天上静待,蜀州十四郡,当有一日,长枪所去,定杀出一片天地清明。” “徐牧恭送陈先生!” “恭送陈先生!” 二三千人的长伍,齐齐抱拳举天。继而,人马齐去,只留下一片卷起的漫天尘烟。 …… 回到成都,无心打桩的徐牧,还是被李大碗拖了去,勉强打了两个。 太阳初升的时候,揉着腰坐在王座上,徐牧开始查看夜枭组送来的情报。 并没有太大的事情。 不过,最近的几日,白鹭郡那边,似是出了一点问题。 “截商船?”连着赶来的贾周,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发懵。 “不斩商使,几乎是天下间都默认的事情。特别像沧州那些世家,要靠着各路生意,积攒财富。” 除了江匪,傻子才会杀下蛋鸡。 蜀州的蜀锦和药材,通过水路贩运。同理,沧州那边的物件,也通过水路贩运。 当然,蜀州最多的是稻米。但在乱世,没有人会卖粮食。常大爷在内城,都堆了几百仓了,还在拼命地内卷同行。 “脑子抽了。”徐牧皱住眉头。他不信是什么江匪,白鹭郡一带的江匪,听到徐布衣的名字,早该另谋出路了。 贾周想了想,“应当是暮云州那边的手段。定然是考虑到了,主公以民为本,不会动百姓衣食。所以,才敢这般下作。” “窦通那边,也有点气昏头了,派出了水军。但这三四日之内,至少有四五百的蜀州水军,中了伏击,船毁人亡。浮山那边的前哨,同样吃了一波太亏,如今只能闭寨。” 徐牧面色骤冷。 “约莫是那二鹰的手段。无非想以截商船的手段,诱杀我白鹭郡的水军。” 贾周想了想,“主公,不如将计就计。让窦通派人,先出二千人的水军在前。他自坐镇大军,留开距离跟着。到时候,借机杀到暮云州的江上,厮杀一轮之后,再回返白鹭郡。” “文龙妙计!” “小计尔。这定然不是苏家皇后的计谋,有些太次了。那沧州四鹰,多多少少的,有点名不副实。”贾周淡淡一笑。 天下五谋的贾周,用来对付这种拙计,确实有些降维打击。 “文龙,我立即派人去窦通那边。” …… 五日后,雾笼笼的暮云州江上。 章顺骑马赶来,看着死了一地的士卒,止不住地心头发沉。 “章将军,先前楚人二万水师,忽然顺江而下,不仅杀了这七八千人,连着临江几个城镇的粮草,都被搬空了。”有斥候颤声开口。 “不会提前通告吗!”章顺冷着脸。 “章将军,和先前一样,我等以为蜀人又中计了。哪里想到,在后头还有蜀人大军赶来。” “滚。” 章顺咬牙切齿,心里恼怒到了极点。前几日的时候,沧州那边还来了圣旨。圣旨里说,若是留守暮云州再出问题,定然要易将。 这才没两天,便又死了这么多的人。而且这其中,还有许多水师。 “童兄,可有建议?” 童杜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叹出一口气。 “章兄,死、死守暮云州吧。听说,苏皇后那边,已经有了应对。” 章顺身子蓦然哆嗦,忽而怒吼一声,抽剑出鞘,劈断了旁边的一株小青树。 “有一日,我章顺定要用手里的虎弓,像射死那个蜀州奸细头子一般,将布衣贼一箭射烂!” 童杜站在一旁,看向面前的江岸,一时间,也满脸都是戾气。 “杀了徐布衣,以及他的跛子军师,我等便是不世之功!” …… 实话说,白鹭郡发生的事情,有了贾周的计策,徐牧并不担心。 蜀州和暮云州之间,早晚要有一战。眼下,他更为重要的任务,是在酝酿战势。 “枭首沧州二鹰的事情,我已经让人通告了天下。这一回,左师仁若是知晓,有意结盟的话,该要明白了。” 当初和左师仁的约定,便是他率先反攻暮云州。杀了沧州二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筹码。 足够了的。 “楚州已经彻底平地。带着大胜之威,若是左师仁想要沧州,这会儿,也该准备动手了。” 隔着沧州皇室,因为共同的利益,蜀州和陵州,算是暂时走到了一起。 若沧州皇室,在乱世里,若还有约束之力,或许不会如此。但现在,这所谓的沧州皇室,已经没有多少人承认。 袁安那个傻子,已经暴露了本性。只会沉迷芙蓉帐,夜夜放纵,最基本的奏折批阅,都经他人之手。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大纪,还有什么指望。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杀二鹰的事情传出去,左师仁很快就会来信了。”贾周脸色笃定。 …… 楚州江岸,得到了消息的左师仁,脸色里满是沉默。 “那小布衣,当真敢出手了。”有谋士在旁,紧皱眉头。 左师仁不答话,依然沉默着脸庞,一时不知在想什么。按照他和蜀州的约定,这一会,他该要动了。 但又不是傻子,暗盟归暗盟,帮着牵制沧州,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好处。若是能从这场战事之中,让东面三州取得更大的利益,则大事可期。 左思右想。最终,站在江边的左师仁,露出了儒雅的笑容。 “主公为何发笑。”谋士不解,在旁怔怔开口。 “想到了好玩的事情。传令下去,但听我军令,等时机到了,再赶去支援蜀州。” “主公,若是晚了,蜀州恐会兵败。” 左师仁平静回过头,“你还是不明白。他败他的,我左师仁要的,并非是什么盟友。而是一个搬走大山的机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四章 贾周定计 “什么二鹰三鹰?这些沧州皇室的狗,名儿可真响亮。”坐在凉州王宫的王座上,董文冷笑起来。 当然,不管怎么说,沧州那边都算是盟友。骂咧的同时,他更希望这些个废物,能出彩一些。 “军师,那位布衣贼想打仗了。”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司马修淡淡道。又翻山,又枭首沧州大将,几乎是明摆着了。 “那军师,要如何驰援。” “我凉州人士,并不善船。所以,主公要避开水战。” “但军师,蜀州可是从水路那边,攻打暮云州的。”董文怔了怔。 “由着他去。他派出的大军越多,对于我凉州而言,便会越有利。说不定,还能阴差阳错的,顺势攻入蜀州。” 司马修顿了顿,“但我猜着,徐布衣并非傻子。即便是亲征暮云州,他也会留下一员大将,坐镇整个蜀州,提防主公。” “大将,那个于文?” “我也不知。但徐布衣想破开夹攻之势,这一场,他肯定要打的。不打,等到凉州和沧州的结盟成熟,便只能困死。” “往往越是弱势,为了活命,它的拳头就会越硬。主公需万事小心。” “军师,我明白这些。” …… 蜀州里。 一边等着左师仁的消息,徐牧一边心事重重。 这无疑将是一场水战。顶多是安陵山脉那边,派出二三千的平蛮营,作为渗入的奇兵。 但实则,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位置,他尚还没有人选。 “东家,我听虎哥儿说,要打仗啦?”不知什么时候,小狗福捧着书,急咧咧地跑了过来。 “别听傻虎乱说。” 小狗福仿佛没听到一般,“东家你派我去,给我五百个好汉,八天时间,我打下整个凉州!” 徐牧怔了怔,原以为小狗福变了,合着是武戏唱文戏了。 “小爷韩幸,有一日要做东家的大将军!” 正迈着脚步往前走的徐牧,一时间顿住,转了头,“小狗福,你说你叫什么?” “我父姓韩,我叫韩幸啊。” “我特么……你莫急,你多学几年,我带你去打仗!”徐牧才想起来,贾周一直在说,小狗福是可造之材,莫非在以后,真要一语成谶? 摆脱了小狗福,徐牧匆匆往前行。 绕过王宫后院,便见着了将官堂。新堂还没建好,眼下的将官堂,只不过是两间大屋改建。 将官堂里,东方敬坐在独轮车上,正捧着一本兵书,念着内容。 在下面,约莫有三四十人,皆是一脸认真,跟着东方敬来念。 站在将官堂外,想了想,终归没有进去。 他原打算,用后世的育人法子,但发现,实则并不适合。兵书上,有许多过于晦涩的东西,终归要东方敬或者贾周,慢慢讲解教习。 “伯烈性子认真,教习得挺好。”不知什么时候,贾周已经站在了后面。 徐牧转身,对着贾周施了一礼。 “主公,你我走走。” “文龙请。” 两人踏着王宫外的石板,缓缓步行。 “大战在即,主公有何想法。” 凉州和沧州那边,只要稍思,便知道蜀州准备要破局了。 “若是左师仁来助战,暮云州定然守不住。” “我这两日想了一下……主公且伸出两只手。” 徐牧一时没明白,但还是照做。 “主公的左手,便是暮云州,右手,即是沧州。若主公打暮云州,沧州的大军,便会驰援而来。” “也就是说,沧州便会空虚。左师仁那边,若是直取沧州,并没有支援主公的话,主公很可能会大败。” “当然,这些事情,沧州的苏家女,我估摸着还不知道。” 贾周叹着气,将徐牧的右手,曲成了拳头。 “所以,主公要想一个法子,将消息卖到沧州那边。不过,时机要选好,至少等到左师仁出兵之后。” “若沧州告急,便是暮云州去驰援沧州了。毕竟再怎么说,沧州现在也是皇州,不容有失。” 徐牧顿时惊为天人。若是没有贾周,他当真要被古人的尔虞我诈,彻底玩死。 如贾周这类人,几乎是天下三十州内,谋略最为毒辣的那一帮了。可不是什么四大户卢三叔能比的。 这位教书一十四年的东屋先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至少半个蜀州。 “左师仁不是个简单的人。在我看来,这是主公取暮云州,最稳妥的法子。弊端也有,以后和左师仁的那条路,便算堵死了。当然,在我看来的话,蜀州和陵州之间,更像是两头狼,暂时一起驱虎。虎被驱走,同样要斗得你死我活。” “如何甄选,主公自择。”贾周语气平静,“幕僚定计,恩主择选。” “文龙大计……若无文龙,我徐牧走不到今日。” “错了。”贾周笑着摇头,“主公最大的本事,乃是争天下的本事。而我贾周,不过是主公的幕僚,择明主而栖,最正常不过。” 贾周握了握徐牧的拳头,转过身,拄着拐杖往前走。 “中原的万里江山,也当似我一般,该择主了!” 贾周的声音,在风中慢慢远去。 徐牧立着,心情久久激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四章 贾周定计 “什么二鹰三鹰?这些沧州皇室的狗,名儿可真响亮。”坐在凉州王宫的王座上,董文冷笑起来。 当然,不管怎么说,沧州那边都算是盟友。骂咧的同时,他更希望这些个废物,能出彩一些。 “军师,那位布衣贼想打仗了。”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司马修淡淡道。又翻山,又枭首沧州大将,几乎是明摆着了。 “那军师,要如何驰援。” “我凉州人士,并不善船。所以,主公要避开水战。” “但军师,蜀州可是从水路那边,攻打暮云州的。”董文怔了怔。 “由着他去。他派出的大军越多,对于我凉州而言,便会越有利。说不定,还能阴差阳错的,顺势攻入蜀州。” 司马修顿了顿,“但我猜着,徐布衣并非傻子。即便是亲征暮云州,他也会留下一员大将,坐镇整个蜀州,提防主公。” “大将,那个于文?” “我也不知。但徐布衣想破开夹攻之势,这一场,他肯定要打的。不打,等到凉州和沧州的结盟成熟,便只能困死。” “往往越是弱势,为了活命,它的拳头就会越硬。主公需万事小心。” “军师,我明白这些。” …… 蜀州里。 一边等着左师仁的消息,徐牧一边心事重重。 这无疑将是一场水战。顶多是安陵山脉那边,派出二三千的平蛮营,作为渗入的奇兵。 但实则,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位置,他尚还没有人选。 “东家,我听虎哥儿说,要打仗啦?”不知什么时候,小狗福捧着书,急咧咧地跑了过来。 “别听傻虎乱说。” 小狗福仿佛没听到一般,“东家你派我去,给我五百个好汉,八天时间,我打下整个凉州!” 徐牧怔了怔,原以为小狗福变了,合着是武戏唱文戏了。 “小爷韩幸,有一日要做东家的大将军!” 正迈着脚步往前走的徐牧,一时间顿住,转了头,“小狗福,你说你叫什么?” “我父姓韩,我叫韩幸啊。” “我特么……你莫急,你多学几年,我带你去打仗!”徐牧才想起来,贾周一直在说,小狗福是可造之材,莫非在以后,真要一语成谶? 摆脱了小狗福,徐牧匆匆往前行。 绕过王宫后院,便见着了将官堂。新堂还没建好,眼下的将官堂,只不过是两间大屋改建。 将官堂里,东方敬坐在独轮车上,正捧着一本兵书,念着内容。 在下面,约莫有三四十人,皆是一脸认真,跟着东方敬来念。 站在将官堂外,想了想,终归没有进去。 他原打算,用后世的育人法子,但发现,实则并不适合。兵书上,有许多过于晦涩的东西,终归要东方敬或者贾周,慢慢讲解教习。 “伯烈性子认真,教习得挺好。”不知什么时候,贾周已经站在了后面。 徐牧转身,对着贾周施了一礼。 “主公,你我走走。” “文龙请。” 两人踏着王宫外的石板,缓缓步行。 “大战在即,主公有何想法。” 凉州和沧州那边,只要稍思,便知道蜀州准备要破局了。 “若是左师仁来助战,暮云州定然守不住。” “我这两日想了一下……主公且伸出两只手。” 徐牧一时没明白,但还是照做。 “主公的左手,便是暮云州,右手,即是沧州。若主公打暮云州,沧州的大军,便会驰援而来。” “也就是说,沧州便会空虚。左师仁那边,若是直取沧州,并没有支援主公的话,主公很可能会大败。” “当然,这些事情,沧州的苏家女,我估摸着还不知道。” 贾周叹着气,将徐牧的右手,曲成了拳头。 “所以,主公要想一个法子,将消息卖到沧州那边。不过,时机要选好,至少等到左师仁出兵之后。” “若沧州告急,便是暮云州去驰援沧州了。毕竟再怎么说,沧州现在也是皇州,不容有失。” 徐牧顿时惊为天人。若是没有贾周,他当真要被古人的尔虞我诈,彻底玩死。 如贾周这类人,几乎是天下三十州内,谋略最为毒辣的那一帮了。可不是什么四大户卢三叔能比的。 这位教书一十四年的东屋先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至少半个蜀州。 “左师仁不是个简单的人。在我看来,这是主公取暮云州,最稳妥的法子。弊端也有,以后和左师仁的那条路,便算堵死了。当然,在我看来的话,蜀州和陵州之间,更像是两头狼,暂时一起驱虎。虎被驱走,同样要斗得你死我活。” “如何甄选,主公自择。”贾周语气平静,“幕僚定计,恩主择选。” “文龙大计……若无文龙,我徐牧走不到今日。” “错了。”贾周笑着摇头,“主公最大的本事,乃是争天下的本事。而我贾周,不过是主公的幕僚,择明主而栖,最正常不过。” 贾周握了握徐牧的拳头,转过身,拄着拐杖往前走。 “中原的万里江山,也当似我一般,该择主了!” 贾周的声音,在风中慢慢远去。 徐牧立着,心情久久激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三老抱剑入沧州 “左师仁回信了,答应了结盟的事情。”贾周拿着一封信笺,脸庞上有笑容。 “有此一军,主公征伐暮云州,大事定矣。” 徐牧呼出一口气。 认真来说,这算是他入蜀之后,第一次对外的征战。没法子,蜀州要稳,便要破开苏妖女的局。 凉州和暮云州二选一,只要不傻,都会选暮云州。 “但还是那句话,即便结盟,左师仁也不可信。主公能利用的,便是这短暂的共同利益。” 贾周语气稍顿,面容又变得认真起来。 “主公,可选好了?” “选好了。若我徐牧是守成之犬,便会奉左师仁为盟宗,求得蜀州安稳。但我徐牧要想打出蜀州,只能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借着陵州水军,逼迫暮云州的守军,回援沧州!” “所以,这一次,老子徐牧便要争一下!” 贾周笑起来,一语不发,平静地站在徐牧身边。两人仰头,看着成都之外的青山。 “这一次,文龙莫去。” “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贾周点头。 “另一路的大将,我也选好了。” “于文?” “是晁义。” 贾周有些错愕。 “于文性子沉稳,但有利有弊,若是误中了凉狐之计,恐会一直想方设法地补救,最后于事无补。晁义则不同,他便如一柄利剑,只要剑刃不断,都会莽着杀下去。” “凉州那边,我估计会派至多两万的人马。跃马滩新败,即便有心救援,亦是不敢全军出巢。” 贾周点头,“主公分析得不错。余当王回到玉门关外,听说开始闹了,和董文扶持的一个羌人部落,打了好几场。” “赢了?” “败多胜少,但还在打。” “足够了。” 贾周顿了顿,语气又蓦然加重,“沧州那边,夜枭组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或许会对主公有利。” “什么样的消息。” “主公可记得杨绣?” “记得,小侯爷钦点的清廉老臣。” 袁陶赴死之前,留下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有五个清廉老臣。杨绣的名字,排在首位。 只可惜,便是这样一位清廉老臣,被袁安薄待。最终,徐牧失望透顶,分发了一笔银子,赠与五位老臣子,告老还乡。 “他去了沧州。”贾周的声音里,带着叹息,“若没猜错,最近妖女把持朝政的事情,约莫是传出去了。” “他……想谏。共有三个朝堂上的老臣子,仅带了七八人的家丁,便结伴入了沧州。” “满头苍发,穿着老朝服,抱剑入沧州。” 徐牧急忙往回走,想让孙勋去取快马。 “主公,已经几日的时间……三位老臣子,入沧州了!” 徐牧立着,沉默且难过。 “先有奸相养幼帝,养成了痴儿。今有妖女祸乱,将袁安养成了废人。她所求的东西,我时常在想,应当是很可怕。” “她若有心救国,便不会是这副模样了。只可惜,苏大贵那条线,无端端被斩断了,没法子再深查。” 说完,贾周静默起来。 徐牧一语不发。这纪朝的天下,他虽然不喜,但终归还是南辕北辙,去了另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小侯爷泉下有知,该何等沉痛。 “大纪不可救,好在小侯爷做了两手准备。另一个准备,则是主公。若不然,便不会帮着主公,取下一轮斩奸相的名声。” 徐牧垂着头。 “若袁安不可扶,吾弟自行选择。”遥想到这一句,他眼睛进了沙。 旁边的贾周,忽而伸手,握住了他攥起的拳头。 “三老入沧州,如若没猜错,应当会是死谏。那些沧州的世家门阀,大多是幸灾乐祸的。这天下间,很多的人都不懂忠义。他们只会觉得,乱世更乱,是理所当然的。有华袍穿,有珍肴吃,有姑娘唱曲儿,有银子堆在仓房,便是不枉此生。” “三老死谏,应该不会成功。但终归给天地间,又聚了一丝清明。主公便以此为旗,发出讨贼檄文,以第二轮清君侧的名头,攻伐暮云州!” 先前的时候,徐牧祭旗出征的理由,是讨伐逆贼韦貂。但这样的名头,多少有些力度不够。 还是那句话,活着的人不讲大义,偏偏你做大事,还要斟酌一番大义。 顿了顿,徐牧抬起手,面朝着沧州的方向,躬身长揖。 …… 入沧州的江上,有一艘乌篷。乌篷里,坐着三个银发飞舞的老人。 江水很慢,铺过江面的夕阳,却一下子拉满,将乌篷的四周围,变成了波光粼粼的画面。 杨绣抱着剑,坐得很稳。他偶尔会抬头,看向乌篷船舱外的世界。 很多年前,他考上大试甲榜的时候,听到喜报,便也是这样的夕阳。阳光很轻,他站在阳光之下,满胸膛里,都是报国的念想。 三十八年的兢业,却扶不起大纪的崩塌。 直至他老了,回乡之后,每每想起南迁的朝堂,便会泣不成声。带着一柄剑,也并非是为了杀人见血,苦谏无果,便用来上路。 这剑,可是当年先帝,下赐的廉义剑。共有七柄,很多人都老死了,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大纪的平稳。 最后的三柄剑,坐在了乌篷的小船舱里。 抛开愁思,杨绣回了头,看着小船舱里,同样老态龙钟的两位老友。其中一位,已经病入膏肓,即便走路,都要二人来扶。 夕阳在船外摇曳。只摇曳了一阵,黄昏很快褪去,夜幕接踵而来。有家丁掌了灯,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三张苍老且神采奕奕的脸庞。 “听说,沧州多有义侠。敢杀人间不太平。”杨绣拍开一坛酒,喘了口气。 “但我等抱剑入沧州,敢为天下争,亦是天下之侠。” “共饮这一杯,我等入朝死谏锄奸!” 三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艰难举起了酒碗,仰着头一饮而尽。 一个小家丁站在船舱外,听着里头的声音,莫名地悲从心来。离家之时,他问过自家老爷,为何千里迢迢的,要去做这等事情。 老爷说,若是他们不做,便不会有人跟着做。这天下间的路,不管什么样的路,总是先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先人行路,后人循。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三老抱剑入沧州 “左师仁回信了,答应了结盟的事情。”贾周拿着一封信笺,脸庞上有笑容。 “有此一军,主公征伐暮云州,大事定矣。” 徐牧呼出一口气。 认真来说,这算是他入蜀之后,第一次对外的征战。没法子,蜀州要稳,便要破开苏妖女的局。 凉州和暮云州二选一,只要不傻,都会选暮云州。 “但还是那句话,即便结盟,左师仁也不可信。主公能利用的,便是这短暂的共同利益。” 贾周语气稍顿,面容又变得认真起来。 “主公,可选好了?” “选好了。若我徐牧是守成之犬,便会奉左师仁为盟宗,求得蜀州安稳。但我徐牧要想打出蜀州,只能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借着陵州水军,逼迫暮云州的守军,回援沧州!” “所以,这一次,老子徐牧便要争一下!” 贾周笑起来,一语不发,平静地站在徐牧身边。两人仰头,看着成都之外的青山。 “这一次,文龙莫去。” “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贾周点头。 “另一路的大将,我也选好了。” “于文?” “是晁义。” 贾周有些错愕。 “于文性子沉稳,但有利有弊,若是误中了凉狐之计,恐会一直想方设法地补救,最后于事无补。晁义则不同,他便如一柄利剑,只要剑刃不断,都会莽着杀下去。” “凉州那边,我估计会派至多两万的人马。跃马滩新败,即便有心救援,亦是不敢全军出巢。” 贾周点头,“主公分析得不错。余当王回到玉门关外,听说开始闹了,和董文扶持的一个羌人部落,打了好几场。” “赢了?” “败多胜少,但还在打。” “足够了。” 贾周顿了顿,语气又蓦然加重,“沧州那边,夜枭组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或许会对主公有利。” “什么样的消息。” “主公可记得杨绣?” “记得,小侯爷钦点的清廉老臣。” 袁陶赴死之前,留下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有五个清廉老臣。杨绣的名字,排在首位。 只可惜,便是这样一位清廉老臣,被袁安薄待。最终,徐牧失望透顶,分发了一笔银子,赠与五位老臣子,告老还乡。 “他去了沧州。”贾周的声音里,带着叹息,“若没猜错,最近妖女把持朝政的事情,约莫是传出去了。” “他……想谏。共有三个朝堂上的老臣子,仅带了七八人的家丁,便结伴入了沧州。” “满头苍发,穿着老朝服,抱剑入沧州。” 徐牧急忙往回走,想让孙勋去取快马。 “主公,已经几日的时间……三位老臣子,入沧州了!” 徐牧立着,沉默且难过。 “先有奸相养幼帝,养成了痴儿。今有妖女祸乱,将袁安养成了废人。她所求的东西,我时常在想,应当是很可怕。” “她若有心救国,便不会是这副模样了。只可惜,苏大贵那条线,无端端被斩断了,没法子再深查。” 说完,贾周静默起来。 徐牧一语不发。这纪朝的天下,他虽然不喜,但终归还是南辕北辙,去了另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小侯爷泉下有知,该何等沉痛。 “大纪不可救,好在小侯爷做了两手准备。另一个准备,则是主公。若不然,便不会帮着主公,取下一轮斩奸相的名声。” 徐牧垂着头。 “若袁安不可扶,吾弟自行选择。”遥想到这一句,他眼睛进了沙。 旁边的贾周,忽而伸手,握住了他攥起的拳头。 “三老入沧州,如若没猜错,应当会是死谏。那些沧州的世家门阀,大多是幸灾乐祸的。这天下间,很多的人都不懂忠义。他们只会觉得,乱世更乱,是理所当然的。有华袍穿,有珍肴吃,有姑娘唱曲儿,有银子堆在仓房,便是不枉此生。” “三老死谏,应该不会成功。但终归给天地间,又聚了一丝清明。主公便以此为旗,发出讨贼檄文,以第二轮清君侧的名头,攻伐暮云州!” 先前的时候,徐牧祭旗出征的理由,是讨伐逆贼韦貂。但这样的名头,多少有些力度不够。 还是那句话,活着的人不讲大义,偏偏你做大事,还要斟酌一番大义。 顿了顿,徐牧抬起手,面朝着沧州的方向,躬身长揖。 …… 入沧州的江上,有一艘乌篷。乌篷里,坐着三个银发飞舞的老人。 江水很慢,铺过江面的夕阳,却一下子拉满,将乌篷的四周围,变成了波光粼粼的画面。 杨绣抱着剑,坐得很稳。他偶尔会抬头,看向乌篷船舱外的世界。 很多年前,他考上大试甲榜的时候,听到喜报,便也是这样的夕阳。阳光很轻,他站在阳光之下,满胸膛里,都是报国的念想。 三十八年的兢业,却扶不起大纪的崩塌。 直至他老了,回乡之后,每每想起南迁的朝堂,便会泣不成声。带着一柄剑,也并非是为了杀人见血,苦谏无果,便用来上路。 这剑,可是当年先帝,下赐的廉义剑。共有七柄,很多人都老死了,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大纪的平稳。 最后的三柄剑,坐在了乌篷的小船舱里。 抛开愁思,杨绣回了头,看着小船舱里,同样老态龙钟的两位老友。其中一位,已经病入膏肓,即便走路,都要二人来扶。 夕阳在船外摇曳。只摇曳了一阵,黄昏很快褪去,夜幕接踵而来。有家丁掌了灯,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三张苍老且神采奕奕的脸庞。 “听说,沧州多有义侠。敢杀人间不太平。”杨绣拍开一坛酒,喘了口气。 “但我等抱剑入沧州,敢为天下争,亦是天下之侠。” “共饮这一杯,我等入朝死谏锄奸!” 三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艰难举起了酒碗,仰着头一饮而尽。 一个小家丁站在船舱外,听着里头的声音,莫名地悲从心来。离家之时,他问过自家老爷,为何千里迢迢的,要去做这等事情。 老爷说,若是他们不做,便不会有人跟着做。这天下间的路,不管什么样的路,总是先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先人行路,后人循。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六章 讨贼檄文 乌篷靠了岸。三个老人下船。 两个抱剑,一个被人左右扶着,将剑死死攥在手中。 约莫是年纪大了,走得很慢。沿途盘查的沧州官兵,问清了名儿,都皱着眉让出一条通道。 有人来挡,杨绣便取出一份圣旨,怒声大斥。 圣旨是假的。这无疑是死罪,但将死之人,又怎会在乎这等东西。 沿途之中,诸多的世家门阀,那些披着华袍的老爷家主们,眯着眼睛来看,看得不爽了,便会吩咐家兵,将走在后头的几个家丁,拖了下去。 惨叫声响起,杨绣没有回头。 无了家丁,他和另一个老人,则一左一右,扶着那位病入膏肓的老友,继续往前走。 三人停在了宫门之前。杨绣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金碧辉煌。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昔正二品工部尚书杨绣。” “昔三品工部郎赵春。” “昔三品礼部侍郎雷铎。” “求见陛下——” 宫门没有开。风大了起来,吹得三个老人,银发在风中飞舞。 苏婉儿走出御书房,站在精致的楼台上,听着近侍的通报。 “娘娘,当如何。” “莫理。” 近侍转身离开。快剑阿七掠下来,站在苏婉儿身边。 “若他们活着出沧州,你便在江上下手。” 阿七沉默跃走。 苏婉儿闭了闭眼,忽然有些不舒服。她向来不喜欢看见这样的忠义,一个末年王朝,该要更乱的。 那位大纪的梁柱一塌,这王朝已经救无可救。 “陛下可在寝宫?” 按照这糜烂的生活,那个傻子皇帝,昨夜不知御了几个,应当是要睡到晌午。当然,那些陪寝的宫娥妃子,若是有什么怀孕的兆头,她定然要杀的。 大纪的龙种,只能她有。 “皇后娘娘,刚才有个老太监入了寝宫,说了些什么,陛、陛下便走出去了。” “该死。” 苏婉儿脸色恼怒,将面前的小宫娥推开,急急踏了脚步,往外走去。 只走下了玉阶,她便看见,五六个老太监,跑了过来,跪在她的面前,叩着头一语不发。 “让开!” 老太监们没有让。 快剑阿七冷冷掠来,几道剑光闪过,老太监们躺在血泊中。 苏婉儿冷着脸,继续往前踏步。三四队御林军闻声而来,也急急聚在了她的身后,跟着往外走。 …… 披着龙袍的袁安,再见到几个清廉老臣,难得露出一丝欢喜。只以为沧州有了起势,几个老忠臣愿意回朝为官了。 他欲伸手,将几个老臣扶起来。 但杨绣三个,跪在皇宫之前,不动半分。 “请陛下睁眼,看看这满目疮痍的大纪江山!奸妃当道,陛下请速速下旨,赐死奸妃!如此一来,我大纪尚有一丝生机!” 袁安皱眉,冷哼了声,准备转身离开。 “陛下,莫要忘了袁侯的嘱咐!我大纪四百年的基业,恐毁于女子之手!” 听到袁侯二字,袁安莫名顿住。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尚有励精图治的念想,想着做出一番大业,让那位在天上的袁侯爷,好好看看。 “杨老,皇后为了朝堂,可是呕心沥血,你错怪了。” 杨绣泣不成声,“陛下何不出一趟沧州,听听外头的百姓,都是怎么讲的,这沧州的王朝,已经民心尽失了!” “若陛下如此,与当初的幼帝袁禄,又有何异——” “闭嘴。”袁安怒斥打断,“再多讲皇后一句坏话,朕杀你满门。” 跪在地上的三个老忠臣,顿了顿,忽而将抱着的剑,纷纷艰难拔出了鞘。 “请陛下赐死奸妃,守我大纪四百年江山啊!” 第一个老忠臣,年老体衰,且病入膏肓,却在死谏之时,仿佛回了力气。长剑割过喉头,忠臣溅出的血,染红了沧州的宫门。 第二个跟着去了。 “若陛下不听臣言,恐要做亡国之君!”杨绣举着剑,声音铿锵至极。他看不懂天下的大势,看不懂许许多多的定边将和外州王。 他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腐朽,却追随了一生的纪朝。 “敢问陛下,忠臣之血,能否洗清朝堂上的污秽!老臣杨绣,借清廉之剑,死谏陛下,速速赐死奸妃,振我大纪朝纲!” 袁安退了几步,震惊得不敢答。 那最后一位老忠臣,便在他的面前,横剑自刎。即便退了几步,依然有血溅到他的龙袍上。 他低头来看,发现龙袍上的那条五爪金龙,刚巧那一只龙首上,满是溅到的鲜血。 风一吹,那只染血的龙首,便开始扭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 嘭。 袁安惊得瘫倒在地。 “陛下,小心一些。”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 等袁安转身,才发现他倾国倾城的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后面。 “皇后,这、这些人——” “都是佞臣,被布衣贼怂恿的。”苏婉儿露出好看的笑容,“请陛下回宫,这里的事情,臣妾自会办妥。” 袁安点头,依然按捺不住心头的恐慌。他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看着三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首。 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一日,死在城墙上的小侯爷。 走上御道,五六个老太监的尸体,同样倒在血泊中。其中有一个,便是向他传话的近侍。 袁安干咳起来,脚步子开始变得打晃。若非是有人扶着,估摸着就要摔倒。 “陛下,没事吧?” “无、无事。朕昨夜批阅奏章,有些累了。” 袁安抬起头,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皇宫,一时间,整颗心莫名地开始悲恸起来。 …… “沧州有奸妃,大逆不道!逼死忠臣,迫杀良将!今,吾蜀州王徐牧,起王师五万讨贼,顺应万民之意,替天行道!” “广宣檄文,布告天下,清君侧刻不容缓,如律令!” 立在蜀州的高台上,念完檄文,徐牧沉默地仰望苍天。 这份讨贼的大义,他并不想要。他更想入沧州的三位老忠臣,安安稳稳地活着。该有更好的奔头,天伦有乐,子孙承欢膝下。 但这狗屎一样的世道,你不用剑去杀,根本无法杀出一片天地清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七章 出征在即 楼台之下,是蜀州诸将和谋士,以及一眼看不到头的成都百姓。 “晁义听令!” “末将在!”披着战甲,晁义踏了出来。这位雁门北关的狼族小将军,第一次站在蜀州争霸的舞台上。 “你领本部狼营,侠儿营,本王再调派一万人马给你。”徐牧顿了顿,看向出列的晁义。 他和贾周分析过,若是堵凉州援军,晁义会比于文更适合。 “近两万人,奔赴峪关前哨。和前哨将军柴宗一起,给我堵住凉州军!须记住,不可让凉州军杀入襄江水岸。” “晁义领命!” 晁义接过令签,忽而跪下来,对着徐牧一拜。 “且起,即刻动身。” “于文听令,命你带蜀西一万大军,先行赶去白鹭郡。” 于文接过令签,起手抱拳。 “蛮王孟霍。” 小孟霍难得披了甲,将两柄铁斧背在身后,颇有几分杀神的模样。 “我儿神勇——” 徐牧扭头瞪了一眼,司虎急忙缩回了人群。 “命你带五千人,绕行安陵山脉,赶入暮云州。” “孟霍领命。” “后勤营陈盛,领征召的民夫,运送粮草辎重,经蜀南通道,赶至白鹭郡。” 入蜀以来,这是第一次对外征伐。若是无功而返,数万大军的士气,指不定要分崩离析。 但这一场,不得不打。 蜀州不能破局,在以后的时间里,只会被凉州和沧州皇室,慢慢蚕食殆尽。 “擂战鼓——” 咚咚咚的鼓声之下,徐牧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贾周,以及两个夫人,心底升起一股难舍。 若是太平盛世,他巴不得留在王宫里,多打几个桩儿,多喝几碗烈酒。 但还不幸,活在了一场乱世。 出城的百姓,那些老幼妇孺,大多眼巴巴地抬起头,看着军阵中的自家儿郎。在清晨的晨曦之中,终归有人哭出了声。 徐牧沉默转身,目光望向前方。 在他的身后,背弓带刀的蜀州儿郎,也跟着转身。一件件缚在背后的白布袍,不时被风鼓起。 “若我等破敌攻关,勇不可当,敢问天下,谁人不识我蜀州儿郎!” “三军,出征!” …… “讨贼檄文。”司马修看了几眼,将檄文放下。 他猜对了,也没猜到。他能想到,徐布衣要破局,肯定又和暮云州有一场厮杀。没想到的是,徐布衣会以清君侧的旗号。 “他觉得自己是大纪忠臣?”董文冷笑。 “徐布衣的身后,是袁侯爷的影子。而袁侯爷,又是几百年难出的忠烈。他这一手,算是很不错了。” “便如军师所言,等到蜀州大军出征,蜀州境内便会空虚。” 司马修点头,“还是那句话,会有一支蜀军,挡住我凉州的援兵。不管是驰援暮云州,或是趁机攻蜀,这支蜀军,定然要除的。” “是那个于文吧?只能是他了,蜀州无大将。” 司马修想了想,并没有附声。 “玉门关外,那个余当王,最近闹得有点凶。我没想到,向来憎恨外族的徐布衣,居然留了他一条性命。主公,可先派二万凉骑。等安并二州的营军调来之后,再行伐蜀。” 即便命令已经早下了,但三州之地,奔赴到凉州前线,终归要花时间。 “若是徐布衣,不巧破了局,于我凉州而言,将是一场祸事。但我有些想不通了,徐布衣不过六七万的大军,居然会这么快动手。我原先以为,他会等到秋收,征募一批新军——” 司马修声音顿住,忽而皱住眉头,走近王宫正中的推演沙场。久久看着,似乎猜出了什么,却不敢立下推断。 …… “讨、讨贼檄文!”坐在龙椅上,袁安笑得很大声。 因为战事乍起的原因,今日很难得,他终归是上了一次早朝。 “谁是贼?他才是贼,他是天下最大的反贼!” 在侧,苏婉儿戴着凤冠,透过凤冠垂下来的珍珠饰花,看向大殿上的群臣,面色无悲无喜。 “还有,他想清君侧,朕的身边,都是忠臣良将,他要清哪位?” 有个入朝的年轻小将军,傻乎乎地抬头,将目光看向皇后的位置。庆幸,在他身后一个老臣,冷冷将他的头按了下来。 “造反就是造反,偏要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布衣贼,早晚要天打雷劈的。” 约莫是骂够了,袁安才瘫坐在龙椅上。 “那么诸卿,谁敢领大军去暮云州,替朕挡住布衣贼?” 臣列里,无一人开口。 袁安顿时恼怒,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依然没人出列。 “陛下莫急。”苏婉儿露出温柔的笑容,“陛下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这样吧,柱国将军章逑,统兵有方,又是沧州四姓之首,可当大任。” 章逑,便是章顺的生父。 沧州世家门阀诸多,在其中,便以四姓为首。章童钱鲁,正好是四鹰之姓。 而四姓,又以章家马首是瞻。 可见,章逑在沧州的朝堂里,是何等手眼通天的人物。但即便是这样的人物,听到苏婉儿的提议,依然是皱眉出列,领下了军令。 “章逑将军,朕命你带三万水师,支援暮云州战事!” “章逑领命。陛下洪福齐天,此一番定能打退蜀贼,佑我大纪万万年!” “说的好啊!”袁安大笑起来。 散朝之后。 将凤冠摘下,苏婉儿刚要走回御书房。冷不丁的,快剑阿七掠下来,将一个信卷,递到了她的手上。 搓开信卷,苏婉儿脸色一白。 …… “主公放心。”坐在独轮车上,东方敬微笑起来。 “按着老师的办法,我已经提前通知了夜枭组,将左师仁欲取沧州的情报,散了出去。那位苏妖女,恐怕要着急了。” 徐牧也笑起来。 他和左师仁的暗盟,实则是摇摇欲坠。左师仁想借他手,趁着沧州出兵驰援,空虚之后迅速攻占。 而他,偏没有按着剧本走。反而将左师仁取沧州的消息,都散了出去。如此一来,摆在苏妖女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驰援暮云州,另一个,则是大军回援沧州。 当然,二对二的情况之下。晁义的那一路,若是短时间内挡不住凉州,则全功尽弃。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章 清君侧,杀奸妃 带着五万水师,站在船头之上,左师仁现在只想骂娘。 才过了楚州江段,不到一百水里的江面。他便看见了,一个老头将军,同样带着浩浩的几万沧州水师,将他死死挡住。 按道理说,这么大的沧州水师,该去了暮云州驰援才对。而且,他已经很小心了,听说了暮云州的战火烧起,才跟着出征。 却哪里想到,还是被人挡了。甚至可以说,是入了沧州军的埋伏。 对面的楼船上,章逑脸色也不好。先前还让他带三万人,去驰援暮云州。现在倒好,朝令夕改,一下子又要赶回,泛江而下,拦截陵州水师。 “截船!”章逑咬着牙。他恼怒的,不仅是面前的敌军。更是自己的愚蠢,被那位奸妃瞒过之后,又抓了把柄。 “江弓!” 没有任何寒暄和问语,章逑冷冷下令,四面八方的飞矢,朝着误入埋伏的五万陵州水师,狠狠飞射过去。 仅第一拨,便有数百的士卒,中箭翻入江里。 左师仁沉着脸,脸庞之上,没有丝毫慌张。 “以斗舰为先,让这些沧州人,看看我陵州水师的船犁!” 并不顺风。随着令旗,陵州斗舰上的诸多舟师,卯足了力气,涨红脸色,疯狂划动船桨。一时间,陵州的上百艘斗舰,疯狂往前冲杀。 “抛弓!” “速起拍杆——” …… 站在江岸,听着传来的情报,徐牧有些错愕。 “打起来了?” “确是。听说是沧州的老将章逑,亲自带了四万水师,半途堵截。” “章姓?” “四鹰之首,章顺之父。也是沧州第一世家。”东方敬解释道。 “有些意思。苏妖女用的好手段,能将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了。” 若是任着这妖女,继续稀里糊涂地祸害下去,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事情。只可惜,那帮子的保皇党,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奸商本事,让一个女子当猴耍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江色。 “不管是两败俱伤,抑或是左师仁胜,对于我蜀州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伯烈,有没有可能,那位章逑会胜?” “没有可能。”东方敬摇头,“除非说,沧州能再派五万水师。主公要明白,左师仁起势于陵州,灭吴州,攻楚州,都是以水师为长。而章逑,并不算一员烈将,他所有的手段,都是以阻挡左师仁为主。” “终归,要败的。” 东方敬的这个推论,徐牧没有异议。若左师仁,真是个普普通通的伪君子,又何来这三州之地。 “暮云州那边,派出去的哨船,也已经收拢了消息。章顺截江布了横江索,我估摸着,还会藏着不少火舫,只等我蜀州水师一到,便立即夹冲而出。” “这对父子,约莫是苏妖后,所能倚仗的最大力量了。” “主公切莫轻敌。” 徐牧摇头,“并不会。” “对了伯烈,小孟霍那边如何?” “还没过山,安陵山脉当真不适合翻山行军,需要消耗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提前入山,人在山里呆个半月的,便会染上瘴疾。” 徐牧叹了口气。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战场,放在襄江上的原因。 “主公,该出征了。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左师仁和沧州水师,都陷入了鏖战中。” 徐牧点头。 转过身,他看着已经准备妥当的蜀州水师。近千艘的战船,算不得多,唯二的两艘楼船,还是当初缴获陈长庆的。 庆幸的是,造船的韦家算是十分不错,这一段的时间里,打造了十余艘的盾船,可以作为头阵了。 “每艘船,多添三柄钩拒!检查拍杆,船犁,还有战船上的水粮箭壶!舟师亦要披甲,若事有不吉,还请握刀杀敌。” “盾船为先,粮船和辎重船,隔离二十里。” “若我蜀州儿郎,有落水沉江者,恭送赴死,回英烈庙!” “登船!” 四万余的蜀州士卒,开始拜别岸边的百姓,雄赳气昂地登船而上。 徐牧走上主楼船,系上了一件披风。又怕旁边的东方敬着凉,也帮着披了一件上去。 “吾王有令,我蜀州四万水师,兵发暮云州,清君侧,杀奸妃,替天行道!” “杀!” …… 章顺骑着马,冷冷看向前方的江岸。暮云州的水师,同样也准备就绪。十几艘的楼船,如同江中巨兽一般,随着江风的摇晃,不时张牙舞爪。 “章兄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带三万水师?”童杜皱了皱眉,一时间没想明白。按道理来讲,章顺才是暮云州的大将。 “我担心,布衣贼会带大军,翻山而来。” “这没道理,安陵山脉凶险异常,能带数千人过山,已经是极限了。何况在山脉下,也加建了不少营寨。” “布衣贼打仗,向来不讲道理的。”章顺眉头紧皱,“童兄放心,我父挡住了陵州水师后,要不了多久,便会驰援而来。” 童杜沉默了会,终究没有再问。 “我沧州四鹰……只剩二鹰了。还请童兄,一路小心为上。” 童杜脸色发狠,“章兄莫要忘了,我童杜在以前,最喜欢打江匪了!若是布衣贼敢冲过来,埋伏好的火舫,便烧得他跪地求饶!” “打赢布衣贼,我童杜之名,便要名传天下!” “童兄霸气!”章顺大喜过望。 “且看着,我取回布衣贼,还有那个跛子军师的首级!祭我等二位义弟的英灵!” “布衣贼大逆不道,我童杜,便做一回杀奸的忠良!” 只说完,童杜系上一件描虎披风,戴上虎头盔,冷冷踏步,往船坞渡口走去。 章顺抬头看着。 一阵江风乍起,吹到他身上,他只觉得,身子忽然有些冷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章 清君侧,杀奸妃 带着五万水师,站在船头之上,左师仁现在只想骂娘。 才过了楚州江段,不到一百水里的江面。他便看见了,一个老头将军,同样带着浩浩的几万沧州水师,将他死死挡住。 按道理说,这么大的沧州水师,该去了暮云州驰援才对。而且,他已经很小心了,听说了暮云州的战火烧起,才跟着出征。 却哪里想到,还是被人挡了。甚至可以说,是入了沧州军的埋伏。 对面的楼船上,章逑脸色也不好。先前还让他带三万人,去驰援暮云州。现在倒好,朝令夕改,一下子又要赶回,泛江而下,拦截陵州水师。 “截船!”章逑咬着牙。他恼怒的,不仅是面前的敌军。更是自己的愚蠢,被那位奸妃瞒过之后,又抓了把柄。 “江弓!” 没有任何寒暄和问语,章逑冷冷下令,四面八方的飞矢,朝着误入埋伏的五万陵州水师,狠狠飞射过去。 仅第一拨,便有数百的士卒,中箭翻入江里。 左师仁沉着脸,脸庞之上,没有丝毫慌张。 “以斗舰为先,让这些沧州人,看看我陵州水师的船犁!” 并不顺风。随着令旗,陵州斗舰上的诸多舟师,卯足了力气,涨红脸色,疯狂划动船桨。一时间,陵州的上百艘斗舰,疯狂往前冲杀。 “抛弓!” “速起拍杆——” …… 站在江岸,听着传来的情报,徐牧有些错愕。 “打起来了?” “确是。听说是沧州的老将章逑,亲自带了四万水师,半途堵截。” “章姓?” “四鹰之首,章顺之父。也是沧州第一世家。”东方敬解释道。 “有些意思。苏妖女用的好手段,能将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了。” 若是任着这妖女,继续稀里糊涂地祸害下去,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事情。只可惜,那帮子的保皇党,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奸商本事,让一个女子当猴耍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江色。 “不管是两败俱伤,抑或是左师仁胜,对于我蜀州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伯烈,有没有可能,那位章逑会胜?” “没有可能。”东方敬摇头,“除非说,沧州能再派五万水师。主公要明白,左师仁起势于陵州,灭吴州,攻楚州,都是以水师为长。而章逑,并不算一员烈将,他所有的手段,都是以阻挡左师仁为主。” “终归,要败的。” 东方敬的这个推论,徐牧没有异议。若左师仁,真是个普普通通的伪君子,又何来这三州之地。 “暮云州那边,派出去的哨船,也已经收拢了消息。章顺截江布了横江索,我估摸着,还会藏着不少火舫,只等我蜀州水师一到,便立即夹冲而出。” “这对父子,约莫是苏妖后,所能倚仗的最大力量了。” “主公切莫轻敌。” 徐牧摇头,“并不会。” “对了伯烈,小孟霍那边如何?” “还没过山,安陵山脉当真不适合翻山行军,需要消耗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提前入山,人在山里呆个半月的,便会染上瘴疾。” 徐牧叹了口气。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战场,放在襄江上的原因。 “主公,该出征了。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左师仁和沧州水师,都陷入了鏖战中。” 徐牧点头。 转过身,他看着已经准备妥当的蜀州水师。近千艘的战船,算不得多,唯二的两艘楼船,还是当初缴获陈长庆的。 庆幸的是,造船的韦家算是十分不错,这一段的时间里,打造了十余艘的盾船,可以作为头阵了。 “每艘船,多添三柄钩拒!检查拍杆,船犁,还有战船上的水粮箭壶!舟师亦要披甲,若事有不吉,还请握刀杀敌。” “盾船为先,粮船和辎重船,隔离二十里。” “若我蜀州儿郎,有落水沉江者,恭送赴死,回英烈庙!” “登船!” 四万余的蜀州士卒,开始拜别岸边的百姓,雄赳气昂地登船而上。 徐牧走上主楼船,系上了一件披风。又怕旁边的东方敬着凉,也帮着披了一件上去。 “吾王有令,我蜀州四万水师,兵发暮云州,清君侧,杀奸妃,替天行道!” “杀!” …… 章顺骑着马,冷冷看向前方的江岸。暮云州的水师,同样也准备就绪。十几艘的楼船,如同江中巨兽一般,随着江风的摇晃,不时张牙舞爪。 “章兄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带三万水师?”童杜皱了皱眉,一时间没想明白。按道理来讲,章顺才是暮云州的大将。 “我担心,布衣贼会带大军,翻山而来。” “这没道理,安陵山脉凶险异常,能带数千人过山,已经是极限了。何况在山脉下,也加建了不少营寨。” “布衣贼打仗,向来不讲道理的。”章顺眉头紧皱,“童兄放心,我父挡住了陵州水师后,要不了多久,便会驰援而来。” 童杜沉默了会,终究没有再问。 “我沧州四鹰……只剩二鹰了。还请童兄,一路小心为上。” 童杜脸色发狠,“章兄莫要忘了,我童杜在以前,最喜欢打江匪了!若是布衣贼敢冲过来,埋伏好的火舫,便烧得他跪地求饶!” “打赢布衣贼,我童杜之名,便要名传天下!” “童兄霸气!”章顺大喜过望。 “且看着,我取回布衣贼,还有那个跛子军师的首级!祭我等二位义弟的英灵!” “布衣贼大逆不道,我童杜,便做一回杀奸的忠良!” 只说完,童杜系上一件描虎披风,戴上虎头盔,冷冷踏步,往船坞渡口走去。 章顺抬头看着。 一阵江风乍起,吹到他身上,他只觉得,身子忽然有些冷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章 清君侧,杀奸妃 带着五万水师,站在船头之上,左师仁现在只想骂娘。 才过了楚州江段,不到一百水里的江面。他便看见了,一个老头将军,同样带着浩浩的几万沧州水师,将他死死挡住。 按道理说,这么大的沧州水师,该去了暮云州驰援才对。而且,他已经很小心了,听说了暮云州的战火烧起,才跟着出征。 却哪里想到,还是被人挡了。甚至可以说,是入了沧州军的埋伏。 对面的楼船上,章逑脸色也不好。先前还让他带三万人,去驰援暮云州。现在倒好,朝令夕改,一下子又要赶回,泛江而下,拦截陵州水师。 “截船!”章逑咬着牙。他恼怒的,不仅是面前的敌军。更是自己的愚蠢,被那位奸妃瞒过之后,又抓了把柄。 “江弓!” 没有任何寒暄和问语,章逑冷冷下令,四面八方的飞矢,朝着误入埋伏的五万陵州水师,狠狠飞射过去。 仅第一拨,便有数百的士卒,中箭翻入江里。 左师仁沉着脸,脸庞之上,没有丝毫慌张。 “以斗舰为先,让这些沧州人,看看我陵州水师的船犁!” 并不顺风。随着令旗,陵州斗舰上的诸多舟师,卯足了力气,涨红脸色,疯狂划动船桨。一时间,陵州的上百艘斗舰,疯狂往前冲杀。 “抛弓!” “速起拍杆——” …… 站在江岸,听着传来的情报,徐牧有些错愕。 “打起来了?” “确是。听说是沧州的老将章逑,亲自带了四万水师,半途堵截。” “章姓?” “四鹰之首,章顺之父。也是沧州第一世家。”东方敬解释道。 “有些意思。苏妖女用的好手段,能将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了。” 若是任着这妖女,继续稀里糊涂地祸害下去,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事情。只可惜,那帮子的保皇党,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奸商本事,让一个女子当猴耍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江色。 “不管是两败俱伤,抑或是左师仁胜,对于我蜀州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伯烈,有没有可能,那位章逑会胜?” “没有可能。”东方敬摇头,“除非说,沧州能再派五万水师。主公要明白,左师仁起势于陵州,灭吴州,攻楚州,都是以水师为长。而章逑,并不算一员烈将,他所有的手段,都是以阻挡左师仁为主。” “终归,要败的。” 东方敬的这个推论,徐牧没有异议。若左师仁,真是个普普通通的伪君子,又何来这三州之地。 “暮云州那边,派出去的哨船,也已经收拢了消息。章顺截江布了横江索,我估摸着,还会藏着不少火舫,只等我蜀州水师一到,便立即夹冲而出。” “这对父子,约莫是苏妖后,所能倚仗的最大力量了。” “主公切莫轻敌。” 徐牧摇头,“并不会。” “对了伯烈,小孟霍那边如何?” “还没过山,安陵山脉当真不适合翻山行军,需要消耗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提前入山,人在山里呆个半月的,便会染上瘴疾。” 徐牧叹了口气。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战场,放在襄江上的原因。 “主公,该出征了。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左师仁和沧州水师,都陷入了鏖战中。” 徐牧点头。 转过身,他看着已经准备妥当的蜀州水师。近千艘的战船,算不得多,唯二的两艘楼船,还是当初缴获陈长庆的。 庆幸的是,造船的韦家算是十分不错,这一段的时间里,打造了十余艘的盾船,可以作为头阵了。 “每艘船,多添三柄钩拒!检查拍杆,船犁,还有战船上的水粮箭壶!舟师亦要披甲,若事有不吉,还请握刀杀敌。” “盾船为先,粮船和辎重船,隔离二十里。” “若我蜀州儿郎,有落水沉江者,恭送赴死,回英烈庙!” “登船!” 四万余的蜀州士卒,开始拜别岸边的百姓,雄赳气昂地登船而上。 徐牧走上主楼船,系上了一件披风。又怕旁边的东方敬着凉,也帮着披了一件上去。 “吾王有令,我蜀州四万水师,兵发暮云州,清君侧,杀奸妃,替天行道!” “杀!” …… 章顺骑着马,冷冷看向前方的江岸。暮云州的水师,同样也准备就绪。十几艘的楼船,如同江中巨兽一般,随着江风的摇晃,不时张牙舞爪。 “章兄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带三万水师?”童杜皱了皱眉,一时间没想明白。按道理来讲,章顺才是暮云州的大将。 “我担心,布衣贼会带大军,翻山而来。” “这没道理,安陵山脉凶险异常,能带数千人过山,已经是极限了。何况在山脉下,也加建了不少营寨。” “布衣贼打仗,向来不讲道理的。”章顺眉头紧皱,“童兄放心,我父挡住了陵州水师后,要不了多久,便会驰援而来。” 童杜沉默了会,终究没有再问。 “我沧州四鹰……只剩二鹰了。还请童兄,一路小心为上。” 童杜脸色发狠,“章兄莫要忘了,我童杜在以前,最喜欢打江匪了!若是布衣贼敢冲过来,埋伏好的火舫,便烧得他跪地求饶!” “打赢布衣贼,我童杜之名,便要名传天下!” “童兄霸气!”章顺大喜过望。 “且看着,我取回布衣贼,还有那个跛子军师的首级!祭我等二位义弟的英灵!” “布衣贼大逆不道,我童杜,便做一回杀奸的忠良!” 只说完,童杜系上一件描虎披风,戴上虎头盔,冷冷踏步,往船坞渡口走去。 章顺抬头看着。 一阵江风乍起,吹到他身上,他只觉得,身子忽然有些冷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九章 “活捉布衣贼” 江面,江风呼啸不止。一圈圈被吹荡的涟漪,前仆后继,久久不息。破浪的十艘盾船,在江风的鼓帆之下,一时间驶得飞快。 “主公,不远了。”坐在椅子上,东方敬仰起头,任着发梢被吹散。 徐牧点头,凝视着前方。 这一仗,他信心很足。当初抵挡陈长庆之时,没有水师战船,但依然能和李知秋合作,打了一场漂亮的浮山水战。 “哨船回报,截江的人并非是章顺。而是另一个沧州四鹰,叫童杜,似是在沧州有些名声。” “很厉害?”徐牧皱了皱眉。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觉得,这更像一种沧州世家间的吹捧。这一场江战,只需提防埋伏的火舫,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依着风势,童杜要想火攻,只能在我蜀州水师,渡过埋伏地点之后。” “安排五十艘战船,列成长墙阵断后,即可。” “伯烈大才。” 东方敬笑了声,“主公要注意的,是左师仁那边。他并非傻子,终归会想通的,等猜出来是主公的主意,很可能会班师回楚州。” 徐牧也笑了笑,“即便到那时候,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这场摇摇欲坠的结盟,实则是各怀心思,无非是谁被卖了,谁又会数钱。 转过头,徐牧看向四万水师的后方。 “让魏小五打旗。” 已经蓄了淡须的魏小五,很快就带着旗营,走上了楼船高台。 不多时,闻讯而来的一艘快船,掠到了主楼船侧边。 “告诉窦通,留五十艘次船在后,列成长墙阵,提防敌人的火舫。” 江面水战,最需要提防的,便是火攻。比如现在,哪怕只烧了整个船队的一小片,但造成的士气恐慌,是极为严重的。 不多时,在徐牧的命令之下。很快,在后头些的窦通,便组织了五十余艘的次船,以长墙之阵,行在最后,提防冲出来的火舫。 “扶住桅杆,再鼓一页船帆!” “我蜀州水师,乃天兵下凡,长驱直入,打碎截江的沧州水师!” 一个个的蜀州裨将,拔刀长呼,鼓舞着即将厮杀的士气。 徐牧沉稳立着,犹豫了番,又唤来传令兵。 “再调五艘盾船,留在后方。” 作为攻方,打去守方的地盘,定然要遭遇各种埋伏的陷阱。不管如何,终归要小心为上。 …… 同样站在楼船上,童杜的脸色,带着紧张,且又有一份期待。 登船之时,他便说了,这一次,要杀得布衣贼跪地求饶。 “藏船的地方,都准备好了么。” “禀报童将,暮云州江段外的二十里,四十艘火舫,已经准备待命。只等布衣贼的水师过来,便立即冲杀而出!” 童杜脸色大喜。 这一次,不仅是火舫那么简单……实际上,他更是做了一番大布局。蜀州水师若是入了埋伏,定然有死无生。 “沧州水师听令,铁索横江之处,截击布衣贼!斗舰艨艟为先,各船江弓火弩,以弧月阵,射杀蜀人!” 童杜意气风发,系着的描虎披风,不时被江风吹得荡起。 蜀州有四万水师,而他只有三万。但这些东西,构不成正比。认真来说,作为守方,且楼船诸多,应该是更有优势。 “童将,请看江岸烽火烟,蜀人水师,离我军已经不足二十里!” “知晓。”童杜咬着牙。 …… “主公,只余二十里。”蜀州水师的楼船上,东方敬抬头,看着江岸的烽烟。早有情报,沧州烽烟,二十里为一哨。 “沧州没有盾船,估摸着会以艨艟斗舰,作为头阵。若是我蜀州水师,能避开火舫的截击,继而长驱直入,此战必胜!” 东方敬的话,正是徐牧心里所想。这一次,蜀州水师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而他,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做什么水战诱饵了。 “即便是接舷战,主公也无惧。沧州水师的主力,大多去堵截了左师仁。而童杜那边,至多是刚操练没多久的新军。” “伯烈分析战场的能力,真是越来越了不得。” “主公谬赞。”东方敬没有半分居功的模样,“随主公出征,某东方敬,定当竭尽所能。” “感谢陵州水师,感谢左师仁……”顿了顿,徐牧古怪地说出一句。 离着暮云州越近,江风便越急。只等过了晌午,刺目的阳光,终于将雾笼的江色,齐齐驱散。 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目光所及,徐牧已经看见了前方,暮云州临江城镇的轮廓。 “火舫该出来了。”东方敬语气认真。 似是为了映衬东方敬的话,眨眼之间,从两岸的藏船地,数十艘点了火势的火舫船,呼啸着冲出。 只等冲了大半水路,那些在火舫山的沧州舟师,便惊得往江里跳去。只余这些烈火熊熊的火舫,朝着蜀州水师,疯狂冲撞而来。 “挡!” 五十艘蜀州次船,列成了长墙之阵,挡在蜀州水师之后。 “不好,这些火舫都用铁索连着!” 轰。 五十艘次船,约莫要挡不住了,连锁的火舫,一时间威力巨大。即便有被挡住的,但有铁索连着,继续往前拖拽。 火势连着一片,越滚越大。眼看着,就要撞沉长墙阵的次船,呼啸杀来。 徐牧立在楼船高台,看得心惊。一个沧州的小苍蝇,居然也有这等伏杀之计。庆幸,他早早留了后手。 五艘蜀州盾船,在舟师们的齐齐划桨之下,迎着即将滚成一大团的火势,迎了上去。 …… “火计可成了?”童杜声音激动。 “那布衣贼留了断后的船,但一样被连索的火舫,撞沉了不少——” “我只问你,这把火烧起来没有!” “童将,蜀、蜀州盾船,截住了火舫!” “什么!” 童杜脑子一嗡,只觉得后背发凉。原以为这处连索火舫,至少能烧掉蜀州小半数的水师,击碎蜀人的士气。 却不曾想,被那个布衣贼用的什么盾船,居然挡住了。 “童将,蜀州水师要冲过来了!” “去,立即传令!通告三百艨艟斗舰,将蜀人的船队撞碎。” “童将,逆风而击,并非是上策。” 童杜脸色发狠,“你懂个屁。即便是,前军船毁人亡,也定不能让布衣贼,入我暮云州!” “截船接舷,用拍杆打碎蜀人的战船。两侧战船上的飞矢火弩,务必形成围射之势!” “打退蜀军水师,活捉布衣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章 严阵以待的沧州水师 江风烈烈。 立于楼船之上的童杜,描虎披风飞舞,金革之声铮鸣,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避过了火舫,又如何!我沧州水师,乃是天下精锐!十三艘楼船,蓄势待发!儿郎们,随我童杜一道,杀败蜀师!” 沧州水军,列开的弧月阵。摇晃的船身之上,一队队的沧州江弓,迎着吹拂的江风,举起了手里的铁弓,严阵以待。 那藏在船群里的火弩船,诸多的弩手,开始在弩矢箭镞上,裹上了火油布,准备平射。 “布衣贼,你犯我暮云州!请入瓮而死!” 童杜抽出了长剑,迎着江风,指去蜀州水师冲来的方向。 “我等乃是国之义士,为朝廷效命,杀反贼,义不容辞!” …… 徐牧冷着眼睛。在他的前方,依稀能辨认得出,严阵以待的沧州水师,黑压压的一大片。 古往今来,守城战,以及水战,都是最为惨烈的战事。拿水战来说,若是陷入鏖战,必然逃不过接舷的命运,双方不死不休,直至船毁人亡。 “主公,风势急促,避不得了。我等与沧州水师,只能在这江上,厮杀一场。”东方敬语气沉沉。 “我自然知。” 握了握拳头,徐牧摸到了剑柄,将那柄跟随了一路的长剑,“锵”的一声拔了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柄长剑,是当初望州失陷之前,老官差送给他的。 老官差说,若是天下太平,便还入望州官坊的武备库。 但这天下,何时太平! 死了的人,热血尚有余热。而活着的人,努力活着的人,要循着先人遗志,杀出一个太平天下。 “敬问天下,可曾听闻蜀人之志!披坚执锐,乃天兵下凡,勇不可当!” “列位袍泽,请随我一道,冲杀沧州的猪狗!” 立在楼船高台上的魏小五,披着亮甲,怒吼着挥起徐字旗。 徐字旗迎风飘舞。 前后左右,尽是蜀卒跟着怒吼的声音。 鼓帆之下,四万蜀州水师,以盾船为头阵,往前方的沧州水师,呼啸着冲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东方敬仰望前方,语气冷静至极。 …… “迎战——” 童杜咬着牙,长剑指去前方。 漫天的飞矢和火弩,遮天蔽月地射向冲来的蜀州水师。 最先冲至的盾船头阵,仗着覆盖的铁皮,并未被飞矢击退,连火弩的火星子,都不曾打起半粒火星。 “举盾——” 一艘艘的蜀州战船上,各个裨将和都尉,命令本部举起牌盾,挡住飞射来的箭矢。 背弓的蜀州射手,在牌盾的掩护下,同样拔了弓弦,抛出一拨拨的飞矢,射入沧州水师的弧月阵。 你来我往之间,整片天空,仿佛一下子暗下来。 双方都有士卒中箭,“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轰。 第一艘盾船,迎着数艘冲来的沧州斗舰,撞得江面水花迸溅。盾船巨大的船犁,如利剑一般,将正面的一艘沧州斗舰,捅得船裂沉江。 “起拍杆!” 咔咔。 盾船的船身两面,二节巨大的拍杆,一下子拉了起来,等十余个士卒松手,拍杆狠狠砸下,带着崩山般的力量,将侧边的另一艘沧州斗舰,砸得船身倾翻,十几个沧州的舟师,惊得立即跳江。 却没游出多远,密密麻麻的飞矢落下,化成了一滩滩晕开的血花。 “继续,给我挡住蜀州水师!” 童杜惊怒无比,不断下着命令。 只可惜火舫之计不成,否则,这蜀人哪里来的底气。 蜀州的水师,越冲越近,在盾船头阵的掩护下,开始杀入了沧州的弧月阵。 有蜀州战船着了火势,船上的舟师和士卒,逃之不及,即便落入水中,也难逃被箭杀的命运。 举目之下,敌我双方的浮尸,越来越多,整片江段,血腥的味道,刺得人鼻头发酸。 “推重弩,射死这些沧州狗!” 重弩,以陈打铁带着人赶制的,并不多,四万水师,也拢共百余座,但威力极其恐怖。巨大的弩矢穿透而去,若是射得准,很快便有敌船摇晃进水,继而慢慢沉江。 “该死,快,用钩拒,和蜀人打接舷战!” 童杜的命令,层层下达。一艘艘的沧州战船,弧月阵越来越凌乱,不管是艨艟斗舰,抑或是楼船战船,都往前冲了过去。 一杆杆的丈长的钩拒,在诸多沧州士卒的疯狂下,不断卡在蜀船的船身上,往前拼命拉拽。只等接近了些,便立即搭上浮桥,举了刀盾踩着浮桥,扑杀而去。 “优势在我军。”东方敬凝视前方,“敌军用钩,主公可用拒。” 钩拒钩拒,可钩可据。一般用作钩船,但同样的,也能卡着位置,将敌船推开。 东方敬说的并没有错。如今以弓战来说,有重弩在,优势不是一丁半点。 “推——” 随着一个蜀州裨将的怒吼,长长的钩拒,将要靠过来的敌船,迅速推开。 没等对面再冲来,蜀船上的连弩手,便从牌盾的隔距中,将一拨拨的弩矢,透射而去。 落江的沧州士卒,发出惊恐的呼喊。但没喊出几声,便被射去的弩矢,扎穿了身子头颅,沉入江里。 “布衣贼,你便如仓房里的硕鼠,吓破了胆!”连着骂了好几句,童杜依然没有解恨。 他自诩水战精通,但现在,却被对方挡下了所有。 “将军,我军损失惨重!”有裨将跑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其实不用裨将通告,童杜也看得清楚。不想和他打接舷战的蜀州水师,仗着远射,已经是越杀越勇。 甚至,有许多船上的沧州士卒,已经吓得跳江,企图游去岸边。 “用了横江铁索,想将我蜀州水师,困在这里。但现在看来,童杜是作茧自缚了。” “我早先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沧州真正精锐的水师,并非在这里。这位童杜将军,当真是小看了主公,小看了我蜀州。” 东方敬声音稍顿。 “主公,是时候了。改拒为钩,敌军溃败之势已成,可打接舷战。” “如伯烈所言,正有此意。” 只等徐牧下令,早已经憋着一股气的蜀州水师,在接近了敌船之后,改拒为钩,将敌船往前钩来。 童杜并没有让自家水师后退,脸庞上状若疯狂,“接舷,便与他接舷战,杀退蜀人!” …… “他也知晓,无路可退了。”东方敬笑了声,“这天下间,挡着主公大业的人,终归要烟消云散。” 这句话很霸气,有彩虹屁的嫌疑。 但……徐牧听得很舒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章 严阵以待的沧州水师 江风烈烈。 立于楼船之上的童杜,描虎披风飞舞,金革之声铮鸣,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避过了火舫,又如何!我沧州水师,乃是天下精锐!十三艘楼船,蓄势待发!儿郎们,随我童杜一道,杀败蜀师!” 沧州水军,列开的弧月阵。摇晃的船身之上,一队队的沧州江弓,迎着吹拂的江风,举起了手里的铁弓,严阵以待。 那藏在船群里的火弩船,诸多的弩手,开始在弩矢箭镞上,裹上了火油布,准备平射。 “布衣贼,你犯我暮云州!请入瓮而死!” 童杜抽出了长剑,迎着江风,指去蜀州水师冲来的方向。 “我等乃是国之义士,为朝廷效命,杀反贼,义不容辞!” …… 徐牧冷着眼睛。在他的前方,依稀能辨认得出,严阵以待的沧州水师,黑压压的一大片。 古往今来,守城战,以及水战,都是最为惨烈的战事。拿水战来说,若是陷入鏖战,必然逃不过接舷的命运,双方不死不休,直至船毁人亡。 “主公,风势急促,避不得了。我等与沧州水师,只能在这江上,厮杀一场。”东方敬语气沉沉。 “我自然知。” 握了握拳头,徐牧摸到了剑柄,将那柄跟随了一路的长剑,“锵”的一声拔了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柄长剑,是当初望州失陷之前,老官差送给他的。 老官差说,若是天下太平,便还入望州官坊的武备库。 但这天下,何时太平! 死了的人,热血尚有余热。而活着的人,努力活着的人,要循着先人遗志,杀出一个太平天下。 “敬问天下,可曾听闻蜀人之志!披坚执锐,乃天兵下凡,勇不可当!” “列位袍泽,请随我一道,冲杀沧州的猪狗!” 立在楼船高台上的魏小五,披着亮甲,怒吼着挥起徐字旗。 徐字旗迎风飘舞。 前后左右,尽是蜀卒跟着怒吼的声音。 鼓帆之下,四万蜀州水师,以盾船为头阵,往前方的沧州水师,呼啸着冲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东方敬仰望前方,语气冷静至极。 …… “迎战——” 童杜咬着牙,长剑指去前方。 漫天的飞矢和火弩,遮天蔽月地射向冲来的蜀州水师。 最先冲至的盾船头阵,仗着覆盖的铁皮,并未被飞矢击退,连火弩的火星子,都不曾打起半粒火星。 “举盾——” 一艘艘的蜀州战船上,各个裨将和都尉,命令本部举起牌盾,挡住飞射来的箭矢。 背弓的蜀州射手,在牌盾的掩护下,同样拔了弓弦,抛出一拨拨的飞矢,射入沧州水师的弧月阵。 你来我往之间,整片天空,仿佛一下子暗下来。 双方都有士卒中箭,“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轰。 第一艘盾船,迎着数艘冲来的沧州斗舰,撞得江面水花迸溅。盾船巨大的船犁,如利剑一般,将正面的一艘沧州斗舰,捅得船裂沉江。 “起拍杆!” 咔咔。 盾船的船身两面,二节巨大的拍杆,一下子拉了起来,等十余个士卒松手,拍杆狠狠砸下,带着崩山般的力量,将侧边的另一艘沧州斗舰,砸得船身倾翻,十几个沧州的舟师,惊得立即跳江。 却没游出多远,密密麻麻的飞矢落下,化成了一滩滩晕开的血花。 “继续,给我挡住蜀州水师!” 童杜惊怒无比,不断下着命令。 只可惜火舫之计不成,否则,这蜀人哪里来的底气。 蜀州的水师,越冲越近,在盾船头阵的掩护下,开始杀入了沧州的弧月阵。 有蜀州战船着了火势,船上的舟师和士卒,逃之不及,即便落入水中,也难逃被箭杀的命运。 举目之下,敌我双方的浮尸,越来越多,整片江段,血腥的味道,刺得人鼻头发酸。 “推重弩,射死这些沧州狗!” 重弩,以陈打铁带着人赶制的,并不多,四万水师,也拢共百余座,但威力极其恐怖。巨大的弩矢穿透而去,若是射得准,很快便有敌船摇晃进水,继而慢慢沉江。 “该死,快,用钩拒,和蜀人打接舷战!” 童杜的命令,层层下达。一艘艘的沧州战船,弧月阵越来越凌乱,不管是艨艟斗舰,抑或是楼船战船,都往前冲了过去。 一杆杆的丈长的钩拒,在诸多沧州士卒的疯狂下,不断卡在蜀船的船身上,往前拼命拉拽。只等接近了些,便立即搭上浮桥,举了刀盾踩着浮桥,扑杀而去。 “优势在我军。”东方敬凝视前方,“敌军用钩,主公可用拒。” 钩拒钩拒,可钩可据。一般用作钩船,但同样的,也能卡着位置,将敌船推开。 东方敬说的并没有错。如今以弓战来说,有重弩在,优势不是一丁半点。 “推——” 随着一个蜀州裨将的怒吼,长长的钩拒,将要靠过来的敌船,迅速推开。 没等对面再冲来,蜀船上的连弩手,便从牌盾的隔距中,将一拨拨的弩矢,透射而去。 落江的沧州士卒,发出惊恐的呼喊。但没喊出几声,便被射去的弩矢,扎穿了身子头颅,沉入江里。 “布衣贼,你便如仓房里的硕鼠,吓破了胆!”连着骂了好几句,童杜依然没有解恨。 他自诩水战精通,但现在,却被对方挡下了所有。 “将军,我军损失惨重!”有裨将跑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其实不用裨将通告,童杜也看得清楚。不想和他打接舷战的蜀州水师,仗着远射,已经是越杀越勇。 甚至,有许多船上的沧州士卒,已经吓得跳江,企图游去岸边。 “用了横江铁索,想将我蜀州水师,困在这里。但现在看来,童杜是作茧自缚了。” “我早先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沧州真正精锐的水师,并非在这里。这位童杜将军,当真是小看了主公,小看了我蜀州。” 东方敬声音稍顿。 “主公,是时候了。改拒为钩,敌军溃败之势已成,可打接舷战。” “如伯烈所言,正有此意。” 只等徐牧下令,早已经憋着一股气的蜀州水师,在接近了敌船之后,改拒为钩,将敌船往前钩来。 童杜并没有让自家水师后退,脸庞上状若疯狂,“接舷,便与他接舷战,杀退蜀人!” …… “他也知晓,无路可退了。”东方敬笑了声,“这天下间,挡着主公大业的人,终归要烟消云散。” 这句话很霸气,有彩虹屁的嫌疑。 但……徐牧听得很舒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一章 白衣白 接舷战,是战场上极为惨烈的厮杀。两军踩过浮桥,白刃搏杀,拳拳到肉。 没等徐牧开口,司虎已经从楼船上跑了下去,一转眼的功夫,便抱着巨斧,杀得狂吼连连。 依着东方敬的话,沧州水师的溃势已成,即便是接舷战,也被杀得不断败退。 江面上漂满了浮尸,船屑,以及断裂的箭杆。 徐牧面无表情。祭奠袍泽的话,是留到大胜后说的。 “一个馒头,两个馒头……八个馒头!”司虎如同一尊杀神,披着一件大码的厚甲,一边杀着,一边数着军功。 以司虎为中心,四周围的蜀军,约莫是被司虎的威势感染,爆发了一波士气,提着刀盾,砍飞了一颗颗的头颅。 “我蜀州天威,便如剁猪狗之头!” …… 黄昏漫天。远远看去,血色的残阳,与江面连成一片,分不清天色与江色。 童杜立在楼船上,看得目眦欲裂。他还想喊,但发现嗓子已经喊哑了。 “童将军,退、退吧!”有裨将焦急劝着。 “闭嘴。” 童杜握着剑,手在哆嗦。并非是害怕,而是气怒。沧州水师步步败退,蜀州的大军,已经杀到了面前。 一股无力感,迅速涌遍了他的全身。 “我童杜,昔年入江剿匪,江匪闻我童杜之名,无不闻风丧胆。区区布衣贼,岂敢相欺于我!” “听我军令,扑杀蜀军本阵,挡住布衣贼!” “若有后退者,立斩!” …… “这位童杜,倒是有些血气。只可惜,救无可救了。”东方敬叹息一声。 任谁来看,沧州水师,都已经是败退之像。 童杜没有退回船坞,欲要死战,这一点,让徐牧有些刮目相看。 “大军,围剿沧州水师!打碎敌人的双翼,直取主船。” 命令之下,不多时,蜀州水师已经开始合围之势,边杀边围,约莫在两个多的时辰之后,将最后的沧州水师,合围在江心之上。 天色已经黑透。掌起的船灯与火把,即便被江风吹得摇曳,再加上起了火势的残船,依然映照出江心的位置,沧州水师的士卒,一张张仓皇的脸庞。 “钩!钩!” 十余艘蜀州战船,将钩拒卡在一艘沧州楼船上,发出震天的怒吼。 楼船摇摇晃晃,终归被钩了过来,只待抛了绳勾,诸多的蜀州士卒,悍不畏死地往上攀爬,与护船的敌军,杀成了一团。 期间,有不少蜀卒被捅了下去,尸体沉入江里,又浮了上来。但更多的,是楼船上翻落的沧州士卒,皆是浑身披血,未死透的,还艰难地伸着手,大声呼喊不停,带着哭腔试图求救。 噔噔噔。 有飞矢落下,无差别地将一个个落水的沧州士卒,射成了刺猬。 一艘楼船之上,爬上去的司虎,挥着巨斧横劈竖砍,砍断了桅杆,又砍出一个个的窟窿。从甲板杀到船舱,到最后,追着几个沧州的舟师,一顿好砍。 不知砍了多久,那艘楼船开始摇摇欲坠。 一个准备跳江的蜀州裨将,气愤地拉住司虎的手。 “虎将军像个傻憨,赶紧跳啊!” 庆幸有战船接应,只等那艘楼船沉江之前,诸多士卒便已经游回了战船上。 …… 童杜摇摇欲坠,此时的模样,早已经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更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只可惜,是他赌输了。 “童将军,天色快要亮了,不若趁着机会,赶紧杀出去吧。”在童杜的身旁,又有裨将苦劝。 “我败给了布衣贼啊!”童杜忽而仰头,声音大悲。他杵着剑,好不容易才让自个站稳。 “童将,快快下令吧!要来不及了!” “吾,无法替二位义弟报仇!又负了兄长所托,负了朝堂圣令。吾、吾自小熟读兵法,岂会甘心!” “听!听我军令,冲杀布衣贼的主船!” …… 天色将明,江风带着沁人的寒意。 楼船之上,徐牧稳稳而立。这天下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大到皇帝奸相,小到贩夫走卒。 这一场乱世,每个人都是主角,能活得下去的,自有一番手段在。 譬如他,一介棍夫,酿酒起势,又得了袁侯爷的赏识,满腔热血斩奸相,拒北狄,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射杀敌军大将,枭首级者,本王赏千金,擢升封将!”徐牧抬起头,指着冲来的沧州主船。 主船上,童杜的人影挥剑不休,怒吼不已。 “破了沧州水师,下一步,便是登岸,杀入暮云州了。这一战,主公已经踏出了最稳的一步。”东方敬如是说。 破晓的曙光之下,有朝霞映照,染红了徐牧的半边脸庞。 童杜嘶吼的声音,嘶哑且悲恸。 “沧州四鹰,同生共死——” …… 正在暮云州里,布置防御工事的章顺,冷不丁地抬了头,看去江岸的方向。 “将军,怎么了?” “没事。”章顺垂下头,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按着他的设想,即便童杜挡不住徐牧。撤回暮云州的城关,也能据守许久。 到时候,等来沧州那边的援军即可。那该死的陵州左师仁,突然像疯了的狗,忽然就咬了过来。 “快,继续布置工事,安放陷阱!” 吩咐完,终归是心里不安,章顺连着灌了几口热茶。 “将军,援兵来了!” 放下茶盏,章顺惊喜回头。待等到援军赶至,又一下子眉头皱住。 在他的面前,自然是沧州的援军。但这支援军,于他而言,心底是不喜的。 “征东将军韦貂,见过章将。” 章顺沉默点头,脸庞上露出一丝清冷。 “不知阁下,带了多少援军。” “约莫万人的侠儿义军。”韦貂声音同样发冷。入朝之后,他才明白,这些所谓的世家,根本是不喜他的。连着允诺的大将军之位,也不过一个无权的虚名。 若非是这次战事紧急,让他重新执掌侠儿义军,估摸着,他窝在沧州里,一辈子都无带兵的机会。 “韦舵主断了一臂,又一路辛苦驰援,早些歇息。”章顺转过身,头也不回,踏步往前走去。 韦貂哆嗦立着。 身旁忽然有白衣掠过,他吓得急忙跃起轻功,退后了十余步。 “韦舵主,怎么了?”一个跟随他的侠儿,奇怪地开口。 韦貂咬着牙,“我讲过了,莫穿白衣!” “韦舵主,侠儿穿白衣……乃是舵规。” “让你莫穿白衣,莫穿!” 韦貂气得冲来,将面前人的白袍,撕成片片落地。又忍不住,抬起了脚,将撕碎的片片白衣,碾入了泥尘里。 但即便是这样,那些泥尘,依然遮不住白衣的白。 白得刺目。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一章 白衣白 接舷战,是战场上极为惨烈的厮杀。两军踩过浮桥,白刃搏杀,拳拳到肉。 没等徐牧开口,司虎已经从楼船上跑了下去,一转眼的功夫,便抱着巨斧,杀得狂吼连连。 依着东方敬的话,沧州水师的溃势已成,即便是接舷战,也被杀得不断败退。 江面上漂满了浮尸,船屑,以及断裂的箭杆。 徐牧面无表情。祭奠袍泽的话,是留到大胜后说的。 “一个馒头,两个馒头……八个馒头!”司虎如同一尊杀神,披着一件大码的厚甲,一边杀着,一边数着军功。 以司虎为中心,四周围的蜀军,约莫是被司虎的威势感染,爆发了一波士气,提着刀盾,砍飞了一颗颗的头颅。 “我蜀州天威,便如剁猪狗之头!” …… 黄昏漫天。远远看去,血色的残阳,与江面连成一片,分不清天色与江色。 童杜立在楼船上,看得目眦欲裂。他还想喊,但发现嗓子已经喊哑了。 “童将军,退、退吧!”有裨将焦急劝着。 “闭嘴。” 童杜握着剑,手在哆嗦。并非是害怕,而是气怒。沧州水师步步败退,蜀州的大军,已经杀到了面前。 一股无力感,迅速涌遍了他的全身。 “我童杜,昔年入江剿匪,江匪闻我童杜之名,无不闻风丧胆。区区布衣贼,岂敢相欺于我!” “听我军令,扑杀蜀军本阵,挡住布衣贼!” “若有后退者,立斩!” …… “这位童杜,倒是有些血气。只可惜,救无可救了。”东方敬叹息一声。 任谁来看,沧州水师,都已经是败退之像。 童杜没有退回船坞,欲要死战,这一点,让徐牧有些刮目相看。 “大军,围剿沧州水师!打碎敌人的双翼,直取主船。” 命令之下,不多时,蜀州水师已经开始合围之势,边杀边围,约莫在两个多的时辰之后,将最后的沧州水师,合围在江心之上。 天色已经黑透。掌起的船灯与火把,即便被江风吹得摇曳,再加上起了火势的残船,依然映照出江心的位置,沧州水师的士卒,一张张仓皇的脸庞。 “钩!钩!” 十余艘蜀州战船,将钩拒卡在一艘沧州楼船上,发出震天的怒吼。 楼船摇摇晃晃,终归被钩了过来,只待抛了绳勾,诸多的蜀州士卒,悍不畏死地往上攀爬,与护船的敌军,杀成了一团。 期间,有不少蜀卒被捅了下去,尸体沉入江里,又浮了上来。但更多的,是楼船上翻落的沧州士卒,皆是浑身披血,未死透的,还艰难地伸着手,大声呼喊不停,带着哭腔试图求救。 噔噔噔。 有飞矢落下,无差别地将一个个落水的沧州士卒,射成了刺猬。 一艘楼船之上,爬上去的司虎,挥着巨斧横劈竖砍,砍断了桅杆,又砍出一个个的窟窿。从甲板杀到船舱,到最后,追着几个沧州的舟师,一顿好砍。 不知砍了多久,那艘楼船开始摇摇欲坠。 一个准备跳江的蜀州裨将,气愤地拉住司虎的手。 “虎将军像个傻憨,赶紧跳啊!” 庆幸有战船接应,只等那艘楼船沉江之前,诸多士卒便已经游回了战船上。 …… 童杜摇摇欲坠,此时的模样,早已经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更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只可惜,是他赌输了。 “童将军,天色快要亮了,不若趁着机会,赶紧杀出去吧。”在童杜的身旁,又有裨将苦劝。 “我败给了布衣贼啊!”童杜忽而仰头,声音大悲。他杵着剑,好不容易才让自个站稳。 “童将,快快下令吧!要来不及了!” “吾,无法替二位义弟报仇!又负了兄长所托,负了朝堂圣令。吾、吾自小熟读兵法,岂会甘心!” “听!听我军令,冲杀布衣贼的主船!” …… 天色将明,江风带着沁人的寒意。 楼船之上,徐牧稳稳而立。这天下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大到皇帝奸相,小到贩夫走卒。 这一场乱世,每个人都是主角,能活得下去的,自有一番手段在。 譬如他,一介棍夫,酿酒起势,又得了袁侯爷的赏识,满腔热血斩奸相,拒北狄,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射杀敌军大将,枭首级者,本王赏千金,擢升封将!”徐牧抬起头,指着冲来的沧州主船。 主船上,童杜的人影挥剑不休,怒吼不已。 “破了沧州水师,下一步,便是登岸,杀入暮云州了。这一战,主公已经踏出了最稳的一步。”东方敬如是说。 破晓的曙光之下,有朝霞映照,染红了徐牧的半边脸庞。 童杜嘶吼的声音,嘶哑且悲恸。 “沧州四鹰,同生共死——” …… 正在暮云州里,布置防御工事的章顺,冷不丁地抬了头,看去江岸的方向。 “将军,怎么了?” “没事。”章顺垂下头,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按着他的设想,即便童杜挡不住徐牧。撤回暮云州的城关,也能据守许久。 到时候,等来沧州那边的援军即可。那该死的陵州左师仁,突然像疯了的狗,忽然就咬了过来。 “快,继续布置工事,安放陷阱!” 吩咐完,终归是心里不安,章顺连着灌了几口热茶。 “将军,援兵来了!” 放下茶盏,章顺惊喜回头。待等到援军赶至,又一下子眉头皱住。 在他的面前,自然是沧州的援军。但这支援军,于他而言,心底是不喜的。 “征东将军韦貂,见过章将。” 章顺沉默点头,脸庞上露出一丝清冷。 “不知阁下,带了多少援军。” “约莫万人的侠儿义军。”韦貂声音同样发冷。入朝之后,他才明白,这些所谓的世家,根本是不喜他的。连着允诺的大将军之位,也不过一个无权的虚名。 若非是这次战事紧急,让他重新执掌侠儿义军,估摸着,他窝在沧州里,一辈子都无带兵的机会。 “韦舵主断了一臂,又一路辛苦驰援,早些歇息。”章顺转过身,头也不回,踏步往前走去。 韦貂哆嗦立着。 身旁忽然有白衣掠过,他吓得急忙跃起轻功,退后了十余步。 “韦舵主,怎么了?”一个跟随他的侠儿,奇怪地开口。 韦貂咬着牙,“我讲过了,莫穿白衣!” “韦舵主,侠儿穿白衣……乃是舵规。” “让你莫穿白衣,莫穿!” 韦貂气得冲来,将面前人的白袍,撕成片片落地。又忍不住,抬起了脚,将撕碎的片片白衣,碾入了泥尘里。 但即便是这样,那些泥尘,依然遮不住白衣的白。 白得刺目。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二章 登岸暮云州 一骑快马,马上的斥候,惊乍地跑过暮云州的官路,直直到了云城之前,才焦急地翻下了马。 焦急的模样,让站在城头监修工事的章顺,没由来的眉头一皱。 “章将!童、童将军战死!”斥候跪地,声音带着一股子的鼻音,约莫是紧张到了极致。 章顺闭了闭眼,双手扶着城墙,终归让自己稳了下来。 “细说。” “蜀州布衣贼,领四万水师,破了童将军的火舫之计,又以盾船为头阵,再破童将军的围射之势……接舷战,我沧州大败!” “他为何不登岸,为何不退回来!” 斥候答不出,只知垂头悲泣。 在章顺的身边,同样披着战甲的韦貂,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单臂抓着一柄剑,目光远眺,似要看穿云城前的雾笼。 “通告附近一带,收缩兵力奔赴云城,笼城坚守!” 章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的局势,那布衣贼已经成了气候,要登岸攻入暮云州了。 “章将,若不然便行坚城清野,附近一带的溪河,都投了毒,那些林木也烧了,不可让蜀人就地取材,安营扎寨。”韦貂站在一边,语气发冷。 章顺皱了皱眉,“韦舵主,请如我这般,先冷静一些——” 章顺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又有几骑斥候,在城外踏出烟尘,急急赶了过来。 “禀报章将,沧州军报。汝父……柱梁将军章逑,战死于沧州江面!我沧州四万水师,被陵州左师仁杀败!” 立在城头上的章顺,还想着冷静的章顺,蓦然间脸色涨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变得趔趔趄趄。 浮尸满目的江面。 左师仁瘫坐在楼船上,憋不出差点要骂娘,但最终,还是顾念了仁义儒雅的名声,将拔出的一柄宝剑,狠狠地戳在船板上。 他明白过来。这一局,并非按着他的剧情来走,那个布衣蜀王,已经先下手为强,提前把他给耍了。 “王,现在如何。” 左师仁咬牙抬头,带过来的五万水师,这一轮拼杀之下,死伤逾一万人,算得上损失惨重。 “蜀人何在?” “听说,已经攻败了堵截的另一支沧州水师,将要登岸,打入暮云州腹地。” “徐布衣……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欲借他之手,取下沧州。他倒好,直接先把我的手,按入了泥潭子里。” 左师仁理了理发冠,艰难站稳。 “传令下去,让我陵州水军,后退五十里,静观沧州之变。” 转过身,看见满江的红,这位天下仁名的陵王,脸庞顿了顿,堆上摧心剖肝的悲色。 “如此杀戮,使满江尽漂浮尸。我左师仁,枉为天下仁名呐!” 跟随在后的诸多将军谋士,皆是脸色动容。 …… 待送伤者回蜀的战船,渐去渐远。徐牧才收回目光,披着战甲,踩过搭上楼船的木桥,脚步稳稳地下了船。 在他的面前,只剩三万多人的蜀卒,已经迅速集结,列成了一个个的行军方阵。 东方敬坐在独轮车上,眉头锁了起来。 “主公,哨探传来消息,章顺已经放弃了诸多偏城,收缩两万兵力,全力死守云城。另外,先前登岸逃走的沧州水师残军,估摸着也有不少人,会逃入云城。还有韦貂,也重新执掌了万余人的侠儿军,奔赴云城共守。” “韦貂?” “确是那个杀主求荣的叛徒。只可惜,小逍遥跟着去阻挡凉人了。若不然,等攻下云城,该何等的大快人心。” “云城城高墙厚,算得纪朝旧都,估摸着会重新修葺了一番。”徐牧抬起头,看向前方延伸的官路,约莫是知道起了战事,有许多逃难的百姓,脸色仓皇,不断跑向渡口。 但渡口那边,徐牧已经安排了人,守在江岸。乱世里的人口,何其重要。若有一日,真打下了暮云州,百姓都跑完了,要一个无烟火气的死州,很难百废待兴。 当然,徐牧并不打算堵截难民,远离云城一带,终归也算得安全一些。 收回目光,徐牧声音沉沉。 “伯烈,你我算漏了一计。” 东方敬叹息点头,“若是逍遥在,或许,会有策反这支侠儿军的可能。天下三十州,只能有一位舵主,韦貂是不配的。” 即便是现在,将李逍遥调过来,也不现实。除非说,晁义的那一支人马,能大胜凉州的援军。 而且,策反侠儿军,只是一个概念,成功率不见得多高。若真是吊卵的好汉,也不至于跟着韦貂去沧州了。 “主公,可取临江之地,一座弃守的偏城,等待后军的粮船辎重。” “正有此意。” 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跟着他的蜀卒,确要好好休整一番。 事实上,攻入暮云州的蜀军,不仅一路,还有另一路。小蛮王孟霍那边,带着五千人,正翻山越岭的,准备从山脉绕下。 不过,徐牧也相信。章顺并非是傻子,会早早布下对策。 大军直去,在离着江岸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遇一小城。 头阵的窦通,刚要往前入城,却被后方的徐牧,传令停止行军。 “来人,派三百厚甲兵,查探陷阱。” 果不其然,在几轮的滚木趟过之后,眨眼之间,埋伏好的地矛床,便立即牵动机关,打起漫天的沙尘。 “还有陷马坑!” 地面裂动,三百探查陷阱的蜀州厚甲,迅速退了回来。 江面水战,自然不能带马。但如这类的陷马坑,底下不满了利刃,对于步卒而言,更加可怕。 “沧州四鹰之首,那位章顺,终归是有些本事的人,算到了主公登岸,会寻城扎营,等待粮船辎重。”东方敬皱起眉头,“我估摸着,江岸一带的几座城镇,都会如此。” “无事,破了陷阱就成。”徐牧平静开口。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只等着三百厚甲,彻底清完了埋伏的陷阱。三万多入暮云州的蜀州大军,才小心翼翼地入了城。 城中尚有百姓,走入城门,即便还隔着远,徐牧依然听见了关门闭户的声音。 “传本王军令,不可扰民。四方城门,各派千人驻守巡哨。余下人等,换防休整!” 如今的战事,已经逐渐明了。 蜀州里,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棋。晁义那边,加上侠儿军和狼营,共计两万人,正在抵挡凉州方向的敌方援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二章 登岸暮云州 一骑快马,马上的斥候,惊乍地跑过暮云州的官路,直直到了云城之前,才焦急地翻下了马。 焦急的模样,让站在城头监修工事的章顺,没由来的眉头一皱。 “章将!童、童将军战死!”斥候跪地,声音带着一股子的鼻音,约莫是紧张到了极致。 章顺闭了闭眼,双手扶着城墙,终归让自己稳了下来。 “细说。” “蜀州布衣贼,领四万水师,破了童将军的火舫之计,又以盾船为头阵,再破童将军的围射之势……接舷战,我沧州大败!” “他为何不登岸,为何不退回来!” 斥候答不出,只知垂头悲泣。 在章顺的身边,同样披着战甲的韦貂,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单臂抓着一柄剑,目光远眺,似要看穿云城前的雾笼。 “通告附近一带,收缩兵力奔赴云城,笼城坚守!” 章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的局势,那布衣贼已经成了气候,要登岸攻入暮云州了。 “章将,若不然便行坚城清野,附近一带的溪河,都投了毒,那些林木也烧了,不可让蜀人就地取材,安营扎寨。”韦貂站在一边,语气发冷。 章顺皱了皱眉,“韦舵主,请如我这般,先冷静一些——” 章顺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又有几骑斥候,在城外踏出烟尘,急急赶了过来。 “禀报章将,沧州军报。汝父……柱梁将军章逑,战死于沧州江面!我沧州四万水师,被陵州左师仁杀败!” 立在城头上的章顺,还想着冷静的章顺,蓦然间脸色涨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变得趔趔趄趄。 浮尸满目的江面。 左师仁瘫坐在楼船上,憋不出差点要骂娘,但最终,还是顾念了仁义儒雅的名声,将拔出的一柄宝剑,狠狠地戳在船板上。 他明白过来。这一局,并非按着他的剧情来走,那个布衣蜀王,已经先下手为强,提前把他给耍了。 “王,现在如何。” 左师仁咬牙抬头,带过来的五万水师,这一轮拼杀之下,死伤逾一万人,算得上损失惨重。 “蜀人何在?” “听说,已经攻败了堵截的另一支沧州水师,将要登岸,打入暮云州腹地。” “徐布衣……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欲借他之手,取下沧州。他倒好,直接先把我的手,按入了泥潭子里。” 左师仁理了理发冠,艰难站稳。 “传令下去,让我陵州水军,后退五十里,静观沧州之变。” 转过身,看见满江的红,这位天下仁名的陵王,脸庞顿了顿,堆上摧心剖肝的悲色。 “如此杀戮,使满江尽漂浮尸。我左师仁,枉为天下仁名呐!” 跟随在后的诸多将军谋士,皆是脸色动容。 …… 待送伤者回蜀的战船,渐去渐远。徐牧才收回目光,披着战甲,踩过搭上楼船的木桥,脚步稳稳地下了船。 在他的面前,只剩三万多人的蜀卒,已经迅速集结,列成了一个个的行军方阵。 东方敬坐在独轮车上,眉头锁了起来。 “主公,哨探传来消息,章顺已经放弃了诸多偏城,收缩两万兵力,全力死守云城。另外,先前登岸逃走的沧州水师残军,估摸着也有不少人,会逃入云城。还有韦貂,也重新执掌了万余人的侠儿军,奔赴云城共守。” “韦貂?” “确是那个杀主求荣的叛徒。只可惜,小逍遥跟着去阻挡凉人了。若不然,等攻下云城,该何等的大快人心。” “云城城高墙厚,算得纪朝旧都,估摸着会重新修葺了一番。”徐牧抬起头,看向前方延伸的官路,约莫是知道起了战事,有许多逃难的百姓,脸色仓皇,不断跑向渡口。 但渡口那边,徐牧已经安排了人,守在江岸。乱世里的人口,何其重要。若有一日,真打下了暮云州,百姓都跑完了,要一个无烟火气的死州,很难百废待兴。 当然,徐牧并不打算堵截难民,远离云城一带,终归也算得安全一些。 收回目光,徐牧声音沉沉。 “伯烈,你我算漏了一计。” 东方敬叹息点头,“若是逍遥在,或许,会有策反这支侠儿军的可能。天下三十州,只能有一位舵主,韦貂是不配的。” 即便是现在,将李逍遥调过来,也不现实。除非说,晁义的那一支人马,能大胜凉州的援军。 而且,策反侠儿军,只是一个概念,成功率不见得多高。若真是吊卵的好汉,也不至于跟着韦貂去沧州了。 “主公,可取临江之地,一座弃守的偏城,等待后军的粮船辎重。” “正有此意。” 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跟着他的蜀卒,确要好好休整一番。 事实上,攻入暮云州的蜀军,不仅一路,还有另一路。小蛮王孟霍那边,带着五千人,正翻山越岭的,准备从山脉绕下。 不过,徐牧也相信。章顺并非是傻子,会早早布下对策。 大军直去,在离着江岸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遇一小城。 头阵的窦通,刚要往前入城,却被后方的徐牧,传令停止行军。 “来人,派三百厚甲兵,查探陷阱。” 果不其然,在几轮的滚木趟过之后,眨眼之间,埋伏好的地矛床,便立即牵动机关,打起漫天的沙尘。 “还有陷马坑!” 地面裂动,三百探查陷阱的蜀州厚甲,迅速退了回来。 江面水战,自然不能带马。但如这类的陷马坑,底下不满了利刃,对于步卒而言,更加可怕。 “沧州四鹰之首,那位章顺,终归是有些本事的人,算到了主公登岸,会寻城扎营,等待粮船辎重。”东方敬皱起眉头,“我估摸着,江岸一带的几座城镇,都会如此。” “无事,破了陷阱就成。”徐牧平静开口。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只等着三百厚甲,彻底清完了埋伏的陷阱。三万多入暮云州的蜀州大军,才小心翼翼地入了城。 城中尚有百姓,走入城门,即便还隔着远,徐牧依然听见了关门闭户的声音。 “传本王军令,不可扰民。四方城门,各派千人驻守巡哨。余下人等,换防休整!” 如今的战事,已经逐渐明了。 蜀州里,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棋。晁义那边,加上侠儿军和狼营,共计两万人,正在抵挡凉州方向的敌方援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云城死守 一支大军,循着蜀道外的方向,正在急行军。 林路上空,有阳光透过叶缝,直直照落下来,落在袍甲之上,折射出片片的光泽。 骑在马上,晁义抬起了头,皱眉看去前方。 “柴兄,要出峪关外道了。” 在晁义的身边,柴宗冷静点头。这一次,他手底的七千人,另加上晁义的两万人,将要奔赴峪关之外,堵截凉州的援军。 按着自家主公的话说,并非是力敌,而是拖住凉州军的驰援。 “李舵主,侠儿轻功卓越,可否派出一些,作为哨骑。” 正在一边的李逍遥,隔了好一会才听得明白,是晁义在喊他。 “自然。” 不多时,二十骑的白衣侠儿,眨眼间往前而去。 …… “徐布衣江上逞威风,大败沧州三万水师。”凉州城前,司马修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的不可思议。 按着他的想法,沧州水师善于水战,至少能挡住蜀军的攻伐,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事情已经超出预料了。 “军师,我想不通,左师仁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和布衣贼结盟?”在旁边的董文,同样一脸气怒。 如果没有左师仁,徐布衣便要单独面对,五万精良沧州水师,而非什么残次的杂军,估摸着还要被堵在江上。 司马修的一双狐儿眼,慢慢眯了起来。 “我总觉得,蜀州里应该还有一个人。这般的大略,那人的眼光太毒辣了。” “莫不是跛子军师?” 司马修摇头,“上次的伐蜀之战,我推演了几次沙盘。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位跛子军师,最为擅长的,应该是战事谋划。换句话说,是一个出彩的随军幕僚。但年纪尚小,如这般毒辣的大局观,他还不到火候。” “所以呢,这个人是谁?总不能是毒鹗吧?毒鹗早死了。” 司马修皱住眉头,一时也想不通。 “主公,毒鹗入内城的事情,最好派人去查一下。那间渝州的回春堂,若是有没跟着入蜀的徒子,便以富贵许之,套其真话。” “军师,我等会便安排。” 司马修仰着脸,“如没有猜错。蜀州那边,堵截的另一支蜀军,也该动身了。主公啊,料不到徐布衣的军势,居然这么快长驱直入。你我失了先机,不能再等了。” “天下间,无人能想到。徐布衣好大的魄力,敢跨州与左师仁结盟。不过,我估计这场结盟,约莫也要结束了。” “我带三万轻骑,即刻动身。”董文站了起来,开始披挂金甲。 “这支蜀军,虽名为堵截,但更大的可能,为减少战损,会以拖住凉军为主。主公请小心些。” “有劳军师坐镇凉州。” 司马修抬起手,稳稳抱拳。 …… “主公,粮船和辎重船都到了。”临江不远的一座小镇里,听到窦通的声音,徐牧惊喜地循着城墙,小心走下去。 在后的粮船和辎重船,是接下来攻打云城的关键。 抬头看去,蜀州的数千民夫,开始将船上的粮草,用简易的推车,推入小城之中。 蜀州先前的军粮,大多是烂米团。窦家人坐镇蜀州的时候,只挑些烂米陈粮,几番熬煮之后,用木皿夹压,压成一个个的烂米团。有时,也会以稻糠夹杂,吃下去时间一长,会使人肚腹不适,延误军势。 但徐牧入了蜀州,出征的军粮,已然是改革了。同样是稻米,以石磨成浆,再摏成饼子状,每人一日五饼,五块米饼之中,亦会有一个过油饼。 “窦通,调发军粮。” 只说完,徐牧继续抬头。只可惜,江上来的攻城辎重,并不算什么良器,运送的条件,太过于苛刻。 “章顺守在云城,已经坚城清野了。”东方敬的声音里,多少带着担忧。 坚城清野,将云城附近一带的溪河,庄稼,以及取材的林木,都彻底毁掉。 换句话说,蜀州的大军,想在暮云州搭建攻城辎重,会很艰难。 当然,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弊大于利。哪怕有一日蜀军退去,这云城附近的一带,也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来重新恢复生机。 章顺的意思,是要死守到底了。 “定然有援军的。”东方敬继续开口,“下游的沧州,左师仁发现不对之后,已经在江上后退五十里。沧州战事一松,我觉得,或有一支援军,会奔赴暮云州。” 实话说,这一次攻入暮云州,徐牧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无法,蜀州的底蕴就摆在那里。好在,跨过了入暮云州,最艰难的一步。 “主公欲要何为。若不然,我等便在近些的地方取材,多造攻城梯。只等孟霍那边一到,便开始围城。” 东方敬的话,很有道理。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攻打云城的势头,是不能再继续耗下去。 但不知为何,徐牧总觉得,这一场不该这么打。 “伯烈可曾听过攻城打援?” 攻城打援,和围点打援并没有太多不同。但前者更为艰难一些,不仅要歼灭敌人援军,还要打下城关。 而单单围点打援,更类似一种幌子,骗取敌援,半道截击。 “主公,我自然明白。但我等只有三万多的兵力,单单云城那边,都要与我军兵力相等了。” 又要围城,又要分兵截击援军,乍看之下,似乎并不可能。守坚战中,相等兵力的攻方,无疑是极度的劣势。 “我有法子。”徐牧认真道。 章顺收缩兵力,偌大的暮云州,只需要破了云城,则大事定矣。 “牧哥儿,我也懂兵法!怎的,怎的不绕过云城?”司虎难得认真听了一轮,急急抢声开口,“绕了过去,不是不用打了吗?” “绕不得。”徐牧和东方敬二人,齐齐开口。 若是云城攻不下,这三万的敌军,便要一直留在暮云州里。不管你怎么打,往那边打,终归是不放心的。 他意在打下暮云州,而非劫掠一番便走。云城攻不下,等沧州那边得了喘息,不断调派援军。 绕过云城?大概率的情况,恐怕是腹背受敌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章 疑兵 “杠杆原理?”聪明如东方敬,听到徐牧的话,脸庞爬满了思量。 “小型的投石车,约莫都是如此。”徐牧急忙补了一句,生怕自己的随征军师,陷入学术的执拗之中。 还是那句话,泛江而来,如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是无法携带的。即便是一些简易的攻城器,也需要在离着云城极远的地方,打造好之后,再花大力气推送过去。 没法子。 章顺死守云城,已经是坚城清野了。 “左师仁没有退军,按理来说,沧州那边,应当不太敢派太多的援军。腹背受敌,那位苏妖后,恐怕要急了。” 这一出和左师仁的暗盟,不可能出现共赢的局面。关于这点,不仅徐牧明白,左师仁也明白。所以在此之前,不管是徐牧或是贾周,都直言这场暗盟,是摇摇欲坠的。 “伯烈,我欲在云城附近,布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旨在让死守云城的章顺,对于围城的蜀州大军,产生错误的军力判断。 “主公的意思,是打援么。但现在,你我都无法知晓,沧州那边,会不会派援军过来。即便是派了,若是小股援军,并不值得如此。” “章顺的意思,无非是死守云城,等待沧州援军,再聚兵一起,反剿我蜀州。” 先前的计划,沧州若是战事胶着,章顺可能放弃暮云州,回援沧州。但左师仁太聪明了,没有说退兵,也没有说继续攻打沧州。只后退五十里,作壁上观。 说句实话,很多的时候,徐牧都不想强攻敌城。以一当十或许很夸张,但以一百守军,挡住三百攻城军,完全是绰绰有余。 当初在隘口关城望州,他敢率二三千的青龙营,死守几个时辰,便是如此。 但有时候,譬如说巴南城,云城……如这类战略性的城关,你若是不打,敢绕道伸入的话,等到了后面,绝对是首尾夹击的局势。 “云城选址,在南北两条官路附近,乃四通八达之地。主公布下疑兵围城,不若再派人搦战,一来能错开守军的视野,二来也能打击一番守军的士气。” “伯烈,派谁合适?” “主公,还能有谁……横刀立马者,唯我虎大将军。” …… 披挂上马的司虎,拖着巨斧,骑出了一段路,又猛然回了头。 “牧哥儿你说的,这一轮若是能杀将,立了大功,回了成都,再给我开个羊肉汤子店?” “莫要贪功,避开城头箭矢的射程。你嗓门子大,他们听得到的。” “我可以骂他八辈祖宗?” “往死里骂!” 司虎嘿嘿大笑,骑上一匹战马,便往前方的云城奔去。 徐牧回了头,四顾看了一眼。 坚城清野的手段,使得云城附近一带,都是光秃秃的模样。布疑兵之计,多少有些困难。 这一手你要是玩不好,指不定要被城里的章顺,笑掉大牙,继而窥到己方的战略。 增灶减灶的手段,虽然能用……但他在河州那会玩烂了,以沧州这边对他的了解,估摸着也会严防。 “窦通。”徐牧皱眉开口。 窦通急急走来。 “你带些人,在正北门外的营地里,立一大帐。三日之内,务必挖凿一条通出去的地道。” 窦通怔了怔,“主公的意思是?” “每日丑时,安排一个裨将,带五千兵马从地道里绕出,走到江岸附近。天明之时,再顺着官路,行军走入营地之中。” “切记,从江岸回来之时,无需绕入地道,也无需太过招摇,让城头的守军,看清即可。” 在旁的东方敬,听得眼睛亮了起来。 “主公妙计。来往几日的话,云城必然误判,以为我蜀州援军,大举驰援暮云州。” 徐牧点头,“暮云州前的江段,需要封锁一段时间,以免消息泄露。此计虽然堪用,但不宜用太多次。便如伯烈所言,几日即停。” 蜀州明面上的兵力,并不算多,你要是无端端添了太多兵力,定然要被章顺怀疑。 如果时间足够,徐牧更巴不得围死云城,直至整个云州断粮请降。但现今的情况之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比如苏妖后的沧州援军,左师仁陈兵在沧州外的大军。 “疑兵之后,我带二万大军,绕到云城东面,若沧州有援军来,必当被伏杀。” “主公,若无援军呢。” 徐牧没有犹豫,“若沧州没有援军,十日之后,我带二万人马,绕去云城南门。伯烈这里,便在正北门的方向,作佯攻之态。以为正北的蜀州大营,不断屯兵,以章顺的谨慎,定然会调派大军,严防正北城门。” “另外,小蛮王那边,尚有五千人。可配合伯烈,佯攻云城的西城门。” 换句话说,徐牧暗度的两万大军,才是攻城的主力。先前所做的,几乎都是为了让章顺误判。固然,南门的守军也不会少,但相对而言,“云城正北不断驰援的大军”,才是章顺防守的重点。 至于最后一面的东城门,徐牧没有围攻的意思。兵法讲围三阙一,若是围死了云城,恐怕这些云城的守军,会变成哀兵,生出死志。 云城,作为袁安小朝廷的旧都,虽然比不得长阳巨城。但不管怎样,也算得一座大城了。南北横跨十余里,战事一起,章顺不见得能分太多的兵力,马上赶至南门。 “伯烈,以十日为限。” 东方敬起手,长揖领命。 …… 这几日的时间,章顺都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前方的蜀州营地。他想不通,蜀人居然如此好胆,从蜀州方向,又调来了至少二三万的大军。 “蜀州兵力不过七八万,布衣贼调来了大半。不打下云城,他是不甘心啊。” 站在一边的韦貂,也皱紧了眉头。 “如此一来,云城的战事要更吃紧了。但为何,沧州的援军,还不见驰援的?” “不懂的事情,莫要乱想了。”章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底里,对于这位侠儿军的新舵主,他是看不上的。 这位新舵主,在沧州请了八次酒,他一次都没去。 刚要走下城墙,章顺无端端地抬头,看了一眼沧州的方向。 “传我军令,将火字营,林字营,以及泉字营,都调来正北门,谨防蜀人强攻云城。” “徐布衣若是有胆,便请来试试我沧州王师的手段!”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章 疑兵 “杠杆原理?”聪明如东方敬,听到徐牧的话,脸庞爬满了思量。 “小型的投石车,约莫都是如此。”徐牧急忙补了一句,生怕自己的随征军师,陷入学术的执拗之中。 还是那句话,泛江而来,如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是无法携带的。即便是一些简易的攻城器,也需要在离着云城极远的地方,打造好之后,再花大力气推送过去。 没法子。 章顺死守云城,已经是坚城清野了。 “左师仁没有退军,按理来说,沧州那边,应当不太敢派太多的援军。腹背受敌,那位苏妖后,恐怕要急了。” 这一出和左师仁的暗盟,不可能出现共赢的局面。关于这点,不仅徐牧明白,左师仁也明白。所以在此之前,不管是徐牧或是贾周,都直言这场暗盟,是摇摇欲坠的。 “伯烈,我欲在云城附近,布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旨在让死守云城的章顺,对于围城的蜀州大军,产生错误的军力判断。 “主公的意思,是打援么。但现在,你我都无法知晓,沧州那边,会不会派援军过来。即便是派了,若是小股援军,并不值得如此。” “章顺的意思,无非是死守云城,等待沧州援军,再聚兵一起,反剿我蜀州。” 先前的计划,沧州若是战事胶着,章顺可能放弃暮云州,回援沧州。但左师仁太聪明了,没有说退兵,也没有说继续攻打沧州。只后退五十里,作壁上观。 说句实话,很多的时候,徐牧都不想强攻敌城。以一当十或许很夸张,但以一百守军,挡住三百攻城军,完全是绰绰有余。 当初在隘口关城望州,他敢率二三千的青龙营,死守几个时辰,便是如此。 但有时候,譬如说巴南城,云城……如这类战略性的城关,你若是不打,敢绕道伸入的话,等到了后面,绝对是首尾夹击的局势。 “云城选址,在南北两条官路附近,乃四通八达之地。主公布下疑兵围城,不若再派人搦战,一来能错开守军的视野,二来也能打击一番守军的士气。” “伯烈,派谁合适?” “主公,还能有谁……横刀立马者,唯我虎大将军。” …… 披挂上马的司虎,拖着巨斧,骑出了一段路,又猛然回了头。 “牧哥儿你说的,这一轮若是能杀将,立了大功,回了成都,再给我开个羊肉汤子店?” “莫要贪功,避开城头箭矢的射程。你嗓门子大,他们听得到的。” “我可以骂他八辈祖宗?” “往死里骂!” 司虎嘿嘿大笑,骑上一匹战马,便往前方的云城奔去。 徐牧回了头,四顾看了一眼。 坚城清野的手段,使得云城附近一带,都是光秃秃的模样。布疑兵之计,多少有些困难。 这一手你要是玩不好,指不定要被城里的章顺,笑掉大牙,继而窥到己方的战略。 增灶减灶的手段,虽然能用……但他在河州那会玩烂了,以沧州这边对他的了解,估摸着也会严防。 “窦通。”徐牧皱眉开口。 窦通急急走来。 “你带些人,在正北门外的营地里,立一大帐。三日之内,务必挖凿一条通出去的地道。” 窦通怔了怔,“主公的意思是?” “每日丑时,安排一个裨将,带五千兵马从地道里绕出,走到江岸附近。天明之时,再顺着官路,行军走入营地之中。” “切记,从江岸回来之时,无需绕入地道,也无需太过招摇,让城头的守军,看清即可。” 在旁的东方敬,听得眼睛亮了起来。 “主公妙计。来往几日的话,云城必然误判,以为我蜀州援军,大举驰援暮云州。” 徐牧点头,“暮云州前的江段,需要封锁一段时间,以免消息泄露。此计虽然堪用,但不宜用太多次。便如伯烈所言,几日即停。” 蜀州明面上的兵力,并不算多,你要是无端端添了太多兵力,定然要被章顺怀疑。 如果时间足够,徐牧更巴不得围死云城,直至整个云州断粮请降。但现今的情况之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比如苏妖后的沧州援军,左师仁陈兵在沧州外的大军。 “疑兵之后,我带二万大军,绕到云城东面,若沧州有援军来,必当被伏杀。” “主公,若无援军呢。” 徐牧没有犹豫,“若沧州没有援军,十日之后,我带二万人马,绕去云城南门。伯烈这里,便在正北门的方向,作佯攻之态。以为正北的蜀州大营,不断屯兵,以章顺的谨慎,定然会调派大军,严防正北城门。” “另外,小蛮王那边,尚有五千人。可配合伯烈,佯攻云城的西城门。” 换句话说,徐牧暗度的两万大军,才是攻城的主力。先前所做的,几乎都是为了让章顺误判。固然,南门的守军也不会少,但相对而言,“云城正北不断驰援的大军”,才是章顺防守的重点。 至于最后一面的东城门,徐牧没有围攻的意思。兵法讲围三阙一,若是围死了云城,恐怕这些云城的守军,会变成哀兵,生出死志。 云城,作为袁安小朝廷的旧都,虽然比不得长阳巨城。但不管怎样,也算得一座大城了。南北横跨十余里,战事一起,章顺不见得能分太多的兵力,马上赶至南门。 “伯烈,以十日为限。” 东方敬起手,长揖领命。 …… 这几日的时间,章顺都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前方的蜀州营地。他想不通,蜀人居然如此好胆,从蜀州方向,又调来了至少二三万的大军。 “蜀州兵力不过七八万,布衣贼调来了大半。不打下云城,他是不甘心啊。” 站在一边的韦貂,也皱紧了眉头。 “如此一来,云城的战事要更吃紧了。但为何,沧州的援军,还不见驰援的?” “不懂的事情,莫要乱想了。”章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底里,对于这位侠儿军的新舵主,他是看不上的。 这位新舵主,在沧州请了八次酒,他一次都没去。 刚要走下城墙,章顺无端端地抬头,看了一眼沧州的方向。 “传我军令,将火字营,林字营,以及泉字营,都调来正北门,谨防蜀人强攻云城。” “徐布衣若是有胆,便请来试试我沧州王师的手段!”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章 疑兵 “杠杆原理?”聪明如东方敬,听到徐牧的话,脸庞爬满了思量。 “小型的投石车,约莫都是如此。”徐牧急忙补了一句,生怕自己的随征军师,陷入学术的执拗之中。 还是那句话,泛江而来,如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是无法携带的。即便是一些简易的攻城器,也需要在离着云城极远的地方,打造好之后,再花大力气推送过去。 没法子。 章顺死守云城,已经是坚城清野了。 “左师仁没有退军,按理来说,沧州那边,应当不太敢派太多的援军。腹背受敌,那位苏妖后,恐怕要急了。” 这一出和左师仁的暗盟,不可能出现共赢的局面。关于这点,不仅徐牧明白,左师仁也明白。所以在此之前,不管是徐牧或是贾周,都直言这场暗盟,是摇摇欲坠的。 “伯烈,我欲在云城附近,布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旨在让死守云城的章顺,对于围城的蜀州大军,产生错误的军力判断。 “主公的意思,是打援么。但现在,你我都无法知晓,沧州那边,会不会派援军过来。即便是派了,若是小股援军,并不值得如此。” “章顺的意思,无非是死守云城,等待沧州援军,再聚兵一起,反剿我蜀州。” 先前的计划,沧州若是战事胶着,章顺可能放弃暮云州,回援沧州。但左师仁太聪明了,没有说退兵,也没有说继续攻打沧州。只后退五十里,作壁上观。 说句实话,很多的时候,徐牧都不想强攻敌城。以一当十或许很夸张,但以一百守军,挡住三百攻城军,完全是绰绰有余。 当初在隘口关城望州,他敢率二三千的青龙营,死守几个时辰,便是如此。 但有时候,譬如说巴南城,云城……如这类战略性的城关,你若是不打,敢绕道伸入的话,等到了后面,绝对是首尾夹击的局势。 “云城选址,在南北两条官路附近,乃四通八达之地。主公布下疑兵围城,不若再派人搦战,一来能错开守军的视野,二来也能打击一番守军的士气。” “伯烈,派谁合适?” “主公,还能有谁……横刀立马者,唯我虎大将军。” …… 披挂上马的司虎,拖着巨斧,骑出了一段路,又猛然回了头。 “牧哥儿你说的,这一轮若是能杀将,立了大功,回了成都,再给我开个羊肉汤子店?” “莫要贪功,避开城头箭矢的射程。你嗓门子大,他们听得到的。” “我可以骂他八辈祖宗?” “往死里骂!” 司虎嘿嘿大笑,骑上一匹战马,便往前方的云城奔去。 徐牧回了头,四顾看了一眼。 坚城清野的手段,使得云城附近一带,都是光秃秃的模样。布疑兵之计,多少有些困难。 这一手你要是玩不好,指不定要被城里的章顺,笑掉大牙,继而窥到己方的战略。 增灶减灶的手段,虽然能用……但他在河州那会玩烂了,以沧州这边对他的了解,估摸着也会严防。 “窦通。”徐牧皱眉开口。 窦通急急走来。 “你带些人,在正北门外的营地里,立一大帐。三日之内,务必挖凿一条通出去的地道。” 窦通怔了怔,“主公的意思是?” “每日丑时,安排一个裨将,带五千兵马从地道里绕出,走到江岸附近。天明之时,再顺着官路,行军走入营地之中。” “切记,从江岸回来之时,无需绕入地道,也无需太过招摇,让城头的守军,看清即可。” 在旁的东方敬,听得眼睛亮了起来。 “主公妙计。来往几日的话,云城必然误判,以为我蜀州援军,大举驰援暮云州。” 徐牧点头,“暮云州前的江段,需要封锁一段时间,以免消息泄露。此计虽然堪用,但不宜用太多次。便如伯烈所言,几日即停。” 蜀州明面上的兵力,并不算多,你要是无端端添了太多兵力,定然要被章顺怀疑。 如果时间足够,徐牧更巴不得围死云城,直至整个云州断粮请降。但现今的情况之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比如苏妖后的沧州援军,左师仁陈兵在沧州外的大军。 “疑兵之后,我带二万大军,绕到云城东面,若沧州有援军来,必当被伏杀。” “主公,若无援军呢。” 徐牧没有犹豫,“若沧州没有援军,十日之后,我带二万人马,绕去云城南门。伯烈这里,便在正北门的方向,作佯攻之态。以为正北的蜀州大营,不断屯兵,以章顺的谨慎,定然会调派大军,严防正北城门。” “另外,小蛮王那边,尚有五千人。可配合伯烈,佯攻云城的西城门。” 换句话说,徐牧暗度的两万大军,才是攻城的主力。先前所做的,几乎都是为了让章顺误判。固然,南门的守军也不会少,但相对而言,“云城正北不断驰援的大军”,才是章顺防守的重点。 至于最后一面的东城门,徐牧没有围攻的意思。兵法讲围三阙一,若是围死了云城,恐怕这些云城的守军,会变成哀兵,生出死志。 云城,作为袁安小朝廷的旧都,虽然比不得长阳巨城。但不管怎样,也算得一座大城了。南北横跨十余里,战事一起,章顺不见得能分太多的兵力,马上赶至南门。 “伯烈,以十日为限。” 东方敬起手,长揖领命。 …… 这几日的时间,章顺都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前方的蜀州营地。他想不通,蜀人居然如此好胆,从蜀州方向,又调来了至少二三万的大军。 “蜀州兵力不过七八万,布衣贼调来了大半。不打下云城,他是不甘心啊。” 站在一边的韦貂,也皱紧了眉头。 “如此一来,云城的战事要更吃紧了。但为何,沧州的援军,还不见驰援的?” “不懂的事情,莫要乱想了。”章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底里,对于这位侠儿军的新舵主,他是看不上的。 这位新舵主,在沧州请了八次酒,他一次都没去。 刚要走下城墙,章顺无端端地抬头,看了一眼沧州的方向。 “传我军令,将火字营,林字营,以及泉字营,都调来正北门,谨防蜀人强攻云城。” “徐布衣若是有胆,便请来试试我沧州王师的手段!”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五章 狼营 沧州皇宫。 坐在御书房里的苏婉儿,面色很不好。 她算到了,布衣贼为了破局,很可能兵犯暮云州。却算不到,离着蜀州十万八千里远的左师仁,居然配合了蜀州,带着五万水师泛江而上。 柱梁老将军章逑战死,于她而言,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顶多是,那堵截的数万沧州精锐,有些可惜了。兵败如山,逃回沧州者,不足两万。 “皇后啊,这可如何是好?”袁安顾不得抓宫娥了,在御书房里,焦急地踱着脚步。 “陛下莫急。沧州江岸已经布防,左师仁攻不进来。” “那暮云州那边呢?那个布衣贼,朕听说了,已经大破童杜的三万水师,连童杜也战死了。他带兵入了暮云州,还围住了云城!” “那三万人,大多是乱军组成,并不可惜。”苏婉儿顿了顿,仰起了艳色绝世的脸庞,“不过,陛下刚才说的并没有错,当派一支援军了。” “但皇后……我沧州里,只剩不到五万之军,若是派出去,那个陵州王突然来攻,怎么办?” “陛下错了。”苏婉儿站起来,替袁安披上了一件龙袍,又温柔握了握他的手,“沧州世家林立,几乎每个世家,都有不少家兵。陛下可拟旨,让这些世家,将家兵都集合起来,至少有三万之数,当共赴国难。” “共赴国难……” “是啊陛下,我沧州现在,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袁安还是拿不准主意,在当初,若非是这些保皇党世家,他根本走不到今天。他并不想,动这些世家的利益。 “陛下,章家家主章逑,为国舍命,可为榜样。陛下便在圣旨里说,若谁平叛有至大之功,这柱梁上将军的空缺,便由谁拜领,另外,再擢封为侯。” “皇后,朕、朕需要斟酌……” 苏婉儿叹了口气,“陛下,再要不了多久,等云城一破,左师仁和布衣贼夹攻沧州,陛下的江山,便要被反贼抢走了。” “他们敢!”袁安脸色气怒,咬着牙,“便如皇后所言,我袁家江山,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朕这就亲自下旨,让这些世家都入宫,力劝他们出兵,讨伐布衣贼!共赴国难!” “陛下果然是明君,大纪的中兴之主。” 听得这一句,袁安又欢喜起来。 “陛下放心,要不了多久,凉州那边的援军,也要赶过来了。” …… 并没有如苏妖后所愿,此时,董文骑在马上,四顾看去,一时间恨得牙痒痒。 放在以前,蜀州定然是不敢远离峪关的。但这一次,出师堵截的蜀州军队,居然挡在了峪关二百里外的缓冲之地。 以各种游击战术,不断拖着凉州大军的脚步。 “主将是何人?”董文冷着声音。 “主公,那位蜀州的大将于文,尚在驻守白鹭郡。听、听说是一位新投蜀州的将军,好像叫晁义。” “晁姓?雁门北关的狼族?” “约莫是。” 董文皱起眉头。灭掉并州王室之后,如这类并州王的死忠,怕养虎为患,他并没有收入麾下的打算,早早派人去清剿。 但不知为何,这支雁门北关的数千狼族军,似乎是安全脱离了并州。 “传令下去,通告各营,选取平坦的地势,小心行军。” 凉骑以冲锋厮杀为最,地势越平坦,凉骑发挥的优势,便会越大。 …… 蜀州外的一处荒地上,一身披甲的晁义,沉默地翻看着手里的地图。他的蜀王说,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也很难。 只需要拦住凉州援军,便算大功一件。当然,此番拦截,定然是不能让凉人的军势,离着蜀州太近。 “柴兄,你怎么看?” 在旁的柴宗,沉默了番开口。 “在这三万的凉骑之后,凉人应当还有其他大军。主公说过,蜀州附近一带,敌意最大的,莫过于凉州。” “这是自然。若非如此,凉州也不会去投诚沧州皇室了。” “不过二犬之盟,你我合力一把,搅个天翻地覆。” 言语之后,柴宗和晁义二人,各骑在一匹马上,相看抱拳。自古往今,英雄惜英雄,向来是最壮怀激烈的桥段。 便如他们,便如他们的麾下,同样紧随在后的蜀卒狼营,克族人,侠儿义军。 “小逍遥当回了。” 黄昏的雾笼笼之中,两万多人的蜀军,只隔了一会,便被笼罩在暮色之中。 风沙呼啸不休。仗着夜晚的寒意,似要越发肆虐。 并没有在夜里行军。让大军扎营之后,董文抬起头来,脸色越渐发沉。一路而来,行军的速度,不断被那些蜀人拖住。 只要不是傻子,这会儿都该明白。这些蜀人的目的,是要将整个凉州,隔绝在暮云州战事之外。 “董辕,速去调集两万凉骑。” 一个中年将军踏出,立即点头。他叫董辕,在凉州局势更迭之后,第一个以同族的身份,向董文投效,便得了赏识。前些时候,一直作为凉州城的参务,在三张死了之后,约莫是大将不够,被董文调到了身边。 只等董辕离开,董文才冷冷仰头,四顾周围的天色。 如果无错,仗着夜晚的掩护,那些该死的蜀人,大概率会来偷营,使疲兵之计。 并没有多久,等董辕调来大军,董文翻身上马,带着两万轻骑往北面狂奔。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骑兵机动,且地势平坦,往南迂回一轮之后,在蜀人接近营地之时,便冲阵剿杀。 …… “拉满弦,射火矢!” 骑着战马,晁义带着狼营,一字儿铺开阵列,将漫天的火矢,往凉军营地射去。 如一颗颗坠落的流星石,不断抛到凉人营地。即便准头不够,但密集的火矢落下,终归打起了一片片的火势。 嘈杂和走水的声音,一时间不绝于耳。凉人营地外,搭弓回射的士卒,也恼怒地抬起了弓,往狼营的方向齐射。 各有死伤。 晁义没有丝毫犹豫,带着狼营,准备往后撤军。 可当这时,四周围间,忽然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昏暗的夜色下,目光所及,到处是骑马的人影,往他们合围而来。 “往南面退。”晁义皱住眉头。 他一直都明白,那位凉州王不是傻子。疲于应对之时,必然会想办法,将他们这支堵截的蜀军,彻底围杀。 但不管如何,他原本的任务,便是不死不休地缠斗。当然,即便是这次偷营,他也早早留了后路。 抬起白缨枪,晁义面露寒芒。 一骑快马的凉州裨将,怒吼着飞马奔到,便急急举刀剁来。 “蜀狗,纳命来!” 晁义大怒回头,白缨枪“铛”的一声,挡住敌人的劈刀,随即伸出另一只手,将送货上门的凉州裨将,单手高高箍起,继而箍碎了喉头,往前狠狠一掷。 掷出去的尸首,又将二三骑的凉人,齐齐绊倒。 “狼营,与我一起,冲出围剿!” 数千骑蜀州狼营,趁着敌军围势还没成型,杀到了晁义身边。 夜色之下,一前一后两支大军,在铺下的白月光中,在卷起来的沙尘之中,杀得不断有人坠马,惨叫。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六章 战势将变 苍凉夜色之下,骑骑的烈马,呼啸着踏过黄沙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似要将整片大地,震得摇晃崩塌。 “着鞭,再着鞭!”骑着挂甲马,董文举着金翼枪,声声怒吼。一个个的凉州裨将,听得清自家主公的话,纷纷跟着长呼起来。 急鞭挥打,被抽着的凉州马儿,吃痛长嘶,速度越来越快。 “围剿蜀狗,蜀州小儿速速受死!” 四面八方,都是董文埋伏冲来的凉骑,一层,两层,马蹄踏起的沙烟,越滚越浓。 在后的一骑骑蜀州狼营,不断被追来的凉骑,捅翻坠马。落马者赴死,只等浩浩凉骑冲过,沙地之上,只留下一滩滩的碎肉血迹。 晁义冷着脸,并未太过慌张。 早在出蜀之时,便注定了,他们这一轮的堵截,将是艰难异常的任务。 “继续往前冲,奔入前方石林!” 蜀州和凉州之间的缓冲沙地,连绵近八十里,荒芜一片,以前二州来往,大多循着官路驰车驰马。 如这样的出蜀作战,别说是徐牧入蜀之后,即便窦家人当家二三百年,也未曾有过。 董文很生气。他和司马修的意思,是要夺取蜀州,即便不能夺取,也要压得布衣贼不敢出蜀。 现在倒好,面前的狼族小将军,居然敢和他在沙地上打骑战。 “主公,蜀人入了石林!” “速速通告下去,大军立即停马!” 终归是赶得太急,在前方,杀得兴起的二三千凉骑,还没等到董文的命令,便一路深追。 才刚入石林,便遭到密密麻麻的飞矢围射。马嘶和惨叫声,蓦然响了起来。到最后,只剩下千余骑的人,匆匆调转马头,逃了出来。 董文怒极反笑,“仓皇蜀狗,便只剩下这些手段了。” “主公,要不要围?”董辕策马赶来。 “没看清吗?这是蜀人留下的退路。莫理,速速回营!这些竖子,分明是拖我凉州援军的马腿。” 近二万的凉骑,在董文的命令之下,迅速转了方向,将往营地奔行。 可不曾想,只等变了军阵,入石林的晁义,又带人杀了出来,尾随在后,以水平有限的奔射,将一骑骑在后的凉卒,杀得落马惨叫。 “回师,杀光蜀狗!”十余个在后的凉州裨将,齐齐怒吼。 可没等凉骑调头,晁义便冷静地带着人,重新钻入了石林之中。 “狗儿,狗儿,蜀狗儿!”凉州裨将骂骂咧咧。 董文看得目眦欲裂,胸膛里怒火中烧。但终归,还是忍住了围剿的念头。 “分出二翼,互为犄角提防蜀人,护住中军。” 大军速度虽然放慢,但不管如何,算是挡住了蜀人的蚕食。离得远了些,董文才回过头,看着在后方,一直隔着距离追杀的蜀骑。 若是能亲手抓住那位狼族蜀将,指不定,他要活活扒了皮子,在烈日之下,埋在沙坑里烫死。 “晁将军,凉人要回营了。” 晁义抹了抹满是尘沙的脸庞,并没有立即回话,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那位凉州王,并非是泛泛之辈。要拖住凉骑援军的马腿,只怕会越来越难。 …… 天色破晓,凉州城外的沙风,吹得呼呼作响。 抱着沙狐,司马修面色清冷地入了马车。 一通巨大的战鼓声,便立即炸了起来。行军的三万凉州枪盾,随着董字旗的飘舞,列着一个个方阵,往前急行军。 …… 江上,左师仁立在楼船,在旁边没有人之时,才小心翼翼地昂起头,贪婪地远眺沧州的方向。 “四州会战,花落谁家。那苏皇后……防着我作甚,该防着徐布衣。” 只可惜,在沧州的江岸线上,已经设了密密麻麻的大军。若是他强势杀入沧州,指不定要头破血流。 唯一的办法,只有沧州调兵,调兵去围剿徐布衣。但奈何,沧州是皇州,比起暮云州而言,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曰你娘的徐崽子!”左师仁气怒无比,张口破骂了一句。待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心腹走到了他身后。 左师仁皱住眉头。 “我刚才的话,你听清了?” 心腹惊得急忙摇头,“主公,我、我最近双耳失聪。” “无事,你便在此看哨。”左师仁笑了笑,往前直直走去。 心腹松了口气,抱拳恭送。可当他回身,要看向江岸远处之时,一柄利剑,便从后背刺入,再从前腹透出,捅了个对穿。 踏。 左师仁叹息抬腿,将心腹踢入了江里。 “很无趣……但我左师仁儒雅仁义的名声,是要保全的。若是你嚼舌根子怎么办?我破口大骂的丑事,传了出去,又该怎么办?” “下辈子,真做个聋子罢。” 将血迹拭去,左师仁扶着袍角,温文尔雅地走回船舱。 …… “禽兽。”徐牧骂了一句。 探哨的回报来说,章顺动用民夫守城。约莫有五六千人,只拿着木棍农具,披了简陋不堪的木甲,便奔赴城头。 “沧州方向,有无援军过来?” “神弓将军先前还来报,并未见到沧州援军。”身旁有裨将,急忙郑重拱手。 如今,离着和东方敬的十日之约,只剩下四日时间。 十日一过,便开始攻城。 但徐牧,终归是不放心。山道难行,小孟霍还没下山。而沧州的方向,便如他当初和东方敬所说,总是觉得,会有一支援军过来。 为此,他不惜花了很多的时间,在沧州驰援的通道上,埋了陷阱。 “主公,要不要撤走?” “不急,再等等。”徐牧皱住眉头。作为沧州第一世家,章逑在江上战死,章顺被困守,若是苏妖后没有个动作,那帮子的沧州保皇世家,估摸着是不服气的。 “主公,有探哨赶回。” 徐牧急忙抬头,果真发现了前方不远,隐约有二三骑的人影,谨慎地踏马而来。 入暮云州之时,由于水路的原因,不可能大批运送战马。只有不到百骑,跟随辎重船而来。 这百骑,都交给了弓狗的哨营,作为探哨之用。当然,这位不服命数的神射手,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七章 思乡女子 马蹄儿停下,二三个风尘仆仆的蜀卒,急急下马抱拳。 “主公,前方探得一支大军,从官道上,奔赴暮云州而来!” “几人?” “以营旗来算,至少二三万人。” 听着,徐牧一时沉默。这一回,苏妖女好像玩的有点大了,连连败仗之下,居然还敢派出这么一支大军。 要知道,不仅是蜀州,连着沧州之外,还有左师仁在虎视眈眈。 “主公,吃不吃。” “自然要吃。”徐牧沉下声音,“传令下去,按先前的计划,攻城打援。” 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马,对于送货上门的,徐牧一概不会拒绝。 “埋伏。” 只等大军越来越近,徐牧有些错愕。这并非是什么沧州军,而是披着各家袍甲的世家之兵。 沧州世家诸多,以保皇为名,延续家族利益。因此,不管是大大小小的世家,都会有一支私兵。多则数千,少则几百。 徐牧有点想不通,这些向来惜命惜财的世家,为何这一次,会如此大张旗鼓。 莫非,又是苏妖后的手段? …… 近二万多人的大军,有些疲惫地行军在官道上。一个个的军阵簇拥里,多的是各个沧州的世家子,披一身崭新的战甲,骑一匹挂甲的好马。 朝堂下了命令。只需要解了云城之围,便算立下大功。这些领军的世家子,大多带着几分意气风发。骑在马上,手按抱剑,会洋洋洒洒的,念几句“少年鲜衣怒马”的诗文。 没人告诉他们,这一次,是来送死的。 圣旨里说,蜀州的布衣贼,疲兵陈于云城之前,只需要辅守,守住了云城,则论功大赏。 章逑战死,这沧州第一世家的名头,该落到另一家了。 “三尺青锋挂甲马,杀得蜀贼似狗爬!” 有人念诗,有人欢呼,还有人嚷着要喝两口蜜水。 埋伏在官路边的徐牧,沉默地抬头凝望,陷入一场深思。 苏皇后派这些人来,与送死何异。这其中,定然有一份假情报在。否则,按着这些沧州世家子的硕鼠脾性,当不会如此好胆。 “我借了左师仁的手,登岸暮云州。而苏妖后……欲要借我之手,除去沧州世家?她要做什么。” 没有了沧州世家,她拿什么保皇? 徐牧想到了某种可能。 “主公,过来了!” 徐牧垂下眼睛,并没有太多犹豫。很久之前,他隐约之间,便与那些所谓的世家,要势不两立了。 “杀。” 一字吐出,待命令层层递下。埋伏在官道两边的蜀军,忽而举盾操刀,呼啸着杀了出来。 “陷马!” 一个个事先安置的陷阱,让这帮子的少爷兵,在中计之后,不断有人惨哭嚎啕。 “伏弓!” 埋伏在两侧的蜀州步弓,以二列轮射的阵型,将密集的飞矢,射入敌阵之中。 中箭者数不胜数,人仰马翻之下,仓皇且惊恐的呼喊,一时之间,蔓延了整个援军长伍。 “怎、怎会有埋伏!” “我熟读兵法,此时,我等该用圆字盾阵,挡住蜀军飞矢!” “我亦熟读兵法……当走为上策!” 诸多的世家之兵,只知护住本家的老爷公子,闹哄哄的,军阵更加大乱。 “主公,这沧州援军,莫非是群傻子?” “他们是中计的傻子,但用计的人很聪明。这一出借刀杀人,我徐牧,又要被天下世家,口诛笔伐了。” 身旁的裨将听不懂,“那还杀不杀?” “杀。”徐牧目光坚定。在后世之中,古往今来的帝皇,大多借世家起势,即便是穿越的这场乱世,常大爷亦是如此,才早早成了一条大鱼。 但无法,他是小人物,无背景无底蕴。除了不拘一格的袁侯爷,以及少数几人,他并未获得任何世家的青睐。 天下人都骂他布衣贼,只因他起于微末,不该去争这一份天下。更加觉得,他该有一副穷苦模样,做佃农做卖酒小东家,做个乱世里的小虾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徐牧挺直身子,怒声高喊。 “谁敢言,我蜀人争不得这万世江山!魏小五,给老子摇旗!” 不多时。高地之上,蓄着淡须的魏小五,脸色涨红,带着旗营,在风中高高挥舞徐字旗。 近了些,蜀州的伏弓手,也开始换上刀盾,以四方围剿之势,将这二三万的世家之兵,困杀于官道之上。 “挡、挡住蜀人!”无数的世家小将,战战兢兢地退守,又仓促下令,列成了擅守的圆字阵。 “枪阵!” 蜀军中冲出一营,摘下背上的铁枪,迅速列成枪阵,在一个裨将的指挥之下,往前推枪而去。 若是一支强军,要破开圆阵的缺口,估摸着要花些时间。但面前的这些……顶多是比乱民,只强上一丁点。 长枪阵破开缺口,待又往前推进百步,缺口越来越大。 有零零碎碎的飞矢,偶尔会从敌阵中抛射而出。但很不争气,并未给围剿的蜀卒,造成太大的战损。 按着长剑,徐牧皱住眉头,冷冷走上了高地。垂头看着,下方被打得丢盔弃甲的沧州世家军。 世家军力,有人开始跪地告饶。那些被雇用的世家之兵,亦有许多弃了主人,仓皇往后遁逃。 若是有个能打的大将,或许还能拼杀一波。但没有,声色犬马的富贵公子们,很长的时间里,都自个把自个玩烂了。 …… 沧州皇宫,御书房外的御道。 一袭窈窕的人影,穿着凤袍袖衣,头戴凤珠翠冠,沉默地仰望北方。在她的身边,一个负剑的年轻男子,沉默地立于二步之外。 “阿七,我的手上,沾了越来越多的血,洗不干净了。” “阿七,我有些思乡了。” “阿七,你若是能陪我说话,该有多好。” “只可惜,你是个哑奴。” 哑奴不会说话,但会杀人。快剑一出,一个恰好走来的小宫娥,人头骨碌碌地落地。 思乡女子没有责怪。她回了身,在黄昏中拖着凤舞百褶裙上的流苏彩绦,折纤腰以微步,复而走入御书房。 转瞬之间,暮色接踵而至,将整座沧州的小皇宫,笼于黑暗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七章 思乡女子 马蹄儿停下,二三个风尘仆仆的蜀卒,急急下马抱拳。 “主公,前方探得一支大军,从官道上,奔赴暮云州而来!” “几人?” “以营旗来算,至少二三万人。” 听着,徐牧一时沉默。这一回,苏妖女好像玩的有点大了,连连败仗之下,居然还敢派出这么一支大军。 要知道,不仅是蜀州,连着沧州之外,还有左师仁在虎视眈眈。 “主公,吃不吃。” “自然要吃。”徐牧沉下声音,“传令下去,按先前的计划,攻城打援。” 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马,对于送货上门的,徐牧一概不会拒绝。 “埋伏。” 只等大军越来越近,徐牧有些错愕。这并非是什么沧州军,而是披着各家袍甲的世家之兵。 沧州世家诸多,以保皇为名,延续家族利益。因此,不管是大大小小的世家,都会有一支私兵。多则数千,少则几百。 徐牧有点想不通,这些向来惜命惜财的世家,为何这一次,会如此大张旗鼓。 莫非,又是苏妖后的手段? …… 近二万多人的大军,有些疲惫地行军在官道上。一个个的军阵簇拥里,多的是各个沧州的世家子,披一身崭新的战甲,骑一匹挂甲的好马。 朝堂下了命令。只需要解了云城之围,便算立下大功。这些领军的世家子,大多带着几分意气风发。骑在马上,手按抱剑,会洋洋洒洒的,念几句“少年鲜衣怒马”的诗文。 没人告诉他们,这一次,是来送死的。 圣旨里说,蜀州的布衣贼,疲兵陈于云城之前,只需要辅守,守住了云城,则论功大赏。 章逑战死,这沧州第一世家的名头,该落到另一家了。 “三尺青锋挂甲马,杀得蜀贼似狗爬!” 有人念诗,有人欢呼,还有人嚷着要喝两口蜜水。 埋伏在官路边的徐牧,沉默地抬头凝望,陷入一场深思。 苏皇后派这些人来,与送死何异。这其中,定然有一份假情报在。否则,按着这些沧州世家子的硕鼠脾性,当不会如此好胆。 “我借了左师仁的手,登岸暮云州。而苏妖后……欲要借我之手,除去沧州世家?她要做什么。” 没有了沧州世家,她拿什么保皇? 徐牧想到了某种可能。 “主公,过来了!” 徐牧垂下眼睛,并没有太多犹豫。很久之前,他隐约之间,便与那些所谓的世家,要势不两立了。 “杀。” 一字吐出,待命令层层递下。埋伏在官道两边的蜀军,忽而举盾操刀,呼啸着杀了出来。 “陷马!” 一个个事先安置的陷阱,让这帮子的少爷兵,在中计之后,不断有人惨哭嚎啕。 “伏弓!” 埋伏在两侧的蜀州步弓,以二列轮射的阵型,将密集的飞矢,射入敌阵之中。 中箭者数不胜数,人仰马翻之下,仓皇且惊恐的呼喊,一时之间,蔓延了整个援军长伍。 “怎、怎会有埋伏!” “我熟读兵法,此时,我等该用圆字盾阵,挡住蜀军飞矢!” “我亦熟读兵法……当走为上策!” 诸多的世家之兵,只知护住本家的老爷公子,闹哄哄的,军阵更加大乱。 “主公,这沧州援军,莫非是群傻子?” “他们是中计的傻子,但用计的人很聪明。这一出借刀杀人,我徐牧,又要被天下世家,口诛笔伐了。” 身旁的裨将听不懂,“那还杀不杀?” “杀。”徐牧目光坚定。在后世之中,古往今来的帝皇,大多借世家起势,即便是穿越的这场乱世,常大爷亦是如此,才早早成了一条大鱼。 但无法,他是小人物,无背景无底蕴。除了不拘一格的袁侯爷,以及少数几人,他并未获得任何世家的青睐。 天下人都骂他布衣贼,只因他起于微末,不该去争这一份天下。更加觉得,他该有一副穷苦模样,做佃农做卖酒小东家,做个乱世里的小虾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徐牧挺直身子,怒声高喊。 “谁敢言,我蜀人争不得这万世江山!魏小五,给老子摇旗!” 不多时。高地之上,蓄着淡须的魏小五,脸色涨红,带着旗营,在风中高高挥舞徐字旗。 近了些,蜀州的伏弓手,也开始换上刀盾,以四方围剿之势,将这二三万的世家之兵,困杀于官道之上。 “挡、挡住蜀人!”无数的世家小将,战战兢兢地退守,又仓促下令,列成了擅守的圆字阵。 “枪阵!” 蜀军中冲出一营,摘下背上的铁枪,迅速列成枪阵,在一个裨将的指挥之下,往前推枪而去。 若是一支强军,要破开圆阵的缺口,估摸着要花些时间。但面前的这些……顶多是比乱民,只强上一丁点。 长枪阵破开缺口,待又往前推进百步,缺口越来越大。 有零零碎碎的飞矢,偶尔会从敌阵中抛射而出。但很不争气,并未给围剿的蜀卒,造成太大的战损。 按着长剑,徐牧皱住眉头,冷冷走上了高地。垂头看着,下方被打得丢盔弃甲的沧州世家军。 世家军力,有人开始跪地告饶。那些被雇用的世家之兵,亦有许多弃了主人,仓皇往后遁逃。 若是有个能打的大将,或许还能拼杀一波。但没有,声色犬马的富贵公子们,很长的时间里,都自个把自个玩烂了。 …… 沧州皇宫,御书房外的御道。 一袭窈窕的人影,穿着凤袍袖衣,头戴凤珠翠冠,沉默地仰望北方。在她的身边,一个负剑的年轻男子,沉默地立于二步之外。 “阿七,我的手上,沾了越来越多的血,洗不干净了。” “阿七,我有些思乡了。” “阿七,你若是能陪我说话,该有多好。” “只可惜,你是个哑奴。” 哑奴不会说话,但会杀人。快剑一出,一个恰好走来的小宫娥,人头骨碌碌地落地。 思乡女子没有责怪。她回了身,在黄昏中拖着凤舞百褶裙上的流苏彩绦,折纤腰以微步,复而走入御书房。 转瞬之间,暮色接踵而至,将整座沧州的小皇宫,笼于黑暗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八章 沧州的情报 暮云州的边境,战斗接近了尾声。 如徐牧所料,这一支所谓的世家援军,无非是苏后派出来的送死队。欲用他之手,借刀杀人。 心底里,徐牧也发觉得。苏妖后早就等着这场战事了。 “留活口。”徐牧皱眉。 “主公有令,留活口——” 活口的意思,自然不是那些仓皇遁逃的世家兵,而是缩成一团的世家子将军。 在徐牧的面前,只剩一万多的世家军,已经逐渐放弃了抵抗,护着自家的主子,成群结队地想要杀出围剿。在其中,亦有许多不管不顾的逃兵,只寻到了缺口,便头也不回地往前逃窜。 “不降者,立即枭首!”数个蜀州裨将,面无表情地抬刀。如他们,在经过一场场的战争洗礼,早已经变成敢赴死的志士。 有人头不断滚落,黏着地上的沙尘,一下子变成了坨坨的泥球。 只剩最后一个角的世家兵,亦有不少忠义之士,死死横着刀盾,护住自家的主子。 踏。 在护卫之下,徐牧按着剑,从高地走下来。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叹息。 “不降者,便死!” 一拨拨的飞矢掩护,冲杀的蜀军越来越勇。一颗颗的敌军人头,不断滚下来。 “徐、徐王饶命!” 数十个干呕着的世家子,又哭喊着捧起双手,跪地长揖。 只剩最后一角的世家兵,不过五六千人。但即便是这五六千人,还有许多匆忙逃窜的溃兵,想要拼命冲出去,却不断被合围的蜀军,抬刀劈杀。 “徐蜀王,若杀了我等,恐与天下世家为敌,还请慎重。” 徐牧冷笑着挥下手势。 弓狗的短箭,直接射爆了说话人的头颅,鲜血四溅之下,让周围的诸多世家子,更是仓皇无比。 “徐蜀王,我等愿降,愿降!” 徐牧走前几步,看着越发惊乍的世家残军。同样是世家军,常大爷的手里亦有不少,但人家挺猛的,和河北几个州杀得有来有往。 而面前的这些,却是一副少爷兵的模样。约莫是桩儿打多了,蜜水灌得太饱,连刀都抓不稳了。 “垂甲!”徐牧冷喝。 在他的身后,围住的浩浩蜀卒,跟着怒声大喊。 “垂甲!垂甲!” 虽然不明白徐牧要做什么,但这些世家兵,仓皇之下,迅速解下了袍甲,不敢有丝毫耽误。 “主公,有情报。”正当徐牧还要再说,弓狗忽然从后走来。 “长弓,怎的。” “沧州边境,又多出了一支大军……估算营旗的话,至少有两万人。” 怕后面还有另一路援军,徐牧并没有收回探哨,依然探查着前方沧州的情况。 徐牧怔了怔,满脸尽是狐疑。他想不通,苏妖后哪里来这么多的军队。 “世家军?” “情报里说,背弓使刀,半数为骑。应当不会是世家军,更像是一支锐师。另外,沧州边境的两座关卡,已经彻底封锁。” 徐牧皱眉,“她想做什么。” 关卡封锁,设置了防御工事,那就意味着,暮云州里这批援军,甚至是云城那边的章顺大军,都要放弃了? …… 沧州,聚宝街。即使战事在即,但依然有二三十余个的世家主,聚到了一起,惊惊乍乍地开始相商。 自从章逑战死,沧州四鹰又死了三个,余下的最后一个章家人,还被困死云城。 “那个妖后,必然想要夺权!我早些时候就看出来,她嫁给陛下,乃是不安好心!” “章逑该强硬些的,动手晚了,把柄都落在了妖后手里。” “我便说,先前最好隐忍,尔等,偏要去查什么妖女底细。苏大贵的死,那妖女是在警告我等!” “妖女狠毒无比,我等倒不如,起兵杀入皇宫,和布衣贼一起,打清君侧,除妖女的旗号——” “哪有还有大军?我等的世家大军,早被调派出去了!该死,我等都中计了,章顺根本救不得!” 一间奢华精致的屋子里,诸多的世家家主,恨恨地商量着。前线传来情报,不仅是沧州封锁,另外,派出去的世家大军,也中了蜀人埋伏,被杀得惨败连连。 “我听说,妖后还藏了一支军队——” 开口的世家主,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支利箭,从胸膛透出,惨叫着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陈庐收回牛角弓,从背上取下双鞭,哼着曲儿,慢慢往屋子里走。在他的前后左右,至少二三百的世家护卫,死了个精光。 无数的黑衣,开始填满了整座院子,层层围住。 “陛下有旨,沧州四十二世家,勾结蜀人,意图谋反,杀无赦。” 一个老太监,抱着展开的圣旨,只念完,整个身子变得颤栗起来。 …… 沧州皇宫,御书房。 袁安脸色焦急,“皇后,皇后啊,你、你为何要派人,去清洗世家大户!” 捧着香茶,苏婉儿声音不紧不慢。 “陛下莫要忘,你是要做明君的。这些沧州世家,陛下真以为他们在保皇?陛下错了,这些人是勾搭成奸,欲要抢陛下的江山。” “皇后,何以见得?若没有这、这些世家,谁来帮朕守江山。” “陛下,你还有我。”苏婉儿目光温柔,“不管如何,陛下的江山,臣妾一定会帮忙守住。” “臣妾不会害陛下,臣妾只会心疼陛下。” “抄府充公,陛下用这些世家的资财,又能募得不少精兵。” 袁安立在御书房里,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但皇后……布衣贼尚在征伐。” “不打紧,沧州已经锁关,不管是江岸或是边境,臣妾都定了大军,替陛下守稳江山。陛下要明白啊,如今的沧州之外,还有左师仁的大军,臣妾只能如此。” “皇后,那暮云州——” “陛下要克复的,是整个天下,区区一个暮云州,又算得什么。” 袁安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个通透。 …… 披上一件世家军的裨将袍甲,徐牧回过头,皱眉看去沧州的方向。沧州已经锁关,便如之前一样,大军陈兵于险关之上,虎视眈眈。 他觉得,苏妖后的手段,不止要脏他的名声,更为重要的,像是一场谋国。而且,天知道什么原因,居然还有一支大军,藏在沧州境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八章 沧州的情报 暮云州的边境,战斗接近了尾声。 如徐牧所料,这一支所谓的世家援军,无非是苏后派出来的送死队。欲用他之手,借刀杀人。 心底里,徐牧也发觉得。苏妖后早就等着这场战事了。 “留活口。”徐牧皱眉。 “主公有令,留活口——” 活口的意思,自然不是那些仓皇遁逃的世家兵,而是缩成一团的世家子将军。 在徐牧的面前,只剩一万多的世家军,已经逐渐放弃了抵抗,护着自家的主子,成群结队地想要杀出围剿。在其中,亦有许多不管不顾的逃兵,只寻到了缺口,便头也不回地往前逃窜。 “不降者,立即枭首!”数个蜀州裨将,面无表情地抬刀。如他们,在经过一场场的战争洗礼,早已经变成敢赴死的志士。 有人头不断滚落,黏着地上的沙尘,一下子变成了坨坨的泥球。 只剩最后一个角的世家兵,亦有不少忠义之士,死死横着刀盾,护住自家的主子。 踏。 在护卫之下,徐牧按着剑,从高地走下来。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叹息。 “不降者,便死!” 一拨拨的飞矢掩护,冲杀的蜀军越来越勇。一颗颗的敌军人头,不断滚下来。 “徐、徐王饶命!” 数十个干呕着的世家子,又哭喊着捧起双手,跪地长揖。 只剩最后一角的世家兵,不过五六千人。但即便是这五六千人,还有许多匆忙逃窜的溃兵,想要拼命冲出去,却不断被合围的蜀军,抬刀劈杀。 “徐蜀王,若杀了我等,恐与天下世家为敌,还请慎重。” 徐牧冷笑着挥下手势。 弓狗的短箭,直接射爆了说话人的头颅,鲜血四溅之下,让周围的诸多世家子,更是仓皇无比。 “徐蜀王,我等愿降,愿降!” 徐牧走前几步,看着越发惊乍的世家残军。同样是世家军,常大爷的手里亦有不少,但人家挺猛的,和河北几个州杀得有来有往。 而面前的这些,却是一副少爷兵的模样。约莫是桩儿打多了,蜜水灌得太饱,连刀都抓不稳了。 “垂甲!”徐牧冷喝。 在他的身后,围住的浩浩蜀卒,跟着怒声大喊。 “垂甲!垂甲!” 虽然不明白徐牧要做什么,但这些世家兵,仓皇之下,迅速解下了袍甲,不敢有丝毫耽误。 “主公,有情报。”正当徐牧还要再说,弓狗忽然从后走来。 “长弓,怎的。” “沧州边境,又多出了一支大军……估算营旗的话,至少有两万人。” 怕后面还有另一路援军,徐牧并没有收回探哨,依然探查着前方沧州的情况。 徐牧怔了怔,满脸尽是狐疑。他想不通,苏妖后哪里来这么多的军队。 “世家军?” “情报里说,背弓使刀,半数为骑。应当不会是世家军,更像是一支锐师。另外,沧州边境的两座关卡,已经彻底封锁。” 徐牧皱眉,“她想做什么。” 关卡封锁,设置了防御工事,那就意味着,暮云州里这批援军,甚至是云城那边的章顺大军,都要放弃了? …… 沧州,聚宝街。即使战事在即,但依然有二三十余个的世家主,聚到了一起,惊惊乍乍地开始相商。 自从章逑战死,沧州四鹰又死了三个,余下的最后一个章家人,还被困死云城。 “那个妖后,必然想要夺权!我早些时候就看出来,她嫁给陛下,乃是不安好心!” “章逑该强硬些的,动手晚了,把柄都落在了妖后手里。” “我便说,先前最好隐忍,尔等,偏要去查什么妖女底细。苏大贵的死,那妖女是在警告我等!” “妖女狠毒无比,我等倒不如,起兵杀入皇宫,和布衣贼一起,打清君侧,除妖女的旗号——” “哪有还有大军?我等的世家大军,早被调派出去了!该死,我等都中计了,章顺根本救不得!” 一间奢华精致的屋子里,诸多的世家家主,恨恨地商量着。前线传来情报,不仅是沧州封锁,另外,派出去的世家大军,也中了蜀人埋伏,被杀得惨败连连。 “我听说,妖后还藏了一支军队——” 开口的世家主,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支利箭,从胸膛透出,惨叫着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陈庐收回牛角弓,从背上取下双鞭,哼着曲儿,慢慢往屋子里走。在他的前后左右,至少二三百的世家护卫,死了个精光。 无数的黑衣,开始填满了整座院子,层层围住。 “陛下有旨,沧州四十二世家,勾结蜀人,意图谋反,杀无赦。” 一个老太监,抱着展开的圣旨,只念完,整个身子变得颤栗起来。 …… 沧州皇宫,御书房。 袁安脸色焦急,“皇后,皇后啊,你、你为何要派人,去清洗世家大户!” 捧着香茶,苏婉儿声音不紧不慢。 “陛下莫要忘,你是要做明君的。这些沧州世家,陛下真以为他们在保皇?陛下错了,这些人是勾搭成奸,欲要抢陛下的江山。” “皇后,何以见得?若没有这、这些世家,谁来帮朕守江山。” “陛下,你还有我。”苏婉儿目光温柔,“不管如何,陛下的江山,臣妾一定会帮忙守住。” “臣妾不会害陛下,臣妾只会心疼陛下。” “抄府充公,陛下用这些世家的资财,又能募得不少精兵。” 袁安立在御书房里,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但皇后……布衣贼尚在征伐。” “不打紧,沧州已经锁关,不管是江岸或是边境,臣妾都定了大军,替陛下守稳江山。陛下要明白啊,如今的沧州之外,还有左师仁的大军,臣妾只能如此。” “皇后,那暮云州——” “陛下要克复的,是整个天下,区区一个暮云州,又算得什么。” 袁安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个通透。 …… 披上一件世家军的裨将袍甲,徐牧回过头,皱眉看去沧州的方向。沧州已经锁关,便如之前一样,大军陈兵于险关之上,虎视眈眈。 他觉得,苏妖后的手段,不止要脏他的名声,更为重要的,像是一场谋国。而且,天知道什么原因,居然还有一支大军,藏在沧州境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章 攻云城 东方敬是连夜赶来的,被一个裨将扶在马上,马蹄儿黏满了新泥。 “主公的意思,苏妖后锁了沧州,又派出世家军来送死?这更像,是铲除异己的手段。”东方敬语气沉沉。 “伯烈,这有些不对。苏后如此大费周章,现在,相当于放弃了整个暮云州。” 东方敬想了想,“她算到了主公,会有这一次的讨伐。如今,沧州四鹰,世家的盟主章逑,甚至是世家的大军,都死个七七八八了。” “她所谋的东西,不仅仅是保皇。沧州是皇州,原本是世家为重,这一下,估摸着近乎所有的大权,都被苏妖后揽住了。” “主公,莫要小看这个小朝廷的皇权,用来大做文章的话,估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徐牧沉默良久,“也就是说,沧州的那些世家,是挡着妖后的路了?” “差不多。我估摸着,是左师仁那边的夹击,才让她变了主意将计就计,只守沧州,顺便除掉那些世家。还是那句话,她原本的意思,要看着整个天下,越来越乱。” “长弓探到,沧州里面,多了一支不知名的大军。” “这便是了。”东方敬脸色依然冷静,“主公无需在意这些。便按着原来计划,打下云城。” “如果我估计无错的话,沧州里的大军,已经在修葺城关,准备严防死守。主公切莫动怒,此时若强攻,定然会损失惨重。” “伯烈,我自然知。先前为了攻打云城,我已经取了六千副沧州世家的袍甲,看能否赚开城门。” 东方敬难得笑起来,“主公妙计。不过,主公的易甲之军,不能贸然而去。最好,等战事起来,章顺在北城门自顾不暇,主公再带着六千人,伺机而动。” “我查过了,云城南门的守将,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小裨将,当入主公之计。另外,北城门那边,我已经告知窦通,按着原计划行事。另外,小孟霍那边,这一二日,也将到了。” “围城久攻,固然更稳妥。但不管如何,我蜀州大军齐出,防御过于空虚。” 徐牧点头。 这一次,他不仅是六千人,在后,更有一万多人,蛰伏起来,等时机一到,跟着杀入城关。 实话说,伏杀世家军的那一轮,蜀州的战损,算是微乎其微。 …… 天色将明,云城的上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 章顺烦躁地按着佩剑,在城头不断眺望,只可惜,他又失望了。除了蜀人的围城的扎营地,并不见任何援军。 “我章家满门忠烈,我父又战死沙场!这朝堂,安敢不派援军!” 实际上是派了的。 韦貂那里,先前派了一万余的侠儿军。但章顺总觉得,如这种泥腿子的义军,更像是弃子一般。 若是真想救援,沧州里最为精锐的护国营,为何不派? “将军,城下的那个大汉,已经搦战了几日,骂个不停。”有裨将来报。 “莫理那个疯子。”章顺恼怒道。 他是见过的,正北城门之下,那个骑高头大马的巨汉,扛着斧头,不断冲着云城骂娘。 诸如什么“全家都做饿死鬼”,“生子做乞儿,八天讨不到半个馒头”……都是此类的话。 并非是没有试过,想着为了振奋士气。他特地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裨将,去和那大汉斗将,很遗憾,去了七个死了六个。有一个是装死的,趁着大汉骑马回营吃饭,后面自个才爬了回来。 云城的士气,这几日降到了冰点。 “若无援军,我云城大危。”韦貂走近,皱住了眉头。 “做好你的分内事。”章顺没有好脸色,只回了一句,步履匆匆地要往城墙下走。 只可惜,还没走出几步—— 蓦然间,他便听到了呜呜呜的牛角长号,伴随着的,还有乍起的战鼓之声。 “将军,蜀人攻城!” “蜀人攻城——” 章顺怔了怔,复而走上城头,睁圆了眼睛,看着城外的战况。 灰沉沉的天空之下,雾笼之中,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正在云城之外集结,蜀军鼓舞士气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入他的心窝子。 他是知道的,前几日的时间,蜀人增了不少援军,至少二三万的模样。再加上原来的,也就是说,围着云城的蜀军,起码有五万多人。 “死守云城!”咬着牙,章顺抽出长剑,迅速下令。 云城里,先锋营,换防营,以及后备营,都准备待命。在一个个沧州裨将的鼓动之中,背着铁弓,举着刀盾,往城墙上冲去。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民夫,也开始把守城的辎重,推到正北门的城关之下。 “章将军,蜀人要攻北门!我等,当死守在此!”韦貂也脸色大变。 没有理韦貂的话,章顺皱着眉头,往其余三个门,每门多分了三千人,派去驻守。 “章将军,北门敌军势大——” “你懂什么。”章顺冷笑,看了韦貂一眼,“古往今来,声东击西之计,用的还少吗?你若是懂战略兵法,当初的侠儿军,也不会近一年的时间,都打不下整个暮云州了。” 韦貂咬牙,一语不发。 “守住云城,本将已经收到情报,三日之后,沧州援军便会赶来!我等乃是朝廷王师,死战不退!” 章顺的这一句诓话,终归让不少的士卒,一时间脸庞振奋起来。 …… “怎,怎的?”云城之下,司虎脸色发懵。 “虎哥儿,他娘的要开始攻城了,你退回来!”窦通急得大喊。 司虎“哦”了一声,急忙调转马头,拖着双刃巨斧,往营地的方向跑。 只等司虎跑回。 窦通的脸庞之上,重新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连着盾阵,掩护后方的攻城步弓!” 认真来说,云城地势微凸,属于山城,并没有护城河。但在城外,章顺布下了严密的工事和陷阱。 有蜀州厚甲营,欲要清掉陷阱,刚近了一些,便迎来云城之上,密密麻麻地飞矢痛击。 三百余人的厚甲营,即便披着厚甲,瞬间死了一小半。 “准备滚木!”章顺眼睛发冷。坚城清野的时候,伐下的林木,他都让士卒运入了城内,当作守城的辎重。 “窦风,推投石车!” 一个窦通的本家,听见命令之后,转身而回,怒吼施令。 不多时,一架架赶制的小型投石车,约莫有十架,排成了长墙式,将一颗颗的巨石,呼啸着往云城抛去。 整座云城,古朴的城墙,似要摇摇欲坠。 …… “主公,窦通已经开始攻城,按着主公的意思,打得很凶。另外,小蛮王那边派人过来,也开始接近了城关,行牵制之举。” “知晓。” 徐牧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军。在其中,还有六千易甲的“世家军”。每一人的脸上,都透露着战意。 “行军!”徐牧冷声开口。 “主公有令,行军!”一个个的蜀州裨将,开始压着声音,将命令传了下去。 不多时,浩浩的一万七八大军,开始往前踏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章 攻云城 东方敬是连夜赶来的,被一个裨将扶在马上,马蹄儿黏满了新泥。 “主公的意思,苏妖后锁了沧州,又派出世家军来送死?这更像,是铲除异己的手段。”东方敬语气沉沉。 “伯烈,这有些不对。苏后如此大费周章,现在,相当于放弃了整个暮云州。” 东方敬想了想,“她算到了主公,会有这一次的讨伐。如今,沧州四鹰,世家的盟主章逑,甚至是世家的大军,都死个七七八八了。” “她所谋的东西,不仅仅是保皇。沧州是皇州,原本是世家为重,这一下,估摸着近乎所有的大权,都被苏妖后揽住了。” “主公,莫要小看这个小朝廷的皇权,用来大做文章的话,估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徐牧沉默良久,“也就是说,沧州的那些世家,是挡着妖后的路了?” “差不多。我估摸着,是左师仁那边的夹击,才让她变了主意将计就计,只守沧州,顺便除掉那些世家。还是那句话,她原本的意思,要看着整个天下,越来越乱。” “长弓探到,沧州里面,多了一支不知名的大军。” “这便是了。”东方敬脸色依然冷静,“主公无需在意这些。便按着原来计划,打下云城。” “如果我估计无错的话,沧州里的大军,已经在修葺城关,准备严防死守。主公切莫动怒,此时若强攻,定然会损失惨重。” “伯烈,我自然知。先前为了攻打云城,我已经取了六千副沧州世家的袍甲,看能否赚开城门。” 东方敬难得笑起来,“主公妙计。不过,主公的易甲之军,不能贸然而去。最好,等战事起来,章顺在北城门自顾不暇,主公再带着六千人,伺机而动。” “我查过了,云城南门的守将,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小裨将,当入主公之计。另外,北城门那边,我已经告知窦通,按着原计划行事。另外,小孟霍那边,这一二日,也将到了。” “围城久攻,固然更稳妥。但不管如何,我蜀州大军齐出,防御过于空虚。” 徐牧点头。 这一次,他不仅是六千人,在后,更有一万多人,蛰伏起来,等时机一到,跟着杀入城关。 实话说,伏杀世家军的那一轮,蜀州的战损,算是微乎其微。 …… 天色将明,云城的上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 章顺烦躁地按着佩剑,在城头不断眺望,只可惜,他又失望了。除了蜀人的围城的扎营地,并不见任何援军。 “我章家满门忠烈,我父又战死沙场!这朝堂,安敢不派援军!” 实际上是派了的。 韦貂那里,先前派了一万余的侠儿军。但章顺总觉得,如这种泥腿子的义军,更像是弃子一般。 若是真想救援,沧州里最为精锐的护国营,为何不派? “将军,城下的那个大汉,已经搦战了几日,骂个不停。”有裨将来报。 “莫理那个疯子。”章顺恼怒道。 他是见过的,正北城门之下,那个骑高头大马的巨汉,扛着斧头,不断冲着云城骂娘。 诸如什么“全家都做饿死鬼”,“生子做乞儿,八天讨不到半个馒头”……都是此类的话。 并非是没有试过,想着为了振奋士气。他特地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裨将,去和那大汉斗将,很遗憾,去了七个死了六个。有一个是装死的,趁着大汉骑马回营吃饭,后面自个才爬了回来。 云城的士气,这几日降到了冰点。 “若无援军,我云城大危。”韦貂走近,皱住了眉头。 “做好你的分内事。”章顺没有好脸色,只回了一句,步履匆匆地要往城墙下走。 只可惜,还没走出几步—— 蓦然间,他便听到了呜呜呜的牛角长号,伴随着的,还有乍起的战鼓之声。 “将军,蜀人攻城!” “蜀人攻城——” 章顺怔了怔,复而走上城头,睁圆了眼睛,看着城外的战况。 灰沉沉的天空之下,雾笼之中,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正在云城之外集结,蜀军鼓舞士气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入他的心窝子。 他是知道的,前几日的时间,蜀人增了不少援军,至少二三万的模样。再加上原来的,也就是说,围着云城的蜀军,起码有五万多人。 “死守云城!”咬着牙,章顺抽出长剑,迅速下令。 云城里,先锋营,换防营,以及后备营,都准备待命。在一个个沧州裨将的鼓动之中,背着铁弓,举着刀盾,往城墙上冲去。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民夫,也开始把守城的辎重,推到正北门的城关之下。 “章将军,蜀人要攻北门!我等,当死守在此!”韦貂也脸色大变。 没有理韦貂的话,章顺皱着眉头,往其余三个门,每门多分了三千人,派去驻守。 “章将军,北门敌军势大——” “你懂什么。”章顺冷笑,看了韦貂一眼,“古往今来,声东击西之计,用的还少吗?你若是懂战略兵法,当初的侠儿军,也不会近一年的时间,都打不下整个暮云州了。” 韦貂咬牙,一语不发。 “守住云城,本将已经收到情报,三日之后,沧州援军便会赶来!我等乃是朝廷王师,死战不退!” 章顺的这一句诓话,终归让不少的士卒,一时间脸庞振奋起来。 …… “怎,怎的?”云城之下,司虎脸色发懵。 “虎哥儿,他娘的要开始攻城了,你退回来!”窦通急得大喊。 司虎“哦”了一声,急忙调转马头,拖着双刃巨斧,往营地的方向跑。 只等司虎跑回。 窦通的脸庞之上,重新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连着盾阵,掩护后方的攻城步弓!” 认真来说,云城地势微凸,属于山城,并没有护城河。但在城外,章顺布下了严密的工事和陷阱。 有蜀州厚甲营,欲要清掉陷阱,刚近了一些,便迎来云城之上,密密麻麻地飞矢痛击。 三百余人的厚甲营,即便披着厚甲,瞬间死了一小半。 “准备滚木!”章顺眼睛发冷。坚城清野的时候,伐下的林木,他都让士卒运入了城内,当作守城的辎重。 “窦风,推投石车!” 一个窦通的本家,听见命令之后,转身而回,怒吼施令。 不多时,一架架赶制的小型投石车,约莫有十架,排成了长墙式,将一颗颗的巨石,呼啸着往云城抛去。 整座云城,古朴的城墙,似要摇摇欲坠。 …… “主公,窦通已经开始攻城,按着主公的意思,打得很凶。另外,小蛮王那边派人过来,也开始接近了城关,行牵制之举。” “知晓。” 徐牧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军。在其中,还有六千易甲的“世家军”。每一人的脸上,都透露着战意。 “行军!”徐牧冷声开口。 “主公有令,行军!”一个个的蜀州裨将,开始压着声音,将命令传了下去。 不多时,浩浩的一万七八大军,开始往前踏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章 易兵甲 “守城,守城要开始了!”章顺的语气里,不仅带着紧张,更带着一丝疯狂。 自小起,他便觉得自己,和其他世家的废物少爷不一样,他苦习兵法,拜访名士,为的,便是有一日名扬天下。 “传我军令!换防的营队,举盾列于城墙之下,不可退却!” “通告所有民夫,将滚木继续运上城头。” “步弓营,轮射敌军!若遇抛石,前列避于女墙,后列速退回内墙!” 章顺意气风发,系着的描虎披风,在风中高高飘舞。描虎披风共有四件,乃是沧州四鹰,同气连枝的结义之物。 按着佩剑,章顺目光不停闪动,四顾注视着战况。 披着袍甲的韦貂,脸上同样紧张无比。他只觉得,这一场守坚战,若是能立下功劳,或许等回了沧州,他的待遇会不一样。 “韦舵主,听说侠儿义军,多为身手敏捷的高手。若不然,你便领本部一支人马,守在城门。” 守城门,往往是死伤最惨烈的地方。攻城方的密集攻势,大多会落于城门附近。 听着章顺的话,韦貂脸色急变,最终面露狠色,起手抱拳。 此时,聚在城墙下的三四千侠儿军,没有再喊“十年一剑斩皇朝”之类的英雄誓言。反而是沉默无比,披着新换的沧州袍甲,机械似地转了阵型,跟在韦貂后面,准备奔赴城门之上。 万余人的侠儿军,曾经何等的义薄云天,但在入了云城之后,却只沦为了走狗般的辅军。 云城的头顶上,从城外抛落的投石,依然呼啸不停,掩护着一个个的蜀人方阵,步步逼近城关。 一轮投石过后,城头的飞矢密集落下,蜀军的方阵之中,前排的盾营的牌盾,已然被扎成了刺猬一般。 即便罗列再密集的牌盾,也并非是防御严实。无孔不入的落矢,从盾列的缝隙中,或者是扎烂了盾……前锋的蜀军方阵,至少有二三百的人影,接连不停地倒下。 “布衣贼,且看你,如何打下这云城!来战!” 描虎披风飞舞不停,章顺怒而拔剑,指去城外的攻城蜀军。 “拉满弦,抛弓!” 终究近了城关,一个个蜀州裨将,齐齐开口怒吼。遮天蔽日的飞矢,万箭齐发,从一个个蜀军方阵之中,射向城头守军。 有数十个冒头的守军,被射得惨声大叫,不断从城头摔下。 “崩死这些沧州狗!”窦通本家的一个将军,指挥着重新填石的投石车。不多时,又是一坨坨的巨石,砸落在云城古朴的城墙之上。 偶有准头不错的,会在城墙之上,留下一个尘烟弥漫的黑窟窿。 披着战甲的窦通,冷静地抬头,看着敌我双方的远射厮杀。他所接下的任务,是牵制正北城门,配合南门的主攻。 “继续压制守军!若有赴死者,恭送回蜀州英烈庙!” …… “主公,章顺又调来一批人,云城南门,已经有五千之数,再加上那些配合守城的民夫,约莫有万人了。” 云城周围一带,已经是坚城清野,附近光秃秃的一片。所以,徐牧没让大军靠得太前。 如今的云城里,白庆龙原先有两万多的守军,而韦貂后面驰援的,至少也有万人,再加上那些被征用守城的民夫…… 徐牧皱起眉头。 不得不说,章顺无愧于四鹰之首,眼下的守军调配,近乎要完美了。 “按我先前的布置。”徐牧呼出一口气,“易甲的,想办法入城。马毅,小心一些。” 这一次六千易甲的大军,由马毅率领。 “主公请放心,老马我早已经憋着一股气。” 徐牧点头,往后看去。 正巧,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也冲着他认真点头。那些跟着他一路打江山的徐家军,无一不是战意满满。 “马毅,若事有不吉,立即领军退回来,且去!” 马毅一个抱拳,带着六千易甲的蜀军,率先从隐匿处冲了出来。 “半柱香时间之后,立即追剿。”徐牧冷静开口。 …… 云城南门,守城的裨将叫王复,沧州人,祖上三代,都是章家的家将。如他这般,跟随章顺来到云城,也被赋予了死守南门的重任。 站在城头上,即便离着还远,王复也看得见,在正北城门之上,升起的阵阵硝烟。 “王将,主子那边打得很凶。蜀人的主力,都在强攻正北门了。” 王复脸色冷笑,“都不用猜,主子早预料到了。这些蜀人,定然要被主子,杀得丢盔弃甲。” “东门,还有西门的情况,如何了?” “东门并无战事,但西门那边,出现一大拨蜀人的伏军,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也正在抢攻城门。” “围三阙一,老掉牙的手段。莫管其他的,我等便守在南门。” 王复昂着头,堆上一副将者的沉稳。 很多人不知道,不仅是章家的家将,在自家主子读兵书之时,他亦是伴读,对于兵法韬略,也算学有所成。 “王将,王将,快看城外!”这时,南门的一座哨塔之上,传来士卒焦急的声音。 王复皱了皱眉,踏着快步,走到了城墙边上。一抬头,便看见一支有些狼狈的长伍,往云城南门的方向跑来。 “王将,是沧州的兵甲!我沧州的兵甲,定然是援军!”旁边有个都尉,狂喜开口。 “冷静。”王复瞪了一眼,“战事胶着,若是蜀人的奸细,赚开了城门,又当如何!” “但王将……确是我蜀州的兵甲,我认得出来。” 王复没有说话,继续往前望去。 “都莫急,待我问个一二——” 王复一语未落,突然之间,在这支“沧州兵甲”之后,蓦然出现了另一支大军,正从后追剿而来。 “不好,在后的是蜀军!” 在后的蜀军,追剿之下,不时将一拨拨的飞矢,射向前方的“沧州兵甲”,至少有三四百人,被射得伏尸当场。 “开、开城门!快开城门!”几骑袍甲沾血的沧州斥候,声音带着紧张,停马于城下,嘶声高喊。 “我等乃是沧州世家军,驰援云城,半路遭蜀人伏击!请速开城门!” “王将……” 王复冷着脸,打量着几骑斥候。 “可有朝堂调令,或是世家信物?” “都有!” 城下的一骑斥候,迅速搭弓,将一卷文书,以及四五个小玉佩,齐齐射上了城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章 云城大捷 “若将军不开城门,便是要害死我等!此乃人神共愤之举!” 射箭的那位斥候,尚在不断哀求。 王复颤着手,看着手里的文书,以及几个世家的信物,都没有问题。在城外,他亦是能看见,一拨拨的世家兵甲,动作慢些的,不断被蜀人射杀。 “该死,蜀人要追上来了!我等便回去通告,云城见死不救,怜我沧州世家大军,三百里驰援呐!”几骑斥候悲声连天,调转马头,便要仓皇往回通告。 “且慢!快,调集五千大军,立即接应我沧州援军!”王复咬牙下令。 “多谢将军!”几骑斥候,颤巍巍地抬起手来。 等调了马头转身,为首的一骑斥候,仿佛不经意间,抽出一块红绸,抹了抹脸庞。 …… “主公,红绸,是红绸。” 红绸为顺,白绸为逆。 徐牧脸色狂喜,“小心传令,放缓追击。” 终归是成功了,那位南门的守将,虽然性子也算谨慎,但如今的局势之下,恐怕也被迷了眼。 在徐牧的面前,只剩近五千的“世家军”,在南门守军的接应下,开始惊惊乍乍地入了城门。 当然,刚才一路射杀的,并非是真杀。搭在弓上的,只是拔了箭镞的空箭杆。再躺一会,等到城里里应外合,便会爬起来杀入城中。 …… “多谢将军,将军大恩,我等没齿难忘!”马毅的脸庞上,堆上后怕的神色。 “好说了。” 王复点头,转过身,目光一直放在几个披亮甲的小将军上,如若没错的话,这几位,应当是世家子了。 “不对,世家子不留腮胡——” 王复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劈刀,怒削过他的颈背,整颗头颅不翼而飞。 举起染血长刀,马毅满脸的杀气腾腾。 “长丰营,守住城门,等候主公大军入城!其余人,随我列阵,杀上城头!” 猝不及防之下,南门的守军,许多还没回过神,便被蜂拥而来的入城蜀军,杀得不断败退。 那些被征用守城的民夫,只是普通人,并不堪战,纷纷弃了武器,跪地求饶。余下的守军,其中有不少是章家豢养的家兵,约莫是傲气惯了,不肯弃刀,被马毅带着人,不断劈死于城头之上。 “恭迎,主公入城!”马毅举起一个刚枭首的头颅,声声怒吼。 “传我军令,蜀师入城!” 徐牧振臂举拳,与南门城头上的抢关蜀军,遥遥相应。 …… 正北门之前,战事如火如荼。 章顺越打,便越觉得哪里不对。城外的蜀人,打得很凶,但实际一看,并没有多少战损。 “章将军,有些不对,蜀人先登的方阵,寥寥无几。这根本……不像抢关。”忽然跑回来的韦貂,语气带着焦急。 “韦舵主,你有何高见。” “章将军,这好像是一场牵制战。” “牵制战?”章顺皱住眉头,没多久,脸庞蓦然发白,“不好,速速派人去其他城门,蜀军或在偷关!” “快,立即派人去查探一番!” 一语毕,章顺依然掩不住满脸的惊怕。细想一番,云城正北门之前,当真如韦貂所言,是在打一场牵制战。 装得太像了,以至于,让他沉迷在守城的紧张之中。 “章、章将,南门被攻破,败退的守军士卒,已经退了回来!” 听得城下的禀报,章顺耳朵一嗡,许久没回过神来。 那位布衣贼,明明在正北城门,不断增兵,至少增了二三万的大军。又为何,悄无声息的,会有一支大军绕到了南门。 “章将,章将,现在怎么办?” 艰难抬头,章顺看着呼喊的韦貂,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在他的耳边,只剩下抛石和飞矢,以及一个个守军的惨叫。 “章将军啊!” 章顺“嗝”了一声,才艰难回神,声音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东门没有围城的蜀军,我等从东门杀出去,或、或能回到沧州!” “将军,这、这围三阙一,定然会有伏军!” “西门如何?”章顺咬着牙。 “西门也有蜀军在攻城。” “该死,该死,该死的布衣贼!”章顺声声怒吼。恰好,有一个坨巨石,忽而落在附近。 轰隆。 数十个章家亲卫,急忙举起了大盾,将章顺死死护住。 章顺推开大盾,看了一眼正北城门,声音发冷。 “韦舵主,你带本部人马,撤下城头。趁着蜀人还没攻来,立即埋伏射杀。另外,告诉那些贱民,不管男女老弱,统统拿起武器,挡住蜀人!若有违抗者,立即就地斩杀!” 章顺的想法很简单,只需要挡住南门的蜀军……挡得住的话,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如若不然,逃也逃不得,守也守不住,当真要死在这里。 …… 昂。 一支接着一支的信号箭,在昏黑的天色之中,炸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牵制了一日的窦通,在看到天空信号之后,脸色露出狂喜。此时,他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是让人擂起战鼓,吹响了攻城的牛角长号。 “攻城!” 飞矢和投石的掩护之下,原本还隔着距离的一个个蜀人方阵,开始怒吼起来,扛着城梯,往云城古朴的城墙,冲杀而去。 嗒。 一座座的城梯,冒死架在了城墙之上。 “掩护先登营!” “呼。” 城墙之下,赶来的步弓手,迅速架起了长弓,往城头的方向瞄准,若有敢冒头的守军,便会被飞来的箭矢,迅速射杀。 “滚木,滚木!” “把火矢射下去!射死这些蜀狗!” 一时间,不仅是滚木,连着吊铁索的夜叉擂,也跟着滚了下去。一锅锅倾倒的沸水,约莫是泡过了死兽,若是沾到皮肤,便会烫得发烂。 不断有蜀卒从城梯上,坠落摔死。却士气不减,接连不断地登墙抢关。 …… “章将军,刚才定然是蜀人的信号!正北门的蜀军,开始大肆强攻了!” 章顺颤着手,不断揉着眉心。 这样一来,在两相强攻之下,他已经无法兼顾。 “章、章将军,西城门那边,四千蜀军里应外合,破了城门!”又是一个坏消息传来。 “东城门,埋伏的蜀人伏军,也开始扑向城关。” “侠儿军舵主韦貂,带着本部人马,抢了马厩里的数千匹战马,想逃出云城!” 接连的坏消息,让章顺整个身子,变得摇摇欲坠。他想举剑,再鼓舞一轮士气,哪知力气莫名失去,只举到了一半,长剑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章 云城大捷 “若将军不开城门,便是要害死我等!此乃人神共愤之举!” 射箭的那位斥候,尚在不断哀求。 王复颤着手,看着手里的文书,以及几个世家的信物,都没有问题。在城外,他亦是能看见,一拨拨的世家兵甲,动作慢些的,不断被蜀人射杀。 “该死,蜀人要追上来了!我等便回去通告,云城见死不救,怜我沧州世家大军,三百里驰援呐!”几骑斥候悲声连天,调转马头,便要仓皇往回通告。 “且慢!快,调集五千大军,立即接应我沧州援军!”王复咬牙下令。 “多谢将军!”几骑斥候,颤巍巍地抬起手来。 等调了马头转身,为首的一骑斥候,仿佛不经意间,抽出一块红绸,抹了抹脸庞。 …… “主公,红绸,是红绸。” 红绸为顺,白绸为逆。 徐牧脸色狂喜,“小心传令,放缓追击。” 终归是成功了,那位南门的守将,虽然性子也算谨慎,但如今的局势之下,恐怕也被迷了眼。 在徐牧的面前,只剩近五千的“世家军”,在南门守军的接应下,开始惊惊乍乍地入了城门。 当然,刚才一路射杀的,并非是真杀。搭在弓上的,只是拔了箭镞的空箭杆。再躺一会,等到城里里应外合,便会爬起来杀入城中。 …… “多谢将军,将军大恩,我等没齿难忘!”马毅的脸庞上,堆上后怕的神色。 “好说了。” 王复点头,转过身,目光一直放在几个披亮甲的小将军上,如若没错的话,这几位,应当是世家子了。 “不对,世家子不留腮胡——” 王复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劈刀,怒削过他的颈背,整颗头颅不翼而飞。 举起染血长刀,马毅满脸的杀气腾腾。 “长丰营,守住城门,等候主公大军入城!其余人,随我列阵,杀上城头!” 猝不及防之下,南门的守军,许多还没回过神,便被蜂拥而来的入城蜀军,杀得不断败退。 那些被征用守城的民夫,只是普通人,并不堪战,纷纷弃了武器,跪地求饶。余下的守军,其中有不少是章家豢养的家兵,约莫是傲气惯了,不肯弃刀,被马毅带着人,不断劈死于城头之上。 “恭迎,主公入城!”马毅举起一个刚枭首的头颅,声声怒吼。 “传我军令,蜀师入城!” 徐牧振臂举拳,与南门城头上的抢关蜀军,遥遥相应。 …… 正北门之前,战事如火如荼。 章顺越打,便越觉得哪里不对。城外的蜀人,打得很凶,但实际一看,并没有多少战损。 “章将军,有些不对,蜀人先登的方阵,寥寥无几。这根本……不像抢关。”忽然跑回来的韦貂,语气带着焦急。 “韦舵主,你有何高见。” “章将军,这好像是一场牵制战。” “牵制战?”章顺皱住眉头,没多久,脸庞蓦然发白,“不好,速速派人去其他城门,蜀军或在偷关!” “快,立即派人去查探一番!” 一语毕,章顺依然掩不住满脸的惊怕。细想一番,云城正北门之前,当真如韦貂所言,是在打一场牵制战。 装得太像了,以至于,让他沉迷在守城的紧张之中。 “章、章将,南门被攻破,败退的守军士卒,已经退了回来!” 听得城下的禀报,章顺耳朵一嗡,许久没回过神来。 那位布衣贼,明明在正北城门,不断增兵,至少增了二三万的大军。又为何,悄无声息的,会有一支大军绕到了南门。 “章将,章将,现在怎么办?” 艰难抬头,章顺看着呼喊的韦貂,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在他的耳边,只剩下抛石和飞矢,以及一个个守军的惨叫。 “章将军啊!” 章顺“嗝”了一声,才艰难回神,声音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东门没有围城的蜀军,我等从东门杀出去,或、或能回到沧州!” “将军,这、这围三阙一,定然会有伏军!” “西门如何?”章顺咬着牙。 “西门也有蜀军在攻城。” “该死,该死,该死的布衣贼!”章顺声声怒吼。恰好,有一个坨巨石,忽而落在附近。 轰隆。 数十个章家亲卫,急忙举起了大盾,将章顺死死护住。 章顺推开大盾,看了一眼正北城门,声音发冷。 “韦舵主,你带本部人马,撤下城头。趁着蜀人还没攻来,立即埋伏射杀。另外,告诉那些贱民,不管男女老弱,统统拿起武器,挡住蜀人!若有违抗者,立即就地斩杀!” 章顺的想法很简单,只需要挡住南门的蜀军……挡得住的话,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如若不然,逃也逃不得,守也守不住,当真要死在这里。 …… 昂。 一支接着一支的信号箭,在昏黑的天色之中,炸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牵制了一日的窦通,在看到天空信号之后,脸色露出狂喜。此时,他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是让人擂起战鼓,吹响了攻城的牛角长号。 “攻城!” 飞矢和投石的掩护之下,原本还隔着距离的一个个蜀人方阵,开始怒吼起来,扛着城梯,往云城古朴的城墙,冲杀而去。 嗒。 一座座的城梯,冒死架在了城墙之上。 “掩护先登营!” “呼。” 城墙之下,赶来的步弓手,迅速架起了长弓,往城头的方向瞄准,若有敢冒头的守军,便会被飞来的箭矢,迅速射杀。 “滚木,滚木!” “把火矢射下去!射死这些蜀狗!” 一时间,不仅是滚木,连着吊铁索的夜叉擂,也跟着滚了下去。一锅锅倾倒的沸水,约莫是泡过了死兽,若是沾到皮肤,便会烫得发烂。 不断有蜀卒从城梯上,坠落摔死。却士气不减,接连不断地登墙抢关。 …… “章将军,刚才定然是蜀人的信号!正北门的蜀军,开始大肆强攻了!” 章顺颤着手,不断揉着眉心。 这样一来,在两相强攻之下,他已经无法兼顾。 “章、章将军,西城门那边,四千蜀军里应外合,破了城门!”又是一个坏消息传来。 “东城门,埋伏的蜀人伏军,也开始扑向城关。” “侠儿军舵主韦貂,带着本部人马,抢了马厩里的数千匹战马,想逃出云城!” 接连的坏消息,让章顺整个身子,变得摇摇欲坠。他想举剑,再鼓舞一轮士气,哪知力气莫名失去,只举到了一半,长剑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章 云城大捷 “若将军不开城门,便是要害死我等!此乃人神共愤之举!” 射箭的那位斥候,尚在不断哀求。 王复颤着手,看着手里的文书,以及几个世家的信物,都没有问题。在城外,他亦是能看见,一拨拨的世家兵甲,动作慢些的,不断被蜀人射杀。 “该死,蜀人要追上来了!我等便回去通告,云城见死不救,怜我沧州世家大军,三百里驰援呐!”几骑斥候悲声连天,调转马头,便要仓皇往回通告。 “且慢!快,调集五千大军,立即接应我沧州援军!”王复咬牙下令。 “多谢将军!”几骑斥候,颤巍巍地抬起手来。 等调了马头转身,为首的一骑斥候,仿佛不经意间,抽出一块红绸,抹了抹脸庞。 …… “主公,红绸,是红绸。” 红绸为顺,白绸为逆。 徐牧脸色狂喜,“小心传令,放缓追击。” 终归是成功了,那位南门的守将,虽然性子也算谨慎,但如今的局势之下,恐怕也被迷了眼。 在徐牧的面前,只剩近五千的“世家军”,在南门守军的接应下,开始惊惊乍乍地入了城门。 当然,刚才一路射杀的,并非是真杀。搭在弓上的,只是拔了箭镞的空箭杆。再躺一会,等到城里里应外合,便会爬起来杀入城中。 …… “多谢将军,将军大恩,我等没齿难忘!”马毅的脸庞上,堆上后怕的神色。 “好说了。” 王复点头,转过身,目光一直放在几个披亮甲的小将军上,如若没错的话,这几位,应当是世家子了。 “不对,世家子不留腮胡——” 王复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劈刀,怒削过他的颈背,整颗头颅不翼而飞。 举起染血长刀,马毅满脸的杀气腾腾。 “长丰营,守住城门,等候主公大军入城!其余人,随我列阵,杀上城头!” 猝不及防之下,南门的守军,许多还没回过神,便被蜂拥而来的入城蜀军,杀得不断败退。 那些被征用守城的民夫,只是普通人,并不堪战,纷纷弃了武器,跪地求饶。余下的守军,其中有不少是章家豢养的家兵,约莫是傲气惯了,不肯弃刀,被马毅带着人,不断劈死于城头之上。 “恭迎,主公入城!”马毅举起一个刚枭首的头颅,声声怒吼。 “传我军令,蜀师入城!” 徐牧振臂举拳,与南门城头上的抢关蜀军,遥遥相应。 …… 正北门之前,战事如火如荼。 章顺越打,便越觉得哪里不对。城外的蜀人,打得很凶,但实际一看,并没有多少战损。 “章将军,有些不对,蜀人先登的方阵,寥寥无几。这根本……不像抢关。”忽然跑回来的韦貂,语气带着焦急。 “韦舵主,你有何高见。” “章将军,这好像是一场牵制战。” “牵制战?”章顺皱住眉头,没多久,脸庞蓦然发白,“不好,速速派人去其他城门,蜀军或在偷关!” “快,立即派人去查探一番!” 一语毕,章顺依然掩不住满脸的惊怕。细想一番,云城正北门之前,当真如韦貂所言,是在打一场牵制战。 装得太像了,以至于,让他沉迷在守城的紧张之中。 “章、章将,南门被攻破,败退的守军士卒,已经退了回来!” 听得城下的禀报,章顺耳朵一嗡,许久没回过神来。 那位布衣贼,明明在正北城门,不断增兵,至少增了二三万的大军。又为何,悄无声息的,会有一支大军绕到了南门。 “章将,章将,现在怎么办?” 艰难抬头,章顺看着呼喊的韦貂,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在他的耳边,只剩下抛石和飞矢,以及一个个守军的惨叫。 “章将军啊!” 章顺“嗝”了一声,才艰难回神,声音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东门没有围城的蜀军,我等从东门杀出去,或、或能回到沧州!” “将军,这、这围三阙一,定然会有伏军!” “西门如何?”章顺咬着牙。 “西门也有蜀军在攻城。” “该死,该死,该死的布衣贼!”章顺声声怒吼。恰好,有一个坨巨石,忽而落在附近。 轰隆。 数十个章家亲卫,急忙举起了大盾,将章顺死死护住。 章顺推开大盾,看了一眼正北城门,声音发冷。 “韦舵主,你带本部人马,撤下城头。趁着蜀人还没攻来,立即埋伏射杀。另外,告诉那些贱民,不管男女老弱,统统拿起武器,挡住蜀人!若有违抗者,立即就地斩杀!” 章顺的想法很简单,只需要挡住南门的蜀军……挡得住的话,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如若不然,逃也逃不得,守也守不住,当真要死在这里。 …… 昂。 一支接着一支的信号箭,在昏黑的天色之中,炸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牵制了一日的窦通,在看到天空信号之后,脸色露出狂喜。此时,他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是让人擂起战鼓,吹响了攻城的牛角长号。 “攻城!” 飞矢和投石的掩护之下,原本还隔着距离的一个个蜀人方阵,开始怒吼起来,扛着城梯,往云城古朴的城墙,冲杀而去。 嗒。 一座座的城梯,冒死架在了城墙之上。 “掩护先登营!” “呼。” 城墙之下,赶来的步弓手,迅速架起了长弓,往城头的方向瞄准,若有敢冒头的守军,便会被飞来的箭矢,迅速射杀。 “滚木,滚木!” “把火矢射下去!射死这些蜀狗!” 一时间,不仅是滚木,连着吊铁索的夜叉擂,也跟着滚了下去。一锅锅倾倒的沸水,约莫是泡过了死兽,若是沾到皮肤,便会烫得发烂。 不断有蜀卒从城梯上,坠落摔死。却士气不减,接连不断地登墙抢关。 …… “章将军,刚才定然是蜀人的信号!正北门的蜀军,开始大肆强攻了!” 章顺颤着手,不断揉着眉心。 这样一来,在两相强攻之下,他已经无法兼顾。 “章、章将军,西城门那边,四千蜀军里应外合,破了城门!”又是一个坏消息传来。 “东城门,埋伏的蜀人伏军,也开始扑向城关。” “侠儿军舵主韦貂,带着本部人马,抢了马厩里的数千匹战马,想逃出云城!” 接连的坏消息,让章顺整个身子,变得摇摇欲坠。他想举剑,再鼓舞一轮士气,哪知力气莫名失去,只举到了一半,长剑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二章 四鹰覆灭 “章将军!” “章将军!!” 亏得数个亲卫的催促,章顺才再度回神。他四顾看去,却越看越绝望。 “我等愿随章将军,杀出蜀军的包围!” 章顺眸子无光。他是知道的,他的那位老友童杜,水战败于蜀人,便以身赴死,取殉国荣光。 但大名未能响彻天下,还不曾封侯拜相,他如何甘心。 “走……快走,去马厩那边!”章顺不敢再想下去,急急开口大喊。 章顺一退,原本还鼓着一口胆气的诸多守军,此时再无死守之意。临战大将都退了,他们死守什么。 一时间,正北城门之上,处处都是逃窜的守军。偶尔有走得慢的,尽被城下的弓弩,射得不断翻落城墙。 “怎的,又怎的?我一来,他们都怕了?”披着重甲冲锋的司虎,满脸的疑惑。 “虎哥儿,要破城了!快冲城门!”旁边有裨将大喊。 “冲城门,抢馒头!” 司虎怒吼一声,带着冲城营,急咧咧往云城北门冲去。 零散的箭雨,偶尔推下来的滚木,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阻挠。大势之下,只余少数的沧州老卒,尚在死战不退。 冲城车近了城门,迎来一拨倾倒的沸水。但很快,掩护的蜀州步弓,箭矢交织之下,便将为数不多的守军,又射杀了一轮。 越来越多的亲卫和残军,护在章顺左右。见着这副光景,原本绝望无比的章顺,终于生出了丝希望。 约莫聚了有二千人,随着章顺的命令,齐齐往马厩的方向赶去。 “侠儿军,速速让马!” “让马!” 骑着战马的韦貂,看着逃过来的章顺,满脸都是狠色。 “谁若拦我,莫怪我杀人!” “韦舵主,我乃云城主将——” “去你娘的主将,云城破了!”韦貂冷冷抬头,顾不得再和章顺拉扯,急急带着近三千骑,想要仗着马力,逃出云城。 “拦住这些泥腿狗夫!”章顺拔剑怒吼。 “这暮云州,若无老子,你沧州军能进得来?”韦貂大怒不止,同样抽了剑,“便是你们这些东西,我韦貂乃立大功者,却不曾受任何礼遇!” “杀主求荣,一介狗夫!抢马!” “敢挡路,杀了他们,逃出云城!” 飞矢还在云城上空呼啸,而城里的两支沧州军,却已经自相残杀起来。 …… “撞,撞!” 整座正北城门,摇摇欲坠。 到最后,还是没撞开。一个蜀州校尉,带着人马先登,又杀下了城墙,直接把两扇云城大门,推了巨铁栓打开。 司虎懵了懵,只觉得又不算自个的军功了,气得拖着巨斧,带着人不断往城里冲杀。 西门的孟霍,带着只剩四千余人的平蛮营,一路奋杀,终于赶来了正北。 而南门的方向,徐牧也带着浩浩的一万多大军,会师而来。 东城门处,几个沧州逃卒仓皇地开了城门,想要逃走,却不料,还没多走几步,便被埋伏的蜀军,一拨飞矢射杀。 “不降者,立斩!”满脸是血的马毅,登在城墙上,在数个护卫的持盾下,举刀高呼。 …… “马、马儿!”章顺浑身发抖,混战中肩膀被劈伤,却依然伸着手,往前抓去。 在他的前后左右,死得只剩数百。满目之下,都是内战厮杀的尸体。有沧州军的,有侠儿军的。 “你去死吧!若、若能重选,我定然不负总舵主!”仗着功夫,韦貂跃马而来,一剑劈下—— 章顺的半截手臂,立即被劈飞,摔在地上,滚入泥尘之中。 “快,随我冲出城门!” 终于杀退了挡路的沧州军,韦貂脸庞激动,带着最后的千余骑,往东门冲去。 “听我军令,列枪盾阵!吾王有令,奸贼韦貂,胆敢欺杀同僚,天涯海角,诛无赦!” 一个蜀州都尉,义正言辞地举刀开口。在他的身后,三千人的蜀卒,已经迅速列成了枪盾之阵。 “我蜀州之盾,可挡千军万马!何不敢挡一叛贼!若有冲阵者,立即诛杀!” 带人跑马赶到,见着挡路的蜀州枪盾,韦貂脸色发白。大势之下,跟在他后面的一千余人,如何能杀得过去。 但韦貂顾不得了。他咬着牙,死死勒住缰绳。 “冲阵,都给我冲过去!冲散蜀人的枪阵,逃出去!我等才有活路!” 在韦貂的蛊惑之下,无数的侠儿军,疯狂地往东城门冲锋。 “前军,举枪杀敌!后军,射杀!”蜀州小都尉面无表情,冷冷下令。 一拨呼啸的飞矢,先从阵后飞出,先头的上百骑,被射得坠马而亡。一匹匹的战马,瘸着马腿扑入尘沙,打起漫天的灰尘。 “刺——” 连盾的缝隙之中,无数柄森寒的铁枪,冷冷刺了出来。 第一波冲过去的数百侠儿军,连人带马接连翻倒,马嘶声,惨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该死,该死的!”韦貂颤着声音,松开了缰绳,急急调转马头,往回逃去。 …… 只剩二十余个亲卫,死死护在章顺左右。 被韦貂斩了一臂,此时的章顺,疼得嘴巴发青,且嗡动。 “围!” 四面八方,都是围过来的蜀军。将章顺及百余个亲卫,死死围在当中。 “吾……章顺,此生要……封侯拜相,封、封外州王。” 章顺仰着头,痛得眯起的眼睛里,看向头顶的阳光。 那一年,他去沧州最好的布庄,制了四件描虎披风,沧州四鹰每人一件。便如猛虎下山之志,誓要在乱世杀出一番名声,青史留名。 章顺艰难抬起头,四顾围过来的人影,声音变得痛泣。 “那一日,我射杀陈先生……回府之时,用了半锊的皂粉,来回搓洗。沧州司坊要剁碎陈先生的尸首,丢入坟岗喂狼……我拦住了,葬、葬在沧州李度山下的村子边上。” “并非乞活,吾自知不可活。”章顺泣不成声,“容、容某自刎。” “章将军,且去吧。”蜀军中,徐牧沉默了会开口。 阳光之下,章顺用尽最后的力气,闭着眼睛单臂举剑,割向了自己的喉头。在他的身后,二十余个亲卫,纷纷悲痛效仿,殉死在章顺身边。 徐牧转过身。 马毅沉默地提刀走近,刀光划过,章顺的头颅,整个被揪在了手上,装入了收敛的木盒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二章 四鹰覆灭 “章将军!” “章将军!!” 亏得数个亲卫的催促,章顺才再度回神。他四顾看去,却越看越绝望。 “我等愿随章将军,杀出蜀军的包围!” 章顺眸子无光。他是知道的,他的那位老友童杜,水战败于蜀人,便以身赴死,取殉国荣光。 但大名未能响彻天下,还不曾封侯拜相,他如何甘心。 “走……快走,去马厩那边!”章顺不敢再想下去,急急开口大喊。 章顺一退,原本还鼓着一口胆气的诸多守军,此时再无死守之意。临战大将都退了,他们死守什么。 一时间,正北城门之上,处处都是逃窜的守军。偶尔有走得慢的,尽被城下的弓弩,射得不断翻落城墙。 “怎的,又怎的?我一来,他们都怕了?”披着重甲冲锋的司虎,满脸的疑惑。 “虎哥儿,要破城了!快冲城门!”旁边有裨将大喊。 “冲城门,抢馒头!” 司虎怒吼一声,带着冲城营,急咧咧往云城北门冲去。 零散的箭雨,偶尔推下来的滚木,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阻挠。大势之下,只余少数的沧州老卒,尚在死战不退。 冲城车近了城门,迎来一拨倾倒的沸水。但很快,掩护的蜀州步弓,箭矢交织之下,便将为数不多的守军,又射杀了一轮。 越来越多的亲卫和残军,护在章顺左右。见着这副光景,原本绝望无比的章顺,终于生出了丝希望。 约莫聚了有二千人,随着章顺的命令,齐齐往马厩的方向赶去。 “侠儿军,速速让马!” “让马!” 骑着战马的韦貂,看着逃过来的章顺,满脸都是狠色。 “谁若拦我,莫怪我杀人!” “韦舵主,我乃云城主将——” “去你娘的主将,云城破了!”韦貂冷冷抬头,顾不得再和章顺拉扯,急急带着近三千骑,想要仗着马力,逃出云城。 “拦住这些泥腿狗夫!”章顺拔剑怒吼。 “这暮云州,若无老子,你沧州军能进得来?”韦貂大怒不止,同样抽了剑,“便是你们这些东西,我韦貂乃立大功者,却不曾受任何礼遇!” “杀主求荣,一介狗夫!抢马!” “敢挡路,杀了他们,逃出云城!” 飞矢还在云城上空呼啸,而城里的两支沧州军,却已经自相残杀起来。 …… “撞,撞!” 整座正北城门,摇摇欲坠。 到最后,还是没撞开。一个蜀州校尉,带着人马先登,又杀下了城墙,直接把两扇云城大门,推了巨铁栓打开。 司虎懵了懵,只觉得又不算自个的军功了,气得拖着巨斧,带着人不断往城里冲杀。 西门的孟霍,带着只剩四千余人的平蛮营,一路奋杀,终于赶来了正北。 而南门的方向,徐牧也带着浩浩的一万多大军,会师而来。 东城门处,几个沧州逃卒仓皇地开了城门,想要逃走,却不料,还没多走几步,便被埋伏的蜀军,一拨飞矢射杀。 “不降者,立斩!”满脸是血的马毅,登在城墙上,在数个护卫的持盾下,举刀高呼。 …… “马、马儿!”章顺浑身发抖,混战中肩膀被劈伤,却依然伸着手,往前抓去。 在他的前后左右,死得只剩数百。满目之下,都是内战厮杀的尸体。有沧州军的,有侠儿军的。 “你去死吧!若、若能重选,我定然不负总舵主!”仗着功夫,韦貂跃马而来,一剑劈下—— 章顺的半截手臂,立即被劈飞,摔在地上,滚入泥尘之中。 “快,随我冲出城门!” 终于杀退了挡路的沧州军,韦貂脸庞激动,带着最后的千余骑,往东门冲去。 “听我军令,列枪盾阵!吾王有令,奸贼韦貂,胆敢欺杀同僚,天涯海角,诛无赦!” 一个蜀州都尉,义正言辞地举刀开口。在他的身后,三千人的蜀卒,已经迅速列成了枪盾之阵。 “我蜀州之盾,可挡千军万马!何不敢挡一叛贼!若有冲阵者,立即诛杀!” 带人跑马赶到,见着挡路的蜀州枪盾,韦貂脸色发白。大势之下,跟在他后面的一千余人,如何能杀得过去。 但韦貂顾不得了。他咬着牙,死死勒住缰绳。 “冲阵,都给我冲过去!冲散蜀人的枪阵,逃出去!我等才有活路!” 在韦貂的蛊惑之下,无数的侠儿军,疯狂地往东城门冲锋。 “前军,举枪杀敌!后军,射杀!”蜀州小都尉面无表情,冷冷下令。 一拨呼啸的飞矢,先从阵后飞出,先头的上百骑,被射得坠马而亡。一匹匹的战马,瘸着马腿扑入尘沙,打起漫天的灰尘。 “刺——” 连盾的缝隙之中,无数柄森寒的铁枪,冷冷刺了出来。 第一波冲过去的数百侠儿军,连人带马接连翻倒,马嘶声,惨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该死,该死的!”韦貂颤着声音,松开了缰绳,急急调转马头,往回逃去。 …… 只剩二十余个亲卫,死死护在章顺左右。 被韦貂斩了一臂,此时的章顺,疼得嘴巴发青,且嗡动。 “围!” 四面八方,都是围过来的蜀军。将章顺及百余个亲卫,死死围在当中。 “吾……章顺,此生要……封侯拜相,封、封外州王。” 章顺仰着头,痛得眯起的眼睛里,看向头顶的阳光。 那一年,他去沧州最好的布庄,制了四件描虎披风,沧州四鹰每人一件。便如猛虎下山之志,誓要在乱世杀出一番名声,青史留名。 章顺艰难抬起头,四顾围过来的人影,声音变得痛泣。 “那一日,我射杀陈先生……回府之时,用了半锊的皂粉,来回搓洗。沧州司坊要剁碎陈先生的尸首,丢入坟岗喂狼……我拦住了,葬、葬在沧州李度山下的村子边上。” “并非乞活,吾自知不可活。”章顺泣不成声,“容、容某自刎。” “章将军,且去吧。”蜀军中,徐牧沉默了会开口。 阳光之下,章顺用尽最后的力气,闭着眼睛单臂举剑,割向了自己的喉头。在他的身后,二十余个亲卫,纷纷悲痛效仿,殉死在章顺身边。 徐牧转过身。 马毅沉默地提刀走近,刀光划过,章顺的头颅,整个被揪在了手上,装入了收敛的木盒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三章 尘埃落定 章顺身死,整座云城,仿佛失去了挣扎一般,越来越多的降卒,不断弃了武器跪倒在地,长呼乞活。 当然,在这其中,亦有一帮子的人马,无法逃出城门之中,如疯子一般,不断横冲直撞。 “奸贼韦貂,胆敢欺杀同僚,天涯海角,诛无赦!” 无数道声音,从四周围缓缓围来。 仅有一条手臂,韦貂起手执剑,却发抖无比,满脸都是仓皇之色。 “还等什么,保护本舵主啊!” 最后的二三百侠儿,策马往前冲去。半途中,有侠儿悲恸大喊,摘下了袍甲,露出一身白衣。 “不可穿!白衣!”韦貂状若疯狂,仰头大喊。 无人理他,那些赴死的侠儿们,仿若失聪一般,一朵朵的白衣,扑入了蜀军的围剿中。 徐牧沉默看着。 没到多久,韦貂手底下,二三百的侠儿军,死伤殆尽。 “天下无侠!讲什么义薄云天,这是乱世!尔等睁开眼睛,这是乱世!礼法崩坏,道义枉然,你若无权无势,便如丧家之犬!” 韦貂脸色涨红,已然像个疯子,指着围过来的蜀军。 “我并无错!李知秋算什么,他想要天下太平,人间清明!争不到的,什么都争不到的!” “天下那么多人,那些贪官狗吏不去救,为何让我这些侠儿去救!这可公平?公平吗!” “布衣贼,你沽名钓誉,你以为你顾念天下苍生吗?可笑可笑,你无非也是为了私欲!” 嘭。 正在边上吃馒头的司虎,原本还不想动手,忽然听到自家的牧哥儿被骂,直接就冲出去,连人带马,将韦貂一下撞飞。 约莫还不解气,又想起了老友小逍遥的悲惨,司虎几步追上,一脚踏在韦貂的腿上,再一碾,骨骼碎裂的声音,“咔咔”响起。 “布衣贼,你便是假仁假义,你取不得天下!有一日,蜀人要被屠州,徐家军死绝!”韦貂痛声大喊。 原本收了动作,要往回走的司虎,听着这一句,眼睛又鼓起来,重重扬手,一巴掌劈在韦貂的脑壳上。 韦貂咳着血沫,如死狗一般,匍匐在泥地上。嘴巴还在嗡动,只可惜,却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司虎,枭首。”徐牧冷冷吐出一句。原本还想着,将韦貂带回蜀州,让小逍遥亲自动手。 但眼下,韦貂已经疯了,状若卧棺老狗。 司虎冷着脸,摘下了巨斧,挥了两下,朝着下方剁去。 云城的上空,一声压抑的惨叫,响了起来。 “主公,那些降卒如何处置?” 攻下云城之后,所得降卒,除开那些民夫,约有八千余人。 “关押一处,得空送回蜀州南林郡,做开荒的苦力。” 新降之军,徐牧总觉得不放心。终归要送入蜀州,磨砺一番,再重新启用,打散到各个大营。当然,若在战时的非常时期,则另说。 仰面朝天,徐牧呼出一口气。虽然耗了不少时间,但还好,暮云州最后的一座壁垒,算是攻破了。 “窦通,命你带七千人马,循西南方向,沿途攻占,将在外,你可自主斟酌战事。” “窦通领命!”窦通郑重抱拳。 “马毅,你也带六千人马,循东南方向,沿途攻占。” 马毅怔了怔,脸色大喜起来,急急跪地领命。 “马毅,这一次攻打云城,你是头功,我都记着。此后,你擢升为正将,封号……云城,称云城将军。” “多、多谢主公!”马毅双眼发红。 “老马你哭个卵,我当初被封天下无敌大将军,你问牧哥儿,我气度多沉稳。” “虎哥儿,你那个是假的。” 司虎怔了怔,看向徐牧,鼓着的一双牛眼,忽然就红了起来。 “牧、牧哥儿,老马说的是真的?” 徐牧揉着额头,“当然不是真的,天下无敌大将军,你独一份,别人想讨,都讨不到。马毅你再咧咧,我把云城将军收回去了?” 马毅急忙抹干眼泪,点了兵马,匆匆往前跑去。 “余下人等,在暮云州边境的虞城布防,小心沧州大军。” 并没有听司虎喋喋不休的追问,徐牧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沧州的方向。这一轮,云城主力被消灭,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 “皇后,布衣贼可是打下了云城?”沧州的小皇宫里,袁安战战兢兢地开口。 苏婉儿平静一笑,点点头,“沧州边境送回来的情报,确实如此。章顺和韦舵主,都战死了。另外,派出去的世家援军,也统统战死了。” “皇后,此乃我沧州大祸!” 苏婉儿站起来,将袁安抱入怀里。察觉到袁安的瑟瑟发抖,她的脸上止不住地厌恶。 “陛下莫怕。臣妾已经布下了防线,布衣贼打不进沧州的。” “皇后,我沧州还有多少大军?” “莫问了,陛下莫问了。”苏婉儿笑声如银铃,缓缓松开抱着的手,“对了,臣妾才想起来,内务坊那边,最近选了几个绝色的异域女子,陛下若有空暇,不妨去看看。” 袁安的身子依然在抖,“皇后,朕如何还有这等闲心。” “陛下要开枝散叶,如此,我大纪朝才能万年不倒。至于国事,有臣妾在,一切都没问题的。” 袁安抬起头,还想再问,却发现自个国色天香的皇后,已经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翻阅奏折。 他不知该说什么,站了一会,艰难地踏开脚步,披着一身有些不合体的龙袍,走出了御书房。 有近侍掌了灯,重新关上房门。 苏婉儿停下笔,垂了头,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陷入了沉思。 …… “咳咳,咳咳咳——” 正在楼船上吃鱼的左师仁,听到暮云州的消息,约莫是鱼刺卡着了,咳得差点撒手西去。 连着喝了两盏茶,左师仁的脸色,才稍稍恢复过来。 “你是说,徐布衣打下了云城?大军要攻占整个暮云州了?” “主公,确是如此。” “日、日……日头真好啊。”左师仁艰难吐出一句,握着筷箸的手,隐约间爬满了青筋。 无了吃鱼的兴致,左师仁冷冷起了身。 “徐布衣要打下整个暮云州了,沧州那边,派了多少援军?” “这一回……好像并无援军。沧州和暮云州的边境,双方都开始陈兵,约莫是互防了。” “什么!日……日头很好,风很舒服。”左师仁的脸庞,显得气怒无比,“沧州的江岸线,苏妖后可有调走军队?” “主公,沧州里,好像有了另外的大军。不过,苏妖后彻底锁了沧州,眼下还查不出。” “另外,沧州的世家,这一次的四州会战,几乎都死光了。” 左师仁沉思了番,转过身满脸狰狞。 “这一场大战,到底有几个借刀的!我左师仁,便如街边的宰牛户,帮忙宰了头牛,连块肉都分不到!” “日……日丽风和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三章 尘埃落定 章顺身死,整座云城,仿佛失去了挣扎一般,越来越多的降卒,不断弃了武器跪倒在地,长呼乞活。 当然,在这其中,亦有一帮子的人马,无法逃出城门之中,如疯子一般,不断横冲直撞。 “奸贼韦貂,胆敢欺杀同僚,天涯海角,诛无赦!” 无数道声音,从四周围缓缓围来。 仅有一条手臂,韦貂起手执剑,却发抖无比,满脸都是仓皇之色。 “还等什么,保护本舵主啊!” 最后的二三百侠儿,策马往前冲去。半途中,有侠儿悲恸大喊,摘下了袍甲,露出一身白衣。 “不可穿!白衣!”韦貂状若疯狂,仰头大喊。 无人理他,那些赴死的侠儿们,仿若失聪一般,一朵朵的白衣,扑入了蜀军的围剿中。 徐牧沉默看着。 没到多久,韦貂手底下,二三百的侠儿军,死伤殆尽。 “天下无侠!讲什么义薄云天,这是乱世!尔等睁开眼睛,这是乱世!礼法崩坏,道义枉然,你若无权无势,便如丧家之犬!” 韦貂脸色涨红,已然像个疯子,指着围过来的蜀军。 “我并无错!李知秋算什么,他想要天下太平,人间清明!争不到的,什么都争不到的!” “天下那么多人,那些贪官狗吏不去救,为何让我这些侠儿去救!这可公平?公平吗!” “布衣贼,你沽名钓誉,你以为你顾念天下苍生吗?可笑可笑,你无非也是为了私欲!” 嘭。 正在边上吃馒头的司虎,原本还不想动手,忽然听到自家的牧哥儿被骂,直接就冲出去,连人带马,将韦貂一下撞飞。 约莫还不解气,又想起了老友小逍遥的悲惨,司虎几步追上,一脚踏在韦貂的腿上,再一碾,骨骼碎裂的声音,“咔咔”响起。 “布衣贼,你便是假仁假义,你取不得天下!有一日,蜀人要被屠州,徐家军死绝!”韦貂痛声大喊。 原本收了动作,要往回走的司虎,听着这一句,眼睛又鼓起来,重重扬手,一巴掌劈在韦貂的脑壳上。 韦貂咳着血沫,如死狗一般,匍匐在泥地上。嘴巴还在嗡动,只可惜,却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司虎,枭首。”徐牧冷冷吐出一句。原本还想着,将韦貂带回蜀州,让小逍遥亲自动手。 但眼下,韦貂已经疯了,状若卧棺老狗。 司虎冷着脸,摘下了巨斧,挥了两下,朝着下方剁去。 云城的上空,一声压抑的惨叫,响了起来。 “主公,那些降卒如何处置?” 攻下云城之后,所得降卒,除开那些民夫,约有八千余人。 “关押一处,得空送回蜀州南林郡,做开荒的苦力。” 新降之军,徐牧总觉得不放心。终归要送入蜀州,磨砺一番,再重新启用,打散到各个大营。当然,若在战时的非常时期,则另说。 仰面朝天,徐牧呼出一口气。虽然耗了不少时间,但还好,暮云州最后的一座壁垒,算是攻破了。 “窦通,命你带七千人马,循西南方向,沿途攻占,将在外,你可自主斟酌战事。” “窦通领命!”窦通郑重抱拳。 “马毅,你也带六千人马,循东南方向,沿途攻占。” 马毅怔了怔,脸色大喜起来,急急跪地领命。 “马毅,这一次攻打云城,你是头功,我都记着。此后,你擢升为正将,封号……云城,称云城将军。” “多、多谢主公!”马毅双眼发红。 “老马你哭个卵,我当初被封天下无敌大将军,你问牧哥儿,我气度多沉稳。” “虎哥儿,你那个是假的。” 司虎怔了怔,看向徐牧,鼓着的一双牛眼,忽然就红了起来。 “牧、牧哥儿,老马说的是真的?” 徐牧揉着额头,“当然不是真的,天下无敌大将军,你独一份,别人想讨,都讨不到。马毅你再咧咧,我把云城将军收回去了?” 马毅急忙抹干眼泪,点了兵马,匆匆往前跑去。 “余下人等,在暮云州边境的虞城布防,小心沧州大军。” 并没有听司虎喋喋不休的追问,徐牧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沧州的方向。这一轮,云城主力被消灭,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 “皇后,布衣贼可是打下了云城?”沧州的小皇宫里,袁安战战兢兢地开口。 苏婉儿平静一笑,点点头,“沧州边境送回来的情报,确实如此。章顺和韦舵主,都战死了。另外,派出去的世家援军,也统统战死了。” “皇后,此乃我沧州大祸!” 苏婉儿站起来,将袁安抱入怀里。察觉到袁安的瑟瑟发抖,她的脸上止不住地厌恶。 “陛下莫怕。臣妾已经布下了防线,布衣贼打不进沧州的。” “皇后,我沧州还有多少大军?” “莫问了,陛下莫问了。”苏婉儿笑声如银铃,缓缓松开抱着的手,“对了,臣妾才想起来,内务坊那边,最近选了几个绝色的异域女子,陛下若有空暇,不妨去看看。” 袁安的身子依然在抖,“皇后,朕如何还有这等闲心。” “陛下要开枝散叶,如此,我大纪朝才能万年不倒。至于国事,有臣妾在,一切都没问题的。” 袁安抬起头,还想再问,却发现自个国色天香的皇后,已经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翻阅奏折。 他不知该说什么,站了一会,艰难地踏开脚步,披着一身有些不合体的龙袍,走出了御书房。 有近侍掌了灯,重新关上房门。 苏婉儿停下笔,垂了头,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陷入了沉思。 …… “咳咳,咳咳咳——” 正在楼船上吃鱼的左师仁,听到暮云州的消息,约莫是鱼刺卡着了,咳得差点撒手西去。 连着喝了两盏茶,左师仁的脸色,才稍稍恢复过来。 “你是说,徐布衣打下了云城?大军要攻占整个暮云州了?” “主公,确是如此。” “日、日……日头真好啊。”左师仁艰难吐出一句,握着筷箸的手,隐约间爬满了青筋。 无了吃鱼的兴致,左师仁冷冷起了身。 “徐布衣要打下整个暮云州了,沧州那边,派了多少援军?” “这一回……好像并无援军。沧州和暮云州的边境,双方都开始陈兵,约莫是互防了。” “什么!日……日头很好,风很舒服。”左师仁的脸庞,显得气怒无比,“沧州的江岸线,苏妖后可有调走军队?” “主公,沧州里,好像有了另外的大军。不过,苏妖后彻底锁了沧州,眼下还查不出。” “另外,沧州的世家,这一次的四州会战,几乎都死光了。” 左师仁沉思了番,转过身满脸狰狞。 “这一场大战,到底有几个借刀的!我左师仁,便如街边的宰牛户,帮忙宰了头牛,连块肉都分不到!” “日……日丽风和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四章 我儿孟霍 “曰你娘的狼族崽子!”烟尘弥漫的沙地之上,骑在马上的董文,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这几日的时间,那位狼族小将军,带领的堵截蜀州军队,用尽了各种手段,拖住他的凉骑军。 若是真刀真枪的杀一场,倒也没什么。偏偏是不断利用各种地势,弓弩,甚至是绊绳,铁蒺藜,死死拖住凉骑前进的步伐。 董文揉着额头,从做凉州王开始,哪怕被徐布衣打败,他都不曾这么憋屈过。 “若有一日,我抓着了那狼族崽子,我定要活活烤死他!” “主公,暮云州的情报。” 董文接过信卷,脸庞上的怒意,并没有消去半分。待搓开了信卷,立即又是一声怒骂。 被拖滞行军的时间里,徐布衣的动作太快了。眼下,近乎打下了大半个暮云州。 “那苏家女,不管不顾了?” 抬起脸庞,董文皱起眉头,“军师到了何处。” “已经快到了。” …… 同样受到情报的司马修,坐在马车里,沉默良久,才叹出了一口气。 “来人。” “军师,有何吩咐。”一个裨将,急急策马而来。 “去通告主公,让他回凉州吧。” 裨将脸色一怔,“军师,离主公已经不远了,可要会师了。” “徐布衣的动作太快了,那位苏家女,并非良盟之选。如若我没猜错,得知徐布衣攻下云城,蜀州狼族将军的人马,将要回防蜀州外郡了。估摸着,还会有蜀州人马,从暮云州不断调回来。” “这暮云州啊,将落于徐布衣之手。” 马车里,司马修仰面朝上,有些苦涩地发出笑声。 “天下之大,徐布衣是个奇人啊。” …… 出蜀之时,加上柴宗的,有两万三四的人马,但此时,回防白鹭郡,只剩一万五左右。 这一场堵截,属实太艰难了。即便是成功,也算得惨烈无比。当然,凉州那边也不好受,在不断地阻击之下,也死了将近七千骑。 “晁将军,先喝碗热汤。”作为守将的于文,看着在清理伤口的晁义,止不住有些感慨。 凉州董文,可不是什么庸将,是藏拙二十三年的恶狼。这次驰援,更是以三万凉骑打头。 偏偏如此,硬是在兵势不对等的情况下,晁义当真是成功了。 “于兄,柴宗和小逍遥那边,如何了?” “累得脱力,我让他们先去睡了。” “这一战,蜀卒死伤近万,皆是我之过。”晁义叹着气。 于文摇头,“若是主公回蜀,定然要夸你的。若换成是我,带着这支步骑混旅,是留不住三万凉骑的。晁兄在我于文眼里,可称英雄。主公那边,取下暮云州已成大局。我蜀州第一次的拓僵,晁兄功不可没。” 晁义艰难一笑,“先莫说这些,你我还需小心,凉人会来伐蜀。” “晁兄莫非是忘了,我蜀州里,可还有一位坐镇的军师。有他在,凉人攻不入的。当然,避免一下子露了身份,贾军师派人来了书信。信里说,让我派些战船,三千士卒,去接暮云州的俘虏。” “这些俘虏,去了武器,换上我蜀州的袍甲。凉州的探子若是探到,定然会大吃一惊。只以为我蜀州,已经回师了。” 晁义怔了怔,“于兄,这有多少俘虏?” “大概是……云城俘虏了七八千,再加上先前的,约莫有万多人了。主公那边的意思,等过段时间,再送去南林郡做开荒苦力。晁兄放心,小蛮王那边的人马,也会跟着从水路回来。” “贾军师妙计。” “哈哈,我蜀州二位军师,皆是天下名谋!” …… 虞城,是暮云州东面的边境城关。和百多里外的沧州边境,遥遥相对。 按着徐牧的意思,虞城的工事,正在不断布防。估摸着,在很长的时间里,这座边境关城,都要充当暮云州的屏障。 破了云城之后,窦通和马毅两路人马,已经兵分二路,攻打余下的城镇,要想打下整州,至少还需一二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徐牧要做的,便是挡住沧州方向的兵事。大概率来说,以如今的光景来看,那位苏妖后应该会以严守为国策,但不管怎样,小心点总没错的。 但在以后,虞城这里,需要留一个人物了。苏妖后奸计无双,如于文柴宗这些大将,极有可能会入计。 “伯烈,暮云州这边,你暂且留守,其他的人,我是不放心的。到时,我会调于文过来,配合你主事。” 说实话,徐牧也并不愿意,将这样一位随军的大谋,留在暮云州。但蜀州人才凋零,除了贾和,其他的人根本无法胜任。往东面,苏妖后,左师仁,甚至是恪州的黄道充……一个两个的,都跟修炼千年的狐狸一般。 东方敬并无异议,郑重点头,“我明白主公的意思,日后暮云州这边,我会坐镇虞城,替主公守住州地。” 若是有六七万的大军,或许能把东方敬换回来……终归到底,摒弃了世家门阀的路,人才不易。 跟着他打江山的这波人,武将大多出身于草莽。而文谋,贾周是在妻死之后出山,而东方敬是跛子无人赏识。 但,徐牧并不后悔。换句话说,若不是走这条路,他又如何能遇到,两个举世大谋。 “伯烈,我懂些烧砖之法,过些时日,我把工匠调来,将虞城这里,筑成一座雄关。当然,有伯烈在,虞城已是雄关。” “我是雄关,主公嘛……便是百姓心底的长城。” “伯烈,你多说几句可好?我喜欢听。” “主公,我突然身子不适。” “伯烈,我帮你捶捶,捶了你再说。” “主公,你的手莫乱动!” …… 江岸边,骑马相送的司虎,眼泪汪汪。 “我儿孟霍,你这一去,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虎哥儿像个傻憨!”带着数千平蛮营,准备登船回蜀的孟霍,骂骂咧咧地转身大喊。 “我儿孟霍,你过来,过来些!” 孟霍努着嘴,不情不愿地走近。 司虎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 “这是个甚?好香啊!” “先前帮着伐木,我跑了老远,才抓了个黑兔儿,又烤又过了油……我儿孟霍,送你了。” “我先前吃过了。”司虎张开嘴巴,拼命地抠出一条肉丝。 “你若是没吃过,又是个护食的性子,怎会送我。”孟霍接过油纸,恢复了少年的模样,笑了起来。 “虎哥儿,等你回蜀,我抓狍子请你吃。” “我儿,等回了蜀,我也抓老虎,烤了给你吃。” “老子不是你儿!”孟霍抱着油纸,骂骂咧咧往前走。刚登了船,却又回过来头,声音有些哭咧。 “虎哥儿,你他娘的别死了!” “你娘是我媳妇,你是我儿,你娘不会死,都不会死……”司虎莫名虎目含泪,他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 “那烤兔儿,你吃不完别扔,再过一次油放着……等,等我回去吃!” 江风中,等船远了,司虎使劲舔了好几下嘴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四章 我儿孟霍 “曰你娘的狼族崽子!”烟尘弥漫的沙地之上,骑在马上的董文,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这几日的时间,那位狼族小将军,带领的堵截蜀州军队,用尽了各种手段,拖住他的凉骑军。 若是真刀真枪的杀一场,倒也没什么。偏偏是不断利用各种地势,弓弩,甚至是绊绳,铁蒺藜,死死拖住凉骑前进的步伐。 董文揉着额头,从做凉州王开始,哪怕被徐布衣打败,他都不曾这么憋屈过。 “若有一日,我抓着了那狼族崽子,我定要活活烤死他!” “主公,暮云州的情报。” 董文接过信卷,脸庞上的怒意,并没有消去半分。待搓开了信卷,立即又是一声怒骂。 被拖滞行军的时间里,徐布衣的动作太快了。眼下,近乎打下了大半个暮云州。 “那苏家女,不管不顾了?” 抬起脸庞,董文皱起眉头,“军师到了何处。” “已经快到了。” …… 同样受到情报的司马修,坐在马车里,沉默良久,才叹出了一口气。 “来人。” “军师,有何吩咐。”一个裨将,急急策马而来。 “去通告主公,让他回凉州吧。” 裨将脸色一怔,“军师,离主公已经不远了,可要会师了。” “徐布衣的动作太快了,那位苏家女,并非良盟之选。如若我没猜错,得知徐布衣攻下云城,蜀州狼族将军的人马,将要回防蜀州外郡了。估摸着,还会有蜀州人马,从暮云州不断调回来。” “这暮云州啊,将落于徐布衣之手。” 马车里,司马修仰面朝上,有些苦涩地发出笑声。 “天下之大,徐布衣是个奇人啊。” …… 出蜀之时,加上柴宗的,有两万三四的人马,但此时,回防白鹭郡,只剩一万五左右。 这一场堵截,属实太艰难了。即便是成功,也算得惨烈无比。当然,凉州那边也不好受,在不断地阻击之下,也死了将近七千骑。 “晁将军,先喝碗热汤。”作为守将的于文,看着在清理伤口的晁义,止不住有些感慨。 凉州董文,可不是什么庸将,是藏拙二十三年的恶狼。这次驰援,更是以三万凉骑打头。 偏偏如此,硬是在兵势不对等的情况下,晁义当真是成功了。 “于兄,柴宗和小逍遥那边,如何了?” “累得脱力,我让他们先去睡了。” “这一战,蜀卒死伤近万,皆是我之过。”晁义叹着气。 于文摇头,“若是主公回蜀,定然要夸你的。若换成是我,带着这支步骑混旅,是留不住三万凉骑的。晁兄在我于文眼里,可称英雄。主公那边,取下暮云州已成大局。我蜀州第一次的拓僵,晁兄功不可没。” 晁义艰难一笑,“先莫说这些,你我还需小心,凉人会来伐蜀。” “晁兄莫非是忘了,我蜀州里,可还有一位坐镇的军师。有他在,凉人攻不入的。当然,避免一下子露了身份,贾军师派人来了书信。信里说,让我派些战船,三千士卒,去接暮云州的俘虏。” “这些俘虏,去了武器,换上我蜀州的袍甲。凉州的探子若是探到,定然会大吃一惊。只以为我蜀州,已经回师了。” 晁义怔了怔,“于兄,这有多少俘虏?” “大概是……云城俘虏了七八千,再加上先前的,约莫有万多人了。主公那边的意思,等过段时间,再送去南林郡做开荒苦力。晁兄放心,小蛮王那边的人马,也会跟着从水路回来。” “贾军师妙计。” “哈哈,我蜀州二位军师,皆是天下名谋!” …… 虞城,是暮云州东面的边境城关。和百多里外的沧州边境,遥遥相对。 按着徐牧的意思,虞城的工事,正在不断布防。估摸着,在很长的时间里,这座边境关城,都要充当暮云州的屏障。 破了云城之后,窦通和马毅两路人马,已经兵分二路,攻打余下的城镇,要想打下整州,至少还需一二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徐牧要做的,便是挡住沧州方向的兵事。大概率来说,以如今的光景来看,那位苏妖后应该会以严守为国策,但不管怎样,小心点总没错的。 但在以后,虞城这里,需要留一个人物了。苏妖后奸计无双,如于文柴宗这些大将,极有可能会入计。 “伯烈,暮云州这边,你暂且留守,其他的人,我是不放心的。到时,我会调于文过来,配合你主事。” 说实话,徐牧也并不愿意,将这样一位随军的大谋,留在暮云州。但蜀州人才凋零,除了贾和,其他的人根本无法胜任。往东面,苏妖后,左师仁,甚至是恪州的黄道充……一个两个的,都跟修炼千年的狐狸一般。 东方敬并无异议,郑重点头,“我明白主公的意思,日后暮云州这边,我会坐镇虞城,替主公守住州地。” 若是有六七万的大军,或许能把东方敬换回来……终归到底,摒弃了世家门阀的路,人才不易。 跟着他打江山的这波人,武将大多出身于草莽。而文谋,贾周是在妻死之后出山,而东方敬是跛子无人赏识。 但,徐牧并不后悔。换句话说,若不是走这条路,他又如何能遇到,两个举世大谋。 “伯烈,我懂些烧砖之法,过些时日,我把工匠调来,将虞城这里,筑成一座雄关。当然,有伯烈在,虞城已是雄关。” “我是雄关,主公嘛……便是百姓心底的长城。” “伯烈,你多说几句可好?我喜欢听。” “主公,我突然身子不适。” “伯烈,我帮你捶捶,捶了你再说。” “主公,你的手莫乱动!” …… 江岸边,骑马相送的司虎,眼泪汪汪。 “我儿孟霍,你这一去,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虎哥儿像个傻憨!”带着数千平蛮营,准备登船回蜀的孟霍,骂骂咧咧地转身大喊。 “我儿孟霍,你过来,过来些!” 孟霍努着嘴,不情不愿地走近。 司虎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 “这是个甚?好香啊!” “先前帮着伐木,我跑了老远,才抓了个黑兔儿,又烤又过了油……我儿孟霍,送你了。” “我先前吃过了。”司虎张开嘴巴,拼命地抠出一条肉丝。 “你若是没吃过,又是个护食的性子,怎会送我。”孟霍接过油纸,恢复了少年的模样,笑了起来。 “虎哥儿,等你回蜀,我抓狍子请你吃。” “我儿,等回了蜀,我也抓老虎,烤了给你吃。” “老子不是你儿!”孟霍抱着油纸,骂骂咧咧往前走。刚登了船,却又回过来头,声音有些哭咧。 “虎哥儿,你他娘的别死了!” “你娘是我媳妇,你是我儿,你娘不会死,都不会死……”司虎莫名虎目含泪,他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 “那烤兔儿,你吃不完别扔,再过一次油放着……等,等我回去吃!” 江风中,等船远了,司虎使劲舔了好几下嘴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五章 归蜀 并没有立即回蜀,留在暮云州,徐牧依然顾着战事。过去了大半月,分为两路的大军,往暮云州南面攻城略地,远远没有结束。 “先前传来了军报。窦通那一路,打得最稳,攒流民为军,有了近一万五的人马。照这副模样来看,再要不了一个月,便能打穿一路了。” “新擢升的云城将军,显得谨慎一些,不过也不差,也收拢青壮流民,有了近万的人马。这二将,都是跟着主公一路打出来的,不得不说,主公的眼光,是何其毒辣。” 放下军报,东方敬露出笑容。 徐牧也呼出一口气,打下整个暮云州,问题已经不大了。破掉章顺死守的云城,大局便已经尘埃落定。 “妖后封锁了沧州,左师仁退回楚州。另外,蜀州也传了消息,董文终归不敢冒险,听从了司马修的建议,大军也退回了凉州。不过……在离去之前,被俘虏的三百余蜀州将士,让他当着整军的面,尽数枭首。” “无一人求饶。”顿了顿,东方敬补了一句。 徐牧脸庞苦涩。 这一仗,不仅是攻坚艰难,晁义那边的堵截,更是艰难。 “主公,说些好事情。此番打下了暮云州之后,主公全得二州之地,该开始布局了。譬如说,在暮云州和蜀南之间,铺出一条往来的陆路,便于行军和辎重运送,这是最紧要的。不过,万事谋而后动,安陵山脉之上,主公需多筑城寨,作为后手。” “伯烈,正有此意。” 不管怎样,步步为谋之下,总算是把偌大的暮云州,吃到了嘴里。也就是说,他徐牧,以及身后的徐家军,不再是缩在西南角的小势力,有了一处可退可守的桥头大州。 当然,利益与危险伴生,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凉州,还有沧州,楚州…… 这场乱世,只要壮大,吃成一条大鱼,才有资格去逐鹿天下。 “人才凋零,主公,该想法子了。”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叹出一口气,“这一次征伐暮云州,主公伏杀沧州世家,那位苏妖后,会以此大做文章。天下世家门阀,原本就不喜主公,这样一来,更无人才相投。” 东方敬的这番话,徐牧并没有意外。古人的人才选拔,大抵会从世家里挑选。当然,也有寒门贫子,以科举大试,或者举孝廉的方式,获得上位者的青睐。 眼下,寒门这条路堵死,徐牧的方向,只能面向基层那边。当然,从一开始他的想法便是这样,身边的谋士大将,都是出于草莽或者寒门。 将官堂的设立,培育人才,终归需要一个周期。但现在,便如东方敬所言,要想办法招拢一些贤能了。 “主公莫急,容我想想法子。” “多谢伯烈。” …… “皇后,那布衣贼,如今便在攻打暮云州。”袁安声音紧张。其实他想说的是,该派大军,挡住蜀人的攻势。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皇帝。若是个皇帝,若想出军,直接点将即可。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关在了牢笼里一般。 在袁安面前,苏婉儿依然满脸温柔。 “陛下莫急,先坐下喝盏茶,臣妾和你慢慢讲。” “皇后,你是不知道,布衣贼此人,极为可怕。该死,朕当初在长阳,就该手刃此獠!” “陛下,陛下先前的计划,莫非是忘了么。” “先前的计划……难道说,是任由着这些人,打来打去?那为何,先前皇后还取了暮云州?” 苏婉儿脸色不变,“暮云州那边,自然是顺道取的。被徐布衣打了,也并不算可惜。” 若是袁安面前,面前的女子,实则布了好大一局,估摸着要惊得吐血。 “沧州的世家,如今都无了。朝堂里的大将,各类司职,也有缺空。不过还好,臣妾这段时间,挑了不少合适的人选,来辅佐陛下。只等有一日,时机一到,陛下便要席卷天下,萧清贼逆,克复江山!” 这一句,让袁安的脸色,一时又变得激动。恍惚之下,他只以为又回到了长阳,坐在那张四百余年的古朴龙椅之上,抬起头,看着下方浩浩的文武百官,三呼万岁。 而非是眼前这般,躲在一个小行宫里。 “皇后,朕的江山,大纪朝的江山,定然是谁都夺不走的!” “陛下,当真有明君之风。” 大笑两声,只翻了翻奏折,这位大纪末年的明君,又披着龙袍走出了御书房,往内务坊去挑拣妃子了。 苏婉儿的表情,缓缓恢复了清冷。从袖子里取着一方奏折,摊开,双手起了玉玺,重重戳了下去。 …… 江风之中,徐牧离岸登船。约莫一个月的时间,他的脸上,已经蓄出淡淡的胡须,颇有几分沙场宿将的意味。 这段时间以来,窦通和马毅的二路大军,总算是不负所望,打下了整个暮云州。会师一起的兵力,几近到了三万人。 当然,三万人之中,大多是刚收拢的流民。便如当初入蜀,韩九带来投效的人一般,需好好操练一番。 回蜀之前,加上这三万人,另外,还多留了两万的守军,水战陆战皆熟。按着徐牧的估算,东方敬留在暮云州,继续收拢流民的话,或许还能多募一万余人。不过,要从蜀州调配来的粮草,便要越来越多了。 “主公一路珍重。”江岸边上,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带着诸将,向徐牧起手拜别。 “伯烈,万事小心。” “请主公放心,有吾东方敬在,暮云州不会有失!” 船头上,徐牧长揖拜别。 直至今日,他终于从蜀州踏了出去,踏去更辽阔的江山舞台。 江面上大军离去,徐牧转了身,在他的身后,又响起了东方敬这些人的长呼。 “主公,一路珍重!” 楼船开始吃水,舟师们喊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仰起头,徐牧看着眼前的山水之色,与远处青天辉映交融。 一时间,秀美如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五章 归蜀 并没有立即回蜀,留在暮云州,徐牧依然顾着战事。过去了大半月,分为两路的大军,往暮云州南面攻城略地,远远没有结束。 “先前传来了军报。窦通那一路,打得最稳,攒流民为军,有了近一万五的人马。照这副模样来看,再要不了一个月,便能打穿一路了。” “新擢升的云城将军,显得谨慎一些,不过也不差,也收拢青壮流民,有了近万的人马。这二将,都是跟着主公一路打出来的,不得不说,主公的眼光,是何其毒辣。” 放下军报,东方敬露出笑容。 徐牧也呼出一口气,打下整个暮云州,问题已经不大了。破掉章顺死守的云城,大局便已经尘埃落定。 “妖后封锁了沧州,左师仁退回楚州。另外,蜀州也传了消息,董文终归不敢冒险,听从了司马修的建议,大军也退回了凉州。不过……在离去之前,被俘虏的三百余蜀州将士,让他当着整军的面,尽数枭首。” “无一人求饶。”顿了顿,东方敬补了一句。 徐牧脸庞苦涩。 这一仗,不仅是攻坚艰难,晁义那边的堵截,更是艰难。 “主公,说些好事情。此番打下了暮云州之后,主公全得二州之地,该开始布局了。譬如说,在暮云州和蜀南之间,铺出一条往来的陆路,便于行军和辎重运送,这是最紧要的。不过,万事谋而后动,安陵山脉之上,主公需多筑城寨,作为后手。” “伯烈,正有此意。” 不管怎样,步步为谋之下,总算是把偌大的暮云州,吃到了嘴里。也就是说,他徐牧,以及身后的徐家军,不再是缩在西南角的小势力,有了一处可退可守的桥头大州。 当然,利益与危险伴生,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凉州,还有沧州,楚州…… 这场乱世,只要壮大,吃成一条大鱼,才有资格去逐鹿天下。 “人才凋零,主公,该想法子了。”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叹出一口气,“这一次征伐暮云州,主公伏杀沧州世家,那位苏妖后,会以此大做文章。天下世家门阀,原本就不喜主公,这样一来,更无人才相投。” 东方敬的这番话,徐牧并没有意外。古人的人才选拔,大抵会从世家里挑选。当然,也有寒门贫子,以科举大试,或者举孝廉的方式,获得上位者的青睐。 眼下,寒门这条路堵死,徐牧的方向,只能面向基层那边。当然,从一开始他的想法便是这样,身边的谋士大将,都是出于草莽或者寒门。 将官堂的设立,培育人才,终归需要一个周期。但现在,便如东方敬所言,要想办法招拢一些贤能了。 “主公莫急,容我想想法子。” “多谢伯烈。” …… “皇后,那布衣贼,如今便在攻打暮云州。”袁安声音紧张。其实他想说的是,该派大军,挡住蜀人的攻势。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皇帝。若是个皇帝,若想出军,直接点将即可。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关在了牢笼里一般。 在袁安面前,苏婉儿依然满脸温柔。 “陛下莫急,先坐下喝盏茶,臣妾和你慢慢讲。” “皇后,你是不知道,布衣贼此人,极为可怕。该死,朕当初在长阳,就该手刃此獠!” “陛下,陛下先前的计划,莫非是忘了么。” “先前的计划……难道说,是任由着这些人,打来打去?那为何,先前皇后还取了暮云州?” 苏婉儿脸色不变,“暮云州那边,自然是顺道取的。被徐布衣打了,也并不算可惜。” 若是袁安面前,面前的女子,实则布了好大一局,估摸着要惊得吐血。 “沧州的世家,如今都无了。朝堂里的大将,各类司职,也有缺空。不过还好,臣妾这段时间,挑了不少合适的人选,来辅佐陛下。只等有一日,时机一到,陛下便要席卷天下,萧清贼逆,克复江山!” 这一句,让袁安的脸色,一时又变得激动。恍惚之下,他只以为又回到了长阳,坐在那张四百余年的古朴龙椅之上,抬起头,看着下方浩浩的文武百官,三呼万岁。 而非是眼前这般,躲在一个小行宫里。 “皇后,朕的江山,大纪朝的江山,定然是谁都夺不走的!” “陛下,当真有明君之风。” 大笑两声,只翻了翻奏折,这位大纪末年的明君,又披着龙袍走出了御书房,往内务坊去挑拣妃子了。 苏婉儿的表情,缓缓恢复了清冷。从袖子里取着一方奏折,摊开,双手起了玉玺,重重戳了下去。 …… 江风之中,徐牧离岸登船。约莫一个月的时间,他的脸上,已经蓄出淡淡的胡须,颇有几分沙场宿将的意味。 这段时间以来,窦通和马毅的二路大军,总算是不负所望,打下了整个暮云州。会师一起的兵力,几近到了三万人。 当然,三万人之中,大多是刚收拢的流民。便如当初入蜀,韩九带来投效的人一般,需好好操练一番。 回蜀之前,加上这三万人,另外,还多留了两万的守军,水战陆战皆熟。按着徐牧的估算,东方敬留在暮云州,继续收拢流民的话,或许还能多募一万余人。不过,要从蜀州调配来的粮草,便要越来越多了。 “主公一路珍重。”江岸边上,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带着诸将,向徐牧起手拜别。 “伯烈,万事小心。” “请主公放心,有吾东方敬在,暮云州不会有失!” 船头上,徐牧长揖拜别。 直至今日,他终于从蜀州踏了出去,踏去更辽阔的江山舞台。 江面上大军离去,徐牧转了身,在他的身后,又响起了东方敬这些人的长呼。 “主公,一路珍重!” 楼船开始吃水,舟师们喊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仰起头,徐牧看着眼前的山水之色,与远处青天辉映交融。 一时间,秀美如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六章 打不死的常四郎 数日功夫,回蜀的一万余大军,赶回了白鹭郡。 只刚下船,徐牧又受到了一番礼遇。不仅是于文晁义,这一回,连着贾周都坐在了马车里。 征伐暮云州,前前后后的,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还好,这一次的征伐算是成功的。 当然,至于“清君侧,斩奸妃”,聪明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一个讨伐的旗号。 不过在心底里,徐牧是真想杀妖后的。奈何苏妖后布下大局,想要攻入沧州,眼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 “主公,沧州突然出现的锐军,可有任何特征?”马车里,贾周皱住眉头。 徐牧摇头,“苏妖后锁了沧州,即便有夜枭组的内应,也同样传不出消息。不过,我已经让伯烈留意了,若是想办法查出什么,会送消息来。” “无端端多出一支锐军,可见,苏家女是筹谋已久了……沧州的皇帝,或许也只是一枚棋子。还是那句话,我隐约觉得,苏家女要谋的东西,会很可怕。” “不管怎样,沧州方向的消息,是重中之重。” 徐牧点头。 “于文调派到暮云州,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伯烈应当说了,主公现在有了二州之地,该想办法收拢人才了。” 蜀州的两个谋子,当真是眼光独到,都能看出来,徐家军眼下最大的问题。 现在只是两个州,若有一日,三个州四个州,虽然有老班底在,但奈何人数太少,且大多都是莽将。 “对了主公,你离去的这段时间,夜枭有情报传回了成都。” “哪地的情报?” “内城渝州王。渝州王已经再起大军,共计八万人,奔赴河北壶州了。” “八万人……”徐牧怔了怔。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常大爷攻打河北,可有十几万人,但这次只有八万,会不会太心急了。 “在内城边境线上,他终归要留着另一军,防住西北面的凉州王……另外,这八万人之中,听说挑拣百战老卒,组成了一支两万人的精锐之师,名儿有些古怪,好像叫什么卖米军。” 徐牧顿时无语。常四郎的脾气,还真是说干就干。他似乎记得,常四郎也让他这么搞一个,连名儿都帮着选了,叫卖酒军。 “河北的那帮子联盟,盟主公孙祖,得知渝州王要来攻打,也调兵遣将,聚了十五万人,严防死守。” “二倍于敌,公孙祖打守坚战?” “他害怕渝州王。”贾周顿了顿,“主公,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渝州王这次出征,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或许……他有后手的,你我拭目以待吧。” “渝州王要想打出席卷天下之势,河北四州,便是跨不过去的坎。” “这一次,河北几个州要是大败,公孙祖会很惨。” “这是自然。”徐牧点头。 当初的背刺,差点让常大爷死在了外乡,新仇旧恨,河北联盟守不住的话,公孙家估摸着要灭族了。 …… 渡了纪江,常四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满脸都是战意。在他的身边,披甲的常威,将梨花枪扛在肩上,仰着头看去远方,同样一副萧杀之色。 “少爷,你放心,这一轮便由我常威打头,替你取了侏儒王的狗头!” “常威,老子信你有这个本事。但这种事情,老子亲自去做。”常四郎笑了笑,忽而也和常威一样,也将梨花木亮银枪,齐齐扛在了肩上。 主仆二人扛枪骑马,一路过去都是喋喋不休。 在后方的刘季,眼睛里透出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自家的主子,明明出生在世家大阀,却偏偏一副江湖草莽的模样。 “传令,多派五百骑探哨。不管是峡谷,水道,坡地沼泽,务必要探个清楚!这一次,我渝州黑甲,要大破壶州!”刘季忽然回头,冷静吩咐。 “军师放心!” 五百余骑的渝州军,领了命令,踏着尘烟往前狂奔。 “卖米军!”在前方些的常四郎,扛着长枪转头。 “吼!” “老子常四郎,只卖米,不卖国!卖米不收银子,入我渝州黑甲军,家老双亲饿不着!” …… 回到成都之后,徐牧一直都在留意,壶州那边的战事。作为常四郎这位老友,他固然是希望,常四郎能一雪前耻,打出一场漂亮的大仗。 “孙勋,柴宗上任了吗?” 在一旁的孙勋,急忙走了过来,“前日得到消息,柴将军已经到了蜀西,正式坐镇蜀西三郡。另外,晁义将军那边,也开始在峪关外,继续修筑城寨,安抚归乡的百姓。” 打下暮云州之后,作为徐家军的第一大将,于文要调去暮云州,和东方敬一起坐镇在虞城,提防沧州。 而柴宗接替于文,坐镇蜀西。晁义擅长野外之战,留在蜀道之外,和峪关联防,更为合适。 一系列的大将变动,徐牧和贾周,算是费了一番心思。没法子,他现在能倚仗的,只有这些过命的老兄弟。 “牧哥儿,小逍遥回了!”司虎急急跑来。身子上,还套着一条肥大的新袍子。 正在沉思的徐牧,听到这一句,脸色一下子变得欢喜,点点头,披着一件崭新的袍子,走了出去。 暮云州大捷。 不仅是陈家桥那边,连着李知秋那边,同样要好好告祭一番。 “牧哥儿,这袍儿,我穿着不舒服。但我那抢馒头的媳妇儿,不让我脱,脱了她就敲我头壳。” “不许脱。”徐牧有些无语,犹豫了番,忽然又想到什么。 “虎哥,天一黑,你在干嘛?” 在徐牧心底,巴不得有一日,司虎的肩膀上,能扛着十个八个孩子,不再念叨什么馒头羊汤子。 便如他一般,在乱世里开枝散叶。关于某方面教育的启蒙,应该要着手来抓了。 司虎听着,忽然嘿嘿大笑,“牧哥儿像个傻憨,天一黑了,肯定要睡觉。” “司虎,你和谁睡……” 司虎神秘叨叨地靠近,凑到徐牧耳朵,“牧哥儿,你不晓得,我那媳妇儿有病!” “有病?” “可不是!一入夜,便要拉着我打架。” “后来呢……” 司虎再度大笑,“我跑了呗,我跑去小狗福那边凑床了!她又打不过我,自然留我不得!” “牧哥儿,我每次都小心得很,知道她要使坏,早早有了主意!” 徐牧怔了怔,恼怒地脱了鞋履,追着司虎一路打过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章 且饮一盏上路酒 出了成都,离着不算太远,便到了蜀州七十里坟山。不仅是陈家桥,连着李知秋的灵牌,都供奉在这里。 刚回成都的小逍遥,哭得稀里哗啦,终归恢复了少年本性。 “逍遥,以后便是总舵主了,该长大了。”徐牧安慰了句。 “蜀、蜀王,我虽然是侠子,但不到加冠之岁,按照舵规,需要有人替我扶剑。再扶剑三年,我方能行舵主之事。” “扶剑?” “代庖总舵主之位。三年之后,我便可加冠了。” 实话说,侠儿里的道道,徐牧并不懂。先前小逍遥和韦貂抢舵主,这么一个条框,定然是失利不少。 “无事,蜀州的小逍遥,三年之后,便成天下英雄。”徐牧揉了揉李逍遥的脑壳,鼓励了句。 小逍遥揉了揉眼睛,坚定点头。 那枚韦貂的头颅,约莫是日子久了,在木盒里透了些腐气出来。但无人在乎,一张张的脸庞上,大多是敬拜之色。 “司虎,将章顺和童杜的头颅,也拿去祭奠陈先生。”徐牧语气沉重。有一日,哪怕他打下再多的江山,逝去的斯人,都回不来了。 坟山之前,一个宣礼的老儒,捧手朝天,声音带着悲呼。 “青山不语,苍天有泪。昔峥嵘岁月,故人一去千古,使生死两隔,悲兮,痛兮。” …… “且饮一盏上路酒,福佑我蜀州万万年。” “敬拜——” 徐牧眼睛进沙,敬了两盏酒。在四周的呜咽中,忽然回了身子,面朝着长阳城的方向,起手而拜,将最后一盏热酒,洒向青山与烈土。 有的时候,他一直怀疑这场穿越,仿若一场梦般。若哪一日他睁眼醒来,依然还留在电脑桌前,加班加点,给喜欢卡bug的甲方设计稿子。 但这种拳拳到肉,心如刀割的感觉,却无法作假。 “恭送!”徐牧仰天长呼。 “恭送——” …… 再回成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大战偃旗息鼓,徐牧难得喘了口气。但并非是说,此后便高枕无忧了。 徐牧很明白,在往后,只怕要面临的各种危险,会越来越多。 “嘶。”诸葛瘸啄了口酒,舒服得龇牙咧嘴。 “这几日时间,蜀州都在讲,你这个蜀王,又打下了一州,你的三个爹爹,都是欢喜的。但比我年轻那会,你多少还差一些。” 捧着酒碗,徐牧懒得接话头。 “怎的?还不服气?” “我儿,你莫理他,打了胜仗,皇帝老子赏了银子没?” “赏了,八大辆的马车。”徐牧笑着回了句。看着老秀才,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心心念念的一个镇州大将,有个人物,不受世家所喜,但绝对是合格的。 李破山! 但这尊大佛,尚在草原里,他也不知如何捞出来。估计他想捞,人家也未必愿意入蜀。 面前的好大爹,应该会有些帮助。 “我儿张嘴。” 徐牧张嘴,让老秀才喂了一颗花生米儿。 旁边的陈打铁沉默了会,终究也下了筷箸,夹了小半个蒸糕,塞入徐牧嘴里。诸葛瘸惊喜地靠近,刚要趁乱塞一把花生壳子,被徐牧瞪眼看见,只得怏怏收了手。 徐牧脸色无语,将嘴里的吃食,用力地咽了下去。 “老瘸儿,可认识什么大才?” “大才?甚的大才?侠儿那边,你不是收了许多吗?话说李知秋死的惨呐,这个小后生,我还是挺看好的,哎。” 李知秋身死,徐牧还隐隐听说,老瘸腿哭了一把鼻子。 “我儿,你要能打仗的?” “差不多,政事人才也可。” “没有。”诸葛瘸摇了摇头,“你若问天下最好的清馆,我可以和你说道说道。” 徐牧脸色叹息。 他的班底,除了原来那一票,加个晁义和小逍遥,余下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又不受世家所喜,人才的收拢,是当头大事。 “小子,看看你自个收的人,便知你要走什么样的路子了。世家之才,你莫要想了。听说成都有个将官堂,还算不错,但你要教出一批人,也得很长一段时间。” 诸葛瘸顿了顿,笑眯眯地看向徐牧。 “你要知晓,整个天下三十州,没人愿意和你玩了。除非哪一日,你打下了半壁江山,有了开辟新朝的资格,那些原本不喜你的人,才会腆着老脸,主动来靠近你。” “但我猜着,你现在肯定犯难。毕竟,以你走的路子来说,能结识的,都是些起于草莽的好汉,若不然,便像东方小军师这般,同样受世家不喜的人才。但这种人,又逆天,又能被你捡漏的,可不见得会有第二个。” “诸葛前辈,我替你斟酒。你也知,在整个蜀州,我很少给人斟酒。”徐牧急忙堆上笑容,拿起酒壶,帮着诸葛范斟了碗酒。 他只觉得,面前的诸葛范,似是有了法子。 “喊爹。”诸葛范并不吃这一套,挖了挖鼻子,仰着头开口。 “我儿,你许久没喊爹爹了,最好再磕个头。”老秀才在旁,也跟着起哄。 “喊个爹吧。”陈打铁放下酒碗,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我这几日,身子总觉得乏力,应当是年纪大了,以后不能帮你打铁了——” “爹。”徐牧咬着牙。 “诶,好大儿。”三个老头眉开眼笑,又伸出手来,将徐牧的头壳摸烂。 “快讲。”徐牧艰难地推开六只手,声音苦涩。 诸葛范啄了口酒,又开始龇牙咧嘴,久久,才认真地转了头,看向徐牧。 “我儿,你有没有想过。侠儿军的粮草,军饷,都是哪儿来的?” 徐牧闻言一顿。 虽然说是义军,即便省却军饷,但粮草呢?总不会无端端凭空出来。徐牧记得,当初在暮云州粮草不足,叛贼韦貂割了百姓的稻米,还被李知秋一番数落。 再者,侠儿军义薄云天,定然不会欺夺百姓之物。 “前辈,莫非是杀狗官抄家?” “这个也有,但占的不多。再者说了,傻子皇帝迁到了沧州,余下的地方,都是定边将外州王的,李知秋可不会去随便树敌。” “前辈的意思是?” “有人。”诸葛瘸笑了笑,“有很多人。我只能告诉你,有人在支援侠儿军的粮草和军饷。当然,不会是那些大士族。更多的可能,是些尚有良知的小富户,小地主,你一个铜板,我一个铜板,慢慢凑到李知秋手里。” “不然,你以为侠儿们都是扛着饿来打仗?” 徐牧一时沉默。 李如成告诉过他,这天下间,有人在明堂粉饰太平,便会有人在黑暗中持正不阿。 看不清,便不可论善恶。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章 且饮一盏上路酒 出了成都,离着不算太远,便到了蜀州七十里坟山。不仅是陈家桥,连着李知秋的灵牌,都供奉在这里。 刚回成都的小逍遥,哭得稀里哗啦,终归恢复了少年本性。 “逍遥,以后便是总舵主了,该长大了。”徐牧安慰了句。 “蜀、蜀王,我虽然是侠子,但不到加冠之岁,按照舵规,需要有人替我扶剑。再扶剑三年,我方能行舵主之事。” “扶剑?” “代庖总舵主之位。三年之后,我便可加冠了。” 实话说,侠儿里的道道,徐牧并不懂。先前小逍遥和韦貂抢舵主,这么一个条框,定然是失利不少。 “无事,蜀州的小逍遥,三年之后,便成天下英雄。”徐牧揉了揉李逍遥的脑壳,鼓励了句。 小逍遥揉了揉眼睛,坚定点头。 那枚韦貂的头颅,约莫是日子久了,在木盒里透了些腐气出来。但无人在乎,一张张的脸庞上,大多是敬拜之色。 “司虎,将章顺和童杜的头颅,也拿去祭奠陈先生。”徐牧语气沉重。有一日,哪怕他打下再多的江山,逝去的斯人,都回不来了。 坟山之前,一个宣礼的老儒,捧手朝天,声音带着悲呼。 “青山不语,苍天有泪。昔峥嵘岁月,故人一去千古,使生死两隔,悲兮,痛兮。” …… “且饮一盏上路酒,福佑我蜀州万万年。” “敬拜——” 徐牧眼睛进沙,敬了两盏酒。在四周的呜咽中,忽然回了身子,面朝着长阳城的方向,起手而拜,将最后一盏热酒,洒向青山与烈土。 有的时候,他一直怀疑这场穿越,仿若一场梦般。若哪一日他睁眼醒来,依然还留在电脑桌前,加班加点,给喜欢卡bug的甲方设计稿子。 但这种拳拳到肉,心如刀割的感觉,却无法作假。 “恭送!”徐牧仰天长呼。 “恭送——” …… 再回成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大战偃旗息鼓,徐牧难得喘了口气。但并非是说,此后便高枕无忧了。 徐牧很明白,在往后,只怕要面临的各种危险,会越来越多。 “嘶。”诸葛瘸啄了口酒,舒服得龇牙咧嘴。 “这几日时间,蜀州都在讲,你这个蜀王,又打下了一州,你的三个爹爹,都是欢喜的。但比我年轻那会,你多少还差一些。” 捧着酒碗,徐牧懒得接话头。 “怎的?还不服气?” “我儿,你莫理他,打了胜仗,皇帝老子赏了银子没?” “赏了,八大辆的马车。”徐牧笑着回了句。看着老秀才,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心心念念的一个镇州大将,有个人物,不受世家所喜,但绝对是合格的。 李破山! 但这尊大佛,尚在草原里,他也不知如何捞出来。估计他想捞,人家也未必愿意入蜀。 面前的好大爹,应该会有些帮助。 “我儿张嘴。” 徐牧张嘴,让老秀才喂了一颗花生米儿。 旁边的陈打铁沉默了会,终究也下了筷箸,夹了小半个蒸糕,塞入徐牧嘴里。诸葛瘸惊喜地靠近,刚要趁乱塞一把花生壳子,被徐牧瞪眼看见,只得怏怏收了手。 徐牧脸色无语,将嘴里的吃食,用力地咽了下去。 “老瘸儿,可认识什么大才?” “大才?甚的大才?侠儿那边,你不是收了许多吗?话说李知秋死的惨呐,这个小后生,我还是挺看好的,哎。” 李知秋身死,徐牧还隐隐听说,老瘸腿哭了一把鼻子。 “我儿,你要能打仗的?” “差不多,政事人才也可。” “没有。”诸葛瘸摇了摇头,“你若问天下最好的清馆,我可以和你说道说道。” 徐牧脸色叹息。 他的班底,除了原来那一票,加个晁义和小逍遥,余下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又不受世家所喜,人才的收拢,是当头大事。 “小子,看看你自个收的人,便知你要走什么样的路子了。世家之才,你莫要想了。听说成都有个将官堂,还算不错,但你要教出一批人,也得很长一段时间。” 诸葛瘸顿了顿,笑眯眯地看向徐牧。 “你要知晓,整个天下三十州,没人愿意和你玩了。除非哪一日,你打下了半壁江山,有了开辟新朝的资格,那些原本不喜你的人,才会腆着老脸,主动来靠近你。” “但我猜着,你现在肯定犯难。毕竟,以你走的路子来说,能结识的,都是些起于草莽的好汉,若不然,便像东方小军师这般,同样受世家不喜的人才。但这种人,又逆天,又能被你捡漏的,可不见得会有第二个。” “诸葛前辈,我替你斟酒。你也知,在整个蜀州,我很少给人斟酒。”徐牧急忙堆上笑容,拿起酒壶,帮着诸葛范斟了碗酒。 他只觉得,面前的诸葛范,似是有了法子。 “喊爹。”诸葛范并不吃这一套,挖了挖鼻子,仰着头开口。 “我儿,你许久没喊爹爹了,最好再磕个头。”老秀才在旁,也跟着起哄。 “喊个爹吧。”陈打铁放下酒碗,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我这几日,身子总觉得乏力,应当是年纪大了,以后不能帮你打铁了——” “爹。”徐牧咬着牙。 “诶,好大儿。”三个老头眉开眼笑,又伸出手来,将徐牧的头壳摸烂。 “快讲。”徐牧艰难地推开六只手,声音苦涩。 诸葛范啄了口酒,又开始龇牙咧嘴,久久,才认真地转了头,看向徐牧。 “我儿,你有没有想过。侠儿军的粮草,军饷,都是哪儿来的?” 徐牧闻言一顿。 虽然说是义军,即便省却军饷,但粮草呢?总不会无端端凭空出来。徐牧记得,当初在暮云州粮草不足,叛贼韦貂割了百姓的稻米,还被李知秋一番数落。 再者,侠儿军义薄云天,定然不会欺夺百姓之物。 “前辈,莫非是杀狗官抄家?” “这个也有,但占的不多。再者说了,傻子皇帝迁到了沧州,余下的地方,都是定边将外州王的,李知秋可不会去随便树敌。” “前辈的意思是?” “有人。”诸葛瘸笑了笑,“有很多人。我只能告诉你,有人在支援侠儿军的粮草和军饷。当然,不会是那些大士族。更多的可能,是些尚有良知的小富户,小地主,你一个铜板,我一个铜板,慢慢凑到李知秋手里。” “不然,你以为侠儿们都是扛着饿来打仗?” 徐牧一时沉默。 李如成告诉过他,这天下间,有人在明堂粉饰太平,便会有人在黑暗中持正不阿。 看不清,便不可论善恶。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章 且饮一盏上路酒 出了成都,离着不算太远,便到了蜀州七十里坟山。不仅是陈家桥,连着李知秋的灵牌,都供奉在这里。 刚回成都的小逍遥,哭得稀里哗啦,终归恢复了少年本性。 “逍遥,以后便是总舵主了,该长大了。”徐牧安慰了句。 “蜀、蜀王,我虽然是侠子,但不到加冠之岁,按照舵规,需要有人替我扶剑。再扶剑三年,我方能行舵主之事。” “扶剑?” “代庖总舵主之位。三年之后,我便可加冠了。” 实话说,侠儿里的道道,徐牧并不懂。先前小逍遥和韦貂抢舵主,这么一个条框,定然是失利不少。 “无事,蜀州的小逍遥,三年之后,便成天下英雄。”徐牧揉了揉李逍遥的脑壳,鼓励了句。 小逍遥揉了揉眼睛,坚定点头。 那枚韦貂的头颅,约莫是日子久了,在木盒里透了些腐气出来。但无人在乎,一张张的脸庞上,大多是敬拜之色。 “司虎,将章顺和童杜的头颅,也拿去祭奠陈先生。”徐牧语气沉重。有一日,哪怕他打下再多的江山,逝去的斯人,都回不来了。 坟山之前,一个宣礼的老儒,捧手朝天,声音带着悲呼。 “青山不语,苍天有泪。昔峥嵘岁月,故人一去千古,使生死两隔,悲兮,痛兮。” …… “且饮一盏上路酒,福佑我蜀州万万年。” “敬拜——” 徐牧眼睛进沙,敬了两盏酒。在四周的呜咽中,忽然回了身子,面朝着长阳城的方向,起手而拜,将最后一盏热酒,洒向青山与烈土。 有的时候,他一直怀疑这场穿越,仿若一场梦般。若哪一日他睁眼醒来,依然还留在电脑桌前,加班加点,给喜欢卡bug的甲方设计稿子。 但这种拳拳到肉,心如刀割的感觉,却无法作假。 “恭送!”徐牧仰天长呼。 “恭送——” …… 再回成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大战偃旗息鼓,徐牧难得喘了口气。但并非是说,此后便高枕无忧了。 徐牧很明白,在往后,只怕要面临的各种危险,会越来越多。 “嘶。”诸葛瘸啄了口酒,舒服得龇牙咧嘴。 “这几日时间,蜀州都在讲,你这个蜀王,又打下了一州,你的三个爹爹,都是欢喜的。但比我年轻那会,你多少还差一些。” 捧着酒碗,徐牧懒得接话头。 “怎的?还不服气?” “我儿,你莫理他,打了胜仗,皇帝老子赏了银子没?” “赏了,八大辆的马车。”徐牧笑着回了句。看着老秀才,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心心念念的一个镇州大将,有个人物,不受世家所喜,但绝对是合格的。 李破山! 但这尊大佛,尚在草原里,他也不知如何捞出来。估计他想捞,人家也未必愿意入蜀。 面前的好大爹,应该会有些帮助。 “我儿张嘴。” 徐牧张嘴,让老秀才喂了一颗花生米儿。 旁边的陈打铁沉默了会,终究也下了筷箸,夹了小半个蒸糕,塞入徐牧嘴里。诸葛瘸惊喜地靠近,刚要趁乱塞一把花生壳子,被徐牧瞪眼看见,只得怏怏收了手。 徐牧脸色无语,将嘴里的吃食,用力地咽了下去。 “老瘸儿,可认识什么大才?” “大才?甚的大才?侠儿那边,你不是收了许多吗?话说李知秋死的惨呐,这个小后生,我还是挺看好的,哎。” 李知秋身死,徐牧还隐隐听说,老瘸腿哭了一把鼻子。 “我儿,你要能打仗的?” “差不多,政事人才也可。” “没有。”诸葛瘸摇了摇头,“你若问天下最好的清馆,我可以和你说道说道。” 徐牧脸色叹息。 他的班底,除了原来那一票,加个晁义和小逍遥,余下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又不受世家所喜,人才的收拢,是当头大事。 “小子,看看你自个收的人,便知你要走什么样的路子了。世家之才,你莫要想了。听说成都有个将官堂,还算不错,但你要教出一批人,也得很长一段时间。” 诸葛瘸顿了顿,笑眯眯地看向徐牧。 “你要知晓,整个天下三十州,没人愿意和你玩了。除非哪一日,你打下了半壁江山,有了开辟新朝的资格,那些原本不喜你的人,才会腆着老脸,主动来靠近你。” “但我猜着,你现在肯定犯难。毕竟,以你走的路子来说,能结识的,都是些起于草莽的好汉,若不然,便像东方小军师这般,同样受世家不喜的人才。但这种人,又逆天,又能被你捡漏的,可不见得会有第二个。” “诸葛前辈,我替你斟酒。你也知,在整个蜀州,我很少给人斟酒。”徐牧急忙堆上笑容,拿起酒壶,帮着诸葛范斟了碗酒。 他只觉得,面前的诸葛范,似是有了法子。 “喊爹。”诸葛范并不吃这一套,挖了挖鼻子,仰着头开口。 “我儿,你许久没喊爹爹了,最好再磕个头。”老秀才在旁,也跟着起哄。 “喊个爹吧。”陈打铁放下酒碗,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我这几日,身子总觉得乏力,应当是年纪大了,以后不能帮你打铁了——” “爹。”徐牧咬着牙。 “诶,好大儿。”三个老头眉开眼笑,又伸出手来,将徐牧的头壳摸烂。 “快讲。”徐牧艰难地推开六只手,声音苦涩。 诸葛范啄了口酒,又开始龇牙咧嘴,久久,才认真地转了头,看向徐牧。 “我儿,你有没有想过。侠儿军的粮草,军饷,都是哪儿来的?” 徐牧闻言一顿。 虽然说是义军,即便省却军饷,但粮草呢?总不会无端端凭空出来。徐牧记得,当初在暮云州粮草不足,叛贼韦貂割了百姓的稻米,还被李知秋一番数落。 再者,侠儿军义薄云天,定然不会欺夺百姓之物。 “前辈,莫非是杀狗官抄家?” “这个也有,但占的不多。再者说了,傻子皇帝迁到了沧州,余下的地方,都是定边将外州王的,李知秋可不会去随便树敌。” “前辈的意思是?” “有人。”诸葛瘸笑了笑,“有很多人。我只能告诉你,有人在支援侠儿军的粮草和军饷。当然,不会是那些大士族。更多的可能,是些尚有良知的小富户,小地主,你一个铜板,我一个铜板,慢慢凑到李知秋手里。” “不然,你以为侠儿们都是扛着饿来打仗?” 徐牧一时沉默。 李如成告诉过他,这天下间,有人在明堂粉饰太平,便会有人在黑暗中持正不阿。 看不清,便不可论善恶。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八章 我徐牧,三十州总舵主? 诸葛范还在絮絮叨叨。 “莫要忘了,我也是个老侠儿。这帮子的人里,我至少知道三个,是不错的大才。但如他们,在这场乱世里,只愿意跟着侠儿走,提供狗官的情报,提供避身之处,提供器甲和粮草。” 一时间,徐牧无端端想起了马六。估摸着,马六也属于这种。 “前辈,莫非是让小逍遥——” 诸葛范摇头打断。 “李知秋三十州聚义,何其壮哉。只可惜被个小畜生坏掉了。逍遥不及弱冠之岁,威望不足,这事儿他还做不了。” “我听逍遥说,要选个扶剑的人,来代庖总舵主之位?” “舵规便是如此。当然,你也可以干等着,等三年之后小逍遥执剑,重新掌总舵主之位。或者,选个老侠儿来帮忙扶剑。但你要明白……李逍遥带回来的这帮侠儿,谁又有李知秋那种响亮的名头?” “那就是无法了。”徐牧叹气。 诸葛瘸一个爆栗,叩在了徐牧脑壳上。 “你急个鸡毛,爹说两句,你便不耐烦了?” “说说说,我洗耳恭听,得了吧。” 诸葛瘸白了徐牧一眼,“若让我说,其实还有一人,名头够响,义名扬天下,也当得扶剑代庖之位。” “何人?”徐牧大喜,“我亲自去请。” 诸葛瘸不紧不慢地捧起酒碗,悠哉悠哉喝了一口之后,才点了根手指,指着徐牧的胸膛。 徐牧脸色一怔,瞬间明白了诸葛范的意思。 “前辈……你的意思,是我徐牧?” “你斩奸相,拒北狄,又取回李知秋的尸首拜祭,杀死韦貂,庇护小逍遥,这还不够?” “傻子,你徐牧的名头,在天下三十州,已经算响亮了!” 徐牧垂头不语,心底还在考虑着可行性。 “我觉着能成。你在很多人的心底,同样是个义字当头的侠儿。大不了,去堂口拜拜祖师爷,便算入舵。至于什么舵规资历的,莫要理,那帮子的侠儿,巴不得你做他们的总舵主。” “我徐牧……三十州总舵主?” “确切地说,是三年的扶剑总舵主,三年之后,侠子李逍遥加冠,你便赶紧地退下来。但这三年,你想些办法,足够你捞不少大才了。” “但我不会武功,那三招,还是跟着你学的。” 后世的电视里,哪个总舵主不是牛气哄哄的。哪一日他白衣负剑,有人来找他决斗,抽剑拔了三回不出鞘,这不得丢死个人? “你先是蜀王,后面才是三十州总舵主,一点不耽误你打天下。你这痴儿脑袋,快赶上傻虎了。” “好歹是我们的儿,二爹,你不要这样,说话客气一些。”老秀才脸色认真,“三爹,你也劝劝。” “我劝个鸡毛……这种痴儿,打死算逑。”陈打铁白了一眼。 听着,诸葛瘸眼睛一亮,急忙要拾小树枝。 怕惹出不必要的家暴,徐牧急忙起身,匆匆往楼台下跑去。 …… 回到王宫,徐牧将诸葛瘸的建议,和贾周商量了番。 “主公,老前辈此番建议,应当可行!”贾周脸色动容,“除开那些世家门阀,天下之间,侠儿在许多百姓的心底,都当得一个‘义’字。” “乱世无需拘小节。主公要明白,这些支持侠儿军的人里,有许多是寒族,便如先前陈先生的家世一般,可堪大用的。” 寒族,即是寒门,一般以小地主,或者小富户为主流,不属于大士族。如四屋先生陈家桥,便是寒门。 当然,即便是寒门,徐牧估计,敢支持侠儿军的人,也不会占太大的比率,但总归是有。 “文龙,我还有些稀里糊涂的,便要去做三十州总舵主了……”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在很久之前,他原以为,江湖离他还远。却不曾想,似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便要去做江湖儿郎们的总舵主了。 小逍遥那边,问题不会太大。如诸葛瘸所言,只需他开口,事情应当会很顺利。 “主公,去吧。”贾周没有深劝,只笑着开口,“庙堂与江湖,实则并无分离,庙堂仁,江湖义,一起并为仁义,又有何不可呢。” “三年扶剑的时间,主公大业可期。” 徐牧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对着贾周起手长揖。 “文龙之言,如醍醐灌顶。” …… 如徐牧所言,当他试探性地说出来,以李逍遥为首,至少数百个侠儿们,都变得欢呼雀跃起来。 跟着过来的司虎,愣了两息时间,以为喊完就能吃饭,一时间也大叫而起。 这一刻,徐牧才发现,不管是小侯爷的布局,抑或是他的决定,都走得多么正确。 “侠子逍遥,拜见总舵主!” “我等,拜见总舵主!” 侠儿们的临时堂口里,响起阵阵敬拜的声音。 “请总舵主歃血!” 数百袭白衣,齐齐抱拳恭请。 怕徐牧反悔似的,李逍遥急忙取来一袭白袍,猴急地披在了徐牧身上。又在他的佩剑上,绑了三节红花剑穗。 “开抬!”小逍遥激动大喊。 徐牧隐约记得,“开抬”即是侠儿们开堂会的意思。他仰起脸庞,没有半丝矫情,按着逍遥的话,捧了两束红香,各指天公地母,三拜之后,稳稳插在香炉之上。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红单在此,三香敬佬!”小逍遥面色郑重地唱号。 “红单在此,三香敬佬!”徐牧又点三束红香,敬拜之后,再次插在香炉里。 不知为何,此刻在他的心中,隐约间浮现出了一个江湖。好儿郎白衣负剑,鲜衣怒马,在雾笼笼的江山下,驰骋狂奔。 不多时,等徐牧拜入侠儿堂口,四周围间,又响起了侠儿们的敬拜声。在历经了大变之后,侠儿军中,终于迎来了一场欢喜之事。 徐牧忽然觉得,负在背上的剑,又重了几分。这柄剑,是望州老官差所赠,他不曾换,也不想换。这其中,更带着老官差,对于天下太平的夙愿。 现如今,这柄剑上,又绑了侠儿的三节红穗,沉得压了腰身。 “司虎,去取酒来,今日我三十州聚义侠儿,不醉不归!” …… 坐在王宫外的墙角下,司虎摸了摸小狗福的脑袋。 “小狗福,你不晓得。那日,我以为牧哥儿带我吃馒头,我跟着去了。馒头没吃成,他们硬要给我一根红棍,说我是个负责打架的大侠儿。” 捧着书的小狗福,眼睛瞟了瞟,没有回话。 “牧哥儿更惨,那会还有些呆呆的,一回神……嘿,被人套了件白袍子,他就成了三十州总舵主了!” “等长大一些,我自个动手,给东家套个金色有龙的。”小狗福听得明白,放下书,大声嬉笑起来。 “小狗福,金的好吃?” “虎哥儿像个傻憨。”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章 振蜀 做了总舵主之后,按着小逍遥的意思,还要发一轮英雄帖,饮三日的歃血酒……如这些,徐牧都照着做了。 “逍遥,三十州的侠儿舵里,有没有什么剑法武功之类的,最好能很快学会的?” 李逍遥怔了怔,“徐、总舵主,侠儿都是聚义而来,都是自个去学的功夫。” 徐牧脸色无奈。看来他要仗剑四方的大侠念想,要暂时完逑了。 “总舵主,便是这份名录。”逍遥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筒。 竹筒里的名录,便是支援侠儿军的数个堂主。在这数个堂主之下,又有数之不尽的义士。收拢各种物资粮草,支持着李知秋斩皇朝的大业。 “李舵主死后,这几个送物资的堂主,便断了钱粮供应。不过,韦貂那边是查不出的,这份名录一直在我手里。” 李知秋一死,避免生出连祸,断供钱粮,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先前派人去,但那些堂主,都说我年纪尚小,当不得大任。” 徐牧垂头,看了一眼逍遥带着少年气的脸庞。侠儿军的变局,实则李逍遥已经做的很好,隐约间带着李知秋的风采。 “莫急,得空了我想想办法。”徐牧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逍遥的脑壳。 黄昏的暮色中,两袭白衣一大一小,显得无比和谐。 …… 侠儿名录的事情,徐牧细看了几番,只可惜,离着最近的一个侠儿堂主,也远在恪州。沉默之下,他派弓狗带了封书信,看这些堂主的反应。 新旧舵主更迭,不管怎样,总归要好事多磨。 “主公,快到了。”骑马的孙勋,忽而急急开口。 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百废待兴的蜀南。蜀南的土地,比不得蜀中九郡,所以,徐牧并没有在种稻的事情上耗时费力,反而是想着法子,将蜀南二郡,变成手工业的聚集地。比方说出关税,原材料的打折……到了现在,整个蜀州十四郡,几乎有七成的手工业者,聚在这二郡里。 蜀锦,药草商,酒铺,马帮,甚至还有新建的三四座清馆。至于铁坊,徐牧不打算放开管制,一来铁石稀缺,二来如今还是乱世,小心点总没错。当然,如必需的农具和伙具,还是要有的。 百余骑人放缓马速,近了城门,两队蜀州郡兵急忙行来,一番施礼后,帮忙牵马去了马厩。 踏着脚步,徐牧往城里走去。面前的这座大城,是蜀南二郡之一的南中城。约有半年的时间,随着手工业者的不断涌入,城镇面貌焕然一新。 一度让徐牧觉得,他这般的决定,或在以后,能催生出更进一层的发展。 “牧哥儿,这羊肉汤子一碗十五文,忒贵了,给我都不吃。”司虎一边嘟嘟嚷嚷,一边眼睛放光。 “成都那边才十二文,没人买了,它才要卖贵些想回本,肯定不好吃——” “孙勋,让兄弟们歇一会,喝碗过油的羊肉汤子。对了,我虎哥不吃,别算他的那份。” 司虎怔在原地,怔了一会,急忙激动地走来,还没开口,就抽了自个两下嘴巴。 徐牧努了努嘴,拖着还在拼命解释的司虎,往前继续走去。 “主公,采铁左郎中便在前方的酒楼。” 按着先前的意思,周遵是要亲自入成都的,但徐牧制止了。最近周遵不仅要采铁,还要护着发现的棉花地,长途往来,终归要几番乏累。 对于这几位马夫班底,徐牧一直心有感恩,索性亲自来了一趟。 “所以,牧哥儿是带我来吃席?”原本还在惦念羊肉汤子的司虎,见着入了酒楼,整个人惊喜起来。 徐牧笑着点头。 不多时,早已经候着的周遵,以及另外三人,在看到徐牧入了酒楼,都急急迎了过来。 周遵自不用说,另外三个,约莫是之南中城的郡守官吏,为首的那一位,徐牧也认得,原先是窦通手底下的幕僚。 “我等拜见主公。”那位郡守起手施礼,语气带着郑重。 “酒宴已经备下,再见主公,已经是得偿所愿,我等先行告辞。” “先生慢行。” 不得不说,这位南中郡守是个聪明人,于公于私,都算尽了本分。 “东家……啊,是主公!”并没有经常见面,周遵有些不甚熟悉。 “无事,遵哥儿快坐。”徐牧笑道。他心底里,向来没把周遵当成外人,如管后勤的陈盛,管马政的吕奉,都同样如此。 “知虎哥儿来,我特地加了道羊肉汤子。” “遵哥哥,我才十六在长身子,可是带大骨的?” “取了两头羔子,都在厨房里忙活了。” 司虎大喜过望,慌不迭地坐下,刚要捞肉,又一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徐牧。 “吃吧,又没外人。”徐牧脸色无奈。 待齐齐坐下,恍惚之间,徐牧只觉得,又仿佛回到了四通路老马场,几十个庄人聚在他身边,跟着他酿酒,喊他东家。 “先前发现白叠的那处地儿,约莫有七八株,有二三株开始吐絮,我收了些籽棉。” 顾不上痛饮,周遵拿出一个随身的小木盒。 “按着东家的吩咐,用温水泡了小半个时辰,又裹了草木灰,沾去了籽棉上的水渍。” 徐牧神色激动,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 木盒里,周遵收集的棉籽,便在里头小心地躺着。并不多,细数之下,只有不到二十枚的棉籽。 但这小小的东西,在以后,便是蜀州发展的契机。棉甲,棉袍,甚至是处理伤口的棉绒……徐牧心情舒畅,又仔细端详了几番,才慢慢盖上了木盒。 只可惜,棉花播期已过,只能先养种,等到明年的四五月,再行下播。 按着徐牧的估计,周而复始,大概三四年的时间,在蜀州的南林郡里,棉花便能大规模投入。 “周遵,白叠那边,你多费些功夫,务必要看守好。若是采铁的事情,一时来不及去办,也无妨的。” 作为后世人,棉花的裨益,徐牧自然知晓。所以,他才会一再而三地叮嘱周遵。 “东家放心,我周遵是个莽夫,但东家交待的事情,老周我没说的!”周遵捧起酒碗,恭敬地开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章 振蜀 做了总舵主之后,按着小逍遥的意思,还要发一轮英雄帖,饮三日的歃血酒……如这些,徐牧都照着做了。 “逍遥,三十州的侠儿舵里,有没有什么剑法武功之类的,最好能很快学会的?” 李逍遥怔了怔,“徐、总舵主,侠儿都是聚义而来,都是自个去学的功夫。” 徐牧脸色无奈。看来他要仗剑四方的大侠念想,要暂时完逑了。 “总舵主,便是这份名录。”逍遥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筒。 竹筒里的名录,便是支援侠儿军的数个堂主。在这数个堂主之下,又有数之不尽的义士。收拢各种物资粮草,支持着李知秋斩皇朝的大业。 “李舵主死后,这几个送物资的堂主,便断了钱粮供应。不过,韦貂那边是查不出的,这份名录一直在我手里。” 李知秋一死,避免生出连祸,断供钱粮,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先前派人去,但那些堂主,都说我年纪尚小,当不得大任。” 徐牧垂头,看了一眼逍遥带着少年气的脸庞。侠儿军的变局,实则李逍遥已经做的很好,隐约间带着李知秋的风采。 “莫急,得空了我想想办法。”徐牧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逍遥的脑壳。 黄昏的暮色中,两袭白衣一大一小,显得无比和谐。 …… 侠儿名录的事情,徐牧细看了几番,只可惜,离着最近的一个侠儿堂主,也远在恪州。沉默之下,他派弓狗带了封书信,看这些堂主的反应。 新旧舵主更迭,不管怎样,总归要好事多磨。 “主公,快到了。”骑马的孙勋,忽而急急开口。 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百废待兴的蜀南。蜀南的土地,比不得蜀中九郡,所以,徐牧并没有在种稻的事情上耗时费力,反而是想着法子,将蜀南二郡,变成手工业的聚集地。比方说出关税,原材料的打折……到了现在,整个蜀州十四郡,几乎有七成的手工业者,聚在这二郡里。 蜀锦,药草商,酒铺,马帮,甚至还有新建的三四座清馆。至于铁坊,徐牧不打算放开管制,一来铁石稀缺,二来如今还是乱世,小心点总没错。当然,如必需的农具和伙具,还是要有的。 百余骑人放缓马速,近了城门,两队蜀州郡兵急忙行来,一番施礼后,帮忙牵马去了马厩。 踏着脚步,徐牧往城里走去。面前的这座大城,是蜀南二郡之一的南中城。约有半年的时间,随着手工业者的不断涌入,城镇面貌焕然一新。 一度让徐牧觉得,他这般的决定,或在以后,能催生出更进一层的发展。 “牧哥儿,这羊肉汤子一碗十五文,忒贵了,给我都不吃。”司虎一边嘟嘟嚷嚷,一边眼睛放光。 “成都那边才十二文,没人买了,它才要卖贵些想回本,肯定不好吃——” “孙勋,让兄弟们歇一会,喝碗过油的羊肉汤子。对了,我虎哥不吃,别算他的那份。” 司虎怔在原地,怔了一会,急忙激动地走来,还没开口,就抽了自个两下嘴巴。 徐牧努了努嘴,拖着还在拼命解释的司虎,往前继续走去。 “主公,采铁左郎中便在前方的酒楼。” 按着先前的意思,周遵是要亲自入成都的,但徐牧制止了。最近周遵不仅要采铁,还要护着发现的棉花地,长途往来,终归要几番乏累。 对于这几位马夫班底,徐牧一直心有感恩,索性亲自来了一趟。 “所以,牧哥儿是带我来吃席?”原本还在惦念羊肉汤子的司虎,见着入了酒楼,整个人惊喜起来。 徐牧笑着点头。 不多时,早已经候着的周遵,以及另外三人,在看到徐牧入了酒楼,都急急迎了过来。 周遵自不用说,另外三个,约莫是之南中城的郡守官吏,为首的那一位,徐牧也认得,原先是窦通手底下的幕僚。 “我等拜见主公。”那位郡守起手施礼,语气带着郑重。 “酒宴已经备下,再见主公,已经是得偿所愿,我等先行告辞。” “先生慢行。” 不得不说,这位南中郡守是个聪明人,于公于私,都算尽了本分。 “东家……啊,是主公!”并没有经常见面,周遵有些不甚熟悉。 “无事,遵哥儿快坐。”徐牧笑道。他心底里,向来没把周遵当成外人,如管后勤的陈盛,管马政的吕奉,都同样如此。 “知虎哥儿来,我特地加了道羊肉汤子。” “遵哥哥,我才十六在长身子,可是带大骨的?” “取了两头羔子,都在厨房里忙活了。” 司虎大喜过望,慌不迭地坐下,刚要捞肉,又一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徐牧。 “吃吧,又没外人。”徐牧脸色无奈。 待齐齐坐下,恍惚之间,徐牧只觉得,又仿佛回到了四通路老马场,几十个庄人聚在他身边,跟着他酿酒,喊他东家。 “先前发现白叠的那处地儿,约莫有七八株,有二三株开始吐絮,我收了些籽棉。” 顾不上痛饮,周遵拿出一个随身的小木盒。 “按着东家的吩咐,用温水泡了小半个时辰,又裹了草木灰,沾去了籽棉上的水渍。” 徐牧神色激动,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 木盒里,周遵收集的棉籽,便在里头小心地躺着。并不多,细数之下,只有不到二十枚的棉籽。 但这小小的东西,在以后,便是蜀州发展的契机。棉甲,棉袍,甚至是处理伤口的棉绒……徐牧心情舒畅,又仔细端详了几番,才慢慢盖上了木盒。 只可惜,棉花播期已过,只能先养种,等到明年的四五月,再行下播。 按着徐牧的估计,周而复始,大概三四年的时间,在蜀州的南林郡里,棉花便能大规模投入。 “周遵,白叠那边,你多费些功夫,务必要看守好。若是采铁的事情,一时来不及去办,也无妨的。” 作为后世人,棉花的裨益,徐牧自然知晓。所以,他才会一再而三地叮嘱周遵。 “东家放心,我周遵是个莽夫,但东家交待的事情,老周我没说的!”周遵捧起酒碗,恭敬地开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章 振蜀 做了总舵主之后,按着小逍遥的意思,还要发一轮英雄帖,饮三日的歃血酒……如这些,徐牧都照着做了。 “逍遥,三十州的侠儿舵里,有没有什么剑法武功之类的,最好能很快学会的?” 李逍遥怔了怔,“徐、总舵主,侠儿都是聚义而来,都是自个去学的功夫。” 徐牧脸色无奈。看来他要仗剑四方的大侠念想,要暂时完逑了。 “总舵主,便是这份名录。”逍遥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筒。 竹筒里的名录,便是支援侠儿军的数个堂主。在这数个堂主之下,又有数之不尽的义士。收拢各种物资粮草,支持着李知秋斩皇朝的大业。 “李舵主死后,这几个送物资的堂主,便断了钱粮供应。不过,韦貂那边是查不出的,这份名录一直在我手里。” 李知秋一死,避免生出连祸,断供钱粮,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先前派人去,但那些堂主,都说我年纪尚小,当不得大任。” 徐牧垂头,看了一眼逍遥带着少年气的脸庞。侠儿军的变局,实则李逍遥已经做的很好,隐约间带着李知秋的风采。 “莫急,得空了我想想办法。”徐牧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逍遥的脑壳。 黄昏的暮色中,两袭白衣一大一小,显得无比和谐。 …… 侠儿名录的事情,徐牧细看了几番,只可惜,离着最近的一个侠儿堂主,也远在恪州。沉默之下,他派弓狗带了封书信,看这些堂主的反应。 新旧舵主更迭,不管怎样,总归要好事多磨。 “主公,快到了。”骑马的孙勋,忽而急急开口。 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百废待兴的蜀南。蜀南的土地,比不得蜀中九郡,所以,徐牧并没有在种稻的事情上耗时费力,反而是想着法子,将蜀南二郡,变成手工业的聚集地。比方说出关税,原材料的打折……到了现在,整个蜀州十四郡,几乎有七成的手工业者,聚在这二郡里。 蜀锦,药草商,酒铺,马帮,甚至还有新建的三四座清馆。至于铁坊,徐牧不打算放开管制,一来铁石稀缺,二来如今还是乱世,小心点总没错。当然,如必需的农具和伙具,还是要有的。 百余骑人放缓马速,近了城门,两队蜀州郡兵急忙行来,一番施礼后,帮忙牵马去了马厩。 踏着脚步,徐牧往城里走去。面前的这座大城,是蜀南二郡之一的南中城。约有半年的时间,随着手工业者的不断涌入,城镇面貌焕然一新。 一度让徐牧觉得,他这般的决定,或在以后,能催生出更进一层的发展。 “牧哥儿,这羊肉汤子一碗十五文,忒贵了,给我都不吃。”司虎一边嘟嘟嚷嚷,一边眼睛放光。 “成都那边才十二文,没人买了,它才要卖贵些想回本,肯定不好吃——” “孙勋,让兄弟们歇一会,喝碗过油的羊肉汤子。对了,我虎哥不吃,别算他的那份。” 司虎怔在原地,怔了一会,急忙激动地走来,还没开口,就抽了自个两下嘴巴。 徐牧努了努嘴,拖着还在拼命解释的司虎,往前继续走去。 “主公,采铁左郎中便在前方的酒楼。” 按着先前的意思,周遵是要亲自入成都的,但徐牧制止了。最近周遵不仅要采铁,还要护着发现的棉花地,长途往来,终归要几番乏累。 对于这几位马夫班底,徐牧一直心有感恩,索性亲自来了一趟。 “所以,牧哥儿是带我来吃席?”原本还在惦念羊肉汤子的司虎,见着入了酒楼,整个人惊喜起来。 徐牧笑着点头。 不多时,早已经候着的周遵,以及另外三人,在看到徐牧入了酒楼,都急急迎了过来。 周遵自不用说,另外三个,约莫是之南中城的郡守官吏,为首的那一位,徐牧也认得,原先是窦通手底下的幕僚。 “我等拜见主公。”那位郡守起手施礼,语气带着郑重。 “酒宴已经备下,再见主公,已经是得偿所愿,我等先行告辞。” “先生慢行。” 不得不说,这位南中郡守是个聪明人,于公于私,都算尽了本分。 “东家……啊,是主公!”并没有经常见面,周遵有些不甚熟悉。 “无事,遵哥儿快坐。”徐牧笑道。他心底里,向来没把周遵当成外人,如管后勤的陈盛,管马政的吕奉,都同样如此。 “知虎哥儿来,我特地加了道羊肉汤子。” “遵哥哥,我才十六在长身子,可是带大骨的?” “取了两头羔子,都在厨房里忙活了。” 司虎大喜过望,慌不迭地坐下,刚要捞肉,又一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徐牧。 “吃吧,又没外人。”徐牧脸色无奈。 待齐齐坐下,恍惚之间,徐牧只觉得,又仿佛回到了四通路老马场,几十个庄人聚在他身边,跟着他酿酒,喊他东家。 “先前发现白叠的那处地儿,约莫有七八株,有二三株开始吐絮,我收了些籽棉。” 顾不上痛饮,周遵拿出一个随身的小木盒。 “按着东家的吩咐,用温水泡了小半个时辰,又裹了草木灰,沾去了籽棉上的水渍。” 徐牧神色激动,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 木盒里,周遵收集的棉籽,便在里头小心地躺着。并不多,细数之下,只有不到二十枚的棉籽。 但这小小的东西,在以后,便是蜀州发展的契机。棉甲,棉袍,甚至是处理伤口的棉绒……徐牧心情舒畅,又仔细端详了几番,才慢慢盖上了木盒。 只可惜,棉花播期已过,只能先养种,等到明年的四五月,再行下播。 按着徐牧的估计,周而复始,大概三四年的时间,在蜀州的南林郡里,棉花便能大规模投入。 “周遵,白叠那边,你多费些功夫,务必要看守好。若是采铁的事情,一时来不及去办,也无妨的。” 作为后世人,棉花的裨益,徐牧自然知晓。所以,他才会一再而三地叮嘱周遵。 “东家放心,我周遵是个莽夫,但东家交待的事情,老周我没说的!”周遵捧起酒碗,恭敬地开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章 待有一日,十万蜀袍出峪关 吃席过后,周遵便告辞了。司虎明显吃不下了,还要往肚皮里塞,无奈之下,徐牧只好让孙勋过来,带着几个人扛了回去。 摸了摸怀里的木盒,如抚珍宝。徐牧仰面朝天,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 桂月上旬,山风送着稻香,阵阵扑入人的鼻头。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主公,好诗文呐。” 金黄的稻浪之下,目光所及,处处是丰收的喜兆。即便还没有到收割的时节,许多的百姓,已经在田垄边上,聚食吃酒,欢庆不停。 “这一季的蜀中稻米……”贾周声音激动,“不仅是百姓所乐,使许多人免于乱世饥灾。在其中,蜀州的兵力,也当能多募二三万人。” “文龙,还是不够。”欢喜之余,徐牧很快冷静下来。 “来年丰庆,我欲要以蜀中稻米,养我蜀州与暮云州的百姓,无饥饿之祸,无易子之殇。” “主公大义。” 入蜀之后,徐牧盯得最重的一件事情,便是蜀中九郡的稻米,为此,他费尽了不少心思,投肥,开凿河道,杀蝗卵……这些法子,在后世不见得有多厉害,但在现今的蜀州里,已然有了一番不错的建树。 等到棉花,也如稻米这般,能大面积下播的时候,到时候,整个二州之地,只怕会更加不得了。 但在眼下,不管是蜀州或是暮云州,依然要小心翼翼。实话说,二州之地,完全是足够起势的。先决的条件,是这二州在蜀州腾飞之前,不容有失。 天有不测风云,徐牧只希望,蜀州和暮云州头完,又提起稻米的事情,贾周的笑容,重新弥漫在马车里。 “民以食为天,没有了饥灾,主公的大军,才能出蜀地,复而开疆拓土!” “当有一日,我蜀州浩浩大军,在主公的领军下,逐鹿三十州,枭首破敌七千里!” 听着,徐牧心头久久激荡。忽而仰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夕阳黄昏。原先触手不可及的东西,离着他,似是越来越近,看得清晰无比。 “待有一日!” “十万蜀袍出峪关,踏破天下三十州!”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大碗小嫂子有了! 站在王宫后的院子,徐牧扶着身怀六甲的姜采薇,小心地坐了下来。去年冬到了现在,姜采薇的肚子,已经越来越隆起,约莫要待产了。 怕生出问题,徐牧多找了几个稳婆,随时伺候在姜采薇身边。这位随他一路走来的夫人,吃下的苦,并不比他少。 “先前时候,在望州那会。我早猜出了,夫君怕……兼顾不得,想着给我留一份银子,离开望州。” “我那会就在想,这天下间,怎会有夫君这般的儿郎。是个棍夫,却不忍卖妻。” 姜采薇伸出手,紧紧握住徐牧,眸子里闪着泪光。 徐牧揉了揉面前夫人的头发。有时候,他觉得命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忽然就串成了夫妻关系。 大多数的时候,他只想在乱世里活下去。偏又是这场命运,将他推了出来,去建功立业,去匡扶大义,去逐鹿天下。 “这段时日,莫要操劳。”徐牧露出温柔笑容,将姜采薇搂入怀里,“我刚来这里,便得了一个贤惠无双的夫人,另外,还有一个好弟弟。” 姜采薇抬头,“夫君在说什么。” “没什么。” 徐牧捏了捏姜采薇的手掌,一时间,把姜采薇抱得更稳。 这种浪漫小格调的二人世界,还没有维持多远,远远的,徐牧便听到了司虎粗犷的大笑声。 “哥哥嫂嫂,我司虎来道喜!” 徐牧怔了怔,一时没明白,这矫情狗血的话,司虎到底哪里学的。 “牧哥儿给喜银!” “给个鸡毛,不说我踹你。” 最后,还是姜采薇拦住,拿了几两碎银,递到司虎手里。 “徐郎,虎子也是要做叔的人了,你不可如此。” 一想起司虎不打桩儿夜夜爬窗的事情,徐牧就忍不住要抽鞋拔子。 “司虎,再不讲我抽你了。” 司虎嬉笑着跑开,“哥哥嫂嫂,大碗小嫂子有了!刚才陈神医把了一脉,可没把大碗小嫂子乐坏了!” …… “婉妃身子娇弱,十个八个……应当是不可能了,调理一番身子,再有一胎问题不大。”陈鹊语气叹息。 “陈先生,这事儿,得先瞒住她。” “这是自然。”陈鹊点头,“至于王妃那边,蜀王也无需担心,有我在,万事可安。” 瞧瞧,这就是有一位神医的好处。当初邀请陈鹊入蜀,在徐牧看来,是何等聪明的选择。 “多谢陈先生。” “蜀王勿谢。若真说谢字,安稳的蜀州,又该有多少百姓,该谢蜀王呢。”陈鹊笑了笑,转身往前离开。 徐牧起手长揖,目送陈鹊离开。 等陈鹊走远,徐牧才回了身,整理了一番神色,直直往李大碗的屋头走去。 约莫是高兴坏了,只见到徐牧走来,李大碗便一下子扑了过去。 “徐牧,枸杞茶是有用的。生了一个,以后还有九个。” 九个是不可能了,况且,从一开始,徐牧也没想要生这么多,权当是陪着李大碗嬉闹。 不过,他贵为蜀王,手底下有一大帮子的将军谋士,能开枝散叶,诞下子嗣,这是极好的事情。认真来说,也算是对这帮誓死相随的人,有了一个交代。 成大业者,若是个绝户人,或者子嗣出现问题,只怕在以后,会闹出一大串的祸事。 还好,这种顾虑没有了。 当然,不仅是姜采薇,还有李小婉,自始至终的,他都当成了至亲的家人。 …… 同样大着肚子的苏婉儿,站在沧州皇宫的楼台上,面朝远处的江山,眼神里满是炙热。 “人杀了么。” “启禀皇后,已经杀了。”在苏婉儿身边,一个鹰鼻狭目的御林军统领,恭敬抱拳。 “皇后,若依我说,不如侍寝过的宫娥妃子,一并杀了。” 苏婉儿笑了笑,“你不懂,早些时候喝了药,咱们的陛下,已经绝户人了。让你去杀胡妃,是因为今日她干呕了。万事皆有遗漏,我却是个不喜欢遗漏的人。” “皇后英明,大业可期。” “通告下去,沧州继续锁州,不管是船货,抑或是马帮,皆不可入。敢违命者,即可斩首。” 御林军统领抱拳离开。 只等人走远,苏婉儿才伸出手,小心地抚在肚皮上,哼起一首曲儿,脸庞慢慢露出了母者的温柔。 一座寝宫里,袁安用黑纱蒙着眼睛,在寝宫里玩着抓人的游戏。十几个西域女子,嬉笑连连。 并没有抓到任何一人,转过头的时候,那方蒙着眼睛的黑纱,无端端有了些潮湿。 …… “总舵主,有人来见!”成都的天色,才刚蒙蒙的亮。小逍遥便已经梗着脖子,才王宫后院里大声高呼。 婉拒了李大碗再来一桩的盛意,徐牧披上袍子,整理了一番之后,才往屋外走去。 “总舵主,上官堂主来了。” 上官堂主,即是三十州侠儿里的大人物,先前听逍遥说过,除开李知秋外,义军里的二号人物。 但并未随军,而是一直留在其他的州地里,帮着侠儿义军,筹备粮草和军饷。 “走,去见见。” 还是那句话,做三十州总舵主的原因,很大的一方面,他是要得到天下义侠的支持。 这些义侠,其中有不少人是寒门出身,能补充蜀州人才的空缺。将官堂还没成型,不管是为将还是为谋,只靠着一帮子的老兄弟,二州之地的疆域,人才资源太过稀少。 对于蜀州和暮云州而言,首要的,便是政事性的人才。 放眼二州之地,将近二十余郡,做郡守的,尽是些抽刀瞪眼骂娘的老卒把子……认真来说,徐牧考虑的,不仅是打江山,另外,还需要守江山。 “逍遥,这位上官堂主,你先前说,脾气不大好?” 逍遥语气委屈,“刚入蜀,我还没开口,便扇了我一个嘴巴子。” “这是为何啊?” “他说,江湖的事情,为何要交给一个庙堂之人。” 徐牧脸庞好笑。这哪里是什么江湖庙堂,若真是如此,便不会支持李知秋打江山了。这分明是,借着捶李逍遥一耳刮子,变相地立了下马威。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好大儿,独一份 王宫里,约莫有六七个白袍人影。首位的,便应该是那位上官堂主了,气度有些不凡。按着规矩,并没有负剑入宫,但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垂着。 约莫是藏着暗器? 司虎立在一边,扛着巨斧,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瞪着几个侠儿。瞪谁谁怀孕的司虎,想法很简单,你若不是敌人,为何这一副扯扯呼呼的模样啊。 “司虎,出去吃馒头。”徐牧稳稳坐上王座。心底里,并没有任何打一架的意思。 “上官述……拜见蜀王。”犹豫了番,为首的上官述,终究先开了口。 “无需多礼。”徐牧笑道,“不过,上官堂主这拜名不对,莫要忘了,我如今,是帮侠子扶剑的三十州总舵主。” 并非是下马威,而是在接下来,他要用的,不是蜀王的身份,而是实打实的舵主身份。 小逍遥在一旁,急急走过来,在上官述耳边讲了几句。 上官述犹豫了番,领着几个侠儿,再度起手抱拳。 “我等见过总舵主。” “好说,请入座。” 上官述沉默点头,带着几个侠儿,稳稳在王宫里落座。 “孙勋,让人掌茶。” 实话说,对于侠儿的这条线,徐牧一直很看重。侠儿们的江湖,何尝不是乱世里的一道清明。 而他,有意无意的,似乎是真如贾周所言,将庙堂与江湖,攒到一起了。 “总舵主可会武功?”上官述沉默了番,抬头发问。 徐牧知道,这是要来了。三十州侠儿总舵主,若是位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管怎样,总归有些耻辱的意味。 但这些东西,对于上一世,在某个高校辩论会上,能辩哭八个学生会鉒席的徐牧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上官堂主,何为武功?”徐牧笑道。 “武功,乃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的本事。”上官述认真想了想开口。 “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本舵主当年随侯爷斩了奸相,又北上带军,堵了北狄,算不算匡扶正义,算不算惩恶扬善?不若这样,上官堂主去蜀地再问一问,我徐牧入蜀州之后,有无大义之举?” 上官述的脸庞,有些苦涩。 “我的意思,蜀王贵为总舵主,若无武功,恐无法服众。” 徐牧摇头,“上官堂主,你学武为了什么?” “杀狗官,救百姓。” “那便是了,这些东西,我都做过。上官堂主杀狗官,用的是剑器,而我徐牧,用的是兵卒,用的是胆魄和谋略,又有何不可呢。” 一步一步走来,从入内城开始,徐牧遇到的侠儿,数不胜数。赠酒的两个乡民,马六,陈家桥,老瘸腿……这些人都是侠儿,自此,他也明白,侠儿们诉求的东西,虽然有小异,但实则是大同的。 便如贾周所言,庙堂争仁,江湖争义,既是仁义,为何不能拧成一股绳子。 上官述捧起茶盏,小心呷了两口,润了老嗓之后,又再度开口。 “总舵主,容我多讲一句。庙堂与江湖,自古往今,都是不同的路子。” “上官堂主此言,乃是自误。若是路子不同,先人李知秋舵主,又为何执着于三十州聚义,攻打暮云州。莫非是说,上官堂主对于李舵主的决策,有了质疑之心?” 上官述听着,一时哑口无言。 在上官述的旁边,另一位老侠儿,急急开口帮腔。 “总舵主,李舵主乃是聚义,莫要忘了,我等侠儿的天下誓词——”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徐牧完美抢答,继而又认真开口,“李知秋舵主,受奸人所害。我查出来,是沧州皇室下的离间之计,使暮云州落入皇室之手。我蜀州大军出征,攻打皇室的暮云州,莫非算不得斩皇朝?” 帮腔的老侠儿,被噎了一嗓子,开始捧茶不语。 “徐舵主大义凛然,我等佩服得紧。但徐舵主或许不知,天下三十州侠儿,以资历排辈分,徐舵主前些时候才拜入堂口,便高坐舵主之位,恐有人不服气。万事,皆有要规矩。”又是一个中年侠儿,抱拳开口。 “这位是?”徐牧指了指。 “离州香主元修。” “元香主此话,便如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徐牧摇头叹息。 香主元修脸色惊变,“请总舵主指教。” “资历规矩?莫要忘,我等可活在一场乱世。若按资历辈分,我徐牧杀的狗官,可比在场的诸位,都要多上不少。还有规矩,什么规矩?莫非是说,整个天下都要墨守成规,袁侯爷不该清君侧,我徐牧不该入蜀,这满天下的热血儿郎,都该老老实实地听从君臣之礼,得过且过?” “元香主,还请即刻离开蜀州。如此规矩儿郎,早些时候,便不该说什么斩皇朝了。” 元修脸色羞愧,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总舵主……元香主一时语失,还请总舵主见谅。”上官述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起手抱拳。 “我徐牧并非无理之人,也知元香主是说走了嘴,见个不是。”徐牧叹息一声,同样起手抱拳。 这一下,王宫里的数个侠儿,都不敢胡乱开口了。他们忽然明白,面前的蜀王舵主,似乎不好对付。 “上官崽子,上官崽子!” 这时,徐牧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等他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诸葛范拖着一条老瘸腿,恼怒地走入了王宫。 偏偏王宫里的上官述,脸色又惊又喜,急急起了身,要去扶住诸葛瘸。 “诸葛前辈!” “你娘的上官崽子!”老瘸腿毫不客气,一巴掌扇得上官述摇摇晃晃,继而又抬了手,指着徐牧的方向。 “你要个卵的资历!老子资历够不够?你家以前的总舵主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你算根鸡毛,老子当年,就不该救你这狗夫!” “我儿,那是我儿!够不够资历!” “诸葛前辈,徐、徐舵主是你儿?” “好大儿,独一份!我儿,喊个爹,给他们瞧瞧。” 坐在王座上,徐牧怔了怔,抬头看着喋喋不休的诸葛范。他原先就猜得出,老瘸腿在三十州侠儿里,名头可不小。却不曾想,好像还有些大。 “我儿,快快喊个爹。” 徐牧咬牙。 “爹,你怎么来了!外头风大,小心别冻死了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好大儿,独一份 王宫里,约莫有六七个白袍人影。首位的,便应该是那位上官堂主了,气度有些不凡。按着规矩,并没有负剑入宫,但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垂着。 约莫是藏着暗器? 司虎立在一边,扛着巨斧,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瞪着几个侠儿。瞪谁谁怀孕的司虎,想法很简单,你若不是敌人,为何这一副扯扯呼呼的模样啊。 “司虎,出去吃馒头。”徐牧稳稳坐上王座。心底里,并没有任何打一架的意思。 “上官述……拜见蜀王。”犹豫了番,为首的上官述,终究先开了口。 “无需多礼。”徐牧笑道,“不过,上官堂主这拜名不对,莫要忘了,我如今,是帮侠子扶剑的三十州总舵主。” 并非是下马威,而是在接下来,他要用的,不是蜀王的身份,而是实打实的舵主身份。 小逍遥在一旁,急急走过来,在上官述耳边讲了几句。 上官述犹豫了番,领着几个侠儿,再度起手抱拳。 “我等见过总舵主。” “好说,请入座。” 上官述沉默点头,带着几个侠儿,稳稳在王宫里落座。 “孙勋,让人掌茶。” 实话说,对于侠儿的这条线,徐牧一直很看重。侠儿们的江湖,何尝不是乱世里的一道清明。 而他,有意无意的,似乎是真如贾周所言,将庙堂与江湖,攒到一起了。 “总舵主可会武功?”上官述沉默了番,抬头发问。 徐牧知道,这是要来了。三十州侠儿总舵主,若是位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管怎样,总归有些耻辱的意味。 但这些东西,对于上一世,在某个高校辩论会上,能辩哭八个学生会鉒席的徐牧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上官堂主,何为武功?”徐牧笑道。 “武功,乃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的本事。”上官述认真想了想开口。 “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本舵主当年随侯爷斩了奸相,又北上带军,堵了北狄,算不算匡扶正义,算不算惩恶扬善?不若这样,上官堂主去蜀地再问一问,我徐牧入蜀州之后,有无大义之举?” 上官述的脸庞,有些苦涩。 “我的意思,蜀王贵为总舵主,若无武功,恐无法服众。” 徐牧摇头,“上官堂主,你学武为了什么?” “杀狗官,救百姓。” “那便是了,这些东西,我都做过。上官堂主杀狗官,用的是剑器,而我徐牧,用的是兵卒,用的是胆魄和谋略,又有何不可呢。” 一步一步走来,从入内城开始,徐牧遇到的侠儿,数不胜数。赠酒的两个乡民,马六,陈家桥,老瘸腿……这些人都是侠儿,自此,他也明白,侠儿们诉求的东西,虽然有小异,但实则是大同的。 便如贾周所言,庙堂争仁,江湖争义,既是仁义,为何不能拧成一股绳子。 上官述捧起茶盏,小心呷了两口,润了老嗓之后,又再度开口。 “总舵主,容我多讲一句。庙堂与江湖,自古往今,都是不同的路子。” “上官堂主此言,乃是自误。若是路子不同,先人李知秋舵主,又为何执着于三十州聚义,攻打暮云州。莫非是说,上官堂主对于李舵主的决策,有了质疑之心?” 上官述听着,一时哑口无言。 在上官述的旁边,另一位老侠儿,急急开口帮腔。 “总舵主,李舵主乃是聚义,莫要忘了,我等侠儿的天下誓词——”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徐牧完美抢答,继而又认真开口,“李知秋舵主,受奸人所害。我查出来,是沧州皇室下的离间之计,使暮云州落入皇室之手。我蜀州大军出征,攻打皇室的暮云州,莫非算不得斩皇朝?” 帮腔的老侠儿,被噎了一嗓子,开始捧茶不语。 “徐舵主大义凛然,我等佩服得紧。但徐舵主或许不知,天下三十州侠儿,以资历排辈分,徐舵主前些时候才拜入堂口,便高坐舵主之位,恐有人不服气。万事,皆有要规矩。”又是一个中年侠儿,抱拳开口。 “这位是?”徐牧指了指。 “离州香主元修。” “元香主此话,便如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徐牧摇头叹息。 香主元修脸色惊变,“请总舵主指教。” “资历规矩?莫要忘,我等可活在一场乱世。若按资历辈分,我徐牧杀的狗官,可比在场的诸位,都要多上不少。还有规矩,什么规矩?莫非是说,整个天下都要墨守成规,袁侯爷不该清君侧,我徐牧不该入蜀,这满天下的热血儿郎,都该老老实实地听从君臣之礼,得过且过?” “元香主,还请即刻离开蜀州。如此规矩儿郎,早些时候,便不该说什么斩皇朝了。” 元修脸色羞愧,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总舵主……元香主一时语失,还请总舵主见谅。”上官述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起手抱拳。 “我徐牧并非无理之人,也知元香主是说走了嘴,见个不是。”徐牧叹息一声,同样起手抱拳。 这一下,王宫里的数个侠儿,都不敢胡乱开口了。他们忽然明白,面前的蜀王舵主,似乎不好对付。 “上官崽子,上官崽子!” 这时,徐牧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等他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诸葛范拖着一条老瘸腿,恼怒地走入了王宫。 偏偏王宫里的上官述,脸色又惊又喜,急急起了身,要去扶住诸葛瘸。 “诸葛前辈!” “你娘的上官崽子!”老瘸腿毫不客气,一巴掌扇得上官述摇摇晃晃,继而又抬了手,指着徐牧的方向。 “你要个卵的资历!老子资历够不够?你家以前的总舵主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你算根鸡毛,老子当年,就不该救你这狗夫!” “我儿,那是我儿!够不够资历!” “诸葛前辈,徐、徐舵主是你儿?” “好大儿,独一份!我儿,喊个爹,给他们瞧瞧。” 坐在王座上,徐牧怔了怔,抬头看着喋喋不休的诸葛范。他原先就猜得出,老瘸腿在三十州侠儿里,名头可不小。却不曾想,好像还有些大。 “我儿,快快喊个爹。” 徐牧咬牙。 “爹,你怎么来了!外头风大,小心别冻死了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好大儿,独一份 王宫里,约莫有六七个白袍人影。首位的,便应该是那位上官堂主了,气度有些不凡。按着规矩,并没有负剑入宫,但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垂着。 约莫是藏着暗器? 司虎立在一边,扛着巨斧,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瞪着几个侠儿。瞪谁谁怀孕的司虎,想法很简单,你若不是敌人,为何这一副扯扯呼呼的模样啊。 “司虎,出去吃馒头。”徐牧稳稳坐上王座。心底里,并没有任何打一架的意思。 “上官述……拜见蜀王。”犹豫了番,为首的上官述,终究先开了口。 “无需多礼。”徐牧笑道,“不过,上官堂主这拜名不对,莫要忘了,我如今,是帮侠子扶剑的三十州总舵主。” 并非是下马威,而是在接下来,他要用的,不是蜀王的身份,而是实打实的舵主身份。 小逍遥在一旁,急急走过来,在上官述耳边讲了几句。 上官述犹豫了番,领着几个侠儿,再度起手抱拳。 “我等见过总舵主。” “好说,请入座。” 上官述沉默点头,带着几个侠儿,稳稳在王宫里落座。 “孙勋,让人掌茶。” 实话说,对于侠儿的这条线,徐牧一直很看重。侠儿们的江湖,何尝不是乱世里的一道清明。 而他,有意无意的,似乎是真如贾周所言,将庙堂与江湖,攒到一起了。 “总舵主可会武功?”上官述沉默了番,抬头发问。 徐牧知道,这是要来了。三十州侠儿总舵主,若是位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管怎样,总归有些耻辱的意味。 但这些东西,对于上一世,在某个高校辩论会上,能辩哭八个学生会鉒席的徐牧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上官堂主,何为武功?”徐牧笑道。 “武功,乃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的本事。”上官述认真想了想开口。 “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本舵主当年随侯爷斩了奸相,又北上带军,堵了北狄,算不算匡扶正义,算不算惩恶扬善?不若这样,上官堂主去蜀地再问一问,我徐牧入蜀州之后,有无大义之举?” 上官述的脸庞,有些苦涩。 “我的意思,蜀王贵为总舵主,若无武功,恐无法服众。” 徐牧摇头,“上官堂主,你学武为了什么?” “杀狗官,救百姓。” “那便是了,这些东西,我都做过。上官堂主杀狗官,用的是剑器,而我徐牧,用的是兵卒,用的是胆魄和谋略,又有何不可呢。” 一步一步走来,从入内城开始,徐牧遇到的侠儿,数不胜数。赠酒的两个乡民,马六,陈家桥,老瘸腿……这些人都是侠儿,自此,他也明白,侠儿们诉求的东西,虽然有小异,但实则是大同的。 便如贾周所言,庙堂争仁,江湖争义,既是仁义,为何不能拧成一股绳子。 上官述捧起茶盏,小心呷了两口,润了老嗓之后,又再度开口。 “总舵主,容我多讲一句。庙堂与江湖,自古往今,都是不同的路子。” “上官堂主此言,乃是自误。若是路子不同,先人李知秋舵主,又为何执着于三十州聚义,攻打暮云州。莫非是说,上官堂主对于李舵主的决策,有了质疑之心?” 上官述听着,一时哑口无言。 在上官述的旁边,另一位老侠儿,急急开口帮腔。 “总舵主,李舵主乃是聚义,莫要忘了,我等侠儿的天下誓词——”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徐牧完美抢答,继而又认真开口,“李知秋舵主,受奸人所害。我查出来,是沧州皇室下的离间之计,使暮云州落入皇室之手。我蜀州大军出征,攻打皇室的暮云州,莫非算不得斩皇朝?” 帮腔的老侠儿,被噎了一嗓子,开始捧茶不语。 “徐舵主大义凛然,我等佩服得紧。但徐舵主或许不知,天下三十州侠儿,以资历排辈分,徐舵主前些时候才拜入堂口,便高坐舵主之位,恐有人不服气。万事,皆有要规矩。”又是一个中年侠儿,抱拳开口。 “这位是?”徐牧指了指。 “离州香主元修。” “元香主此话,便如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徐牧摇头叹息。 香主元修脸色惊变,“请总舵主指教。” “资历规矩?莫要忘,我等可活在一场乱世。若按资历辈分,我徐牧杀的狗官,可比在场的诸位,都要多上不少。还有规矩,什么规矩?莫非是说,整个天下都要墨守成规,袁侯爷不该清君侧,我徐牧不该入蜀,这满天下的热血儿郎,都该老老实实地听从君臣之礼,得过且过?” “元香主,还请即刻离开蜀州。如此规矩儿郎,早些时候,便不该说什么斩皇朝了。” 元修脸色羞愧,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总舵主……元香主一时语失,还请总舵主见谅。”上官述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起手抱拳。 “我徐牧并非无理之人,也知元香主是说走了嘴,见个不是。”徐牧叹息一声,同样起手抱拳。 这一下,王宫里的数个侠儿,都不敢胡乱开口了。他们忽然明白,面前的蜀王舵主,似乎不好对付。 “上官崽子,上官崽子!” 这时,徐牧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等他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诸葛范拖着一条老瘸腿,恼怒地走入了王宫。 偏偏王宫里的上官述,脸色又惊又喜,急急起了身,要去扶住诸葛瘸。 “诸葛前辈!” “你娘的上官崽子!”老瘸腿毫不客气,一巴掌扇得上官述摇摇晃晃,继而又抬了手,指着徐牧的方向。 “你要个卵的资历!老子资历够不够?你家以前的总舵主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你算根鸡毛,老子当年,就不该救你这狗夫!” “我儿,那是我儿!够不够资历!” “诸葛前辈,徐、徐舵主是你儿?” “好大儿,独一份!我儿,喊个爹,给他们瞧瞧。” 坐在王座上,徐牧怔了怔,抬头看着喋喋不休的诸葛范。他原先就猜得出,老瘸腿在三十州侠儿里,名头可不小。却不曾想,好像还有些大。 “我儿,快快喊个爹。” 徐牧咬牙。 “爹,你怎么来了!外头风大,小心别冻死了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三章 方濡称帝 和上官述的会面,由于诸葛瘸的出现,无疑,让整件事情,一下变得发展顺利。 但并非是说,这事情便算成功了。 不过,爹多了还是有好处的…… “上官堂主说了,回去之后,他会想办法挑选良才,再让主公甄选。另外,先前支援侠儿义军的粮草辎重,也会转到蜀州这边。”李逍遥在旁,说的有板有眼。 实打实地说,这一次上官述这些人入蜀,虽然是说开了。但不管怎样,总归需要一个磨合的时间。 而李逍遥,更类似于中间人一般。 当然,徐牧也有信心,要不了多久,他会和这帮侠儿的上层,彻底合为一军,走上正轨。 便如贾周所言,不管是庙堂,或者是江湖,在这场乱世之中,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冲突。 “逍遥,你长大了。”徐牧伸出手,抚了抚李逍遥的脑壳子。自小跟着李知秋,随着成长,举止投足之间,李逍遥隐约有了李知秋的风采。 …… 桂月中旬,离着秋收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田垄之上,处处可见满脸喜庆的百姓,在等待秋收的同时,偶尔会聚在一起,喝着酒酿,畅谈高歌。 “主公,不若猜猜,这一轮的秋收,我蜀中天府,会有几仓稻米?”贾周笑道。 民以食为天,不管是养民还是养士,粮食都是重中之重。先前的时候,千疮百孔的蜀州,因为粮草的问题,很多的时候,都处于被动的局面。 “文龙,我猜的话,至少五百仓。” 为了这些蜀中稻米,徐牧可谓费尽了心思。 “主公猜五百仓,那我便猜一千仓以上。主公的性子,当真是谨慎无比。” “若非是这份谨慎的性子,我早已经尸骨无存了。”徐牧声音无奈。 离着秋收还有些时日,扶着贾周上了马车,两人往成都王宫的方向而去。刚回到王宫,徐牧便又收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极其震撼的消息。 “莱州人方濡,攻克烟州,合二州之地,欲要称帝建国,号大景,开元恩兴,定都于莱州济秋,所率领的布众,合二十万人。” 这个消息,让原本尚在秋收喜悦的徐牧,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在旁边的贾周,不外如是。 原先徐牧还想着,常大爷最好别称帝。现在倒好,这位同样起于微末的莱州人方濡,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朝称帝。 不过想想也是,实打实地说,方濡是底层政权出身,一样不受世家门阀所喜。当然,方濡的路子,和蜀州并不同。 “主公,他太心急了。”贾周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会有很多柄矛头,都会对准莱州。虽然说有二十万人,但大多连制式器甲都没有,如何挡得住。” 徐牧点头。 方濡所倚仗的,无非是一帮为了活下去的底层百姓。终归到底,还是缺乏能谋划大局的人。 “沧州那边,可有任何动作?” 孙勋想了想,“主公,还未见到。倒是有很多的外州王,已经发出讨贼檄文了。这个大景朝,已经很遭恨。” 讨贼檄文这种东西,不管打不打,但只要你发出去,便算赢了一份名声。 贾周先前就有了预言,莱州人方濡,最多两年之内,便会灭亡……毒鹗之言,当要成真了。 …… 莱州,济秋城。 急风之下,一位披着五爪金龙袍的九尺大汉,即便是修过了胡须,但整张脸庞,依然显得粗犷无比。 在诸多将军谋士的簇拥和欢呼之下,他迈起了金龙履,步子很沉,一步一步地走上鹿台。 “大景朝!” “大景开元!” 原本的几个落魄老书生,摇身一变,变成了莱州的前几席幕僚。这次的称帝,便是他们联名上书。 早在先前的时候,也已经昭告天下。 方濡立在风中,止不住地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狂喜的意味。 古往今来,登基为皇,是天下间最大的荣光。 而他方濡,终于做到了。 当然,他也明白。在沧州那边,还有一个皇朝,尚还没有灭亡。但那又如何,他执掌二十万的大军,迟早有一日,会马踏沧州,灭掉大纪。 而他的大景,终归成为天下间的正统。 “大景开、开元!”方濡激动的声音,瞬间响彻了鹿台周围。五爪金龙袍迎风飞舞,约莫是赶制得太快,算不得精工,那头在龙袍上的金龙,在急风之中,仿若失了神采,歪歪扭扭成了长虫一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傻子。” 这是司马修的评价。 “同样是起于微末,对比一下,徐布衣有点可怕了。” “军师,讨贼檄文也发出去了。左师仁那边,欲要联合天下盟军,一起讨逆方濡。” “天下仁名,他也只会做这种事了。主公放心,没什么人去的。” 董文犹豫了番,“军师,我的意思是说,左师仁此人,能不能拉拢?譬如说,让他调转矛头,一起对付布衣贼。” 司马修冷静摇头,“意义不大,主要需要明白,凉地三州,最为擅长的不是水站,而是马战。远交近攻,并非是主公要考虑的事情。与其这样,倒不如想其他的办法,挑动江南诸州的乱战。” “蜀州,暮云州,沧州,以及左师仁那边。乍看之下,战事已经无了。但实际上,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陷入混战。” “军师,什么样的契机?” “我还在想……我总觉得,蜀州有个能人,一直在防着我。” “那位跛子军师,已经被布衣贼,调派去了暮云州驻守,毒鹗又死了,还能有谁?”董文脸色不解。 “我也不知……但感觉便是如此。主公,关于那个大景朝,凉州按兵不动。另外,在凉州和蜀州的缓冲地,不妨多派出骑营,牵制狼族小将。” 司马修顿了顿,脸庞上露出一丝疯狂。 “不瞒主公,先前余当王作乱,我特地看了许久,玉门关外的地图,想到了一件事情。有无可能,从关外寻一条路,迂回到蜀州之内。” “若有,蜀州必遭灭顶之灾。” 董文犹豫了下,“军师,若有这种路,早该有人动了。就算是有,长途跋涉,加上翻山越岭的,一万大军过去,估摸着剩下不到三千人。” “主公,我尚在思量。” 司马修平静地回了一句,重新坐正身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四章 稻米入仓 桂月下旬,一场湿漉的秋雨过后,蜀州的稻米,终于迎来了收割。 最欢喜的,莫过于农人。顾不得身子累乏,白日割稻,夜晚便聚在谷堆旁边,架起了篝火堆子,饮着烈酒放声高呼。 其间,徐牧出城两次,加入到秋收的喜悦之中,把酒高歌,与民同乐。农忙之中,关于莱州人方濡称帝的隐忧,仿佛一下子要淡去。 “文龙,入了几仓?” “主公,不若先猜一下?”贾周拿着卷宗,语气高兴。 “五百仓?” 一仓要填满的话,约莫要五百石的粮食。折合成后世的话来说,即是三十吨左右。 “主公,这如何可能,蜀中乃是天府之地,再加上主公一直在振兴农桑。” 徐牧咽了口唾液。在粮草方面,他是不敢和常大爷比的,据说常大爷那边的粮草,若是全倒入纪江,能筑起一座高高的粮岛。 “主公,约一千二百仓!” “一千二百仓!”徐牧脸色惊喜。一千二百仓,即有差不多六十万石的粮草。这六十万石的稻米入库,足够蜀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免受粮草不足的问题。 “这还是主公下调了稻税,等到明年,按照主公定下的增亩制,再加上南林郡的开荒,至少还能再加上一千仓。” “虽然说,还比不得渝州王,但已经很不错了。至今日起,我蜀州十四郡的百姓,甚至是暮云州那边,再无饥灾之苦。” 徐牧彻底松了口气。 不仅是稻米丰收,在以后的行军征伐,他甚至有了便携罐头的想法,铁石不足,那便用竹筒试着密封,将军粮的配备完美化。 “恭喜主公。”贾和也脸色欢喜,“积粮铸器,我等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文龙,尚有不足。”徐牧并没有兴奋过头。实话说,入库的六十万石的粮草,若是十万大军出峪关,也同样支撑不了三个月的时间。 当然,在平和时期,足够养民养士了。 在明年之后,他会开始继续挑选上好稻种,学后世的法子,试着一季两稻。当然,这其中的关键,需要他不断培育改良。 蜀州的地形,虽然并非是上好之选,但万事皆可期,说不得会有奇获。 说完了喜事,在放下卷宗之后,贾周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昨日晁义那边来了军报,军报里说,这段时日以来,凉州派出了不少探哨营,欲要探出蜀州的情况。双方的探哨营,打了好几场小规模的厮杀,各有胜负,约莫战死了六百余人。” “凉州伐蜀之心不死,终有一日,两州之间,会迎来一场决战。” 贾周这一句,并非是空穴来风。三番两次的,董文都想入主蜀州,占据蜀中米仓。 “夜枭组的情报里说,凉地三州,在司马修的辅政之下,民心已经慢慢归顺。司马修很聪明,利用安并二州,原先二王的苛政做文章,当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此人不死,终是主公的心腹大患。” 这一点,徐牧何尝不知。但现在的情况,凉州民风彪悍,夜枭组查个情报,都要小心翼翼,又如何行刺杀之举。 一千个司虎组成军团,估摸着都杀不入王宫。 说实话,一直兵来将挡的感觉很不好,但没得办法,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和凉州相比,蜀州确实是弱势的一方。 这乱世里的天下,原本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老狼叼兔子。当然,也有另类,譬如莱州人方濡,称帝建大景朝……才刚吃胖了些,这一会,却又露出了弱点,被群而食之。 如贾周所言,终归是太急了。当然,这满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挡得住做位登九五的诱惑。 诸多的定边将外州王,哪怕包括徐牧自己在内,一样都想称帝,从争霸中脱颖而出,千古留名。只可惜,真正能坐稳龙椅的人,万中无一。 莱州人方濡的大景皇朝,还没开始仰望,便要迎来衰败。并非是不能称帝,而是这种时候,枪打出头鸟。你竖起这杆大旗,无需多久,一帮子借着大义名分,继而收拢民心的诸侯,便要来讨伐你了。基石不稳,龙椅难坐。 当然,实力强横的话,则另说。 “主公,晁义那边,想要多调派两千匹良马。” “这没有问题,我等会派人去马政司。”徐牧点头。晁义作为前线大将,一直在和凉州不断小规模厮杀,必要的物资,应当是不能吝啬。 “我总觉得,那位凉狐,似要在酝酿着什么。”贾周忧心忡忡,“凉州所谋者,无疑是蜀州,这些时日以来,太安静了。不管如何,我等需小心为上。” 徐牧点头。 “文龙,伯烈那边也来了信。于文在暮云州,操练的两万水军,也有了一战之力。” 二州之地,加上后面收拢的流民,暮云州有五万人,蜀州有五万余人。当然,蜀州这边,这段时日里,随着秋稻的丰收,也会多征募一批新军。 “窦通尚有两万水军,于文也操练出两万,合计四万水军,可当精锐。” 先前伐暮云州之时,虽然也号称四万水师,实际上,至少有一小半,原先是普通不过的步弓,熟悉了一下江战,便跟着上船打仗了。 贾周想了想,“如今主公占有二州之地,同样有两个选择,其一,将战略放到整个江南,以沧州为战略目标。” “其二,暮云州锁城防守,主公将目标放在凉地。” “文龙,我选第二个。”徐牧凝声开口。 “主公,这是为何。” “董文势大,如恶狼窥视,卧榻在旁,我即便往东面打,终归不放心蜀州。相反,妖后更趋向于坐山观虎斗,我不动,她约莫也不敢动。大抵上,只会用些软绵毒计。” “主公大智。”贾周笑起来。 “文龙才是天下大智。” “主公博古通今。” “文龙神机妙算。” “当初第一眼看见主公,便知主公是明德惟馨之人。” “那会看见文龙,我只以为是智多星下凡了。” …… 主属二人,走在黄昏铺下的王宫石道,两道人影紧靠,一时间欢声笑语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四章 稻米入仓 桂月下旬,一场湿漉的秋雨过后,蜀州的稻米,终于迎来了收割。 最欢喜的,莫过于农人。顾不得身子累乏,白日割稻,夜晚便聚在谷堆旁边,架起了篝火堆子,饮着烈酒放声高呼。 其间,徐牧出城两次,加入到秋收的喜悦之中,把酒高歌,与民同乐。农忙之中,关于莱州人方濡称帝的隐忧,仿佛一下子要淡去。 “文龙,入了几仓?” “主公,不若先猜一下?”贾周拿着卷宗,语气高兴。 “五百仓?” 一仓要填满的话,约莫要五百石的粮食。折合成后世的话来说,即是三十吨左右。 “主公,这如何可能,蜀中乃是天府之地,再加上主公一直在振兴农桑。” 徐牧咽了口唾液。在粮草方面,他是不敢和常大爷比的,据说常大爷那边的粮草,若是全倒入纪江,能筑起一座高高的粮岛。 “主公,约一千二百仓!” “一千二百仓!”徐牧脸色惊喜。一千二百仓,即有差不多六十万石的粮草。这六十万石的稻米入库,足够蜀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免受粮草不足的问题。 “这还是主公下调了稻税,等到明年,按照主公定下的增亩制,再加上南林郡的开荒,至少还能再加上一千仓。” “虽然说,还比不得渝州王,但已经很不错了。至今日起,我蜀州十四郡的百姓,甚至是暮云州那边,再无饥灾之苦。” 徐牧彻底松了口气。 不仅是稻米丰收,在以后的行军征伐,他甚至有了便携罐头的想法,铁石不足,那便用竹筒试着密封,将军粮的配备完美化。 “恭喜主公。”贾和也脸色欢喜,“积粮铸器,我等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文龙,尚有不足。”徐牧并没有兴奋过头。实话说,入库的六十万石的粮草,若是十万大军出峪关,也同样支撑不了三个月的时间。 当然,在平和时期,足够养民养士了。 在明年之后,他会开始继续挑选上好稻种,学后世的法子,试着一季两稻。当然,这其中的关键,需要他不断培育改良。 蜀州的地形,虽然并非是上好之选,但万事皆可期,说不得会有奇获。 说完了喜事,在放下卷宗之后,贾周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昨日晁义那边来了军报,军报里说,这段时日以来,凉州派出了不少探哨营,欲要探出蜀州的情况。双方的探哨营,打了好几场小规模的厮杀,各有胜负,约莫战死了六百余人。” “凉州伐蜀之心不死,终有一日,两州之间,会迎来一场决战。” 贾周这一句,并非是空穴来风。三番两次的,董文都想入主蜀州,占据蜀中米仓。 “夜枭组的情报里说,凉地三州,在司马修的辅政之下,民心已经慢慢归顺。司马修很聪明,利用安并二州,原先二王的苛政做文章,当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此人不死,终是主公的心腹大患。” 这一点,徐牧何尝不知。但现在的情况,凉州民风彪悍,夜枭组查个情报,都要小心翼翼,又如何行刺杀之举。 一千个司虎组成军团,估摸着都杀不入王宫。 说实话,一直兵来将挡的感觉很不好,但没得办法,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和凉州相比,蜀州确实是弱势的一方。 这乱世里的天下,原本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老狼叼兔子。当然,也有另类,譬如莱州人方濡,称帝建大景朝……才刚吃胖了些,这一会,却又露出了弱点,被群而食之。 如贾周所言,终归是太急了。当然,这满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挡得住做位登九五的诱惑。 诸多的定边将外州王,哪怕包括徐牧自己在内,一样都想称帝,从争霸中脱颖而出,千古留名。只可惜,真正能坐稳龙椅的人,万中无一。 莱州人方濡的大景皇朝,还没开始仰望,便要迎来衰败。并非是不能称帝,而是这种时候,枪打出头鸟。你竖起这杆大旗,无需多久,一帮子借着大义名分,继而收拢民心的诸侯,便要来讨伐你了。基石不稳,龙椅难坐。 当然,实力强横的话,则另说。 “主公,晁义那边,想要多调派两千匹良马。” “这没有问题,我等会派人去马政司。”徐牧点头。晁义作为前线大将,一直在和凉州不断小规模厮杀,必要的物资,应当是不能吝啬。 “我总觉得,那位凉狐,似要在酝酿着什么。”贾周忧心忡忡,“凉州所谋者,无疑是蜀州,这些时日以来,太安静了。不管如何,我等需小心为上。” 徐牧点头。 “文龙,伯烈那边也来了信。于文在暮云州,操练的两万水军,也有了一战之力。” 二州之地,加上后面收拢的流民,暮云州有五万人,蜀州有五万余人。当然,蜀州这边,这段时日里,随着秋稻的丰收,也会多征募一批新军。 “窦通尚有两万水军,于文也操练出两万,合计四万水军,可当精锐。” 先前伐暮云州之时,虽然也号称四万水师,实际上,至少有一小半,原先是普通不过的步弓,熟悉了一下江战,便跟着上船打仗了。 贾周想了想,“如今主公占有二州之地,同样有两个选择,其一,将战略放到整个江南,以沧州为战略目标。” “其二,暮云州锁城防守,主公将目标放在凉地。” “文龙,我选第二个。”徐牧凝声开口。 “主公,这是为何。” “董文势大,如恶狼窥视,卧榻在旁,我即便往东面打,终归不放心蜀州。相反,妖后更趋向于坐山观虎斗,我不动,她约莫也不敢动。大抵上,只会用些软绵毒计。” “主公大智。”贾周笑起来。 “文龙才是天下大智。” “主公博古通今。” “文龙神机妙算。” “当初第一眼看见主公,便知主公是明德惟馨之人。” “那会看见文龙,我只以为是智多星下凡了。” …… 主属二人,走在黄昏铺下的王宫石道,两道人影紧靠,一时间欢声笑语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五章 伪帝的传闻 莱州人方濡称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天下。至少大半月的时间,戏园子里的说书先生们,难得有了一轮新话头,每每戏谑而谈,总能引得满堂喝彩。 天下人,只当这位伪帝,成了一个笑话。 袁家四百余年的江山,即便再不济再烂,终归是名正言顺。而方濡的大景皇朝,却更像一场闹剧般。 “牧哥儿,咱们以后建个新朝,叫个什么才好?我好好想想!”连着司虎,这几日时间,都满脸带着兴奋。 “叫大虎皇朝?可好?” “憨虎皇朝更不错。”徐牧白了一眼,理了理身上袍子,才走入王宫里。 今日的蜀州,来了一位新客。自暮云州开始,便已经一路通告了。 “拜见蜀王。”黄道充躬身长揖。 在打下暮云州后,徐牧便猜得到,这位墙头草先生,应当会来一趟。 果真猜准了。 “黄老先生,请入座。” 对于这位八面玲珑的人物,徐牧没有任何轻视之心。 “徐蜀王,喊我老黄即可。”黄道充堆出笑容。 徐牧并没有反驳。 估摸着,真有一日他做了皇帝,黄道充便会以“小黄”自称了。 “蜀王打下暮云州,乃可喜可贺!老夫身在恪州,但听得蜀王百战百胜,蜀军勇不可当,更是欢喜得彻夜更咽。前些日子,为了庆蜀王大胜,我恪州清馆半价,酒水任饮,更有百头花炮,彻夜欢舞。” 徐牧有些头大,比起彩虹屁的本事,这位黄道充,当真是祖宗级别的。 “蜀王,此乃庆贺之礼,一头七百年的上好山参。”黄道充急忙招手,在后,一个随从急忙走来,将一个精致的礼盒,摆在了徐牧面前。 “多谢黄家主了。” 不收百不收,这等大珍之物,以后用来吊命,再合适不过。当初常大爷不知哪儿抢来一头,让他转交给小侯爷。效果应当是有的,凭着那头山参,小侯爷在冬日里强撑了不少时间。 “对了黄家主,那件事情……” “不瞒蜀王,接到信的时候,我又派人查了一遍。恪州里的苏家祖屋,也已经死绝,不说正脉,两房苏家分支,同样被满门斩杀……除了沧州皇后之外,一个苏家活口都没有,线索已经断了。” “连县里放籍录的偏堂,都无端端走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徐牧听着沉默。 他和贾周,一直在查苏妖后的真正身份,但总是有百般阻挠。想着借黄道充的手,查一下恪州,却不料,依然被人捷足先登。 “蜀王,回了恪州,我再想想办法。”黄道充露出叹息,很聪明地补了一句。 “有劳。” “莱州人方濡,这半月内声势颇高,方圆几州,活不下去的百姓,有很多去投靠了。” 徐牧并不意外。这算是称帝以后,方濡吃的第一波福利。 “便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大纪朝行将就木了。短短五十年,出现了两个伪帝。若我朝高祖,地下有知,止不定要化鬼骂娘——” “等等。”徐牧怔了怔,“黄家主,两个伪帝?莫非黄家主觉得,袁安并非名正言顺?” 黄道充也跟着一怔,“我何时有过这等想法。小侯爷千古忠义,扶了袁安上位,他自然就是皇帝。” “袁安的事情暂且不说……两个伪帝,从何而来?” 方濡算一个,另一个呢? 这乱世已经够乱了,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蜀王不知?” “不知。” “也是……当年的事情,约莫是掩住了。我原先还以为,小侯爷会跟你讲,但小侯爷忙于救国,这等琐事未必会提。” “怎么说?” 黄道充犹豫了番,终归起手作揖,脸色也变得认真,“蜀王若问,知无不答。” 徐牧心底沉默,没有船票的黄道充,这一回,似是卯足了力气,要搭上蜀州的船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如黄道充这样的人,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只不过现在,蜀州有了仰望天下的资格,值得拉拢了。 不同于其他的世家门阀,但隐约间,又比其他的世家门阀,更要厉害得多。蜀州不受大士族所喜,偏偏黄道充大行反道,拼命示好。 “蜀王,可曾听过袁松?” 徐牧想了想摇头。 “另一位伪帝,便是袁松……袁家皇室的宗亲,与其弟袁柏,在四十年前的元日,长阳聚兵谋反,势头很凶,一度将纪肖帝赶出了长阳……但后来各路勤王,又有离间之计,袁松的势力,没多久便撑不住了,只做了一年的伪帝,与其弟兵败之后,逃出了长阳。” “死了么?” “虽然找不到,但应当是死了。肖帝复辟之后,至少十年时间,都在苦寻这二人。只可惜,连件战甲都找不到。有人说,这二人躲在内城,如丧家犬般四处藏匿,最后染病而亡。” “黄家主,这二人多大年纪。” “若没死,当有八十旬的天龄了,如何能活。与徐蜀王说这些,是希望蜀王,能慎之又慎,莫要重蹈伪帝的覆辙啊。” 黄道充声音嘶哑,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模样。 “陵州左师仁,以仁名为旗号,被属下举为讨伐伪帝的盟主,现如今,已经聚了……一些人马。” “被属下举为盟主?” 已经……很无耻了。 “自然是的,他的那帮属下,向来很捧场。另外……此番前来,左师仁托我带了一封信。” 黄道充声音平静。 徐牧笑了笑,“不知黄家主,是站哪边的?” “站家族这边。从很久开始,我便知晓恪州没有帝王命,最好的选择,是想尽办法,安安稳稳度过乱世,直至有人开辟新朝。” “若百年,两百年不可呢?” “父传子,子传孙,谨守家规。” 徐牧沉默了番,没有尽信。乱世里礼乐崩坏,没到最后,说什么都像假客套。 在旁的孙勋接过了信,转递到徐牧手里。 “徐蜀王,老夫告辞。” “黄家主若得了空,再入蜀州坐坐。” 如黄道充这种人,不算老友,但也不算泛泛之交。或者在以后,他还需要恪州这枚棋子。 当然,同样的道理,黄道充也需要蜀州作为大树。都不是傻子,都明白,不过一种随波逐流的关系罢了。 让徐牧更没想到的是,那位左师仁,居然还敢来信。用脚趾头想徐牧都知道,九成九是为了讨伐伪帝的事情。 不过, 另一位伪帝袁松的趣闻,倒是让徐牧有些发懵。这大纪朝,当真是烂了好几十年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五章 伪帝的传闻 莱州人方濡称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天下。至少大半月的时间,戏园子里的说书先生们,难得有了一轮新话头,每每戏谑而谈,总能引得满堂喝彩。 天下人,只当这位伪帝,成了一个笑话。 袁家四百余年的江山,即便再不济再烂,终归是名正言顺。而方濡的大景皇朝,却更像一场闹剧般。 “牧哥儿,咱们以后建个新朝,叫个什么才好?我好好想想!”连着司虎,这几日时间,都满脸带着兴奋。 “叫大虎皇朝?可好?” “憨虎皇朝更不错。”徐牧白了一眼,理了理身上袍子,才走入王宫里。 今日的蜀州,来了一位新客。自暮云州开始,便已经一路通告了。 “拜见蜀王。”黄道充躬身长揖。 在打下暮云州后,徐牧便猜得到,这位墙头草先生,应当会来一趟。 果真猜准了。 “黄老先生,请入座。” 对于这位八面玲珑的人物,徐牧没有任何轻视之心。 “徐蜀王,喊我老黄即可。”黄道充堆出笑容。 徐牧并没有反驳。 估摸着,真有一日他做了皇帝,黄道充便会以“小黄”自称了。 “蜀王打下暮云州,乃可喜可贺!老夫身在恪州,但听得蜀王百战百胜,蜀军勇不可当,更是欢喜得彻夜更咽。前些日子,为了庆蜀王大胜,我恪州清馆半价,酒水任饮,更有百头花炮,彻夜欢舞。” 徐牧有些头大,比起彩虹屁的本事,这位黄道充,当真是祖宗级别的。 “蜀王,此乃庆贺之礼,一头七百年的上好山参。”黄道充急忙招手,在后,一个随从急忙走来,将一个精致的礼盒,摆在了徐牧面前。 “多谢黄家主了。” 不收百不收,这等大珍之物,以后用来吊命,再合适不过。当初常大爷不知哪儿抢来一头,让他转交给小侯爷。效果应当是有的,凭着那头山参,小侯爷在冬日里强撑了不少时间。 “对了黄家主,那件事情……” “不瞒蜀王,接到信的时候,我又派人查了一遍。恪州里的苏家祖屋,也已经死绝,不说正脉,两房苏家分支,同样被满门斩杀……除了沧州皇后之外,一个苏家活口都没有,线索已经断了。” “连县里放籍录的偏堂,都无端端走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徐牧听着沉默。 他和贾周,一直在查苏妖后的真正身份,但总是有百般阻挠。想着借黄道充的手,查一下恪州,却不料,依然被人捷足先登。 “蜀王,回了恪州,我再想想办法。”黄道充露出叹息,很聪明地补了一句。 “有劳。” “莱州人方濡,这半月内声势颇高,方圆几州,活不下去的百姓,有很多去投靠了。” 徐牧并不意外。这算是称帝以后,方濡吃的第一波福利。 “便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大纪朝行将就木了。短短五十年,出现了两个伪帝。若我朝高祖,地下有知,止不定要化鬼骂娘——” “等等。”徐牧怔了怔,“黄家主,两个伪帝?莫非黄家主觉得,袁安并非名正言顺?” 黄道充也跟着一怔,“我何时有过这等想法。小侯爷千古忠义,扶了袁安上位,他自然就是皇帝。” “袁安的事情暂且不说……两个伪帝,从何而来?” 方濡算一个,另一个呢? 这乱世已经够乱了,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蜀王不知?” “不知。” “也是……当年的事情,约莫是掩住了。我原先还以为,小侯爷会跟你讲,但小侯爷忙于救国,这等琐事未必会提。” “怎么说?” 黄道充犹豫了番,终归起手作揖,脸色也变得认真,“蜀王若问,知无不答。” 徐牧心底沉默,没有船票的黄道充,这一回,似是卯足了力气,要搭上蜀州的船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如黄道充这样的人,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只不过现在,蜀州有了仰望天下的资格,值得拉拢了。 不同于其他的世家门阀,但隐约间,又比其他的世家门阀,更要厉害得多。蜀州不受大士族所喜,偏偏黄道充大行反道,拼命示好。 “蜀王,可曾听过袁松?” 徐牧想了想摇头。 “另一位伪帝,便是袁松……袁家皇室的宗亲,与其弟袁柏,在四十年前的元日,长阳聚兵谋反,势头很凶,一度将纪肖帝赶出了长阳……但后来各路勤王,又有离间之计,袁松的势力,没多久便撑不住了,只做了一年的伪帝,与其弟兵败之后,逃出了长阳。” “死了么?” “虽然找不到,但应当是死了。肖帝复辟之后,至少十年时间,都在苦寻这二人。只可惜,连件战甲都找不到。有人说,这二人躲在内城,如丧家犬般四处藏匿,最后染病而亡。” “黄家主,这二人多大年纪。” “若没死,当有八十旬的天龄了,如何能活。与徐蜀王说这些,是希望蜀王,能慎之又慎,莫要重蹈伪帝的覆辙啊。” 黄道充声音嘶哑,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模样。 “陵州左师仁,以仁名为旗号,被属下举为讨伐伪帝的盟主,现如今,已经聚了……一些人马。” “被属下举为盟主?” 已经……很无耻了。 “自然是的,他的那帮属下,向来很捧场。另外……此番前来,左师仁托我带了一封信。” 黄道充声音平静。 徐牧笑了笑,“不知黄家主,是站哪边的?” “站家族这边。从很久开始,我便知晓恪州没有帝王命,最好的选择,是想尽办法,安安稳稳度过乱世,直至有人开辟新朝。” “若百年,两百年不可呢?” “父传子,子传孙,谨守家规。” 徐牧沉默了番,没有尽信。乱世里礼乐崩坏,没到最后,说什么都像假客套。 在旁的孙勋接过了信,转递到徐牧手里。 “徐蜀王,老夫告辞。” “黄家主若得了空,再入蜀州坐坐。” 如黄道充这种人,不算老友,但也不算泛泛之交。或者在以后,他还需要恪州这枚棋子。 当然,同样的道理,黄道充也需要蜀州作为大树。都不是傻子,都明白,不过一种随波逐流的关系罢了。 让徐牧更没想到的是,那位左师仁,居然还敢来信。用脚趾头想徐牧都知道,九成九是为了讨伐伪帝的事情。 不过, 另一位伪帝袁松的趣闻,倒是让徐牧有些发懵。这大纪朝,当真是烂了好几十年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六章 募军 等黄道充离开王宫,贾周的人影,才缓缓走了出来。 “文龙,可听清楚了?” “听得一些。”贾周脸色认真,“对于恪州,主公需小心应对。这类关系,有可能成为主公臂膀,但也有很大可能,成为背刺主公的刀子。” 随波逐流的恪州,谁的拳头大,他便抱谁的大腿。 一个二郡之州,八面玲珑的,能在这般的世道,免于刀兵之祸,也算得稀奇了。 伪帝之事,贾周并无多言,两人只唏嘘了番。继而,徐牧才翻开了左师仁的信笺。 内容没猜错,先是一番彩虹屁的恭贺,然后又以那份同盟关系,邀请蜀州出军,帮忙讨伐伪帝方濡。 徐牧面无表情,将信撕碎。 “左师仁有些急了,这份仁名,可不好讨。”贾周笑了声。 若有利益,出兵也无妨,但莱州和烟州离着太远,隔着十万八千里去打一架,连卵都捞不到,逗傻子么。 …… 并没有理会左师仁的挑逗,徐牧重新把目光,放在了蜀州的兵政上。按着先前的计划,蜀中稻米丰收之后,接下来,该征募一轮新军了。 征募的主事是孙勋,约莫是小媳妇终于熬成了婆,按着刀,骂骂咧咧地在练兵场里走来走去。 “老子当年跟着蜀王打仗,十个凉狗要堵我,嘿,我单人一刀,直接砍了八个,剩下的两个,跪着喊了一百声爹爹,我才收了手。” 徐牧揉了揉额头。不愧是韩九推荐的人,这脾气性子几乎一模一样。 按照以前蜀中窦家的征募之法,大致是五户一兵,若碰到战事征募,还要多出一兵,作为后备营或者民夫。 徐牧并没有沿用这套法子。凡青壮有志者,皆可入伍,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要考虑在粮草之上。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稀缺,连民夫的配给都凑不出,还打个什么仗。 而且这样一来,便能剔除滥竽充数的可能性,没了老弱,皆是青壮入伍。 “长弓,你去挑五千人。以后这五千人,便归你统领。”徐牧笑着转头,“斥候的任务,你莫要做了,单领一营,教授射术,称神弓营。” 在旁的弓狗听着,脸庞难掩欢喜。 “多谢东家、不,多谢主公!” “去吧。” “长弓,你以后也是个领兵大将了,身子挺直。” “主公,挺直了!” 弓狗尚有些瘦弱的身子,腰还有些驼,但即便如此,却高高昂起了头,踏着大步往前行。 这一回的征募,练兵场里,经过一番筛选之后,留下了一万三千余人。让弓狗领五千余人,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徐牧明白,眼下以凉州为战略目标,很大的可能,会陷入长期的野外战。 连弩营出了蜀州,射力会大打折扣。 故而,他需要一支善射的人马。无疑,弓狗是最好的领军人选。 “牧哥儿,我是无敌大将军,我领三千就成。”不远处的司虎,看见弓狗去点兵,急急跑了过来。 “我昨夜儿问了媳妇,她说打仗都发馒头。我若是带三千人,那就都发馒头和米饼,我怕他们吃多了,我一边带兵,一边管着馒头。” “司虎,什么乱七八糟的……诶,等等!” 徐牧蓦然扭头,认真看了眼司虎。 “虎哥,你昨晚莫非是?” 司虎的眼神,开始变得闪闪躲躲。没等徐牧再问,急忙拔了腿,往前狂奔而去。 “你羞个鸡毛!”徐牧怔了怔,看着司虎撂腿的模样,急急骂了一句。 不过,若是真打了……也算是他这个哥哥,某方面的启蒙教育,大功告成了。 “孙勋,清点完人数,便考校沙地兵法推演,能赢你的,都带入王宫里。” 终归要选一批年轻将才,作为蜀州的后备资源。若是这乱世数十年不休,到时候,于文晁义几个,老胳膊老腿的还要带兵出征,想想都凄凉。 …… “一万多的大军,而且都是青壮之士,主公,已经算得不错了。”看着军报,贾周露出笑容。 “长弓带了五千,余下的七八千,操练之后,我打算派去增援晁义那边。” 虽然说蜀州境内安平,但在境外的前线,晁义还在和凉州那边,打得有来有往。 “主公,我总觉得,司马修似在准备什么。”贾周忽而皱起眉头,“蜀凉二州多次的交锋,那位司马修,素来是主动谋划战事的。” 徐牧也跟着皱眉。 贾周的意思他明白,自从打下了暮云州,反而是凉州那边,在退兵之后,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有点不对劲。 “夜枭组那边,可有传来情报?” “昨日还传了,但没探出什么消息。凉州的情报营,将夜枭组都盯死了,难免会有些碍手脚。”贾周顿了顿,“主公,我有个想法。” “文龙请说。” “主公现在,不仅是蜀王,实则还有另一层的身份,乃是天下三十州的总舵主。再者,凉州民风彪悍,当有不少侠儿。主公不妨动用舵主身份,请侠儿暗中调查一番。” 贾周的话,让徐牧一时沉默。 “文龙,会不会太快了。” “不算快,主公当明白,你如今是天下侠儿的总舵主。自然有人不服你,但更多的,听过主公的种种义举之后,无任何的问题。主公要走以民为本的路子,这条路,同样适合侠儿军。” “李知秋无法斩掉皇朝,相反,很多侠儿会把希望,放在主公身上。那位上官述,我听说回了之后,已经在暗中收拢粮草,准备输送到蜀州了。” “若是成功的话。古往今来,主公很可能是第一个……将庙堂和江湖,连在一起的人。” “但我先说句难听的。”贾周的脸色变沉,“若有一日,主公取得江山,这天下间的侠儿,便立即遣散,以免变成尾大不掉。借势归借势,但这种东西,借了就罢,无需考虑还恩。” “不愧是毒鹗……” 贾周笑了声,“我知晓,主公肯定有思量的,我以后便不再提。但眼下,主公要对付凉州,确实要向侠儿军借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六章 募军 等黄道充离开王宫,贾周的人影,才缓缓走了出来。 “文龙,可听清楚了?” “听得一些。”贾周脸色认真,“对于恪州,主公需小心应对。这类关系,有可能成为主公臂膀,但也有很大可能,成为背刺主公的刀子。” 随波逐流的恪州,谁的拳头大,他便抱谁的大腿。 一个二郡之州,八面玲珑的,能在这般的世道,免于刀兵之祸,也算得稀奇了。 伪帝之事,贾周并无多言,两人只唏嘘了番。继而,徐牧才翻开了左师仁的信笺。 内容没猜错,先是一番彩虹屁的恭贺,然后又以那份同盟关系,邀请蜀州出军,帮忙讨伐伪帝方濡。 徐牧面无表情,将信撕碎。 “左师仁有些急了,这份仁名,可不好讨。”贾周笑了声。 若有利益,出兵也无妨,但莱州和烟州离着太远,隔着十万八千里去打一架,连卵都捞不到,逗傻子么。 …… 并没有理会左师仁的挑逗,徐牧重新把目光,放在了蜀州的兵政上。按着先前的计划,蜀中稻米丰收之后,接下来,该征募一轮新军了。 征募的主事是孙勋,约莫是小媳妇终于熬成了婆,按着刀,骂骂咧咧地在练兵场里走来走去。 “老子当年跟着蜀王打仗,十个凉狗要堵我,嘿,我单人一刀,直接砍了八个,剩下的两个,跪着喊了一百声爹爹,我才收了手。” 徐牧揉了揉额头。不愧是韩九推荐的人,这脾气性子几乎一模一样。 按照以前蜀中窦家的征募之法,大致是五户一兵,若碰到战事征募,还要多出一兵,作为后备营或者民夫。 徐牧并没有沿用这套法子。凡青壮有志者,皆可入伍,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要考虑在粮草之上。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稀缺,连民夫的配给都凑不出,还打个什么仗。 而且这样一来,便能剔除滥竽充数的可能性,没了老弱,皆是青壮入伍。 “长弓,你去挑五千人。以后这五千人,便归你统领。”徐牧笑着转头,“斥候的任务,你莫要做了,单领一营,教授射术,称神弓营。” 在旁的弓狗听着,脸庞难掩欢喜。 “多谢东家、不,多谢主公!” “去吧。” “长弓,你以后也是个领兵大将了,身子挺直。” “主公,挺直了!” 弓狗尚有些瘦弱的身子,腰还有些驼,但即便如此,却高高昂起了头,踏着大步往前行。 这一回的征募,练兵场里,经过一番筛选之后,留下了一万三千余人。让弓狗领五千余人,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徐牧明白,眼下以凉州为战略目标,很大的可能,会陷入长期的野外战。 连弩营出了蜀州,射力会大打折扣。 故而,他需要一支善射的人马。无疑,弓狗是最好的领军人选。 “牧哥儿,我是无敌大将军,我领三千就成。”不远处的司虎,看见弓狗去点兵,急急跑了过来。 “我昨夜儿问了媳妇,她说打仗都发馒头。我若是带三千人,那就都发馒头和米饼,我怕他们吃多了,我一边带兵,一边管着馒头。” “司虎,什么乱七八糟的……诶,等等!” 徐牧蓦然扭头,认真看了眼司虎。 “虎哥,你昨晚莫非是?” 司虎的眼神,开始变得闪闪躲躲。没等徐牧再问,急忙拔了腿,往前狂奔而去。 “你羞个鸡毛!”徐牧怔了怔,看着司虎撂腿的模样,急急骂了一句。 不过,若是真打了……也算是他这个哥哥,某方面的启蒙教育,大功告成了。 “孙勋,清点完人数,便考校沙地兵法推演,能赢你的,都带入王宫里。” 终归要选一批年轻将才,作为蜀州的后备资源。若是这乱世数十年不休,到时候,于文晁义几个,老胳膊老腿的还要带兵出征,想想都凄凉。 …… “一万多的大军,而且都是青壮之士,主公,已经算得不错了。”看着军报,贾周露出笑容。 “长弓带了五千,余下的七八千,操练之后,我打算派去增援晁义那边。” 虽然说蜀州境内安平,但在境外的前线,晁义还在和凉州那边,打得有来有往。 “主公,我总觉得,司马修似在准备什么。”贾周忽而皱起眉头,“蜀凉二州多次的交锋,那位司马修,素来是主动谋划战事的。” 徐牧也跟着皱眉。 贾周的意思他明白,自从打下了暮云州,反而是凉州那边,在退兵之后,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有点不对劲。 “夜枭组那边,可有传来情报?” “昨日还传了,但没探出什么消息。凉州的情报营,将夜枭组都盯死了,难免会有些碍手脚。”贾周顿了顿,“主公,我有个想法。” “文龙请说。” “主公现在,不仅是蜀王,实则还有另一层的身份,乃是天下三十州的总舵主。再者,凉州民风彪悍,当有不少侠儿。主公不妨动用舵主身份,请侠儿暗中调查一番。” 贾周的话,让徐牧一时沉默。 “文龙,会不会太快了。” “不算快,主公当明白,你如今是天下侠儿的总舵主。自然有人不服你,但更多的,听过主公的种种义举之后,无任何的问题。主公要走以民为本的路子,这条路,同样适合侠儿军。” “李知秋无法斩掉皇朝,相反,很多侠儿会把希望,放在主公身上。那位上官述,我听说回了之后,已经在暗中收拢粮草,准备输送到蜀州了。” “若是成功的话。古往今来,主公很可能是第一个……将庙堂和江湖,连在一起的人。” “但我先说句难听的。”贾周的脸色变沉,“若有一日,主公取得江山,这天下间的侠儿,便立即遣散,以免变成尾大不掉。借势归借势,但这种东西,借了就罢,无需考虑还恩。” “不愧是毒鹗……” 贾周笑了声,“我知晓,主公肯定有思量的,我以后便不再提。但眼下,主公要对付凉州,确实要向侠儿军借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司虎,你惨了 通过逍遥,徐牧传了一封书信,到上官述那边。 至于上官述挑拣的人才,还没有将名单呈送蜀州。徐牧估摸着,应当要不了多久了。 还好,这位侠儿里的万年老二,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司虎,随我出去一趟。” 蜀州和暮云州之间,要铺设一条来往的官路,已经二月余的时间,似是有些进展不顺。 “司虎?” “牧哥儿,能不能不去?”司虎跑过来开口,“要不然,你带孙狗儿去?” 在旁的孙勋,骂咧咧地抬过头。 “怎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的么。” 司虎开始变得扭扭捏捏,含糊其辞。 “牧哥儿,我媳妇说,今夜还有事情要、要办。” 徐牧想了想,睁大了眼睛,古怪地看着司虎。 孙勋也猜出了什么,寻了个由头,急急跑出王宫。只一个上午,“虎哥儿会打桩了”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座城。 …… “孙狗儿欺我太甚!”骑在马上,司虎哭咧咧地开口,“孙狗儿若是有胆,便和我单挑!” 徐牧叹了口气。 别说孙勋,天下间有几个敢和你单挑的。 “司虎,这是很正常的。等鸾羽有了子嗣,生了一个小司虎,你便要当爹了。” “牧哥儿,我已经有了一个好大儿孟霍,生多了还要分馒头的。” “闭嘴!再说哥儿抽你了。” 还以为司虎转性了,好家伙,绕了大半圈,还是绕回了馒头。 司虎缩了缩脖子,自个又开始了碎碎念。 徐牧有点无语,从褡裢里摸了一包油纸,丢在司虎手上。 “知你喜欢,让孙勋提前准备的。”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原本护食的司虎,并没有猴急地撕开油纸,而是小心地放入了怀里。 “司虎,怎的不吃?” “牧哥儿,我留媳妇吃。” 只这一句,让徐牧的脸庞上,有了难掩的欣慰。看来,给司虎联姻,当真是一件好事情。 …… 约莫在三日之后,循着官路,又过了巴南关,才一路赶到了蜀南的南中郡。由于早已经下了政令,窦通按着徐牧的要求,调用了三万余人的民夫,沿着安陵山脉,铺设来往的官路。 乍看之下,只是一条官路。但徐牧明白,这条官路,对于两州而言,乃是一条命脉。在以后,不管是输送粮草,甚至是两州士卒驰援,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日后在暮云州种下棉花,同样需要这条官路,将棉花送回蜀州。 当然,安全为上,在铺设官路之时,会沿途筑起不少的城寨,若有一日……暮云州失守,这些城寨,便成为抵挡敌军的前线。 “主公。”听到徐牧到了蜀南,窦通急急走来。 “窦通,铺路的事情如何。” 这条官路,严格来说,不仅是政事,更关乎于兵事。 “山路崎岖,夯土之法不可行。只能循着原来的山道,凿出山阶,继而,再按着主公的办法,烧黄土红砖,一路铺下。” 窦通的法子,并没有任何问题。不说古代,哪怕是在后世,如这种险峻的山路,一样是很棘手的问题。 但这条官路山道铺不起来,蜀州和暮云州的来往,只能走水路。可惜水路运输,耗时费力,比方说粮船,若是陆路的话,二三趟即可。而水路,则要差不多十趟。 这也是为什么,徐牧执着于铺官路的原因。“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窦通,能铺羡道么?” 羡道,也叫墓道,或者隧道。山路铺设困难,若是能通一条隧道,则是大好的事情。 只可惜,窦通摇了摇头,“主公,我久在蜀南,深通望山之法,若有能通羡道的地方,早该发现了。” 窦通能打仗没错,但不知为何,徐牧总觉得,面前的这位大将,在政事上,好像有点不靠谱。 当然,并非是责怪窦通。左右整个蜀州……大多都是这种莽汉。打仗猛的跟下山老虎一般,但做起政事,却小心翼翼的,像瞻前顾后的兔子。 “窦通,山道照常铺设。不过,我明日入山看看。” 山道不管通不通,哪怕以后真有了隧道,也终归要留一条明路。 “主公,窦通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莫说这些,你有功无过。”徐牧急忙安慰。窦通已经很不错了,过于苛求,和昏庸之主何异。 “哈哈,窦哥儿哪里会修路!”司虎在旁,喜得开口大笑。 窦通转过头,不甘示弱。 “虎哥儿,我在蜀南都听说了,虎哥儿会打桩——” 司虎脸色惊恐,急忙捂住窦通的嘴。 徐牧嘴巴抽了抽,想不明白,这铁搭般的猛人弟弟,为何会变得这么矫情。 “司虎,你再不松手,窦通便要被你捂断气了。” 司虎慌不迭松手。 窦通跳脚骂娘,骂了好一阵,看了看司虎,终归没敢说出“有种单挑”的话。 “司虎,早些睡,明日随我进山。” “好的牧哥儿,我一回房就睡,你别来喊我哦。” …… 睡不着的徐牧,冷不丁想到了李大碗的枸杞汤,床板又硬得慌,只得闷闷地起身,往屋外走去,打算吹阵夜风。 不曾想,刚走出去,便看见鬼鬼祟祟的司虎,正蒙头蒙脑地往屋外跑去。 他怔了怔。 “好的牧哥儿,我一回房就睡,你别来喊我哦。” 自家的傻子弟弟,情绪越来越古怪了。 并没有喊,徐牧沉默地靠着竹杆,吹着夜风。只等一个时辰之后,司虎才抱着一大把的花花草草,像一只手舞足蹈的大猩猩般,在夜色里激动地往屋子跑。 “虎哥。”徐牧无奈喊了句。 正在手舞足蹈的司虎,怪叫了声,紧张地跑了过来。 “去哪了?你要是去拔别人药田,哥儿可揍你了。” 司虎涨红了脸,将花花草草急忙藏在身后。 “身后是什么?” “牧哥儿,我屙屎用的。” “抹了还带回来?” 司虎艰难地摊出手,这一下,徐牧便看见了,在司虎手里,一大把的烂花烂草。 “虎哥,这是怎的?” 司虎原本扭扭捏捏不答,被徐牧追问了好几遍,声音细微如蚊地开口。 “我、我媳妇说……喜欢蜀南的野花儿,我来给她采回去。” 徐牧一时沉默。 他想起了十岁那年,给喜欢的小同桌,带去的两枚白兔糖。那会他站在小同桌面前,告诉她有好吃的,摊开手的时候,也如司虎一般,扭扭捏捏不像样。 “司虎,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徐牧笑了声,转身入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司虎,你惨了 通过逍遥,徐牧传了一封书信,到上官述那边。 至于上官述挑拣的人才,还没有将名单呈送蜀州。徐牧估摸着,应当要不了多久了。 还好,这位侠儿里的万年老二,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司虎,随我出去一趟。” 蜀州和暮云州之间,要铺设一条来往的官路,已经二月余的时间,似是有些进展不顺。 “司虎?” “牧哥儿,能不能不去?”司虎跑过来开口,“要不然,你带孙狗儿去?” 在旁的孙勋,骂咧咧地抬过头。 “怎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的么。” 司虎开始变得扭扭捏捏,含糊其辞。 “牧哥儿,我媳妇说,今夜还有事情要、要办。” 徐牧想了想,睁大了眼睛,古怪地看着司虎。 孙勋也猜出了什么,寻了个由头,急急跑出王宫。只一个上午,“虎哥儿会打桩了”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座城。 …… “孙狗儿欺我太甚!”骑在马上,司虎哭咧咧地开口,“孙狗儿若是有胆,便和我单挑!” 徐牧叹了口气。 别说孙勋,天下间有几个敢和你单挑的。 “司虎,这是很正常的。等鸾羽有了子嗣,生了一个小司虎,你便要当爹了。” “牧哥儿,我已经有了一个好大儿孟霍,生多了还要分馒头的。” “闭嘴!再说哥儿抽你了。” 还以为司虎转性了,好家伙,绕了大半圈,还是绕回了馒头。 司虎缩了缩脖子,自个又开始了碎碎念。 徐牧有点无语,从褡裢里摸了一包油纸,丢在司虎手上。 “知你喜欢,让孙勋提前准备的。”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原本护食的司虎,并没有猴急地撕开油纸,而是小心地放入了怀里。 “司虎,怎的不吃?” “牧哥儿,我留媳妇吃。” 只这一句,让徐牧的脸庞上,有了难掩的欣慰。看来,给司虎联姻,当真是一件好事情。 …… 约莫在三日之后,循着官路,又过了巴南关,才一路赶到了蜀南的南中郡。由于早已经下了政令,窦通按着徐牧的要求,调用了三万余人的民夫,沿着安陵山脉,铺设来往的官路。 乍看之下,只是一条官路。但徐牧明白,这条官路,对于两州而言,乃是一条命脉。在以后,不管是输送粮草,甚至是两州士卒驰援,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日后在暮云州种下棉花,同样需要这条官路,将棉花送回蜀州。 当然,安全为上,在铺设官路之时,会沿途筑起不少的城寨,若有一日……暮云州失守,这些城寨,便成为抵挡敌军的前线。 “主公。”听到徐牧到了蜀南,窦通急急走来。 “窦通,铺路的事情如何。” 这条官路,严格来说,不仅是政事,更关乎于兵事。 “山路崎岖,夯土之法不可行。只能循着原来的山道,凿出山阶,继而,再按着主公的办法,烧黄土红砖,一路铺下。” 窦通的法子,并没有任何问题。不说古代,哪怕是在后世,如这种险峻的山路,一样是很棘手的问题。 但这条官路山道铺不起来,蜀州和暮云州的来往,只能走水路。可惜水路运输,耗时费力,比方说粮船,若是陆路的话,二三趟即可。而水路,则要差不多十趟。 这也是为什么,徐牧执着于铺官路的原因。“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窦通,能铺羡道么?” 羡道,也叫墓道,或者隧道。山路铺设困难,若是能通一条隧道,则是大好的事情。 只可惜,窦通摇了摇头,“主公,我久在蜀南,深通望山之法,若有能通羡道的地方,早该发现了。” 窦通能打仗没错,但不知为何,徐牧总觉得,面前的这位大将,在政事上,好像有点不靠谱。 当然,并非是责怪窦通。左右整个蜀州……大多都是这种莽汉。打仗猛的跟下山老虎一般,但做起政事,却小心翼翼的,像瞻前顾后的兔子。 “窦通,山道照常铺设。不过,我明日入山看看。” 山道不管通不通,哪怕以后真有了隧道,也终归要留一条明路。 “主公,窦通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莫说这些,你有功无过。”徐牧急忙安慰。窦通已经很不错了,过于苛求,和昏庸之主何异。 “哈哈,窦哥儿哪里会修路!”司虎在旁,喜得开口大笑。 窦通转过头,不甘示弱。 “虎哥儿,我在蜀南都听说了,虎哥儿会打桩——” 司虎脸色惊恐,急忙捂住窦通的嘴。 徐牧嘴巴抽了抽,想不明白,这铁搭般的猛人弟弟,为何会变得这么矫情。 “司虎,你再不松手,窦通便要被你捂断气了。” 司虎慌不迭松手。 窦通跳脚骂娘,骂了好一阵,看了看司虎,终归没敢说出“有种单挑”的话。 “司虎,早些睡,明日随我进山。” “好的牧哥儿,我一回房就睡,你别来喊我哦。” …… 睡不着的徐牧,冷不丁想到了李大碗的枸杞汤,床板又硬得慌,只得闷闷地起身,往屋外走去,打算吹阵夜风。 不曾想,刚走出去,便看见鬼鬼祟祟的司虎,正蒙头蒙脑地往屋外跑去。 他怔了怔。 “好的牧哥儿,我一回房就睡,你别来喊我哦。” 自家的傻子弟弟,情绪越来越古怪了。 并没有喊,徐牧沉默地靠着竹杆,吹着夜风。只等一个时辰之后,司虎才抱着一大把的花花草草,像一只手舞足蹈的大猩猩般,在夜色里激动地往屋子跑。 “虎哥。”徐牧无奈喊了句。 正在手舞足蹈的司虎,怪叫了声,紧张地跑了过来。 “去哪了?你要是去拔别人药田,哥儿可揍你了。” 司虎涨红了脸,将花花草草急忙藏在身后。 “身后是什么?” “牧哥儿,我屙屎用的。” “抹了还带回来?” 司虎艰难地摊出手,这一下,徐牧便看见了,在司虎手里,一大把的烂花烂草。 “虎哥,这是怎的?” 司虎原本扭扭捏捏不答,被徐牧追问了好几遍,声音细微如蚊地开口。 “我、我媳妇说……喜欢蜀南的野花儿,我来给她采回去。” 徐牧一时沉默。 他想起了十岁那年,给喜欢的小同桌,带去的两枚白兔糖。那会他站在小同桌面前,告诉她有好吃的,摊开手的时候,也如司虎一般,扭扭捏捏不像样。 “司虎,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徐牧笑了声,转身入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司虎,你惨了 通过逍遥,徐牧传了一封书信,到上官述那边。 至于上官述挑拣的人才,还没有将名单呈送蜀州。徐牧估摸着,应当要不了多久了。 还好,这位侠儿里的万年老二,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司虎,随我出去一趟。” 蜀州和暮云州之间,要铺设一条来往的官路,已经二月余的时间,似是有些进展不顺。 “司虎?” “牧哥儿,能不能不去?”司虎跑过来开口,“要不然,你带孙狗儿去?” 在旁的孙勋,骂咧咧地抬过头。 “怎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的么。” 司虎开始变得扭扭捏捏,含糊其辞。 “牧哥儿,我媳妇说,今夜还有事情要、要办。” 徐牧想了想,睁大了眼睛,古怪地看着司虎。 孙勋也猜出了什么,寻了个由头,急急跑出王宫。只一个上午,“虎哥儿会打桩了”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座城。 …… “孙狗儿欺我太甚!”骑在马上,司虎哭咧咧地开口,“孙狗儿若是有胆,便和我单挑!” 徐牧叹了口气。 别说孙勋,天下间有几个敢和你单挑的。 “司虎,这是很正常的。等鸾羽有了子嗣,生了一个小司虎,你便要当爹了。” “牧哥儿,我已经有了一个好大儿孟霍,生多了还要分馒头的。” “闭嘴!再说哥儿抽你了。” 还以为司虎转性了,好家伙,绕了大半圈,还是绕回了馒头。 司虎缩了缩脖子,自个又开始了碎碎念。 徐牧有点无语,从褡裢里摸了一包油纸,丢在司虎手上。 “知你喜欢,让孙勋提前准备的。”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原本护食的司虎,并没有猴急地撕开油纸,而是小心地放入了怀里。 “司虎,怎的不吃?” “牧哥儿,我留媳妇吃。” 只这一句,让徐牧的脸庞上,有了难掩的欣慰。看来,给司虎联姻,当真是一件好事情。 …… 约莫在三日之后,循着官路,又过了巴南关,才一路赶到了蜀南的南中郡。由于早已经下了政令,窦通按着徐牧的要求,调用了三万余人的民夫,沿着安陵山脉,铺设来往的官路。 乍看之下,只是一条官路。但徐牧明白,这条官路,对于两州而言,乃是一条命脉。在以后,不管是输送粮草,甚至是两州士卒驰援,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日后在暮云州种下棉花,同样需要这条官路,将棉花送回蜀州。 当然,安全为上,在铺设官路之时,会沿途筑起不少的城寨,若有一日……暮云州失守,这些城寨,便成为抵挡敌军的前线。 “主公。”听到徐牧到了蜀南,窦通急急走来。 “窦通,铺路的事情如何。” 这条官路,严格来说,不仅是政事,更关乎于兵事。 “山路崎岖,夯土之法不可行。只能循着原来的山道,凿出山阶,继而,再按着主公的办法,烧黄土红砖,一路铺下。” 窦通的法子,并没有任何问题。不说古代,哪怕是在后世,如这种险峻的山路,一样是很棘手的问题。 但这条官路山道铺不起来,蜀州和暮云州的来往,只能走水路。可惜水路运输,耗时费力,比方说粮船,若是陆路的话,二三趟即可。而水路,则要差不多十趟。 这也是为什么,徐牧执着于铺官路的原因。“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窦通,能铺羡道么?” 羡道,也叫墓道,或者隧道。山路铺设困难,若是能通一条隧道,则是大好的事情。 只可惜,窦通摇了摇头,“主公,我久在蜀南,深通望山之法,若有能通羡道的地方,早该发现了。” 窦通能打仗没错,但不知为何,徐牧总觉得,面前的这位大将,在政事上,好像有点不靠谱。 当然,并非是责怪窦通。左右整个蜀州……大多都是这种莽汉。打仗猛的跟下山老虎一般,但做起政事,却小心翼翼的,像瞻前顾后的兔子。 “窦通,山道照常铺设。不过,我明日入山看看。” 山道不管通不通,哪怕以后真有了隧道,也终归要留一条明路。 “主公,窦通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莫说这些,你有功无过。”徐牧急忙安慰。窦通已经很不错了,过于苛求,和昏庸之主何异。 “哈哈,窦哥儿哪里会修路!”司虎在旁,喜得开口大笑。 窦通转过头,不甘示弱。 “虎哥儿,我在蜀南都听说了,虎哥儿会打桩——” 司虎脸色惊恐,急忙捂住窦通的嘴。 徐牧嘴巴抽了抽,想不明白,这铁搭般的猛人弟弟,为何会变得这么矫情。 “司虎,你再不松手,窦通便要被你捂断气了。” 司虎慌不迭松手。 窦通跳脚骂娘,骂了好一阵,看了看司虎,终归没敢说出“有种单挑”的话。 “司虎,早些睡,明日随我进山。” “好的牧哥儿,我一回房就睡,你别来喊我哦。” …… 睡不着的徐牧,冷不丁想到了李大碗的枸杞汤,床板又硬得慌,只得闷闷地起身,往屋外走去,打算吹阵夜风。 不曾想,刚走出去,便看见鬼鬼祟祟的司虎,正蒙头蒙脑地往屋外跑去。 他怔了怔。 “好的牧哥儿,我一回房就睡,你别来喊我哦。” 自家的傻子弟弟,情绪越来越古怪了。 并没有喊,徐牧沉默地靠着竹杆,吹着夜风。只等一个时辰之后,司虎才抱着一大把的花花草草,像一只手舞足蹈的大猩猩般,在夜色里激动地往屋子跑。 “虎哥。”徐牧无奈喊了句。 正在手舞足蹈的司虎,怪叫了声,紧张地跑了过来。 “去哪了?你要是去拔别人药田,哥儿可揍你了。” 司虎涨红了脸,将花花草草急忙藏在身后。 “身后是什么?” “牧哥儿,我屙屎用的。” “抹了还带回来?” 司虎艰难地摊出手,这一下,徐牧便看见了,在司虎手里,一大把的烂花烂草。 “虎哥,这是怎的?” 司虎原本扭扭捏捏不答,被徐牧追问了好几遍,声音细微如蚊地开口。 “我、我媳妇说……喜欢蜀南的野花儿,我来给她采回去。” 徐牧一时沉默。 他想起了十岁那年,给喜欢的小同桌,带去的两枚白兔糖。那会他站在小同桌面前,告诉她有好吃的,摊开手的时候,也如司虎一般,扭扭捏捏不像样。 “司虎,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徐牧笑了声,转身入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八章 羡道 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天明再起,蜀南的晨风,已经吹得林木呼呼作响。 秋收刚过,若是继续耽误,只怕等入了冬,这铺官路的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 将还在扯梦话的司虎喊醒,另外多带了五百人,足够的干粮,徐牧才开始循着安陵山脉脚下的河子,一路探查而去。 无法骑马,一行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落下脚步,避免惊动走兽。 “吴豹,这河子通到哪里。” 听到徐牧的声音,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小心走了过来。 “主公,应当是通入深山的溪河。” 吴豹原先是个老猎户,后来跟随窦通打仗,此番入山,作为行军都尉的吴豹,深谙山林之事,无疑是向导的好人选。 要知道,安陵山脉由于人迹罕绝,显得凶险无比。在先前的时候,哪怕是孟霍这些人翻山,也只敢顺着山道来走。但即便如此,还是遇到了山狼群。 “老人们说,安陵山历来凶险。我年轻时喜欢游猎,也极少会踏上安陵山。”吴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开路刀,将躲在棘草丛里的蛇虫,纷纷驱散。 “那会还听人讲,安陵山有个老神仙,你若遇着,便会赠你东西。我也曾聚了六七个好汉,想碰碰富贵,但什么也没有见着。” 徐牧并没有作答。在他心底,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寻到一处适合凿洞的地方。当然,是要那种藏在山体里的溶洞,开凿以后充作隧道,铺设官路。 若安陵山全是那种厚岩山壁,这种念想只能作罢。凿不穿的,哪怕放在后世,估摸着也是一件大工程。到时候,只能老老实实地动用大批民夫,花费二三年的时间来凿山阶。 “吴豹,循着河子,用刀敲一下山壁。” 吴豹怔了怔,虽然没明白徐牧要做什么,但很快照做。沿途所过,尽是咚咚的敲山声了。 “主公,见着冲下来的瀑流了,我等要不要上山?” “不用。” 凿山的意义,便在于山脚之下。半山腰凿隧道,并非是不可,但耗费的代价太大了。 三百余人的长伍,一下子停了下来。 “吴豹,让兄弟们休整一番,吃点干粮。” 徐牧抬起头,四顾着周围的山势。实话说,他心里也没谱,不过是仗着后世带来的些许见识,试图做一件利州利民的好事情。 “主公,这怎的突然下雨了。” 正在观察的徐牧,冷不丁听到吴豹这一句,心底一个激灵。 “司虎,去取凿刀。” 正在嚼干粮的司虎,急急将馒头整个咽下,跑到后边的带着辎重箱,翻出了一把凿刀。 徐牧凝着神色,并非是下雨,而是这溪河实则有了分流,这分流很可能是淌入山体中,再顺着岩壁上的挂草渗出。 “司虎,凿这边。” 不仅是司虎,连着吴豹这些人,也纷纷吃完了干粮,跟着拿起凿刀,和司虎一起拼命凿着山壁。 只可惜,凿到了黄昏,却没有任何的收获。 “牧哥儿,会不会看错了?”司虎有些泄气。 “应当是看错了……”徐牧揉了揉头。但并没有放弃,让司虎和吴豹这些人,继续往五十步开外的侧边,继续来凿。 天色要黑,怕山狼会围来,只得掌起火把,留了百余人来巡防。 整整一夜的时间,至少凿错了三处,到第四处的时候,随着司虎的喋喋不休,终于,铁锤撞着凿刀,凿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口子。 等司虎扒开碎石,一股阴凉的轻风,从小口子里“呼呼”吹了出来。 徐牧脸色大喜,虽然不确定这处隐蔽的山洞,能否作为隧道,但不管怎样,总算有了希望。 “凿,继续凿!” 吴豹等人,也再度涌起了干劲,叮叮咚咚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两人宽的凿洞,便已经凿了出来。 “取刀。”徐牧凝声道。 如这种隐匿山洞,很大的可能,是虎豹的栖息之地。再者,毕竟没有人来过,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祸事。 只留了百人守在外头,余下的两百条好汉,纷纷听从徐牧的命令,拔出了腰下的长刀。 “慢些行。” 徐牧拿出火折子,试了一番,发现空气尚是流通,才挥着手,让二百人慢慢入了山洞。 这处山洞,如徐牧所料,应当是一处溶洞,由地下暗河冲蚀而成。 “牧哥儿,这怪冻人的?莫不是要有山鬼?” 吴豹等人,听着司虎的这一句,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古人崇拜自然,如山鬼这类的听闻,当真是有不少人信的。当初搭蜀人桥的时候,如窦通这样的百战好汉,尚且不能例外。 “司虎,你再胡咧咧,哥儿抽你了。”徐牧瞪了一眼。 司虎急忙缩了缩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叹了口气,又安抚了吴豹等人。徐牧才认真抬头,观察山洞里的情况。他何尝没有一个“入山洞得奇遇”的幻想,不说什么武功秘籍,有个铁矿银矿硝石矿,他已经很满足了。 只可惜,除了凉风和地下河的流淌,什么都没有发生。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吴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主公,这山洞不算大,通不到两边的山壁。” 通的越少,若要凿的话,只怕会越发费力。 徐牧皱住眉头,目测了一下距离。如吴豹所说,这山洞不仅狭长,而且横跨距离很短。 “吴豹,分十组人出去,去探查一番,看有没有隐洞。” 地下河尚在延伸,徐牧只觉得,这山洞内,或许还有其他的通道。 …… 几日过去,安陵山脉之下。 “几天了?”窦通的声音带着焦急。 “主公已经去了七日时间。” “早知、早知如此,我该拦着的。若主公出个什么意外,我窦通便要尽起大军,把这座该死的山脉,都给凿了!” “窦通移山么。”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窦通回头一看,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叫地跑了过去。 满袍子都是泥尘的徐牧,看着跑过来的窦通,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这一次,他当真是赌对了。 接下来,他便会选取凿山的地点,让民夫尽快凿穿两侧的山壁。当然,这是一个大工程。即便在洞里寻了几日,寻尽了每一处地方,凿山成隧道,依然困难重重。 徐牧的脑海里,忽而出现了一条蛇形的蜿蜒隧道,以他的估计,动用三万民夫,约莫大半年的时间,凿山铺栈桥,便能贯穿整条隧道。 不过,在这之前,二州之间的物资输送,以及大军驰援,只得暂时以水路为主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八章 羡道 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天明再起,蜀南的晨风,已经吹得林木呼呼作响。 秋收刚过,若是继续耽误,只怕等入了冬,这铺官路的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 将还在扯梦话的司虎喊醒,另外多带了五百人,足够的干粮,徐牧才开始循着安陵山脉脚下的河子,一路探查而去。 无法骑马,一行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落下脚步,避免惊动走兽。 “吴豹,这河子通到哪里。” 听到徐牧的声音,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小心走了过来。 “主公,应当是通入深山的溪河。” 吴豹原先是个老猎户,后来跟随窦通打仗,此番入山,作为行军都尉的吴豹,深谙山林之事,无疑是向导的好人选。 要知道,安陵山脉由于人迹罕绝,显得凶险无比。在先前的时候,哪怕是孟霍这些人翻山,也只敢顺着山道来走。但即便如此,还是遇到了山狼群。 “老人们说,安陵山历来凶险。我年轻时喜欢游猎,也极少会踏上安陵山。”吴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开路刀,将躲在棘草丛里的蛇虫,纷纷驱散。 “那会还听人讲,安陵山有个老神仙,你若遇着,便会赠你东西。我也曾聚了六七个好汉,想碰碰富贵,但什么也没有见着。” 徐牧并没有作答。在他心底,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寻到一处适合凿洞的地方。当然,是要那种藏在山体里的溶洞,开凿以后充作隧道,铺设官路。 若安陵山全是那种厚岩山壁,这种念想只能作罢。凿不穿的,哪怕放在后世,估摸着也是一件大工程。到时候,只能老老实实地动用大批民夫,花费二三年的时间来凿山阶。 “吴豹,循着河子,用刀敲一下山壁。” 吴豹怔了怔,虽然没明白徐牧要做什么,但很快照做。沿途所过,尽是咚咚的敲山声了。 “主公,见着冲下来的瀑流了,我等要不要上山?” “不用。” 凿山的意义,便在于山脚之下。半山腰凿隧道,并非是不可,但耗费的代价太大了。 三百余人的长伍,一下子停了下来。 “吴豹,让兄弟们休整一番,吃点干粮。” 徐牧抬起头,四顾着周围的山势。实话说,他心里也没谱,不过是仗着后世带来的些许见识,试图做一件利州利民的好事情。 “主公,这怎的突然下雨了。” 正在观察的徐牧,冷不丁听到吴豹这一句,心底一个激灵。 “司虎,去取凿刀。” 正在嚼干粮的司虎,急急将馒头整个咽下,跑到后边的带着辎重箱,翻出了一把凿刀。 徐牧凝着神色,并非是下雨,而是这溪河实则有了分流,这分流很可能是淌入山体中,再顺着岩壁上的挂草渗出。 “司虎,凿这边。” 不仅是司虎,连着吴豹这些人,也纷纷吃完了干粮,跟着拿起凿刀,和司虎一起拼命凿着山壁。 只可惜,凿到了黄昏,却没有任何的收获。 “牧哥儿,会不会看错了?”司虎有些泄气。 “应当是看错了……”徐牧揉了揉头。但并没有放弃,让司虎和吴豹这些人,继续往五十步开外的侧边,继续来凿。 天色要黑,怕山狼会围来,只得掌起火把,留了百余人来巡防。 整整一夜的时间,至少凿错了三处,到第四处的时候,随着司虎的喋喋不休,终于,铁锤撞着凿刀,凿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口子。 等司虎扒开碎石,一股阴凉的轻风,从小口子里“呼呼”吹了出来。 徐牧脸色大喜,虽然不确定这处隐蔽的山洞,能否作为隧道,但不管怎样,总算有了希望。 “凿,继续凿!” 吴豹等人,也再度涌起了干劲,叮叮咚咚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两人宽的凿洞,便已经凿了出来。 “取刀。”徐牧凝声道。 如这种隐匿山洞,很大的可能,是虎豹的栖息之地。再者,毕竟没有人来过,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祸事。 只留了百人守在外头,余下的两百条好汉,纷纷听从徐牧的命令,拔出了腰下的长刀。 “慢些行。” 徐牧拿出火折子,试了一番,发现空气尚是流通,才挥着手,让二百人慢慢入了山洞。 这处山洞,如徐牧所料,应当是一处溶洞,由地下暗河冲蚀而成。 “牧哥儿,这怪冻人的?莫不是要有山鬼?” 吴豹等人,听着司虎的这一句,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古人崇拜自然,如山鬼这类的听闻,当真是有不少人信的。当初搭蜀人桥的时候,如窦通这样的百战好汉,尚且不能例外。 “司虎,你再胡咧咧,哥儿抽你了。”徐牧瞪了一眼。 司虎急忙缩了缩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叹了口气,又安抚了吴豹等人。徐牧才认真抬头,观察山洞里的情况。他何尝没有一个“入山洞得奇遇”的幻想,不说什么武功秘籍,有个铁矿银矿硝石矿,他已经很满足了。 只可惜,除了凉风和地下河的流淌,什么都没有发生。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吴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主公,这山洞不算大,通不到两边的山壁。” 通的越少,若要凿的话,只怕会越发费力。 徐牧皱住眉头,目测了一下距离。如吴豹所说,这山洞不仅狭长,而且横跨距离很短。 “吴豹,分十组人出去,去探查一番,看有没有隐洞。” 地下河尚在延伸,徐牧只觉得,这山洞内,或许还有其他的通道。 …… 几日过去,安陵山脉之下。 “几天了?”窦通的声音带着焦急。 “主公已经去了七日时间。” “早知、早知如此,我该拦着的。若主公出个什么意外,我窦通便要尽起大军,把这座该死的山脉,都给凿了!” “窦通移山么。”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窦通回头一看,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叫地跑了过去。 满袍子都是泥尘的徐牧,看着跑过来的窦通,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这一次,他当真是赌对了。 接下来,他便会选取凿山的地点,让民夫尽快凿穿两侧的山壁。当然,这是一个大工程。即便在洞里寻了几日,寻尽了每一处地方,凿山成隧道,依然困难重重。 徐牧的脑海里,忽而出现了一条蛇形的蜿蜒隧道,以他的估计,动用三万民夫,约莫大半年的时间,凿山铺栈桥,便能贯穿整条隧道。 不过,在这之前,二州之间的物资输送,以及大军驰援,只得暂时以水路为主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九章 先为不可胜 “布衣贼在做什么?”凉王宫里,董文脸色发沉。 “蜀州百废待兴,无错的话,他在操劳蜀州的政务。虽然两相为敌,但徐布衣,也算得一个人物了。”司马修沉默了会开口。 “军师,先前你说的那事儿?” “主公莫急,我已经派了人去玉门关外,勘查戈壁滩和入蜀的山势了。” “军师,我有些等不急。” 司马修想了想,“不仅是主公,连着徐布衣都知晓,凉蜀之间,终归会有一次决战。主公胜,则占领蜀州天府,倚为天下粮仓。若徐布衣胜,主公争霸的势头,便要退回凉地,至少要数年的时间,才能缓过气来。” “凉州东北面,乃是定州不毛之地,又有胡人马匪肆虐,取了得不偿失。而正东面远一些,横跨三百里的荒芜,便是内城。内城的常四郎是头猛虎,我建议主公暂时不要交恶。即便想打,也等河北四盟大胜了常四郎,当然,我觉着这种可能性……不会很高。” 司马修捧起茶盏,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 “所以,主公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蜀州的方向。但主公需要明白,这乱世里的战争,已经不是先下手为强。最好的谋略,永远是将计就计。当初的毒鹗,便是如此。” “军师……这岂非是被动了?” 司马修摇头,“不会,任何局势,都会往前发展,出现一个必然的情况。如我,如毒鹗,只需要把握住这种必然性,便能稳操胜券。当然,若是猜错了这种必然性,将计就计的格局,便是一场笑话。” “主公须明白,我出奇兵入蜀,是不可能直接攻占蜀地的。我需要思量,如何引出徐布衣的一个必然性,譬如他会带兵出峪关,使得蜀中空虚。又譬如说,得知了奇兵入蜀,他会不会调动白鹭郡的大军,使得州外二郡空虚。” “主公啊,见招拆招,方是大谋。” “军师,我听懂了。”董文起了身,朝着面前的司马修,恭恭敬敬地一个长揖。 司马修欣慰一笑。 “哪一日,主公成就霸业之时,便是我司马修,告老还乡之日。” 董文怔了怔,“若真有那一日,军师便是开国功臣,吾当以国士待之,岂会忍心让军师告老。” 司马修抬起头来,看着王宫外的光景,眼睛里有了一丝期盼。 “我司马修争的,是竹书里的千古留名,而非身家富贵。若无这份心智,又怎敢出山辅佐主公。” “主公请放心,蜀州那边,我已经埋下了一颗暗子。这枚暗子,在以后,将是破蜀的杀子。” “军师,这人可靠吗?” 司马修点头,“很可靠,是我唯一的入室徒子。仗着战功,一步步擢升了。” 凉王宫里,董文忽而大笑起来。 听着董文的笑容,司马修到了嘴边的话,终归没有吐出来,变得欲言又止。 …… 回蜀以后,徐牧并没有闲着。多花费了几日的功夫,凭着后世月薪三千八的本职工作,终于画出了一幅完美的设计图例。 当然,由于狼毫笔用的不太习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文龙,看得明白吗?”徐牧有些担心。 “看的明白。”贾周笑了笑,又多看了几眼,才将纸张放了下来。 “不得不说,主公的办法很聪明。凿出了羡道之后,二州之间,便有了火速驰援的能力。但依我说,主公敢居安思危。” “居安思危?” 贾周点头,“正是如此。凿铺羡道的时候,在羡道两头,安置千钧之重的断龙石。若有日不幸,暮云州或蜀州被敌军所占,主公便退守另外一州,只等敌军循着羡道追击,便放下断龙石,将敌军活埋于山体之中。当然,另外容易被凿开的地方,也需要用山石堵上厚层。” “毕竟,行军打仗的长伍,总不能带着凿刀的。” “不愧是毒鹗……” “这一二年,吾用计有伤天和,恐不能长寿终老了。”贾周平静一笑,没有任何的不喜。 徐牧站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面前的这位贾文龙,为了他的大业,可谓是呕心沥血,消耗着生命力。 “凉州那边,潜入的侠儿,尚未传回情报。司马修一手建起来的情报营,当真是有些本事的。打下暮云州之后,明面上大军都按兵不动,但实则在暗地里,两州之间,已经处处交锋了。” “我估摸着,那位凉狐……应当是猜到了,我可能还没死。但一时没有证据,他也不敢妄下论断罢了。” “这位凉狐啊,我与他二人之间,也算处处棋逢对手了。当初的儒龙,比起凉狐而言,差了至少一个层次。” 能让贾周都夸奖的敌人,可见,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实打实地说,若是没有毒鹗,哪怕是东方敬,恐怕都玩不过那头凉州狐狸。 “司马修应当在用暗计了。但主公无需担心,我早讲过了,我贾文龙最擅长的,便是将计就计。他用水,我便用土挡。他烧火势,我便借水来灭。并非是受制于人,真正的幕僚,当以不变应对万变。” 贾周的这番话,让徐牧想起了那些操盘手,长期盯盘,玩的就是后发制人。 兵书里有句话,叫先为不可胜。意思是真正的大将,先要做到不被敌人战胜,然后方有机会,待机战胜敌人。 古人的智慧,当真是玄妙无比。 “晁义那边,尚有许多场的小战事。我估摸着,司马修是在掩饰什么了。主公可再挑一队夜枭营,循着蜀州来回查探。” “文龙妙计。” 贾周笑了笑,“不瞒主公,若是还有机会,我当真是想和那位凉狐,好好坐下来,饮几盏香茶。无关战争,无关敌友,只为喝几盏茶。” “文龙,等打下凉州,活捉了司马修,自然有机会。”徐牧的脸庞之上,变得充满战意。 还是那句话,蜀凉之间,会有一场决战,谁赢,谁便踏出争霸天下的一大步。 “好,吾静候主公喜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章 蜀锦毒计 凉州城,正值起风,沙尘笼住了整座城关。灰蒙蒙的天色之下,即便居高临下,连城外的二里地,都看不清楚。 事实上,凉州并不算得苦寒。历代凉州王里,终归出了几个贤王,励精图治,与州外的西域诸国通商往来,不仅铺种了麦,还增扩了马场数量,器甲一度很充足。 董文成为凉州王之后,继承的东西可不算少。否则,当初便不会以一州之地,硬撼安并二州了。 “蜀州的稻米收成,比我凉州的麦,可要高多了。”董文的声音有些发酸,一直心心念念着蜀州粮仓,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马修沉默了番,没有立即说话。 凉州的粮草,虽然不至于稀缺,但也不算多。在接下来,每一场大战,都需要细细筹谋。 另外的安并二州,同属凉地,哪怕加在一起,在粮草方面,恐怕都压不过蜀州。 当初,他和董文定下的路线。最稳妥的争霸之路,就是必须打下蜀州,取一个粮仓之地,养大军,逐天下。 “军师,布衣贼如今有了二州之地,越发难对付了。时间越长,蜀州的发展便会越大,听说那位布衣贼,居然还懂种稻的农桑事。” “主公切莫心急。”司马修劝道,脸色带着踌躇,“我先前与主公说,蜀州里有个能人,那位能人,很可能就是毒鹗。” 董文怔了怔,“军师,毒鹗死了。内城那边的探子,早已经送回了消息,估摸着在蜀州的坟山,坟头草都半丈高了。” “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种本事,那个跛子状元,虽然有些急智,但还没到毒鹗的层次。”司马修叹了口气。 “若不然多派些人入蜀州——” 董文的声音忽然一顿,“对了军师,你不是说,有个徒子尚在蜀州吗?” “他还没传回消息。” 听着,董文有些泄气。 “主公,我尚有一计。” “军师请说。” “战略之上,我还是那句话,以不动制万动。不过,蜀州的发展,已经各业俱兴,不管是稻米,药材,或者是蜀州赖以成名的蜀锦。这些东西,能帮着徐布衣,攒到不少的军饷粮草。” 司马修顿了顿,捧起茶盏喝了两口,继续道来,“我有一道险计。” “险计?若此计不成……莫非大祸临头?”董文脸色大惊。 “并非如此,此计不成,主公至少,会败掉十余万两银子。” 董文呼了口气,恭敬地起手抱拳。 “请军师明示。” 司马修点头,“蜀州向来称作蚕丛之国,以蜀锦扬名天下。天下三十州间,即便是一场乱世,但多的是各种世家门阀,小商小富,甚至是那些外州王定边将,都追捧无比。” “军师,蜀锦确实秀美……” “我自然知。”司马修依然冷静,“但我要用的计,便是请主公,大肆收购蜀锦。以前一匹蜀锦,不过几两的银子,主公派人伪作商户,当然,这些商户多多益善。” “然后呢。” “然后每匹蜀锦,从半两开始涨,涨到十两。譬如说一匹蜀锦如今是五两,主公便涨到十两银子,十五两银子。我估摸着,这需要至少一月的时间。” 董文听得有些发懵,“这岂非是,给布衣贼送银子?听说蜀锦出关,收的关税可不低。” 司马修摇头,“古往今来,每种商物的利润,大体都有了一个价值上限。蜀州的蜀锦,随着百废待兴,发展的势头很猛。十户之中,便有一户,多多少少和蜀锦沾故。但我昨夜考量过,除开各种开支,一匹蜀锦利润,也不过二两银子。蜀南那边,可要少上一些。” “若是大肆收购之后,蜀州的那些养蚕户,织户,蜀锦商户,都会陷入一个迷局,大肆收拢雇工养蚕,平田种桑,只以为有了一场天大富贵。” “布衣贼定然会拦的。” “他拦不住的。即便拦了,在利益的诱惑之下,依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铤而走险。” “再者,徐布衣若拦,便是忤逆了民意。他想走以民为本的路子,恐怕要自相矛盾了。” 司马修继续说着,声音不急不缓,“这是一出阳谋。蜀州的蚕丛之风爆发之后,主公便立即收回商户,打压蜀锦的价格。如此一来,蜀州的百姓,会陷入哀怨之中,起民变也说不准。” 董文听后,认真地想了几番,脸色继而狂喜起来。只不过,狂喜了一会,又变得犹豫。 “军师,到时候哪怕我凉州那些商户不收,但其他的州地,对于蜀锦也是有需要的。” “那不同,有的人吃一碗饭就饱了,你让他吃两碗,他自然不愿意。毕竟,富人和穷人是不同的。” “军师果然妙计。布衣贼以蜀锦积攒军饷,我等便以蜀锦,掐住蜀州的命脉!” “主公,若是毒鹗活着,我估摸,他会想办法来应对。到时候,主公恐要损失一笔大银。” “无妨无妨。抄了安并二州的库银,我凉州的钱财不算少,只可惜,内城的那个米商渝州王,并不卖粮于我。” “他不会卖的。”司马修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此计一成,待蜀州低迷之时,再出奇兵入蜀,凉州大军配合,当要双管齐下了。” “军师大才,吾董文得了军师,乃天大之幸。”这句话,董文是认认真真说出来的。 不再藏拙之后,他脾气变得有些暴戾。约莫是小哭包装得久了,不堪回首,总需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就在昨日,有个侍寝的妃子,在夜晚过于矫揉造作,直接被他掌帼了八个耳刮子,再丢出宫门。 但不管怎样,对于面前的凉狐军师,他都保持着一位尊敬。他可不傻,心里明白的很,若是没有这位凉狐,他的争霸大业,便无法得偿所愿。 司马修的脸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徐布衣便似一只夏蚕,欲吐丝之后,化茧成蝶。但这其中的过程,他也可能,死在晨鸟的觅食,死在曝晒的日头,又或者,死在忽起的风雨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章 蜀锦毒计 凉州城,正值起风,沙尘笼住了整座城关。灰蒙蒙的天色之下,即便居高临下,连城外的二里地,都看不清楚。 事实上,凉州并不算得苦寒。历代凉州王里,终归出了几个贤王,励精图治,与州外的西域诸国通商往来,不仅铺种了麦,还增扩了马场数量,器甲一度很充足。 董文成为凉州王之后,继承的东西可不算少。否则,当初便不会以一州之地,硬撼安并二州了。 “蜀州的稻米收成,比我凉州的麦,可要高多了。”董文的声音有些发酸,一直心心念念着蜀州粮仓,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马修沉默了番,没有立即说话。 凉州的粮草,虽然不至于稀缺,但也不算多。在接下来,每一场大战,都需要细细筹谋。 另外的安并二州,同属凉地,哪怕加在一起,在粮草方面,恐怕都压不过蜀州。 当初,他和董文定下的路线。最稳妥的争霸之路,就是必须打下蜀州,取一个粮仓之地,养大军,逐天下。 “军师,布衣贼如今有了二州之地,越发难对付了。时间越长,蜀州的发展便会越大,听说那位布衣贼,居然还懂种稻的农桑事。” “主公切莫心急。”司马修劝道,脸色带着踌躇,“我先前与主公说,蜀州里有个能人,那位能人,很可能就是毒鹗。” 董文怔了怔,“军师,毒鹗死了。内城那边的探子,早已经送回了消息,估摸着在蜀州的坟山,坟头草都半丈高了。” “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种本事,那个跛子状元,虽然有些急智,但还没到毒鹗的层次。”司马修叹了口气。 “若不然多派些人入蜀州——” 董文的声音忽然一顿,“对了军师,你不是说,有个徒子尚在蜀州吗?” “他还没传回消息。” 听着,董文有些泄气。 “主公,我尚有一计。” “军师请说。” “战略之上,我还是那句话,以不动制万动。不过,蜀州的发展,已经各业俱兴,不管是稻米,药材,或者是蜀州赖以成名的蜀锦。这些东西,能帮着徐布衣,攒到不少的军饷粮草。” 司马修顿了顿,捧起茶盏喝了两口,继续道来,“我有一道险计。” “险计?若此计不成……莫非大祸临头?”董文脸色大惊。 “并非如此,此计不成,主公至少,会败掉十余万两银子。” 董文呼了口气,恭敬地起手抱拳。 “请军师明示。” 司马修点头,“蜀州向来称作蚕丛之国,以蜀锦扬名天下。天下三十州间,即便是一场乱世,但多的是各种世家门阀,小商小富,甚至是那些外州王定边将,都追捧无比。” “军师,蜀锦确实秀美……” “我自然知。”司马修依然冷静,“但我要用的计,便是请主公,大肆收购蜀锦。以前一匹蜀锦,不过几两的银子,主公派人伪作商户,当然,这些商户多多益善。” “然后呢。” “然后每匹蜀锦,从半两开始涨,涨到十两。譬如说一匹蜀锦如今是五两,主公便涨到十两银子,十五两银子。我估摸着,这需要至少一月的时间。” 董文听得有些发懵,“这岂非是,给布衣贼送银子?听说蜀锦出关,收的关税可不低。” 司马修摇头,“古往今来,每种商物的利润,大体都有了一个价值上限。蜀州的蜀锦,随着百废待兴,发展的势头很猛。十户之中,便有一户,多多少少和蜀锦沾故。但我昨夜考量过,除开各种开支,一匹蜀锦利润,也不过二两银子。蜀南那边,可要少上一些。” “若是大肆收购之后,蜀州的那些养蚕户,织户,蜀锦商户,都会陷入一个迷局,大肆收拢雇工养蚕,平田种桑,只以为有了一场天大富贵。” “布衣贼定然会拦的。” “他拦不住的。即便拦了,在利益的诱惑之下,依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铤而走险。” “再者,徐布衣若拦,便是忤逆了民意。他想走以民为本的路子,恐怕要自相矛盾了。” 司马修继续说着,声音不急不缓,“这是一出阳谋。蜀州的蚕丛之风爆发之后,主公便立即收回商户,打压蜀锦的价格。如此一来,蜀州的百姓,会陷入哀怨之中,起民变也说不准。” 董文听后,认真地想了几番,脸色继而狂喜起来。只不过,狂喜了一会,又变得犹豫。 “军师,到时候哪怕我凉州那些商户不收,但其他的州地,对于蜀锦也是有需要的。” “那不同,有的人吃一碗饭就饱了,你让他吃两碗,他自然不愿意。毕竟,富人和穷人是不同的。” “军师果然妙计。布衣贼以蜀锦积攒军饷,我等便以蜀锦,掐住蜀州的命脉!” “主公,若是毒鹗活着,我估摸,他会想办法来应对。到时候,主公恐要损失一笔大银。” “无妨无妨。抄了安并二州的库银,我凉州的钱财不算少,只可惜,内城的那个米商渝州王,并不卖粮于我。” “他不会卖的。”司马修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此计一成,待蜀州低迷之时,再出奇兵入蜀,凉州大军配合,当要双管齐下了。” “军师大才,吾董文得了军师,乃天大之幸。”这句话,董文是认认真真说出来的。 不再藏拙之后,他脾气变得有些暴戾。约莫是小哭包装得久了,不堪回首,总需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就在昨日,有个侍寝的妃子,在夜晚过于矫揉造作,直接被他掌帼了八个耳刮子,再丢出宫门。 但不管怎样,对于面前的凉狐军师,他都保持着一位尊敬。他可不傻,心里明白的很,若是没有这位凉狐,他的争霸大业,便无法得偿所愿。 司马修的脸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徐布衣便似一只夏蚕,欲吐丝之后,化茧成蝶。但这其中的过程,他也可能,死在晨鸟的觅食,死在曝晒的日头,又或者,死在忽起的风雨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章 蜀锦毒计 凉州城,正值起风,沙尘笼住了整座城关。灰蒙蒙的天色之下,即便居高临下,连城外的二里地,都看不清楚。 事实上,凉州并不算得苦寒。历代凉州王里,终归出了几个贤王,励精图治,与州外的西域诸国通商往来,不仅铺种了麦,还增扩了马场数量,器甲一度很充足。 董文成为凉州王之后,继承的东西可不算少。否则,当初便不会以一州之地,硬撼安并二州了。 “蜀州的稻米收成,比我凉州的麦,可要高多了。”董文的声音有些发酸,一直心心念念着蜀州粮仓,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马修沉默了番,没有立即说话。 凉州的粮草,虽然不至于稀缺,但也不算多。在接下来,每一场大战,都需要细细筹谋。 另外的安并二州,同属凉地,哪怕加在一起,在粮草方面,恐怕都压不过蜀州。 当初,他和董文定下的路线。最稳妥的争霸之路,就是必须打下蜀州,取一个粮仓之地,养大军,逐天下。 “军师,布衣贼如今有了二州之地,越发难对付了。时间越长,蜀州的发展便会越大,听说那位布衣贼,居然还懂种稻的农桑事。” “主公切莫心急。”司马修劝道,脸色带着踌躇,“我先前与主公说,蜀州里有个能人,那位能人,很可能就是毒鹗。” 董文怔了怔,“军师,毒鹗死了。内城那边的探子,早已经送回了消息,估摸着在蜀州的坟山,坟头草都半丈高了。” “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种本事,那个跛子状元,虽然有些急智,但还没到毒鹗的层次。”司马修叹了口气。 “若不然多派些人入蜀州——” 董文的声音忽然一顿,“对了军师,你不是说,有个徒子尚在蜀州吗?” “他还没传回消息。” 听着,董文有些泄气。 “主公,我尚有一计。” “军师请说。” “战略之上,我还是那句话,以不动制万动。不过,蜀州的发展,已经各业俱兴,不管是稻米,药材,或者是蜀州赖以成名的蜀锦。这些东西,能帮着徐布衣,攒到不少的军饷粮草。” 司马修顿了顿,捧起茶盏喝了两口,继续道来,“我有一道险计。” “险计?若此计不成……莫非大祸临头?”董文脸色大惊。 “并非如此,此计不成,主公至少,会败掉十余万两银子。” 董文呼了口气,恭敬地起手抱拳。 “请军师明示。” 司马修点头,“蜀州向来称作蚕丛之国,以蜀锦扬名天下。天下三十州间,即便是一场乱世,但多的是各种世家门阀,小商小富,甚至是那些外州王定边将,都追捧无比。” “军师,蜀锦确实秀美……” “我自然知。”司马修依然冷静,“但我要用的计,便是请主公,大肆收购蜀锦。以前一匹蜀锦,不过几两的银子,主公派人伪作商户,当然,这些商户多多益善。” “然后呢。” “然后每匹蜀锦,从半两开始涨,涨到十两。譬如说一匹蜀锦如今是五两,主公便涨到十两银子,十五两银子。我估摸着,这需要至少一月的时间。” 董文听得有些发懵,“这岂非是,给布衣贼送银子?听说蜀锦出关,收的关税可不低。” 司马修摇头,“古往今来,每种商物的利润,大体都有了一个价值上限。蜀州的蜀锦,随着百废待兴,发展的势头很猛。十户之中,便有一户,多多少少和蜀锦沾故。但我昨夜考量过,除开各种开支,一匹蜀锦利润,也不过二两银子。蜀南那边,可要少上一些。” “若是大肆收购之后,蜀州的那些养蚕户,织户,蜀锦商户,都会陷入一个迷局,大肆收拢雇工养蚕,平田种桑,只以为有了一场天大富贵。” “布衣贼定然会拦的。” “他拦不住的。即便拦了,在利益的诱惑之下,依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铤而走险。” “再者,徐布衣若拦,便是忤逆了民意。他想走以民为本的路子,恐怕要自相矛盾了。” 司马修继续说着,声音不急不缓,“这是一出阳谋。蜀州的蚕丛之风爆发之后,主公便立即收回商户,打压蜀锦的价格。如此一来,蜀州的百姓,会陷入哀怨之中,起民变也说不准。” 董文听后,认真地想了几番,脸色继而狂喜起来。只不过,狂喜了一会,又变得犹豫。 “军师,到时候哪怕我凉州那些商户不收,但其他的州地,对于蜀锦也是有需要的。” “那不同,有的人吃一碗饭就饱了,你让他吃两碗,他自然不愿意。毕竟,富人和穷人是不同的。” “军师果然妙计。布衣贼以蜀锦积攒军饷,我等便以蜀锦,掐住蜀州的命脉!” “主公,若是毒鹗活着,我估摸,他会想办法来应对。到时候,主公恐要损失一笔大银。” “无妨无妨。抄了安并二州的库银,我凉州的钱财不算少,只可惜,内城的那个米商渝州王,并不卖粮于我。” “他不会卖的。”司马修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此计一成,待蜀州低迷之时,再出奇兵入蜀,凉州大军配合,当要双管齐下了。” “军师大才,吾董文得了军师,乃天大之幸。”这句话,董文是认认真真说出来的。 不再藏拙之后,他脾气变得有些暴戾。约莫是小哭包装得久了,不堪回首,总需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就在昨日,有个侍寝的妃子,在夜晚过于矫揉造作,直接被他掌帼了八个耳刮子,再丢出宫门。 但不管怎样,对于面前的凉狐军师,他都保持着一位尊敬。他可不傻,心里明白的很,若是没有这位凉狐,他的争霸大业,便无法得偿所愿。 司马修的脸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徐布衣便似一只夏蚕,欲吐丝之后,化茧成蝶。但这其中的过程,他也可能,死在晨鸟的觅食,死在曝晒的日头,又或者,死在忽起的风雨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章 凉狐的阳谋 “大致上,蜀州的夏蚕已经吐丝,再加上库存,我估摸着,我蜀州的蜀锦,又能大卖一场了。” 贾周拿着卷宗,语气带着欢喜。 眼下蜀州要做的,便是积粮铸器,争取早日积攒一份底蕴,然后白袍出峪关,打凉州,打江南,再打天下。 至于积粮铸器的过程,敌人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个道理,不仅是贾周懂,徐牧也懂。 “白鹭郡那边,这些时日,都聚来了不少商户。另外,凉州的方向,同样也有商户来购。但安全起见,怕混入了奸细,我没有让陈忠让关。若是想购蜀锦,只能去白鹭郡一带。” “通告窦通那边,让他注意一些。” 秋丰时节,不仅是蜀锦,还有药材兽皮,都会在白鹭郡有集市。不管乱世还是盛世,多的是富商老爷。 这实则,和他当初酿卖私酒,是一个道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然,生意归生意,外州人的话,定然是不能随便入蜀的。 “窦通那边已经来了信,欲要置办一个蜀锦祠会。蜀州内的诸多百姓,都是欢喜的。” “但我总觉得,今年的蜀锦生意,似是有些过头。” 徐牧想了想,“我让人留意一下。” 蜀锦的输出,至少占了军饷的近二成。陈盛那边,商船去往各州,装的最多的,便是蜀锦。 当然,徐牧也有试过,跟贾周认真阐述了一遍,诸如玻璃这样的东西。 只可惜,贾周并没有认同。 “类如陶瓷,但比之不及。自古往今,我中原推崇陶瓷,便是因为它的釉色,素肌玉骨,恬淡清雅。主公所说的东西,只有初见之喜,而无内涵之美。” 这是贾周的原话。 或者说,时代的发展历程,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车轱辘,根本无法扛起这座巨车。 “孙勋,织造坊不是说要送一批上等蜀锦,作为样件吗?” “主公啊,织造坊送了十匹,虎哥儿就抢了九匹,我拦了一下,被他整个掀飞了。主公放心,我这就去追回来!” “算了,他估摸是送媳妇,让织造坊再送一批。” 徐牧刚要拦,却发现孙勋已经狂奔了出去。 …… “媳妇,你披这个,这个好看些。”司虎傻嘿嘿地抱着一大摞的蜀锦,看着面前的鸾羽夫人,喜咧咧地开口。 鸾羽夫人甚喜,刚接过披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夫君,你哪儿来的?” “自然是……牧哥儿给的,给了我一百匹,我只拿了九匹,便宜他了。” 司虎刚说完,在门外又听到了孙勋的哭喊。 “虎哥儿,你再还三匹,其他的,我便送给你了。” “虎哥儿棒,虎哥儿好,虎哥儿还我三匹布。” 鸾羽夫人垂下蜀锦,瞪着眼睛看向司虎。 司虎脸色涨红,约莫又想到了办法,直接从木箱里翻了几件泥腿子袍子,拔了门就扔到孙勋手里。 “虎哥儿,你这袍子都馊了,怎好意思的?” 司虎刚要抓起孙勋扔出去,却不料,整个人反而被揪住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喊了起来。 …… “所以,刚才鸾羽带着司虎,来赔罪了?”徐牧脸色古怪。自从恋爱脑后,凶猛的怪物弟弟,变成了小奶狗。 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徐牧和贾周的重心,依然放在积粮铸器之上,这一次的蜀锦,虽然让蜀州额外收入了不少。 但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徐牧,还是贾周,两人都总归觉得有些怪异。 …… 白鹭郡。 窦通这二三日的时间,喜得满脸都是笑容。自从坐镇在白鹭郡里,很久的时间,他都没有看过如此多的商船了。 以前在蜀南,当然也有蜀锦,但一匹能卖二两,已经是不错了。现如今,白鹭郡里的普通蜀锦,都涨到了五两银子。 当然,为了防止祸事,他调动了不少士卒,小心地巡防着。 “将军,主公那边传了话儿,让将军务必留意,若有什么不对的事情,立即通报成都。” “告诉主公,我窦通会盯着。”窦通点头,双眼之间,重新恢复了冷静。 江岸上又来了一批商船。刚登岸,便慌不迭地往城里跑,加入了抬价收购的行列中。 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到最后,其中一人,直接定下了七两一匹的价格,收走了半船蜀锦。 如这样的场面,这二三日以来,窦通见得并不算少。他并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成都那边的意思。 “将军,那些跟着运送蜀锦的织户商户,都高兴坏了。说着回到蜀州之后,再继续招募人手,行蚕桑织造之事。” 听着,犹豫了番之后。窦通还是将这些所见所闻,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了成都。 …… “我说过了,这是一出阳谋。”凉王宫里,司马修平静至极。 “主公要明白,我等要瞒骗的,并非是徐布衣,而是那些蜀州里的百姓。只要他们相信,行蚕桑之事,可赚大利即可。蜀州事蚕桑者,可是不少的,足够闹腾一波。” “徐布衣很聪明,只需要深思查探,应当猜得出来。但这不是关键,到时候,蚕桑之事泛滥,他若是阻拦,便是与民作对。古往今来,摒弃世家,走以民为本的人,不见得没有。但这些人,很快就湮灭了。便如伪帝方濡一般,估摸着要陷入四战。” 坐在王座,董文笑出了声音。 “军师之计,该要布衣贼吃一记骨头了。成也蜀锦,败也蜀锦。” “且看徐布衣怎么破局。” “军师,若不然我再安排一批凉州商户,聚在峪关之外,恳请入蜀收购蜀锦。” “主公,不可。” 司马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疲惫。 “任何事情,都有物极必反的律条。白鹭郡那边的闹腾,已经足够了。主公要记住,蜀州的徐布衣,便如一头卧潭的龙,他要的便是时间。若是让他在蜀州躲个二三年,等出蜀之时,定然是一场大祸。”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在他没蓄势成功之前,务必让他死在潭子之中。” “听军师的。” 董文点头。实话说,在很多的时候,他都发现,面前这位玩转阴谋诡计的凉狐,当真是可靠,而又有点可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章 凉狐的阳谋 “大致上,蜀州的夏蚕已经吐丝,再加上库存,我估摸着,我蜀州的蜀锦,又能大卖一场了。” 贾周拿着卷宗,语气带着欢喜。 眼下蜀州要做的,便是积粮铸器,争取早日积攒一份底蕴,然后白袍出峪关,打凉州,打江南,再打天下。 至于积粮铸器的过程,敌人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个道理,不仅是贾周懂,徐牧也懂。 “白鹭郡那边,这些时日,都聚来了不少商户。另外,凉州的方向,同样也有商户来购。但安全起见,怕混入了奸细,我没有让陈忠让关。若是想购蜀锦,只能去白鹭郡一带。” “通告窦通那边,让他注意一些。” 秋丰时节,不仅是蜀锦,还有药材兽皮,都会在白鹭郡有集市。不管乱世还是盛世,多的是富商老爷。 这实则,和他当初酿卖私酒,是一个道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然,生意归生意,外州人的话,定然是不能随便入蜀的。 “窦通那边已经来了信,欲要置办一个蜀锦祠会。蜀州内的诸多百姓,都是欢喜的。” “但我总觉得,今年的蜀锦生意,似是有些过头。” 徐牧想了想,“我让人留意一下。” 蜀锦的输出,至少占了军饷的近二成。陈盛那边,商船去往各州,装的最多的,便是蜀锦。 当然,徐牧也有试过,跟贾周认真阐述了一遍,诸如玻璃这样的东西。 只可惜,贾周并没有认同。 “类如陶瓷,但比之不及。自古往今,我中原推崇陶瓷,便是因为它的釉色,素肌玉骨,恬淡清雅。主公所说的东西,只有初见之喜,而无内涵之美。” 这是贾周的原话。 或者说,时代的发展历程,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车轱辘,根本无法扛起这座巨车。 “孙勋,织造坊不是说要送一批上等蜀锦,作为样件吗?” “主公啊,织造坊送了十匹,虎哥儿就抢了九匹,我拦了一下,被他整个掀飞了。主公放心,我这就去追回来!” “算了,他估摸是送媳妇,让织造坊再送一批。” 徐牧刚要拦,却发现孙勋已经狂奔了出去。 …… “媳妇,你披这个,这个好看些。”司虎傻嘿嘿地抱着一大摞的蜀锦,看着面前的鸾羽夫人,喜咧咧地开口。 鸾羽夫人甚喜,刚接过披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夫君,你哪儿来的?” “自然是……牧哥儿给的,给了我一百匹,我只拿了九匹,便宜他了。” 司虎刚说完,在门外又听到了孙勋的哭喊。 “虎哥儿,你再还三匹,其他的,我便送给你了。” “虎哥儿棒,虎哥儿好,虎哥儿还我三匹布。” 鸾羽夫人垂下蜀锦,瞪着眼睛看向司虎。 司虎脸色涨红,约莫又想到了办法,直接从木箱里翻了几件泥腿子袍子,拔了门就扔到孙勋手里。 “虎哥儿,你这袍子都馊了,怎好意思的?” 司虎刚要抓起孙勋扔出去,却不料,整个人反而被揪住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喊了起来。 …… “所以,刚才鸾羽带着司虎,来赔罪了?”徐牧脸色古怪。自从恋爱脑后,凶猛的怪物弟弟,变成了小奶狗。 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徐牧和贾周的重心,依然放在积粮铸器之上,这一次的蜀锦,虽然让蜀州额外收入了不少。 但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徐牧,还是贾周,两人都总归觉得有些怪异。 …… 白鹭郡。 窦通这二三日的时间,喜得满脸都是笑容。自从坐镇在白鹭郡里,很久的时间,他都没有看过如此多的商船了。 以前在蜀南,当然也有蜀锦,但一匹能卖二两,已经是不错了。现如今,白鹭郡里的普通蜀锦,都涨到了五两银子。 当然,为了防止祸事,他调动了不少士卒,小心地巡防着。 “将军,主公那边传了话儿,让将军务必留意,若有什么不对的事情,立即通报成都。” “告诉主公,我窦通会盯着。”窦通点头,双眼之间,重新恢复了冷静。 江岸上又来了一批商船。刚登岸,便慌不迭地往城里跑,加入了抬价收购的行列中。 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到最后,其中一人,直接定下了七两一匹的价格,收走了半船蜀锦。 如这样的场面,这二三日以来,窦通见得并不算少。他并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成都那边的意思。 “将军,那些跟着运送蜀锦的织户商户,都高兴坏了。说着回到蜀州之后,再继续招募人手,行蚕桑织造之事。” 听着,犹豫了番之后。窦通还是将这些所见所闻,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了成都。 …… “我说过了,这是一出阳谋。”凉王宫里,司马修平静至极。 “主公要明白,我等要瞒骗的,并非是徐布衣,而是那些蜀州里的百姓。只要他们相信,行蚕桑之事,可赚大利即可。蜀州事蚕桑者,可是不少的,足够闹腾一波。” “徐布衣很聪明,只需要深思查探,应当猜得出来。但这不是关键,到时候,蚕桑之事泛滥,他若是阻拦,便是与民作对。古往今来,摒弃世家,走以民为本的人,不见得没有。但这些人,很快就湮灭了。便如伪帝方濡一般,估摸着要陷入四战。” 坐在王座,董文笑出了声音。 “军师之计,该要布衣贼吃一记骨头了。成也蜀锦,败也蜀锦。” “且看徐布衣怎么破局。” “军师,若不然我再安排一批凉州商户,聚在峪关之外,恳请入蜀收购蜀锦。” “主公,不可。” 司马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疲惫。 “任何事情,都有物极必反的律条。白鹭郡那边的闹腾,已经足够了。主公要记住,蜀州的徐布衣,便如一头卧潭的龙,他要的便是时间。若是让他在蜀州躲个二三年,等出蜀之时,定然是一场大祸。”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在他没蓄势成功之前,务必让他死在潭子之中。” “听军师的。” 董文点头。实话说,在很多的时候,他都发现,面前这位玩转阴谋诡计的凉狐,当真是可靠,而又有点可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章 凉狐的阳谋 “大致上,蜀州的夏蚕已经吐丝,再加上库存,我估摸着,我蜀州的蜀锦,又能大卖一场了。” 贾周拿着卷宗,语气带着欢喜。 眼下蜀州要做的,便是积粮铸器,争取早日积攒一份底蕴,然后白袍出峪关,打凉州,打江南,再打天下。 至于积粮铸器的过程,敌人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个道理,不仅是贾周懂,徐牧也懂。 “白鹭郡那边,这些时日,都聚来了不少商户。另外,凉州的方向,同样也有商户来购。但安全起见,怕混入了奸细,我没有让陈忠让关。若是想购蜀锦,只能去白鹭郡一带。” “通告窦通那边,让他注意一些。” 秋丰时节,不仅是蜀锦,还有药材兽皮,都会在白鹭郡有集市。不管乱世还是盛世,多的是富商老爷。 这实则,和他当初酿卖私酒,是一个道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然,生意归生意,外州人的话,定然是不能随便入蜀的。 “窦通那边已经来了信,欲要置办一个蜀锦祠会。蜀州内的诸多百姓,都是欢喜的。” “但我总觉得,今年的蜀锦生意,似是有些过头。” 徐牧想了想,“我让人留意一下。” 蜀锦的输出,至少占了军饷的近二成。陈盛那边,商船去往各州,装的最多的,便是蜀锦。 当然,徐牧也有试过,跟贾周认真阐述了一遍,诸如玻璃这样的东西。 只可惜,贾周并没有认同。 “类如陶瓷,但比之不及。自古往今,我中原推崇陶瓷,便是因为它的釉色,素肌玉骨,恬淡清雅。主公所说的东西,只有初见之喜,而无内涵之美。” 这是贾周的原话。 或者说,时代的发展历程,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车轱辘,根本无法扛起这座巨车。 “孙勋,织造坊不是说要送一批上等蜀锦,作为样件吗?” “主公啊,织造坊送了十匹,虎哥儿就抢了九匹,我拦了一下,被他整个掀飞了。主公放心,我这就去追回来!” “算了,他估摸是送媳妇,让织造坊再送一批。” 徐牧刚要拦,却发现孙勋已经狂奔了出去。 …… “媳妇,你披这个,这个好看些。”司虎傻嘿嘿地抱着一大摞的蜀锦,看着面前的鸾羽夫人,喜咧咧地开口。 鸾羽夫人甚喜,刚接过披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夫君,你哪儿来的?” “自然是……牧哥儿给的,给了我一百匹,我只拿了九匹,便宜他了。” 司虎刚说完,在门外又听到了孙勋的哭喊。 “虎哥儿,你再还三匹,其他的,我便送给你了。” “虎哥儿棒,虎哥儿好,虎哥儿还我三匹布。” 鸾羽夫人垂下蜀锦,瞪着眼睛看向司虎。 司虎脸色涨红,约莫又想到了办法,直接从木箱里翻了几件泥腿子袍子,拔了门就扔到孙勋手里。 “虎哥儿,你这袍子都馊了,怎好意思的?” 司虎刚要抓起孙勋扔出去,却不料,整个人反而被揪住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喊了起来。 …… “所以,刚才鸾羽带着司虎,来赔罪了?”徐牧脸色古怪。自从恋爱脑后,凶猛的怪物弟弟,变成了小奶狗。 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徐牧和贾周的重心,依然放在积粮铸器之上,这一次的蜀锦,虽然让蜀州额外收入了不少。 但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徐牧,还是贾周,两人都总归觉得有些怪异。 …… 白鹭郡。 窦通这二三日的时间,喜得满脸都是笑容。自从坐镇在白鹭郡里,很久的时间,他都没有看过如此多的商船了。 以前在蜀南,当然也有蜀锦,但一匹能卖二两,已经是不错了。现如今,白鹭郡里的普通蜀锦,都涨到了五两银子。 当然,为了防止祸事,他调动了不少士卒,小心地巡防着。 “将军,主公那边传了话儿,让将军务必留意,若有什么不对的事情,立即通报成都。” “告诉主公,我窦通会盯着。”窦通点头,双眼之间,重新恢复了冷静。 江岸上又来了一批商船。刚登岸,便慌不迭地往城里跑,加入了抬价收购的行列中。 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到最后,其中一人,直接定下了七两一匹的价格,收走了半船蜀锦。 如这样的场面,这二三日以来,窦通见得并不算少。他并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成都那边的意思。 “将军,那些跟着运送蜀锦的织户商户,都高兴坏了。说着回到蜀州之后,再继续招募人手,行蚕桑织造之事。” 听着,犹豫了番之后。窦通还是将这些所见所闻,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了成都。 …… “我说过了,这是一出阳谋。”凉王宫里,司马修平静至极。 “主公要明白,我等要瞒骗的,并非是徐布衣,而是那些蜀州里的百姓。只要他们相信,行蚕桑之事,可赚大利即可。蜀州事蚕桑者,可是不少的,足够闹腾一波。” “徐布衣很聪明,只需要深思查探,应当猜得出来。但这不是关键,到时候,蚕桑之事泛滥,他若是阻拦,便是与民作对。古往今来,摒弃世家,走以民为本的人,不见得没有。但这些人,很快就湮灭了。便如伪帝方濡一般,估摸着要陷入四战。” 坐在王座,董文笑出了声音。 “军师之计,该要布衣贼吃一记骨头了。成也蜀锦,败也蜀锦。” “且看徐布衣怎么破局。” “军师,若不然我再安排一批凉州商户,聚在峪关之外,恳请入蜀收购蜀锦。” “主公,不可。” 司马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疲惫。 “任何事情,都有物极必反的律条。白鹭郡那边的闹腾,已经足够了。主公要记住,蜀州的徐布衣,便如一头卧潭的龙,他要的便是时间。若是让他在蜀州躲个二三年,等出蜀之时,定然是一场大祸。”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在他没蓄势成功之前,务必让他死在潭子之中。” “听军师的。” 董文点头。实话说,在很多的时候,他都发现,面前这位玩转阴谋诡计的凉狐,当真是可靠,而又有点可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二章 蚕桑战争 越来越多的情报,不断从白鹭郡传回来,徐牧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喜欢蜀锦并没有错,毕竟放眼整个天下,蜀锦的织工,原料,不外传的染法,都是独一门的。 寻常的时候,白鹭郡里,也有不少求购蜀锦的客商。即便在乱世,世家门阀的生意,依然不会停止。盐铁,储粮等等这些,都是万利的生意。内城的常大爷,霸着天下间数成的粮食,便敢像头猛虎一样,带兵北上,单殴河北四州联盟。 徐牧皱起了眉头。 在潜意识之中,他向来是个务实谨慎的人,从来不会相信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情。若非如此,他走不到今天。 “白鹭郡里,最普通不过的蜀锦,都抬到了九两银子。约莫是带起了一股势头,商人逐利的本性,使得越来越多的客商,不断赶来蜀州。”贾周忧心忡忡,“最要紧的,是蜀州里的蚕桑户,有些乐昏头了。” 蜀州的蚕桑户,约莫没十户人,便其中有一户,多多少少和蚕桑有关。蜀州被称为“蚕丛之国”,并非没有道理。一年二季,春蚕,夏蚕,循环不停,给整个蜀锦织造,创造了无限潜能。 “听说,有人开始养秋蚕了。许多私田,也被推了,开始新植桑树。成都里,最小的一个蜀锦商人,这几日,便敢雇用了二三十的雇工。” “主公,还是那句话,利益所驱之下,蜀州的敌人便不言而喻了。” 上次贾周说这句话,对象还是第一皮痒公子卢子钟。但这一次,已经变成了……凉州。 当然,沧州也是老仇家。但苏妖女的计谋,更像是绵绵针,反而是司马修的,计计连环,要把蜀州往死里搞。 “齐纨鲁缟,粮食战争。”徐牧仰着头,声音有些凝重。他真想骂娘了,明明是平行时空,老狐狸司马修,居然还能憋出这种诡计。 “主公,齐纨什么?” “和抬高蜀锦的价格差不多,大概是一个国家,凭着这等手段,玩垮了另一个国家。” “政战。”贾周也皱起了眉头。 “如司马修这类人,也算得天下奇才了。” “文龙,我想了想,这更像是一出明谋。我知你知,连窦通都觉得不对……” “话是这样说。但主公要想,蜀州的许许多多百姓,已经陷入了贪婪之中。若按我的估计,长此以往,只能哪一天蜀锦杀价,复而掉价到二两银子。很多投了大银子的蜀州百姓,平田植桑,高价请工,到时连本钱都回不得,只怕会气得发疯。” “古往今来,不管盛世乱世,百姓都是最无辜的。”徐牧沉默了会,吐出一句。 明明看穿了诡计,却依然很棘手。当然,他以蜀王的身份,完全可以下一道命令,提高蜀锦的税收,或者直接遏制蜀锦疯长的势头。但这样一来,他势必会站在蜀州百姓的对立面。 而司马修,约莫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有恃无恐。 “蜀西的几个偏镇,已经有地主跃跃试试,推了稻田,改成了桑场。” 桑树只要出了叶,便可以养蚕,只需隔年的时间,都差不多够了。 一出阳谋,直指人心,以巨大利益,挑动百姓的贪欲。这种贪欲一旦起头,便是很可怕的事情。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蜀州才刚有起色,有人坐不住,实属正常。 “后手的连环,应该是釜底抽薪。”贾周虽然没有相关知识,但奈何是个老聪明,一下子便想出了关键。 “文龙,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是贾周最喜欢的后发制人手段。徐牧想了一番,终归有了个办法。 “主公需注意,只要二三月的时间,估摸着蜀中很多的稻田,都要被推成桑林了。” “这出阳谋,最后的杀子,如文龙所言,便是釜底抽薪。此番光景之下,若是强行忤逆民意,得不偿失。”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蜀王威望,真要处理不好,极可能毁在这里。 “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堵不如疏,倒不如让我蜀州的父老乡亲们,都发笔小财。我等真正要破的,便是这一计的杀子。若是无法釜底抽薪,不仅稻田安好,还顺带着坑了凉州一把。” 贾周怔了怔,“主公,此话怎讲。” “待我思量周全,再说与文龙听。” 徐牧笑着抬头,看了一眼蜀南的方向。 …… 连着大半月的时间,司马修都在留意着蜀锦的事情。 他的计划,似乎是很成功的。那些假扮收购的凉州商户,闹腾得很欢。至少,让白鹭郡陷入了疯狂之中。 听说,蜀州里已经有不少百姓,平田植桑了。 “粮草是战争的根本,布衣贼这一次,要头昏脑胀了。”董文冷笑发笑。 “并非如此,粮草不至于让徐布衣陷入死局。蜀州动乱,民心大失,才是我想要的。”司马修沉着声音,“到那时,配合奇袭的凉州入山军,再者,若是我那徒子成功的话,亦有一营的人,里应外合。” “几相之下,徐布衣无计可施。” 董文听得欢喜,再次大笑。 司马修却变得忽而沉默起来。要灭蜀州,不宜操之过急,若是按着他原来的办法,起码要准备半年的时间。 现在,似是有些太快了。 但没法子,他的主公等得不耐,憋着一股气,这争霸天下的锐气,若是钝了,问题会很大。 “主公,大半月的时间,我凉州耗了多少钱银?” 董文从旁取来卷宗,“约莫五万两了。呵呵,军师请放心,不过五万两银子,何足挂哉。” “徐布衣该看得出来,但奈何是一出阳谋。他要破局,便只能想办法,堵住蜀州百姓贪婪的执念。” “否则,若让我凉州抓着机会,釜底抽薪之后,趁乱而入,蜀州必亡!” “军师果然妙计。不过,军师的那位徒子,如此了不得,是何许人也?” 司马修犹豫了番,一时没打算再瞒,“主公——” “军师收声!”董文忽然打断。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琉璃宫瓦。霎时间,响起了脚步细微踏起的声音。 “取我狼弓来!”董文怒喊。 “天杀的贼子,可识得我凉州董义孝的手段!” 不多时,只等醒锣的声音乍起。 王宫外,四面八方的守卫,听到醒锣的声音,齐齐涌了过来。 “烦请军师留在这里,安全为上。我董文许久不动手脚,这一回,亲自把贼子抓来!” 司马修平静点头,在几队护卫的簇拥中,重新稳稳落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二章 蚕桑战争 越来越多的情报,不断从白鹭郡传回来,徐牧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喜欢蜀锦并没有错,毕竟放眼整个天下,蜀锦的织工,原料,不外传的染法,都是独一门的。 寻常的时候,白鹭郡里,也有不少求购蜀锦的客商。即便在乱世,世家门阀的生意,依然不会停止。盐铁,储粮等等这些,都是万利的生意。内城的常大爷,霸着天下间数成的粮食,便敢像头猛虎一样,带兵北上,单殴河北四州联盟。 徐牧皱起了眉头。 在潜意识之中,他向来是个务实谨慎的人,从来不会相信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情。若非如此,他走不到今天。 “白鹭郡里,最普通不过的蜀锦,都抬到了九两银子。约莫是带起了一股势头,商人逐利的本性,使得越来越多的客商,不断赶来蜀州。”贾周忧心忡忡,“最要紧的,是蜀州里的蚕桑户,有些乐昏头了。” 蜀州的蚕桑户,约莫没十户人,便其中有一户,多多少少和蚕桑有关。蜀州被称为“蚕丛之国”,并非没有道理。一年二季,春蚕,夏蚕,循环不停,给整个蜀锦织造,创造了无限潜能。 “听说,有人开始养秋蚕了。许多私田,也被推了,开始新植桑树。成都里,最小的一个蜀锦商人,这几日,便敢雇用了二三十的雇工。” “主公,还是那句话,利益所驱之下,蜀州的敌人便不言而喻了。” 上次贾周说这句话,对象还是第一皮痒公子卢子钟。但这一次,已经变成了……凉州。 当然,沧州也是老仇家。但苏妖女的计谋,更像是绵绵针,反而是司马修的,计计连环,要把蜀州往死里搞。 “齐纨鲁缟,粮食战争。”徐牧仰着头,声音有些凝重。他真想骂娘了,明明是平行时空,老狐狸司马修,居然还能憋出这种诡计。 “主公,齐纨什么?” “和抬高蜀锦的价格差不多,大概是一个国家,凭着这等手段,玩垮了另一个国家。” “政战。”贾周也皱起了眉头。 “如司马修这类人,也算得天下奇才了。” “文龙,我想了想,这更像是一出明谋。我知你知,连窦通都觉得不对……” “话是这样说。但主公要想,蜀州的许许多多百姓,已经陷入了贪婪之中。若按我的估计,长此以往,只能哪一天蜀锦杀价,复而掉价到二两银子。很多投了大银子的蜀州百姓,平田植桑,高价请工,到时连本钱都回不得,只怕会气得发疯。” “古往今来,不管盛世乱世,百姓都是最无辜的。”徐牧沉默了会,吐出一句。 明明看穿了诡计,却依然很棘手。当然,他以蜀王的身份,完全可以下一道命令,提高蜀锦的税收,或者直接遏制蜀锦疯长的势头。但这样一来,他势必会站在蜀州百姓的对立面。 而司马修,约莫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有恃无恐。 “蜀西的几个偏镇,已经有地主跃跃试试,推了稻田,改成了桑场。” 桑树只要出了叶,便可以养蚕,只需隔年的时间,都差不多够了。 一出阳谋,直指人心,以巨大利益,挑动百姓的贪欲。这种贪欲一旦起头,便是很可怕的事情。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蜀州才刚有起色,有人坐不住,实属正常。 “后手的连环,应该是釜底抽薪。”贾周虽然没有相关知识,但奈何是个老聪明,一下子便想出了关键。 “文龙,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是贾周最喜欢的后发制人手段。徐牧想了一番,终归有了个办法。 “主公需注意,只要二三月的时间,估摸着蜀中很多的稻田,都要被推成桑林了。” “这出阳谋,最后的杀子,如文龙所言,便是釜底抽薪。此番光景之下,若是强行忤逆民意,得不偿失。”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蜀王威望,真要处理不好,极可能毁在这里。 “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堵不如疏,倒不如让我蜀州的父老乡亲们,都发笔小财。我等真正要破的,便是这一计的杀子。若是无法釜底抽薪,不仅稻田安好,还顺带着坑了凉州一把。” 贾周怔了怔,“主公,此话怎讲。” “待我思量周全,再说与文龙听。” 徐牧笑着抬头,看了一眼蜀南的方向。 …… 连着大半月的时间,司马修都在留意着蜀锦的事情。 他的计划,似乎是很成功的。那些假扮收购的凉州商户,闹腾得很欢。至少,让白鹭郡陷入了疯狂之中。 听说,蜀州里已经有不少百姓,平田植桑了。 “粮草是战争的根本,布衣贼这一次,要头昏脑胀了。”董文冷笑发笑。 “并非如此,粮草不至于让徐布衣陷入死局。蜀州动乱,民心大失,才是我想要的。”司马修沉着声音,“到那时,配合奇袭的凉州入山军,再者,若是我那徒子成功的话,亦有一营的人,里应外合。” “几相之下,徐布衣无计可施。” 董文听得欢喜,再次大笑。 司马修却变得忽而沉默起来。要灭蜀州,不宜操之过急,若是按着他原来的办法,起码要准备半年的时间。 现在,似是有些太快了。 但没法子,他的主公等得不耐,憋着一股气,这争霸天下的锐气,若是钝了,问题会很大。 “主公,大半月的时间,我凉州耗了多少钱银?” 董文从旁取来卷宗,“约莫五万两了。呵呵,军师请放心,不过五万两银子,何足挂哉。” “徐布衣该看得出来,但奈何是一出阳谋。他要破局,便只能想办法,堵住蜀州百姓贪婪的执念。” “否则,若让我凉州抓着机会,釜底抽薪之后,趁乱而入,蜀州必亡!” “军师果然妙计。不过,军师的那位徒子,如此了不得,是何许人也?” 司马修犹豫了番,一时没打算再瞒,“主公——” “军师收声!”董文忽然打断。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琉璃宫瓦。霎时间,响起了脚步细微踏起的声音。 “取我狼弓来!”董文怒喊。 “天杀的贼子,可识得我凉州董义孝的手段!” 不多时,只等醒锣的声音乍起。 王宫外,四面八方的守卫,听到醒锣的声音,齐齐涌了过来。 “烦请军师留在这里,安全为上。我董文许久不动手脚,这一回,亲自把贼子抓来!” 司马修平静点头,在几队护卫的簇拥中,重新稳稳落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三章 殷六侠 殷鹄原本殷贵,还没做侠儿之前,还没被称为殷六侠之前,是个小富户之子,饱读圣贤之书,若命运没有意外,他该像他老子一样,娶几个美娇娘,生一院子的娃,继承值八千两的家产,终生富贵无忧。 直至他见到了李知秋,才明白,圣贤书里说的大义,并非是准的。所以,他弃文学武,更名为鹄,寓为此生不负鸿鹄之志。 前些时日,他在暗地里,接了侠儿的探龙令,带着几个义结金兰的兄弟,潜入凉州,行探查之举。 那位蜀州里的总舵主,他未曾见过。但终归是听过,仅凭着拒北狄的大义,便足以让他神往。 当然,他可以直接入蜀。但他没有,寸功未立,他觉得愧对大义。 “六哥,凉州狗越来越多了!” 八个人立在王宫的琉璃瓦顶,横着剑,白袍被晚风撩起。 “断命签!”八人之中,一个中年侠儿,沉着脸开口。 没有任何的耽误,八个侠儿迅速抓阄抽签,只摊了手,无一人笑,尽皆是悲恸且压抑的哭声。 “短签者,随我断后!” “长签者,想办法里开凉州入蜀,若遇着人,便说凉州欲要出奇兵,便说蜀州有凉州的内狗!” “老六,你脑瓜子灵活,多想些办法。只可惜,我等探不出太多的信息。” “我等去也!” 殷鹄泪流满面。 一瞬间,四朵白木兰,开始在天空盛开,朝着琉璃瓦下的凉卒,扑了过去。 “六哥,快走!” 另外四人趁着机会,手握长剑,寻了一处安全的方向,便急急往前掠动。 王宫之外,董文冷冷抬头,手里的狼头弓崩弦而出,眨眼之间,便射穿了一个侠儿的胸膛。 侠儿痛呼落地。 围过来的凉卒,迅速抡起长刀,将落地侠儿,劈得血肉模糊,再也不动。 “主公好箭法!” “那是自然,我董义孝,可是凉州狼箭的弟子。这些闹腾的侠儿,我便如射雀儿一般——” 又是一袭白衣中箭,轻功再也掠不出来,被一个狂奔而来的凉州裨将,一刀割飞了脑袋。 “再射一只雀!” 正在厮杀的中年侠儿,背部中箭,奋力杀退了几人,转了身,不管不顾地朝董文扑来。 嗝。 一支长枪,穿透中年侠儿的腹部,往后带飞了十余步,才不甘地翻倒在地。 “听说,内城的渝州王,也同样擅长枪法。不知他的枪法,和我相比起来,可有胜算?”董文重新抓起了狼弓,语气讪然。 “留一个活口!” “逃走者!若是不降,就地格杀!” …… 凉州城,一间破院里,最后的四个侠儿,沉默地藏匿着。不敢生火,不敢泣声,只敢小口小口地咬着干粮。 “老六,你是读了十年书的人,可有法子出去?” 殷六侠撑出笑容,“自然有的,给我一些时间。” 实际上,他刚才出去探过。凉州的四座城门,都已经彻底封锁,着了重兵把守。 想逃出去,机会渺茫。 “董文做了凉州王后,性恶滥杀,恨不能手诛此獠。” “只可惜,先前我等在瓦顶上,只需最后一会,便能听到那个狗贼的名字了。” 殷鹄并没有参与谈话,他真在想着办法,想把消息带回蜀州。比起其他的几个侠儿,他的心底,更明白司马修要做什么。 内应且不说,单单那支奇兵,便足够让人害怕。 “先换地方,这里逗留很久了。”沉吟了番,殷鹄小声开口。 先前的断命签,殷鹄后来才发现,舍身成仁的,都是那些兄长。他才明白,那四位兄长,在入宫之时,便已经留了死志。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 白鹭郡。蜀锦的生意,依然如火如荼。作为后勤营将军的陈盛,此时也皱起了眉头。 “将军,这些人还不肯走。说买了蜀锦,就该派船运送。”旁边的有个裨将,凝声开了口。 “跟哪个织造商买的,便让他们找谁。”披着战甲,陈盛冷冷起了身。这些时日的蜀锦生意,他找窦通问过,发现情况有些问题。 所以,在他的面前,这些外来的富户,不再是老友,更像是一群疯子。 “将军,我都讲了,他们不听。” “驴儿草的破烂货。”陈盛骂咧了句,带着十几个部署,直直往前走去,走到了七八个小富商面前。 “你可是陈盛将军?我听人讲,你是管战船运送的?” “是又如何。” “老子们做了好大一单生意,你不得伺候好喽?”一个小富商梗着脖子,鼓着一口气怒问。 陈盛冷笑,抬起仅有的一条手臂,一巴掌扇了下去。没遇到自个东家之前,这一生,他或许都是个小马夫,更有可能,死在北狄攻城之中。 但现在不同。他这一路跟着自个的东家,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那条断臂,还是在攻望州的时候,被狄人砍断的。 “你敢欺我?我做了好大一笔生意!我听人讲,你先前时候,不过望州一小马夫!” 陈盛冷冷抽刀。 梗着脖子的富商,瞬间惊得往后逃走。 “我再讲一遍,别再问我要船,若生意做不得,各位请便!” 回了刀,陈盛转身回走。又有个富商,约莫是个聋子,多问了一嘴,直接被陈盛用脚踹飞。 “将军,你看那边。” 陈盛转过头,循着裨将的声音,往前一看,发现几个怪里怪气的富商,约莫是脸脏了,正捧着一方华美的蜀锦,大咧咧地抹着脸庞。 待发现陈盛看来,又急忙将抹脸的蜀锦放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 “陈将军,让让,快让让!改日请你吃酒。” 又有一个蜀州织造富商,刚送完了蜀锦的订单,此时,正带着百余人雇工的马队,重新往蜀中方向回赶。 “钱掌柜,四月之后,我要两千匹!” “我一千匹!” 马车上,那位织造富商,以及跟着的百余个个雇工,听得这些声音,都纷纷脸色狂喜起来。 陈盛静静看着,许久,才转过了头。 “传信主公。便说,白鹭郡的蜀锦生意,好像真要开始乱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四章 鲤州八侠 收到陈盛书信的时候,徐牧并没有任何意外。他和贾周,已经早有打算了。实话说,这一出的阳谋,司马修确是玩的漂亮。 若换成其他的诸侯,很大的可能,会被逼入绝地。 阳谋之所以叫阳谋,因势利导,光明正大,你明知会如此,却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主公先前的办法,十分不错。” 徐牧点头,“从今日起,通告蜀州各个织造商,不得随意出入州外。当然,若有蜀锦生意需要通达,便以官家邮师来往。” “这样一来,不仅是织造商,甚至是那些雇工,桑户和蚕户,甚至是许多利益攸关的蜀州百姓,都会对主公不满。” 贾周忧心忡忡,“民怨若成席卷之势,主公先前的努力,便要付诸东流。” “文龙,我自然知晓。”徐牧脸色认真,“禁止来往州外的意思,便是如此,除了州外的二郡,照常做生意之外。余下的十二郡,皆不得违命。我欲要做个贤王,但我的州地若失了,那便没有了意义。” “不日,我将发布官文,蜀州之内,与蚕桑有关者,皆可以去蜀南之地。不管是平田植桑,或是招收雇工,大肆养秋蚕,这些我都不管。当然,在蜀南之地,织造商若是想圈地拓业,每一亩地,年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而且还是年金,已经是低廉到令人发指。 贾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蜀南土地贫瘠,种不得稻米,但林木生长,当无问题。主公之意,欲要借着这次的蜀锦祸事,将蜀南打造为商业重地?” “正有此意。”徐牧笑了笑。 蜀南和蜀中,富庶程度完全是两个概念。当初的窦通,苦逼逼地带着一群难民,想方设法地要杀入蜀中,便是这个原因。 蜀南无法植稻,又穷又受饥。加上先前路道闭塞,蜀锦无法大量卖出去。只能借着贩马的机会,多带一些,指望着充军饷。 徐牧一直在想着法子,将蜀南和蜀中的产业平衡,蜀州里的每一个郡,他都记在心里,在积粮铸器的同时,亦能为民谋利。 “主公妙计,吾自叹不如。”贾周起手长揖。 “文龙无需自责,文龙所虑,乃是这三十州的万里江山,这等小厮之计,便由我代劳即可。” 司马修的这一计,可以规划到经济战的范畴了。若非是作为后来人,事先察觉,司马修在用“齐纨鲁缟”的法子,估摸着真要被阴。 司马修,也算得不世奇才了。 “对了文龙,潜入凉州的侠儿探子,可有传回消息?” 贾周摇头,“并未传回消息。我看了上官述送来的情报,这次潜入凉州的,是八个义结金兰的侠儿,称鲤州八侠。为了这次的事情,曹鸿亲自出马,从沧州境外赶过去,欲要配合鲤州八侠。但不曾想晚了一步,凉州城封门了。” “以我的估计,鲤州八侠可能暴露了。又或者,已经探到了消息。否则,董文不会这么紧张。” 鲤州,在恪州的西面,过了鲤州,便是方濡的二州之地了。传说先前并不叫鲤州,百多年前,因为州内的一方老井,忽而出现了金鲤,被视为吉兆。吉兆传入长阳皇宫,喜得当时的皇帝亲自题名,遂改为鲤州。 听着,徐牧皱住了眉头。现今的情况之下,他不可能发兵凉州去救人,得不偿失。 而且,他也不清楚,鲤州八侠是不是已经死了。 “现在,只能希望鲤州八侠,若是还活着,想办法逃出凉州城。”贾周一声叹气。 很多时候,作为潜入敌营的探子,都是极度危险的。便如当初的陈先生,若被人发现,便要遭受围剿之祸。 徐牧转过身,凝望着凉州的方向。蜀凉之间,将有一场决战,谁赢,谁掌握中原西陲的话语权。 而且,若是有一天占了凉州,不仅是养马地。另外,还有西域诸国的来往,仿丝绸之路彻底开放通商,势必要暴富一把。 这也是徐牧,将凉州作为战略目标的原因之一。 …… 凉州城。 坐在王座上的董文,心情有些不好。前几日有毛贼听墙,他便立即发现了。只可惜,有四人赴死断后,掩护另外的几人逃走。 当然,最后杀了三个,活抓一个。 只可惜,活抓的那位,哪怕各种酷刑,都没有交待。直到今日,他下手重了些,一个不小心鞭死了。 “军师,这些侠儿真是傻的。明明身在江湖,却偏要让布衣贼,做了三十州的总舵主。还不如选我呢,我至少会武功。” 司马修沉默了番,“徐布衣能做三十州总舵主,并非是武功所长,乃是大义所趋。古往今来,他算第一个,将庙堂与江湖,拢到一处的人。” 大体之上,在乱世逐鹿,继而位登九五的,几乎离不开世家门阀的支持。但那位徐布衣,好像是走了反道。不仅抛却门阀,还走民心之路,重用江湖草莽。 他的那帮子下属,大多也起于草莽之中。 “世家为重,民心为辅。而徐布衣,是民心为重,世家抛却不用了。他走得很艰难……但终归,走到了这一步。和主公之间,只差一场孰胜孰负的大决战。” “徐布衣不除,将后患无穷。” “还请军师多出妙计,这等天下粮仓,我凉州势在必得。” 司马修站起来,眼睛有些苦涩。久忧成疾,不过三十的年岁,他的发梢之上,已经有了丝丝的白发。 但这些,董文并没有看见。并非是矫情,而是司马修忽然明白,蜀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容易对付,不断出计,不断被破计,直至一股乏力感,开始弥漫在他的胸膛。 王座上,董文还在喋喋不休。他的心底里,并不认为自己的股肱军师,会有什么心事。 “军师,只可惜还有几个毛贼子,没有抓住,定然还在凉州城的。该死,这几个毛贼子,还可能听到了些什么。” “军师勿虑,我立即加派人手,务必将几个毛贼揪出来!” 司马修重新恢复脸色,笑着点头。 “吾主英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五章 你来我往 “抓着了,抓着了!”数以千计的凉州官兵,层层围剿之下,将殷鹄几人藏身的农院,围了个底朝天。 断命签下,又有一人赴死而去,吸引开附近的官兵,让殷鹄三人得以逃脱。 逃入一家清馆后院,殷鹄握着长剑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六哥,怎办!” 大势之下,凉州四座城门紧闭,再加上不断增援的凉州官兵,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逃出城外。 原先的计划,是等着围剿势头一弱,再想办法离开。但眼下的模样,这一二月内,基本是不可能了。 “老六,若不然我等三个,潜入王宫,将董文贼子,拼了命杀掉!” “杀不得。”殷鹄咬着牙。不说董文的功夫,在上次的事情之后,王宫之内的守卫,只会更加森严。 出不得凉州城,又回不到蜀州,只剩他们三人,仿若要走投无路了。 “列位,把白衣解了。” “六哥,城里处处都有缉拿的画像。” “把脸都变一下,我等虽不畏死,但王宫里的情报,一定要传回蜀州。哪怕只有一人活着,老子们也值了。” “先抽个断命签。下一轮谁去赴死。” 其余的二人点头。 三根竹签一样长短,但殷鹄握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掰断了一截。 “便如此签,下一轮,我殷鹄去断后。” 其余两人,皆是虎目噙泪。 “我最近查到,最近凉州城里,每隔二三日,便会有收购蜀锦的商户出城。我等便想办法,混入这些商户之中。” 这位年轻的殷六侠,一时之间,脸庞上满是决然。 …… 蜀州里,封锁了州内的十一郡之后,如徐牧所料,由于低价的原因,诸多的织造商户,以及桑蚕之户,都往蜀南的方向跑。 不仅是年金低廉,为了稳住民心,徐牧甚至在蚕桑的事情之上,做了一份不小的补贴。 月产五百匹的织造商户,奖官银百两。月产千匹者,则免去当月的赋税。另有桑户蚕户,甚至是雇工,也下发了对应的奖励措施。 这一下,往蜀南跑的人,一时间越来越多。急得窦通,又赶紧调派了三千人入蜀南,维持秩序。 “主公须小心,后头司马修的杀子。” 杀子,即是釜底抽薪。得知价格大降之后,蜀州里那些做蚕桑生意的百姓,定然要备受打击。 但徐牧也已经有了对策。真到了那一步,他会以蜀王的身份出面,安抚和补贴,哪怕花个几万两的,都在所不惜。 说实话,这次蜀锦的祸事,若是能带动蜀南发展,已经是值回了票价。 “告诉窦通,蜀人桥那边,再加派一千人手,若是有偷偷去州外的,严惩不怠。” 凉州哪怕破财,也要毁了蜀州的民生。左右现在也已经有了对策,徐牧更巴不得,司马修继续涨高价格,再赚一波。 “文龙,兵事如何。” “回主公,已经在加紧操练,不管是前锋营和后备营,甚至是动员的民夫,都进入了战时状态。” “另外,喜娘和莲嫂那边,也动员了不少妇人,开始摏米做饼,备作出征的军粮。” 这些事情,原本是姜采薇在操持,但现在身怀六甲,便让喜娘几个,帮着来做了。 “孙勋,你等会去一趟厨院,告诉喜娘她们,过油饼多做一些。另外,马政司那边,也通告主事吕奉,开始喂豆料。” 豆料虽然不算贵物,但战马数量众多,一直喂也顶不住。平时只喂草料,只有准备到了战时,才会加喂豆料。 “还有告诉吕奉,马出四齿,便可以让马医骟了。这一批战马,将是我蜀州破敌的主力。” “主公,还有没有?”孙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有……跟铁坊那边的老刀主事说一声,便说我摆好了酒宴,恭请他过来一趟。” “他若不来呢。” “孙勋,你的头硬不硬?”徐牧抬了手,准备赏爆栗。 “主公,虎哥儿便是你敲傻的!说话都流口水!” 喊了一句,孙勋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正在旁边蹲着抠脚的司虎,后知后觉,骂了一声娘之后,也怒吼这往外追了过去。 “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蜀凉之间,便要有一场大战了。”贾周收回目光,语气凝重。 “司马修在布局,蜀锦这些,不过是大战前的准备。终归到底,凉州只有一个目标,想占领蜀州。” 徐牧沉默点头。 贾周又变得皱眉,“我和司马修之间,算得神交已久。他知我最擅长将计就计,我觉得……他或许已经在布置一个毒计。” “并非什么蜀锦之计,他应当不会让我察觉。只可惜,潜入凉州的探子,带不回任何消息。” 实话说,徐牧对于古人的各种毒谋,都是深深拜服的。举例说,便如鲁缟,管仲的这一计,直接搞垮了一个国家,让齐国成功称霸。 “好比说,若猎人在山中见了狼的脚印,必然会有应对。而现在,司马修这匹狼,他在想办法,把所有的脚印都掩盖。蜀锦之计,更有一个可能,让主公疲于应付,目光只放在蜀锦之上。长此以往,掩盖的毒计一旦大成,主公与我来不及应对,必生大祸。” “当然,这不可厚非。若换成我,也是如此。” “文龙,莫非也有一计?” 贾周点头,“主公可派万人,扮成流民,经由内城,暗度到定州。但这万人的大将,非柴宗莫属。” 徐牧眼睛一亮,柴宗是老侯爷李如成送给他的,先前的时候,便是定州的镇边大将,忠诚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说,主公预先埋伏一支奇军,在凉地边侧,到时候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凉地三州,紧靠着定州。当然,定州穷的跟乞丐没两样,当年李如成费尽了各种心思,才从长阳那里,骗来了一拨拨的军饷,用以维持剿匪事宜。 一般情况之下,定州不算战略地,又一穷二白,打下来还要守马匪。董文定然不想接手。 自从李如成身死,柴宗跟着入蜀,定州只剩万人之军,靠着剿匪的所获,一直在支撑。若非是守国门的夙愿,早已经坚持不住了。 先前的时候,徐牧问过柴宗。柴宗说,定州那边,如今被推举的定边将,叫陆休,带着大家伙儿,死守不退。诸多的兵户和百姓,也不愿意背井离乡,有人出人,有粮出粮,挡着马匪守着中原河山。 不仅是徐牧,连着内城的常四郎,也时常会送些粮草军饷过去。这天下间,似乎只有他们二人,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傻事情。 “去了定州那边,如何让这支奇军瞒过凉州,以柴宗的本事而言,问题应当不大。” “这支奇军,若是在蜀凉决战之时,能成功杀入安并二州。起到的牵制作用,足够让董文胆战心惊!” 徐牧面前,贾周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你来我往,凉狐和毒鹗,似是也要决战一场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定州柴幼德 好事多磨,收到信笺的常四郎,收回了翘着的腿,嘴角里带着些许的笑意。 “这家伙,又要玩暗度之计了。” 将信笺递给旁边的刘季,常四郎仰着脸庞,有些期待地看着天空。 “仲德啊,小东家和凉州那边,也准备杀一场了。” 刘季点头,接过信笺给了几眼之后,脸色有些发白。 “敢问主公,毒鹗真死了?这计,可像是毒鹗的手段。” “你问我,我问谁去?听说坟山都长草了。” “悔不该,让陈鹊离开了长阳。若不然,此时该召他入宫,厉问一番的。我总觉得,当初在长阳那会,毒鹗更像是一场假死——” “仲德。”常四郎叹了口气,“我常四郎活到今天,虽说是个世家子,但不管怎样,我也算得义字当头的人。陈鹊当初妙手回春,救下了我和常威,这份恩情,哪怕他要五十万两银子,我常四郎砸锅卖铁的,也会凑给他。但他只想入蜀,虽说有些古怪,但不管怎样,也算是扯平了。” “这件事情,仲德莫要再提。他是恩人,并非是仇人,我分得清。” 刘季沉默了番,点点头。 “蜀王要借道,应该不会是假道征伐。再者,他若能大破凉州,对主公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可借。” 刘季顿了顿,原本还想提些条件,但想到自家主公的性子,只得无奈作罢。 “通告下去,准备一千车粮草,让友军过路内城之时,相赠一番。小东家要破凉,老子可太期待了。这什么卵的董义孝,弑父杀兄的狗夫,小东家不出手,等我灭了河北,迟早要空出手来抽他。” “一条吃屎狗,也想学人做皇帝?” “主公,你好歹是个大诸侯,这些草莽脾气……不若再改改?” “比学识,老子是状元。比武功,除了小东家的那头老虎,老子也没怕过谁!你若说兵法韬略,老子就一支人马,便敢按着四个州来打,谁敢不服?” 刘季欲言又止,自家主公的妖孽,他何尝不明白。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一等一的大枭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差了点东西。 譬如说,把那份江湖义气去掉,多添几分杀伐和绝情。 “仲德,九郎怎么样?” “主公的族弟,开始独当一面,带着一营人马,渡江运送粮草了。” “常九郎这家伙,嘿嘿,比起族里的那些废物子弟,总归还算得不错。”一边说着,常四郎一边揉着脖子站起来。 “狗夫公孙祖,想熬过一秋,入冬罢兵,啧啧,又要玩阴招了。什么卵的河北盟主,一个虎毒食子的侏儒,哪日逮了,老子召来七八个营,一起滋尿活淹了他!” “主公,这些言辞不可说,将士会看笑话!” “哦哦,军师莫生气,我等会和你吃酒!” 扛着梨花木亮银枪,常四郎笑着往中军帐外走。 正在练兵场一打五的常威,看着自家主子,扛着亮银枪往他冲来,喜得激动大喊。 “今日身子发痒欠抽,请少爷赐教!” …… 成都城前。 披挂战甲的柴宗,稳稳起手拜别。 “主公放心,此一去,我柴宗定然不负所托。” 徐牧走前几步,替柴宗系上了披风。 “幼德,还请万分小心,若事有不吉,便先退回内城。常四郎与我有旧,加之破凉也对他有利,当不会为难于你。” 幼德,即是柴宗的表字。 不同于其他的草莽将军,柴宗在蜀州一干大将之中,颇有几分儒将的意味。祖上也曾是将门,家族遭祸之后,被李如成收留,据说也曾考过大试,是个乙榜。 在蜀州,柴宗乍看有些不显眼。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会,让他带骑兵,一样能操练杀敌,让他去镇守南林,一样能有条不絮。峪关外的蜀道,柴宗修建的几座犄角营寨,选址完美。哪怕前些时候,放在了蜀西,于政事方面,居然做的比于文还要好得多。 不是那种顶尖的全才,但至少,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新秀大将。简而言之,自家岳祖留给他的,肯定是不错的。 “幼德,我一直相信,有朝一日,你柴幼德的名头,要响彻天下。” 柴宗年轻的脸庞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冲着徐牧郑重长揖。 “请主公放心,吾柴宗,要拿下破凉第一功!” “好!” “拜别主公。” “我等拜别主公!”一万士卒之中,数不清的将士,都冲着徐牧起手而拜。 这一次,柴宗是长途赶路,并没有带任何的辎重,只随身带了七八日的干粮,等入了内城,再补给一番。 他不得不小心,司马修是只狐狸,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必然会警觉。如此一来,贾周的计划,便算整个作废。 “行军!” 一万人的大军,骑着马奔赴峪关的方向。当然,等到了峪关外的城寨,便不能骑马了,要扮成流民的模样。等柴宗渡江之后,袍甲和战马,徐牧会分批送去,送到约定的地方。 “柴幼德,扬名天下!”不舍的愁绪,弥漫在徐牧胸膛。压制不住,他仰着头,梗着脖子喊了一声。 他不怕被人笑话,左右整个蜀州,除了州外二郡,已经是完全封锁了。 “小柴头,带些西北野味回来!”司虎舔了舔嘴巴,也跟着喊了一句。 徐牧回过身,赏下一个爆栗。 “牧哥儿,孙小狗都说了,我是你敲笨的!” “司虎,你记不记得,你八岁那一年,在干嘛?”徐牧叹了口气。 “在找吃的?” “对……你确实在想方设法。” 原主人的那段记忆,让徐牧不堪回首。 “牧哥儿,我记不清了。” “那年……你信了一个老棍夫的话,抠鼻牛腌野菜,说拿来送糊糊。” 司虎愣了愣,“真、真的?” “真的。所以,我敲不敲你,都是没影响的。”徐牧努力解释,试图挽回好哥哥的形象。 “不是,不是啊牧哥儿,我没怪你,我便问一句,这样的话,腌野菜真会好吃?送馒头如何?” “我特么,你没救了!” 徐牧骂了一句,脱下了鞋拔子,开始追着司虎,一路打进了成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章 蜀州之将 由于徐牧的政策,这段时间里,诸多的织造商户,以及那些从事桑蚕业的百姓,都纷纷涌向了蜀南。 原本荒芜的蜀南,人口一下子暴涨,在二郡九个镇的附近,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桑树林,以及圈地的织造商府,遍地开花。 低廉到令人发指的年金,再加上一系列的桑蚕补贴,而且还不需要推田,只要不傻,都会往蜀南拓业。 “主公的计策,应当是成功了。”王宫里,贾周露出了笑容,“如此一来,即便司马修要釜底抽薪,也不见得能让蜀州伤及根本。” 徐牧点头。 这就好比一支羽箭,你若是没有甲胄,很容易被穿烂身子。但你若是穿了厚甲,这支羽箭的杀伤力,会大幅降低,甚至是失去效用。 当然,秉持着步步为营的性子,徐牧还是假想了一番恶果。发现最大的恶果,实际上也能控制的时候,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在州外的白鹭郡,凉州那边,收购蜀锦的手段,还在玩得如火如荼。不过,依着司马修的大智,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能警觉。 “昨日起,我多增了上百个邮师,足够那些织造商户,州里州外来回传信了。但安全为上,每一封书信,我都让邮师拆封,看了一遍。” 这种被刨祖坟的丑事,徐牧定然不会声张。大不了拆了之后,再用红蜡滴上,至于什么商户印戳的,徐牧在开始的时候,便已经说好,只能用官家的印戳,否则,邮师不会接信。 “蜀南有了人口与商机,要不了多久,便能百废待兴了。主公当真妙计啊。”贾周舒服地叹了一句。 “听说,成都的老鸨都去了二三个,着手搭建清馆了。开业之时,应当会有打折……”徐牧顿了顿,发现有些不对,急忙转了话头。 “民生之事,确是要考虑周全。文龙,只可惜啊,凉州那边,还是没有送回消息。” 如果有可能,徐牧也不想干巴巴地等着。但眼下,哪怕他派一万人过去,都会被董文吃掉。 夜枭组那边,为了查探出城里的消息,冒着暴露的危险,却一无所获。 鲤州八侠,这名儿一听起来,就响当当的,可惜了。 司马修的暗计,定然是非同凡响。这狐狸,最擅长一计接着一计,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等柴宗提前去到了定州,在蜀凉大战之时,也算有了一支牵制的大军。这支大军,若是使用得当,足够做很多事情了,甚至,能一举扭转战局也说不定。 心底里,徐牧也愿意相信柴宗。老岳祖一生戎马,靠战功封侯,奈何岳父实在扶不起,估摸着将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譬如说柴宗,这位岳祖的遗将,隐约间有着小名将之风。 “峪关外的蜀道城寨,晁义那边,在小规模对抗之外,可以铺设陷马坑了。峪关陈忠,估摸着也想立功的。毕竟主公的战略,从守成变成了进取,峪关的作用,有了些变化。”贾周认真分析。 先前的时候,窦家人坐镇之时,会以峪关为天险,挡住外面的千军万马。这样一来,算是有利有弊。好处是,整个蜀中九郡高枕无忧,不用担心州外二郡,也不用担心以后怎么出蜀逐鹿。 而坏处也一目了然,只能做守成之犬,再没有仰望天下的资格。峪关外的缓冲地,以及二郡,都成了摆设一般。 先前徐牧和贾周的计划,也曾想依靠峪关,争取积粮铸器的时间。但奈何天下大势,如风云般莫测。若是再晚个几年,等董文吃成了大鱼,这逐鹿争霸的梦想,只能付诸一场笑谈了。 “蜀西那边,主公打算调派谁去坐镇?” “樊鲁。白鹭郡的水军,窦通掌握了练兵方法,樊鲁留着做副将,有些大材小用。” 蜀州的将军不多,上官述那边又磨磨蹭蹭,一时之间,徐牧的手底下,也没有几个能打的大将。 于文在暮云州,柴宗出征,晁义要守前哨,窦通坐镇州外二郡,也只有樊鲁了。 如马毅韩九这种,尚在成长阶段,作为坐镇大将,为时过早。将官堂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可造之才,奈何年岁太小。 “莫非,文龙有其他人选?” 贾周似是开玩笑一般,“主公,我举荐小狗福。” 徐牧怔了怔,“文龙莫不是在说笑?” “哈哈,主公稍待,只等个几年,我蜀州,可能有一员不世出的天下名将!” “真是小狗福?” “主公不知,小狗福早些时候,已经拜我为师了。我贾文龙收的学生不少,但小狗福,是第一个跟我学兵法的。而且……他小小年纪,见解很奇特,令我很意外。” 徐牧嘴巴一抽。在眼前,浮现出小狗福嚷嚷练绝世武功的模样,天天跟在司虎后面,搓鼻涕捏泥球。 一转眼间,不到两年……好像是要慢慢长大了。 “等他再长一些,我要带他见血了。”贾周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初见主公,我浑身带血奄奄一息,坐在马车上,旁边的妇人孩童,都畏我如虎。只有小狗福,听明白了我的话,将仅有的半块烧饼,倾囊相赠。” “于公于私,既是倾囊相赠,我贾文龙,也当礼尚往来。” 徐牧怔了怔,“我怎的不知?早知如此,该多赏他几串冰糖葫芦。” “主公莫急,我并不循私。若他是个大才,我将倾尽所学,替主公养出一员不世名将。若他败絮其中,如同那位纸上谈兵的白任一般,就让他留在蜀州,做一个普通的裨将小吏即可。” “文龙大义。” …… “小狗福,别念书了,我带你摸鱼儿。”司虎嬉笑着脸,不断在木亭子里上蹿下跳。 小狗福抬起头,有些不耐地放下兵书,“虎哥儿,你我比一场力气,我若是输了,我陪你玩三天。” “怎的?比甚?打老虎还是打豹子?” “都不是,比扔东西。” 小狗福起身,从旁边不远的马厩里,拣了两根稻草。 司虎咧嘴大笑,“小狗福,你不知晓,连牧哥儿都说,我司虎的力气是天下最大的。” “虎哥儿扔,便扔前面的大墙。” 司虎嬉笑着抢过一根稻草,涨红了脸,往前抬手扔去。 只可惜,风儿有些急促,他卯足了力气,也扔不出五步之外。 “怎、怎的?不算,我再扔一回。” 再扔一回,依然是五六步。 “小狗福,我刚才是脱手了,不算的。” 扔了八回,最好的成绩,也不过十步。 “虎哥儿扔完了?那我扔了。” 小狗福忽而抬手,那根稻草,如同小箭一般,“咻”的一声往前飞去,直直落在五十步之外。 “虎哥儿,你去找媳妇打架,我要看书了。” 司虎揉了揉一双牛眼,想了许久,似是忽然想了明白。他只以为,当初要练绝世武功的小老友,很有可能……是神功大成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章 祸蜀的防备 凉州城里,捧着情报的司马修,一下子陷入了沉思。那头沙狐,在旁不断蹭着他的小腿,却被熟视无睹。 “军师,是时候了。”董文笑道。实际上,到了现在,为了蜀锦之计,凉州至少花费了十二三万的银子。 收购回来的蜀境,堆了几大仓,原先得空的时候,董文还能去看看,抽几匹顺眼的作为下赏。但现在,一想起是花了大笔银子收的,他便忍不住有些肉疼。 “便如军师之计,釜底抽薪吧!” “林渠那边,也回了消息,探出了入蜀的小道。不过军师放心,领路的几个蜀州山人,都被灭口了。” 后面一句,终于让司马修抬起了头。 “这奇道,要花多少时间来修葺。” “至少二月,方能使大军度山。不过,要不了多久,便准备入冬了。” 冬日霜寒,一般情况下,不会有战事。特别对于攻方而言,粮草和辎重耽误的时间太多,运送不到前线,会使战事变得劣势。 司马修没有立即答话,沉着脸,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主公,不管如何,即便是入了冬,也务必让人在开春之前,修葺好这条奇道,让我凉州大军,能奇袭入蜀。时间越长,我怕生出的问题,便会越多。” 司马修仰着脸,脸庞上有着一股微微的不甘。他算计了时间,但抄奇道的探查,花费得太久了。 “成都城四面围山,我心中已有妙计。但在这之前,我凉州的战略,一定不能暴露。蜀州里有个高人,若是察觉不对,我等的大计,恐怕要被防住。” 董文也听得脸色凝重,又一时变得恼怒,“军师放心,先前逃走的几个毛贼探子,躲不了多久了。该死的,这些人都仗着轻功。” 司马修点点头,“便依主公所言,蜀锦的事情,开始釜底抽薪。只需要蜀州有了民怨——” 董文大笑打断,“釜底抽薪之后,蜀州便要陷入动乱之中。到时候,布衣贼估摸着要吓傻!” “这倒不会,他定然有对策的。主公要明白,此次的蜀锦,哪怕压不垮蜀州,但还有另一个作用。” 司马修抬起头,狐儿眼变得凌厉无比。 “让徐布衣疲于应对,如此,我凉州来年开春的征伐大局,才足够布置完美。” 董文身子一顿,脸庞之上,也跟着露出了狂喜。 …… 并不出徐牧所料,这一日整个蜀州,终于迎来了司马修釜底抽薪的绝杀。 庆幸的是,在这之前, 他做了几手准备。 “孙勋,调动五千人,在成都一带,维持好秩序。若有乱民者,立即缉拿!” 不仅是成都一带,整个蜀州,徐牧都调派了不少裨将过去,多则三千人,少则五百人,谨防民乱。 当然,在蜀南那边的开发,算是表明了他这个蜀王的态度,也解决了推田植桑的祸事。 堵不如疏,徐牧有信心,一番引导之下,司马修激起民怨的这一计,烧不起来。 “牧哥儿,街上好多棍夫疯了,趁乱去抢铺子。牧哥儿不讲了,我出去打人!” 司虎的身影,狂喜地往外跑去。 徐牧沉默了番,转过身,“孙勋,若是棍夫带头闹事,耍的太狠,你自可动刀。” 并非是看不起棍夫,他原先就是棍夫出身,所以更明白,棍夫滋事惹祸,当真是一把好手。 “另外,传文吏过来。” 孙勋连着听完,急急往外走去。 徐牧皱住眉头。这一次的蜀锦,他处理的法子,已经是很小心了。实际上,这些织造商,几乎没有太大的损失,赚了银子不说,也没有所谓的推田植桑,无非是将生意迁徙到了蜀南,花不了什么钱。 徐牧担心的,是窦家以前的那些死忠,应当还有不少留在蜀州,见着这个机会,肯定要煽风点火的。 不多时,一个老儒急急入了王宫。 “拜见吾王。” “王参知,通告蜀州各郡镇,即刻拟一条官榜。” “请吾王示下。” 徐牧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来,“蜀锦生意由于近冬,北方即将雪道闭塞,故而生意萧条。本王系念蜀州民生,蜀南境内,关于桑蚕业的赋税,皆可免赋一年。” 并没有提凉州的手段,这些东西,上层知道即可,百姓们不过是温饱活着,于他们而言太过遥远。 左右,还不如直接再开点好处。一年的免赋时间,说到底了,徐牧也不亏,能带动蜀南的产业发展,足以千金不换。 “王,这、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且下去吧。” 老儒一个拜身长揖,告退离开王宫。 只等王宫里无外人,贾周才从后厢走出,坐在了徐牧身边。 “文龙,此一番的祸事,我处理得如何。” “主公,近乎完美了。如此一来,凉州种下的祸根,生不出祸果。”贾周说着,脸色又习惯性地凝重起来。 “不过,主公还请万分小心。以我对凉狐的了解,他不仅只有这一手,或者在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徐牧点头。 但眼下的光景,要不了多久便算入冬了,徐牧并不觉得,凉州那边敢在这时候伐蜀,最大的可能,是在开春之后,又或者秋粮入仓之时。 总而言之,蜀凉的这一场大战,无可避免。如今所做的,都是为了今后的战事做准备。 “我在定州那边,埋下了柴宗的万人军马,凉狐定然也有类似的手段。” “凉州也有伏军?” “应当会有。往后的一战,关乎凉州的大业,以他的性子,必然各方面的考虑。伏军,奇军,正军,援军,缺一不可。” “正军和援军,自不用说。但伏军会埋在哪里?还有奇军,莫非是空降兵?” “主公,何为空降兵?” “文龙,我说错嘴了……意思是像鸟一样,突然落在蜀州境内。” “主公的想法,当真是妙不可言。不过,主公还需万分小心。我估计,玉门关之外,董文会再次请来羌兵。” 徐牧皱眉,“余当王的事情历历在目,这些羌人都是傻子么。” “凉狐的手段层出不穷,庆幸的是,主公当初放走了余当王,他依然还在和凉州闹。这一次即便有羌兵,也不会太多了。但董文三州之地,加上司马修的计略,又有王族底蕴,效死的士卒,不见得会少。” “这一场,主公哪怕是赢,也会打得很艰难。”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各种后手 听着贾周的话,徐牧点了点头。便如他,每一次为了杀出血路,走上一场新的人生,都是步步维艰。 乱世江山,英雄辈出。 徐牧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后,位登九五。他最大的倚仗,无非是现代人的一些脑瓜子,但这些东西,往大了说,如司马修这种几百年一出的妖孽,根本不怂他。若是没有贾周,他当真要被算计得体无完肤。 不说董文那边,哪怕是左师仁,苏妖后,常四郎,甚至是许许多多的割据枭雄,没有谁是傻子。你只要摔一下,立即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哪怕他有了资源,能复刻现代的一些科技,譬如说燧发枪火绳枪,只需要吃了一次亏,凉狐这种人,必能看出奥妙。选在雨天而战,或者想尽办法,也复刻科技。 一个时代的进程,不是单人匹马可以完成的。 “主公在想什么。” “无事。”徐牧皱起眉头,“蜀锦的事情,只需要稳住这几日的民乱,基本没有问题了。” “这是自然。不过,主公要开始筹备大战了,时不我待。” “我正有此意。年关之时,让蜀州诸将回成都述职,顺便大宴一场。” 以目前来看,将入冬的时候,凉州不大可能发动伐蜀。但并非是说没有,相对几率比较小。 当然,来了也无妨,各处蜀州外的前哨,徐牧都安排了人手。 “文龙,我早已经准备好了。” “主公若破了凉,将先一步称霸西面之地。继而,挟大胜之威,合兵攻破沧州。如此,主公的大业,便开始展望了。” 徐牧捏住拳头,眼前有了秀丽山河的憧憬。 “文龙,破凉之时,你我便坐在凉州城前,共饮一夜。” “愿随主公。” …… 不到三日时间,不管是蜀中蜀西,或者是蜀南,都贴出了徐牧交待的官榜。官榜上的内容,让原本有些闷闷的织造商人,以及雇工蚕桑户,脸色都变得缓和了许多。 庆幸的是,在先前还没有推田植桑的时候,自家的大王,让他们去了蜀南发展。所以,损失并不大。甚至是说,这一波,赚得还算可以。只不过蜀锦价格的落差,让他们一度不爽罢了。 多少年了,蜀州都没有这样的富贵机会。 成都街上,司虎牵着高头大马,马上绑着三四个作恶的老棍夫,想要趁乱打劫,直接被司虎捶晕,全带了回来。 “换馒头给媳妇。”他逢人便说。 站在王宫之外,徐牧往下看了一眼,瞧着自家弟弟的傻憨模样,又是一阵无语。 “主公当初的准备,让这些桑蚕户,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故而,也不会有太大的怨言。无非是,有些趁势而起的小人罢了。” “抓着了。”徐牧叹了口气。 他入主蜀州,在许多人眼里,多少有些鸠占鹊巢的意味。所以,在蜀州里,他一直施行仁政,将徐家军并拢为蜀人。 无可奈何的是,先前的窦家王室,虽然已经灭亡,但终归有许多死忠,留在蜀州里蛰伏。 这一次的蜀锦祸事,以为见着了机会,一下子都跳了出来。 “主公打算怎么做?” “将主谋者斩首示众,余下的人等,暂时关押起来,等蜀凉战事之后,再驱逐出蜀州。” 贾周点头,“大多是窦家以前的官吏家将,投诚也会有问题。” 徐牧担心,这样的人应当还有。只能让孙勋带人,想办法继续揪出来了。 “白鹭郡外,窦通回了信。说那些蜀锦收购商,几乎是三日之内,一下子消失了九成。” 贾周的这句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有错的话,应该都是凉狐暗中派来的,企图挑起蜀州的祸事。 还好,他防住了。 凉州那边要是知道,应该会很不爽吧? …… “军师,我很不爽。”董文想骂娘的,但碍着司马修在,只得顾念礼仪。 让董文奇怪的是,司马修的脸上,没有半丝挫败之色。 “主公,我先前说了。这是计中之计,蜀锦的事情,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的话,主公也切莫太伤心。说个好消息,小道那边,开始修葺了。送回来的情报,我细细看了一番,实则还能再加一计。” “再加一计?” “自然。”司马修笑声淡淡。并没有因为蜀锦的事情,而陷入了打击。 “军师,那蜀锦,十几万两银子……” “主公啊。”司马修终于抬头,叹出一口气,“主公要明白,不管是蜀锦,抑或是其他的,都是主公攻伐凉州的手段。” “蜀锦之下,另一计布置完成,这算不得失败。不过,徐布衣的手段,当真是不错。我越来越怀疑,那个人可能真没死。” 董文依然有些闷闷。 小时候,没有被分到柑橘,他都会不爽。现在被平白无故卷走了十几万两,哪怕先前说的大气,心底里,他是很受伤的。 “奇军布置完美,而蜀州里的伏军,我那位徒子,终于回了信,说开始联络窦家的旧党,里应外合。” “沧州那边,我试着遣了使臣。” 董文下放权利,诸如使臣情报这类事情,都是司马修在执掌。 “那个皇后不可信。”董文皱眉。先前的时候,凉州便被摆了一道。送去的那个董家族子,听说害怕得紧,想要偷偷逃出去,但在路上被射杀了。 当然,死一个族子不算事情,再死十个八个,也同样不算事情。 董文只是很不爽,单纯的很不爽。 “主公要明白,不管是南山的猎人,或是北山的猎人,都只有一个目的,想把山里的那头狼打死。” “那位苏皇后,见了我凉州使臣。” “怎么说?” “什么也没有说,让使臣回去了。” 董文怔了怔,“这算什么。” “她约莫在告诉我,她愿意见了。若是不见,便是断了合作的想法。实际上她也明白,徐布衣若打赢了凉州,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沧州皇室。” “军师,我觉着,还是不能合作。” 司马修摇头,“并非是合作。我只需要,她能帮凉州,拖住暮云州那边的援军。断了这一路援军,我凉州的胜算,至少能添三成。” “她要什么?” “主公若有意,再派使臣,送千匹的蜀锦过去。当然,即便是不给,我也相信她会出手。” “打死山中间的狼,两个猎人是可以再合作的。不过,从上次的事情来看,这等奇女子,算计的东西,我估摸着会很可怕。这也无妨,若有一日我凉州势大,占了蜀州天下米仓。哪怕是内城的渝州王,都同样不惧。” “军师,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得了了。” “谋天下者,当擅谋人心。”司马修语气平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章 逃出凉州城 凉州城,城门。 十余辆收购蜀锦的富商马车,正要准备离开凉州。蜀锦的生意做不得了,这些人回来交差之后,便匆匆回各自的州郡。 八郡凉州,皆是民风彪悍,这些富商的护卫们,也尽背弓带刀,小心地看着四周。 “近些,都走近些!”城门口边,一个凉州裨将,手里拿着通缉画像,开始挨个盘查。但凡胡子生得密一些的,都会被抓着揪两把。 殷鹄带着二人,在易容之后,沉默地立在后面。雇用他们的一个小布商,也紧张地揉着额头上的汗珠。 “我讲了,后面的走近一些!” 殷鹄垂下手,跟在小布商后面,径直往前。 “三个疤脸?” “夜宿老林,忽然起了火,带去的六个护卫,只剩三个了。”小布商赔笑道。若非是为了二百两银子,他并不愿带着三个来路不明的人。 “抬起头来。” 凉州裨将伸手,抠了几下殷鹄脸颊上的烧疤,待抠出了血,才放心地挥了挥手。 殷鹄压住脸上的喜色,带着二人,平静地跟在小布商后面,眼看着离凉州城大门,不到十步之遥—— “王有令,从现在起,入城的商户,都不可出城!”这时,几骑披挂马急奔而来,怒声大喊。 “退,都退回去!”三四队守城的凉卒,闻声立即架刀,将原本要离开的数个富商,不断作驱赶状。 两扇巨大的铁门,似是又要紧闭起来。 “六哥,门要关了!” 殷鹄眼睛发沉,他知晓,继续被困在凉州城里,迟早会被发现,然后被杀死。这一次能躲这么久,只因为毁了脸面。简单的易容之术,根本瞒不过这些凉人。 “杀过去!” 三个侠儿仗剑而起,朝着前方的城门,轻功踏跃,将手里的剑招,不断喂入守军的胸膛。 仅懵了一会,几队的凉卒守军,怒吼着围了过来。醒锣的声音,开始响彻在城门附近。隐约之间,还听得到四面八方急急的马蹄声。 “关城门,速关城门!” 殷鹄被烧毁的脸庞上,露出厉色,凭着后背被斩了一刀,起身往城门跃去,在两扇城门合闭之前,长剑所去,割得三四个守军,连连后退。 殷鹄横着剑,立在城门下的木垛上,艰难喘出一口气。 “六哥,快走啊!” 听到声音,殷鹄回头。 “鲤州八侠——” 其中一个侠儿,被数柄铁枪,戳得满身都是血窟窿。身子被二三人高高挑起,咳着血鼓着眼睛,再无说话的力气。 “六哥,走,你走!”另一侠儿浑身披血地跃来,挡在他的面前。 殷鹄泣声大喊,回了剑去救人。 “六哥若不走,带不回消息,便是辱了鲤州八侠的名头。” “大哥曾言,六哥是当世大才,活下去,该有一番天下名头。来、来世与六哥再去戏园,吃茶听曲。” 那位五大三粗的侠儿,忽而高声起吼,弃了剑张开双臂,往涌来的凉卒扑去。 殷鹄痛哭伸手,却终归什么也抓不住。 他咬牙转了身。 数支响翎箭矢射来,其中一支,从他的腰肋射穿,扁平棱形的箭头透出前腹,带出一片血花。 顾不得伤,殷鹄怒吼着抬剑,朝着前方一个守军,当头刺下。 那位守军披戴的皮盔,一下子被洞穿,脑壳子里迸出血浆,身子软软栽下。 “关城门!莫让这贼子逃——” 城门前,喊话的一个凉州裨将,人头被削飞。 趁着殷鹄收剑,两个守军抬起铁枪,阴险地扎入殷鹄的后背,刚要整个挑起来。 殷鹄撒手之间,数柄飞刀透出,将两个守军射得痛叫后退。 “老子殷六,若是不死,有一日定要杀回凉州!” 连着数次喜鹊踏枝的轻功,踩得下面的士卒不断怒叫,在城门没彻底吊上之前,殷鹄带着满身的血,跃出了凉州城。 …… 凉州王宫之前,董文冷着脸,看着前方求饶的数人,面无表情地挥了手势。刽子手大刀斩下,数颗人头落在地上。 “军师,那毛贼子若是不死,逃回了蜀州,对于我等而言,定然是一场大祸。该死,这些废物,几营的人,连个毛贼都拿不到。” “不过军师放心,那毛贼子受了大伤,逃不出多远,我已经派了三营骑军,沿途追剿了。” 司马修皱了皱眉。 “不仅是小道奇军,还有蜀州里的伏军,都会出问题。” “布衣贼并不知道是谁。” “但他终归知道了,蜀州里有凉州的内应。” 司马修脸庞犹豫着,“如果没猜错,凉州之外,定然会有蜀州的接应。莫要忘了,先前的时候,我用计逼走了蜀州探子。但很大的可能,他们依然会留在凉州城附近。” “军师,我派了三营骑军。” “凉州城外,亦有许多棘木林子,骑营遇林,便没有任何的优势。再者,蜀州探子们在先前,当有了一番准备。主公若真想追,只能再调动神弓营的步卒。” “军师,这已经太迟了吧。” 司马修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失色,依旧是冷静得可怕。即便坐在旁边的董文,都觉得身子有些冷飕飕的。 “若是真暴露了,只能增计。” “军师,何谓增计?” “譬如说,我那徒子的线索,可以给徐布衣一个人选。” 董文沉默了会,“军师,布衣贼可不傻。” “他当然不傻,但有的东西,我们做的欲盖弥彰,反而会更具说服力。不管怎样,我徒子那边作为伏军,是不能暴露。” “伏军算是有了应对……但军师,还有蜀州奇道那边。” “那边,我刚才已经有了想法。”司马修的语气不急不缓,“明道既然暴露,作为假道即可。” “军师的意思,还有另一条道?” 司马修沉吟了番,“这只是暂时之计,主公莫急,这次伐蜀,我定然用尽平生本事,替主公取下西面的霸业。” “主公,可记得我先前的大策?” “自然记得。取安并,占蜀州,凉州北人不善江战,先不取江南之地。而蜀州,作为天下粮仓的同时,亦要成为南拒的屏障,好让我凉地三州,攻内城,打河北,顺势席卷天下。只待北方与中原腹地,彻底平定,便重用水师,取江南数州!” 司马修脸色欣慰,“便是如此。当有一日,主公大业可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章 谁是内应之将 “先生,先生!莫要睡过去!” 殷鹄在迷糊之中,不断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刺鼻的药味,以及身子的剧痛,填满了他的脑海。 直至他醒来。 “先生,先生醒了!” 殷鹄艰难地撑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为首的那一位,虽然是个面相清冷的人,但此刻,同样是一副欢喜之色。 “先生勿要担心,我叫曹鸿,是蜀州夜枭组的正统领。” “蜀州……” 殷鹄没有尽信,只等曹鸿拿出信物之后,才苦涩地笑了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说,先前在凉州王宫听到的消息,其一,凉狐欲要修葺小道,奇袭成都。其二,蜀州十四郡里,有一个凉州的内应之将。” “正是如此。在打探之后,董文才会不余其力地追杀。” 曹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等的消息,是极为可怕的情报。 “分八骑,抄八路方向,将信筒藏在舌下,若遇祸事无法相避,则咬碎信筒和毒药,莫要给主公留后祸。” 八骑人影,稳稳抱拳。 “诸位可记得,我等夜枭组的先人?”曹鸿抬头。 “自然记得,陈先生的遗志,不死不灭。愿为主公耳目!” “且去。” 昏色之中,八骑人影分开了方向,皆是往蜀州的位置,疾驰而往。 “先生,与我一同回蜀。”曹鸿转过身,小心地扶起殷鹄,上了旁边的马车。 “曹统领,我记得出城之时,尚有追兵。” “看见先生厮杀出城,我等便立即救了下来,入了凉州城外的棘木林子,暂时是安全的。不过,凉人应该会调来步弓,我等还是先走为上。” “不瞒先生,我等早就知晓,凉州城里的情况,奈何无法入城,只得在城外,按着主公的吩咐,布下了接应之局。” “总舵主当真是大智。” “蜀王确是大智。” 一个叫总舵主,一个叫蜀王,似乎没有任何的违和感。等上了马车,经由一条秘密的小道,曹鸿带着殷鹄,迅速远离了凉州城。 …… 蜀州,成都城。 第一骑近路的夜枭组死士,终归送回了情报。 当搓开信卷,看着情报之时,徐牧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凝重。那位凉狐……当真是好大的布局。 “文龙,请过目。” 贾周看过之后,脸庞也久久沉默。 “鲤州八侠,八人进凉州,最后只有一人活了下来,靠着烧毁脸庞,才得幸送出了这份情报。单单是这条奇道,若是我等真的中计,成都恐怕真要大难临头。”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当然,并非是说有这种天险在,便能安稳无虞了。后世里,已经有人用了此计,破季汉成都,逼降刘后主。 “司马修,真是当世大才,能想到这等奇计。”贾周叹息一声,“若非是送回了情报,要大祸临头。” “主公须知,我蜀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只以为峪关无失,便能高枕无忧。到时候大军出征,成都空虚,若有奇兵而来,必然要守不住。” “唯今之计,主公当派平蛮营,蜀道西侧的山峦,小心探寻把守。另外,调动工匠,修筑几座犄角营寨,作为拱卫的前哨。” 徐牧沉沉点头。 “这一条奇道,不管怎样,都要重守了……孙勋,你去外头的羊肉汤子铺,买几碗羊汤过来。” 正在不远处的孙勋,听到徐牧的话,点点头往外跑去。司虎刚要追着去,被徐牧一声喝住。 “文龙,这里没有外人。说完了奇道的事情,剩下的,便是凉州的内应之将了。” 贾周苦涩地笑了一声。 “主公莫要心急。” “文龙,我有想过,这应当不会是司马修的计策。若是如此,根本没必要封城多日,直接想个办法,让鲤州八侠带回消息即可。但现在,最后一位鲤州八侠,可差点挺不过去。换句话说,司马修没必要如此。” “这应当不是离间计。” 贾周点头,“但主公要明白,情报能送到蜀州,也就是说,凉狐肯定知道计划暴露了。他恐怕,会留有后手。” “这是当然。”徐牧皱住眉头,“但眼下,我想不通,谁会是内应之将?” 于文,樊鲁,还有柴宗马毅,这几位,当初在他无兵无将的时候,就一路跟着了。说句难听的,若是真贪图富贵,像于文这样,当初根本没必要为了跟着他,把正三品金刀卫的武职,都卸任了。 司虎和弓狗就不用说了,此生同生共死的老兄弟。至于陈盛这几个人,也不带兵打仗,而且也算是一路肝胆相照,没什么可能性。 窦通应该也不会,真费那个功夫,干嘛要请他入蜀? 至于其他的人,徐牧也想不到。如韩九孙勋,先前就是蜀人,都曾经跟着他,兢兢业业。 晁义虽然是新晋的大将,但总觉得不大可能…… “文龙,这位一营之将,到底会是谁?” “主公切莫着急。”贾周认真开口,“小心误入了司马修的圈套。” 徐牧叹了口气。贾周的话,并没有错。但不知为何,一想到有这么个害群之马,即将会祸害他的大业,便忍不住要骂娘。 “主公的二州,除开这几位正将,余下的诸多裨将,亦有许多有军功在册,能领一营的裨将,也不会太少。主公需要明辨一番。” “虽然没到年关述职,不过,把这些将领,分批调回成都细查,也未必不可。如若没猜错的话,司马修的这枚暗棋留在蜀州,定然会以某种信号作为内应。” 中原之地,都是营兵制度,裨将或作为参谋,或带一营,而诸如于文柴宗这些正将,则会带着诸多营,作为战场指挥。 “蜀州之内,不单单是这枚暗子,更有可能,那些窦家的余孽,也会与之勾搭,绞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至于调动将领的借口,主公便说即将在一月之内,起兵伐凉。”贾周缓了口气,“有时候,这一枚暗棋,未必一定是凉州的优势。或许,也能成为我蜀州的反间之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章 “晁义叛变” 凉州城,董家王宫。 逃出凉州的那位毛贼子,让董文一度很不开心。即便他的军师,认真分析了一轮。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是充满恨意的。 “莫让我抓住那个贼子,好大的胆儿,敢坏我凉州的事情!” “侠儿?莫不是生了对狗招子,认布衣贼为舵主!” 诸如此类的话,司马修不知听了几次。但很明智的,他并没有劝,只等董文说够了,才冷静地开了口。 “主公莫急,还有机会。” 董文缓缓脸色,收住了声音。 “我善于洞察人心,以徐布衣谨慎的性子来说,他一路走来,对部属亲如兄弟,所以,他无法忍受背叛。我先前说过,可以埋一条欲盖弥彰的线索,让徐布衣自毁一条臂膀,另外,也掩护了在蜀州里的内应。” “我已经有了人选。”司马修眯起了眼睛。 “军师,是何人。” “狼族小将军,晁义。” “这家伙……和凉州不死不休的,布衣贼未必肯信。” “晁义新投,虽然在上次立了大功,但不管怎么样,他在蜀州集团里,是很奇怪的存在。如于文柴宗这些,是跟着徐布衣一路打天下的。除开这些,便是蜀州本地派系,窦通,陈忠韩九此类。晁义不属这两个阵营,再加上是新投之人,无人帮腔,无人为其辩证,他很孤独。乍看之下,也是最容易背叛的人。” “军师所言,当真是字字入髓。” 对于董文的夸奖,司马修没有任何喜色,继续开口道来。 “主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么晁义,便会落入圈套之中。” “什么事情?” “先派一支三千人的大军,入峪关外的蜀州城寨,侵扰晁义本部。以晁义的本事,他定然不惧,会起人马迎战。” “军师,然后呢?” 司马修顿了顿,“让这三千人交战之后,诈败北逃,一路拖延。只等晁义追击,追出了三十里地,便重振军马,迅速奔回凉州。” 董文有些发怔,并未听得明白。 “如此一来,城寨里的蜀州军参,在看见晁义一路追击残败之军,回来时一无所获,并无收缴,肯定会有些意外。” “三日之后,主公再派出一死士,扮作暗通的信使,趁夜色接近城寨。” “军师,这不对,信使若靠近城寨,以那边巡逻的力度,肯定要被抓住。” “所以,我才说是死士。抓住之后,死士便该咬毒自尽。当然,在他的衣服隔层,要留一封书信。” “书信上,莫不是要写晁义的名字?” “不写,不可署晁义之名。”司马修摇头,“写了反而会有故弄玄虚之感,只写一个日期即可。” “什么日期……” “离着入冬还有一个月余的时间,主公随便写个中旬的日期即可。城寨里的军参得到密信,不用想,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城寨主将晁义,又联想到先前追击残军,拖延许久,以及没有缴获的事情,晁义的叛名基本就坐实了。” “那日期,更会让人以为,是某个起事的约定时间。” 董文吸了口凉气,没有犹豫,迅速弯下腰,给司马修斟了盏茶。 “奇道那边,主公也不要过于担心,我腹中已有第二计。不过,我需要再琢磨一番。” 董文恭敬地起身,对着司马修举手长揖。 “那位咬毒自尽的死士信使,主公需多赠一份抚恤,至少,让他的家人后半生安稳无忧。” “乱世做个霸主,并无错。但有些力所能及的的小善,该做即做。” 垂下头,约莫又想到了董文弑父杀兄的事情,久久沉默不语。 他要匡扶的人,路还很长。 …… “凉狗又来扰寨!儿郎们,随我出征!”扛着马枪,晁义的脸庞之上,满是萧杀的战意。 “晁将军,出城迎战,须万分小心!”两个蜀州军参,高高抬手,叮嘱着开口。 “二位放心,我定要杀得凉狗,落荒而逃!” 如这样的小规模侵扰,这段时间里,不知发生了几次。晁义只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 …… 数日后。 蜀州王宫,第一批入成都述职的将军们,都坐在了下方。 徐牧并没有立即开口,沉默地坐在王座上,翻看着手里的将册名单。在册的,除了于文柴宗这些正将,另有四十余个裨将。而这四十余个裨将之中,起码有一大半,都会带着一营人马。 密密麻麻的名字,让徐牧紧锁住眉头。 “列位,此番召列位回成都,是有大事相商——” “主公!” 这时,孙勋从外急急跑了进来。 “前线送来的密信,听说送信的斥候,跑死了一匹马,连夜不停地赶回。” “知晓了。” 犹豫了下,徐牧还是当着诸多将军的面,将信笺拆开。第一批回成都的将军,最大的正将,应该是破凉将军韩九了。 韩九是个老粗人,见着徐牧看着密信,脸庞忽然涌起一股怒火之时,焦急地开口便问,“主公,这是怎的?凉人又来犯了?” “并不是。”徐牧颤着手,将书信迅速收了起来。 “主公,你这副模样,老韩我很担心。” “韩九……若是你的话,能否守住峪关外的城寨?” “不是有晁义在守——” 韩九停了声音,眼色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一次入成都,大抵都收到了风声,听说蜀州十四郡里,有一个该死的内应。 “主公,莫不是晁义?”韩九急得起身。 徐牧不答,想捧起茶盏,却不料一个失手,茶盏“哐啷”摔碎在地。 “主公,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这时,孙勋抱拳走来。 “讲。”徐牧咬牙。 “晁义此人,并非我中原族人。和平蛮营不同,平蛮营久在蜀州,性子温顺,称为兄弟也不为过。但这些狼族人,突然就入了蜀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公啊,狼族狼族,我等切不可引狼入室啊!” “孙勋,你胡说什么!” 孙勋痛泣不语,只以为自己在苦谏,说完之后,急急退到了一边。 在场的诸多裨将,沉默不语,并未帮着晁义争辩。韩九嘴巴嗡动,看看孙勋,又看看徐牧,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来人,传本王令,立即召晁义入成都,不可耽误!另,通告峪关将军陈忠,奔赴前线,暂领两万城寨之军,抵挡凉人来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三章 荧夜珠 “王,王!” “吾王啊,狼族将军晁义,带领本部六千狼营,连夜逃出了城寨,不知所踪!” 得到消息的徐牧,脸庞上苦涩发笑,继而艰难地叹出一声。这几日的时间,他都和诸将坐在王宫里,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终归,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他定然是畏罪潜逃了。”孙勋冷着脸,“只怕还会投凉。我早说了,此人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蜀州的内应叛贼,定然是他。” “孙勋,莫要再言。”徐牧艰难地抬手,脸庞上满是怒意。 “等余下的诸将赶来成都,本王要商议伐凉的事情。” “伐凉……” 在场诸将,都是脸色一惊。 “主公,眼下快要入冬了。” 徐牧不答,转了身,身影有些寂寥地往里走去。 这一下,留在王宫里的诸将,一时不知该如何,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到最后,还是韩九哽咽地开了口。 “列位,主公心忧,便是我等不争气。不管要不要伐凉,老子韩九,第一个跟着主公!” “该死的,那个狼族叛徒!” …… 峪关前线。 陈忠怒意冲冲,带着数百的亲卫,连夜奔袭,奔入了城寨里。 “晁义呢!” “陈将,晁义带着本部六千狼营,已经出逃!主公已派万人轻骑,在后剿杀!” 陈忠皱住眉头。久在峪关,和前线离得不远,寻常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过来,与晁义把酒言欢。心底里,他觉得这位狼族小将军,应当是一个义字当头的好汉,而非什么蝇狗之辈。 “主公有令,让陈将军七日之内,收拢辎重,酌情退回峪关,守住蜀州门户。” “知晓了。” “陈将军,晁义叛变,致使我蜀州前线的情报,全部泄密。此番陈将军危难中受命,还请万分小心。” 军参说完,冲着陈忠一个抱拳,又急急上了马,往峪关的方向回赶。 陈忠抬起了头,望着城寨远处的黄沙与天空,陷入一场沉思。 江山腥风血雨,同行者却寥寥无几。 …… 夜色中。 并州狼族营的栖息地,迎来了一场问罪。五十余个狼族当户,跪倒在地,状若疯狂地挣扎。 约莫被堵了嘴,却什么也喊不出。 “举刀,敬天公!” 斩首的蜀州士卒,高高举起了长刀,饮了半碗酒,喷在刀刃上。 “斩!” 听不得任何惨叫,狼族人栖息地之前,滚满了斩落的头颅。一群野狗跑来,趁人不备,迅速叼了七八个人头,便往山里窜去。 “吾王有令,围住此地。三日之后,便将这些罪族之人,发配南林郡,作开荒的苦力。” “收营!” 夜色下的林子边,数道人影藏匿着,又看了许久后,才掠动身子,仗着轻功消失不见。 …… 成都城的王宫里,列满了正将裨将。 徐牧坐在王座上,久久沉默,才撑着身子起来,走到了推演的沙盘之前。 “诸位,离入冬的时间,已经不剩一月了。” “主公,此时伐凉,可不是好时机。”刚赶回来的樊鲁,急忙开口相劝。 “并非是本王要伐凉,而是凉人之势步步紧逼,我蜀州的危机,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在场的诸将,都是一语不发。许多人都隐约听说了,狼族将军晁义叛变蜀州的事情。 晁义身为蜀州一方大将,此时若投敌,带去的情报可想而知,是何等的严重。 “诸位莫慌,本王已经有了准备。”徐牧再度冷声开口,“虽然急了一些,但现在也不算晚。” “主公,怎说?” “四万蜀州军,四万暮云州援军,再加上其他路的援军,共计十二万人。至于战马,也只多不少。原先的时候,本王并不想用这部人马,但考虑到晁义叛变,骑将稀缺,而西北面的凉人,又擅长打平地骑战。” 徐牧顿住声音,脸庞越渐清冷。下方的诸将,都是一副细听的神色。 “如果没猜错,凉人仗着骑营众多,很大的可能,会与我等打一场大的骑战。诸位放心,我讲过,我早有准备。” “过多几日,暮云州的大将于文,便会调兵而回。这一次,本王只希望诸位,能同心协力,打败凉州!” “主公,我蜀州骑营太少了。”樊鲁犹豫了许久开口。 “放心吧,比起凉州而言,只多不少——” 徐牧顿住声音,立即变了话头。 “具体的点将事宜,等其余大将回成都,我再定论。这几日的时间,列位留在成都,若是无事的话,多带着本部营兵,去练兵场操练一番,备战凉州。” “司虎,你等会去厨坊那边,告诉喜娘他们,多准备些肉食,犒劳各位将军——” 嗒。 角落里的司虎,听到自个被点名,蓦然脸色一惊,手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忽然就摔了地,滚到了大殿正中。 此时天色入夜,那圆滚滚的东西,发出清亮的荧色光泽,映照着整座王宫,煞是好看。 “司虎,我说过,别人送给本王的东西,你不能拿!” 徐牧脸色一惊,急急走前几步,将夜明珠拾了起来。 司虎憋着脸,转了身,一溜烟儿往外跑去。 徐牧叹了口气,将夜明珠迅速收好,“夜色已深,诸位请自便。等会我会让厨坊那边,送酒肉犒劳各位将军。” “多谢吾王。” 留在最后的樊鲁,并没有立即走出王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樊鲁,你还有事情?” “主公……小狼将军,会不会被人陷害?我与他吃过酒,他不像个贼子。” 徐牧久久不答。最后,伸出了手,往樊鲁的络腮胡上,狠狠揪过去。 “疼,疼!主公住手,我十岁便长浓须!揪胡子这事儿,我老父都不敢的!” “樊鲁,记住了。有时候你看见的,未必都是真的。有时候你以为是假的,但他偏偏就是真的。” 徐牧笑着摊手,手掌上没有任何须毛。 “主公,我没听明白。” “樊鲁,你可知荧夜珠,只有哪里才有?”这时,贾周拄着拐杖,笑着从后厢走出。 “给银子就有?” 贾周摇头,“不对,千金难买。天下间,只有玉门关外,西羌人最大的扶寻部落,扶寻王才有一颗,视为镇族之宝。” “那、那怎的在主公手里?” “自然是假的。”徐牧笑了笑,“我有个老友……算了,我自个琢磨出来,做了一枚假的荧夜珠。”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四章 余当王的合作 凉州境外,西北面的苍凉地域,有一座数百年的老关,长墙蜿蜒如蛇。因西域的宝石美玉,曾从这里传入中原,又称玉门关。 早些时候,大纪强盛之时,曾有万人的兵卒,守在这座老关里。但这百多年来,随着互市的关闭,久而久之,不仅守军撤去,连着曾经雄伟的关卡,也变得荒芜下来。只有寥寥的一些兵户,与羌人女子通婚,几代之后,胡化为羌人,继续住在玉门关里。但并非是说守关,只是很纯粹的,再没有地方可去,倚为了家园。 斑驳的城墙,被岁月不断剥开,连内砖都表露在外,在黄昏的铺照之下,徒增了几分残破。 当年操戟披甲的上国勇士,已经变成了胡化的牵马徒。住在玉门关里,挤着马奶,再也说不出“纪人之国不可犯”的豪壮。 风沙烈烈之下,一支数千人的骑军长伍,小心地绕过玉门关,往前不断深入。直至天色昏黄,才寻了一处棘草成堆的地方,扎下了营地。 “将军,喝碗烫好的马奶酒。” “晁松,安排人值夜。” 年轻裨将抱拳,放下了马奶酒,转身离开。 篝火边,晁义沉默地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黄沙与长夜,闭着眼睛,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这一路,他几乎是马不停蹄,不仅要骗过跟梢的凉人探子,还要迂回赶来此处。 不知多久,在听到了声声急促的马蹄之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来人约莫有千骑,皆是清一色的毡盔兽甲,为首的那一位,毡盔之上,还嵌着一枚指甲盖大的红宝石。 并未敢靠近,直至互相传信之后,那位领头的羌人头目,才小心骑马而来。 “余、余当王见过晁将军!” “余当王有礼。”晁义呼出一口气,起了身,踏步往前走去。 “收到蜀王的密信,我便立即赶来了。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让晁将军久等,还请莫怪。” “好说了,余当王请。” 黄沙与长夜,自然不会有什么接风宴席。余当王刚让人铺了毡毯,发现对面的晁义,实则是席地而坐,怏怏笑了声,也跟着坐在了沙地上。 “余当王,这次的计划,吾王该和你说了吧?” “具体事宜,蜀王让我来和晁将军商量。另外,蜀王承诺的粮草……似是还没送来。” 晁义抬头笑了笑,“先前的时候,可是你来求援的。说实话,若是我此时回去,你余当部落,最多一月之内,会被扶寻部落,整个灭族了。” 余当王听得脸色发白。 “粮草自然会有,不过吾王说了,至少要有一仗,证明余当部落的价值。” “晁将军想让我做什么?” “托你带的东西,可曾带来了?” “带了。不过,只有三千副,而且都是残甲。” “足够了。另外,吾主的书信里,应该也提了,我如今是来帮忙,所需的粮草,由你一并提供。” 余当王脸色肉疼,许久才开了口。 “晁将军,扶寻部落那里,可有数万的军马。但我观将军这边,却不到万人。” “错了,我只带三千人。毕竟,你只给了三千副的扶寻部落残甲。” “三千人……” 晁义叹息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位被像丧家犬一般的余当王,巴不得蜀州出大军,来帮他称霸玉门关一带。 但这怎么可能……自家主公的脾气,向来是不喜这些异族的,若非是为了布局,估摸着余当王这枚棋子,都不会用。 “晁松,点三千人,换上扶寻部落的器甲。” 这些器甲,有不少还留着血迹。晁义估计,应当是余当王,好不容易扒尸所得。 “晁将军,三千人,如何能打赢扶寻部落?” “放心,吾王已经定计,到时候,我们还有援军。” “援军?莫非后面还有蜀州大军?”余当王脸色狂喜。 晁义笑了笑,没有多言。 这场你死我活的阴谋漩涡里,他只是一枚小棋子。能做的事情,只有听军师的话,听自家主公的话。 “余当王,你有些焦急了。莫急,等会你在此等候,我去请援军,很快回来。”披上兽甲,晁义稳稳开口。 “晁将军有所不知啊,我与凉州人不共戴天,若非是他们使了手段,这扶寻部落,根本不会跑来玉门关一带。” 余当王的话,让晁义有些沉默。对于余当王的恩怨交加,他清楚得很。 “余当王,吾王说了,这一次若是成功,扶寻部落很有可能,会退出玉关一带。” “当真?那晁将军,我要做什么?” “很简单, 将扶寻部落和蜀州结盟的事情,在凉州附近散出去。” 余当王脸色怔了怔,先前还说是合作,现在,又说什么和扶寻部落结盟了。 “假的,乃是吾主的破敌之策。” 余当王抹了抹脸上的虚汗,“既是蜀王之策,再好不过……但凉州那边,不可能会信的。” 凉州若是伐蜀,这另外一支西羌人,必然也是主力。晁义明白,这一计反间,在往后是决战取胜的关键。 “无事,你只是第一步。而我扮作扶寻部落,是第二步。至于第三步,吾主应当完成了。” 余当王显然没听明白,眼看着晁义要带人离开,又想到了自己部落的利益,急急开口大喊。 “晁将军,若是真能破凉,我余当部落,能否入中原?” 骑在马上,晁义声音骤冷。 “吾主说了,西羌北狄,以及雁门北关外的胡匪,都不可入中原一步!若不听,他只能带大军剿杀,灭族灭部落!” 余当王哀叹一声,脸色变得灰败。 “余当王,吾主还有一言,取下了凉州之地后,会铺一条通往西域的官道,到时,余当王可在中转之处,修筑城寨。或许,余当部落在以后,能成一小国也说不定。” “当然,前提是你余当王,要好好合作。” “白、白石神啊!”余当王惊喜得语无伦次,作为戈壁边境上的老油子,他何尝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还请余当王莫要误了事情,打不下凉州,余当国的美梦,可就做不得了。” 晁义笑了一声,带着易甲后的三千人,往前驰骋而去。 余当王有些呆滞地揉了揉老脸,神色忽而变得认真起来,“传令下去,派出八百骑哨探,在凉地一带,将扶寻部落和蜀州结盟的消息,都散出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五章 狼将晁义 凉州城,即将入冬的天气。寒风烈了起来,卷起一阵阵的风沙,不断泼在古朴的城墙之上。 “军师的大计,已经成了!”披着厚袍的董文,惊喜地走入王宫。 “前线来报,晁义已经出逃,离开了城寨!” 反而是董文说完之后,司马修整个人沉默不语。 “军师,怎的?” “计太顺了,总觉得不太对……又或者,是我多想了。” “军师也说了,这一次,主要是为了掩护蜀州里的内应。不仅如此,还硬生生逼走了一个蜀州大将。” “主公,晁义离蜀之后,去了何处?” “探子回报,往陵州方向去了。该死,他若是来投凉,我董义孝义薄云天,根本不会计较。” 司马修叹出一口气,“那位晁义确是个大将,只可惜主公杀了并州王丁术,他不会投我凉州了。” 只说完,司马修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 “主公,军师,凉州一带,有人说蜀州即将伐凉,纠结了玉关外的扶寻部落,共同举事,欲要一举攻入凉州。”一个裨将急急走入,打断了司马修的沉思。 “这不可能。”董文冷笑,“蜀州小儿的离间计罢了。扶寻部落?那可是凉州的人。军师,这手段有些拙劣了。” 司马修点头,想了想,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可惜,在没多久之后,又是一个裨将,脸色焦急地入了王宫。 “主公,军师,大事不好。扶寻部落的人,正在掠夺城镇的粮仓。” 由于和扶寻部落的关系,凉州边境一带,并不算紧张,所以,设防的兵力不算太多。集结的大军,都放在和蜀州的对线中。 不管是司马修,抑或是董文,听到这个消息,都一时皱起了眉头。大城自然是攻不下,但这些小城镇的粮仓,聚少成多,到时候一样要调作军粮的。 “军师,这有些不对。” 司马修思索久久,“不管如何,主公先派人去扶寻部落,确认清楚。当然,抢粮的羌人,要立即围剿。” “军师,先前从边境传来的谣言……扶寻部落和蜀州结盟。” “谣言止于智者。真正意义上的情报,该从敌军内部而来。”司马修转过头,一时看向了蜀州的方向。 …… 约莫在两日之后,去往扶寻部落的人马,还没有带回消息。反而是蜀州那边,终于传回了一份情报。 待拿过信筒,司马修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拿起了信筒,在烛火上烤了几下,确认了竹筒的色泽变更,才放心地取出信卷,慢慢搓开。 旁边的董文,脸色期待无比。蜀州里的那个内应,可是自家军师的唯一徒子,本事自不用说,收集来的情报,只怕会更加周详。 看罢,司马修转了手,递给了董文。一瞬间,脸上久久迟疑,最终沉默闭眼。 “布衣贼雷霆手段,趁夜斩杀了狼族五十余口人,以儆效尤……军师,晁义的叛名,已经坐实了。” “下面这一行……荧夜珠?” “荧夜珠,是扶寻王当年从西域一小国夺得,已经倚为了镇族之宝。这镇族之宝荧夜珠……前些时候,出现在了蜀州王宫里。” “军师,你那徒子,会不会看错了?” 司马修沉默着摇头,“我也希望如此。但荧夜珠的光泽,乃天然而成,不见得有第二枚。” “也就是说,扶寻部落把荧夜珠送给了布衣贼。很有可能,已经和蜀州暗中结盟了?” 司马修没有答,“主公,我总觉得不对——” “军师,没时间了。”董文的一张脸,变得清冷无比,“军师莫忘,凉州边境那边,几乎没有重兵。若是扶寻部落来攻,我凉州大祸临头!” …… 凉州边境。 三千人的长伍,在掠夺了一番之后,立即往偏僻的地方赶去。 “后头可有探骑?” “晁将军,已经派人埋伏,若有凉州探哨跟来,定然会被剿杀。” 晁义点头,看了一眼抢夺回来的马车。马车之上,除了为数不多的粮草,另外,还有近千副的凉州袍甲,许多袍甲之上,还染着斑驳血迹。 “晁松,你带两千人,将粮草运回营地。余下者,随我换上凉州郡兵的袍甲,去和余当王会合。” 这一次军师的反间计,他实则是个暗子。要做的东西,乍看之下很多,但实际上,只有一条,那就是挑起凉州和扶寻部落的战争。 不过,只做完这件事情,他要立即离开,重新去另一处藏匿,作为和柴宗配合的奇军。 事实上,在早些时候,蜀州传出消息。他的族人之中,有许多斩首抄家,分配去了南林郡,做开荒的苦力。连着并州幼主,据说也被送出了成都,交给了一户贫人抚养。 晁义没有信,也没有急急派人打探消息,继而去责问自家主公。 那日,他收到的密信,只有两段话。 前一段,是对于离开城寨之后的安排。而后段,他的主公只补了一句话。 晁义,以日月为誓,本王定不负你。 …… 几日之后,当董文安排的大将,刚要带着人,去扶寻部落的时候,却不料刚入边境,便被怒吼的扶寻部落,埋伏射杀了大半,惊得这位凉州大将,急急带着半营的残师,往凉州的方向逃窜。 “军师,先不说荧夜珠的事情。派去扶寻部落的人,只刚接近,便立即被伏杀!该死的扶寻部落,已经投向了蜀州!” 司马修苦涩地闭上眼睛。他有心离开凉州,亲自去探查一番。但这种情况之下,他如何能离开。 他只觉得,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总归会有遗漏。 “军师休要多言。蜀州伐凉在即,我等该早作准备了。来人,去通告安州的董休,立即调两万人马,严防凉州边境!” 董文咬着牙,心底恼怒到了极点。 “主公切莫着急,我让蜀州的内应,再细查一番,确定扶寻部落的事情。莫要忘了,这很可能是蜀人的计。” “军师啊,时不我待,没时间了!先前的情报,不是说布衣贼欲要聚将,准备伐凉了?布衣贼真敢冬伐的,莫要忘了蜀州虎蛮之事!” 司马修沉默许久,叹气一声,自知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已经无法,劝阻面前的主公了。一道道的线索,都指向了扶寻部落的背叛。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六章 覆沙洗甲 成都王宫里,看着传回来的情报,徐牧脸庞冷静。 司虎蹲在一边,还在玩着假珠子,约莫是用力有点狠,徐牧花了一天时间,做出来的荧光泥球,整个被搓爆了。 “孙勋,从今日起,派人看住练兵场,不许任何一个将军离开。” “主公,先前又不盯着,现在又说盯着——” 孙勋的话还没完,脑壳子便挨了一个爆栗,痛得他龇牙咧嘴。惹得正在玩球球的司虎,笑得声如洪钟。 沉默地将情报揉成一团,徐牧伸了手,旁边的司虎闷闷地一口咬住,也不嚼,直接吞了下去。 前几日的时候,孙勋在王宫大殿里,跳出来指责晁义,是徐牧的安排。理由很简单,这种情况之下,势必要有第一个唱主调的人。 说句难听的,若孙勋是内应,贾周假死的消息,早已经传出去了。 “文龙,你怎么想?” 坐在椅子上的贾周,沉吟了番,“晁义确实难得,如果没估计错,凉州和扶寻部落之间,已经生了隔阂,甚至会大打出手。” “离着入冬,还有小半月的时间。若是我的建议……主公,不妨直接伐凉!” 听着,徐牧脸色一怔。 “文龙请细说。” “蜀州奇道那边,司马修定然会有第二计。但不管如何,他的第二计,时间会很仓促。主公无需多虑,如今优势在于蜀州,不管是柴宗,还是晁义,已经有了两支奇军。再加上凉州里,忽然生出扶寻部落的动乱,此乃大好时机。” “若是等到,董文稳住了扶寻部落,对于我蜀州而言,只怕又要陷入弱势之中。” 贾周眼神凌厉,“即便伐凉无法掠地,但这一次,定然给凉州一番痛击。” “当然,在伐凉之前,尚有最后一计。这一计,依然要用到那位内应,将消息传回凉州。不过,从现在开始,主公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文龙,第二计是什么?” “覆沙洗甲。” 古时的战甲,除了布甲木甲之外,直接用水清洗的话,很容易造成损坏。一般会建一沙池,将战甲放在里头,用木棍反复搅动清洗,吸走污秽和干涸血迹。 覆沙洗甲,相当于没有了战事,清洗甲胄过冬了。 贾周的这一计,意思很明显,便是让凉州那边,只以为蜀州无心伐凉,要好好过冬了。 “文龙,我先前的时候,便说了要伐凉。” “这不同,在没有征伐的情报,送回凉州之时,司马修是不会信的。至多,是董文性子急躁,一时忍不住罢了。这位董义孝,忍了二十三年,却忽然越发的脾气暴躁了。” “如果真能伐凉成功,主公……那位凉州内应,可算头功了。” 徐牧脸色古怪。想一想,这内应也真是惨,被贾周稀里糊涂地玩了几把。 …… 消息很快传到了凉州,正在焦头烂额的董文,迫不及待搓开了信卷。只看了几眼,脸庞之上,终于露出了微微的喜色。 “该死的布衣贼,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军师,请看。” 司马修接过信卷,沉默看了看后,放到了一边。 “主公,并不出所料。将至入冬,徐布衣伐凉的可能性,并不大。整个蜀州,不过六七万人,而且在暮云州那边,他是不敢贸然调军的。再者,我凉州还有沧州帮忙。” “如今,主公需想办法,稳住扶寻之乱。只需要稳住,主公明年一样有机会,伐蜀成功。” “说起来,扶寻人真是脑壳子坏了,昨日时候,又聚兵而来,扬言说什么要报仇雪恨,屠了二三个西面边境的村子。” 司马修叹了口气,“事情过于蹊跷,主公莫要被蒙了眼睛。” 董文点头。 “将至入冬,雪季欲来,这些事情,该要早些解决了。” 坐在火炉旁边,司马修仰着头,一时不知在想什么。最近的事情,越来越脱出了他的把控。 隐约间有一种感觉,约莫是另一只手,在卡着他的手腕。 “军师,入蜀的奇道那边……” “时机有些不对,我该早作准备了。”司马修复而垂头,“不管怎样,凉蜀之间的这一场大战,我将尽我所能,助主公入蜀。” …… 覆沙洗甲,只洗了三日,徐牧便喝止了。 实话说,那个凉州内应藏得很深,即便是送信的手法,都让他惊为天人。至少到了现在,都没有任何的线索。 “主公,鲤州八侠那位……已经醒过来了。只刚醒,便说来见主公。”孙勋急急来报。 “将入冬,寒风太大。让他在屋头呆着,我等会过去。” “对了孙勋,他的名儿……” 总不能见了面,连大功臣的名字都喊不出。 “主公,好像叫殷鹄,江湖又称殷六侠。” “殷六侠?”徐牧怔了怔。 果然是一场江湖,到底是撞名了。 理了理袍子,徐牧往王宫外走去。出征在即,不知要去几日,对于这位功臣,徐牧并不想冷落。 “殷鹄拜见总舵主。”床榻上,见着徐牧走来,只猜出了身份,便顾不得伤口,便要起身敬拜。 “莫急,先生请安心养伤。” 看着面前的人,徐牧心头一阵沉默。他听说,被困在凉州城里,到了最后,几个鲤州八侠为了瞒天过海,索性烧了脸,去一个小布商那里受雇。 天公没有大义,偏偏世间有侠儿在寻大义。从江湖走向庙堂,无数次的赴死,只为杀出一个崭新的清明人间。 “殷先生放心,以后这蜀州,定然也不负殷先生——” “总舵主,殷六愿为帐前小尉,随、随总舵主讨取天下!”殷鹄忽然拜跪在床上,双手高举。 “殷先生……何故如此。” 最先的打算,徐牧是想等殷鹄伤好以后,安排到夜枭组那边,做个二把手。却不料,殷鹄想要去征伐沙场。 “天下义举千千万,唯有踏平乱世,开辟新朝,清明光复人间,方才是最大之义。” 从庙堂到江湖,不仅是李知秋,这一种觉醒的意志,如同播了种生了根。 “殷鹄听令,命你为帐前都尉,伤好之时,随本王讨取天下!” 殷鹄垂头领命,一时间泣不成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 伐凉 等不及伤好,殷鹄便戴了一张兽皮面具,遮住烧毁的脸,撑着身子,开始跟随徐牧出征。 徐牧有劝过,奈何根本劝不住,只得由着他了。 即便伐凉在即,但徐牧依然没有公开命令,只暗中召集了一批心腹大将,开始布局。 “孙勋,练兵场那里,若是飞出了一只苍蝇,我让虎哥儿直接敲你。” 听到这一句,原本还在王宫里抠鼻子的孙勋,急急拔了腿,亲自跑去了练兵场,盯着那些余下的裨将。 徐牧缓出一口气。那个内应,估摸着是本事不小,到了现在,依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无愧于司马修徒子之名了。 “孟霍,你带本部万人大军,循着成都外的青山,绕到凉州方向。不用急着赶路,平蛮营的任务,守住蜀州山道即可。” 怕司马修在奇道出兵,孟霍的这一支大军,是必不可少。 “牧哥儿,不然……我跟我儿一起走。”司虎哀求道。 “小爷才不带你。”孟霍白了一眼,领命走了回去。 司虎很受伤,委屈地努着嘴,估摸着孟霍再说两句,便要慈父落泪了。 徐牧咳了两声,继续开口。 “樊鲁,这一次你为步军大将,带一万人,先行奔赴峪关城寨。” “樊鲁领命!” 于文在暮云州那边,暂时是回不来。柴宗去了定州,晁义也做了奇军,现在的蜀中大将,只有樊鲁最合适了。 另外,窦通那边,也会派出一万五的步卒,从另一路往凉州行军。 “卫丰。” 正站在最后的卫丰,冷不丁听到自个的名字,脸色蓦然一顿。 “你带五千骑兵,沿途护送粮草辎重。” “主公,我、我带兵了?” “你要不干,我换司虎了。” 原本还有些委屈的司虎,急急跑了过来,哀求地在卫丰耳边说着什么。 “主公,我自然要干!” 司虎骂骂咧咧地退回去,临走之时,不忘踹了卫丰两脚。 原本最合适的骑兵主将,还是晁义……只可惜,这位狼族将军,由于司马修的毒计,卷入了阴谋漩涡,暂时是不能回成都领兵了。 “本王坐镇中军,亦有两万的步骑混旅,一同发兵凉州!” “此番,我等的目标,并非一定要攻破凉州城,但至少,要攻占凉州的边境二郡。” 凉州的边境二郡,离着蜀州最近,但也有五六百里。在其中,还有一段百余里的缓冲之地。 和蜀州不同,蜀州有峪关天险,而凉州的边境二郡,只能修筑了城寨,重兵把守。 按着徐牧的估计,凉州那边,还有差不多十余万的大军。以少伐多,原本就是兵家大忌。不过,根据收到的情报,在没解决扶寻部落的事情之前,至少有一半的凉州兵力,会放在玉门关附近的边境线上。 打的,便是一个错开的时间差。 便如贾周所言,这一次,蜀州奇袭的最好机会。若不然,等来年开了春,董文平定了扶寻之乱,只怕会越来越艰难。 “入冬在即,凉州苦寒。我蜀州三军将士,每人多带三钱辣椒子,作为催暖之物。” 还有冬袍疮膏,如这类东西,陈盛在后面,也会想办法送到前线。 总而言之,这一次,即便拿不下凉州,也要打董文一个措手不及。如此,才不会浪费这层层的布局之计。 “主公,我老韩做什么?”许久,没听到自个名字的韩九,变得有些焦急。 “韩九,本王留五千人,你坐镇成都。小蛮王离着成都不远,若有祸事,早些与他商量。” 说实话,徐牧是不放心的,原本想留着贾周。但转念一想,司马修这头老狐狸,估摸着也只有贾周能对付。而且,东方敬还要留在暮云州的虞城,挡住妖后的诡计。 “韩九。”贾周忽然开了口。 “军师,怎的?” “若事有不吉,也可与我的那位徒子,商量一番。” 韩九怔了怔,“小狗福大爷?军师……他、他是个垂髫小儿。” 古人十五岁束发,尚未束发的,在别人眼里,都差不多是垂髫小儿。小狗福的年纪,徐牧有问过,好像才十二的年岁。 不过,当年要练绝世神功的狗福大爷,已经真是要弃武从文了……而且,贾周的眼光,出奇的毒辣,一直在举荐小狗福。 忽然之间,徐牧的心底,也多了一丝期待。或许在十年之后,他当真要有一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正是。”贾周脸色微笑,“有志者不在年高,小狗福已经长大了。” 韩九脸色古怪,“军师,我有空,得空的话……就会问问他。” “再好不过。”贾周点头,重新退了回去。 “韩九,你记住了。这一次镇守成都,同样是要万分小心。另外,练兵场那里,你莫要再调动人手。” “主公,老韩明白!”韩九急忙抱拳。 徐牧欣慰点头,继续开口。 “此次伐凉,诸位的裨将,大多不会同行。可选用亲信,赠予贴身信物,当作传令裨将。” 徐牧不得不小心。他已经很确定,此时在练兵场那边,约莫三十多人里,肯定有一个凉州暗子。 靠着军功擢升的人,在蜀州并不会少。军功的算制也很简单,从徐牧做蜀王开始,并非一定要枭首割耳,临战之时,主将分配长伍,会有军参在旁记册,若是全歼敌军,则是举军同功。若是某一营勇不可当,破开了敌军的防线,则是整营之功。其次,还有一哨之功,什人之功,伍人之功…… 像司虎这种,扛着斧头跳着杀的,则是单人之功。司虎攒下的军功,足够吃八辈子的白面馒头了,蘸着肉酱吃的那种。 这种军功制,虽然好用不贵。但也有弊端,譬如说出了一个叛徒,要查出来,会很艰难。军功交互,利益共同,牵扯的层面太大了。 “所有人听令,此次伐凉,当各司其职,大破凉军!”王宫里,徐牧抽出长剑,冷冷指去凉州的方向。 殿上的诸将,皆是脸庞激动,怒吼不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章 敌强,我则更强 “孙勋会守住练兵场。另外,韩九性子急躁,需要有一人相辅。我已经让王参知,这些时日都留在王宫里。”同坐在马车上,徐牧语气冷静。 王参知,本名王咏,是成都里的大儒。先前为了劝谏蜀州民生,被窦家人下了大牢,直至徐牧入蜀,才重新启用。 有些迂腐,但性子冷静,终归是懂得各种礼俗,以及一些谋略之策。先前祭天,以及各种仪式礼俗,都是这位老儒操持的。 “若是有王参知,当能警醒韩九了。” 徐牧点头,沉默地拨开了马车帘子,看向外面的萧瑟景色。 将入冬,蜀道两边的青山,开始褪去了青装,只余满目的枯黄之色,看起来添了几分悲凉。 大军在急行。 阵阵不休的踏步声,不时打起漫天的烟尘。 同行的,并非没有裨将,只是数目寥寥。但能跟着去伐凉的,都是当初,一路跟着徐牧拒北狄,入蜀州的徐家军老卒。 此刻,一位中年裨将按着刀,不断骑着马,催促着行军的蜀州长伍。 “兵贵神速,我等蜀州大军,便作一支出弦利箭,刺穿凉州人的狗胆!” 没有祭旗,没有卜吉,有的,只是兵分几路的奇袭大军。 便如那位裨将所言,兵贵神速。这一次,是蜀州最好的伐凉机会。徐牧不想错失。 若是有选择,他巴不得冬日留在成都,陪着待产的夫人。 “主公在想什么。” 徐牧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文龙,这一次我蜀州,虽然也是铤而走险。不过,此番的机会太诱人了。” 有扶寻部落的助攻,再加上埋伏好的奇兵,再加上凉州那边,以为蜀州不会冬伐…… 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实属机会难得。 “主公,以司马修的才智,会在短时间之内,立即做出布局。所以,凉州南面的二郡,务必都要拿下。” “我腹中已有良策。” 坐在马车上,贾周微微一笑。 过了蜀州和凉州的缓冲地,继续往前行军,若是顺利的话,便能赶到凉州边境。在凉州边境之上,会有两座互为犄角的坚城,算得上是凉州的南面屏障。 即便没有峪关这等天险雄关,但这两座坚城,同样不好对付。屯了重兵,派了沉稳大将,粮草和守城辎重,足够等到援军。 如这类屯兵的重城,是不可能绕过去的。绕过去,只会迎来首尾夹击的悲剧。 …… 蜀州里,成都外五里地的练兵场。孙勋坐在一张椅子上,尚在抠着鼻子。徐牧离蜀之前,让人送了一封秘密书信,以致于他直接将铺盖,搬到了练兵场,盯着那些裨将。 踏踏。 只听见有人走来,孙勋脸色一惊,急忙将手指头上的玩意,搓到了椅子角。 “孙将军,这天时要入冬了,再操练下去,士卒恐要受寒。”一个裨将,舔着笑脸走来。 “若不然,你自个去问主公?”孙勋没好气地开口。他出生于市井,除了主公军师,还有老大哥韩九,哪怕是虎将军,他都能顶两嘴。 “主公可在王宫?” 孙勋眯眼一笑,“主公不在王宫,还能去哪。” “也好,我亲自去问问。另外,还有冬袍的事情,需要筹备了,我等会离营——” “莫要出去,你还当真了。”孙勋冷着声音。 裨将皱住眉头。 “今日照常操练,我蜀州王妃待生,主公可没空搭理你。” “可喜可贺。” 裨将抱拳笑了一声,转了身往回走去。走到练兵场角落,那裨将忽而垂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成都里,待产的姜采薇,在李小婉的扶持下,大着肚子的两个女子,齐齐坐在了王宫后院的石椅上。 “徐郎也真是,说去就去了。”李小婉多少有些生气,“等着他回来,我折好枝儿,大抽一顿——” 话还没说完,后半句的声音已经哽咽。 “但徐郎是去打仗了啊,采薇姐姐,打仗很凶险的。” 姜采薇平静一笑,伸出手,抚了抚李小婉的头发,却终归一语不发。唯一份等候与期待,在眸子里流转。 肚大无法送行,那面保佑夫君的铜镜,已经悬在了后院的柿子树上。在阳光的映照下,不时会折出光芒,那光芒,会替她护住夫君,驱逐一切魑魑魅魅。 王宫后院之外,小狗福开始披上了一件少年袍甲,约莫还有些不合身,看起来有些戏谑。 袍甲是他的老师送的,听说铁坊那边的老爷子亲自打造,却不料,还是大了一些。 小狗福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他凝视着成都外的萧瑟青山,紧紧握住了腰下的长剑。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 “陈忠拜见主公!拜见军师!”峪关里,陈忠高高抱拳,跪地而拜。久不回成都,他一直坚守在峪关。虽然有些离群,他心底却明白,自家主公对他,是何等的信任,将这守门户的重任,交给他这位降将。 “陈忠,起来吧。”徐牧笑道。对于陈忠,他心里是放心的。换句话说,有陈忠在,峪关会安稳无比。 也因为如此,老狐狸司马修,才会去寻奇道,要奇袭成都。 “主公,先前城寨那边,我已经将物资,尽数调派回来了。另外,晁义将军……或许是有冤情。我与他相熟,自知他的为人——” “陈忠,这是苦肉计,晁义并没有背叛。”徐牧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瞒着陈忠。这位守关的宿将,若是心里堵了,于战事不利。 再者,晁义的戏份,已经演完了。 只听到徐牧的这一句,陈忠顿了顿,瞬间脸色欢喜。 “城寨那边,先前是为了瞒过凉州探子的眼睛。本王此去伐凉,三日之后,你复而调遣重兵,去城寨镇守。若……战事不吉,便退守峪关。在蜀道上的山上,平蛮营尚在山里埋伏,你等二军,可联络抗敌。” 陈忠脸庞一怔,“主公,蜀州山峦,乃是我蜀州的天然屏障,如何会有敌军?” “暮云州的安陵山脉,本王都要凿穿了。” 在司马修的毒计之下,不管是谋略还是布局,隐约之间,直接将蜀州的敌情应对,拉上了一个档次。 敌弱,我则强。 敌强,我则更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二城之计 “陈忠,若是战事胶着,你便配合后勤营的陈盛,想办法将后续的辎重粮草,送到凉州边境。” 将近入冬,如痢疾这些的军中恶疾,应当不会有。但寒区作战,大概率会有冻伤,造成肢体残疾。 在后续,不管是冬袍,还是陈鹊研制的疮膏,都要及时输送到前线,减少士卒的伤亡率。 “主公放心,陈忠不负王命!” “很好。”徐牧欣慰一笑,“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蜀州陈忠,无愧于名将之声。他日大胜回蜀,还请陈将军也回成都,见见家人,与本王大饮一场。” 陈忠脸色激动,对着徐牧,又是一个叩拜。 “起来吧。” 徐牧抬起脚,几步走到峪关城墙之侧,居高临下,凝望着远处的江山。不管是大纪铁骨小侯爷,还是望州的那位老官差,临去之时,都是这般凝视,眷恋王朝江山。并非是私欲,而是唯天下太平,百姓生活有乐。 如今,轮到他了。 不管大义还是个人的夙愿,他终究带着万千子民的期盼,踏出了这一步。 在峪关之下,徐牧本部的两万大军步骑混旅,已经在晨色的雾笼中,往北面出发行军。 几个徐家军的老卒裨将,声音若雷,鼓舞着伐凉的士气。 徐牧走下城墙。 在他的身后,陈忠这等闷葫芦性子的人,忽然变得矫情起来。 “吾王,凯旋之日,我陈忠跪迎王师,班师回朝!” …… “牧哥儿,若是真打赢了,那个陈将军,会把腿跪断的。”司虎说的认认真真,有板有眼。 “司虎,前面的先锋营,昨日好像打了两头狍子。” 只说完,徐牧放下马车帘子,垂下头,继续和贾周,看着面前的地图。马车外的司虎,已经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去。 “文龙,你所说的良计,堪称大妙。” “两座犄角城关,按着攻伐之论,其中一座被围,另外一座,便会起兵驰援。主公只需要,继续用围点打援的办法,围一城,打另一城的援军。” “当然,此计很凶险。这二城里,各有两万人。而主公此次的征伐之军,只有五万人,兵力不威,若是被守军看破,只需要死守,等凉州援军一来,主公则大败。” 樊鲁万人,窦通一万五,卫丰有五千轻骑,而徐牧,则坐镇两万人。当然,这个数字的话,要除开柴宗和晁义的领军,另外,还有在蜀州山峦里的平蛮营。 五万人,即是正面攻打的大军。余下者,不到时候,皆不能暴露。 “情报里说,这二城的守军,皆是凉州军功擢升的悍将。即便是围点打援,主公也需要快速选取一城,打下优势。让城里的守军,觉得破城在即,以狼烟通告友军驰援。” 贾周的这句话,在情在理。若不然,哪怕你围了城,别人没惊没怕的,喊什么援军。 所以,肯定要有一场硬仗。硬仗打下优势之后,其中一城觉得无法固守,便会请来援军。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次的二城之战,是要抢在整个凉州大军的驰援之前。 虽然说先前的时候,已经沿途萧清探子,但入了凉州边境,徐牧并不觉得,还能继续瞒住司马修和董文。奇袭,无非是打一个敌人情报延迟的时间差。 “一座温狼城,一座庐城,这二城择一,文龙可有建议?” 贾周点着手指,落在地图左边,“主公,可选庐城。” 实际上,徐牧在看过地图之后,二城择一的话,也是会选庐城。 “庐城周围,有一大片的石林地,是温狼城援军的必经之所,可作埋伏之地。再者,庐城的风沙要烈一些,若是碰到起雾,城里的守军,只怕越发看不清我军的围势。” 出蜀之后,约莫是将入冬,这时候的天气,总有一层化不开的雾霾,笼罩着蜀人的行军长伍,数日有余。 “我与文龙意见一致。”徐牧目光凌厉,抬起头看向马车之外,雾笼笼的天色,“围庐城而攻,打温狼城的援军!” 贾周点头,“再过一日,我蜀州大军,便该到凉州边境了。战略已经定下,主公须早作准备。另外,凉州那边,应该也会知道我蜀州伐凉了。” “但主公无需担心,知道归知道,凉州的大军,如今为了应对扶寻部落的事情,调了许多去玉门关方向,即便有心回援,也需要一番整合。”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主公若是能破掉二城!我蜀人伐凉,便算有了第一个桥头堡。另外,为了鼓舞将士征伐的士气,我建议主公,立即发一封讨贼檄文。” “讨贼檄文?” 在上次打暮云州的时候,这手段也用过了。 “正是。”贾周面色不变,“以往的时候,天下人都以为,我蜀人是以峪关天险,守住凉州的征伐。但现在,这一封讨贼檄文,便如昭告天下,我蜀人之志,并非守成之犬,而是进取天下的虎狼!” “善。”徐牧点头,“讨贼的名头,便说小哭包弑父杀兄,残暴无道,攻取安并之时,又杀二王满门。如此一来,或许在安并二州里,会有内应也说不定。” 贾周露出笑容,“主公眼光之远,吾深深拜服。” “文龙妙计无双,是我佩服才对。” “主公啊,你越来越有明主之风了。” “文龙的擅谋之名,早已经名扬天下。” …… 临近凉州的一处荒漠,棘木林里,晁义和余当王并肩骑马,齐齐看向远处的天空。 “晁将军,蜀王真已经要冬伐凉州了?” “自然不会有错。扶寻部落的事情,凉州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平定。如今,确是最好的时机。” “蜀王的果断,当真天下无双……” 晁义笑了笑,脸庞之上,慢慢露出了一番期待。 “那晁将军,我们要做什么?” “余当王莫急,到时候,本将会告诉你的。对了,你余当部落的八千骑兵,暂时让我调派,如何?” 余当王脸色踌躇。这八千人,是他最后的家当了。在后面的某个小绿洲里,更有整部落的子民,等着他改变局面。 “我能入玉门关,多亏余当王引路。在扶寻部落的事情上,余当王同样功不可没。还是那句话,等攻下凉州,余当部落坐拥中转之地,将会迎来一场繁衍生息。” 余当王咬牙,从腰下取出一柄金匕,递到了晁义面前。 “既如此,我余当部落便赌一把。” “请晁将军领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章 借沙之势 蜀人兵伐的情报,迅速传回了凉州城。坐在王座上的董文,怔了怔后,气得想骂娘。 司马修眉头锁起,脸庞之上,涌出一股不可思议。 “军师,怎敢的,布衣贼怎敢的!以少伐多,还是冬伐!” 司马修沉吟一番,“扶寻部落的事情,应当是早有预谋。凉州一带,或有徐布衣的内应。” “内应?莫非又是什么军师的徒子?” 司马修摇头,“徐布衣不受世家所喜,而主公重用世家,这可能性不大。我觉着,和主公交恶的余当王,可能性反而很大。再者,余当王在与主公交恶的同时,也与扶寻部落势如水火。” “哎呀军师,不能再慢吞吞了。你瞧,你瞧着,徐布衣都发讨贼檄文了!该死,天下人应该明白,凉州人也应该明白,我董文表字义孝,怎会弑父杀兄。” 司马修嘴巴动了动,终究是换了话头。 “徐布衣欲要奇袭,主公哪怕现在调兵遣将,也需要数日的时间,再加上行军的日程,赶不上驰援的最佳时机了。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讨贼檄文,昭告天下的原因。凉州南面的温狼城,以及庐城,应当就是徐布衣的目标。” 董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军师,凉州里尚有两万人,可先派两万先遣援军。若不然,我凉州的八千精骑尚在,也可急行救援。” “不妥。人数少了,会被徐布衣吃掉。围点打援的法子,古往今来,都是极难破解的。哪怕这二城失陷,主公也要等到聚起大军,再行援军之事。” “若是这两座坚城,其中有一座失陷了……”董文不敢想,这相当于,有一只踩了狗屎的脚,忽然踏入了自个干净的屋子。 “即便城关失陷,主公也需等聚起大军。”司马修重复了一遍,声音越来越沉。 “和徐布衣打仗,不能顺着他的战略,一步步往里钻。我建议主公,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 司马修点头,一双狐儿眼变得凌厉起来,“蜀州大军尽出,以徐布衣的性子,肯定会留有后手。在他知晓奇道的事情之后,成都外的山峦,应当会藏着一支伏军,护佑成都。” “军师的意思是……” “攻入成都。”司马修闭了闭眼,“扶寻部落那边,主公莫要再计较得失,直接向扶寻王认错,取一董氏族子与其联姻——” “军师,我上州王室,岂可与外族联姻。另外,此次的事情,并非我凉州之过。” “主公若再计较,西面边境的大军,便无法迅速回援。徐布衣的蜀军,也要兵临城下。大不了,等战事过后,主公秋后算账也未尝不可。如今要做的,便是稳住扶寻部落这个盟友。” 董文咬着牙,身子微颤。 “攻入成都,我已经有了布局。再增一计,徐布衣的山中防线,便如同虚设。”司马修紧皱眉头,“到那时,徐布衣只有两个选择,其一,继续伐凉。其二,回援蜀州。这种情况之下,顾念苍生的天下布衣,会选择后者。或分派援军,或班师回朝。” 董文沉默地缓了口气,“军师,如此一来,凉州之危便能解除。” “不对,将计就计。主公尽起大军,拖住蜀军,家门失守,不仅是徐布衣,乃至蜀州将士,都会归心倦战,至少可斩三成蜀军,灭掉徐布衣的锐气。” 董文终于神色动容。 “军师快说说,新增的一计,是何意?” “主公莫急,此计奇险无比,我需谋而后动。在此之前,主公聚起大军之后,需正面挡住蜀人大军。” “让我凉州染病,再趁病冬伐,高人呐。” …… 天色刚亮,庐城城头上的一个裨将,正紧张地眺望远方。 “蜀、蜀人围城——” …… 漫天的醒军牛角号,开始响彻整座庐城。 “呼,呼。” 雾笼的天空之下,一队队的蜀州步卒,行着整齐的方阵,开始步步紧逼城关。 “围城!”一个徐家军老卒裨将,抬了头,举了刀,由于长吼,脸庞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主公有令,围三阙一,困住庐城!” “蜀南营,绕东门!”窦通骑在马上,披甲持刀,领着万五的人马,指去前方。 “蜀西营,奔南门!”樊鲁也不甘示弱,同样带着万人的大军,发出“踏踏”的脚步声,以及袍甲厮磨的铮音,奔往庐城南门。 西门只埋了三千伏军。 徐牧骑着风将军,坐镇本营,带着近两万的大军,往前推着方阵,迂回靠近庐城的正北门。 “庐城虽然是平城,但处于凉州边境的戈壁,并无护城河。”贾周披着大氅,从马车里走出。 “作为抵御蜀伐的第一战,城高墙厚,我等现在,便如围了一头乌龟。” 徐牧系稳披风,站在贾周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看向前方的庐城。按着计划,要想成功实行围点打援的策略,顺势占下二城,那么这一次,就先要把庐城打残。 庐城两万兵力固守,要攻取绝非易事。 “守城的主将叫荣宫,约莫是三十余岁的年纪,如我蜀州的陈忠一般,久守有功。当然,比起善守的陈忠而言,荣宫要差一些。” “我想起当初。”贾周转了头,看向身边的徐牧,“主公入蜀之时,细碎的人马去攻打巴南城,何其艰难。但现在,主公步步为营,已经有了一支南征北战的大军,随着主公攻城掠地。” 徐牧点头。他一直都相信,战争,是谋略者兵法者之间的博弈,而非是聪明人笑耍傻子的戏码。 “将心比心。若我是庐城守将,此时,便会分兵四座城门,固守其中。主公在暮云州之时,用的是易兵甲的妙计,但此时行不通了。” 在暮云州那会,也是运气居多,来了一支绣花枕头的世家子军,被他一锅端了,还封锁了援军的消息。 战场瞬息万变,相同的策略,譬如说围点打援,却偏偏,要用另一种法子,才能发挥起作用。 “主公,此战可借势。” “文龙,如何借势?” 贾周弯下腰,从地上捧起了一把沙子,揉散在风中。 “借沙子之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一章 筑沙城 沙子无形无态。自古往今,都有一盘散沙的说法。而贾周现在却说,要借沙子之势。 当然,对于这位毒鹗军师,徐牧很相信。 “主公,可利用木围结构,筑起数座小沙城。再命人站在沙城高处,千人扬沙,吹瞎守军的眼睛。” 瞎自然不会瞎,但极有可能,在守坚之时,被风势扬过来的沙子,刺得无法好好作战。 至于木围结构,实际上相当于一个模具,将沙子装在里头,形成一个固定的小沙城。 贾周的计策,旨在侵扰守军,疲于防守。 “将近入冬,如今是西北风向,主公可将连弩营,遮了脸面,埋伏在城关附近。只等沙城筑起,居高临下,漫天沙尘弥漫之时,再攻打北门,势必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文龙妙计。” 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徐牧很快安排下去,命人取木,打成了木围,再观察了一番风向,固定在庐城北面西侧的地方。 “荣将军,这些蜀人在做什么?”庐城的城头上,一个裨将皱眉开口。 “筑沙城。”满脸络腮胡的荣宫,同样紧皱眉头。他想不通,即便是筑沙城,也不该选取太远的地方。 何况,沙城并非是上策。只需要一拨火油矢,便能烧了山头。当然,离得太远,肯定是射不到了。 “荣将军,蜀人势大,若不然,便起了沙柳狼烟,请温狼城的人马,速速驰援。” “不可。”荣宫冷冷打断,“古往今来,攻城打援的事情还少么。如今的情况之下,贸然向温狼城求援,并非是明智之举。” “布衣贼手段卑鄙,若是如此,我等就中计了。不管如何,主公那边得到消息,会派大军前来征剿。你我的任务,便是固守庐城!” 裨将怏怏称是。 “但将军,我还是不明白,离着这么远,筑起沙城又有何大用?” 荣宫沉默了番,同样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 三日过去。 徐牧在中军帐里,日日测着风向。他真怕天公不作美,又要摆他一道。 还好,西北风还是那个飘,没有任何问题。 离着庐城,不过半里之地,五座简易不堪的沙城,终于筑了起来。由于赶工,先前预想的千人扬沙大队,并没有达到,只能上七百人。 这个数目,在徐牧的接受范围之内。 “玩沙子?”司虎瞪着牛眼,“牧哥儿,能屙尿和泥吗?” “回了成都,我帮忙问问你媳妇。” 司虎脸色大惊,“莫讲,莫讲,我这就去玩沙子。” “小心些。”徐牧笑着点头。 “主公,要开始了。”贾周走来,声音依旧平静,“长年守在这里,这些庐州守军,定然会有防沙尘的纱面,但纱面之物,同样是视线受阻,守军的战力,至少要下降七成。” 试想一番,在守坚战的时候,视线由于受阻,厮杀之时的动作和判断,定然会大打折扣。 “我蜀州大军,便以正北门为先,要开始攻打庐城了。” …… 前线战事将启,而在成都里,被困在练兵场的裨将们,总归有了些不耐。 但孙勋也是个直性子,谁来闹事,便把刀摔在桌子上。在当初,他连天下老虎大将军的面儿都不给,这些裨将,都不相识,他也懒得搭讪,直接祭刀。 “又是你。”孙勋按着桌上的刀,冷笑开口。 领头的裨将沉默了会,叹息开口,“孙将军,我等皆是同僚。你如此这般,只怕难以服众——” “老子就是这般,若主公日后怪罪,砍我的头,我也认了。再讲一次,继续留在练兵场里。” “士卒都调走了,也无法操练?大家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困着我等,好似待宰的牲口一般。”领头裨将回头,试图挑起阵营情绪。 可惜,只有寥寥数人,愿意站在他身边。余下者,一看孙勋的模样,便知是蜀王的意思。 “来人,将此人捆住。”孙勋勃然大怒。他是个莽夫,先前没跟韩九之前,便敢独自一人做武行,替人长途运送物资。在他的心底,除了主公王妃两个军师,再加上老大哥韩九,其余的人等,哪怕是虎将军,他都敢瞪眼骂娘。 “贼子,你敢捆我!你不过是仗着一番举荐,有甚的本事!你若有本事,够胆的话,便送我入天牢,等主公知晓,定要抽你三十军鞭!” 孙勋大气,“我瞧着你才像奸细!来人,押去天牢,主公到时若问,便说我孙勋捉了个大贼子!” “孙贼子,欺侮同僚,你躲不过三十军鞭!” 那裨将原本还骂着,被几个士卒押着转了身后,脸庞之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 “小狗福,莫要守了,来喝碗热汤。”姜采薇端着一碗热汤,心疼地开口。 在她的面前,一身披甲的小狗福,手按长剑,估摸着拿了家里的红被被,系成了披风。 “王妃勿惊,韩幸临危受命,此番,必定护住二位王妃周全!” 姜采薇有点无语。心想着当年,满大街吊黄泡的小娃子,怎的又迷上了军伍。 “本王妃下令,小狗福喝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喀嚓。 诸葛瘸走上王宫,挖着鼻子抬腿,将小狗福踹了个狗啃泥。 “莫要紧张过头,好歹是贾军师的唯一徒子,大大方方的,老子也希望你做个能打能杀的大将军。” 诸葛瘸撇着嘴,又将小狗福揪了起来,帮着拍了两下泥尘之后,脸色有些意犹未尽。 “你以后不吃糖葫芦,我都不知道该骗哪个倒霉娃子了,毕竟这一二年,你属实最好骗。” 让诸葛瘸,以及姜采薇没想到的是,这位不及弱冠的孩子,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哭闹骂娘,而是端端正正地站稳了身子,冲着诸葛瘸一个抱拳。 “诸葛老先生所言,韩幸受教。” “我、我他娘的!这娃子真要不得了!”诸葛瘸梗着脖子大喊。 姜采薇看着看着,忽然之间,眼睛里也有了一丝欣慰。 “韩幸大将军,先喝完汤,再继续守哨。” “领命。” 小狗福又是一个抱拳,接了汤碗几口灌掉。又沉稳地转身按刀,仰着头,继续四顾着周围的情况。 诸葛瘸犹豫了下,很难得的,断了胡搅蛮缠的打算,看着小狗福的身影,脸庞露出难掩的喜色。 “大儿媳,快生了吧,这个给你。”诸葛瘸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囊袋。 “自个配了些药材,安胎养神。不瞒你,徐崽子的三个爹爹,想着抱孙子,都快想疯了。酒也喝不下,黄曲儿也唱不好……啊,呸呸。” “嘿,等他打了胜仗回来,发现儿子不认他,先认了三个祖爷,会不会气得骂娘?” 姜采薇站在风中,沉默了会,也露出了期盼的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章 围攻庐城 凉州南面边境,雾笼的天空,沙色漫天。此时的庐城之外,围城的声势,越来越浩大。 荣宫面色骤沉。照这副模样,蜀人要攻城的战事,已经要准备开始了。 “荣将军,正北门处,便是布衣贼的本营大军。” 荣宫自然知道,他不明白的是,偏偏在这时候,布衣贼徐牧,命人筑起了数个小沙城。 这种小沙城,固定不可移,而且离着射程很远,根本没甚的作用。 “布衣贼不作无用之功,几个小沙城,莫非是狼烟台?烧起狼烟,引诱温狼城的援军?” 不得不说,荣宫的想法,当真算得一员沉稳之将。 “但布衣贼莫非是傻了?各州的狼烟尽不相同,我凉州狼烟,乃是掺杂了沙柳的柳絮,以及沙狼的夜粪,秘制而成。” 在很久开始,王朝崩塌之后,便再无“书同文车同轨”的概念。比方说信号传递,大多都有自己的一方手段。 荣宫还在沉思,却突然听见,耳畔边的擂鼓,以及牛角长号的激进之声,一下子乍然而起。 “将军,蜀人开始攻城!” 荣宫咬着牙,将腰下的长剑,“锵”的一声拔了出来。 “通告各门守军,前锋营死守,换防营立即候命,后备营若有擅离者,立斩无赦!” “民夫百姓,速速准备守城辎重,若误了我军战机,便以蜀人奸细论处!” “守城!” …… 骑在马上,徐牧冷冷扬起了手,指向前方的庐城。 在他的身后,魏小五已经带着旗营,居高临下,挥动着徐字旗,在沙风中飞舞。 “西北风向,一如既往。”贾周抬起了头。这等计略,算不得经天纬地的大谋,但至少目前来说,是对付庐城守军的最好手段。 “主公,只等攻城方阵近了城关,便可以开始了。” 顺着风向,虽然攻城的蜀军,多少也会有影响。但影响最大的,还是庐城的守军。 “主公,其他二处的攻城军,也开始着手攻城了。” 其他二处,便是樊鲁和窦通的大军,庐城四门,只有西门没有发起进攻,但安排了伏军,剿杀敢逃出西门的守军。 围三阙一,上到将军,下到校尉,都明白是个什么道理儿。无可奈何的是,有时候逃生的念想,会让受困的守城士卒,在士气崩碎的传染之下,变得斗志全无,只知慌不择路。 徐牧点头,抬起了目光,看向庐城的正北门,眼睛里充满了战意。 在他的身后,诸多的徐家军老卒裨将,已经声声怒吼,组织着本部的方阵人马,持着刀盾,步步紧逼庐城。 连弩营射程颇低,只有在守军乱起来的时候,才能贴近城关,打出有效的射杀。 反而是远弓步卒,沉步紧跟在方阵之后,高高搭起了长弓,二指夹弦,只等离得再近一些,便呼啸着飞出一拨拨的箭雨。 “投石营!”一个头发夹白的徐家军老裨将,操刀狂吼。 一字儿平开的七八架投石车,在沙地中留下一道道的车辙之后,数百人的士卒,开始将巨石填入兽皮弹兜。 若是能有硝石,便能打出火崩石。只可惜,到了现在,偌大的蜀州十四郡,都没有什么关于硝石的发现。 周遵这位采铁左郎中,已经自个请罪了好几次。 “击鼓令!” “射投石!” 呜,呜呜—— 雾笼之下,庐城的上空,似是没有什么变化,却忽然之间,有了一丝躁动,整片上空,反复要裂开了一般。 轰隆。 第一坨巨石,直接崩碎了一截女墙,让还有些发懵的几个守军,眨眼间粉身碎骨,便砸成了肉酱。 在后,接踵而来的越来越多巨石,于庐城的正北门各处,纷纷砸落,一时间,带起了漫天的沙尘。 有些刚上战场的凉州守卒,约莫是还没熟悉战争,在漫天的沙尘之中,齐齐发出被呛到的咳嗽。 “防守,小心防守,避开蜀人的远攻!”荣宫披着战甲,在诸多亲信的举盾护卫下,在城头不断踱步,发出声声命令。 “蜀人的攻城方阵,若是靠近,立即回射!” “呼,呼。” 城关外,投石的掩护之下,行军的蜀军方阵,离着城关越来越近。 “传令,扬沙。”徐牧冷静下令。 “主公有令,沙城之上,速速扬沙!”一骑举旗的斥候,领命奔马而回,怒声通告。 数座沙城之上,共七百人的蜀卒,在接命之后,举起了无数面用袍甲制成的衣兜。 待填了沙,诸多蜀军士卒,开始在风中扬了起来。 不多时,在风向之下,阵阵的沙尘烟,循着西北的方向,迅速飘向了庐城正北门。 一时间沙尘疯狂弥漫。 原本在庐城北门的守卒,紧张兮兮的准备迎战,却哪里想到,忽然有沙尘铺天盖地地卷来,迷住了人眼,呛得鼻头发酸。 原本张弓的许多守军步卒,只得下了弓箭,拼命挥着手,试图将沙尘掸走。 “哪儿来的沙尘暴?”荣宫仰着脸,忍住骂娘的冲动,连着吐出几口沙子。 久在庐城,并非没有遇过沙尘。但关键是,一般的沙尘,都不会这般肆虐,眼下的这种,分明是将沙子往嘴里塞—— 荣宫顿了顿,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急急把目光转过去,欲要透过漫天的沙尘,去看看那几座临时筑起的沙城。 “将军,荣将军!这些蜀人在那些沙城上,不断扬沙!”有裨将急急来报。 “快,让守城的士卒,都遮纱面!” 庐城的北面城头,开始有了手忙脚乱的迹象。在投石车和风沙尘的掩护之下,又无护城河,只余一些简单的工事,根本起不到抵挡的作用。 “登城!” 数不清的蜀军方阵,开始将城梯搭在城墙之上。在后,三座巨大的云梯车,也离着城关越来越近。 雾笼和沙尘之中,宛如三头巨兽一般,近在了眼前。 “守城,蜀人要先登了!” “速速守城!” 荣宫脸色大惊,隐约之间,似是明白了蜀人的计划。他自问性子谨慎,却不曾想,还是着了蜀人的道。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司马敬谋 “咳咳。” 在城下的诸多蜀军,即便先有了防备,但在漫天的沙尘之下,一样会深受其害。当然,若是两相对比,只怕城头居高临下的守军,更要凄惨得多。 “遮面巾!” 守军遮了纱面,而攻城蜀卒,也迅速遮上了面巾,只留一双眼睛,被沙尘刺得通红。 “连弩!” 贴近了城墙下的蜀州连弩军,迅速后退几步,举起了手里的连弩,将一拨拨的弩矢,往城头打去。 百余个守军中箭,从城头上惨叫翻落。 “再射二轮!” 几轮的弩雨之后,先登的蜀卒,开始叼刀,踩着搭在墙上的城梯,迅速往上爬去。 “檑木,把滚檑木推下去!” 荣宫急得大喊,“大盾营,列起大盾,挡住沙风!” 这样做,效果不见得多好。但现在,荣宫已经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他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守住庐城的正北门。 “通告城里的民夫,再架百口大锅,烧兽尸沸水,配合守城!” …… “荣宫此人,确算一员大将。此番光景之下,还能稳住不乱。”贾周昂着头,语气里没有丝毫失望。 “但攻势已成,不过是负隅顽抗。” 徐牧点头,如今的攻城方阵,已经大部分逼近了庐城城关。错失了第一步挡住攻势的机会,再往下,便如贾周所言,只是负隅顽抗了。顶多是借着守城辎重,试图挡住蜀军。 守城之战,无惊无险地兵临城下,便已经有了胜机。 “庐城若是危急,要不了多久,便该起狼烟了。” “云梯车,再推十步!” 巨大的云梯车,在推动之下,如同巨兽一般,开始睥睨整座庐城。 沙尘之中,有许多的守城士卒,欲要握着枪盾,往前凑着看。却不料,在城下又是一拨飞矢射来,无数守卒痛喊之后,身死当场。 “火矢,把火矢射向云梯车!”荣宫踱来踱去,顾不得沙尘漫天,紧张地下着命令。 “稳住,所有人都稳住!换防营,立即上城关!” 喘了口气,荣宫艰难地抬起头。沙尘之下,视物变得极其困难,他晓得,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蜀军,趁着机会,迅速接近了城关。 “荣将军,蜀人的云梯车,裹了防火的兽皮!” “该死!” “荣将军,蜀人的冲城车,也快推到城门了!” “荣将军,东门和南门来报,蜀人的攻势,凌厉无比!” “将军,不若求援吧!” 荣宫咬着牙,一边指挥着,一边不断在思量。 …… “庐城东面的十里之处,便是一座天然的石林。这座石林,也是温狼城援军的必经之路。”贾周语气沉着,“如果荣宫觉得庐城危急,请温狼城驰援,主公打援的策略,便算成功了。” “反而是凉州腹地那边,大军整合的时间,再加上行军的日程,筹措粮草,动员民夫等等,我估计还要十来天的时间。这十来天,是主公下二城的最好机会。” “只要有了伐凉的桥头堡,我蜀州的大业,便算踏了关键一步。” 说完了好事情,但紧接着,贾周谨慎的性子,又说出一个令人担心的话题。 “并非是多疑,我只是觉得。不管怎样,司马修定然会用计,哪怕在这等不利的情况之下,也会想办法,逼迫我蜀州退兵,更有可能,会借机打一波反剿。” 司马修,确是伐凉的最大阻力。对于这一点,徐牧深深赞同。此番光景之下,徐牧更愿意相信,司马修已经在布计了。 “文龙,先打下二城。” “这是自然。” 还有十来天的时间,若是战略得当,极有可能打下二城。一般来说,围城之战,好事多磨,一二月下城,已经是很快了。 但幸好这次,用了贾周的扬沙之计,再配合围点打援,说不定真能成功。 “温狼城离着庐城,并不算太远,我估计一日的时间,便能到来。庐城外的那片石林,便是主公的杀机。” 万事俱备,只等庐城的狼烟。 此番的雾笼之下,能见度并不高,但徐牧知道,一般如这类紧急的讯号烟,都会夹色,便于在雾笼的天气,隔城传讯。 “牧哥儿,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听见司虎的喊声,徐牧怔了怔,急急抬头一看。在庐城北面城头的狼烟台,二道夹着褐黄的狼烟,在沙尘中升了起来。 徐牧脸色欢喜。 “快,来人通告窦通和樊鲁,两座城门,只留五千人的大军,配合佯攻。余下的,迅速去石林埋伏!” “文龙,有劳。”说完命令,徐牧又转了身,对着贾周施了一礼。 “主公,请放心。”贾周笑着回礼,转身上了马车。 “长弓,护着军师!” “主公放心,徐长弓哪怕身死,也会护住军师!”弓狗召了本部人马,护着马车,一同赶往石林的方向。 而在庐城正北城门,攻城的战事,依然如火如荼。失了抵挡的先机,如今的城头之上,这些庐城守军,只能期望着援军尽快到达,配合退敌。 站在城头上,荣宫的脸色,一度发沉无比。他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位徐布衣,几乎算到了每一步。 譬如说这次请援,极有可能是蜀人打援的战术。但没法子,根本没法子,他只能赌一下,否则,按照这种情况,要不了多久,庐城必然要被攻破。 “该死,这些蜀人,便会靠着奸计!” “温狼城的援军,还有主公的援军,何时到来!” …… 凉州城里,董文坐卧难安。前线的情报,让他这几日,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军师,庐城要告危了!” “我知晓。”司马修声音冷静,“越在这种时候,主公越要稳住。若不能集结大军,分批而派,必然没有效果。” “扶寻部落那边,已经修书而来,说愿意与主公,抛却恩怨再度联手。” 难得的一个好消息,让董文一时喜出望外。 “主公,我欲兵分二路。” “兵分二路?” 司马修点头,“主公领一军,南下驰援。我领另一军,转道去蜀州的方向。” 董文有些发怔,“军师……似是不曾掌兵,若不然,我派一员将军,与军师同去。” 司马修摇头,“并非是百战为将。请主公放心,司马敬谋定不辱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章 白羽夜弓,控弦者安天下 庐城上空,升起来的狼烟,久久不息。在漫天的沙尘,以及雾笼之中,难得有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当然,在徐牧的眼里,是象征死亡的风景线。去打援的贾周已经出发,带着窦通和樊鲁聚起来的万多人马,循着石林一带,实行伏击。 对于贾周的这次出手,徐牧很愿意相信,在借着地利之下,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通告三军继续攻城,不得有误!”徐牧声音凝沉。 …… 整座庐城,摇摇欲坠。 阵阵的沙尘之下,即便遮了纱面,但守军的厮杀,远不及平时的发挥。 昂—— 呼啸而过的投石,带着爆吼的长吟,不断砸落在城关之上。每每投石的攻势停下,躲在女墙后的守军,顾不得沙尘与硝烟,只冒出了头,便迅速倾倒着沸水,张着弓箭,发疯一般往下射去。 “回射,回射!射死这些蜀狗!”一个个的守城裨将,循着城头各处指挥。 咔。 怪兽一般的云梯车,终究近了城关。仗着云梯的延伸,无数蜀卒举盾握刀,跃去城墙之上。 “用枪戟!挡住蜀人!” 几乎大半丈的守城长枪,连成了一大排,往云梯车架设的地方,不断捅过去。有没落地的蜀卒,被捅得从半空翻落,尸体坠入城下的沟壑。 “重弩,只打靠近的云梯车!”荣宫身子发颤,仅仅才第一日,这守坚战,便艰难异常。蜀人借着沙尘靠近城关,而作为守军,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 再往后,只能被动地在城关上防御。 “荣将军,蜀人先登了!” “后备营,把后备营也调上来!” “将军,城关上士卒太多,恐要拥堵!若有投石箭雨,许多人根本无法相避。” “顾不得了。”荣宫咬着牙,“死伤在所难免,挡住蜀人的这一轮,或许还有机会。” 挡住了第一轮的攻坚,然后,期盼着温狼城的援军,能迅速赶到,夹击城外的蜀军。 在荣宫的命令之下,正北城门之后,三千人的后备营,只得提了武器,奔赴上城头。 敌军摆好了城盾,紧贴着城墙的连弩营,直射的威力,已经尽无。只得在裨将的命令之下,往后退却,去弩换弓,拨满了弓弦,将阵阵的飞矢,划出一道道的抛物线后,落到城头上的敌群中。 先登的百余个蜀卒,举着牌盾,列成了盾阵,为后军的登墙,争取着时间。 “泼火油,烧死他们。”荣宫面无表情。并未遮着纱面,风沙之下,将他的一张脸,都染成了黄褐色。 只等泼了火油,城中数支火矢落下,原本整齐的盾阵,蓦然起了火势。百余人的持盾蜀军,剧痛之下,索性赴死而去,弃了盾,带着身上的火势,怒吼着扑向敌军。 骑在马上,徐牧看着城墙角落的火势,心情一时沉重起来。 即便借了沙尘之势,这攻城的难度,依然不见得容易。古往今来,攻坚的惨烈,向来让人触目惊心。 “再推冲城车。”徐牧冷声下令。 “主公有令,冲城车立即推过去!” “主公有令——” 道道的军令传下去,不多时,披着厚甲的司虎,带着千余人的冲城车长伍,再度往前冲杀。 先前的那一架,只冲到了城门之前,便被投下来的巨石,砸了个粉碎。 “荣将军,冲城车又来了!” “城门两边,各分派五百人!哪怕用身子来堵,都给本将堵住!”荣宫按着刀,艰难喘上一口气。 战势越来越不利,城外的布衣贼,远没有休战的意思,只怕想一鼓作气,打下城关。 若城关一破,别说等援军,连着他们自个,都要亡命于此。 “该死,这些奸诈的蜀人!还有徐布衣,手段卑鄙!他怎配做袁侯爷的后继人——” “将军小心!”几个亲信大喊,迅速举起了盾牌。 一声崩裂到极致的爆破,让荣宫耳畔生疼。只等他回神再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四五个亲信为了掩护他,已经被投石崩死,尸骨无存。 “布衣贼——”荣宫仰头怒吼。 …… 庐城外,天色暗下来。 持续了一日的攻坚战事,远没有停下。偶尔还有崩石炸裂的声音,隐约间传过来。 贾周沉默地席地而坐,不时会回头,看一眼庐城的方向。 他自知,自家的主公,依然在拼杀着,争取数日之内,尽快拿下庐城。而他,则作为打援的伏军,截杀温狼城的援兵。 若不是兵力不足,他定然不会用到此计。但没法子,蜀州出动的兵力,已经到了极限。而暮云州那边,他和自家主公有过商量,最终的决定,还是没打算动用那边的兵力。 妖后若是和凉州再结暗盟,趁暮云州出了大军,继而又征伐而来,必将是一场大祸。 “军师,时间还早,不若先休息一番。”弓狗走过来,小心地说了一句。 “长弓,战场之上,切不可大意。我宁愿劳累一些,也不愿贻误任何的战机。”贾周皱住眉头,“石林埋伏,我估计敌军的头阵,会有数千的凉骑。急援心切,不大可能往远路迂回。” 绕过石林远路迂回,至少要多走数十里路。 “军师,石林两边,都已经埋伏好了。” 贾周沉默了番,“恐受惊之后,敌军半渡而退。长弓,你带二千人,埋伏在石林入口,只等援军入瓮,便以巨石封堵退路。此事并不容易,若是不吉,你很可能陷入围剿。” “徐长弓领命!”弓狗没有任何犹豫。 贾周欣慰地点头,“蜀州诸将,唯有你,真正算得上破茧化蝶。” 在贾周的面前,这位神弓小罗锅,坚毅地仰起了头,报以一笑。 命运与生俱来,或悲惨或半世哀怨,而能逆天改命的,破茧化蝶的,往往都称得上英雄。 挺起罗锅身子,弓狗走得很稳。直到今天,他不再是讨饼活着的狗夫,而是堂堂正正,跟着主公打天下的将军。 “神弓营!”弓狗仰面朝天,声音带着一股儿郎的豪迈。 “愿随徐将军!此生以箭破敌,白羽夜弓,控弦者安天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章 擒贼先擒王 温狼城的主将,叫董初,凉州王室的旁支。认真来说,和凉王董文除了血脉之外,还有些渊源。虽然不算正式弟子,但也算得凉州狼箭的取业之徒。当然,和董文这种入室徒子,是无法相比。 挎着一张牛角弓,身子壮硕的董初,即便近了五十,依然是精神抖擞。仰起带着虎头盔的沧桑脸庞,此时,董初充满了战意。 “将军,离庐城不到五十里了!” “多派探哨,打听清楚庐城的情况。” 庐城狼烟请援,他是欢喜的。手里的这一张好弓,许久没沾血了。董家人坐镇凉州数百年,宗庙里,有一将台塔。他无时无刻都在祈愿,能打出一场大胜,仗着手里的宝弓,以及胸怀里的兵法韬略,堂堂正正地入董氏将台塔。 至于老王的死,他并未多悲痛。这偌大的凉州八郡,早该有一位进取之主了。很明显,董文是符合要求的。 “吾的宝雕弓,当饮血了。” “急行军,与庐城守军呼应,夹击蜀州徐布衣!” …… 一日后,凉州南面的天色,变得越发暗沉。 蜀军攻坚的势头,没有任何停顿。疲军退下,便会有另一方阵,继续替补而上,攻城杀敌。 同样,在庐城的城头。为了死守,荣宫连后备营都动用了,想尽一切办法,挡住攻坚的蜀军。 “将军,士卒疲惫不堪,开弓都吃力了。” “我自然知道。”荣宫咬牙切齿。此番的光景之下,不仅是士卒,连他也一样,两日两夜的时间,不曾休息一番。 但没法子,蜀人的攻势太过凌厉,那位布衣贼,是不打下庐城,根本不会死心。 “去,清点一番辎重。庐城里的百姓,不过是桐油脂油,都务必献出来,作守城之用。” 裨将领命而去。 荣宫的目光,一时盯着城外,又一时看向东面的方向。他只能企望,那支温狼城的援军,能平安到达庐城,夹击蜀人。 “进攻!” 一个徐将军老裨将,随着怒吼,夹白的头发,在沙风中飞舞。 在老裨将的身后,新一轮的攻城方阵,继续往庐城行进,头阵举盾掩护,后阵张弓瞄准,只等一拨投石过后,接近了城关之下,便将密集的飞矢,往城头抛去。 “冲城车,把冲城车再推过去!” 两日两夜,至少坏了四架的冲城车,都没能撞开庐城的大门。司虎骂着娘,披着的厚甲,早已经沾满了硝烟和沙尘。 徐牧抬着头,目光沉沉。 他有信心,只要贾周打援成功,截住温狼城的援兵,面前的这座庐城,必然是蜀州的囊中之物。 凉州城那边,司马狐狸和董文,也差不多要开始应对了。 …… 石林里,贾周依然稳坐,只不过身子依然有些孱弱,偶尔会咳嗽一声。 “军师,军师,温狼城的援兵,已经不到五里路!”有斥候来报。 听见这一句,贾周才露出淡淡笑容。 “传令下去,各军隐蔽。另外,通告窦通将军,以及樊鲁将军两边,以信号箭为准,伏杀打援。” “领命!” 拄着木杖,贾周起了身。即便是个文人,但此刻贾周的眼睛里,也难得露出了战意。 “主公称霸的大业,便从破凉开始。” 有风乍起,吹得这个半老文士的长袍,呼呼作响。 石林东面之外。 董初骑在披甲马上,不忘抚摸着心爱的战弓。 “董将军,要到石林了。过了石林,便是庐城。” “探哨可有回报?” “先前五里一报,并没有任何问题。” “再等等。”董初皱了皱眉。 话音刚落,在前方的石林里,几骑凉州探哨,远远地便开始摇起红绸。 “将军,无问题!” “行军。”董初露出笑容。只需要过了石林地,那么,夹击徐布衣的围势,便已经成了。 他的宝弓,也该饮血一轮了。 …… 喀嚓。 几道刀光闪过,几骑凉州探哨的尸体,便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收起短刀,弓狗的脸庞之上,涌出一股郑重。 曾为斥候,他自然明白,关于斥候探哨的事宜。 “徐将军,敌军要入石林了。” “埋伏。” 石林入口攒动的人影,一下子隐匿起来。 四周围间,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三两只觅食的小兽,见着安静,终于小心翼翼地冒出了头。 踏。 第一声马蹄落地,其中一只小兽刚要逃窜—— “着!” 羽箭穿爆了小兽的头颅,鲜血迸溅。 “董将军神弓!” “一时技痒罢了。”董初满意一笑,重新收好了宝弓,“继续行军吧,过了石林,便是徐布衣的死期。” 言语间,董初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将军有令,继续行军,穿过石林!” 近一万五的温狼城援军,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开始循着狭长的石林道,往前急急奔赴。 走了约莫一半的路,抱着宝弓的董初,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先前的那几骑探哨,为何不见人影了——” 没等董初的话说完,突然之间,四周围都是巨石砸落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漫天的飞矢,不断从两边射出。 仅仅一会的功夫,头军的数百凉骑,便有不少士卒坠马,中箭身亡。 “将军,有埋伏!” “该死!” 董初脸色发白,面庞之上,涌出一股杀意。迅速抬了弓,射死了埋伏的一个蜀卒。 “大军听令,迅速穿过石林!” 只可惜,当这一万多的凉军,刚要往前继续穿行,又是一阵巨石砸落,严严实实地堵死了前路。 “将军,前路堵死!” “退,先退出石林!” 开路的数千凉骑,纷纷调转马头,奈何地势狭长,不多时,便有数十的自家士卒,被无端端践踏而死。 让董初更为惊怕的是,想着退出石林的时候,却哪里料到,此时的退路,也轰隆隆地落满了大石,堵死退路。 “结圆字阵!凉骑弃马,与步卒一起,先挡住敌军攻势!”这一时,董初只觉得脑子嗡响,不断疯狂下令。 “将军,四、四处都是蜀人!” “本将知道是蜀人!”董初咬着牙,手隐约在哆嗦,死死握住那张宝弓。继而,他四顾起来,当看到在侧边不远,窦通露出身子指挥之后,脸色一阵狂喜。 他认得出来,这是蜀州先前的蜀南王。 “擒,擒贼先擒王!” 张了弓,搭了箭,压住了心头的激动,董初准备崩弦,将那位原先的蜀南王射杀。 咻。 没等他完成狙杀主将的梦想,另有一支小箭,先一步劲射而来,扎入他的脑袋。 董初一声惨叫,抱着怀里的宝弓,落马而亡。 “擒贼先擒王!敌将,已被我徐长弓射杀!” 一个瘦弱的人影,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立在石林之上,仰头大吼。 随着这一道声音,四周围间,只眨眼的功夫,都是疯狂的喝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六章 静待先生妙计 “尔等主将已死,速速受降!” “受降!不降者立斩!” 自董初被射杀,随他前来驰援的万多人大军,一时间乱作了一团。在其中,不乏有悍勇的凉州裨将以及随军谋士,试图力挽狂澜。 “稳、稳住!” 一个凉州裨将骑在马上,惊声大喊。却不料,一拨飞矢抛来,这位裨将,连着左右的十余个士卒,都被当场射杀。 “不降者,立斩无赦!” “莫要信蜀人的话,结阵,结阵稳住!” “杀!” 左右两边,窦通和樊鲁奋勇无比,指挥着各自的人马,将滚石和飞矢,不断往敌阵中打去。 惨叫声,马嘶声,弓箭呼啸,滚石轰隆,在狭长的石林路段,不时此起彼伏。 听着这些声音,拄着木杖的贾周,没有任何的喜形于色。他知晓,这一次的打援,应当是成功了。 接下来,该是全力打下庐城,以及互为犄角的温狼城。取下这二城,蜀州伐凉的第一步,便算站稳了。 不过—— 贾周立在原地,一时之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 成都,水门天牢。 一个只穿着内袍的男子,平静地坐在地上。偶尔会抬起头,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踏踏。 有牢卒走过来,与内袍男子相视一眼之后,各自点了点头。 “家主说,先生再委屈一下,等到夜晚,便救先生出去。我蜀州之内,反布衣贼的有志之士,已经聚了三千余人。” 新旧势力更迭,多的是掩藏的余孽。 三千余人,这个数字,于牢狱中的内袍男子,已经很满意。 “到时候,请先生带领我等,攻破成都!守成都的贼将韩九,原先就是个破落户,何德何能敢居高位!世家不兴,便无改朝换代的底气,布衣贼的路子走歪了!” “此番话,乃是妙言。”牢狱之中,内袍男子冷冷起身。 “吾师有说,徐布衣反其道而行,自古无一。这天下之中,多如牛毛的民夫起义,便是徐布衣最后的结局。” “对了,先生的家族那边,也派了人,却闭户不见。” 内袍男子面无表情,“知晓,若是阻碍我等的大事,可先行扣押。若是再阻,便动刀吧。” “先生高义!” “今夜过来之时,切记,速杀狱卒。成都那边,韩九尚有五千兵力,再加上王宫卫军,恐怕有六千之数。” “先生,南林郡那边不算太远,亦有不少边军。” 内袍男子抬头大笑,“正好,若是南林郡的边军驰援成都,致使空虚,我等便引虎蛮人入关,让蜀州大乱!莽夫韩九,死期已到。” “莫要忘了,家师也会派人过来。到时里应外合,请凉州天军入蜀!布衣贼性子谨慎,即便分了我的营兵,但他料想不到,蜀州里尚有许多人,愿意舍身杀贼!” “静待先生妙计。” “且等着,吾名响彻天下。” …… 成都王宫。 一声披甲的韩九,立在宫前,听着几个心腹的情报。徐牧离开之前,千叮万嘱,让他务必留意成都的情况。 “将军,这些时日以来,并无任何的祸事。吾王知人善用,蜀州承平。” 韩九沉默了会,“孙勋那边呢。” “尚在盯着练兵场。孙勋说了,主公不回蜀,他便不离开。” “这小子不错。” 韩九终于露出笑容。按着他的想法,留守成都,还不如跟着主公去打仗,军功倒是其次,他反而越来越喜欢,那种沙场厮杀的痛快。 “小心些,莫要误了情报。” 转了身,韩九踱着脚步,往王宫的后院走去。虽然不愿……但他终归是个听话的人,后院的那位小狗福将军,也该友好一下。 只走进后院,远远的,韩九便看到了一个小将的人影。 那小将,一手按刀,一手扶着有些显大的袍甲,约莫是在守哨,身子一动不动。 “想当年……我还拧过他的耳朵。” 不过,韩九的心里,还是欣慰的。当年要练绝世神功的小屁孩子,恍惚之间,好像要长大了。 “韩将军……”只喊了个称呼,韩九便觉得有些膈应。想一想,两人居然还是同姓。 “末将在!”小狗福略带稚气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 犹豫了许久,韩九还是以同僚相称。 “小韩将军,军师说了,主公不在之时,成都里的事情,你我二人,多商量几番。” “大韩将军,我只负责打仗。” 韩九撇了撇嘴。打个鸡毛仗,再说了,真打仗的话,岂能让一个小毛头去扛旗。 讨了个无趣,韩九很无奈地转了话题。 “对了,王妃那边如何?” “这两日都有些不适,问了伺候的稳婆,说是准备要生娃儿,我先前还想着讨喜钱,去买两串糖葫芦……咳咳。” “我的意思是,已经派人去请陈神医了。只等陈神医入宫,王妃肯定没事情。再者,有我韩幸在此守哨,若有敌人杀入,便恭请先踏过吾的尸首。” 韩九脸色一顿,许久,这位喜欢唱媚三娘的莽夫,难得矫情了一回,伸出手,帮着在夜风中的小狗福,重新系稳了披风。 后院深处。 两个稳婆不敢大意,早早准备好了各种接生的物什。 “如今蜀州太平,王妃又降子,便是大兴之兆。” “诸位不知,幼主已经有了名字,若是个儿郎,便叫徐桥。” “我等这些人,要喜迎幼主了。” 靠在床头的花枕上,姜采薇脸色温柔,她不断伸着手,抚摸着肚皮。陈神医说过,逃亡时落下的病根,生产之时,可能会出祸。 但不管怎样,哪怕母亡子活,她也要给徐牧,留下一份血脉。 “你的爹爹,从望州到蜀州,从街头棍夫到了二州之王……终归,终归要开枝散叶。” 自家夫君这一路的艰辛,比起其他人而言,姜采薇更能明白。 有的人从第一眼开始,便知道不凡。 …… 庐城之外,骑在马上的徐牧,依然在指挥着一场攻城夜战。石林那边传来消息,贾周的打援,已经大破温狼城的援军。 只等攻破面前的庐城,便该分兵而去,继而取下兵力空虚的温狼城。 “我徐牧只问一句,我蜀人出关,敢死战否!” “吼!”先是徐牧身边的数百亲卫,由殷六侠带领,纷纷举刀怒吼。紧接着,仿佛是传染了一般,整个战场之上的蜀军,不断爆发出声声的高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七章 成都夜深风冷 成都僻处的天牢。 此刻,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在这些尸体其中,更有许多是口吐白沫,脸色发青。 “先生妙计无双,至少毒死了百余的蜀卒。” 内袍男子并没有答话,从天牢的大门,闲庭信步地踏出,脸庞之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在他的面前,无数蒙着面的黑衣人,都聚到了一起。乍看之下,有数千之数。 “熄火把。” 火把迅速熄去,徒留满世界的黑暗。 “告诉我,成都兵力的分布。” “禀军师,成都兵力共有七千人。莽夫韩九领四千人,坐镇成都王宫。莽夫孙勋领千人,围住了练兵场——” 说话的一个黑衣人,年纪并不小,有些发哑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怎的?” “最后一位,是十二岁的小儿,称小狗福。原先分配了千人的王宫卫士,现如今,韩九又调了千人的蜀卒过去,合两千兵力。” “十二岁的小儿?这倒是有趣。” “另外。”黑衣人的声音,变得发狠无比,“这几日的时间,布衣贼的王妃,估计要生子了。若产下贼首之子,不若抛入火炉焚之。” “我知晓。这一计,便从这里开始。”内袍男子笑了笑。 熄了火把,只有头,王妃逃亡时落下隐疾,恐、恐生产会出祸事。” “天公佑我蜀州,佑我王妃。” 后院的角落,小狗福也松开按剑的手,只等四处无人,才恢复了孩子的模样,跟着一起跪拜天公。 王宫之外,即便入了夜,城门口的位置,行人依然络绎不绝。守城的小校尉,有心询查一番,但发现这些人,都有蜀州的牙牌,又不似什么乱党,只得放行入城。 城里的一处瓦顶,七八条人影,迎着成都的夜风,看着下方的情势,露出清冷笑意。 “蜀州太平?成都太平?这一夜,足够让这些蜀人,去鬼门关感受一番了。” …… 夜深风冷。 通往蜀州的方向,司马修坐在马车里,面色如沉。 这一次有些涉险。但别无他法,除了他之外,凉州里的诸将,哪怕是主公董文,都无法在这种瞬息万变的谋略沙场,应付有余。 “失了二城并不可怕,让蜀人之志烧了起来,那才是真的可怕。我倒要看看,毒鹗是不是还活着。” “接我司马敬谋一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八章 王参知 从凉州入蜀州,并非只有一条主道。凉蜀交恶多年,早在徐牧易主之前,两个王朝的外州,便偶有战争。 二州的战争之中,以凉州伐蜀最为频繁,为了运送粮草,避免被蜀人迂回截断粮道,为此,凉州还多准备了,数条隐蔽的运粮路。 当然,天险峪关在,使得这百多年的交恶,凉人都是铩羽而归。 此刻,司马修走的,便是其中一条粮路。 万人的轻骑,紧随在后。尽皆穿着标志性的皮革混甲,带有披膊的裆铠之中,描着一匹踏蹄的战马。认真来说,这并不算精锐。真正的精锐,属八千凉州精骑,不管是战甲还是刀器,都属于顶尖的制式装备。 但司马修已经很满意。依着他自个的想法,先有强将,才有精兵。这支万人骑军,足够他大杀一场了。 “军师,主公传来军报。凉州与扶寻部落,聚兵十万,准备奔赴凉州边境,围剿布衣贼的蜀军!另,安并二州,也有援军四万人,迂回而下,配合主公的围势。” 司马修静静听着,沉默了番,“最近的定州胡匪,战事如何?” “禀军师,定州胡匪肆虐,大将陆休,正带着人抵挡。” “再好不过。” 夜色之下,司马修抬起了头,一双眸子渗出了清冷的光泽。 “徐布衣知晓奇道的事情之后,若无猜错,会安排一支大军,守在蜀州山林里。再深思一番,蜀州善于山林作战,便是平蛮营。所以,要行入蜀之举,需将这支平蛮营的人引开。” 引开,并非是歼灭。 司马修皱住眉头,突然间又发现一个问题,蜀州里的兵势,更像是一场五湖四海的交融。 有蛮人,有克族人,有侠儿军,还有外来的徐家军,和蜀州的本土军。他有些想不通,这一切,徐布衣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觉得,再给这位徐布衣一些时间,恐怕真要风云化龙了。 “军师,直奔峪关么?” 司马修眯起狐儿眼,“分三千骑,直奔峪关外的城寨,以牵制为上。另外的七千骑,随我入蜀州山峦。若无记错,蜀州山峦之前,该有一条绕山的河。” 过河并不难,离着蜀州山林的深处,还有一段路程。但最重要的是,是要把堵路的平蛮营,彻底引开。 “我那徒子,已经要开始了。” 想到唯一的那位徒子,司马修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丝欣慰。如他这般的智谋之人,何尝不想收徒著书,万世留名。 …… “你的意思,韩九将军带人出了成都?”小狗福脸色怔住。只觉得今夜的风,忽然吹得人有些冷冻。 “正是如此。陈神医被人劫道,据说有千人之匪,韩九将军急急带三千人出了城。先前贾军师说……有事情,也可与你商量,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你。”毕竟年纪大了,王咏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实话说,在他面前的这位小将,不知为何,他终归带着一副信任。毕竟,贾军师是何等的人物,绝不会随便保举一个人。而且,这人还是个未束发的小儿。 “事情过于蹊跷,我担心有祸事临头。我王咏擅观天象,前几夜便发现成都上空,有帝星降临,但伴着黑云残月,恐福祸相依……” 小狗福并没答话,稚气的脸庞上,一双干净的眼眸子,不断转动着。 “狗福将军……我这就去写一道官文,这几日成都禁严,闲杂人等闭户留家,不可外出。” “王参知爷爷……我不太懂这些。老师离开成都,只让我守着这里。” 王咏顿了顿,并没有怪罪,心底一声叹息,宽慰了一番之后,急急又转了身,往王宫外跑去。 小狗福立在夜风中,按着刀,一动不动。 …… “成都铁坊,定有不少武器。只需取到了武器,我等便杀上王宫,以蜀州王妃为要挟,逼迫城内蜀军投降!” “蜀人也是好笑,说什么麒麟幼主。也罢,让布衣贼的第一子,死在刀兵之下!” “先生,王宫里还有两千的守军——” “你的意思,那位垂髫小儿?”男子的声音带着讪笑,“入王宫之后,诸位还请小心一些,打哭了这位小儿,他可要滚地撒泼的。” 四周围间,尽是打趣的哄然大笑。 “举事!” “先占成都正北,正东两座城门,提防莽夫韩九,以及那位孙狗回援。随后便取铁坊,杀上王宫!” “信号箭。” 呜—— 不多时,连着四五朵呼啸的信号箭,在成都上空中炸开。 整座成都,似要被染了血一般,有了刹那间的红光。 官坊之外,正在带人贴官文,以及催促百姓回屋的王咏,仰头看着炸开的红光,脸庞变得发白。 “快,快,让百姓都回屋!另外,都取武器,准备入王宫护卫!”王咏声音带着悲腔,一生所见所闻,他自然明白,这是战时的信号箭。 成都里,维系治安的官差,不过三百余人,此刻跟在王咏身后,也才不到百人。 而韩九将军的镇守大军,已经出了成都……一时间,王咏的整个身子,莫名地有些颤栗。他忽然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谋的。陈神医被剪道,韩九将军带兵去救,然后是成都起祸。 四面八方,都是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入夜的死寂。 “王参知,王参知,先前巡到天牢附近,狱卒都被杀光了!” “王参知,成都的那些棍夫,还有许多牢徒,都造反了!” “王参知,四、四处都有人在放火烧屋。” 王咏,这位活了五十有七的老夫子,蓦然间脸色涨红,从旁边的官差腰下,颤巍巍拔出了一柄长刀。 如他这般的年岁,又是个文弱人,大不了可以躲入屋头,多遮两层被子蒙住头,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他没有。 银发在风中飘舞,身上的儒袍,被吹得飒飒有声。 王咏举起长刀高喊,声音嘶哑,却豪壮无比。 “提刀安民守土,随老夫拱卫成都!” 在他的身边,百余个官差尽被感染,也纷纷抽刀而起,脸庞杀意满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九章 王宫前的城墙 小狗福站在夜风中,在信号箭的红光消失之前,便急忙转了身。 后院之前,赶来的千人王宫卫士,以及千人的蜀卒,都聚到了他的面前。许多人都昂起了头,看着面前的小将军。 在两千人中,有不少老卒,还都逗过面前的小韩将军,或抢糖葫芦,或揪耳朵踹鞋拔子,无人能想到,先前还在当街屙尿的娃子,有一日长成了一个将军。 被寄以厚望的小将军。 小韩将军有些紧张,许久不说话。似是想了好一会,才终于开了口。 “列位袍泽,成都入了贼子,信号箭之下,整座城陷入动乱。韩九将军被调虎离山,引出了近两百里。孙勋将军那边,只余千人的兵力,而且来不及驰援。整个成都……只剩下我等了。” 小狗福顿了顿,补上了一句,“若、若是放在以前,碰到这种事情。像很多娃儿一样,我定然要吓哭的,哭得走不动路,拖着娘亲的手,求娘亲背我回家。” “我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盼着自个长大,让老师不再操劳,让东家不再被人欺负,让虎哥儿不再受伤,让很多很多认识的叔伯,每次打完仗之后,都能活着回来。” 小狗福红着眼,垂下了头。 偏在他这等稚弱的年纪,开了天智,以至于很多事情都想得明白,会胸膛发酸。 后院之后,还传来急促脚步的声音,稳婆和许多妇人,费尽了各种心思,祈祷王妃顺产,祈祷蜀州的麒麟幼主,安然降世。 抹去眼泪珠子,小狗福坚毅地仰起头,学着大人的模样,起手抱拳。 “某叫韩幸,所学有限,愿领各位袍泽,今夜血战一场。佑我蜀州,佑我王妃,佑我主公血脉。” “我与诸位同生同死,便是成都最后的城墙!” 小狗福转身,迎着冷风怒而拔剑,指着王宫外的黑暗。 “抽刀!”在后的一个老都尉,跟着怒吼开口。 “抽刀——” 锵锵锵,两千人组成的最后一营,纷纷抽出了长刀,坚定地站在小狗福身边。 …… “破门!” 成都铁坊之外,千余人的乱军,不断叫嚣大喊。 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拖着一柄巨锤,狞笑着往铁坊大门走去。 “听说,王宫里有个虎将军,力大无比。呵呵,他是没遇着我,且看我千钧锤!” 巨锤还没落下,忽然间,正要砸门的巨汉,似是被什么撞到,鼓着眼睛往后摔出去。 “谁,是谁?” 乱军之中,有人急急抬了头。便诡异地发现,有三老头出现在了瓦顶上。 “你也配?配和天下虎士比力气。”诸葛瘸指着摔飞的巨汉,一声嗤笑。 在诸葛瘸的身边,老秀才也气得跳脚,像个老无赖一般,连着扔了三四个空酒坛。 陈打铁仰起脸,抱着一柄鬼头刀,不声不语。 “这到底是谁?”乱军中,一个蒙着面巾的老头,怒声开口。 “蜀王是我们的儿,你觉着我们是谁?”诸葛瘸眯起眼睛,将一柄长剑,慢慢横在身前。 “后辈不识礼数,偌大的江湖,谁还记得玉面小郎君诸葛范。” “陈无铁!” “老夫叫李寻山!” “你动我仨的好大儿,尚且说的过去,想动我仨的好大孙,断手断脚再断头!” 铁坊之前,乱军叫嚣起来,挥着各式的武器,便疯狂往前冲。 离着铁坊不远,成都的数条街道,都起了漫天火势。 “烧屋,不交银财者,杀了填土坑!”一大群的成都棍夫,聚了七百余人,此时嚣张无比。从城西开始,一路烧杀打抢。 王咏带着百余个官差,以及自发追随的数百个百姓,见着这群棍夫,便双目赤红,悍不畏死地扑杀而去。 如这样的场面,整座成都比比皆是。 …… “韩将军,韩将军!成、成都大乱!”两骑斥候急急而来,刚停马,便是一阵泣声。 正扶着陈鹊的韩九,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如遭了晴天里的霹雳,差些立不稳身子。 他带兵出城,赶来救人才发现,所谓的千人盗匪,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一个不剩。只剩下陈鹊,以及数个徒子,被严严实实地绑缚了身子,丢在林子中。 “韩将军,速速回城!”陈鹊脸色焦急。不仅是成都,还有成都里的王妃,都已经身陷囹圄。 “陈神医说的对,行军赶回成都!” 在韩九的命令之下,随军的三千蜀卒,只得再度启程,往成都的方向行军。 成都城。 正东门附近的瓦顶,瓦顶上站着的几条人影,冷静地垂着头,看着下方的动乱。为首的一个男子,嘴角缓缓露出笑意。 “韩九救下了陈鹊,听见成都大乱的消息,心急之下,定然会循着原路赶回成都。只需要用一千人,一千人埋下伏杀之计,莽夫韩九逃生无门。” “我原先的意思,是于文,柴宗,或者晁义这几位大将,杀一个来祭旗。嘿嘿,杀个莽夫韩九,我心里是不满意的。” “老师那边,已经快到峪关了。这把火再烧旺一些,在伐凉的布衣贼听到,只怕会惊得站不稳了。” “我原先还以为,布衣贼会留下一手压轴好戏。却不料,只留了一个莽夫韩九。哦对了,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垂髫小儿,外加一条咬人的孙狗。” “蜀州,无大将矣!” 在男子身边,另外的几条人影,即便蒙了脸,却蒙不住炙热无比的眼神。 “武器可取到了?” “先生,铁坊那边,忽然出现仨老头,堵在了铁坊之前。” “仨老头?” “其中两个老头,约莫是高手,另外一个文弱些的,只跟在后头骂人。” 男子陷入沉思。这事情拖得越久,便越不利。 “王宫那边,那个垂髫小儿,已经开始领军,紧守在王宫附近。先前有二三百的棍夫,想要冲进去打抢,被直接斩杀了。” …… 小狗福仰着头,剑刃之上,还挂着滴落的血迹。 “列长墙阵!死守王宫入道,我蜀州幼主降世之前,我等这二千人,便是挡住乱军的城墙!” “敢近王宫者,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章 天下人称我为“毒鹗” 将入冬的暮色,连天上的云也变得沉重起来,层层往下压着,抬了头,便近在咫尺。 行军的骑营长伍,在蜀州山脉之下,一时齐齐停了下来。 “军师,见到溪河了。” 走出马车,司马修沉默地负着手,看向前方的光景。在他的身边,几具被枭首的蜀人斥候尸体,躺在冰冷的河岸边。 如随行的裨将所言,横在山脚之下,有一条绕山的河,约莫有五丈宽,整条河床,如蛇一般蜿蜒。从山上冲下来的碎石,叠满了河岸。 “军师,水深约有二丈。”裨将收回枯竹蒿,脸色笃定。 司马修席地而坐,用枯枝在画着什么。许久,才认真开了口。 “过河入山,能骑行么。” “可骑……但蜀州山峦崎岖,出了十里山地,马便跑不动了。到时,只怕要牵马行军。再说,我等的马,都按着军师的要求,藏在了二十里后的林子。” 除开三千牵制峪关的骑营,另外的七千人,早已经将凉马儿,藏在了身后二十里的地方。 司马修面无表情。他是知晓的,侠儿探子带回消息之后,如今在蜀州山峦里,徐布衣肯定藏着一支大军,用来守着奇道。 入蜀有三条路,峪关自不用说,天险之下,易守难攻。而白鹭郡那边,一直以来,都是蜀人防守的重点,沿途所过,不知要攻克几座城,方能入到蜀州。 最后一条路,便是面前山峦里的奇道。 “附近有无河桥?”司马修皱眉。 “军师,附近有几座老木桥。老木桥附近,先前还有些散户,但一打仗,便跑入蜀州了。” 司马修站起来,声音不急不缓,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这一次,他离开了凉州城,算得上一场涉险。当然,他也考虑过,会不会是徐布衣在布计。但听他的徒子说,蜀州死了很多人。 以徐布衣爱民如子的性子来看,应当是不可能做局。 “大军改作步卒,在河岸一带扎营。” 仰起头,司马修看着前方的峰峦叠嶂。快入冬的天气,到处都是枯黄萧瑟的模样。 “派五百人,先行入山探查。无需太深入,藏在山上的蜀军,应当是蜀州的平蛮营,最熟悉山林之战。” 顿了顿,司马修又补了一句,“还请小心一些,若事有不吉,便往山下跑,我等的大军在此接应。” 一个裨将领命,带了五百人匆匆入山。 只等人走远,司马修忽然仰面朝天,一声叹息。 …… 蜀州山峦之上,安全起见,孟霍早已经布下了密密麻麻的眼线。只需要进到山腹,靠近蜀州的方向,那必然会被他们发现。 只是,先前去山脚一带探查的人,许久没回了。 “王,有敌军!” 正在剥兽皮的孟霍,一下子停了手,抬起头,看着赶回的平蛮斥候。 “怎的?” “王,山腹之前潜入了敌军!约莫有几百人,离着我等的营地,越来越近。” “莫不是探子前哨?” 久等在山峦里,这些时日里,孟霍不是带着人寻兽,便是和属下比箭法,称得上无趣至极。但主公的话,他不敢不听,当真是稳稳守在这里。 如今,听得有探子前哨,孟霍自然惊喜且怒。 “拾起刀弓,跟我去看一下。” 孟霍沉了声音,带着千余人,循着山林往外追去。仗着熟悉山林作战,那数百个入得山林的敌军探子,顷刻间便被追到了跟前。 刀光和飞矢,不断在山林中冒出。厮杀与惨叫的声音,一时间响彻了山头。 即便在山脚下的溪河,司马修也隐约听见了。 “军师,入山腹的探哨,惊了伏兵。” 司马修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顿了顿,便冷冷地开口下令。 “凉州步卒,提起枪盾,准备入山作战!” 另一边,直至看到山脚下的凉军人影,孟霍一下子才明白,为何出去探查的平蛮斥候,迟迟没有回来。 “王,这些凉人要入山了!” “把人喊来,用战弓射死他们!” …… 两日后的庐城。 “小孟霍中计了。”贾周坐在郡守府的椅子上,语气沉沉。 徐牧也皱起了眉头。 刚攻下庐城,许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便得到了孟霍被设计的情报。 “司马修以诈败,诱孟霍步步紧逼,渡河而攻。但……司马修没有缠斗,反而是带着人,往后一直败退。” “这不合常理。” “自然是。在败退了近二十里之后,司马修带着的这些凉军,不知哪儿取了马,冲杀几轮过后,只待平蛮营损失惨重,便急急赶马,再度赶去蜀州山峦。” “妙计。”徐牧叹了口气。突然出现的战马,肯定是司马修预先藏起来的。若换成是于文,或者柴宗,定然不会有贪功之举。但小孟霍刚做蛮王,想着取功立威,才会一下子中了奸计。 否则,一万多人的平蛮营,稳扎稳打的话,借着山林,挡住司马修的数千凉骑,问题不会太大。 “另外,成都那边陷入了动乱。”贾周的语气,依然平静无比,仿佛早有所料。 关于这个消息,徐牧先前也知道了。他有些不明白……不管是孟霍,还是韩九孙勋,实际上,这些人都是贾周提议,留下来镇守蜀州的人选。 “文龙这是为何啊。” 偏偏这些人,都大体之上,中了司马修,以及司马修徒子的奸计。为此,他还特意留下了王参知。 贾周起了身,忽而跪地,冲着徐牧拜了几拜。 “若是我先前和主公说,主公顾念民生,定然不会同意。别无他法,吾只能先斩后奏,主公若是问罪,只等引司马修死在蜀州,吾再以死谢罪。” “主公需要明白,蜀州最大的敌人,并非是董文,而是董文的这位凉狐军师。有他在,哪怕主公取了二城,也不过是暂时之计。要想吞掉凉州,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死司马修。” “但司马修久在凉州,极少露头。不得已,吾借着凉州内应的手,将蜀州的破绽暴露出去。诸如韩九孙勋,还有孟霍,都是莽夫之人。我猜着,不管是解围,抑或是涉险杀入蜀州,这一次,司马修很可能会亲自掌兵。” “他应该已经猜到,我还活着了。” 贾周仰起头,满面都是痛苦。 “我自知,这一次会有很多人死去,不仅是蜀州士卒,甚至是韩九孙勋。但此计若成,司马修一死,主公称霸西面的战略,便成功了一半。” “我也知恐会折寿……但便如我的名号,天下人称为我‘毒鹗’。”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一章 狗福,你是蜀州的大英雄! 徐牧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底里,他实则并没有太过怪罪贾周。便如贾周所言,这诱杀司马修的一计,若是先前说了,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他极可能不会同意。 “主公还请宽心。成都里,我留了两步棋。” “文龙……第一步,便是小狗福吧。” 贾周点头,“主公没有猜错,第一步,便是我的徒子小狗福。而且,我并没有谬夸,小狗福确有大才。有小狗福在,会拼命护着王宫,以及产子的王妃。” 徐牧忽然明白,为什么在当初,贾周会力排众议,劝他在将入冬的时间,北上伐凉。 “第二步呢。” “主公可有发现,小逍遥并未跟着大军。” “文龙,先前的时候,你不是派他去暮云州那边,辅佐伯烈了吗?” 贾周沉默了番,“又让他回了,共有三百多侠儿,以及近三千的义士,藏在了成都外的林子里。成都有战,他们便会赶回去,旨作成都的一支伏军。如果小狗福守的住,他们暂时不会出手。” 徐牧面容沉默。 对于贾周的布计,他是深深拜服。这位蜀州第一智士,终归是布了一把大局,将司马修引入了局里。 “另外,司马修已经入瓮,晁义那边,也会赶至蜀州山脉一带,截住司马修的退路。这一个瓮,我已经彻底围死。” 徐牧没有再犹豫,几步走近,将跪地的贾周,一下子扶了起来。 这位算无遗策的天下智谋,终归是红了眼睛,紧握住了徐牧的手。 “请主公放心,成都会乱,但也很快会平静。此事过后,我跪于王宫之前,向蜀州请罪。” “文龙无罪。”徐牧摇头,“若真有谢罪之说,我与文龙同跪。” 贾周怔了怔,忽而笑了起来。握着徐牧的手,又紧了几分。 “计杀司马修,主公大事定矣!” …… “弃马!” 甩开了平蛮营,又骑马在崎岖的山林里,奔行二三十里,司马修方才凝声下令。 这一次破蜀的机会,便摆在了他的眼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蜀州空虚,又有内应已经造势,只需要打下了成都,再守住半月左右的时间,凉州那边的大军,便会在后赶来。 至于峪关,再天险又如何,成都一破,只怕陷入被动之势。 “毒鹗,若真是你,当真是计拙了。便让我司马修,教你如何布一场大谋。” “留五百人断后,在林中多埋陷阱,挡住后头的平蛮人。此番若成功入蜀,尔等便是大功!” “军师,成都来了我军的探子!” 再往前行数十里,几个成都来的探子,急急被引到了面前。 “拜见军师。”探子们齐齐跪地。 “情况如何。” “韦先生带着人,几乎占了整个成都……但,还剩下最后的王宫,在入道之处,有一小将死守不退。” “蜀将韩九呢?” “中了埋伏,蜀人损失惨重,连着莽夫韩九也身受重伤,已经败退而去。另外,原先练兵场那边的蜀将孙勋,和数十个裨将一起,弃了练兵场,隐入山林。” “隐入山林?他是想伺机反攻。不过,已经做得很好了。”直至现在,司马修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这么一看,他的选择是对的。 蜀州用扶寻部落作计,趁着凉州大乱,起了一场冬伐。反而是他,将计就计,直接杀入兵力空虚的蜀州。 “这一场较量,不管是蜀州或是凉州,同样都是步步凶险啊。” “军师,还请速去成都,联手攻下成都王宫!” “这是自然。听说徐布衣的王妃,已经产子了?” “正是……但王宫尚有守军,我等也不知是男是女。” 司马修点了头,开始负着双手,往前沉步踏去。 …… 成都城里,处处都是火势。举目之下,悲惨的画面,数之不尽。 “举盾!”小狗福原先稚气的声音,此刻哑得跟破鼓一般。 一面面的虎牌盾,高高举了起来。适时,漫天的飞矢,“噔噔噔”地打落,让原先已经有些破损的牌盾,再度扎满了飞矢。 “回射!” 在小狗福的后方,一个裨将寻着机会,也命令列阵的蜀州步弓,同样将一拨飞矢,往外抛了出去。 如这样的场面,敌我双方之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很多人都累了,全身都是伤口。连着小狗福自个,手臂也被人割了一刀,鲜血染红了一半袍甲。 原先的两千人,战死者近千,余下的,亦有不少人受了伤。但即便如此,依然无人言退。 此刻,退回王宫前的诸葛瘸,也累得奄奄一息。一边坐在地上哈着气,一边又愤怒抬头,看着王宫外的敌军。 陈打铁杵着刀,老秀才握着棍棒。喜娘和莲嫂,也带着那些留守的妇人,抓着木弓,在王宫高处蹬弓瞄准。 其中,更有许多跑来的百姓,原先只是避难,但听说是为了保护蜀州幼主,一个两个的,都发了狠,寻了砖石长棍,便跟着一起防守,挡住敌军。 “该死,这些蜀人,为何还不败退。那个垂髫小儿,怎的如此生猛。”敌军之中,那位内袍男子,有些恼怒地开口。 不管是韩九还是孙勋,他都能用计成功。偏偏是面前的垂髫小儿,费了许多功夫,耗了足足两日的时间,都不见任何成效。 攻不下王宫,便无法用王妃和幼主来要挟。 “再列枪阵,捅碎这些蜀人!” “杀!” 王宫入道之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战死的尸体。而列阵的敌军枪兵,无法跳过脚步,只能踏着尸体,往前怒吼着冲去。 “前列盾阵,后退十步。两侧战弩,以扇面同射敌人枪阵!” “列盾!” 只等后退十步的前列蜀军,立好盾牌之后,藏在两侧的蜀州弩手,迅速将扇面交织的弩矢,射入冲阵而来的敌军枪阵。 只交织射了两轮,原先还士气高涨的枪阵,在丢下了百余具的尸体之后,只得狼狈地后退。 小狗福趁机喘了口气。他的娘亲,急忙从后跑来,哭着声音,迅速将一块米饼,放到他嘴里。 小狗福咬了两口,艰难地咽了下去。 在他的前后左右,都是百姓妇人,大多红了眼睛,趁着敌军败退的些许时间,纷纷送来吃食。 没有换防,没有后备,只剩下他们了。 “娘,敌人很快要射箭了,快退回去。” 在小狗福身边,这位一字不识的村妇,眼里有光,认真看着披甲的儿子。 “狗福,娘的好儿!” “你带着大家,把这些杂种狗,都赶出蜀州!你是娘的英雄,是蜀州的大英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二章 愿为虎伥 王宫在死战。 离着王宫不远,一户从州外迁徙而来的世家。此时,家主韦程,正颤着身子,面向正北方的王宫,尔后,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二少爷韦秋,请家主筹备酒食,送去王宫之外,鼓舞士气!”一个韦家家丁,提着刀走回韦府。 “不送。”韦程睁开眼,掷地有声。 当初,靠着帮蜀王造船,他的韦家,才迎来了一次腾飞。不仅迁徙入了成都,另外还任了官职。虽然是闲职,但终归是光耀了门楣。 不曾想,他的次子韦秋,从外游学回来,不知怎的,忽然变成了凉州奸细。在之前,为了给韦秋铺上仕途,他捐赠了不少银子,才铺好了入行伍的路,从小校尉做起,靠着攻打暮云州攒下军功,擢升为裨将。 长子体弱,继承造船世家的基业,他曾经放在了次子身上。却不料,惨遭一场反噬。 “家主,某先前杀了三个蜀卒,刀上尚有血迹。如今王宫战事吃紧,鼓舞士气刻不容缓,还请家主深思。”曾经哈腰赔笑的小家丁,已经遍身染血。 “我讲了,不送。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是他自个的事情。” “家主,凉州那边已经答应——” “老子是蜀人!”韦程转身怒吼,由于激动,老迈的身子发颤起来。 小家丁提着刀,不知觉退了几步。在后面,另有数十个提刀大汉,齐齐围了过来。 韦府的门后,不少妇孺老弱,都睁眼看着,身子同样发抖。 “老子是……吊卵的蜀人。既然是人,怎能做凉州的狗。”韦程闭目落泪。这个选择,很大的可能,会让他死于乱军之下。 但他自知,这个选择不会错。就义之后,王回蜀州,定然不会责怪于韦家。最大的可能,是韦家腾飞的机会,彻底没有了。 “去,替我转告韦秋那个逆子。他谋反,他拜凉狐为师,他要害王妃幼主……这些事情,我一介老朽拦不住。但从现在起,韦秋之名,从韦家族谱剔除。” “家主有些托大了。”提刀的家丁冷笑。放在以前,他是不敢这样说话的,但这世道已经颠倒,手里有刀,便是最大的底气。 韦程大笑起来,转了身,看着门后的老幼妇孺。如这些家丁青壮,都被韦秋带走了,只余满门的孤寡,以及他那位体弱多病,尚在卧榻的长子。 “关门。” “我讲了,韦府关门!谁都不许出来!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许出来!告诉夏儿,蜀州无事之后,替我入、入王宫请罪。” 韦府两扇大门,在声声的哭泣中,慢慢关上。 韦程冷冷走前几步,立在了两扇大门之前,继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告诉韦秋,若是有胆,便从他生父的尸体上,践踏过去!” 韦程咬牙,将瓷瓶里的丸子,尽数灌入嘴里,冷着脸嚼碎,再冷着脸咽入喉头。 没多久,便有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到他的袍子之上。 “吾王,韦家不曾叛……” 韦程的尸体,瘫在了府邸的两扇大门之前。 家丁面无表情,啐了两口,带着人转身离开。唯有府门之后,响起了漫天的呜咽声音。 …… “那一年,我游学入凉州,路遇老师,在后跟了三日,直至跟着回了戈壁的石屋。老师才走出来,问了我一句话。” “韦先生,是什么话。” “老师问我,若遇病虎作恶,继而食人,当如何?” “韦先生怎么答……” “愿为虎伥,只等他日病虎身愈,再同啸山林。” 问话的人,半晌没想明白。 “那一日,老师破了例,收我为徒子。” “家父迂腐,不知择木而栖,可惜了。”韦秋仰起头,眯起的双目里,带着浓浓的期待。继而,等他再垂头,已经变成了狰狞无比的神态。 “通告全军,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王宫。在后,老师的大军,便要赶来了。” “垂髫小儿,若非是王宫入道狭长,我早已经杀入王宫了!来人,去把收拢起来的灯油,灌入坛子,往那些蜀狗扔过去!” “步弓,准备火矢!” …… “小韩将军,是灯油!敌军这是要点一场火势!”随军的老都尉,浑身伤痕累累,撑着刀鞘走回,走到了小狗福身边。 “诸位叔伯,护住身子,往后退五十步。”小狗福面色坚毅,“敌军要借着火势,将我等这些守军逼退。便如他所愿,诸位叔伯,只需站在火势之后杀敌。” “小韩将军,若是如此一来,王宫入道的狭长优势,便没有了。敌军杀来之时,便会趁机以湿幔铺路。” “优势并不在于王宫入道,而在于我等的手上。”小狗福转过身,扬起了一只手,指去王宫的方向。 “各位叔伯,速速搬来物件,不管是木椅石桩,都尽数搬来,连成一排栅栏。以此作为城墙,继续与敌军鏖战!” “蜀州步弓,两番轮射。第一弦与第二弦,轮换空矢!” 打到了现在,连箭壶都射光了。没有办法,只能以空矢之法虚张声势,打出最有效的反击。 “火势灼烧,必然要相持一段时间。易滚之物,如木桩,假山石,也请搬过来,作为守坚的物资。”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静看着阵前的孩子。许多人,都与这个孩子相熟,却无一人能想到。有一日,便是这孩子领着众人,死守在王宫之前,不曾言退。 …… 李逍遥沉默地立在瓦顶上,看着不远处,王宫之下的那个孩子。 按着军师的吩咐,在那位凉州狐狸没入成都之前,他的侠儿人马,要先暂时隐匿。当然,若是那个孩子坚持不住,最后的两千蜀卒败退,他只能暴露出来,拼死护住王妃和幼主。 但,那个孩子……守了很久很久。 李逍遥眼中有泪。 “上官叔叔,他一定很累了。” 赶来助战的上官述,沉默着没有答话。许久,才有些感慨地开了口。 “那个娃子,以后会更加不得了。带着二千人的守军,在举城动乱的光景之下,面对五六千的乱军,无畏无惧,连战两日两夜。” “蜀州,将有一员举世大将出世。对了逍遥,他叫什么?” “韩幸。”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三章 韦先生,令师已经到了成都! “王参知,王参知!” 一间屋子里,刚被唤醒的王咏,立即又去摸刀,想要冲出去杀敌。 “王参知,勿要惊慌。” “老夫五十有七,再杀一个够本——”旁边的一个官差,急忙将他的嘴捂住。只等王咏安静下来,才慢慢松开了手。 王咏呼出口气。这位笔杆子麻溜的蜀州参知,终归是热血了一把。杀敌的热血,还在他胸膛里萦绕。 “这,怎的这么多人?”王咏这才环顾四周,发现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余下的三四十个官差外,还站着一大群的百姓。 “王参知,这些是成都百姓。先前要去救王宫,被我拦住,一起请了过来。我听说,在外头,还有许多的百姓,想要聚到一起,入王宫那边,救王妃和幼主。” “好,好好!吾王大义,赢得了民心所向。但此时危险重重,还请诸位想清楚。” 在王宫入道之前,至少还有数千的乱军。这些乱军,并非都是窦家余孽,还有许多棍夫牢徒,以及骨子里卑贱的脏人,想要跟着趁火打劫。 “当真要跟着?”王咏脸色恭敬,并没有用文士的作揖,而是用了军礼,高高抱起双拳。 “蜀王降税,我一家子才活得下去。我张小八虽然是个稻农,却有一把子的力气。” “我是铁坊的徒子,不仅要救王宫,还要救陈打铁坊主!” “胭脂货郎李三,江湖人称货儿侠。” …… 王咏听得大喜,“成都遭了大祸,老夫虽五十有七,也愿意与诸位把子汉,一起杀退乱军,救我蜀州王宫!” “王参知,还有许多的百姓,也正在赶过来。” “有多少人?” “这哪儿能算,但肯定不会少。” “好,吾王曾说,蜀人之志,可烧天燎地!老夫五十有七,愿为头军杀敌枭首!” …… “拉满弦!” 夜色之中,片片火势之下,小狗福高高扬手,在他的后方,这一拨的飞矢呼啸不止,掠过他的头顶,抛落到敌阵之中。 “长戟,只戳半寸!” 隔着简易搭建的栅栏,他是担心,刺得太前,会被敌军卸力夺走。现如今,不管是箭壶,抑或是这些长戟刀盾,已经越来越少。 不知道还要守多久。 只需戳伤敌军,失去战力,便是短暂的胜利。 “那小儿,那垂髫小儿……”乱军之中,韦秋苦涩地垂下头。先前的灯油火计,虽然已经成功,但那位垂髫小儿,又迅速搭起了一排栅栏,挡住了乱军。 “韦先生,时间耗得太久了。” “我自然知。”韦秋抬头,咬着牙,“成都几座城门,可都派人守住了?莫要忘了,若是失败,你们这些窦家人,一个都活不得。” 说话的老者,即便蒙了面巾,但语气依然带着仓皇与嘶哑,“先生放心,已经安排了。” “最好不过。请放心吧,吾的老师,即将赶到了蜀州。不过,在此之前,还希望诸位再出一把力,攻入王宫——” “韦先生,先生!后头有一支人马,朝着我军杀过来了!” “哪儿来的人马?”韦秋皱眉回头,脸庞之上,一时变得恼怒无比。 在即将破晓的天空之下,大街小巷的位置,都是拿着各式武器,冲出来的成都百姓。 为首的一个老头,大喊着“老夫五十有七”,举着一柄长刀,须发皆张。 成都外,孙勋在几个医馆徒子的联络下,终于找到了韩九,一见面,看着身中三刀的老大哥,便止不住悲恸大哭。 “没、没死,你狗曰的快快整军,随我杀回成都,救王妃幼主。” 余下的蜀卒,聚到一起尚有两千多人,再加上二三十个裨将,俨然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悔不听王参知的话,我韩九哪怕是爬,都要爬回去,攻下成都,等吾主回来再以死告罪!” 话说的太急,约莫是牵动了伤口。韩九咳出两口血,惹得孙勋又要哭咧。 “孙将军,我家老师在这呢。” 陈鹊站在一旁,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若非是有个神医之名,那一场刀兵之祸,他定然要死的。 “孙勋,报效主公的时候到了,你我兄弟,再联手杀敌一场。” …… 王宫外,死战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在王宫后院里,并没有和莲嫂去入道附近,喜娘带着余下的十几个村妇,冷静地拿着棍棒木弓,守在院前。 “没事的,没事的,王妃会没事的。”两个稳婆喋喋不休,声音里却满是紧张。 在屋里的姜采薇,终于转醒过来。看了眼旁边,抱着孩子的李小婉,一时间喜极而泣。 “采薇姐,是个儿郎。” ‘好,好……徐郎有后。婉婉,我们现在,是被乱军关起来了吗?” “采薇姐别胡说啊,小狗福厉害得很,带着人守了很久,乱军都攻不进来。先前的时候,王参知也带着两三千的百姓,杀了回来。那些乱军,已经被打跑不少了。” 李小婉还想再说,怀里襁褓的婴儿,忽然哭了起来。 “刚才还不哭的。不过……这儿郎一出生,便遇见了蜀州大祸。按命途来说,以后是个平乱打仗的英雄。” “徐桥……” 姜采薇心疼地伸手,顾不得浑身乏力,将襁褓紧紧贴在了怀里。 “便如其父,一出生,便命途多舛了。” “命途多舛,就会有人逆天改命。采薇姐,等我明年也生一个,可以结个玩伴了。” “最好不过。婉婉,徐郎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我还去问了王参知。王参知说,蜀州生祸,以徐郎的本事,肯定会有办法的。” 两个女子,在屋子里并未有太多的惊慌。如她们,早在那年的望州城,便经历过血与剑的生死。 …… 王宫之前,正一头乱麻的韦秋,看着越来越不利的局势,心底生出一股烦躁。原先大好的局面,只需要攻入王宫,掳走布衣贼的王妃与子嗣,便算大功告成。却哪里能想到,被一个十二岁的垂髫小儿,挡了近三日的时间,寸步不得入。 还有那些百姓,那些官差,怎的?这么玩命,布衣贼都提前发抚恤银子了? “韦先生,韦先生!”这时,一个蒙面人急急骑马而来,跑过一座座烧成灰烬的沿街房屋。 “先生,天大之喜,令、令师已经到了成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四章 入瓮的司马修 一支人马,在晨色之中,往成都急急行军。只等近了,为首的一个沉默文士,才抬了头,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的蜀州大城。 “司马军师,到成都了!到成都了!” “我等要破蜀州了!” 六七千的凉卒,皆是放声狂吼。从凉州出发,一路翻山越岭,又用计绕开了平蛮营,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真到了……”司马修静静吐出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军师,军师的徒子韦秋先生,智计无双,已经取了成都,守住了数座城门!只等军师入城!” “好。”司马修仰起脸,看着成都上空的晨色。约莫要入了冬,天色变得越发地暗沉。 蜀州空虚,破了成都之后,只等凉州大军杀来,夹击再破峪关,则入蜀之战,便算彻底稳了。 徐布衣要回防救援,伐凉大军也会被挡住。而在暮云州那边,有沧州妖后的牵制,那个跛子是不敢动的。 此计,趋于完美了。 “入城!” “军师有令,大军入城!” 司马修负手而立,看着凉州的士卒,如狼似虎一般,往成都城冲去。 …… 庐城之外,徐牧很是不舍。 “文龙也要亲自去?” “不得不去。”贾周脸庞平静,起手朝着徐牧拜别,“主公放心,司马修已如瓮中之鳖。我此去,便是捉鳖献主。” “并非是我过于谨慎,而是这一次的机会千古难得。若是再生出意外,司马修遁逃回凉,我蜀州大略休矣。” “主公,庐城的战事虽然已经平定,窦通也带了人去取温狼城。但主公需小心,凉州大军,必然会朝着主公杀来,挡住主公入凉的脚步。” “如今的光景之下,柴宗那支奇军,主公可以用了。是守是退,又或者深入凉州腹地,我知晓,主公的心底,已经有了打算。” 徐牧沉默不语。面前的军师,已经留给了他,最好的一场布局。 “若是平蛮营堪用,能挡住司马修的退路,晁义那边,我会让他迅速回援,相助庐城。” “拜别主公。” “此番,由我贾文龙,亲手抓住这头凉州狐狸!” 只说完,贾周起手长揖,继而,拄着拐杖走入了马车。在后的樊鲁,也点起了五千人的长伍,迅速跟在马车之后。 “文龙,小心!” 徐牧仰着头,看着马车离去。纵然万般不舍,但他明白,贾周并没有说错。有司马修在,他要攻克凉州的战略,是何其艰难。 …… 蜀州,峪关。 接到情报的陈忠,脸色满是骇然。 “陈将,怎么了?” “司马修奇袭成都,已经入城了!” “陈将,这如何可能,山上可有平蛮营——” “平蛮营先中计,再中伏,已经被挡在了后面……我留一千人马,尔等留守峪关,务必小心为上。” “陈将,外头可还有凉人的先锋营。” “并非凉人的先锋营,是司马修用来牵制峪关的。军师不日会回峪关,尔等务必配合军师,杀退城外凉军!” “陈将,那你——” “某带四千人,要立即赶回成都!”陈忠转了身,看去成都的方向。这一次,应当算是两州的顶级军师,最为凶险的一次较量了吧。 不过,还是有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那位晁义,果然是主公设下的奇军。 “启程!” 一时间,陈忠心情激荡,领着四千的峪关将士,往成都的方向奔去。 在成都附近的韩九孙勋,为了戴罪立功,心切无比。此刻的韩九,身子上尚还有大伤,被伏击的那一波,若非是亲卫死战,他早已经中伏惨死。 当然,以他的想法,是很纯粹地中了奸计,失了城关,而非是什么毒鹗军师的布局。 “春宵夜里凉啊,三娘手打灯笼盼我来。只等雨散云收,三娘把眉儿皱……” “韩哥,又唱媚三娘呢?” “不唱一轮,怕没机会再唱了。” 这一句,让旁边的孙勋,一时默不作声。连着跟随的陈鹊,也沉默叹了口气。 便如四方流水,终归要汇到成都里。水流汹涌的前兆,却还是平静异常。平静到让善于度势的司马修,恍惚之间,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直至有人喊他,他才沉默地抬了头。 “拜见老师!”韦秋急急走来,跪地而拜。 “起来吧。”司马修的脸庞上,难得露出笑容。对于面前的这个徒子,不管怎样,他心里是真喜欢的。 “蜀州的事情平定之后,随我回凉州,做个二席。以你的才学本事,要不了多久,便能坐镇一方了。” 闻言,韦秋更加激动。却一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 “愧对老师,成都王宫……到现在也没攻下。” 司马修无悲无喜,“王宫的事情,我收到情报了。我倒有些好奇,一个怎样的少年,领二千之军,能把你死死挡住。” “可知其名?” “听说叫小狗福,原先是布衣贼的庄人。” “这是……甚的名字。如此看来,徐布衣终归是有远见的,早在暗中养将了。” “不过,请老师放心,这垂髫小儿,已经快抵挡不住了。” 司马修并没有立即答话,沉默抬头,环顾着成都城的四方。 离开凉州之时,他一直在和自家主公说,此行会涉险。其中的意思,并非是什么平蛮营,也并非是什么小狗福,而是怕被人做局。 寻常人,他根本不会担心。哪怕是东方跛子,他也有办法击破。他所担心的,只有一人。 这人,并非是徐布衣。而是传言中,已经死去的毒鹗。 神交之人,相杀许久了。 成都将入冬的寒风中,司马修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径直往王宫的方向,沉步走去。 …… 蜀州之外,离着峪关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一支急行军的长伍中,有一马车,被簇拥在其中。 贾周半闭着眼,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已经昏睡。直至许久,他才睁了眼,眼睛里满是凌厉的杀意。 他已经足够小心,即便是各路回援的大军,都等到司马修彻底入了成都,再作启程。 他费尽心思,不惜动摇蜀州根本,而定下的这一计,为的,便是让入瓮的司马修,死在瓮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五章 各军汇聚 走到王宫入道,司马修抬起头,看着入道前方,一个浑身披血的少年郎,正带着只剩数百人的疲军,依然在死守不退。 “便是如此,这垂髫小儿,又是筑起栅栏,又是利用各种物件,挡着我等杀入王宫。听说,连王宫里的石板,都被这些人掀了不少。”韦秋声音发恨。 入道之上,刚吃了半口米饼的小狗福,看到又来了新敌敌,脸色一惊,迅速咽了下去。杵着剑,声音嘶哑长吼。 “诸位袍泽,再列阵!” 数百人,原先摇摇欲坠的身子,听到小狗福的命令,便又齐齐列好阵型,长戟与刀盾,稳握在手。 “老师,我猜着,布衣贼应该提前发了抚恤银子,否则的话,这帮人不会如此拼命。” 司马修叹了口气,“你错了,徐布衣的人,向来如此。莫要忘,他走的是以民为本的路子。” “老师放心,前日开始,我已经寻了不少工匠,让他们去造投石车了。” 司马修的眼色,带着微微失望。 “韦秋,你有无想过。要对付匹夫之勇,只需做一件事情即可。” “一件事情即可?” 司马修点头,“你只需要寻了王宫通往外面的水源,再投毒而入,守军则不攻自破。” 听着,韦秋脸色大喜,刚要开口再说—— 突然之间,有一乱军头目,急急跑了过来。 “先生,韦先生,正北门方向,杀出了一帮士卒!我等守不住,成都北门已经丢了!” “什么!”韦秋惊得失声。 “成都兵力,只有韩九孙勋,但这两个莽夫,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人,已经设计布局!面前垂髫小儿的两千人,都已经快死光了!剩余的那些百姓,兵器都无,能打什么仗!” “蜀西那边,也只剩一些郡兵。” 司马修也皱起眉头,整个蜀中空虚,连着最后的平蛮营,也被他挡在了后面。这时候,为何会多出一支人马。 “这些贼子,有多少人?”韦秋压住气怒。 “约有数千……夺门之后,便立即调走百姓,烧了正北门附近的巷屋。” “老师,这是要让我军,无法穿过火势,复而攻门!” “在拖延时间。”司马修的一双狐儿眼,自入蜀开始,第一次露出了苦涩。 “韦秋,无需顾忌损伤,也无需用毒计缓杀,便以盾阵前行,攻下王宫。” 只需要掳了徐布衣的王妃和子嗣,整个蜀州,都会投鼠忌器。 “老师,我这就去——” “先生,司马军师,王、王宫之上,又多了一军!” 听着,司马修冷着脸,急急往前走。待看见王宫之上,密密麻麻的白衣之时,有些发苦地闭上眼睛。 “侠儿军……韦秋,你我中计了。” 在旁的韦秋,瞬间神色大乱,全无先前的意气风发。 王宫之上,李逍遥一手扶着小狗福,一手握剑怒指,冷冷看着入道下方。 “我家军师说了,留八千侠儿,持剑以待,请司马先生来攻!” “请司马先生来攻!”随着逍遥的声音,整座王宫,响起了整齐的呼啸之声。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李逍遥只是按着自家军师的吩咐,行事沉稳,不急不缓。 军师说,只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下面的司马修,定然不会选择强攻。当然,如果凉人真的强攻,他只能拼死守住,拖住时间。毕竟在先前的时候,上官述已经带了两千人,仗着轻功的本事,去取正北城门了。 “敢问少侠,你家军师是?”司马修沉着脸。 “天下五谋,毒鹗先生!” 沉默了会,司马修仰面朝天,艰难吁出一口气。 “老师……当如何?” “怪不得了,会有一个少年守王宫。毒鹗布下的局,连着这帮子的侠儿军,都在等我入局。” “正北门烧着的巷屋,迟迟没追上的平蛮营,甚至是莽夫韩九……毒鹗啊毒鹗,一场奇谋啊。” “吾司马修,已如瓮中之鳖矣。” …… 离着成都越来越近,韩九和孙勋两个,难得露出惊喜的神色。却不料,便在这时候,几骑踏马的人影,急急而来。 “军师有令,城卫将军孙勋听命,立即带人,赶去成都东门外的官路,设伏阻击——” “喂,我是破凉将军韩九,老子没死呢!” 说话的侠儿斥候,神色蓦然一怔后,又聪明地补了一句,“韩将军见谅,说话说的急了,便恭请韩将军,以及孙将军,一同带军去成都东门附近。此乃贾军师之命,切莫耽误。” “既是军师之命,我等便立即过去。” 韩九身边的陈鹊,沉默了番,似是想通了什么,在无人察觉之时,重重叹了一口气。 传信的几个侠儿斥候,又出示了信物,只等韩九两人细看之后,便抱拳告辞,重新踏马而去。 “军师之计,敌酋已经入瓮!” “大军,直奔成都北门!莫要忘,我蜀州百姓,尚在凉狗的屠刀之下。” “吼!”四千余人的峪关守军,难得离开了镇守的雄关,雄赳气昂,脚步也不知觉加快起来。 骑在马上,陈忠背弓持刀,满脸之间,都是将要杀敌的战意。 …… 离着峪关,已经不远。 贾周越发的面色平静。在他的身后,樊鲁带着的五千人马,听说是围杀凉狐,一时间士气如虹。 “军师,都准备好了!平蛮营那边,也听了军师的意思,开始从山路杀去成都!” “这瓮,已经似铁桶一般。”贾周声音喃喃。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再司马修破局而逃,当真是破凉无望了。 数军围杀司马修,已然是必死之局。 但贾周没有任何大意,他深知,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军师,情报里说,峪关之外尚有一支三千人的凉骑。” “挡路者,杀。”贾周眼神凌厉。 “斩了司马修,继而破凉,再破安并二州。我蜀人之志,将称霸西陲!” 在贾周的四周围,跟随着的士卒们,一个两个的,脸庞之上,纷纷露出向往的神采。 “行军!”樊鲁抽刀怒吼,指去了前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一章 逃亡的司马修 “入冬了。”站在成都城里,司马修仰起头,苦涩地吐出一句。 北门,东门,南门,那位毒鹗,都安排了人手。唯留一处西门,而西门之外,却是峭壁死地。 先前的时候,有那些棍夫牢徒在,兵力一度达到近万五的人马,但现在,随着局势的不利,这帮子见风使舵的人,早已经作鸟兽状散。 现在,加上带来的六千余人,以及窦家余孽的人马,不过九千之数。成都城里,不说侠儿军,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了起来,浩浩有数万人,挡住他们的退路。 “司、司马军师,蜀州平蛮营,已经从山路赶来,锁住了回凉州的路。另,峪关陈忠,也领数千人,即将到达成都。” “莽夫韩九……兵马回援,堵在了东门——”传信的窦家斥候,声音越来越悲。 “莫讲了。”韦秋痛苦地闭着眼。 “奇谋啊。”司马修声音无力。他不惧死,惧的是蜀州的崛起。 “若无猜错,毒鹗也会领一支人马,亲自赶回。他既然布下这个瓮,便不会再让我逃了。” “老师,我等尚有近万人马!若不然,选一处城门,先破了门离城,再想办法离开蜀州。” “你能想到的,毒鹗都帮你想了。如今我等尚在城里,不管攻打哪一座城门,只需要陷入围势,其他位置的援军,都会围杀而来。” 韦秋听得脸色发白。 “老师,总不能坐以待毙。” “若没得选,便攻打北门吧。运气好些破了侠儿军的镇守,再从北面,想办法离开成都回凉。” “胡家主,你带着窦家军先行一步,只需要吸引了侠儿军的注意,我在后压阵,便有信心破开城门。此后,尔等随我回凉,为我凉王效力。” 胡姓家主脸色激动,急急起手抱拳。 “都听司马军师的。” 只等聚起的窦家余孽,往北面城门奔去,司马修的目光,才变得凝重起来。 “韦秋,看清了么。” “老师,看清了。胡家主带着人,攻了北门之后,或许有可能,吸引各路蜀军的注意。如此一来,我等便有机会,暂时离开成都。” “没白教你。” 司马修有些不甘地再度抬头,看了一眼王宫的方向。直至现在,他才发现,似乎又中了毒鹗的计。但没法子,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老师,我们等会奔哪座城门。” “东城门。” 韦秋脸色吃惊,“出了东城门,继续往前就是蜀中腹地,若蜀人以骑营追击,我等怕逃不脱。” 司马修沉默了会,“蜀地不宜骑行。再者,我还有一计。” …… 正北城门,窦家的三千多余孽,只以为司马修在后掠阵,难得爆发了一股士气,纷纷拿着武器,往城门冲杀而去。 胡姓家主叫胡邕,蜀中窦家的三代元老。自徐牧入主蜀州,避免被清算,他早早做出一副慷慨的模样,将胡家家产,尽数捐了出去。 然后留在成都,在暗中不断想着办法,要恢复主家的荣光。 “鸠占鹊巢的布衣贼!” “窦家军攻打城门,司马军师在后,也将配合冲杀!” 上官述半眯着眼,白衣负剑,冷冷立在城头之上,看着要冲来的窦家余孽。 “伏弓,准备!” “呼呼。” “射死这些吃里扒外的杂种狗!” 噔噔噔。 呼啸交织的飞矢,不断落在窦家余孽的军阵之中。持盾者匆忙抬盾,无盾者惊喊着寻了遮蔽物,又或者跑到盾阵之下,期望着避过一拨拨的飞矢。 有脚力慢的,随着箭矢的抛落,十不存一,不到一会,在满是焦味的北城门街巷之上,躺了一路的尸体。 被燎皱了毛的野狗群跑来,顾不得陷入凶险,迅速咬了几番之后,叼着血淋淋的断肢,又狂逃而去。 “莫要退后,挡住了蜀军的飞矢,便能靠近城门!”胡邕惊怒地撕下了麻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 “杀,杀死这些徐家贼子!” 上官述面无表情。 他的这些准备,原本是候着司马修大军的,却不曾想,迎来了一头小虾米。 “拖地刺!” 竹刀和铁尖混杂的地刺,在北城门之前,一下子被拖了起来。 无数的窦家余孽,被扎得凄声大喊,纷纷死在当场。 有骑马的窦家裨将,怒吼前冲,想着拼杀一轮,却不料,举刀的动作才刚起来,便又被数柄飞刀,扎满了脸庞,连惨叫声都没有,便坠马而亡。 “家主,快死、死光了!” “胡家主,到处都是冲来的蜀人军队!” 胡邕脸色发白,惊问左右,“司马军师那边,莫不是遇到了伏击?” “家主,后面并无凉人大军啊!” 胡邕惊魂不定,再一想,便已经明白。这一次,他已经成了弃子,一枚保帅的弃子。 “杀!”胡邕举起刀,悲声怒喊。 天空似是黑云笼罩,只等他抬头,便看见遮天蔽日的箭雨,朝着他落下。 …… “速速行军,赶去东城门!” 仗着胡邕的送死,司马修和韦秋,领着六千余人的凉州正规军,急急往成都东门而去。 “老师,东城门处,是莽夫韩九的人!” “天色入夜,以火把布疑兵,今夜之内,务必杀出东城门!”司马修冷静道。 如今,胡邕在北城门送死,势必能引将很多蜀军引过去。若是无法杀出东城门,要不了多久,其余的各路蜀军,在探清他们的所在后,便会齐齐杀来。 韦秋原先还想问,自个的老师,还留有怎样的后手。但话到嘴边,见着老师的模样,便一时语塞了。 “韦秋,如今你我,只能置死地而后生。”司马修转了头,火把映红了脸庞,依然是无惊无惧的模样。 “老师,出了成都,便是蜀中腹地。”韦秋犹豫了下,终归还是重复了一次。 “我知晓。”司马修平静而立,“但如今,杀出东城门,便是我等最后的机会。” “最后一计,我与毒鹗再决生死。以瓮计困我,我便破瓮而出。” 夜风很急,吹得司马修身上的长袍,呼呼作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另一计 “杀!” 峪关之前,厮杀连天。司马修派来牵制的三千人马,在贾周的奇袭,以及峪关守军的配合之下,瞬间被杀得丢盔弃甲。 “军师,还请披上甲胄!”樊鲁劝了一句。虽然说远离白刃战和射程,但不管如何,他不想面前的贾周,出现什么祸事。 贾周点头,在樊鲁的操持下,冷静地披上了一件袍甲。杀退了这帮凉军,接下来,便要入峪关,去成都了。 “军师放心,凉狐被困在成都,定然逃无可逃。” 贾周沉默了会,目光透过阵亡凉军的尸体,以及满地的狼藉,悠悠开口。 “司马修是头狐狸,即便困在瓮中,也不见得坐以待毙。他要做的,便是要将困住他的瓮,想办法打碎,打出一个缺口。” “军师的意思,司马修会逃走?” “会逃,但逃不走。” 很显然,对于这句有些简单的话,樊鲁没能完美理解,立在原地有些发懵。 “樊鲁将军,该入蜀州了。” 直至贾周转头来喊,樊鲁才急忙点起大军,过了峪关。 从峪关一路往前,还没走出多远,便有骑马的斥候,迎面疾驰而来。 “军师,成都急报。” “呈。” 接过急报,贾周看了几眼,脸色无悲无喜。情报里说,司马修用疑兵之计,骗开了东城门,带着只剩五千余的凉军,开始往蜀中腹地遁逃。 “军师,这、这凉狐真要跑了!” “跑不得。我的瓮,并非是成都,而是整个蜀州。任他东南西北,都跑不得。樊鲁,让人加紧行军!” …… “老师妙计,我等已经杀出了成都!”韦秋脸色激动,但蓦然之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如今身在蜀中腹地,老师……退路何在。” “州外二郡。”司马修沉声开口。 “州外二郡?老师,要从巴南城出去,可是有不少守军。” “这便是我说的另一计了。”此刻,司马修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凄凉。放在以前,他贵为凉州首席幕僚,天下名谋,是何等的风光。 却不曾想,有一日,会落在自己老对手的瓮罐里。 说不生气肯定是假的,但如他这般的人,天大的事情,都会暂时压住,先寻找破敌的时机。 “蜀州空虚,即便是余下的兵力,毒鹗都布置在了成都,我等赶去巴南城。”司马修冷静开口。 早在入蜀之时,他便已经有知己知彼的念头,蜀州的地图,被他烂背于胸。 韦秋在旁,嘴巴动了好几下,终究是欲言又止。 “不曾想,这枚棋子,在这种情况之下,暴露了出来。” 韦秋只是一子,事实上,他还有另一子,一直没有动用。现如今,危急之下,只能暴露出去了。 这另一子,寄托了他近乎所有的希望。 “司马军师,韦先生,蜀人在后面追来了!” 在场的人,除了司马修之外,皆是脸色大变。 “动身,前往巴南城。” …… “离开蜀州,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峪关那边,另一个,则是通过巴南城,再转道去州外的白鹭郡。”贾周语气沉沉,“司马修敢入蜀中腹地,也就是说,他必然还留有一步棋,在巴南城那边。” 刚入成都,贾周便语出惊人。来迎接的诸将,无不心惊胆战。若是换成其他人,根本无法勘破司马修的诡计,只怕真有可能,被他逃出生天。 “先前的时候,我便讲过了,布下的这个瓮,并非是在成都,而是整个蜀州。司马修可以逃,但无法逃脱。” “只以为蜀中兵力空虚,司马修才敢放手一搏。但他错了,这个瓮牢不可破。” “即便天上金仙下凡,吾贾周,也敢请鬼神破之!” “尽起大军,奔赴巴南!围剿凉狐司马修!” 从一瓮到另一瓮,数日的逃亡途中,发冠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如今,司马修徒留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余岁。三十余岁,在毒鹗没出世之前,便能和儒龙齐名。贵为天下名士,在这场乱世里,有数不清的人慕名而来,想要拜他为首席幕僚。 他总觉得,自己的这双手,是要搅动乱世风云的。当然,他也做到了。辅佐一个凉州小王,打下了凉地三州。 在往后,他更制定了一系列的大策,灭蜀州,吞内城,直至有一日,兵威直指天下。 “老师,你怎么了。”见着司马修发呆,韦秋担心地问道。 “无事。” 离着巴南城还有些远,另一子,应当也会赶来救援。却不知为何,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便开始萦绕在心头。 “玖。” 沙狐从林子里窜出,高兴地扑入司马修的怀抱。 “韦秋,离着巴南城,还有多远。” “老师,快到了,只剩二十里路。沿途所过,只有一些郡兵,根本不敢相挡。若是时间来得及……老师之策,当真要成功的。巴南城那边,不过千人的守军。” 这个情报,终于让司马修舒服了一些。 “老师,要不要马上攻打?” “不急,等信号,夹攻为佳。” “夹攻?”韦秋怔了怔,“老师的手底下……还有一支大军?” 司马修不答,一双眸子里,露出冷静的光泽。 …… 离着巴南城不远,一个校尉模样的小将,带着约莫千余人,正骑着马,往巴南城的方向急赶。 “少主,为、为何要叛蜀!若如此,我恪州恐遭大祸临头!” 这千余人,当初都随着小将入蜀。徐牧碍于恪州的脸面,又觉得数目不多,才没有将人打散。 此时,骑马的小将,并没有立即答话。他沉着脸,目光里满是难言。 家族的打算,他当然明白。无非是全族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他,是放在蜀州篮子里的。 按着最初的计划,他该老老实实地留在蜀州,等待机会打下军功,再寻机会擢升。 直至有一日,终于成了一员蜀将,为家族留下一份底蕴。 但他没有这样选择。 约莫是不服自己的命运,不服自己成为棋盘上,最普通不过的一枚棋子。 在很早的时候,他早选择了另一条路,那条凉州军师留给他的路。若不然,他便该认命,此生留在蜀州,做个擢升无望的小校尉。 …… “他明白的,有把柄在我手上,不管叛不叛蜀,都逃不过被利用的命运。庆幸,他选对了。” 司马修吁出一口气,语气更加发沉。 只有攻破巴南,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章 逃无可逃 巴南城的守将,是窦通的胞弟,叫窦忠,并无太大的本事。但难得的是,和窦通一样,都算得上是蜀州的忠义人。 随着各个大将的一次次调派,徐牧也听从了窦通的建议,让这位窦忠,暂时守在巴南城。 此时,在看见行军而来的五千余凉军之后,窦忠的脸色,一下子惊得发白。 “窦忠,原先蜀南王的胞弟。性贪而怯弱,并不似他的胞兄。老师,若不然策反试试?” 实话说,韦秋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巴南城是连接蜀南和蜀中的通道,地处山势,为蜀州雄关。即便只有一千人的守军,但只要拖得时间太长,后面的蜀州追兵,要不了多久,便会在后杀来。 司马修沉默了会,点点头。 “他若是降,便说回了凉州,则封为正将,领三营人马。”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连着韦秋听了,眼里都有些羡慕。但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之下,要渡过巴南城,才是最紧要的。 一支响矢,串着信卷掠上了城关。 看着城外的敌军,原先满脸发白的窦忠,在搓开信卷之后,忽然变得生气起来。 他不像胞兄窦通,三十多的年岁,没有甚的作为,最大的本事,无非是前几年的时候,带着七个护卫,杀了一头山熊。只可惜,护卫也死了五个。 自徐牧入蜀,生为蜀南人的他,一日日看着蜀南的变化。南中城里的街道宽了,商户多了,清馆花娘的模样,也越发的俊俏。 在闲暇的时间,他总会带着夫人孩子,去街上走走,扯着窦通的名头,去最大的酒楼混几顿白食…… 窦忠仰着头,脸庞忽然满是动怒。 “尔等……可骂我为无胆鼠辈,但我窦忠,此生不做卖主之人!我曰你老娘把子!” 策反信被撕碎,扔入了风中。 “老子这回,便学着胞兄,做一轮蜀州上将!” “起、起狼烟!” 城关之下,韦秋皱住眉头。他有些不明白了,明明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却又一下子,变得这般英勇。 唯有司马修,沉默地闭了闭眼。 “先前的时候,袁侯爷是一盏灯,照亮了很多人的道理。现在,轮到了徐布衣,他也成了一盏明灯。” 司马修垂下头,脸庞上满是叹息。他有些明白了,徐布衣从入蜀开始,为何坚持走以民为本的路子。 成都里帮忙守王宫的百姓,那些愿死随的微末将领……司马修只觉得,徐布衣的这一步,隐约要站稳了。 “老师,要不要攻城?” “攻吧。” “攻打巴南!”在冬日的寒风中,韦秋怒声高喊。 四千余的凉军先锋,开始扛着简易打造的城梯,往城高墙厚的巴南城,冲了过去。凉州的千余步弓,也寻了有利的地势,开始将一拨拨的飞矢,抛到城关之上。 “守住,守住!”即便害怕无比,窦忠依然死死昂着头,领着巴南城上,仅有的千余守军,开始据城反击。 并非是一员良将,在急促之时,窦忠调派了所有的人手,全力防守被攻打的城门。 按着他的想法,只需要挡住这些凉军,等到援军,便算大功告成。 哪里想到,便在这时候,在这座隘口城关的另一边城门,忽而又杀出了一支大军。 一个面生的蜀州小将,正领着一支人马,没有任何预兆的,便朝着巴南城扑来。 “窦将,我等陷入前后夹攻了!” 窦忠听着,差点立不稳身子,终于撑着墙面立住,他才兢兢战战地大喊,“分三百人,守另一侧的城门!” …… 巴南城下,司马修拾起一个枯果,用两个手掌,一时间夹得瘪去,发黄的汁水,一下子迸溅出来。 “便是如此,前后夹功,只需要打下巴南,我等便有机会离开蜀州。” 司马修披头散发的颓态,说着说着,终归恢复了几分神采。 “韦秋,通告下去,务必死战,两日之内打破巴南!巴南城烧了狼烟,但蜀南附近一带,只剩下一些郡兵了。” “毒鹗自诩算无遗策,只可惜漏了一策。若我是他,此时便会在巴南城,这种要害之地,再布下一支守军——” 没等司马修把话说完,这时,有斥候回报的声音,响彻了四周。 “军师,蜀人驰援巴南城!攻打巴南城的另一路大军,已经发了敌袭的信号!” “什么。”司马修怔了怔。 在他身边的韦秋,脸色更是不可思议,伴随着的,还有满面的恐慌。 …… “云城将军马毅,奉军师之命,在此恭候已久!凉州贼党,还不束手就擒!” 一个面容坚毅的年轻将军,骑在马上,振臂抬刀,声声怒吼。 在年轻将军的身后,约莫五千人的枪盾步卒,朝着前方呼啸着杀去。 原先,尚在夹攻巴南城的千余敌军,见着此番模样,惊恐之下,被杀出的五千余蜀军,冲得溃不成军。 “少主,少主,快走啊!” 作为蜀州叛将,此时的黄之浒惊骇无比。 “狗贼,吃某一刀!”一个蜀州都尉,骑马拖刀,趁着冲锋之势,冲散了四五人后,将手里的长刀,狠狠劈在发呆的黄之浒身上。 黄之浒坠马,又断了一臂,痛得惨叫不已。只可惜,没等多喊几声,便又被冲来的蜀军,提刀一下子砍死。 那些追随黄之浒的人马,一时间军心涣散,只知四处遁逃。 “我家军师说了,蜀州各路方向,他都安排了伏军。恭请司马军师赴死!” “恭请司马军师赴死!”无数的蜀人,隔着巴南城,遥遥大喊。 即便在巴南城头,被鼓舞了一波士气的窦忠,胸膛上也难得涌起一股激荡。 “恭请司马军师赴死啊!” …… 巴南城关之下。 司马修苦涩地一笑。他先前还好高兴来着,却不料,一下子就成了这副模样。 “老师,怎办?出蜀的两条通道,都被堵死了,在后还有蜀军在追杀!我等这些人,只怕真要死在这里。” 司马修闭目。他能预想得到,为了这次布局,那位毒鹗,不知布下了多少心血。 前有坚不可摧的巴南,后有四路而来的蜀军。仿佛,已经将他们这支逃亡军,逼到了死角。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两个“老友” “通往暮云州的羡道,虽然没有凿通,但马毅带着人,已经悄悄从安陵山脉而来,等候许久了。” “若司马修无法逃出成都,大不了事情过后,再辛苦一番赶回暮云州。若司马修逃出了成都,为了离开,只能选巴南城的方向。” 贾周认真说着,给一脸发懵的樊鲁,解释了番。 “这场布局,我已经考虑了所有的因素。” “军师不是说过,暮云州的士卒一动,便会被沧州发现么。” “不一样,每营抽调十人,即便是暮云州的奸细,也无法知晓。” “军师智略无双……” “樊鲁,往巴南城行军吧。即便司马修想去南林山脉,也会有边军来挡。他已经逃无可逃了。” …… 隐蔽的林子里,刚转醒的司马修,连着咳了几声。忧患之下,文弱的身子早已经不堪重负了。 有士卒取来了热水,司马修刚捧着,忽然间脸色发白。 “莫不是生火了?” “军师,天气冻寒,若不生火,恐怕要冻死了。带来的干粮也吃、吃光了,在山里寻到的果腹之物,也无法生食……” 司马修眼色悲恸。 “立即启程,此处不宜久留。” “军师,我等都走不动了!” 并没有去南林郡,司马修带着五千余的凉军,循着山脚之处,来回藏匿,寻找着下一个机会。 但不曾想,随着冬日的到来,干粮的耗尽,再加上士气动摇,这五千余人的凉军,已然在生死边缘了。 “韦秋呢。” “韦先生去探路了。军师,若不然降了吧。”说话的裨将,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们这些人,实则已经明白,已经陷入了蜀州军队的包围之中,逃无可逃。 司马修沉默不语,许久,才颤着手,寻了一根枯草,想将披散的头发扎起来。 “军师莫非是不同意!若是不降,我等便要饥寒而死,即便活得下来,也迟早要被蜀人万箭穿心!” 那位凉州裨将,又往前踏出几步,将司马修伸出的手,紧紧箍住。 接连被破计,这追随的五千余人,已经士气尽碎,臣属之间,无信任可言了。 司马修不言,神情里涌出一丝难过。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越来越多的将士,不断朝他靠过来。 “啊!” 这时,那位箍着司马修双手的凉州裨将,忽然一声嘶叫,松脱了手,痛苦地瘫倒在地。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喉头已经被咬碎,鲜血泊泊渗出。 一头满嘴是血的沙狐,护在司马修身前,冲着那些围过来的凉军,不断低语嘶吼。 “玖。”司马修平静开口。 沙狐又吼了两句,才跳入了司马修的怀抱。 “我司马修,到底是寻了个好徒子。等韦秋回来,尔等便告诉他,哪怕擒了我戴罪立功,徐布衣也断不会放过他。” 抱着沙狐,司马修咳着站了起来。转头间,看着还没熄灭的篝火,连着枯柴都烧成了焦炭。 他叹息一声,踏步往前走去。 “军师去哪?” “我去会会那位老友吧。” “军师在蜀州,莫非还要后手?”许多凉州将士,瞬间变得大喜。 司马修不答。 四面合围,士卒哗变,唯一的徒子,也不顾恩义了。 他突然发现,这一生的所学,终究是浅薄不堪,无法辅佐明主,于乱世开辟一方新朝。 踏踏,这时,到处都是乍起的脚步声。 “军师,蜀人来攻!”无数凉州将士,大声惊喊。 司马修没有回头,撑着身子,抱着沙狐,艰难往前走。不多时,在他的身后,便响起了厮杀以及惨叫的声音。 “老师,莫非你还有后手!”韦秋在后,也跟着急喊。 “无了,就义吧。” “我韦秋天纵之才,还未跻身天下五谋,还未辅佐凉王开辟新朝,我、我如何甘心啊!” 司马修惨笑起来,继续往前走。直直走到了一处山岩之下,约莫是累了,他才抱着沙狐,咳了几声,慢慢席地而坐。 “玖,你入林吧。” 沙狐似懂人性,跳出了怀抱,却没有逃入山林,反而是护在司马修的身前。 那一年的戈壁大漠,一个求学少年背着书笼归来,于风沙肆虐之处,救下了一只渴水的幼狐。 “你以后便叫小玖,你且跟着我,且看着我,我虽出身寒门,但有一日,我司马敬谋的名头,要响彻天下!” 玖,似玉非玉,黑色之石。一如他的人生。 昂—— 沙狐惨叫着,被羽箭穿透了身子,在血泊中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 司马修沉默闭眼。 樊鲁冷静地收了弓箭,让开了一条路。贾周亦是一脸沉默,从拨开的士卒中,缓缓走了出来。 “毒鹗。” “凉狐。” 两人相视一眼,忽然都露出了笑容。 “我便知晓,你会过来的。”司马兄理了理染血的袍子,重新拾了一根枯草,扎起了披散的头发。 “在死之前,总想着来见见你。” “司马兄,莫非还有另一计。”贾周拄着拐杖,径直往前走去。樊鲁脸色大惊,要跑过来拦住,却被贾周平静推开。 “无了,此番,是你毒鹗技高一筹。” 贾周叹了口气,在司马修的身边,同样席地而坐。 两位名满天下的大谋者,在寒风之中,终归像对老友一般,坐在了一起。 “在入成都之时,我便发觉了不对。我在想,若是有人引我入蜀州,便是一场死局。但我那会已经没了退路,接连的失策之下,这一回若是无法成功。” “董文并非明主,此次事情不利,或者司马兄半途而返,他定然不会再信任于你。”贾周补了一句。 “贾兄,你知我的性子,是不可能投蜀的。若贾兄仁善,让我饮盏热茶,等会就上路吧。既不投蜀,我这般的人,当永绝后患。” 贾周痛惜长揖。 “吾主的性子,虽然暴戾乖张,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是我选的人。”司马修面朝西北,跪地三拜,继而,才在贾周的扶持下,慢慢站了起来。 “只求贾兄,替我堆个小坟山,清明年祭,都无需敬水酒。但有一日……天下太平,劳烦贾兄通告一声。” “司马敬谋拜谢。” 贾周沉默松开手,司马修踱着脚步,抱起了狐尸,慢慢往前走去。 “准备,搭弓!”樊鲁沉声下令。在他的身后,百余人的步弓,开始搭起了箭矢,瞄准司马修的位置。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章 善谋天下,失了己身 “贾先生,这乱世天下,吾司马敬谋,是否留下了一笔?” “留下了。若无你,凉州早已被破。” 司马修仰头大笑,笑声悲凉至极,他抱着狐尸,仰面朝天,静静闭上了眼睛。 “放箭——” …… “一个破落户之子,你想求学?满天下的大儒,又何曾有人高看于你?” “复姓司马,祖上便是朝堂官职了。但到你这辈……呵呵,你想拜入吾的门下,连束脩都买不起,回吧回吧。” “做个抄书小吏,每月尚有五钱银子,你司马修居然拒绝了。” “司马修,你莫不是想学古贤?静待明主?” “南儒龙,北凉狐,天下齐名矣!” “司马敬谋,愿为主公献策,开盛世新朝!” “天下太平呐!” …… 一具尸体,身中数箭,静静地倒在地上。在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条狐尸。 有寒风吹来,呼呼作响。卷起满地的尘沙,不断铺在尸首之上。 贾周拄着拐杖,解了大氅,认真地披在司马修的尸体上。约莫是忽然受寒,止不住咳了几声。 “军师,军师,凉狐死了!”樊鲁喜不自禁。 贾周内敛的一笑,叹着气,在尸首旁边坐下。在他的手掌里,还留有一方布帕,是司马修撕了一截袍子,用炭枝写出来的。然后,在扶持之时,交到了他手里。 贾周看着布帕,脸庞之间,慢慢涌上了一股惊意。他抬了头,急急看去西面的方向。 “贾兄,有此一人相助妖后,恐中原大祸。你我各为其主,相杀相惜,此道情报,便当报贾兄的堆坟之恩。” 贾周苦涩地念完,将布帕放入了怀里。 “军师,抓了一个大贼子!”这时,有裨将带着数十骑人影,急急赶了过来,只等停了马,便将被捆住的韦秋,整个儿推了下去。 嘭。 韦秋痛得大喊,疯狂扭着身子,试着挣脱绑缚的麻绳。 “列位……绑得太紧,能否松一些。” 贾周面无表情。他可以怜惜司马修的各为其主,却无法原谅一个叛蜀的逆贼。 “啊,是贾军师!在以前,我日日拜祭天公,祈愿天公保佑蜀州,贾军师果然没死!” 贾周冷笑起来。拄着拐杖起了身,并没有再看韦秋一眼。叛主卖师弃家门,人间恶毒之事,几乎都做完了吧。 “军师,军师听我一言!吾韦秋,自小便有天纵之才!不若这样,我拜在贾军师门下,愿为徒子。此后,当一心一意为蜀州效命!” “贾军师,吾韦秋乃是大才啊!” 走了几步的贾周,冷冷回了头,“忘了和你讲,我已经有徒子。王宫之前,挡了你几日的少年,他便是了。” “你的老师计败,尚且有求死之志,而你,便如猪狗之辈,如何入得我毒鹗的眼睛!莫要再聒噪,引颈受死吧!” 韦秋怔在当场,隔了一会还想再乞饶—— 喀嚓。 樊鲁提刀冲来,顷刻之间,韦秋的人头落地,滚入了泥尘之中。 “樊鲁,好生安葬司马先生的尸首……题个碑吧。” “军师,那这个呢?我把头都砍飞了。” “丢入山林喂狼犬。” 只说完,贾周拄着拐杖,沉步往前走去。樊鲁担心他着凉,急忙取了一件暖袍,披在他的身上。 “天下名谋,善谋天下,却失了己身,痛哉惜哉。” 寒风中,贾周仰头而望,声音久久不绝。 …… 数日过后,消息传回了凉地。 正领着十万大军,即将杀到凉州边境的董文,在得到情报之后,惊得一个不稳,从马上坠下。 “主公,主公!” 董文眼睛发红,即便被扶起来,整个身子,却依然颤抖不已。他的军师,他的凉狐司马修,居然中了毒鹗之计,死在了蜀州。 “主公,喝盏热茶暖身。” 哐啷。 董文恼怒地扬手,将茶盏打飞。茶盏落地撞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旁,诸多随军的凉州大将,皆不敢言。 董文仰天狂怒,整副面孔,变得狰狞至极。 “不愧是老子的军师!”凉州边境,同样得到消息的徐牧,惊喜地握住拳头。贾周的这一计,已经大成。凉狐司马修,被引入瓮中,身死蜀州。 凉狐一死,凉州那边,只剩下董文这个狗夫了。 此时,徐牧越发地有信心,将西北三州,悉数攻下!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并没有忘乎所以,压住了心头的狂喜之后,徐牧沉出一口气,将目光看向远方,等待即将到来的战事。 董文十万大军,已经奔赴庐城而来。算着日子,应该也准备到了。 “准备守城!”徐牧按着剑,沉声下令。 只要挡住了董文的这次回援,拖到冬日渐深,这狗夫便只能退兵了。留下这二城的桥头堡,只等到来年开春,伐凉便要好打许多。 原先的时候,徐牧还想动用柴宗的那万人奇军,但现在想了想,司马修死了之后,凉州无大谋之人,布局与大略,只怕会陷入短时的混乱。如此一来,倒不如留着这支奇军,作来年伐凉的杀子。 当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凉狐之死,趁势而入无疑是最好的。但为了杀凉狐,夺二城,军势已经有些散了。再者在入冬之后,凉地大雪覆盖,以疲军攻城并非是上策。 现如今,徐牧在庐城,窦通在温狼城,各有两万人马据守。配合着城高墙厚,只要不中奸计,稳扎稳打的话,拖到深冬是完全没问题。 “主公,凉人来了!” 庐城墙角上的一座箭楼,有瞭望的士卒,惊声开口。继而,醒锣和牛角号的声音,便立即响了起来。 徐牧无惊无惧,再度抬头,看着城外的光景。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在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一条黑压压的长伍,缓缓映入了眼帘。 只顷刻间,又如潮汐疯涨,千军万马踏起漫天的黄沙,呼啸着卷了过来。 徐牧知晓,这浩浩的人马之中,不仅有凉军,还有扶寻部落的西羌人。只可惜,西羌人这等外族,根本不善攻城之事。 再者,这支大军多以骑营为主,推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定然远远在后。 “随本王守城,凉狗胆敢踏近一步,便射烂身子!”徐牧“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怒而指去前方。 城上城下,无数蜀州士卒,纷纷跟着举刀狂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一章 庐城之前 烈风嘶马,十万余的大军,列成一个个的方阵,出现在庐城二里之外。 “吾主有令,徐贼无道,擅自攻伐凉州!吾主宽宏,命令尔等,速速献上城关,退出凉州!否则,若攻下庐城,蜀人死绝!” 一骑喊话的凉人,骑着高头大马,奔到了庐城之前,自诩英雄一般,不断对着城关之上怒指大喝。 这无非是打击士气的手段。 “长弓,射死他。”徐牧平静开口。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弓狗,点了头后,迅速摘下了弯弓,搭上了一支制式精美的小箭。 小箭呼啸而出,那骑凉人惨叫一声,坠马而亡。至死也没明白,为何都算了射程,还是被人一箭射杀。 庐城的城关之上,一时间,尽是喝彩的声音。 “长弓,越来越了不得了。”徐牧笑了声。对于这个认下的族弟,他一直很满意。 弓狗羞赧地点头,继而,又脸色郑重起来,重新站在了徐牧侧边。 “四座城门,都寻一个与本王差不多的人,披白甲,着披风,以百人盾营护卫!”徐牧凝声下令。 两万守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不管如何,他能做的,便是小心翼翼,将这场守坚的战事,拖到大雪覆地。 “牧哥儿,他们会打过来吗?不打的话,我便去军灶那边了。”司虎抠了抠鼻子,认真地问着。 “不会。”徐牧摇头。 董文虽然暴戾,但并非是傻子。先一步而来,无非是营造一种兵威之势。但若想攻城,只能等到后头的民夫,将辎重和粮草,一并运送过来。 连城梯都没有,攻鸡毛的城。 不出徐牧所料,肉眼隐隐可见,城外的凉人大军,只不过在咋咋呼呼,偶尔会派出西羌人的骑军,在城外骑射几轮。 大多只打到了城墙,若是近一些,庐城上的蜀军,便会立即回射。另外,攻下庐城之时,城中尚有不少重弩,只射了几支巨矢出去,破风的声音,便将不少挑衅的西羌人,惊得策马调头。 “增派人手巡夜,不得有误。”徐牧立在城头,声音沉稳。 …… 庐城之外,凉人的扎营地。 中军帐里,董文抱着酒坛子,连着灌了几口。并未喝醉,只不过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迷茫。 他最倚重的军师,死在了蜀州。让他觉得整个人,仿佛断了一条手臂般。 隐约之间,他似乎才想起来,在布衣贼攻入凉州那会,他有些急了。故而,他的军师才会定下涉险之策。 “主公,主公。”帐外传来声音。 “莫喊。”董文怒而开口。 “主公……凉州城来人,是军师的家奴。” “家奴?”董文沉默了番,让人把家奴传唤进来。 “拜、拜见吾王。”老家奴满头苍发,见了董文,便立即跪地而拜。 “讲吧,追上大军可有事情?” “主子离开凉州之前……曾言,此番涉险,若不幸身死,便让我将这封密信,亲自交到吾王手里。” 听着,董文立即抢过密信,抠了红蜡之后,细细看了起来。信里的内容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句。 主公亲启。 此番涉险入蜀,欲要帮主公,定下西面数州江山。但吾心底一直觉得,蜀州毒鹗并未死去。若吾不幸身死,还请主公放弃边境二城,退守凉州城百里之内。继而,迁王都于安州。交好西羌,养马聚军,起用民间农桑大才,工匠,商马行……只等十万凉骑器甲精良,凉地三州粮仓丰满,主公方可再行争霸之举。 凉州民风彪悍,多是习武莽夫,故谋才之士甚少,我列三人,主公可暂用一番。 …… 沉默地将信折好,董文抬起头,仿佛看见了那个抱着沙狐的人影,站在他面前,长揖作礼。 地上的老家奴,跪地的模样,尚在瑟瑟发抖。 “拖出去,斩了。”董文声音烦躁。 “另外,通告各个大营,不可懈怠,只等攻城辎重一到,立即攻打庐城!” 言罢,董文咬了咬牙,又将手里的密信,忽而撕了个粉碎。 藏拙二十三年,好不容易等到袁侯爷死了。但偏偏在他的面前,又有个徐布衣,挡着他的争霸大业。 退军?还退回凉州城百里之内? 即便董文知道,故去的凉狐军师,说的肯定有道理。但不管如何,他是不服气的。 凭什么要被布衣贼压着打?明明兵力更雄厚,战马更多,州地更多! 喘出一口气,董文重新抱着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 庐城里,徐牧和诸将,同样在商议着接下来的战事。 “羌人擅长野外战,以羌马奔袭,弯刀与马弓配合杀敌。故而,这些羌人攻城,我蜀军并不算得太弱势。” 按着徐牧的想法,西羌人的什么扶寻部落,极有可能,又要做一轮炮灰。有坚城在,西羌人或许不可怕。 但徐牧担心,再怎么说,董文也不会是个庸将。极有可能,还留着后手。 “对了主公,温狼城那边,窦将军来信有问,要不要驰援庐城?” “让他不要过来。”徐牧摇头。 原本就兵力弱势,再以步卒驰援,被凉军抓着机会的话,打一场野外的合围歼灭,只怕要死伤惨重。 为今之计,稳守二城是最好的,将战事拖入冬雪,凉军便会退去。 当然,徐牧也明白,以那位小哭包的性子,现在肯定是不服的。被攻下了二城,又折了司马修,这位只以为要成西面霸王的小哭包,估摸着都要骂娘了。 “主公,城外的粮道,估计也会被凉人截断。但庆幸的是,打下庐城之后,先前还有不少余粮。” 徐牧点头,“战场瞬息万变,但暂定之策,还是以固守为主。城中动员的民夫,无需帮忙守城,只需各尽本分,便算立功。” “诸位勿忧,军师那边的人马,已经聚军,将往庐城驰援。” 不同于窦通的驰援,贾周领着的这支人马,约有万多人,从蜀州方向而来,借董文十个脑子,也判断不出贾周行军的布置。 司马修一死,西面数州,他的军师贾文龙,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二章 守坚 约莫在两日之后,庐城之外,凉州运送的辎重粮草,终于到达。 “包括西羌人在内,以及不少的凉军,都被董文改骑为步,用以攻城。”收拢情报的殷鹄,认真地开口。 “另,这一次董文从凉州前线的数个大郡,调来了不少投石机,约有二十架之多。云梯车也有五架,重弩推车亦有不少。” 徐牧皱起了眉头。他看得出来,董文已经有些要疯了,几乎把大半的家底,都投入了攻打庐城的战事。 庐城之外,约莫两百里路段的几个大郡,关于物资,应当都被抽调完了。 不过,庐城里的守城物资,也并不少。在攻下庐城之外,两者的物资合一,即便是投石车,也有十余架了。 “总舵主,董文这个贼子也明白,深冬将至会大雪覆盖,所以,他要速战速决。在天时不利之前,尽快打下边境二城,拔掉我蜀州的桥头堡。” 徐牧眼神一顿,转头看着殷六侠,忽然发现,这个一身武勇的侠儿,对于战争的见识,居然也不少。 “殷鹄,还有么。” “总舵主,还有一些情报。比方说,改骑为步之后,凉人以枪盾兵为主,所使用的,是一种可支地的中型旁盾,防箭的能力堪称上乘,我估摸着,行军而来的攻城方阵,会很快杀到城关之下。” 庐城地处戈壁,没有护城河。只在先前的时候,徐牧令人,循着城墙,迅速挖了一条暗壕,埋入了不少陷阱。 这一次,董文掏家底的攻坚,兵势不可谓不大。 连他也没有想到,凉州民夫输送来的攻城辎重,会有这么多。 “殷鹄,传令下去,让各营立即准备。如果无错,凉人应该要攻城了。” …… “布衣贼徐牧,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夺我凉人疆土,杀我凉州军师!如今,我十万凉州儿郎兵临城下,只等打破城关,便杀绝蜀狗!” 披挂金甲的董文,并没有着盔,而是缚了一条吊唁用的白麻,旨在破开庐城,祭奠军师司马修。 哀兵必胜的道理,他算用的不错。凉狐司马修,不管于兵事,或政事,都深受不少将士的爱戴。 锵。 董文抽出金剑,怒指前方的庐城,“我凉州十万儿郎,便在此时,破蜀杀敌!” 呜呜,呜呜。 随着董文的声音,攻城的牛角长号,乍然而起。伴随着的,还有一面面的战鼓,擂鼓之声如雷,鼓舞着攻坚的士气。 “枪盾阵,推向敌城!” “呼。” 灰沉沉的天空之下,数十个凉州的枪盾阵,开始往庐城行进。 掩护的投石车,将第一轮的投石,从城外抛了过来。 “避——” 城头上,连排的蜀州守军,迅速俯下身子,将头埋在了女墙之后。只期盼着运气好一些,那些天空打落的巨石,不要落在头,凉人只在佯攻,真正的攻坚方向,便是北城门。” 但即便如此,徐牧也不会轻易从其他城门调兵。攻坚之事,虚虚实实,只怕有一处城门空虚,便会引来一番强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章 战事不休 天色近了黄昏,攻坚的厮杀不休。 “盾阵!” “呼,呼!” 城外的凉人方阵,开始以收起了支地的旁盾,再度提了起来,步步往城关紧逼。 “拉满弦!” 城头的守军,开弓的手,尽皆崩到了极致。 “射!” 呼啸的飞矢,层层的打落。只走了二十余步,凉人的旁盾上,便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镞。 “牧哥儿,我出城去冲阵!”司虎扛着巨斧,哇哇乱叫。 “你冲个卵。”徐牧喘了口气。董文不余其力的进攻,强大的兵威之下,整座庐城陷入了死战之中。 但还是那句话,守住了这一次的攻坚,战事拖入深冬大雪覆盖,董文除非脑子犯傻,若不然,肯定要退回凉州。 “殷鹄,去通告守军,再过百步,凉人的方阵便会靠近陷阱,可逞威一轮。” 殷鹄领命,急急往旁走去。 先前的时候,考虑到董文的反击,徐牧便早早挖了一条暗壕。暗壕里,不仅有竹刀,还有埋下的火油。 这一波,足够让小哭包,吃一回大亏。 当然,徐牧也明白,就这场攻坚而言。董文所要考虑的,无非是想深冬之前,拔掉蜀军入凉的桥头堡,为明年的战事做准备。 而蜀州这边,好不容易奇袭得来的二城,如何能让出去。 “主公,近了!” 徐牧抬起头,冷冷看着。行军的凉人方阵,成长墙之式,往城关不断紧逼。城头上,连着吊放的夜叉擂木,都已经准备妥当。 “长弓,你带人射火矢。” 在旁的弓狗点头,寻了百余个神弓营的人,开始寻了位置,只等凉人方阵踏了暗壕,便立即射出火矢,引火烧军。 徐牧原先还担心,凉州会派出厚甲营,先行探查。但显然没有,凉人攻坚的势头,在董文的命令之下,已经是全力以赴。 庐城之外,投石和飞矢的阵仗中,一个凉州裨将,正领着本部的方阵人马,先行而来。 这位裨将,应当也是个谨慎的性子。一边喊着命令,一边高举着旁盾,小心翼翼地往前—— 轰隆。 此时,在凉州裨将面前的沙地,仿佛一下子塌裂。裨将惊呼一声,连人带盾,便往暗壕里摔去。 在他的前后左右,同行的方阵士卒,一时间都猝不及防,纷纷摔入了暗壕里。尖锐的竹刀,刺穿了不少凉军的袍甲。没死的人,仓皇起身,攀着壕沟的泥壁,想要爬出去。 城头上,弓狗点了火矢,仅有的一只眼睛,一时间渗出冷意。 “射!” 百余支的火矢,钉落在暗壕附近,点着了埋下的火油,一瞬间,条条的火蛇从壕沟了昂起了头,疯狂扭动攀爬。 只眨眼的功夫,火势越来越凶,直至烧得整片庐城的天空,乌云层层笼罩。 陷入火势的凉人方阵,诸多的士卒,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连着在后方的人,试图救了一番,发现无能为力之后,迅速持盾后退。 “此时,正是我等杀贼的好机会!投石营——” 呼啸的投石,趁势落在壕沟附近,在凉人的退防之中,落下一颗颗的巨石,将不少军阵打落。 没隔多久,城外便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 原先如涨潮一般的凉人方阵,在黄昏越发暗沉的天色之中,缓缓退去。唯有落入壕沟的数个凉人方阵,救无可救之后,徒留下满沟的尸体。只等沙风吹来,一具具的焦尸,很快就被掩盖。 城头上的徐牧,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暗壕的作用,便是阻挡攻坚敌军。这一轮,便在他的意料之中。再加上将入夜,董文也不过伺机而退。 在接下来,恐怕还会有一场场的守坚死战。 …… “天监官,告诉本王,还有多长时间,会有大雪?”坐在临时的虎皮椅上,董文皱住眉头。 只说完,董文并不忘抓起酒盏,灌了一大口。 随军的天监官是个老吏,听到董文的话,急急从旁边的谋士列中,抱拳而出。 “王,天气忽然骤冷,约是七八日的时间,便会迎来大雪。” 虎皮椅上,董文眉宇间的烦躁,一时更甚。折了司马修之后,他只觉得,这满帐的将军幕僚,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 “通告全军,明日继续攻城。” 在冬雪覆盖之前,抢不下庐城,明年和蜀州的战事,只怕会更加棘手。 董文冷着脸,陷入了沉思之中。 …… 即便入夜,庐城的城头之上,诸多的民夫和士卒,依然在修葺城关。在徐牧看来,按着董文的脾气,恐怕这段时间的战事,会接连不休。 有裨将提议,让民夫连夜出城,再凿出一条壕沟,被徐牧拒绝了。一来民夫会被巡逻的凉骑射杀,二来壕沟的作用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肯定会被严防。 “殷鹄,伤员的情况如何。”停住脚步,徐牧凝声发问。 “总舵主放心,已经在妥善安置了。城中的不少百姓,这会都过来帮忙。不过,城中亦有许多内应之人,神弓将军已经去捉拿了。” 庐城在先前,便是凉州疆土。在攻入庐城之后,蜀军秋毫无犯,即便是动用民夫,也并没有让其涉险参战。故而,在现在的庐城之中,蜀军的口碑并不算差。 “总舵主,先前有懂望天的老卒,说再过个七八日,便会有冬雪覆盖。” “知晓了。” 回望蜀州的方向,徐牧久久远眺。 凉州边境二城,便如贾周所言,是明年伐凉的桥头堡。有了这座桥头堡,伐凉的大军可进可退,不至于成为一支孤军。 拖至七八日后,在入了寒冬,战事便该偃旗息鼓。只等来年,伐凉大业便开启全面战争。 甚至是,柴宗以及晁义,这两支奇兵,徐牧现在都不想动用,反而会让他们继续蛰伏,只等合适的时机,再给予凉州重重一击。 “殷鹄,军师到了何处。” “并无情报传来。总舵主,会不会出了祸事?” 徐牧笑了笑,“不会,军师自有妙计。” 司马修已死,整个凉州,能洞察贾周布局的人,根本是没有了。徐牧才明白,当初贾周布下的这个杀局,该是何等的远见卓绝。 “明日,本王亲自领军作战,十万凉狗,休要踏入城关一步!”夜色之下,徐牧的脸色,变得战意满满。 终有一日,他要从称霸西面开始,继而逐鹿天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四章 绕过庐城 隔日,天色才刚刚破晓。 在庐城之外,浩浩的凉人大军,已经严阵以待。云梯车如巨物怪兽一般,在蒙蒙的天色中,若隐若现。 井阑车,攻城车,在民夫的推动下,也随着入了战场。 董文披着金甲,系着金缕披风,骑在一匹挂甲的骏马之上,手握一杆镀金铁枪,一边勒着缰绳,一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城关。 时日无多,若是迎来冬雪的天气,别说攻城,在外扎营都成问题。 “听我军令!”董文仰头怒喊,胯下的骏马也开始有些不耐,马鼻里,喷出浓浓的浊气。 “三日之内,我凉州十万儿郎,誓要打破庐城,活捉布衣贼,生祭司马军师!” “先登取城者,封四品正将,赏三千金!” “擂鼓攻城!” “杀!” 在庐城之外,鼓舞的杀声,震动天穹,似要刺破耳膜。 站在城头,徐牧沉默而立,一只手,冷冷按在剑上。时日无多,小哭包要想破城,只能趁着这几日了。 “主公,并无围三阙一,庐城四座城门,都被围了。” “知晓了。派人通告下去,便按先前的商议,死守城关。另,在城内多起火堆,若再有投兽尸的事情,务必速速焚烧。” “得令!” 徐牧点头,目光重新放在城外,看着正北门外,如涨潮一般的凉军,朝着庐城,疯狂涌来。 “守城!与凉狗决一死战!”徐牧蓦然抽剑。 城头之上,军令层层传下,尽是漫天的怒吼之声。 …… “军师,开始飘雪绒了。” 马车里,贾周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暖袍,又缓缓将手伸出车窗,接了一滴冰凉。 这一场战事,到了现在,按着当初的计划,在设局杀死司马修后,已经是大功告成。 但贾周还不满意。 来年的攻凉大战,他想再争一些,至少,要让胜算多添上一两成。 “军师,离着凉州边境,已经没有多远了。主公的情报说,凉人已经围城,若不然,择一门而奇袭,相助主公。” “无需。”贾周摇头,“主公能守得住。司马修若在,定然会让董文退军的。董文现在,已经似个疯子了。樊鲁,传令全军绕过庐城。” “军师,绕、绕过庐城?” “正是。我先前说了,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凭主公的本事,守住庐城不会有问题。” “那军师,绕过庐城是想——” 贾周仰头,看着远处的冬日雾笼,“再有七八日的时间,便要铺下大雪,在这其中,还要算上班师凉州的行军日程。” “至多三四日,攻打庐城没有作为,董文便只能退军。他想回,我偏要在半路堵他一轮,包括西羌人在内,若回之不及,冻死者有个二三万,便算大功告成。” 说着,贾周叹出一口气。 “司马敬谋当初的计划,并无问题。只可惜,他死在了蜀州。董文的心底,现在是不甘的。忍了二十三年的人,偏偏不想再忍了。” “战场瞬息万变,痛哉惜哉司马修。” “军师,为何不奇袭凉州?” 贾周淡笑,“大军奇袭凉州,不说凉州留下来的守军,只怕才杀入凉州腹地,便迎来冬雪了。” “我劝主公冬伐,一来是为了司马修,二来,便是想在来年的战事上,多讨几分胜算。” “凉州一破,主公的大业,便要展翼了。待有一日,主公坐拥西面数州,谁敢言,蜀人取不得天下!” “樊鲁,你还需多学兵法韬略。” 只说完,贾周忽然又沉默。握着那方司马修留下的布帕,又皱眉陷入了沉思。 …… 沧州,金銮殿之外。 一袭凤袍人影,立在雕龙刻凤的玉栏边上,抬了头,看向远处的天色。寒冬将至,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有了零星的白色。 “皇后,陛下那边,最近有些反常。”有近侍太监走来,压着声音开口。 “最近在暗中,宴请了不少朝臣。” “随他吧。”苏皇后并没有意外,淡淡开口。 太监怔了怔,急忙躬身垂头,退了回去。 “羊圈里的羊,它不管怎么闹,也终归是一只羊。阿七,你说对吗。” 一道立在琉璃瓦上的俊朗人影,抱着剑,垂着头,沉默没有开口。 “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奴。” 那袭凤袍,在寒风中小心转了身,不时还笑出银铃般的声音,“听说,徐布衣的孩子已经出生,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寒风里,这位纪朝的末代皇后,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露出温柔的神色。 “我的儿郎,一生下来,便是做皇帝的命。谁也挡不住!徐布衣哪怕打下凉州,一样是挡不住。” 沧州行宫的角落,有一座小偏殿,在往日的时候,只作嫔妃的住所。但随着嫔妃的不断死去,到如今,已经空闲了下来。 偶尔的时候,只有些小太监,会领着小宫娥来此胡闹。 此刻,披着金氅的袁安,眼睛里满是期待,出神地看着殿外。只可惜,等到了黄昏日落,都无人再来。 “魏公,他们都不帮朕!” 在旁的一个老太监,见到袁安悲伤,一瞬间跟着红了眼睛。 “整个大纪,只剩魏公是忠人了。那些、那些文臣武将,都不听朕的话,只听皇后的!” “陛下莫急,老奴再想想办法。” “魏公,这是朕的血诏!还请想些办法,送给一位良臣。皇后若、若生下龙子,朕的身家性命……” 袁安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在先前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快快乐乐,但参悟了皇后的手段,他发现,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来不及了。 老太监接过血诏,隔着还远,便嗅到了一股朱墨的味道。但也没说什么,跪倒在地,和袁安抱头哭了一阵,才走出了偏殿。 偏殿外,寒风还很冷。 老太监的嘴角露出讪笑,从怀里取出血诏,扔入了玉亭的火炉中。 “去,通告皇后,便说陛下的朱墨……血诏,老奴今日,烧了第七份。” 刚跑来的小太监,在寒风中搓了搓鼻头,也露出好笑的神色,继而又跑了起来,一路往御书房跑去。 “袁侯爷一去,这满天下,便再无匡扶社稷之人。”老太监立在风中,摇头叹息地笑了两声,将手缩入袍袖里,慢慢往前离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五章 稳守庐城 “还在打?老子都回内城窝冬了。”听到情报,常四郎怔了怔。 “还在打,先前的情报,凉州王董文已经大军奔赴庐城,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要围城了。” “他是气不过。连司马修那样的妖人,都折在了小东家手里。不过……小东家藏得挺深呐,仲德你没看错,毒鹗真的没死。”常四郎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又释怀起来,嘴里露出笑容。 “他的这一手,算是废了那个哭包的一条手臂。隔了年,小东家的蜀州,便要全面伐凉了。” “到时候真失了凉州,我看这小哭包,还够不够脸,自个称凉州王?” 在旁的老谋士,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主公。 “毒鹗没死,便是主公的心腹大患。” 常四郎笑笑,没有接话。 “仲德,先将目光放在河北四州。明年开春,渝州军也要全面攻伐了。那个狗夫公孙祖,家穷人丑五尺三,老子真是一刻都忍不得,迟早把他按尿缸子里淹死。” “生的丑想的美,上个龙椅都要蹦蹦跳跳,也偏要去争什么帝位。” “主公不可大意,莫要忘了先前背刺的事情。”老谋士急忙劝道。 “不会,老子会很小心,迟早要玩死那个侏儒!” 约莫是说的高兴了,常四郎才吐出一口浊气,“仲德,打壶州的时候,还缴获一些袍甲吧?” “正是。” “留着无用,赠给小东家吧。” “主公,这如何使得!” “便当押宝了,当年他带着二十二个庄人,入了内城。我押对了一次,这会儿,便再押一次。” “主公,若放在日后,蜀王或许是大敌!” “仲德,我这一生啊,莫非真是个孤寡的命,和小陶陶如此,和小东家也是如此。老子偏不服这个命数!再说了啊,哪日我运气不好,又被人捅了刀子翘了腿。这满天下,至少还有一个小东家,会打狄狗吧?” “我和小陶陶,当年的眼光多准呐,他终归是杀出来了,嘿嘿。” 老谋士叹息了声,一时沉默无言。 “等着吧,冬日不退兵,小哭包还要再哭上两年。什么藏拙枭雄,弑父杀兄的小狗夫罢了,早点下黄泉赎罪。” …… “哈赤!” 骑在马上,董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天时渐冷,还请主公保重身子。” “我知晓。”董文揉了揉鼻子,皱住眉头,冷冷看着前方的战事。 连着两日了,哪怕进攻再密集,依然没有攻克的迹象。 攻坚战事惨烈,当头的西羌人,已经死伤近万。好几个西羌人的酋长,已经在骂娘了。 “凉王,天气冻寒,该退军了!”戴着金色毡盔的扶寻王,焦急策马而来。再打下去,扶寻部落的勇士,不知还要死多少。 董文面无表情,“扶寻王,你族的夙愿,莫非是忘了?你想踏入中原,那么,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扶寻王脸色犹豫。中原土地肥沃,比起大漠戈壁,逐绿洲而居的生活,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何尝不想,但庐城的守军太稳了,攻了两日,没有任何破城的迹象。反而是城壑下的尸体,堆了几大层。 “凉王,你也知晓,恐怕很快便要降大雪——” 董文脸色瞬间发冷,“再过三日,若无法攻克庐城,本王自然回班师回凉州。” 扶寻王沉默了会,没有再劝。 “通告全军,把攻城器械都推上去,务必破开城门!” 仿佛是越打越凶,在庐城的北门一带,处处都是投石飞矢。或在攻城的方阵爆开,或是城头的守军,不时有人中箭,翻滚下去。 “吊滚檑!” 树根铺满铁牙的滚檑碾过,一个攻到城下的西羌人方阵,瞬间被碾得丢盔弃甲。 “城梯,先把城梯搭过去!用飞矢掩护!”一个西羌人的酋长,举着刀盾大喊。 还没喊完,便被城头射落的箭矢,扎中几箭,悲呼着死在当场。 居高临下,飞矢的威力越发的凶猛,在一个蜀州老裨将的指挥中,尽力挡住兵临城下的敌军。 “主公,凉人的井阑要过来了。” 井阑便是一座移动型的箭楼,虽然行动很慢,但近了城关,远射的威力极其可怕。 “几座?”徐牧皱眉。 “约有五座。” 董文费尽了心思,将所有的攻城器械,都堆了过来。可见,不破庐城,是不会罢休了。 没有丝毫犹豫,徐牧冷声下令。 “告诉城头守军,调用重弩,只等井阑一近,便将火布射过去。” 火布,即是浸了火油的幔布。不同于火油罐,覆盖的面积会更大。通常会卷成一卷,只等铁弩扎入,便缓缓垂下,将敌军的器物打湿。 战场之上,古人的智慧,向来是层出不穷。 “主公,得令。” “等等。”徐牧忽然又开口,“传令城下的后备营,再分出百骑,在城中间候命传信。其他的三座城门,不管大小事宜,若凉军攻势有异动,务必来禀报本王。” 还是那句话,董文或许暴戾,但绝非庸将。徐牧担心,董文会有后手。若是这么打下去,他自然无惧,只需要死守,拖到冬雪覆盖,董文不退也得退。 守坚之势,无非是水来土掩,不管什么样的攻势,只要能化解,便安稳无虞。 “主公,军师的信。”正当徐牧想着,忽然间,弓狗急急走了过来。 接过信,徐牧迫不及待地拆开,只看了几眼,脸庞逐渐沉默。很多的时候,他都不想自个的股肱军师,深入敌境冒险。 “主公,怎么了?” “无事。”徐牧缓出一口气,脸色蓦然发沉,“长弓,带着你的神弓营,等着井栏近了,被火油打湿,立即射火矢!” “小心些,井阑远射的威力,不可小觑。” 弓狗脸色无惧,只高高抱拳,吐出五字,“徐长弓领命!” …… 不多时,隔着还远,当看到第一座井阑,还没逞凶多久,便被火势覆盖的时候,董文怒喊不休。 他有想过,井阑固然会被毁去,但只需要掩护住先登的士卒,便算大功告成。却哪里想到,才刚开始,便被那个布衣贼防住了。 “主公,若不然先将井阑推回。” “无需,便用作牵制。” 顷刻间,董文的脸庞,露出一丝狠色,唤来了一个心腹。 “取我的信物,去通知二十里外的伏军,择西门来攻!务必速战,打蜀狗一个猝不及防!”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六章 蜀骑平枪 随着深冬将至,凉州边境内的地方,诸多的荒芜之地,一时之间,都开始飘落一片片的小雪绒。 一个中年将领,骑在马上,沉默地仰头看天。 他叫董辕,当初的凉州变局之后,是第一个向董文投效的同族,也因此得到了重用。 随着三张战死,这段时日以来,已然成为凉州的第一战将。在接到董文暗令之后,他早已经迫不及待。 “八千精骑!” 在董辕的身后,八千余人的黄甲凉骑,马蹄踏着风沙,缓缓出现在董辕身后。这八千人,不仅带着马枪,另外,还腰挎长刀,背负三杆黑色的短掷枪。 这支精骑,说是凉州最强的精锐也不为过。当初随着董文攻打安并,不知立下多少战功。 “主公有令,我等杀去二十里外的庐城西门!此一番,便让蜀州小儿,见识我凉人的威风!” “随我行军!”董辕振臂而起,怒吼不休。 他们最先的任务,是接应军师司马修的。只可惜,他们的军师,永远留在了蜀州。 …… 庐城外十几里地,带着五千轻骑的卫丰,按照徐牧的吩咐,并没有帮着守城。而是循着庐城之外,留意截粮道的敌军。 将入深冬,徐牧要迁徙庐城百姓的事情,已然是没法子了。但不管怎样,庐城不能成为孤城,连接蜀州的通道,终归要留有后路。 “主公有言,我等在庐城之外,可见机行事。”卫丰停了马,回了头,看向跟随在后的数千蜀骑。 每一骑人,都裹着厚厚的战袍,抵抗越发寒冷的天气。并无瑟瑟发抖,唯有手里的长枪,紧紧握着。 这多日的时间,他们这些人留在城外,杀了好几拨截粮道的凉军。卫丰的话并没有错,徐牧的意思,便是让他们在城外,见机行事。 但若遇见了凉狗截粮道,卫丰气不过,便都会带人冲杀几波。他的性子向来如此,打仗的兵吊卵的汉,不服就生死来干。 “卫头,凉狗围城,打得挺凶。” “军师算死了司马狐狸,主公便在庐城,大败那个哭包。不瞒你们,我当初随军师入凉,这哭包一见面,便哭唧唧地抱着军师,谁又想到,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卫头,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回援庐城?” “不回。”卫丰摇头,“若主公有意,便会起狼烟了。还是那句话,我等这些人,便在城外见机行事——” 卫丰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有数骑人马,从前方急急而来。 “禀卫将军,前方有一支黄甲敌骑,正往庐城冲来!” “黄甲?凉骑!有几人?” “雾笼起沙,辨不清楚。但听蹄声,人数不会少。” “卫将军,莫不是又截粮道?” “截粮道派的人,都是西羌狗,这有些不对。” 卫丰抬了头,远眺冬日的天空,云层低矮,满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像极了那一年在望州,北狄人围城的浓雾天气。 为了守望州,战死了很多人,连封秋将军,也以身殉国。在战后,他颤着手,在军籍簿上,划掉一个个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如同他的手足兄弟,最终一去不回。 “卫头,当如何?” “这支凉骑,定然是驰援而来,先随我去看看。” …… “庐城战事吃紧,主公必然已经有了牵制之举,故而,才会派我等这支精骑,择庐城西门而破。” 董辕眯起眼睛,有些瘦削的脸庞上,露出憧憬的神色。只要打下更多的战功,他凉州首席大将的位置,便算坐稳了。 再加上董家族人的身份,只怕在日后,等董文有了大势,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天色将黑,奔行到庐城外二里,便弃马为步,以绳勾掷枪,奇袭庐城西门!布衣贼断然想不到,如今胶着的战事之下,还有我等这支凉州精锐!” “只等破开庐城,活剐了布衣贼,为司马军师报仇!” “我凉州八千精锐儿郎,今夜便要大展神威。” 天色一过黄昏,寒风便越发的冻人,董辕裹了裹身上的袍甲,目光里满是冷意。 他打起挂甲马的缰绳,举起手里的长枪,带着人呼啸着往前狂奔。 前方庐城的战事,并没有停歇。挑着火把的攻坚夜战,隐约间还能听得见,传来惨叫声与厮杀声。 “将军,快到西门了。” “好!准备奇袭。” 仗着夜色,庐城又有攻坚大军牵制,似是最好的机会了。但董辕并不知道,此刻在他们不远之处,同样有仗着夜色,盯着他们的人。 …… 怕马蹄惊动敌军,卫丰很小心,并没有太过靠前。左右,骑兵的冲锋,并不是太远的话,瞬间即达。 “卫头,你神了,你神了!这些凉狗,当真是去攻城的,眼下准备弃马,改为步卒!” “莫要忘了,我当初在将官堂,被主公点名夸了的。”卫丰只笑了声,脸庞之上又恢复了冷静。 在封秋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徐家庄最主要的军事力量。老匪乱军什么的,他带着四百人的青龙营,从村头杀到村尾。 比不得晁义这样的骑兵悍将,但不管怎样,他终归有自己的一套摸索。若非如此,当初徐牧便不会留着他,做骑营统领的人选。 “卫头,是时候了!” 卫丰瞬间满脸战意,忽而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平枪,告诉前方的凉狗,蜀州马场不多,但老子们的蜀骑,一样能戳爆凉狗的卵蛋!” “给老子冲杀!” “吼!” 五千人的蜀骑,不再顾忌,放开了速度,在沙地上逞威狂奔,纷纷挺起了长枪,往前方正在抠抠索索要攻城的凉骑,一路冲杀而去。 只听得地动山摇的马蹄,正在拾弓的董辕,有了短暂的发怔。但很快,他迅速反应过来。 “快,先上马,恐有敌袭!” 不得不说,董辕的反应已经够快。但冲杀而来的蜀骑,速度更快。 即便马蹄震震,但领头的卫丰,高八度的怒骂,依然在夜色中一下子炸了起来。 “无卵的凉州狗夫,可识得白州人卫丰!老子手里的枪,打碎你满嘴狗牙!” “蜀骑平枪——” 在卫丰之后,数千怒不可遏的蜀人骑兵,跟着声声怒吼,长枪所指,冲入到猝不及防的凉人军阵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七章 西门战事 “上马!速速上马!挡住蜀骑!”董辕翻身上马,脸色依然苍白无比。他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蜀骑杀来。 而且,选的时机很卑鄙。 “我早该留两千骑,挡在后路的!”董辕懊悔不已,四顾之下,发现冲锋的蜀骑,长枪杀入,许多来不及策马的凉卒,纷纷被戳死在地。 要知道,这些凉卒,是董文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现在倒好,稀里糊涂地陷入了蜀人的剿杀。 好在,终归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在丢下了近千具的尸首之后,余下的人,终于重新骑上了马。 只等蜀人一拨冲杀过去,董辕便已经迫不及待,声音里满是怒火。 “这些蜀狗,胆敢冲杀我凉州精骑,传我军令,立即反剿蜀骑!” “掷枪,准备!” 没等卫丰带人迂回,开启第二轮的冲锋,在夜色之下,呼啸而来的一根根掷枪,便朝着他们投落下来。 有中枪的二三百蜀骑,连人带马翻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回掷!”卫丰目眦欲裂。 按着徐牧的规定,每一个蜀骑,出征之时,都会带两杆枪,一杆冲杀一杆备用。当然,有时候陷入劣势,也会用来掷杀。 只等卫丰命令一下,调了马头的蜀骑,也不甘示弱地提了枪,往前方的凉骑,奋力掷去。 距离足够,长枪的投掷威力,更要强上几分。一骑骑的凉人,在夜色中坠马,不时有人发出仓皇的惨叫。 “听我军令,拾枪成阵,继续冲杀凉骑!”从马腹下的褡裢旁边,卫丰抓起第二杆备用的骑枪,声音满是战意。 蒙头蒙脑亏了一波的董辕,更是不甘心,咬着牙,同样传下命令,让身后的数千凉骑,冲杀迎战。 一时间,在庐城西门之外,两支骑军杀得你死我活。 …… “主公,西门的军报!” 早在先前的时候,徐牧便在庐城的中间位置,预留了百骑的信使,作为迅速传递情报之用。 “西门之外,骑营卫将军,所率五千人,与一支凉骑伏军遭遇,已经陷入厮杀。” “凉骑伏军?莫不是想要奇袭?” 抹了抹脸上的尘烟,看了眼城外的战火,眼下,董文这个疯子,把所有的攻城器械,都往前推来攻城。 先前还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再细想,分明是要打牵制,帮伏军混淆视线。 徐牧皱起了眉头。 “长弓,你领两千后备营,去西门那边协防。” “主公,卫丰那边……” “你过去之后,我会射信号箭,通知卫丰撤退。” “去吧,吾弟。” 弓狗点头,抱拳领命。 只等弓狗走远,徐牧才重新面向守坚的战事。 “牧哥儿,这小哭包真像疯狗。” 司虎这句话并没有错,估摸着是知道时间不多,哪怕是夜战,都没有半点退兵的意思。反而是,将越来越多的攻城辎重,张牙舞爪地扑向城关。 弓狗在离开之前,已经完美完成了任务,将凉军的几座井阑车,都用火矢打着了火油,尽数烧毁了。 当然,井阑远射之下,守城的士卒,至少损了半个营,差一些掩护着凉人方阵,登上了城墙。 好在祸事没有发生,守坚的战事,依然在胶着。 …… “董辕的人呢!”战事不利,让董文的脸色,越发的冰冷。用了许多手段,但城关上的布衣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稳得可怕。 一座座的攻城器械,不断被庐城的守军破坏,连着准备的投石,都快打光了。即便这样,攻城的方阵,依然没有任何登城杀敌的迹象。 “主公,董辕那边,似是遭遇了蜀骑。” “蜀骑?蜀骑!你莫不是在说梦话?遭遇蜀骑又怎样!八千精锐凉骑破不了蜀骑,你想让天下三十州的人,笑掉大牙吗!” “主公,并非是窦家人的蜀骑,那是布衣贼的蜀骑……” 听到这一句,原本还在怒骂的董文,一下子有些委顿。 “告诉本王,董辕的战况如何。” “陷入鏖战,和遭遇的数千蜀骑,杀得不可开交,但应该没问题的。” 开口的凉州将军,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他突然发现,自从司马军师死后,面前的主公,好像是有些不对劲了。至少在以前,不会如此疯狂。 董文冷冷转头,看着前方不远的庐城。 投石和飞矢,依然在你来我往,双方士卒的厮杀怒喊,隐约间还听得清楚。 但为何,偏偏攻不下。 算上要班师回凉州的路程,已经没什么时间了。若是让布衣贼占了边境二城,有了伐凉的桥头堡,只怕明年的战事,会更加难打。 “凉王,该撤退了!”扶寻王语气虽然不甘,但终归犹豫着开了口。 董文颤着手,揉了许久额头。 “扶寻王,再等等,我藏了一支伏军,奇袭庐城西门。明日,最后一日,足够班师回凉的。” “凉王啊,若路上碰到什么事情,陷入冬雪天气,恐士卒会有大批冻伤。” “扶寻王,你莫要讲了!” 这些道理,董文何尝不明白。但还是那句话,终归是不服气。这一支兵分二路,按着司马修的计划,应该是一路先破成都,另一路趁势打下庐城。 但现在,两路都失败了。 他的绝地反击,只怕会沦为一场笑柄。 “司马修误我!”不知为何,董文突然口不择言,吐出一句。令在场的诸多大将听了,脸庞之间,都涌上一股沉默之色。 惊觉不对,董文皱了皱眉匆忙改口,“本王的意思是,若司马军师尚在,这布衣贼,安敢如此猖狂!” “莫要停下,继续攻城!” 没有鸣金收兵,在前线的凉军方阵,只能再度列阵行军,在投石和飞矢掩护下,艰难地往庐城城关靠近。 “举盾,挡住蜀人的飞矢!” “攻城车,攻城车往前推进!撞开城门的步营,凉王大赏!” “拉满弦!”城头上的守军,同样不甘示弱,没有任何怯战的意思。 徐牧抱着手,在诸多护卫的簇拥下,立在夜风呼啸的城头之上,身形屹立如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八章 凉人败退 “主公,主公!大事不好!”清晨,一骑凉州斥候,带着仓皇的声音,赶至董文身边。 正在监战的董文,一下子皱起了眉头。战事不利之下,斥候的带来的坏消息,更让他烦躁无比。 “讲!”理了理金甲,董文杵着镀金长枪,冷冷开口。 斥候惊了惊,急忙认真开口,“禀主公,董辕将军英勇无比,与五千蜀骑在西门外遭遇,杀敌两千余!” “自损呢。”董文咬着牙。 “过、过半。”斥候泣声开口。 “废物。”董文抓了镀金枪,犹豫了会,终归没有杀人。只可惜他的奇袭计划,一下子化为乌有。 前方的攻城战事,依然在如火如荼。伤退下来的凉军,不时发出吃痛的大叫。随军的诸多军医,已经是人手不足。一个个心惊胆战的军参,开始捧着军籍簿,划掉战死士卒的名字。 “凉王,当退军了!”扶寻王声音悲呛,战死者,多为西羌人。踏足中原的夙愿,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那个徐布衣,死守庐城,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哪怕再过一两月,也未必攻的下。 天空之上,雪绒越来越多。 “凉王恕罪,我扶寻部落的勇士,虽然悍勇,但不做冻死的冤人!” 董文昂着头,有些失神地看向天空。这一年的秋去冬来,他的股肱军师,死在了蜀州。而他的十万大军,也被布衣贼,死死挡在庐城之外。 “鸣金……收兵!” 董文声音嘶哑,脸庞上满是不甘。早知如此,在司马修遗信的时候,便该听了,也不至于多一轮的惨败。 “明年战起,我凉州大军,誓要杀绝蜀人!” …… 天气越来越冻,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以至于,让行军的一支长伍,不少士卒都裹着身上的冬袍,小心翼翼地踏着霜雪地,往前赶去。 “军师有令,暂时休整,再喝一碗辣汤。” 大军停下,裹着大氅的贾周,沉默地下了马车。 “军师,若是再深入,等大雪堵了路,恐怕赶不回庐城了。”樊鲁在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樊鲁,我都知晓。”贾周点头。 这一次,迂回绕后到凉州腹地,沿途之中,不知布下了多少陷阱。 “若是成功,班师回凉的凉军,势必再吃一波大亏。” 不同于凉人,他们这支蜀军,到时候只需退回庐城即可,并不算远。但董文率领回师的大军,要奔赴二三百里外的凉州城。 “凉狐活着,当劝谏董文的。”贾周叹息一声,转过了身,看向来时的路。 “樊鲁,在择选的埋伏地点,伏杀一轮之后,便立即赶回庐城。” “深冬的雪,要涂满整个江山了。” …… 庐城里,守住了城关的徐牧,得知凉人退军的消息,难掩脸上的欢喜。他和贾周的计划,并没有错。守住了伐凉的桥头堡,明年的战事,应当会更加顺手。 当然,董文虽然暴戾,但绝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只怕会趁着冬日休战,想办法准备更多的筹码。 万事开头难,但只要踏出了这一步,占了凉州,在这场乱世之中,他便真正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称霸西面数州,继而问鼎天下。 天下大势,如左师仁,妖后,河北诸王,伪帝,甚至是常四郎,许许多多的外州王,定边将,世家大族,终归会有数个势力崛起,加入到逐鹿的战争中。 当然,并不排除会有一头大鱼,以鲸吞天下的威势,席卷而来。但现在来看,这种可能性,暂时是没有了。 “主公,卫将军来了。”殷鹄小声开口。 徐牧点头。 在先前的时候,卫丰按着他的命令,在庐城外保护粮道与退路。但西门方向,忽然来了八千凉州精骑,卫丰硬是带着五千蜀骑,迎头而上干了一波。 损失惨重,五千蜀骑到最后,只剩下两千多人。当然,凉骑那边被奇袭之后,更是惨烈,直接战损了一半。 “主公,卫丰请罪。”天寒地冻,卫丰赤着膀子,背着两截荆条,泣声跪在徐牧面前。 “是我自作主张,使我蜀骑战损两千四百余人!” 徐牧有些古怪,他原先还想大赏的,好家伙,卫丰自个来请罪了。 “卫丰,你他娘的越活越回去了。当初跟着老子打望州,又不见你这般矫情。赶紧穿上袍甲,取了马去追击凉军。” 卫丰怔怔抬头,“主公是让我戴罪立功?” “不是,功上加功。卫丰你记住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并无做错,换成是我,一样会去堵截。披上袍甲,带着余下的两千多蜀骑,配合军师前后截杀。” “拖住了凉人班师回军的脚步,再与军师一起,返回庐城。” “主公,军师在、在凉州境内?” “抄了小路,早迂回过去了。”徐牧走前两步,将卫丰一把扶了起来。 并不像晁义这样的大将,卫丰属于冲锋陷阵的头阵将军,洞察战场的能力,远不如晁义。但凭着一股勇往直前的战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知人善用,是一个上位者,最基本的素养。放在以后,卫丰肯定要留在身边,做骑营的冲锋大将。 而晁义,则单带一路,领骑兵驰骋沙场。 “卫丰,跟在凉人大军之后,以侵扰为主,切莫靠得太近,以免陷入包围。若遇着军师,便告诉他,本王便在庐城等着,等着他回师,再一起赶回成都。” 归心似箭,说不想家,那肯定是假的。何况,媳妇在成都那边,还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但战事吃紧,于国事而言,家事只能先放在一边。 如果这一次贾周拦截成功,那么,明年的伐凉之战,只怕又要添上两成胜算。 “主公放心,老子卫丰,把人头吊在卵上,不杀败凉狗,便不回庐城!主公,我现在立军令状!” “立个鸡毛,赶紧滚出城。”徐牧脸色无语。 只等卫丰走远,他才揉了揉额头,循着城头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便发现司虎站在城头边上,满脸都是矫情。 “虎哥,你又怎的?又吃不饱?我都单独算你一灶了。” 司虎一把鼻涕一把泪,冲着徐牧开口,“牧哥儿,我、我想家里的媳妇!” 在徐牧面前,这个铁塔般的杀神巨汉,忽然像个伤春悲秋的小男子,颤着声音哭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九章 蜀州幼主 庐城一战,包括西羌人在内,十万凉州军,哪怕加上董辕的数千精骑,也只剩下七万余人。 攻不下庐城,又折了军师司马修,一瞬间,悲戚的气氛,蔓延了整支凉军。认真来说,自从董文当初弑父夺位起,这应该是,凉州最大的一场败仗了。 并没有骑马,董文沉着脸,和扶寻王坐在马车里,神色间尽是不甘。原先大好的优势,打到了现在这副模样。 “凉王,若不然明年提早聚兵,先蜀人一步,抢攻庐城!只要攻下庐城,蜀狗便无能为力了。”扶寻王声音发狠。这一次,扶寻部落同样损失惨重。 鉴于和凉州的同盟关系,他只能把怒火,撒到蜀人那边。 只可惜,董文在灌了两口酒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沉默地扫了扶寻王两眼。 “哪怕布衣贼不在,也会有另一个蜀州大将坐镇。扶寻王,你觉得布衣贼会乖乖等着你聚兵去攻?不会的,布衣贼心思歹毒,只怕要不了多久,等不到开春,便会仗着这两个桥头堡,用来屯兵!” “我凉州,已经失了先机,明白么!”董文声音愤恨无比。冬雪之前攻不下庐城,凉州便要陷入被动。 这也是为什么,蜀州和凉州,会在庐城生死争夺的原因。 为此,他当初还在这二城,屯了四万余的兵马。只可惜,被蜀人用计破了城。 一时间,董文想起了司马修的遗信。信里说,让他迁王都去安州,暂时避开蜀人的锋芒。 现在细想,司马修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一念至此,董文仰面朝天,脸庞上满是哀叹。 昂—— 这时,原本平稳的马车,随着驾马的长嘶,突然间剧烈一晃。在旁的扶寻王,刚要把指头伸入鼻孔,冷不丁的马车一晃,直接戳出了鼻血。 “怎的?” “主公,有敌袭!”一骑凉州裨将,急急策马而来,声音带着丝丝的仓皇。 董文恼怒钻出了马车。 打不下庐城也就罢了,在回凉州的路上,还遇着伏击这种事情。 “前军的哨探呢?莫非是瞎子不成?” “主公,前军的哨探,都被伏杀了!” 董文只想骂娘。赶路要紧,只以为回凉州的路,不会再生变。却哪里想到,有人这般好胆,不顾大雪将至,硬生生来堵截他们一轮。 不用想,也只有蜀人了。 “布衣贼还在后头——” 董文顿住声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脸庞开始有了些惊怕。 “贾文龙,恭候凉王多时。” “蜀州军师贾文龙,恭候凉王多时——” 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声音,穿透了寒雾,直直刺痛了董文的耳朵。他惊得跳下马车,迅速抓起了镀金枪,谨慎地看向周围。 不得不说,蜀人择选伏击地点,极为歹毒,选在了一个凹道之中。滚下来的石头,堵死了前行的路。 先前驾马嘶叫,便是被滚石砸到了车轱辘。 “射箭!” 没等董文回神,漫天的飞矢,带着冷冽的寒意,扑入凉州军阵之中。 “听我军令,各个凉州骑营,迅速起兵,冲出蜀人的伏击,保护大军前行。”很快,董文立即下令。 “主公,在后又有蜀骑杀来!民夫速度不及,被毁了许多粮车!” “该死的!”董文将镀金枪杵地,一瞬间,约莫是明白了这支伏军的意思,是要拖住他们的脚步,只等冬雪一来,这等的气候之下,势必要有士卒被冻伤冻死。 “蜀狗的飞矢又射来了!并州营速速举盾!” …… 蜀州,成都。 在惨烈的叛乱之后,王咏带着人,在城里奔走多日,终归是安抚住了百姓。随着年关将近,一时间,热闹的气氛,又慢慢笼罩在成都上空。 王宫后院的一间空屋,早已经铺上了暖席,成了三老新的饮酒之地。 “来,来来,跟你祖爷碰一个。”诸葛瘸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抱着襁褓,一边端了酒碗,约莫想给婴孩灌两口,但想想又不对,只得作罢。 “你父不是个东西,喝两口便跟龇猴儿一样。以后,你的三个爷,便先教着你千杯不醉。” “你瞧着我,喝酒嘛,便是大口灌入嘴里。”捧着酒盏喝完,诸葛瘸舔了舔嘴巴,发觉酒的味道有些不对。不过在兴头上,也懒得找酒坊村妇兴师问罪了。 “瘸子,好喝吗?”老秀才忽然捧着嘴笑起来。 “怎的?” 陈打铁咧嘴笑着,指了指诸葛瘸怀里的襁褓。 诸葛瘸怔了怔,往下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襁褓里已经渗了尿水下来,刚好渗到他的酒碗里。 “怪不得了,先前味儿不对。”诸葛瘸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欢喜,“嘿,才刚学会蹬腿,便会给祖爷添酒了。” “得得,等你多长几年,老子带着你,去做个好侠儿,闯荡天下三十州。” “不是说好了,跟我学文?” “都不对,他是个打铁的料子,我这一身的本事,便打算传给他了。” “说不得,徐牧那老小子,真打下了江山……他做个皇帝?” “皇帝就不能打铁吗?”陈打铁语气闷闷。 “也对,徐牧狗崽子还是个总舵主呢?” “我不管,不管做皇帝还是做打铁汉,他都要好好读书。我儿李破山,天下名将,便是我教出来的!” “徐崽子是不成器了,咱仨人,只能指望大孙子了。”诸葛瘸深以为同。 在他怀里襁褓的婴儿,约莫是湿潮,忽然哇哇哭了起来。 哭声引来了李大碗。李大碗拖着棍子,生气地乱打一通之后,才将婴孩抢了回来,抱回了屋子。 正在屋子里静养的姜采薇,只等婴孩回来,才心疼地起了身,帮忙换了身暖衣。 “王妃大嫂子,先前就送来了情报,说主公已经打赢了,准备赶回成都。”小狗福坐在屋子里,一字一顿地说着情报。 比起同龄的少年,此时的小狗福,等不及束发之岁,已经早早竖了发冠,穿了袍装。 他伸出手,小心地勾了一下婴孩的肉肉脸庞。 “二位王妃嫂子请放心,以后若有人欺负他。我韩幸,哪怕赴汤蹈火,都会护着他!” 灯盏的亮堂之下,小狗福的脸庞,认真且执着。 他在叛乱中崭露头角,幼主在叛乱中降生,隐约间,两人的命运,早已经连在了一起。 只等小狗福说完,在姜采薇怀里的婴孩,忽然发出了奶声奶气的欢笑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章 蜀州之盾 距离不算近。等情报送回庐城,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此时,庐城之外的风雪,开始呼啸起来。 懂望天的老卒,无疑是对了。 “董文的班师大军,在贾军师和卫丰的联手之下,在归途寸步难行。循着凉州官路,军师布下了许多陷阱。” 可以不走官路,但走其他的偏道,只怕会更加延误,风雪压途。 这也是贾周要去堵截的原因。 将情报折上,站在近两丈高的城头,徐牧松了一口气。 “主公,陈将军来了。” 听见声音,徐牧点了头,沉步往下走去。 出于各种考虑,边境二城,需要各有一个大将坐镇。窦通要回白鹭郡,只能留下樊鲁。但樊鲁性子还有些莽气,徐牧思前想后,还是调来了性子稳重的陈忠。 陈忠善守,而且重家义,成都里……尚有陈忠的大票族人。 有些不地道,但手段便是如此。再出现一个叛将背刺,他和贾周的战略,将全盘作废。 “拜见主公。”只见了徐牧,陈忠立即抱拳行礼。 “陈忠,庐城的事情,本王便委托给你了。记住,冬日虽然大雪,但雪化之后,董文可能会有异动。你擅守城关,镇峪关有大功,贾军师常说,你陈忠,便是蜀州最硬的盾,可挡千军万马。” 陈忠听着,脸庞涌上一股豪气,“请主公放心,我陈忠守哪里,哪里便是坚城!若我失守,无需主公派军参来,某自刎谢罪!” “好,不愧我蜀州之盾!” 若晁义是矛,那么面前的陈忠,便是一面硬盾。 “城中的粮草,我都已经估算过,足够一万五的大军,一冬的用度。另外,与庐城互成犄角的温狼城,是大将樊鲁,若事有不吉,你二人可商量一番。” 冬雪之下,看不清狼烟,二城之中,只能选壮实的斥候,踏雪出城,互通消息了。 便如他和贾周,也即将踏雪赶回成都。 “取酒。” 弓狗端来酒壶与酒盏,冲着陈忠点头示意。 “年关之时,便见不到你坐在王宫里述职了。本王敬你一碗春酒,权当是去岁迎新。” 陈忠神色感动,端起了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徐牧同样一口喝尽,放下酒盏之时,让弓狗带着陈忠,先去熟悉城里的军务。 风雪越发的呼啸,徐牧添了件暖袍,让司虎提着手炉,再等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回城的蜀军。 “文龙!”冬雪呼啸,声音被一下子揉碎。 但主属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从马车里探出头的贾周,看去城头上的模糊人影,也露出了笑容。 …… 回蜀的长伍,不过一辆马车,外加随行的两千人士卒。几乎所有的兵力,都留在边境二城。 “挟裹大胜而战,是兵家常事。明年开春伊始,便是主公伐凉的最好时机。”贾周捧着一盏热茶,语气沉着。 徐牧也明白,伐凉的事情拖不得,拖到了董文重新布局,只怕会更加棘手。 但兵力捉襟见肘,是蜀州现在最大的问题。这一次为了杀司马修,攻占边境二城,整个蜀州,几乎是兵力全出了。 暮云州倒是有六七万人,但这些人马,是要防着沧州的。夜枭组送来的情报,沧州的苏妖后,兵力又增了不少。 “主公,蜀州里还有一支大军。” “文龙是说,在南林郡开荒的两万降军?” 蜀州南征北战,因而送到南林郡开荒的俘虏,也越来越多。 “正是如此。年关之后,主公也可以成都叛乱的事情,作为契机,征募新兵。我估算的话,这两支人马加起来,该有近三万的人。” “三万人,再加上二城驻守的近四万人。还有柴宗的万人,晁义和余当王的万人。除开需要留守的,也有六万人马伐凉。” 贾周顿了顿,“六万尚有不足。哪怕这一次,董文战死冻死的人马逾四五万。蜀州兵力不足,是最需要解决的事情。” “文龙的意思?” “从暮云州调兵,再调五万人。” 听着,徐牧惊了惊。暮云州不像蜀州,要防守的地方太多了,若是兵力空虚,苏妖后很可能趁机而入。 “主公莫急,我腹中已有良策。先前主公何其远见,不顾反对,要凿通暮云州与蜀州的羡道。这条羡道,便是制胜的关键。” “静等文龙妙计。”徐牧笑了声,在手炉里又添了细柴,推到贾周的身边。 “回了成都,如若没猜错,会有两个人,亲自来见主公。”贾周伸出手掌,在手炉边烤了烤,声音带着叹息。 徐牧当然知道,贾周说的是谁。 一个是韦家的人,另一个,则是恪州的黄道充。 “文龙,你说黄道充是不是早有所料?送过来的押宝族人,突然就反了。” 贾周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黄道充要是想做局,在以往,明明有其他更好的机会,不至于冒这次险。只能说,是家里养的犬,忽然变成了豺狼。主公若是有想法,可多要些好处。” “黄道充八面玲珑,如何也想不到,一匹害群马,差点误了他的大局。” 贾周将手缩回袍袖,笑了声,“蜀州现在势大,主公的拳头硬了,他会亲自来请罪的。” “至于韦家那边,我不好说,主公可自行抉择。” 徐牧沉默了会,“文龙,听说家主韦程,为了力证韦家清白,饮毒就义。” 贾周摇头,“这没有道理可循。叛了就是叛了,不管是儆效尤,或是寻个蜀州百姓的出气口,韦家都是最好的选择。再者,主公原本不受世家所喜。韦家先前,是造船有功。但现在,已经过大于功了。当然,这一切需主公定夺……” “明白了,文龙。” 徐牧叹出一口气,还想再说,才发现面前的贾周,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身子孱弱,又连番赶路,杀司马堵董文,估摸着是真累坏了。 马车里,徐牧起了身,解下身上的大氅,小心地盖在贾周身上。 “牧哥儿,玩雪啊!”马车外,正跑马的司虎,激动地拖着斧头,在雪地上割出一道道的长痕。 徐牧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白雪皑皑。都冻缩卵了,他一步也不想走。 “牧哥儿,来玩堆雪!” “玩个鸟。”徐牧喊了一句,重新缩回马车。 徒留骑在马上的司虎,沉默地垂了头,往下看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一章 读书打铁做侠儿 折腾了数日,两千余人的长伍,才算艰难地入了峪关。比起凉州的老雪天气,在近了蜀州之后,虽然依然寒冷,但终归是霜雪渐少了。 陈忠调往庐城,守在峪关的,是一个徐将军的老裨将,领着两千人暂时镇守。 “险些忘了,告诉主公一件事情。”贾周咳了声开口,“成都那边,上官述已经带了不少人过来。先前来不及,我都暂时安排在将官堂那边了。” 徐牧听着,也露出了笑容。 上官述带来的,都是挑选过的各式人才。他这个三十州的总舵主,总算吃了一把红利。 “文龙,要到家了。” “主公的嫡子,生于危难之秋,在以后,定然也如主公一般,是个能打仗的大才。” 徐牧已经有些听不清,面前的贾周在说什么。归心似箭,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王宫的后院里。 …… “做侠儿!” “读书!” “打铁!” 三个老头儿,抱着暖袍踮着脚,不断往院子里喊。 许久,在姜采薇的允许下,李大碗才鼓着脸,将襁褓抱了出来。 “哎哟喂,我的大孙子诶。”诸葛瘸老泪纵横,明明伸了手,怕惊到孩子又不敢抢,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李大碗。 “一个时辰,姑奶奶去接回来。” “小婉姑娘,我这里有个传家宝,两个时辰如何?”诸葛瘸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语气认真。 “你可得了,都送了八回了,连小狗福都有两个。” 诸葛瘸语气怏怏,还想再说—— 突然间,孙勋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小王妃,三个……爷爷,主公已经过峪关了!准备回成都!” 这一下,李大碗瞬间眼睛发红,又叮嘱了两句,才转身往屋子里跑,约莫是要告诉姜采薇了。 “三个爷爷,你们去接主公吗?” “我接个卵!”诸葛瘸梗着脖子,骂骂咧咧,“儿不成器,老子现在只教我大孙子。” 在旁的老秀才和陈打铁两人,深以为同,懒得再看孙勋一眼。屁颠颠地逗着襁褓里的婴孩,往前走去。 …… 近乡情怯,虽然说离开蜀州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一场场的厮杀下来,再看到熟悉的风景,只让徐牧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刚到了成都之前,远远的,徐牧便看见了一大帮的人,静静地立在寒风之中,等着他回家。 “卫丰,可以去讨彩钱了。”徐牧笑道。 喜滋滋的卫丰,骑了马扬了鞭,马蹄儿跑得飞快,眨眼间便到了前方。 “蜀王回都!蜀王平安回都!”卫丰欢呼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城门附近。 姜采薇红着眼睛,将一锭讨彩的银子,小心地放到卫丰手里。在旁,连着许多的成都百姓,也纷纷赏了彩钱。 只等卫丰带着鼓囊的银子而回,司虎看得眼睛都直了。 “牧、牧哥儿回都,牧哥儿平安回都!”司虎快马狂奔,跑得马儿都喘气了,依然没人理他。 见过讨彩钱的,可没见过讨第二轮的。 唯有白羽夫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朝着司虎手里,塞了一荷包的碎银。 “媳妇啊!”司虎急急跳下了马。 “莫哭,莫哭。” 鸾羽夫人伸出手,抱住了司虎的头颅,那双手,分明有些激动的发颤。 “虎哥儿像个傻憨。”孟霍也走出来,朝着司虎的身上,捶了两拳。 “我儿!” “我不是你儿,我是我母的儿,不是你儿!” 司虎嘿嘿一笑,索性将孟霍扛到了肩上,先前讨不到彩钱的不快,一下子烟消云散。 马车也近了。 徐牧扶着贾周,两人慢慢地走下。 脚步刚落地,在他的面前,无数的百姓,齐齐的跪地,面向他起手而拜。 “恭迎蜀王回都!” 徐牧眼睛进沙,揉了好一会,才扶着贾周,继续往前走。 很多时候,他都有考虑过。自个走的路,会不会太过于惊世骇俗。毕竟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帝皇,都是以世家起势。 而他,选择了走百姓的路子。 但看到面前的景象,他一下子释怀了。这些百姓,这些民心,便是他一步一步往上登高的资本。 “起——”徐牧高喊。 百姓们纷纷起身,依然不退,恭敬地站在城门两边。 徐牧抬起眼睛,寻着人群里的窈窕身影。但看到姜采薇,冲他挥手之时,心头生出一股无比的暖意。 便像当初,他出城收粮。便像当初,他拒北狄入蜀。便像当初,他从蜀南夜归……都是这个女子,每一次都等在路口,盼他回家。 娇弱且坚强。 没等徐牧多走几步,和小母马踢蹄子的风将军,早已经风驰电掣,撂着马腿往城门狂奔,眨眼的功夫,驮着姜采薇跑了回来。 当然,跑了一半,才想起把李大碗也顺道接了。 “好马……”贾周古怪地吐出一句,继而,笑着拨开徐牧的手。 “主公,该和二位王妃,好好叙叙旧了。” 刚拨开徐牧的手,却在这时,又有一只手,一下子扶住了他。 “老师,我扶你走。”走来的小狗福仰起脸庞,露出好看的笑容。 贾周笑了笑,不说话,任由小狗福扶着,师徒二人,慢慢迎着寒风,往前步步而去。 “翠!翠儿!我的大翠儿!我好看又温柔的张大翠!” 嚎了几嗓子的卫丰,也很快被领走。 回成都的蜀州好儿郎,若无父母亲人的,同样会被许多热络的百姓,拉去家里吃酒。 …… “李大碗,我背不动了!”徐牧咬牙。 李大碗哭着声音,吊着双腿,不管不顾地趴在徐牧背上。 姜采薇在旁,怕徐牧劳累,一番好哄之下,才将李大碗劝了下来。 “采薇,我、我的儿呢?” “徐郎,爹爹们抱去哄了。” 爹爹们?只能是诸葛瘸三个酒鬼了。 “采薇,这三老头,不会教着喝酒吧?” 姜采薇笑了声,“徐郎,他们可舍不得。如今成都里的人都知晓,这三个爹爹,眼里没有了你这个大儿,只有徐桥这个大孙子了。” “徐桥……” 寒风中,徐牧抬起了头,眼神有些发怔。上辈子相亲遇了八个卖酒女骗子,穿越一场乱世,他反而开枝散叶,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子嗣。 人生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二章 病公子 回到王宫,连袍子都没换,徐牧便往后院的偏房赶去。半途中犹豫了下,急忙多提了两坛酒,练了练笑容,才缓着气继续往前走。 “爹,儿回来了!”只走到偏房前,徐牧堆上了练好的笑容。 “儿不孝,迟回了些,今日和各位爹爹,不醉不休。” “滚蛋!”诸葛瘸在屋里骂骂咧咧。 最终,还是老秀才喊着“我儿李破山”,将门打开。 徐牧恬着笑脸,小心地往屋子里迈入。还没多走几步,陈打铁的打环大刀,忽然就劈了过来。 徐牧脸色一惊,抬头急看,才发现大刀不知何时,又被陈打铁收了回去。 屋子里,襁褓里的徐桥,约莫受了惊吓,开始“哇哇”地大哭。 “酒喝多了,手抽了一下。”陈打铁面无表情。 “老铁,干脆劈了,反正有大孙子,我们捧他做个蜀王,也未尝不可。这儿不成器,居然连个成都都看不住。要不是小狗福猛一些,老子们就下黄泉了!”诸葛瘸依然在骂骂咧咧。 徐牧明白,贾周先前布计围杀司马修,以成都为诱饵……虽然说有惊无险,但终归被闹了一波。 “爹,我抱抱我儿。”徐牧笑着伸手。 “你抱个卵,我跟你讲,我这孙儿,以后我仨人来教!” “读书!” “打铁!” “做侠儿!” 徐牧一阵头大,对于徐桥这个儿郎,他可谓寄予了厚望。按着他的设想,以后若打下江山三十州,那么徐桥就是太子,甚至皇帝。 退一步讲,哪怕有生之年无法席卷天下,那么徐桥也是幼主,蜀州的未来王爷。 徐牧还想再说两句,才发现诸葛瘸已经努着嘴,将儿子送回了他怀里。 “讲归讲,你好歹是个爹。” 徐牧赔笑了声,才认真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襁褓。血脉相连,一股奇怪的感觉,开始蔓延在他的胸膛,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摸去孩子的肉脸。 却不曾想,小徐桥也突然伸手,用肥肉肉的指头,勾住了他。 徐牧怔了怔,眼睛有些发红。 “先前成都的事情,在后面出现侠儿军的时候,我便知晓了,肯定是做局。”诸葛瘸语气有些闷闷。 “小军师确实厉害,无愧于毒鹗之名。但这样的局,以后莫要再用,若是其中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你便血本无归了,你很豪啊,你赌个鸡毛!” “爹说的对。”徐牧赔笑。在这场祸事之中,听说面前的三个老头,同样大展神威,和小狗福一起,守住了王宫。 “铁坊那里,已经重新开工了。”陈打铁抬起眼睛,扫了徐牧一眼。 旁边的老秀才无话可说,只得斟了一盏酒,捧到徐牧面前。 “韦家的新家主韦春,拖着病体,这些时日都在城里奔走,先前的时候,也来见了我仨人,让我仨人劝说,希望你网开一面。” 徐牧一时沉默。 韦秋背叛,家主韦程饮毒就义,只留下最后一个体弱多病的大公子韦春。 “要杀要活,全在于你这个蜀王的一句话。”陈打铁在旁开口,“但我只说一句,大公子韦春,若非体弱多病,长年卧榻,造术更甚于其父。我问过了,你当初的盾船,韦春有大功。” 徐牧怔了怔。 “看我做卵,莫看了,你不是老子亲生的,老子可没你这丑儿。”陈打铁骂了句,“我知晓你的想法,若想找些替罪的,用来安抚民心。去小狗福那边问一下,你的仨爹,已经帮着抓了七八个俘虏,捆在那里了。” “我儿李破山啊,以一人之过,全族连坐抄斩,并没有错,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但不管怎么讲,仁君之风,更是民心所归。” 徐牧呼出一口气,抱着徐桥起身,冲着三个老头,躬身一礼。 …… 韦府,门可罗雀。 在成都叛乱之后,许久没有人来拜访了。连着府里的家丁婢女,都跑了不少。 拖着病体,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撑着身子坐在案台前,奋笔疾书,写着昭罪状。 韦家出了叛徒,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足以灭杀九族的事情。 停了笔,韦春闭目喘息。许久,才再度缓缓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屋外的世界。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韦春掏出手帕,颤着手捂在嘴上,等松手时,手帕上已经沾了二三朵血梅。 他的夫人捧药而入,未开口,便是一番泣不成声。 “我等会入王宫,将昭罪状献给蜀王,若他不允,我便自绝于王宫里,步吾父的前路,保、保全韦家。” “若无痨病,吾此生,怎愿做个卧榻的病公子。” 韦春收起手帕,喝了药汤,慢慢仰起惨白的脸,嘱咐了一番自家夫人,才迈着趔趄的脚步,准备出府入宫。 不曾想,只走了没几步路,便发现一个家丁,战战兢兢地领着几道人影,迎着他走来。 远远的,魏春便听见家丁带着颤栗的呼喊。 “家、家主,蜀王来了!” …… 韦家的厅堂里,韦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坐着客椅的徐牧,沉默看着面前的病公子,心底有些惋惜。 “起来吧。” “罪人韦春,愿求一死,请蜀王勿、勿下抄斩之令。” “先起来说话。” 韦春犹豫了番,在家丁的扶持下,慢慢坐下。 “本王来此,并非只是问罪。”徐牧理了理神色,认真开口,“我听说,大公子的造术,堪称蜀州无双。先前的盾船,便是你帮着汝父,暗中打造的?” 虽然说有了图纸,但先前韦程完美地造了出来,徐牧还一度惊讶。 “正是……恳请蜀王——” “韦春,本王给你一个机会。” 听着,韦春脸色狂喜,“请主公示下,吾韦春定万死不辞。” 徐牧笑着点头,“许多人都与本王说,你韦春造术无双。这样如何,本王在成都里,新设一个暗坊。由你来做坊主,添置十余人的大匠。不管是巢车云梯,抑或是辒车投石机,都由你来设计改良。另外,本王还需要你想些办法,造出一种东西。” “大概是削竹为鹊,用作窥探敌城的……木鸟。” 其实就是后世的滑翔机,现今的情况之下,只有这种借助风力的滑翔,才有可能实现。但奈何知识点不足,徐牧只能将所有的想法,一一告诉韦春。 当然,在古时,古人就有了“滑翔机”的理念。称作木鸾,乃是公输班的发明,一种能窥探敌城的战事工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三章 请罪的黄道充 “木鸾?”劫后余生的韦春,迅速想了想后,再结合徐牧的话,脸庞先是古怪,继而又变得神采奕奕。 “此举甚妙,某愿意一试。” 行家就是行家,估摸着现在的韦春,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概念。这东西,你要是拿去问陈打铁,指不定脑花都给你敲出来。 当然,陈打铁是打铁的,不是做木鸟的。 总算是……有了一个后世理念上的知己。 “不急,在暗坊里,你还是先以器械改良为主,木鸾的事情,闲时再忙。另外,你的身子孱弱,本王这次,请了陈神医一同过来。” 旁边的陈鹊,从椅子上起身,对着韦春拱了拱手。 “吾王,我乃是痨鬼病,药石罔效,活不得多久了。” “且宽心,陈神医会有办法的。” 古代的肺痨,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大概率会早死。但现在,徐牧只能寄希望在陈鹊身上。 对于这位神医,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信心的。 “多、多谢蜀王。”韦春撑着身子,重新跪地叩拜。从韦秋背叛开始,不仅是他,连着整个韦家,日日担惊受怕。为了自证清白,连着其父,都在叛乱中就义了。 “韦春,喊我主公吧。不过,我先说好,韦家再有下一次,本王二罪一并,重责不饶。” “韦家人,若再出叛子,便在蜀州绝户!”韦春磕得满头是血,再度痛泣。 …… “暗坊?主公,这倒是不错。”坐在王宫里,贾周并没有因为赦免韦家的事情,而变得生气。 “物尽其才,主公乃是仁主。” 徐牧帮着斟了盏茶,“三位前辈那边,已经抓了几个叛逆的俘虏,到时候,便当作叛乱的替罪羊,安抚一番蜀州百姓。” “文龙,这事儿总算完了。” 贾周苦笑,“谢主公勿怪之罪。” “怪不得你,若非是文龙,司马修根本除不去。只等过了这一冬,我蜀州便要北伐凉州了。” 接下来,将是一场很大的战事,哪怕持续一年,徐牧都不意外。总而言之,明年的战略重心,依然是放在凉州。 “南林郡那边,主公若得空,便与我同去一趟。” 南林郡里,有不少的降军。按着贾周先前的事情,是启用这批降军,作为伐凉的力量。虽然有些为时过早,但现今的情况下,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蜀州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在南林郡开荒了这么久,这帮子的降卒,算改造了吧? “文龙不急,还有一件事情。” 贾周当然明白,徐牧说的是什么事情。回蜀的两件事,一件是韦家,另一件,则是恪州的黄道充。 回蜀不过几日时间,白鹭郡已经传来了情报,黄道充已经渡江,要入蜀请罪了。 和韦家一样,一个叛子,直接牵连整个家族。 但又和韦家不一样,认真来说,黄道充的恪州,也算一个小势力了,有自己的兵马,以及割据的州地。 “主公想清楚,要以什么条件,才肯作罢?” 徐牧抬起头,只吐出一句,“盐铁,或者硝石。” …… 过了巴南城,坐在马车里的黄道充,不时会往回看。他打听过,那个该死的族子黄之浒,便是巴南城作乱犯上。 “之舟,你怎么看。” 在黄道充的身边,一个沉稳的年轻人,沉默了番后开口,“黄家族子叛乱,蜀王定然要动怒。但庆幸,蜀州还是安稳无虞。所以,蜀王势必会讨要,一份不小的赔罪礼。” 马车里,黄道充叹着气,闭了闭眼。 “天下大乱,谁也无法独善其身。我黄道充为了保全家族,已经尽了全力。包括黄之浒在内,黄家已经是第三个叛子了。” 在旁的年轻人,犹豫了会开口。 “蜀王新胜,计杀了凉州军师,又让凉王大败于庐城。再加上以前的种种事情……父亲,蜀州可押重宝。” 黄道充没有立即接话,将头看向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每一月,恪州的三成税金,都会送到左师仁那边。如此,才能让接壤的陵王势力,不至于大军犯边。 “之舟,蜀王不喜世家。” “父亲错了,我恪州并非是臣属,而是合作的关系。”年轻人认真开口,“再者,恪州的位置,便是四战之地。徐蜀王要想争天下,有朝一日破了凉地三州,他的目光,便会放至襄江两岸。而我恪州,便是他最需要的地方。” “这就是不做臣属的筹码。” “尽人事,听天命。”黄道充沉吟了番,依然无法做下决定,悠悠吐出一句。 “之舟,你这次入成都做质子,莫要再出乱子了。” 年轻人点头,“我是黄家正脉,与父亲一样,不管何时,都以家族延存为己任。” “甚好。我先前想了想,若蜀王能破凉……便如你所说,在蜀州押重宝,全力供给。这乱世啊,该有多少个赌徒。” 两日后,成都外的长道,徐牧并没派人相迎。哪怕出示了官文,黄家父子被好一番询问之后,才能入得城里。 “拜见蜀王!” 只入了宫,黄道充便带着儿子,齐齐拱手施礼。 原本坐在王座上的徐牧,冷哼了声,拂了袖子,径直往后厢里走。 黄道充怔了怔,四顾目光,才看向椅子上的贾周。 “这、这位是毒鹗军师吧?” 在围杀司马修的事情之后,天下许多人都知道,蜀州的毒鹗军师,尚还活在世上。也因此,贾周没有再藏着掖着。 “军师,这是我新得的血玉珠子,还请军师帮忙美言几句。” 贾周笑而不受,“若非是考虑到先前的交情,吾王便已经发兵攻打恪州了。黄家主啊,这次的叛乱,你黄家难辞其咎。” “贾军师,我实在是不知啊,那个该死的叛子……我早该将他赶出恪州的。贾军师,还请帮忙一番。” 黄道充的语气,不急不缓。八面玲珑的人物,他何尝不知道是在做戏。但即便是做戏,他也要跟着做。 “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贾周淡笑着。 “还请贾军师示下。” “是这样。蜀州最近战略物资不足,我家主公为了这件事情,日日愁眉不展。若是你能帮着解决,或许我家主公一高兴,就不再问责黄家了。” “敢问贾军师,蜀州缺什么。” 贾周语气平静,“最缺的,便是硝石。另外,还有盐铁。不瞒黄家主,我家主公等会,便要扛着铁锹儿,去山里凿矿了。” “贾军师,你我都知,这世道里最稀缺的便是盐铁,至于硝矿,那更是有价无市。” 黄道充刚说完,徐牧便扛着一柄铁锹,从后厢里走了出来,还当着他的面,捶了两下老腰。 明知是做戏,但做到了这个份上…… “蜀王勿忧,盐铁之事,我来……想想办法。”黄道充艰难地憋出一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四章 传闻里的沧州变局 放下了铁锹,徐牧揉了揉手臂,才坐在了王座上。 这番动作,又让黄道充一阵无语。来蜀州认错是没错,但还没开始呢,就被下了一道。 当然,这足以说明了,面前的蜀王,并非是想决绝,而是需要恪州的利益交换。 开门见山,事情就好办了。 “蜀王!吾黄道充愧对蜀王!”脸色一变,黄道充瞬间哀戚无比。这痛哭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爹妈双逝了。 老奥斯卡了。徐牧动了动嘴巴,终归没有劝,先让黄道充哭满一轮。左右,大家都心知肚明,我要了,你给了,那事情就揭过去,咱们还是朋友。 像欲拒还休的小娘子一般,终于哭咧够了的黄道充,终于抱拳开口。 “蜀王放心,蜀州盐铁之事,我一定尽力。” 恪州是世家所聚,行商,强兵,再加上一个四处卖惨。总而言之,凭着恪州世家的底蕴,只要愿意尽力,资源的事情,还是能解决不少的。 “黄家主,硝石之事……” 黄道充认真摇头,“蜀王也知,早在百余年前,举国丹士盛行,那时的纪帝为了长生,不仅修筑了云塔,还倾尽国力,搜罗炼丹鼎的物什。到了现在,硝石存世,已经不多了。” “即便有,也不过很小的量度,多用于花炮礼仪。” 徐牧沉默点头。 “但请蜀王放心,关于盐铁,我恪州必尽所能。每月商船入白鹭郡,可供三船……” 算上吃水,三船的盐铁,实则并不算多。 但徐牧也明白,乱世里的盐铁,金贵无比。三船,估摸着也是黄道充能应下的极限了。 “黄家主,我徐牧当然相信,叛子的事情,你应当是没干系的。但我蜀州诸将——”徐牧欲言又止。 黄道充心底叹气。如果徐牧不提,他不用留一个质子,但提了,他只能留下。满天下,他四处押宝,为的,便是恪州的生存,家族的延续。 两万兵马的恪州,战略地位何其重要,便如集市里的孩童,抱着七八个金锭招摇过市。谁也惹不得,谁也得罪不起。 “蜀王,这是吾子。” 这一回,并没有说什么族子。应当是黄道充的正脉子嗣了。这副光景之下,若黄道充还敢弄虚作假,这八面玲珑的妙人,当真是走了一条死路。 “黄之舟拜见蜀王。”一个气度沉稳的年轻人,在黄道充身后,抱拳出列。 徐牧侧过头,和贾周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中,都看出了一丝犹豫。 “蜀王放心,这一次,吾子孤身入蜀,没有家兵,也没有幕僚。”似是看出了不对,黄道充急忙补了一句。 “既是儒雅之人,先去成都里的官坊,做个抄书小吏。” “吾愿往,多谢蜀王。”黄之舟跪地拜恩。 徐牧点头。 成都官坊,多的是退下来的老卒,只要恪州质子有异动,便会被立即发现。利益纠缠,很简单的道理,这质子留在成都,便是双方的一座桥梁。 当然,要是这位黄之舟闹出祸事。这一次,徐牧哪怕撇弃恪州的利益,也要断了这层关系,斩了质子。 质子的事情说完,徐牧传了令,让孙勋领着黄之舟,先离开了王宫。 “对了黄家主,伪帝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久在战事,徐牧依稀想起来,许久没听到莱州人方濡的消息了。 “前些时间刚罢了兵,左师仁领着一支小联军,占了烟州两个大郡。但入冬之后,战事止戈,只能等到明年了。” 天下仁名,左师仁。这种赚名头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少了他。 又谈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黄道充这才抱手告辞。碍于情分,徐牧也配合演了一轮,十里送君,送到了成都门口。 回蜀之后,两个叛贼的事情,直至现在,都算是成功解决。 “文龙,年关近了。” “是啊,主公入蜀州,已经近两年了。” 近两年的时间,蜀州的发展,与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还有更可喜的一点,入蜀之后,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子嗣。 “主公,募兵的事情要抓紧了。” 明年开春之后,注定是要和凉州厮杀了。若是成功的话,西面的蜀州,便算统统握在了手里。 仿丝绸之路,扶持余当部落,收拢战马……这些,都是为逐鹿争霸,而做准备。 “如果不出意外,左师仁这一次,仗着讨伐伪帝的仁名,也会打下莱州和烟州。” 讨伐伪帝这事情,徐牧隔得太远,而内城的常大爷,压根儿没兴趣,依然把战略重心放在河北。 “主公,还有一件事情。”贾周沉默了会,从袖子里取出一筒信卷。若是徐牧在忙,夜枭组的情报,会先到贾周的手里。 “伯烈送过来的。沧州最近,似是有些变局,袁安虽然没有出宫,但派出了忠义死士,在沧州一带遍访名士。” 徐牧笑了笑,“他要干嘛?” 贾周放下信卷,“我猜着,怀了龙种的苏皇后,只等龙子出生,袁安便是弃子了。到现在,他自己应该也明白了这一点。” “沧州的兵事政事,甚至是朝堂文武,都被苏皇后把持了。” 徐牧面无表情,“便如当初在长阳,没有甚的本事,却偏要想做大计。” “只可惜了侯爷。” “侯爷另一个选择是主公,并不可惜。”贾周认真反驳,“侯爷的眼光,何其长远。” 徐牧沉默点头。 只想起了那个人,不管何时何地,在他的心底,都会涌上一股沉重。 “沧州的变局,对于我蜀州而言,应当是好事情。只可惜,并不会有狗咬狗的情况。” 袁安一个皇帝,身边可信任的人,估摸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无权无兵,如何斗得过手眼通天的苏妖后。 “伯烈那边,已经在沧州里,成功埋了几个暗桩。到时候,从暮云州调兵伐凉,这些暗桩,可有大作用。” 伐凉,至少需要一支十万人左右的大军。但蜀州现在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不得已,徐牧和贾周两人,想了不少法子。 不管是南林郡的降兵,或者是暮云州分派的大军,都是眼下最迫切的事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我儿袁冲,是时候了 年关接近。 虽然经历了一场战火,但成都城里的喜庆气氛,并没有减去太少。王宫下的主街上,早已经人潮熙攘。吆喝的杂耍的,卖联儿卖春饼的,连着清馆里的花娘,都纷纷披了最养眼的衣裳,涂着二层胭脂,摇着嫣红手绢,拼命招徕恩客。 “三娘她把郎推啊,声颤颤,脸羞羞——” 徐牧抬起手,一个爆栗赏了下去。正在唱媚三娘的韩九,“啊”叫一声,急忙收了声音。 “你回了屋再自个唱,别人来拜我这个蜀王,你在旁边唱黄曲儿,算怎么回事。” “主公,我也是忍不住……还请主公降罪。” 徐牧叹了口气,他心底明白,韩九说“降罪”,并不是黄曲儿的事情,而是成都失守的事情。 实际上,这个莽夫并不知道,他和孙勋,都在贾周的布计之中。当然,韩九还能活着,徐牧心底是狂喜的。 “这样吧韩九,你明日去后院左侧的屋子,穿好看一些,里头有三个老头在吃酒。你便在那里,先唱一天的媚三娘。本王觉得,这三老头会很欢喜的。” “我怕记不清词儿。” “记多少唱多少。唱完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以后莫要再提。” “主公啊,我还会唱小花娘,蜀中寡嫂——”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牧揉了揉头,“得空去将官堂那里,学多点本事,多大个人了,官儿也不小了,连个大家闺秀都讨不到。” 韩九站在原地,表情很受伤。 “韩九,你他娘的跟上!” 这两日,司虎带着鸾羽夫人,去富阳郡那边省亲了。据说出城的时候,搬空了城里的馒头铺。 没办法,徐牧只能让韩九陪着。 至于南林郡那边,韩九的伤势,还要养一些时间,先让孙勋过去了。 循着王宫下的大道,一路过去,多的是各种来拜见的人。徐牧原先还想着,成都出了兵祸,自个的民心或许会下降,却不料,民心依然可用。 当然,在先前的时候,为了给韦家避祸,也为了安抚百姓,在菜市口斩了七八个替罪羊。 “蜀王年轻力壮,蜀州只有二妃,这可不成啊。老夫膝下有一女,知书达理,可为贤内助。” “蜀王若去清馆,秦嬷嬷我,赠十个好娘子入芙蓉帐。” “蜀王,吾主!我蜀州百年中兴,当在此时!” …… 徐牧一一回礼,好不容易走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城门。并没有去南林郡,而是在七十里坟山,停马而下。 三百人的护卫,也跟着纷纷下马。 “总舵主,能收拢的将士骨灰,都送回来了。”操办着事情的殷鹄,喉头隐隐带着哭腔。 这一次跟着出征,他亲眼所见,守坚的战事何等惨烈。 徐牧闭了闭眼。不管任何时候,祭奠阵亡将士的事情,都是重中之重。所以,当骨灰送回来之时,他便骑马出城了。 在往后,蜀州要打出来,那么,这股敢为天下先的士气,便要延续下去。 “举杯,送我蜀州儿郎!” 不仅是士卒,亦有不少百姓,甚至路过的货贩子,都跟着静默抱拳,朝着七十里坟山,躬身相拜。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场乱世,多少的英雄儿郎,化成一盆瓮灰,一捧黄土。 “共饮!” 去了半碗,徐牧才重新端起酒盏,仰着头一饮而尽。 在他的身边,老儒王咏开始捧手朝天,念着赚人热泪的悼词,送入寒风之中。 …… 不同于蜀州的寒风,莱州的寒风,更要冻上几分。 “冻缩卵了!”莱州的临时行宫里,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披着一件有些粗糙的龙袍,坐在龙椅上便是一句骂娘。 在他的下方,所谓的文武百官,只顿了顿,跟着肆声大笑。 “莫笑了。”方濡喘了口气,有些失神地瘫在龙椅上。刚做皇帝那会,他还有些兴致,调戏身边的宫娥。但现在,他的脸庞上,只有满脸的凝重之色。 “左师仁这个叛贼,敢聚起联军,来攻打朕!朕,明明都封他为景朝太尉了。” 这无非是一句托词。方濡也明白,他的这些手下,大多是泥腿子出身,并没有太大的本事。 手下的十几万大军,连制式器甲都没有,被左师仁的两万先锋营,打得溃不成军。 “再这么下去,我大景危矣。” “陛下,可记得臣先前所言?”这时,一个瘦弱的老头突然出列。 方濡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只得咳了声。 “周相,你再讲一次。” 宰相老头急忙抱拳,“陛下,臣先前的意思,是让陛下重用善战之将。” “善战之将何在?” “陛下贵人多忘事,我已经……保举过,陛下若有意,他还留在莱州,我命人传召过来。” “速去!” …… 莱州四郡,自从方濡称帝之后,苛捐重税,民生越渐凋零。出逃的百姓,一时间数之不尽。 此时,在偏县的一户小府里,有一银发飞舞的老人,正在院子中,手握长弓,“咻”的一声往前射去。 正中铜靶,一声“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父亲箭法无双,可谓老当益壮!” 老人并没有回话,在寒风中赤着上身,席地而坐。许久,在吹了一阵风雪后,才沉声开口,声音若雷。 “严冲,这几日可有礼吏过来?” “父亲,并无。”在旁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父亲这般的本事,又何必投效方濡这个伪帝。” 老人笑了笑,“严冲,你快要忘了自己的姓氏。” “父亲,我怎敢忘,我是纪朝的袁姓。” “这便对了。”老人仰面朝天,声音里满是寂寥,“是袁姓,而非是严。袁冲啊,我又想起了你的叔父。” “那年若是再稳一些,或许大事便成了。纪肖帝也是运气好,骗到了各路勤王军。” 在旁,袁冲静静听着。 “我已经老了,近八旬的高龄。老而不死是为贼,但天下人骂我袁松是贼子,已经数十年了。” “我也曾是伪帝,自然能明白方濡的担惊受怕。” “父亲,真、真要投效伪帝?” 老人在风中,淡淡咧嘴一笑。 “是投效,但我更想鸠占鹊巢。老子没老,再做一回皇帝,又有何妨。” “我袁家这百年,除了一个忠义无双的螟蛉子,你又何曾见过,第二个像老子这般的人物!” “暮年不服老,便称英雄!我儿袁冲,是时候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于文则 回蜀之后,多日不碰刀剑,徐牧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这一年,他几乎都在军伍中度过,暮云州到沧州,妖后到董文,庆幸在步步为营之下,如今的蜀州,战果可喜。 “主公,于将军回来了!” 坐在王宫里的徐牧,理了理袍子起身。 于文随着东方敬镇守暮云州,也多日不见了。这位蜀州的第一大将,想来应该长了不少本事。 “拜见主公!” 此时的于文,原先的山羊须,已经蓄成了短髯,颇有几分古将之风。 “无需客气,自个入座。” 从长阳开始,拒北狄,入蜀州,伐凉伐沧州,于文都紧随他的脚步。或许不是本事最大的,但却是资历最老的忠诚大将。 “多谢主公。”于文笑了声,也不客气,不仅坐下来,还斟了盏热茶,大喝了几口。 “先前想让小军师回来,但小军师说,担心沧州有变,他离不开虞城。” 徐牧点头,这确实是东方敬的性子。 “主公,小军师那边……已经在布计了。想着利用一次袁安,做些文章。主公是不知道,我每日都在虞城巡逻,总觉得奇怪,沧州里的士卒,似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猛。偶尔双方的侦察营遭遇,多是我军惨败。” “整个沧州,不过三十万户的百姓,自从沧州的大世家被灭,皇室更是威仪扫地,如何还能募这么多的兵力。” “主公,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徐牧皱住眉头,夜枭组那边,算是渗入了沧州。但更多的情报,还需要费些时间。这种事情急不得,便如当初的陈家桥……被妖后发现,只得就义。 “于文,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于文想了想,“对了主公,从水路回来之时,我有听说,景国贼那边,为了应付左师仁,已经广招义士大才。到最后,拜了一个垂暮老人,为柱国上将军。” “垂暮老人,被拜为柱国上将?” “确是。我也觉得奇怪,但问了好几个逃难来蜀州的人,都是这般说。好像是严姓,带个大儿,一起做了景国贼的兵马将军。” “主公是不知道,那个左师仁可不简单,两万先锋头军,便敢追着十几万的景国贼来杀。连小军师都说了,左师仁能走到今天,并非单单是仁名,而是有领兵大才。” “能走到现在的,没一个是简单的人。”徐牧深以为同。就连小势力恪州,黄道充的手段,都堪称墙头草的表率。 “于文,你与小军师在一起,务必提醒,莫要太过操劳。” “主公,我都晓得。这次回蜀,一来是我老于……实在是想念主公,二来是小军师有问,明年伐凉,暮云州与蜀州的羡道,能否凿通。若是凿通,则无需水路运兵,借着羡道,很快就能赶来。” “差不多了。”徐牧笑了笑。 虽然还有些赶,但基本的畅通,在开春之后,已经没什么问题。余下的,只是铺设和采光的后手。另外,还有两侧的断龙石,远远没有完工。 “若是如此,大事定矣。”于文松了口气,继而,又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小军师都说了,明年开春,我便带着大军,从羡道入白鹭郡,帮着主公伐凉。” “莫急,具体的事宜,还需要再权衡。” 越有优势,徐牧反而越想稳住,顺风局二十投的事情,在他的上一世,已经发生很多次了。 “年关将近,于文,先留下来吃个岁宴。” “主公,我若是不回,小军师又要熬夜看地图,其他的人,都不敢说教。只有我老于的话,小军师会听两句。我晚几日回去,他便要多熬几日的夜。等会看了我家虎哥,还有小世子,我便先回了。” “对了,小军师还有信。先前的虞城邮师,想趁着这次机会,回蜀州抱媳妇,嘿嘿,让我给抢了。等会我去街上多买些肉酒,带回虞城,送给这帮思乡的小犊子。” 徐牧不知该说什么,抬了手,抱了抱面前的老伙计。 “主公,老子于文,一定好好学本事,哪一日主公要去争天下了。我便做个镇州大将,和主公再共赴沙场。” “甚好,老子徐牧等着你。” 没有主属关系,两人的友谊,从当初小侯爷清君侧开始,便已经激情四溢。 “对了,于文,你可有表字。”徐牧突然想到什么。 “并无,我一个粗汉,要这个作甚。先前去皇宫做御林军,也是被人去营里挑了。” “若不然,我给你取一个?你要想,哪日你成了威震四方的大将,若无表字,入了竹书也不好听。” “也可……主公,那我叫个啥?” “文则。于文,于文则。” 虽然说是一时起意,但在徐牧的心底,他对于文,和晁义柴宗这些人不同,怎么说呢,于文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家里人,而非主属。 “于文则?那我记住了。有一日,我于文则要威震天下。” 徐牧并不指望,于文会条件反射的,说出什么“末将于文,愿为徐家赴汤蹈火”之类的话。 他只是孤独,单纯的孤独。 “主公,我去了?” “去吧,肉酒无需去买,我等会让人送来。” “嘿,多谢主公。” 只能于文走远,徐牧才回了心思,沉默地坐下来,拆开东方敬送来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除了一些沧州的情报和分析,另外,还布了一计疑兵,让虞城里的民夫,穿上多余的蜀卒袍甲,列于城上,旨在混淆苏妖后的视线。 “暮云州的沧州暗探,吾已经布计,剿杀了许多。此疑兵之计,助大军回蜀伐凉。还请主公安心,某东方敬,虽然是个跛人,但亦有踏碎乱世之志。” “吾在,虞城则在。” 徐牧收好书信,沉默地起了身,往王宫外走去。正是因为信任和放心,他才忍着不舍,将东方敬留守虞城前线。 “韩幸见过主公。”正当徐牧失神之时,耳畔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少年的声音。 徐牧回头,发现小狗福一身袍甲,按着刀在王宫外值守。在小狗福的身后,还跟着一队的蜀卒,同样对着徐牧行礼。 “大韩将军,依着陈神医的话,今日要洗药浴,我便来值守了,还请主公勿怪。” 徐牧好奇地垂下头,打量着面前的小狗福。 在以前,他从未发现,这个嚷嚷着要练绝世神功的瓜娃子,居然还是个将才。 “小狗福,岁宴大赏,你想要什么官儿?” “我要做大将军!给我十万兵马,帮主公争霸天下!” “小狗福,我自个都没十万……”徐牧笑了笑,揉了揉小狗福的头。 “过了年,你便十三了。再过二年,便到束发之岁。束发之岁时,你好好学本事,等哪一日出了蜀,你便是我徐牧的大将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七章 狼箭百里熊 凉州,寒风凛冽。 西去三百余里,近了戈壁沙漠的路程,虽然不会有雪,但刺骨的寒意,依然冻得人瑟瑟发抖。 “尔等便留在此地,我去去便回。”骑在马上,负着一柄战弓的董文,冷声下令。 随行的千余人亲卫,领了军令,开始就地扎营。 单人一骑,冒着天寒,董文沉着脸,往沙漠深处而去。 许久了,他险些忘了路。庆幸的是,那些没有变更的参照物,如枯树,断墙,终归引领着他,慢慢熟悉回来。 那一年,约莫是十二三岁。因为分不到柑橘,年少的他,不过在屋里碎言了句,便被奴仆告发,险些被那个贱人老王妃害死。 为了避祸,他只得跑出凉州城,循着沙漠,不知死活地往前走。 直至,遇到了他的箭术老师。 狼箭百里熊。 蜀州势大,步步紧逼。自军师司马修死了之后,他日日坐在王宫里,开始变得坐卧不安。 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如果这时,布衣贼突然死了……蜀州动荡,那么凉州就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收复边境二城,继而鲸吞蜀州。 当然,刺客之事务必要慎重,废物请的再多,也无济于事。 所以,董文想到了百里熊。他的这位老师,弓术冠绝西面数州,确是匿杀布衣贼的最好人选。 并没有再骑马,为了让姿态再落魄一些,董文微微佝偻着身子,酝酿了一把眼泪,才抬了脚步,往荒漠深处走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直至整个身子,都被沙尘染身,董文才终于看见,前方一片熟悉的小石林。 石林里,一座简易搭建的石屋,透过烟囱,正升着火烟气。 “老师,老师!徒子董文求见!” “吾董文……愧见师家。” 石屋里,过了许久,才有一个虎背熊腰的老人,挎着一柄狼筋弓,踏步走了出来。披下的白发里,藏着一双冷冽的眸子,胜过冬日之寒。 只等走近,董文跪在地上,整个人泣不成声。 “徒子董文,拜见师家。” “去年便想来看老师,但蜀州欺我年弱登位,吞凉州之心不死。若非如此,我早该来看老师,呜呜。” 挎弓老人有些动容,伸出手,将董文扶了起来。 “今年战事刚毕,蜀、蜀州又占我边境二城,明年便会行北伐之举。吾董文,怕死在蜀州伐凉的战事里,再也见不得老师一面。所以,哪怕现在冬雪呼啸,也阻不了我来探老师的决心。” “知老师喜食丹散,我这回多带了一些。” 丹散,便是纪朝的炼丹皇帝,和丹士一起捣鼓出来的玩意,据说吃了,能延年益寿。当然,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话,已经没有多少人信了。 百里熊接过几个瓷瓶,脸庞上有了松动。 “拜过老师,我便回凉州城了。”董文抬起脸庞,又恢复了当年小哭包的模样。 “若开春之后,战事不吉,凉州失守,我亦战死。还、还请老师,保重身子。” “义孝,先入屋。”百里熊叹声开口。这一生,他只收了董文这一个徒子,倾囊相授。不过,在董文做了凉王之后,许久没来探望,他是有些生气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个徒子的问题。 “怎敢打扰老师清修。” “我讲了,先入屋。老夫纵横西北二十余年,天大的事,老夫都能替你做主!” 董文依然在啜泣,起身之时,将手紧紧按着腹下。 百里熊皱了皱眉,掀开董文的袍子,便发现了一道剑痕。 “怎的?是战伤了?” 顿时,董文的哭声,更加凄惨。 “老师有所不知,蜀州的布衣贼,无所不用其极,前些时日,派了十几个侠儿刺客,趁我不备,一击重伤。” “我亦要还击,但不曾想,偌大的凉州里,竟无一人可作刺客。” “吾董文,愧对老师的教诲。” 实际上,伤口是自己割的。这出苦肉计,无非是让百里熊,往他的计划里跳。 如董文所料,在听了董文的话后,百里熊冷冷地眯起眼睛。 “我虽然久在荒漠,但最近,也听说了你的不少事情。你连连大败,被蜀人欺到了头上,还折了一个凉狐。” “另外,你若是想寻刺客,怎的不来找我?莫要忘了,老夫纵横西北二十余年,无一敌手。” “再怎么讲,你也是我狼箭的唯一徒子……这几日我准备一下,入蜀一趟。” 董文压住狂喜,脸庞堆出一副大惊失色,“老师,万万不可。吾董文表字义孝,知义奉孝,怎可让老师涉险入蜀!” “你也讲了,整个凉州,无一人可作刺客。既如此,这一遭老夫亲自出山。” “天下布衣对吧?敢欺我徒子,欺我凉州!我只需一箭,便能射烂他的头颅。” 董文更加痛泣,又跪又拜。 “莫要忘,我百里熊也是个凉人。凉人镇边数百年,谁敢相辱!义孝,你便留在此处,最多几日,我射杀了布衣贼,从成都打了酒肉,再回来与你共饮!” “借马!” 挎了狼筋弓,负了一柄短刀,骑上董文的战马,百里熊杀入寒风之中。 “老师,若事不可为,便速速而回!” 董文仰起脸庞,有些厌憎地抬起手,将眼泪珠子拭去。司马修还活着的时候,他便说过,这一生不再做哭包。 却不曾想,在布衣贼的紧逼之下,又哭咧咧做了一轮。 “布衣贼受死!” 寒风中,董文的整张脸,一时狰狞无比。 …… 蜀州,王宫里。 巡哨回来的弓狗,沉默地坐在角落,擦拭着手里的小铁弓。小铁弓是铁爷帮忙捣鼓的,射箭的威力,比起以前的小木弓,更要强上几分。 “徐长弓,我要和你比射箭,争天下第一神射的名头!”王宫入道,几个搓着鼻涕的瓜娃子,正抱着歪瓜裂枣的小木弓,梗着脖子大喊。 “徐长弓,你不敢应战,这天下第一射弓手的名头,爷几个就讨了……诶,狗福哥,你打我作甚!” “韩狗福,你今日别活了!看我天下无敌抓鸟功!” “呜呜,娘亲,狗福哥打我。” …… 王宫里的弓狗憨憨一笑,又垂下头来,继续擦拭铁弓。 他生来是个小罗锅,被父母所弃。年幼时饿的受不住,去和狗争食,被抓瞎了一只眼。只长到十岁,约莫是捕蛇烹食太多,双手又患了麻症。 但即便如此,他从未服输,只想活下去,哪怕像头野狗一样,都要活下去。便如死不掉的野草梗,春天一到,便在整个天地间绿意盎然。 这一生,他摆脱不去的命运,并未将他击倒。反而让他站了起来,成长为一个蜀州将军。 我叫徐长弓,东家给的名儿,这一生只做人,不做狗。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八章 弓家子 离年关越近,喜庆的气氛就越浓。 往年折枝扫尘的事情,小狗福是不用做了。徐牧拨了一营人马,让小狗福在城里巡逻,权当是给未来的大将军,慢慢融入军伍。 “你家老师需要静养,若是有事情,先去问王参知。王参知想不通,自然会去问你家老师。” 话有点绕,但小狗福听得明白,像个即将出塞的将军一般,抱拳领命。 “那东家去哪?” “喊主公。” “主公……去哪?” “我去一趟南林郡,成都里的事情,你替我看着。” 只说完,喊上了弓狗,以及正在傻笑的司虎,齐齐出了城。这一趟入南林,便是为了两万降卒的事情。 按着最初的计划,还需要多等一会,奈何西北战事吃紧,兵力捉襟见肘,只能提前了。 千余人的蜀骑,由卫丰领着开路,护着徐牧,往南林郡的方向,踏马而去。 蜀州无雪,至少在蜀中一带,并无霜雪落地。唯有抬头,远眺四方的山峦,才见着天地白妆的模样。 从成都去往南林郡,算上天气的恶劣,估摸着,要两日余的时间。当然,沿途有七八个郡镇,足够歇脚补给了。 “小弓狗,小弓狗。”骑着抢来的高头大马,司虎趁着徐牧不备,急急跑到弓狗身边。 “虎哥……” “小声些,小声些。”司虎紧张兮兮,直接就摊开了手掌,伸到了弓狗面前。 “怎的?我没馒头。” “借、借我几两碎银,我一个时辰后还你。” 弓狗脸色无语,“前两日还给了八两,东家知道,让我不要再给你银子。再说了,你自个每月的用度也不少,花哪儿去了?” 司虎扭扭捏捏,“你不晓得,我听说富阳郡那边,胭脂又香又艳,我想给媳妇带十盒。” “小弓狗,小弓狗,大不了等到了南林郡,我打狍子卖钱嘛。” “天冷地冻,你打个卵的孢子。”弓狗白了一眼,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抓了一把碎银,拍到司虎手里。 司虎刚要欢呼,又急忙鼓着眼睛,忍了下来。 并没有把钱袋收回,弓狗想了想,犹豫着又多递了几两过去。 司虎惊得脸色涨红,若非是怕徐牧听到,便要扛着弓狗,在寒风里跑十圈了。 “虎哥是我最好的兄弟,给多了也无妨。” “小弓狗,虎哥我喜欢你!” “虎哥,你喊我名儿,可好。” “徐……长弓。” 弓狗仰起小脸庞,高兴地笑了起来。 …… 蜀州外郡。襄江并没有结冰,只余一层薄如蝉翼的冻霜,被偶尔来往的商船,吃水碾碎,再无任何痕迹。 离岸最近的一艘小商船上,坐着十余个人。十余个人,皆是一脸的狠色,一边烤火一边商议着什么。 火盆最中间的,是一位虎背熊腰的披发老人,半眯着眼,腰杆挺得笔直。在手肘之上,还挂着一张古朴的狼筋弓。 “按我的性子,直接从陆道入蜀,谁挡我,我便杀谁。” “百里大师,陆道峪关那边,向来是蜀人把守的重镇。哪怕是山峦小路,都有平蛮人设了十余个卡哨。” “主公的意思,便是让我等,跟着百里大师入蜀,想办法配合,杀死布衣贼!” 百里熊皱起眉头,“天下人都知晓,我百里熊纵横西北二十余年,是何等的好汉。如今却要像盗火贼一般,偷偷摸摸地入蜀。” 在旁的人,纷纷开口安慰。 “罢了,扮作客商也无妨,入蜀了再讲——” 百里熊的声音戛然而止,诸多的凉州死士怔了怔,当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这位狼箭大师,已经搭弓拨弦,将一枚古朴的狼头箭,隔着船舱射了出去。 扎了三层的草席船舱,瞬间被穿了一个洞。继而,一声落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射中了,去捞人。” 数个凉州死士,迅速走出船舱,当发现并非奸细,而是一个老艄公死在江里,都是脸色一惊。顾不得江水冻寒,趁着无人发现,急急跃入江里,将尸首捞回了船上。 “再去二人,把空船凿了,不能让蜀人发现。” 百里熊斜靠在船舱里,烤着火,脸庞上没有丝毫愧疚。 “百里大师,莫要着急……假装入城,再卸了货,便寻客栈入住。只等半夜,我等仗着轻功翻出城外。” 对于这个计划,百里熊兴致不高,但终归没有反驳,倨傲地点了点头。 “你几人,常年探查蜀州。在蜀州里,可有弓术大家?” “弓术大家……似是没有的。不过蜀州里的侠儿很多,或许有弓家高手也说不准——” 说话的死士,忽然脸色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百里大师,应当是有一个。” “哪位?” “布衣贼的族弟,徐长弓。” “徐长弓?这名儿不错,敢以弓字为名。”百里熊眯眼一笑,“且说说,这位徐长弓,臂展几尺?莫不是天生的弓家子?” 死士咽了口唾液,“百里大师,徐长弓……是个天生的罗锅儿,而且还盲了一眼,先前的时候,双手还有麻症。” 百里熊怔了怔,继而,开始在船舱里肆声大笑。声若惊雷的大笑,让面前火盆里的火秧,都跟着歪扭摇晃。 “二三子,定然是知我无趣,才说出这等笑话,来逗我欢喜。” 十余个凉州死士顿了一会,只得跟着赔笑。 “练弓之人,当有猿臂鹰眼,便如我百里熊,天生便是弓家子。九岁之时,便敢抄弓入林,射杀幼虎。” “呵呵,普通些的士卒,能开三石之弓便算得不错。尔等可知,我百里熊能开几石的弓?” “百里大师,当有五石!” “不对。”百里熊笑了笑,“若是壮年之时,我所用之弓当有十石,即便上马,也能用六石之弓。” “那百里大师现在……” 百里熊抬头,声音不紧不慢,“现在?我手里的这副狼筋弓,亦有八石之力。诸位若不信,可试一番。” 十余个死士,抱着那张狼筋弓,忙活了许久,却无一人能将弓弦绷紧。 由此,这些死士对于百里熊的拜服,又添了几分。 “百里大师,蜀人的水军都尉,让我等靠岸入城。”这时,一个在外头的死士,将脸凑入船舱,声音里,带着浓浓杀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九章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 千余人的长伍,行至一个中途小镇。 “长弓,安排人手巡夜。” 黄昏将至,徐牧没有继续赶路的打算。时间来得及,又并非是急行军。 “主公放心。” 这一回随行的千余人蜀骑,大多是弓狗的神弓营人马,上马为哨探,下马为步弓。 “拜见主公。”镇子的郡守,是个退居二线的徐家军老都尉,看到徐牧到来,急忙领着本镇的吏官,在城门相迎。 “无需多礼。” 回了一句,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镇子。这镇儿,在当初攻入蜀州之时,徐牧也有印象。 在那会,这镇子贫瘠无比,多的是茅草木屋,但现在,已经有了活气,举目之下,土砖之屋数不胜数。 随着秋稻丰收,围过来的镇里百姓,眼眸里终于有了丝丝神采。 徐牧心底欣慰。 “知道主公要来,镇里的人,齐捐了十七只羊羔,三十五匹蜀锦,药材八担,还有蛋鸡十头——” “告诉他们,本王不需要这些,让他们留着讨生活。” “我先前也说了……他们硬塞过来。” “你便说是本王的意思,若是不收回去,可要罚银子的。” 老都尉点头,让属下将东西用骡车驮着,一一发还回去。 “对了主公,前两日有几个侠儿,想要入成都。但我收到了官报,知主公要途经镇子,便让他们在此地等着。” 徐牧怔了怔,转头看了旁边的殷鹄一眼。殷鹄想想,摇了摇头。 “我只听见,其他的侠儿,喊领头的那位,叫上官堂主。” “他来寻我作甚,还以为回去筹粮草了。对了,他人呢?” “主公,先前去了城外,我已经让人去通告了。”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猴急的上官述,骑着马赶了回来。在后,还跟着几个负剑的侠儿。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方正堂堂主上官述,拜见总舵主!” “拜见总舵主!” 徐牧听着脸色古怪,寻思着以后有空,要学两手秀一点的剑法了。 “起。” 起身的几个侠儿,纷纷在郡守府里,寻了椅子坐下。 “上官堂主,去而复返,莫非是有事情?” “正是。”上官述也不矫情,“去了半路……我收到了一个情报。” 寻常的事情,上官述传个口信即可。但现在的模样,估摸着是不小的事情。 “今年入夏,在陵州附近一带,不知哪儿出来的传言,说河滩里发现了金碎。去的很多人,都捞着了不少。等消息传来,到处都是来捞金碎的人。这些人赤身入江,又听说上游也发现了金碎,从陵州往西,一路打捞。” “上官堂主,有多少人?” “至少十余万,看模样,都是贫苦的流民。” “左师仁那边,有何动作。” “挑了青壮充作兵丁,又装模作样地搭了几个粥棚,便放任不管了。这些人赤着身子,从下游到上游,或乘乌篷,或造艄船,一路往上,直到楚州和沧州的位置。” 徐牧皱住眉头。若是真有金,又在陵州地带,以左师仁的手段,早该据为己有了。 “上官堂主,后面这些人呢。” “很奇怪,在赤身渡江之后,便有很多不见了人影。我这次回来,便是刚刚收到情报,说金碎的事情,终于查了出来,是一个楚州富贾伪造的,这富贾前些日子,忽然被人杀死在府中。全家四十多口,只余两个富商公子,在一队家兵的拼死护卫下,逃了出去。” “这两个富商公子,其中一个是远亲,原先是内城人,因为家中遭了横祸,才去楚州投亲的。” 听着,徐牧陷入沉思。这手段,似曾相识了……又或者,这所谓的金碎事情,是一种掩护的手段。在上游位置,楚州和沧州一带消失了? “上官堂主,现在还有人捞金碎么。” 上官述摇头,“总舵主,先不说现在是冬日。在楚州富贾的事情传出后,谁还会去捞?” “此事你多派人手,最好能查出个一二。”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方正堂堂主上官述,领总舵主之令!” “领总舵主之令!” “上官堂主,无需多礼的,以后来见本舵主,打个招呼就行。”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 “殷六侠,给老子送客!” …… 蜀州的寒风之下。 十条人影,遮着竹笠,冷冷立在一座山头上。 为首一人,挎着一张巨大的狼筋弓,面色里满是清冷。 “百里大师,查到了。布衣贼并不在成都,而是出了城,往南面去了。” “出了城?莫不是自寻死路。” “百里大师,切莫大意,布衣贼此人奸猾无比——” “你可知八石弓的射程?”百里熊转头,冷冷看着说话的凉州死士。 死士咽了一口唾液,“某不知……但百里大师,这一日的翻山,又没有马匹赶路,即便有功夫在身,也该歇息一轮,养精蓄锐。” “无需,既然无马,抢就是了。” 只说完,百里熊鹰睃一冷,迅速搭弓起箭。 “百里大师,不可——” 已经晚了,狼头箭呼啸而出,下方近四百步的官路上,一对并肩坐着村人夫妇,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双双死在了马车的驾座上。 马车之后,还拉着一些从城里新购的物什,约莫是准备的年货。 “串珠了。”百里熊咧开嘴。 “莫要惊,我早说了,我百里熊猿臂鹰睃,看得清附近的地方,暂时没有人过来。二三子,迅速取来马车,往蜀州南面赶路。沿途若有机会,再抢二辆。” 一场翻山,摔死了三人。眼下,只剩的九个凉州死士,惊魂未定的点了头后,仗着轻功往下跃去,将马车扯了过来。 “恐遇蜀人的探哨,沾了血的物件,便弃入林子。” 喜庆的灯笼,卷成坨的腊肉,不时被扔出马车。甚至,还有一张无辜的春联儿,只因为用了朱墨,同样被撕烂,甩出了马车之外。 半截撕断的春联儿,约莫还见着四字。 “岁岁平安”。 踏。 百里熊的脚,冷冷踏在“岁岁平安”之上,再碾了两脚,徒留一片浑浊不堪的污垢。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章 春鱼的故事 仅隔日,徐牧便离了镇子。带着千余人的蜀骑,继续往南林郡赶去。这一轮,关于南林郡里的两万降卒,他势在必得。 若是不出意外,还能回成都吃个岁宴。 “行军。”抬头望了眼天色,徐牧凝声开口。 “主公有令,速速行军!” 千余的蜀骑,驰骋在蜀州的官路之上,渐去渐远。按着徐牧的意思,在中途再无休息,径直入了南林郡。 “主公,俺老孙想死你了!”只听到徐牧到来,作为镇守将军的孙勋,撂着腿跑了过来。 徐牧怔了怔,“孙勋,你他娘到底哪儿的人。” “祖上是北面的人。” “那没问题了。”徐牧抬手,犹豫了下,还是赏了一个爆栗。 并无见外的孙勋,嬉笑了声,将一份卷宗,放在了徐牧面前。 “主公,你要我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南林郡的两万余降卒,其中万余人是暮云州俘的,七千人是先前蜀州的窦家降卒,另有三四千,则是一些敌军的民夫。” 徐牧点头,“孙勋,这两万余人的降卒,可有能主事的人?” “自然有的。主公,要不要押过来?” “莫要欺人,好好请过来。” 若是招降成功,这些人,也算得蜀州的士卒。 很快,在孙勋的操持下,几个裹着暖袍的中年汉子,沉默地走入了郡守府。这几人的脸庞之上,隐约之间,还留着行伍人的气度。 蜀州的七千余降卒,问题不大,左右也算得蜀人。最关键是,是暮云州俘虏回来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沧州人,不见得会马上归心。 只可惜战事吃紧,明年伐凉之时,兵力已然是捉襟见肘了。 “拜见蜀王!” “入座。”徐牧笑了声,让旁边的殷鹄,唤人上茶。 几个降卒的头领,皆是脸庞疑惑,但又不敢多言。 “年关将近,本王闲来无事,便想着来此处看看,诸位无需拘束。” 徐牧明白,如果要劝服降卒,好好为蜀效力,那么面前的几个人,便是最大的关键。 “六侠,让人往火炉里,多添一轮柴薪,莫要冻着了自家兄弟。” “舵主放心。” 几个降卒头领,一时间脸色有些动容。 “酒尚在温,我先以茶代酒,敬列位一杯。” “敬、敬蜀王。”降卒头领们,急急端起茶杯。 “对了,这位兄弟,好像是徐姓?”放下茶盏,徐牧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指着面前一人,认真发问。 “蜀王,正是,某叫徐河。”其中一个被俘的沧州裨将,急忙回话。 徐牧笑了笑,“那就是自家兄弟了。” 这一句,不仅是沧州裨将,在旁的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古往今来,降卒的命运都不太好,为省下粮草,很多降卒被俘之后,都直接斩了填土坑。 “离开成都之时,有人劝谏本王,行杀俘之举。”徐牧顿住声音,语气里变得有些沉重。 “但按着我的意思,蜀州,暮云州,沧州,更像是三个本家兄弟。本家兄弟再怎么打,也不能太恶。莫要忘了,自小到大,我等都是一样,共饮一江水的。” “共饮一江水……”几个降卒头领,语气喃喃。 “自然是。襄江便是母河,我等都是同母的。我徐牧只问,年关之时,沧州那边,可是煮一锅春鱼?” “蜀王,当然了。每每年关,我沧州的百姓,或捕或买,都要准备一条江鱼,用新的瓦罐来煮,加上蜀椒,桔梗,熬一锅春鱼,旨在去岁迎新,年年有余。”被俘的沧州裨将,说着说着,眼睛渗了泪花。 边上的几人,皆是神色期盼。 “不瞒蜀王,我暮云州的春鱼,不喜辛辣,所以会多添两枝的茅儿草,作为增甜。”不多时,又有另一个被俘头领,抢着开口。 徐牧笑起来,“那倒是巧了。我蜀州这边,有人喜辛辣,有人喜增甜,不过嘛,本王倒是不忌口,有啥就吃啥。咱们南边的人,吃的东西,就是规规矩矩,讲究补气养身。” 顿了顿,徐牧继续开口,“不像北面那边,比方说凉州,凉州人的年关,听说是杀马羊来炙烤——” “蜀王,这些西北凉州人,跟蛮夷无二。”被俘的沧州裨将,急忙发笑。 南稻北麦,生活习性有所不同。徐牧并非是地域黑,而是在用一种反例,让这些降卒,统一对襄江南岸的归属感。 原本便是如此。襄江之水流淌,虽然划为了三个州,但生活习性大同小异,连着方言,除了一些晦涩的词儿外,都能互通。 “只可惜,现在凉州势大,一直有南侵之心。若占去了南岸三州,只怕年关的春鱼,我等再也吃不到了。”徐牧吁出一口气。 在旁的殷鹄,一时脸色古怪,自家主公蛊惑人的手段,堪称天下一绝了。 “我不瞒列位。”徐牧认真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明年开春,凉地三州的十几万大军,便要攻伐我南岸三州。恐我南人被战火波及,本王欲要带兵北上,和凉人决一死战。” “我曾听说,南岸三州的儿郎,有卵在身,有剑在手,都是敢冲敢杀的种。莫要忘了,凉人若攻入南岸,我等的妻儿父老,会受怎样的苦难。” “蜀王……莫不是在招降。”沧州裨将嘴巴动了动,艰难咽了口唾液。 “并不是。”徐牧认真摇头,“我是在问,自家兄弟可否一起携手,打退凉人蛮狗!老子们是南岸的人,年关吃的是美滋滋的春鱼,而非是烤得焦黑的烂马肉!” 在场的几个降卒头领,都齐齐仰起脸庞。 “不管是蜀人,或是沧州人,本王在此答应你们,终有一日,南岸三州连在一起,渡江无需盘查,远行无需官牒。往来无事,可去沧州找老友喝茶听曲儿,也可去蜀州最大的清馆寻相好。家家种稻,户户织锦,父母有天伦之乐,妻儿不受饥寒之苦。” 几个被俘的降卒头领,一时间,听得眼睛发红。如他们投身军伍,更多的,只是为了一份军饷,好让日子能活得下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一章 五百步内,我见人必杀 “我等,愿随蜀王伐凉!”几个被俘的头领,只互相看了看,一时间跪倒在地,冲着徐牧抱拳。 “好!”徐牧大喜,亲自起身,将几人扶了起来。这副模样,又让几个降卒头领,一阵感恩戴德。 “年关将近,我到时,会让人送来一批春鱼。当然,是辛辣还是增甜,还是诸位自个来操持。” 几人又是一阵欢喜。 “回了营地,还请替本王转告,不管是谁,只要是吊着卵的,破凉州有功,一样大赏!” 此时,压在徐牧胸口的一块巨石,总算是松了下去。 这只是第一步,先前说要三州连在一起,并非是笑话,是真有这个打算。当然,这一切的条件,必须先大破凉州。 “孙勋,送几位兄弟回去。对了,车上有不少肉食,也拿去分了。便说先前各为其主,我徐牧若有得罪,多多海涵。” 刚走到门边的几个被俘头领,怔了怔后,又是一阵跪地而拜。 “且去。” 呼了口气,徐牧重新坐下。 旁边的殷鹄,急忙帮着斟了盏茶,“那日总舵主得空……去戏园子做一日的说书先生,只怕要爆了场子。” “我当年……一场高校辩论会上,可是辩哭了八个学生会代表的人。” “舵主,辩论会是什么。” “比吵架,我吵架厉害些。” “舵主是口灿莲花之人。君子重口,舵主当真是翩翩君子。只站在舵主身边,便忽觉一阵仁君之风。” “殷鹄啊,你也要开始了吗……” …… 离着官路有些远,偏僻的小道上,死了几个人。应当是共乘一车的村人,想赶去城里置办年货,却不曾料,被歹人半途劫了马车,杀身害命。 “还有多远。”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百里熊沉着声音开口。 “百里大师,从小路绕,再过半日的时间,便要到了。” “附近可有林子?” “自然有的。蜀州南林郡,尚在建镇,但城墙还没垒好。附近一带多少林木,可有用作伏弓。” “最好不过,布衣贼必死。” 言罢,百里熊冷冷垂头,开始重新擦拭那把狼筋弓。 两辆马车,在寒风中继续南下。 …… “徐将军,某来回哨。” “讲。” “并无任何敌情。” 弓狗点点头,但并未有丝毫放松,骑着马,继续循着整个营地奔走。 整个南林郡,尚在建镇之中。偌大的地方,拢共只有两间酒肆,一间驿馆,一间当铺,以及一间只有三个姑娘的小清馆。 多巡了两哨,直至天色昏黄,弓狗才骑马回营。抬头往四周看去,寥寥不多的木屋,已经有人掌起了灯火。 “徐将军。”只等弓狗下马,一个神弓营的裨将,急急走来。 “怎的?” “陈都尉半日未归。已经快五哨的时间了。” 出去巡逻一轮,称为一哨。五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他往哪边去?” “入了林。” 弓狗皱了皱眉,怕有祸事,顾不得身子累乏,抓了小铁弓和短刀,便带着二三十人,骑着马往林子而去。 南林郡的建镇之地,原先是虎蛮人繁衍生息的地方,附近的山势极其陡峭。马儿无法奔走,只得弃了马,步行入林。 “徐将军,请过来。” 弓狗抽出短刀,急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山涧之前。在火把的映照下,发现本营的六七个部属,都被人杀死弃尸,扔在了山涧里。 “徐将军,敌袭了。” “派一人,回去取了马,速速通告主公。” “我去。”说话的,是一个和弓狗年龄相仿的蜀卒,先前也是山猎人,生得有些矮,但很敬佩弓狗。 “八儿,小心些。” 叫八儿的山猎蜀卒,迅速取了马后,开始循着官路,准备往南林郡的营地狂奔。只刚刚开始跑,忽然诡异地连人带马,重重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不好,有伏弓!”弓狗嘶声大喊。 “避入林子!” …… “百里大师,如此大杀,只怕会暴露。”在夜色之中,有死士忧心忡忡地开口。 百里熊冷笑回头,“若不杀,我等便要被发现。要怪,只怪这些蜀人发蠢。天都夜了,还要巡山。” 死士神情发苦,“若不然,我等先避开。如今附近的蜀人探哨,可有不少。” “老夫纵横西北二十余年,岂有退避三舍的道理!二三子,便在此地看着,有一个,我杀一个,杀绝蜀人。” 没等死士再开口,林子中,百里熊再度拨弦—— 喀嚓。 隐在林子里,刚抬弓的一个蜀卒,立即被穿了头颅,栽倒在地。 “五百步以内,我鹰睃之下,见人必杀。”百里熊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百里大师——” 说话的死士,只吐了半句,便被一支小箭同样穿了头颅,咳了两口血,仰摔死在地上。 “想射我?好胆了。”百里熊狞笑着,在黑暗中隐去身子。 “匿身。”余下的凉州死士,皆是脸色大惊,纷纷和百里熊一样,将身子林子里。 …… “徐将军,敌人莫非是退了?若不然,速速回营通报主公。” “不可。”弓狗脸色凝重,“路子只有一条,又无林木掩护,若是去取马,便会被伏弓射杀。” “你几人,往东面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路。若是无路,便想办法,先去通告不远处山脉北边的营寨,让他们派人过来。” “领徐将军令。” “切记小心,敌人的伏弓,是擅射之人。” “余下的,也请藏好身子。” 蜀州冬夜,月光惨淡。寒风更加烈了起来,让箭矢的力度,开始大打折扣。 咔。 棘草土坑里,一个刚要探头的凉州死士,只瞄了两眼,便被一支小箭,直接扎到脸面,痛叫了几声,死在了当场。 “弓家子。”不远处的百里熊,笑着吐出三字。继而,他很快抬起狼筋弓。 “我讲了,五百步内,我见人必杀。” 喀嚓。 一个藏在树后的蜀卒,被一箭射中了肩膀,想要起身前跑,却又是第二箭射来,直直从后背穿透而出,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机。 一颗秃树上,缩着身子的弓狗,仅有的一只眼睛,开始渗出冷冽的寒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二章 我去追击 夜深之下,整片林子里,除了风声之外,似是什么响动都没有。 “二三子,速往南面走。” “百里大师,对面也有个神弓,我等若是露了身子,岂非要死了?” 百里熊笑了笑,“我先前已经射中他了,只怕这会,他尸体都凉了。” 余下的四五个凉州死士,重重松了口气。按着百里熊的吩咐,开始握着刀,小心往南面探去。 其中一人,仅走了几步,便听得风声呼啸,惊得想要藏匿,却已经晚了,一支小箭从右眼眶透入,飙着血往后倒下。 “五百步内,我见人必杀!弓家子,我见着你了!”百里熊一声怒吼,瞬间搭弓拨弦,往一处秃树旁射去。 狼头箭直直透来。 暴露的弓狗面色冷静,也迅速抬弓拨弦—— 铛。 一小一大两支箭矢,在夜色中撞出火花,又很快悄无声息。 百里熊闭了闭眼,脸庞上满是凶戾。 “百里大师,何苦让我做诱饵——” 一个语气激动的凉州死士,话还没完,被钉死在树桩旁。 余下者,不管是蜀卒还是死士,都纷纷重新藏身。虽然只有数百步的射程,但这会谁都不敢动,一暴露,便是一个死字。 弓狗隐在树后,看了看拨弦的手,虎口已经撕裂。先前为了撞箭,他没有任何蓄力的时间,仓促之下,伤及了虎口。 “敢问,对面是哪位弓家子。”百里熊冷着声音。 无人应他,只有寒风呼啸。 百里熊怒极反笑,握了握手里的狼筋弓,一双阴沉的眸子,在夜色中继续闪动。 一个蜀卒,约莫是受了寒,只咳了一声,便立即被狼箭扎穿了身子,咳着血死在原地。 “百里大师,速速离开此地!拖得太久,只怕有蜀人围剿——” 咻。 说话的凉州死士,惊得大叫一声,将挡箭的尸体丢下,重新隐匿起来。 百里熊怒不可遏,连着搭了几箭,循了一个方向,连连劲射。 “天有名,地有姓,你到底是哪位弓家子!若有本事,便出来与我一战!” 依然无人应他。 弓狗避身树后,沉默地一语不发。他的性子,向来不喜言语,再者,弓是杀人技,该杀便杀。啰嗦个什么劲,活人会讲废话,而死人不会讲话。 不知多久。 弓狗才小心探头,摸着夜色探了一阵,当发现林子边的山壁,有不少攀登的脚印时,沉默地叹了口气。 “你几人,速速回营地通告,告诉主公,蜀州来了大贼!” “徐将军,你不回?” 弓狗握着手里的小铁弓,“若无猜错,这些高手入蜀,极有可能是要对主公不利。” “我去追击。” …… 一辆藏在林子里的马车,重新上路。被重重鞭了几下的老马,开始吃痛地加快脚力。 “百里大师,我先前就说,该早些离开。莫要忘,我等可是刺客,不宜暴露。”仅余的四个凉州死士,其中一人犹豫着开口。 “我自然知道是刺客。”百里熊的声音,依然倨傲无比,“若非怕误了事情,那个与我对射的弓家子,定要被我射杀!” 四个死士皆是脸色愁苦,还没开始刺杀,便被面前的百里熊,打草惊了蛇,只怕刺杀蜀王之事,会更加棘手。 “百里大师,只怕布衣贼得知,会更加严防,不若在归途再找机会,眼下先寻个地方落脚。” 百里熊皱了皱眉,犹豫着点了点头。大半夜的夜射,不仅耗费体力,而且更加耗费心神。 “百里大师,若是没记错,前方不远,便有一个小村,不过七八户的人家。” “七八户?那就是命不好了。”百里熊仰着头,面无表情地靠在马车上,脑子里,依然在回想着昨夜的对射。 “那个弓家子,确是有几分本事——” 嘭。 马车一个急停,让百里熊的脑壳子,直接撞在了隔板之上。待皱了皱眉,往驾座看的时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驾车的死士,已经头颅中箭,伏尸当场。 “百里大师,那弓家子跟上来了!”一个死士惊喊,取了武器,迅速要跳下马车。 “莫下车!” 已经喊晚了,这慌不择路的跳车死士,胸口中箭,捂着伤口慢慢倒下。 “百里大师,这要怎么办?” 百里熊笑了笑,“无事的,你先去马窗看看,附近可有林子?” 死士点头,刚把头凑上马车窗,便被一支小箭,扎在正额之上,鼓着眼睛倒下。 判断了箭矢的方向,百里熊瞬间掠起身子,抱着狼筋弓和箭壶,迅速滚到马车之后。忽而受惊的老马,似要拖着往前跑,被他抬起短刀,直接割了马腹。 哐。 老马侧摔而死,将马车拖翻在地。 握着狼筋弓,百里熊笑了声,把身子迅速藏好。 “弓家子,你我再战一轮,谁活着,谁离开这里!” “不讲话?你莫不是个哑巴——” 噔。 一支小箭,冷冷钉在翻倒的马车上,离着百里熊的头皮,不过一寸的位置。 “有些意思。” 握着狼筋弓,百里熊脸色疯狂,一个翻滚出了马车。 昂—— 弓狗胯下骑着的马,立即被射翻,发出惨烈的长嘶。 顾不得摔伤,弓狗迅速隐在一株老树之后,仅有的一只眼睛,眼珠子不断转动,看着前方的小道,以及附近的地方。 嘭。 一支狼头箭,直直透入半个树身。整株老树摇摇晃晃。 弓狗皱了皱眉,重新跑动身子,跳入了一个凹坑里。 “哈哈哈,老夫只问一句,你这位弓家子,臂展几尺,是左目生了鹰睃,还是右目?” “啧,你又不答话了。不若你我都站出来,对射几箭,谁输谁死?” “你定然是不敢的,老夫纵横西北二十余年,未遇敌手!狼箭百里熊,早已经扬名天下!” 吹拂的寒风之下,百里熊发现,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附近一带回荡。余下的,便是死寂,除了风声都是死寂。 这种死寂,让他有些不适。 很久了,很多年了,第一次,有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在他的心头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三章 徐长弓,活下去 在南林郡的徐牧,听到神弓营带回来的消息,整个人吃了一惊。 不仅是大贼,这般射杀的本事,可谓是很凶了。 “主公,你看这个,徐将军让我带了一枚回来。” “狼头箭?”徐牧还没开口,在旁的殷鹄惊声开口,“主公,这是凉州的狼箭。那个董文,在皇宫用的,便是这等的箭镞头。我听说,董文有个师家,教了他一身狼箭的本事。” 徐牧沉下眉头,他忽然想明白了。这等的光景之下,蜀州开春伐凉,董文这是请了人出山,入蜀刺杀。 刺杀的对象,自然是他这个蜀王。 “你们徐将军呢?” “徐将军……骑了马,独自去拦截贼人了。我等要跟,徐将军说跟着危险,就一个人去了……” “该死!”徐牧大惊失色,“调派五千人马,分成五路,立即去接应徐将军!” “遵主公令!” “司虎,司虎!你家弟弟被人堵了!” 正躲在角落里,蘸着胭脂涂脸的司虎,猛然间眼睛一鼓,收了胭脂拖了巨斧,就急急跑了过来。 “哪个狗儿曰的,堵我的小弓狗!老子一斧劈了他!” …… 呼,呼。 弓狗垂下头,看着一条受伤的手臂,血流不止。虽然已经及时躲避,但还是被狼箭擦过,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伤口上,隐隐渗着甘甜的气味。 “我先前淬了毒,一种好毒。”躲在马车后的百里熊,声音嘶哑地开口。他也不好受,被那位藏起来的弓家子,同样射中了一箭。 半条肩膀都红了, 连搭弓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起来。 在马车和林子的中间,至少有二三十支断了的箭杆,大小都有。 “老夫纵横西北二十余年……”百里熊剧烈咳了起来,索性不喊了,斜斜靠在马车之后,大口地喘着气。 这一次入蜀,事情好像是坏透了。当然,若是没有这个出现的弓家子,在昨夜的时候,他能很快射杀巡夜的蜀人,然后,继续在南林郡伏弓,伺机射杀蜀王。 “你撑不住的,撑不住的,你中了毒,嘿嘿,我不动了,我等你先死。” …… 脑子越发昏沉,弓狗颤手摸出火折子,想着生一堆火,先烫了伤口上的毒。在小时,他捕蛇烹食,便时常会中毒。如这种法子,虽然痛不欲生,但终归能止毒。 火折子还没开筒,弓狗迅速丢在一边,抽了短刀冷冷横在面前。 铛。 一张陌生的脸庞,狰狞地出现在弓狗面前。 “便是你,便是你这个矮子,一直在放冷箭!”仅存的最后一个凉州死士,先前死趴在马车上,这会儿,却寻了机会操刀入林。 一手失力,弓狗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死死挡着砍下的劈刀。 “天生一个罗锅矮子,你这般的丑模样,还想学人做将军!” 噗。 挡刀之下,死士狞笑着抬腿,将弓狗一脚踹飞。连着那柄短刀,也被摔到了一边。 弓狗咳着血,脑子越发昏沉,仅有的一只眼睛,拼命地撑起来。 凉州死士狂喜,重新抬刀,朝着弓狗脑袋劈去。 刀劈在泥地上,溅起一阵尘烟。 等死士四顾,才发现弓狗已经撑着身子,避到了另一边上。 “哈哈,你倒是射箭啊!你的箭壶在这呢?” 死士拾起脚下的箭壶,怒而往远处掷飞。 弓狗不说一语,趔趄着站了起来。 “劈了你的狗头!” 弓狗的喉头里,忽而爆发出一声怒吼,身子极为诡异地一绕,绕到了死士身后。 死士怔了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支从远处射来的狼头箭,从他的头颅炸开。 在不远处,走出了马车的百里熊,抬着弓箭,脸庞有些发怔。他不明白,面前的人,不过是个罗锅矮子,又盲了一只眼,如何知道他在后面偷射的。 死士的尸体,缓缓往前栽倒。 “你无箭可用——” 百里熊声音戛然而止,他仰着头,嘴角苦涩地叹出一口气。在他的额头,一根断枝入肉三分,鲜血淌了满脸。 “弓家子,神、神乎其技。” 嘭。 百里熊的身子,重重仰摔在地。 弓狗咳了一路的血,在就近的位置,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一株枯树,抱着膝盖,整个身子紧紧缩在树杈之上。 在小时候,遇到危险之时,又或者被人毒打之时,他总会如此。仿佛整个世界,树上的枝杈,是最安全的地方。 无父无母,天生罗锅,还盲了一只眼。如他这样的人,这一生是不讨喜的。 弓狗缓缓闭上眼睛。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长弓!徐长弓!” “我的小弓狗诶——” …… 仅一日多的时间,陈鹊急匆匆从成都赶来,脸色满是焦急。 “主公——” “陈先生,速速入屋。” 陈鹊点头,不敢耽误,急急往屋子里走去。 “我的小弓狗诶,我的好弟弟诶,你这一走,我司虎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司虎坐在屋子外,哭得一双牛眼都肿了。 “莫乱喊,再乱喊,老子把你媳妇调出成都!” 司虎急忙捂嘴。 徐牧压住心头的紧张,犹豫着,安慰了司虎两句,才跟在后面入了屋。 屋子里,弓狗全身乌黑,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唯有鼻口里微弱的气息,证明人还活着。 并没有惊扰,只等陈鹊把脉一番之后,徐牧才急忙起身。 “陈先生,吾弟的情况如何。” 陈鹊叹息了声,“这半年的时间,长弓需要留在老夫的药庐里,日日药浴泡身。另外,他双手的麻毒,被毒气牵引,也要跟着复发。” “陈先生,这严重吗?” “有可能治不好。但也有可能,连麻症也治好。” 徐牧一时沉默,心底有些发疼。 “我是他的家属,还请医生尽力。” “主公在说什么?”陈鹊怔了怔。 “没什么……劳烦陈神医。” 徐牧转过头,看向床上的人影。当时,弓狗必然也猜出了刺杀的事情,才会单人一骑,去堵截那位狼箭。 “徐长弓,活下去!” 昏睡在床榻上的弓狗,忽然间,五指微微一颤。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章 恭顺者昌,跳梁者亡 “牧哥儿,小弓狗不会有事情吧?”司虎蹲坐在地,像极一个失去玩伴的孩童。 “不会,哥儿拼了命,也会救他。”徐牧抬头,看着陈鹊缓缓离去的马车。按着约定,弓狗要留在陈鹊的药庐里,至少半年的时间,以药浴洗身去毒。当然,一切结果未知。 如今能做的,只有多收集一些稀缺的续命药材。 “殷鹄,你传信给上官堂主,这张方子上的东西,费点心思,多多益善。” “舵主放心。”殷鹄点头。 “吾弟。”徐牧抬起头,穷尽目光,在发现前方马车,以及随行的一千蜀骑,再无踪影之时,才沉默的一声叹息。 “传令,将狼箭的尸体,悬于成都塔楼之上。通告天下,吾弟徐长弓,单人一骑,射杀凉州狼箭,独步西北!” “明年开春,我浩浩蜀军,要攻入凉州,将贼子董文枭首挑竿!” “吼!” 在徐牧左右,不仅是蜀卒,连着几个新投的降将,都跟着齐声怒吼起来。 这一波的士气鼓舞,来自一个生来彷徨的男儿郎。 …… 几日后,收到消息的董文,整个人沉默下来,坐在王座上,久久闭目不语。 “列位,有无法子。”许久,董文才开口,望向下方的几个谋士。 在司马修死了之后,这多日的时间,他都试图,找出一个比肩凉狐的人,却大失所望。 不说凉狐司马修,若是有卓元子的本事,也可称首席幕僚了。 但没有,一个都没有。哪怕是司马修举荐的人,虽然有些急智,但却不堪大用,还不如他自个的思量。 “王,狼箭是我凉州英雄,若不然,先遣派使臣入蜀,将狼箭前辈的尸首,换回凉州。毕竟,他还是王的师家。王的表字是义孝,可——” “我是问你们,有无法子来对付蜀州!”董文怒吼。 几个谋士急忙出列,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滚,滚出王宫。”董文咬牙。 “王,我、我等告辞。” 夜幕暗下,董文孤独地坐在王座上,心底空落无比。 幼年之时,他的父王便是如此的坐姿。他站在两个王兄之后,偷偷透过卫士的长戟,看着王宫里的文武家臣。 他时常想,有一日他也要这般,坐在王座之上,威风八面。做到了,他做到了。只差一些,便能打出西北之地,称霸西面数州。 “三弟,母后给的柑橘,我分你几个,你小心藏着吃,莫要被发现了。” “老三,打你归打你,但你听话,二哥便饶了你,如何?” “文儿虽然不成器,今年岁宴的炙肉,分他一盘吧。” “哼,你虽是个女婢之子,但也是王姓,你穿的得体些,便让你入座吃宴。” 董文闭目,在孤独的王宫里,随着烛火的摇曳,整个人的影子,被越拖越长。并无其他影子的交集,便只剩他一个人的,光怪陆离,时明时暗。 “司马修拜见主公。” “吾凉狐,愿随主公争霸天下。” …… 董文睁开眼,整座王宫里,仿佛乍起了一阵冷风,让他的身子,不知觉微微一颤。 “吾董文,要争霸天下!” …… 玉门关外,留在余当部落里的晁义,坐在一个毡帐里,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余当部落的人,围着篝火跳舞。 即便附近都是霜雪,这群西羌人,却一时热闹无比。 “晁兄,来饮酒。”余当王走入毡帐,将一罐温好的马奶酒,放在了面前。 “有劳余当王。”晁义笑了笑。 这一次,留在余当部落,是主公的决定。他是知道的,不仅是他,在定州的方向,同样有另一支奇军,明年会配合伐凉。 “余当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晁兄但说无妨。”此刻的余当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死死抱住蜀州的大腿。 “玉门关一带苦寒,为何西羌人,不继续往西迁徙。” 往东是中原,根本无法踏足。北面是大荒漠,而南面则连接蜀州的山峦。乍看之下,只有往西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余当王叹了口气,“晁兄有所不知。继续往西,便是西域诸国了。比起中原来说,这些西域诸国,赶尽杀绝更甚。若是敢迁徙过去,指不定要被屠了部落。” “西域人很凶?” “现在很凶。不过,百多年前,纪朝在玉门关设置的都护府,还没荒废的时候,这些个西域人,气儿都不敢大喘。先前有个捣鼓夜光杯的小国,国君只不过碎语了几句大纪的国事,被人听见,传到了中原的长阳,惹得纪帝大怒。” “嘿嘿,那一会,在玉门关的纪朝都护府,派出两万的骑兵,直接就给灭了国。” “那时候,整个西域都惊怕无比。晁兄有所不知,我的祖辈甚至还留了话,让扶寻部落的人,切莫招惹大纪中原。” “我想想……还留了一句话。” 晁义怔了怔,“什么话?” “大纪天威浩浩,恭顺者昌,跳梁者亡!” 晁义垂头,心头一阵复杂。 这满目疮痍的江山,已经无了天威之色。 “晁兄,你再看看现在的大纪,盗匪横生,群雄割据,不说我余当部落,哪怕是个塞外小部族,都想着踏入中原,取万里肥沃之土。” “当然,有蜀王在……我决计不会如此。” 晁义并没有意外,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你的拳头硬了,别人怕了,才会服气。反之,你的拳头软绵绵,是狼是狗,都会想着跳过来,跃跃试试。 “我是相信蜀王的。先前的凉州,说是戍守,其实也只派了些戍边的士卒。这有何用?那座都护府,听说都被用来做了羊圈子。” “我的祖上说,那时候经过都护府,都得绕着走,那些纪朝士卒的操练声,能把马儿吓破胆的。” 晁义没有答话,沉默地捧起马奶酒,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并非是看篝火舞,而是更远更远的风沙。 不知为何,他总是相信。有一日他的主公,会带着他骑马出征,踏碎荒漠沙丘,面对着整片西域之地,再重新喊出那句霸烈的话。 恭顺者昌,跳梁者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五章 只等开春 离着年关,尚还有些日子。站在蜀州王宫,远眺城外的山峰,已经积雪铺盖,厚如花娘脸上的粉妆。 “徐将军这两日,已经醒了过来。施针的陈神医,却乏累的睡了一天一夜。”回了成都的孙勋,认真地念着送来的情报。 为了做好这份工作,他最近没少费心思,甚至跟着几个兜屁股的娃儿,抢着入学堂认字。 不仅是徐牧,连着旁边的贾周,两人都松了口气。 “孙勋,等会派些人,将上官述送来的药草,先运到药庐那边,另外,王参知敬献的几尾大江鱼,也一并送去,让陈神医补补身子。” “得令。”孙勋屁颠颠往外跑去。 “主公,长弓是天生的异人,必会度过灾劫。” “如文龙所言。” 徐牧并不想,这位生来彷徨的小神弓,止步于此,如这样逆天改命的人,该有一番更大的作为才对。 “文龙,柴宗那边如何了?” 柴宗先前的时候,已经带兵去了定州,眼下和晁义一样,都算作来年伐凉的奇兵。 “先前来了信儿。主公请宽心,柴宗原先就是定州人,而且和陆休交好,并无什么事情。不过是扮作了定州军,帮着抵挡马匪,虽然战损但也不多,权当是练兵了。” 陆休,在李如成死了之后,便是定州最大的将领。并没有做墙头草,也没有称王,算得上是忠义的边关将领,坚持循着李如成留下的布置,死守在定州边关,挡住胡人马匪。 当然,若是打下了凉地三州,和定州接壤相连,不仅是定州,连着陆休这个人,徐牧肯定要收入麾下。 “柴宗那边没有什么事情,倒是莱州那边,开始了大动作。” “伪帝方濡?他要做什么。” 最近因为弓狗的事情,夜枭的情报,都交由贾周来处理。 “先前说,方濡不拘一格,以景朝国礼厚待,启用了一个兵马大将军。” “严姓?” 这件事情,徐牧从上官述嘴里听过。 “正是严姓,全名好像叫严颂。年近了八旬,我都猜不出,方濡是怎么敢的。听说此人有些神秘,脸上又染了疱疾,以一张虎牌面具遮住了脸。” “不过,这位严颂的身子,从夜枭的情报来看,似是不服老,还很硬朗。仅刚上位,便上书方濡改革,十四万的伪帝大军,革除了老弱病残,只剩下七万余人的青壮之兵。如此一来,伪帝二州的粮草问题,便得到了改善。” “另外,这位严颂,还劝说方濡立了一纸‘安商令’,以低廉的州税,迎来不少大小商户来往。” “精兵简政,是个人物。”徐牧皱眉。 “确是个人物。但我不明白……这样的人物,为何要栖身在伪帝手下。” 不仅贾周想不通,徐牧也想不通。 “严颂还有一子,同样兵法娴熟,在明年,左师仁那边的仗,恐怕没那么好打了。当初两万陵州军,追着十几万景国军的事情,估摸着也不会再有。” 徐牧点头。哪怕到了现在,正常乱世的争霸,也顶多算刚刚开始。你方唱罢,轮到我方来唱。在以后,他还要面对一个个崛起的势力和人物。 “还有一封信……并非是夜枭的,而是河州那边,廉永派了人,亲自传来了蜀州。” “不知是友信,或是情报,我便没有拆,留给了主公。” 贾周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封信笺,递到了徐牧手里。 “明面上,廉永虽然是渝州王的镇边将。但在心底,他同样将主公,当成了同行的人。” 徐牧接过信笺,拆开,看了一会,心底有些发酸。 信里在一番念旧之后,只提了寥寥几句,大约是今年近冬,身子力乏无比,恐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不比睡在温柔乡的富贵老爷,同样的年纪,廉永一生戎马,各种明伤暗伤数之不尽,已然是风烛残年了。 廉永一死,常大爷或许会换个人。但不管怎么说,再换一个人,也不会再像廉永这般,立在城头白发杵刀,死守着中原河山。 “还是那句话,小侯爷一去,他将主公当成了同行的人。” “文龙,我明白。” 这封信的意义,不仅是叙旧,更是隐晦地提了一下,让徐牧不要忘却边关北狄之事。 “主公,信里怎说。” “廉永的信,说自个已经老迈无力,怕活不了多久了。还说北狄这近两年,安静地有些不对劲,恐怕会有阴谋。” “北狄的事情,可再细细探查一番。至于老将廉永,若不然,主公可书信一封渝州王,请廉永入蜀州颐养天年。” 徐牧叹了口气,“渝州王可能会同意,但廉永不会入蜀的。我和他相熟,自知他的脾气,他一生戎马,只有两个路子,一个是战死边关,第二个是杀绝了北狄人……否则,他不会走,会一直留在河州关隘里。” “主公,乱世出英豪。” “谁说不是呢。” “只等开春,主公大军伐凉,也将是一场英雄。” …… 在凉州,宿醉了两日的董文,终于走出了王宫。带着人,往凉州城附近,最大的马场赶了过去。 有了二城的桥头堡,明年蜀人伐凉,已经是定局。 要想战胜蜀人,最大的胜机,便是在平坦地势的遭遇战,以凉骑冲杀蜀军。 “主公,这算不得骏,还是马驹,若是提早用作征战,只怕无法再长得壮硕。” “莫问,先骟了充作战马。再养一冬,也差不多了。”立在霜雪地上,董文冷冷开口。 养马场里,随行的马政司老吏,一下子惊声。 “主公,这等的天气,不可用水骟之法,只能用火骟,恐马驹要痛死不少。” “顾不得了,那就用火骟。” “速去。” 养马场里,几个养马夫迅速烧了火炭,又放了烙铁,慢慢烧红。不多时,才牵来第一匹受惊的半大小公马,待二人按住,另有一人取来木夹板,鼓着眼睛往下一夹—— “快,烙、烙断精索!” 烧红的烙铁,在马腹下的某个位置,烫得滋滋冒烟。 半大的马儿,在烟气之中开始长声痛嘶。 董文面无表情,转头往远处看去。面前凉州物景,被一场雪雾笼罩,穷尽了目光,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六章 蜀骑重甲 南林郡的两万降军,按着徐牧的意思,分成了十营。成都五营,蜀西两营,而州外的白鹭郡,则分去了三营。 另外,在这三个地方,募兵之事,早已经有了势头。拿成都来说,这一场冬募,虽然开始没多久,但已经募了两千余人。 按着徐牧的估算,一冬之后,凭着他蜀王的招牌,应当有差不多六七千人。只可惜,到时候所剩的操练时间,并不多,约莫是十日的时间,整个蜀州的新军,在熟悉器甲军阵之后,便要奔赴凉州战场。 当然,徐牧不会把这些人当作肉军。每一营新军,都有调派近半数的老卒。换句话说,这批新军若是经过沙场的洗礼,要不了多久,便一样能成长为蜀州的英豪。 “上官述那边,联络了三十州的各个分舵,到时候,也会有近万人的义军,经恪州,渡江到白鹭郡。” “黄道充那边,可有说法?” 贾周摇了摇头,“并无。他很聪明,甚至还说提供一批粮草。能八面玲珑到这个份上,也算个奇人了。” 不说左师仁,不说蜀州,甚至是沧州,伪帝的莱州烟州……夹缝之中,四战之地,黄道充偏偏还保全了恪州。 “另外,主公该收拢流民了。”贾周顿了顿,继续开口,“先前刚入蜀,蜀州里的流民自然要先安置,但现在蜀州十四郡已经稳住,其他州的逃难流民,可一并收拢。” 凡事都要循序渐进,正如贾周所言,蜀州安稳之后,其他州的流民,确是可以为蜀州所用。不管是选青壮入伍,或是作为开荒的人手,都是不错的选择。 最为主要的,蜀州到现在,余粮颇足。做总舵主的红利,让徐牧收益不少。每一月,上官述都会将不少的钱粮,经白鹭郡,偷偷送入成都。 “文龙,安置流民的事情,交给王参知即可。” 老王是个好人,只戴好自己的帽子。 “有王参知,此事无忧矣。” “文龙,可有伐凉之计?”徐牧认真问道。虽然还有些早,但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 “主公可知,凉州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凉骑。”徐牧不加思索。 “不管怎样,在明年的战事,董文肯定会有一支人数浩浩的凉骑,用来挡住主公。所以,很大的可能,董文会放弃守坚作战,于平坦地势,以凉骑冲杀我蜀州之军。” 听着,徐牧皱眉。凉州不像蜀州,境内大多是地势平坦。换句话说,只要董文愿意出城骑战,他根本没有法子。 “当然,没有了司马修,其余的军参谋士,都算不得大智。主公,只需破了凉骑的冲阵,伐凉之战至少有七成胜算。不过,具体的定计,我还需要斟酌。” “有劳文龙。” 并没有久留,让贾周入屋休息之后,徐牧才带着殷鹄,往铁坊的方向走去。至于司虎,终归也算个成家男人了……若是无事,徐牧更愿意,让他守着家里的媳妇,在战事止戈之时,多快乐几天。 “六侠,可见过厉害的骑军?” “舵主,天下良马,佼佼者无非是燕马凉马,燕马体型一般,但久居苦寒燕地,脾性颇有耐力,燕王公孙祖效仿柔然北狄,在河北战事之中,两万弓骑可谓精锐之师。而凉马体型壮硕,董文虽是个匹夫,但也摒弃了步骑混旅的习惯,以清一色的凉骑作为冲杀,颇有不当之勇。” 殷鹄的话,算是点评的很到位。 当初在庐城,卫丰堵截凉人的八千精骑,回来之时便说,这些精骑所挂的黄甲,约莫快往重骑的方向靠拢了。 小哭包董文,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蜀州里的西南鬃马,马场寥寥,加上俘回来的,冤大头余当王送的,再去除最近的用度,只剩两万余的战马。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不管怎样,比起凉州而言,是有些失色。 按照徐牧入蜀前的想法,他誓要打造出一支重骑,作为出蜀征伐之用。奈何战事不休,铁矿不足,打造的事情,一直在走走停停。 要知道,重骑的概念,并非是普通的骑营能比。一员重骑,不仅要搭配辅军,换骑的好马,上好的豆料,一系列的器甲维修,说句难听的,穷极整个蜀州之力,哪怕万人的重骑,徐牧都养不起。 他估算着,以现在蜀州的情况,至多养三千骑便是极限。当然,若是打下了凉地三州,再加上和西域通商,万人的重骑,或许有可能养的起来。 “舵主,到铁坊了,老爷子在等着你……” 徐牧沉默了下,堆上了笑容,不忘问殷鹄一句。 “六侠,我看起来如何。” “我的评价是,舵主不如不笑。” …… “驴儿曰的,你堆着这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唱大戏呢!”陈打铁赤着身子,站在铁炉边上,看着徐牧骂骂咧咧。 在旁的诸多小工匠,瞬间惊恐万分,连头都不敢抬。 “爹,莫生气,小心着凉。”徐牧陪着笑,急忙走前两步,解了大氅披在陈打铁身上。 “有事赶紧的啊,忙完了这一炉,我还得去看好大孙。”陈打铁咳了两声,终归是缓了缓态度。 “六侠,我爹都咳了,赶紧的,去药铺买些甘草片儿,泡壶茶过来。记住啊,多加几枝茅草,我爹喜欢增甜的。” 殷鹄急忙拔腿往外跑。 “得了,你也莫装了。”陈打铁一脸鄙夷,“你不就是想问骑甲的事情。” “知子莫若父。”徐牧笑了笑。 陈打铁白了一眼,往回喊了两声,不多时,便有个中年工匠,扛了副零碎的重甲过来。 “按着你的意思,头盔,护项,护膊,护胸,战裙,还有战靴,我都往死里造了。你要是换个其他的打铁汉,拿着你的狗屁图纸,根本造不出来,也就你老子我,有点本事。” “老铁,这多重?”只看着,徐牧便皱了皱眉。 “喊爹。” “爹,有多重。” “近三十斤了。原先还想加上肩吞,再造个护胸铜镜。但这样一来,再算上内衬的袍甲,还有骑枪和铁弓,便太重了,会把马压垮的。” “你压了马,别说冲杀,老汉赶驴都比你走得快。反正,老子就按着你的意思,就造了一百副,你看怎么着吧。” “我先让人试骑一番,明日再来。对了,王宫厨堂里尚有几尾大鱼,明日我一并带来,让爹尝尝鲜。” 陈打铁咧了咧嘴,露出笑容,“不愧是爹的好大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七章 改良 带着百副的重骑甲,徐牧去了成都外的后山。实则要练骑行,再练兵场再合适不过,但徐牧并不想蜀骑重甲的事情,让凉州探子太早查到。 后山的空地上,卫丰已经早早挑好了人选,等得有些不耐。见着徐牧过来,便急忙迎了过去。 “主公放心,这百人,都是青龙营的老卒。”卫丰认真开口。 “拜见主公!”在卫丰身后,百人的士卒,齐齐冲着徐牧抱拳。 “好,诸位与我,也算是老兄弟了。” 当初小侯爷送的三千青龙营,在回内城之后,只剩下四百余人。再入蜀,再南征北战,除开擢升为裨将的一些人,如今的青龙营,已经不到二百之数。 “卫丰,先让自家兄弟,喝口热酒再练马。” 徐牧起了脚步,带着殷鹄,平静地寻了一处位置,席地而坐。 在明年伐凉之时,这些重骑,便是他破凉骑的杀器。所以,他不得不认真盯着,改良每一处的问题。 待喝完了酒,又挂了甲,覆面盔之下,骑在马上的卫丰,转头抱拳。 “主公,我等都准备好了!” 重甲没有染色,但即便如此,铁质的铮亮,依然让这百人的重甲骑,显得虎虎生威。 “卫丰,让殷六侠看看,我蜀州的重甲骑!” “领命!” 殷鹄在旁,抠了抠额头后,也急忙抬头,认真地往前观看。 整片后山的空地,仿佛一下子震动起来。百匹挑选的上好战马,约莫是被压了重量,一时间不习惯,不断长嘶起来。 庆幸的是,百骑重甲终于成功奔行。戴着覆面盔的卫丰,一时间意气风发,跑在最前,兴奋地抬高手里的重铁枪。 “平枪,平枪!” 早在先前的时候,为了练成重甲马,按着徐牧的意思,卫丰让挑选的上好战马,每日负重而行。 现在看来,当真是明智之举。 “凿穿凉狗!” 重骑之下,卫丰长枪往前一戳,固定的一截半人高树桩,在冲锋威力之下,瞬间被从中戳断,木屑纷飞。 这一幕,连徐牧也惊喜地站起来。 在后的百人重骑,亦是如此,仗着冲锋的威力,不断戳碎一截截的树桩。 “收枪,迂回!”卫丰仰头怒喊。 却不料,收枪的动作一吃力,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去。 “翠,我的张大翠——” …… 卫丰抹了抹鼻血,坐在徐牧身边,不时会凑过头,看着徐牧用小树枝在画着什么。 “卫丰,收枪很吃力么。” 徐牧先前还以为,是卫丰的私生活问题导致,但后面,发现大多的青龙营士卒,都是如此。 “主公,有一些的。我估摸着上了战场,就不能挑杀凉狗了。” “你又不是司虎,戳杀就成,无需花里胡哨。”徐牧眉头紧锁。看来,到底还是重了一些,需要改良的,不仅是重铁枪,还有骑甲,如果能再卸一些重量,再好不过。 左右还有些时间,到了开春之时,铁坊那边能赶出五百副的重骑甲,便算完成了任务。 “卫丰,先带兄弟们回去,这两日我再想想。” “好的主公。” “对了卫丰,王宫里还有些蜀锦,明日你来一趟,拿几匹回去给你家大翠。” 卫丰有些扭捏。 “你若是不要,我明日喊虎哥儿来搬空了。” “主公,我要,我家大翠若换了新衣,也似个大美人儿!” 徐牧点头,“注意身体。” …… 连着两日,徐牧都在考虑重甲的卸量问题。到最后,还是决定弃了铁靴,先换成兽皮靴。另外,还精简了战裙的设计。 图纸送去铁坊之时,看在几尾大鱼的面子上,陈打铁终归只碎骂了几句。 “路漫漫其修远兮。”走出街上,徐牧看着天空,有些乏累地开口。这两日的图纸改修,恍惚间,让他回到了上一世。 “舵主大才,随便一句,都堪称天下名句。某虽然读了不少古籍,也曾作过诗文,但和主公一比,便如星火不及燎原势,萤火不及皓月光。” “六侠,你以前不这样的。” “总舵主的仁君之风,常伴吾身,所谓近朱者赤,便是如此。” “下次换点新词儿,我喜欢听。”徐牧露出笑容,拍了拍殷鹄的肩膀。 循着长街,在百余个侠儿暗卫的保护下,两人慢慢往前行。 约莫是年关的气氛,越来越近。成都城里,多的是各种稀奇的买卖行当,连着大清馆的姑娘们,都敢走下楼台,摇着香喷喷的手帕,招徕着一个个恩客,猴急地往清馆里走。 最多的还是春联字画,还有做春鱼的佐料瓦罐。当然,卖艺的也不少,再多走几步,在一个巷子口,徐牧还真见着,有一个玩胸口碎大石的。 “舵主,我年幼尚在鲤州,见着同样有胸口碎大石的,约莫是功夫不到家,徒子一锤下去,那玩大石的师家,便鼓着眼睛咳血了。后来救不活,听说闹到了官坊,扛锤的徒子还吃了一轮官司。” “不过,面前这位大汉身如铁塔,又壮硕无比……”殷鹄抠了抠鼻子,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舵主来看,我觉得这人……有些像虎哥儿?” 原本在闲庭信步的徐牧,听到这一句,急忙拨开人群,果不其然,便看见了司虎躺在一张草席上,胸口铺着石板,旁边的孟霍,正扛着石锤,准备往下砸。 “我曰你爹儿!”徐牧怔了怔,立即破口大骂。脱了鞋履,就要往前冲去。 考虑到司虎成家,每月的月俸,给涨了五倍。这月俸,已经是蜀州诸将之首了。但这家伙,听说先前还找了弓狗借银子。 “爹,主公来了!”孟霍吓得脸色发白,丢了石锤一动不敢动。 司虎更是害怕,一巴掌拍碎了石板,跳起来要翻墙,却又摔在地上,被徐牧抓着鞋履,连着揍了几下。 “怎的,你要怎的!”徐牧放下鞋履,一个爆栗赏了下去。 旁边的围观百姓,急急喊了句“拜见蜀王”,作鸟兽状散。 “小蛮王,你也过来!” “一个蜀州大将,一个平蛮营的大王,好家伙,在街头玩胸口碎大石。” “虎哥,你银子呢?每月给你的用度,可不少了吧?” 司虎急忙爬起来,小心地站在徐牧身边。 “牧哥儿,我要攒银子。” “攒银子作甚?” “牧哥儿我想过了,以后生了儿,儿生了孙,还有我大儿孟霍,到时候也要娶媳妇——” 徐牧揉着额头,“你生了儿,儿又生了孙,还有你大儿孟霍……要娶媳妇,哥儿都给你包了。” 说归说,但此刻在徐牧的心底,隐约间有了一种欣慰。自成家之后,司虎终于慢慢长大。 “再要银子,你过来跟哥儿说。哥儿只要有,都会给你。再跑到大街上胸口碎大石,我揍哭你!”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八章 岁宴 “吉——” 年关岁宴,只等回成都的各营将军,述职完毕。老儒王咏,便已经按着徐牧的意思,穿着干净的素袍,开始捧手祭天。 一顿活儿下来,差点没把老王给冻僵了。 鼎炉上,萦绕的香火,被寒风吹得东晃西摇,飘不到蜀州的上空,便很快消失不见。 “蜀将窦通,冬日伐凉,大破温狼城有功,擢一级,赐蜀锦三百匹,黄金八百两。” “蜀将樊鲁,冬日伐凉有功,擢一级,赐蜀锦百匹,黄金三百两。” “蜀锦卫丰——” …… 王咏咳了两口嗓子,“成都参知王咏,拱卫成都有功,赐蜀锦百匹,黄金百两,擢升为成都右府丞。” 右府丞的职务,先前是东方敬在兼理,但这一次的拱卫成都,老王证明了自己。再者,东方敬已经算外放的一州大参,空出的右府丞职务,让与老王并没有问题。 “蜀将韩九孙勋,功过相抵,无责无赏。” “将官堂……韩幸,拱卫成都王宫,立下镇军大功,即日起,封王宫将卫,领一营,赏黄金百两。” …… 小狗福的擢升,并不符合所立下的功劳。但实话说,即便过了年关,小狗福也不过十三岁,徐牧并不想封将。他更希望,小狗福能再磨砺两年,胜不骄败不馁。 这个擢升的决定,是徐牧和贾周,细细商量过的。古往今来,捧杀贤才的事情,数不胜数了。 至于其他的大将,如于文樊鲁陈忠这些人,在外镇守,多多少少都打过招呼,无非是走个过场。 “天佑蜀州,王与子民同宴,唯万世承平。” “入岁宴!” 漫天的喝彩,以及歌舞的声音,瞬间在王宫附近响彻起来。 王宫下的主街,徐牧早已经命人,摆好了长长的流水宴席。凡蜀州百姓,凭借牙牌,无需半文银子,皆可入宴。 徐牧抱着孩子,带着盛装的姜采薇,以及李小婉,在诸多铁卫的保护下,慢慢走下王宫。 贾周在小狗福的搀扶下,也紧随其后。诸多的蜀州大将,也有说有笑的,往流水席走去。 “孙勋,司虎呢?” “主公,我哪儿晓得。” …… 在百姓人群中,司虎满脸都是激动。若非是旁边的鸾羽夫人拉住,估摸着就要冲出去了。 “媳妇媳妇,第三桌,第三桌的瓦罐大,炖的春鱼肯定也肥。” “冲啊,抢岁宴!” 一手拖着媳妇,一手拖住好大儿孟霍,司虎抬头大喊。 岁末的前一日,整个成都,被一场喜庆与热闹,紧紧包围其中。 “举杯,共饮!”寒风吹不去暖意,徐牧举起酒盏,面朝苍天。 在他的前后左右,长长的三里流水席,不管是贩夫走卒,抑或是将士花娘,都跟着举起了酒杯。 连着在扒拉瓦罐的司虎,也被媳妇揪着耳朵站了起来。 “与吾王同饮,不醉不归!” “饮。” 徐牧仰着头,将酒一口喝尽。 只过了这一场同欢,在明年之后,他便要重新投入前线战事,和凉州决战,争夺西面数州的霸权。 谁赢,谁就有问鼎天下的资格。 …… 岁末最后一日,凉州王宫里,依然是孤冷的一片。 没有父母兄弟,即便是同族,礼节性地送了些礼,便急匆匆离开了王宫。 只有几个模样娇艳的妃子,有些战战兢兢地留在王宫里,陪着董文。 当然还有舞姬。但舞姬的起舞哪怕再火热,也驱不散王宫里的寒意。 董文斜躺在王座上,微微闭目,捧着酒盏迟迟不喝,不知在想什么。多日的酗酒,已经让他原本白净的脸庞,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 …… 长阳皇宫。 举着杯,常四郎站在楼台上,面对着远处的白雪江山。 在他的身边,老谋士依然紧随,不离不弃。 “仲德,又一年去了。每到这时,我总会想起那位老友。” 常四郎将酒水,冷静地洒在地上。 老谋士站在一边,他自然明白,自家主公嘴里的老友是谁。这天下间,自家主公很少给人敬酒。 一个是活着的小东家,另一个,是死去的国姓侯。 “前些日子,燕地里的暗桩,传来了一道消息。在公孙祖将兵力调去河北之后,塞外的柔然人,趁着燕州兵力空虚,再加上冬雪铺路,想要踏入中原。公孙祖的两万弓骑雪夜回师,杀退了柔然的三万大军。” “都入冬了,这些塞外人,总是贼心不死。我一直不愿意说,五尺三的小侏儒,镇守东北疆是有功的。但不管如何,在内城与河北之间,誓要决出一番雌雄。中原孱弱久矣,该换新天了。” 老谋士在旁,认真点头。 “明年,小东家攻凉州,老子攻河北。若是小东家在此,我定要与他对赌的,看谁的动作快些。” “主公,还有左师仁,会攻莱州。另外,在河北西南面的青州,原先是各家混战,但听说一个唐姓世家崛起,在入冬前,尽占了整个青州。在明年,或许也会用兵。” “唐姓?十代文儒世家的唐姓?” “正是。” “文人也要争天下了。”常四郎笑了声,“驴儿曰的老花娘涂胭脂,临老还骚了一把。” “主公,注意言辞!”老谋士板着脸。 “知晓知晓。”常四郎转了身,攀住了老谋士的肩膀,两人慢慢往前走。 “仲德你不知道,若不是战事吃紧,我是想入蜀的,和小东家好好喝一场。我还听常威说,成都里的大清馆,姑娘很敬业,比起长阳来说是各有风情——” “主公……若不然,在世家里,挑选一个王妃。” “挑个鸡毛。”常四郎摇头,“我宁愿去清馆玩,也不愿意养出一头狼。等哪日我大势定了,这些事情再拿来商谈。” 老谋士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任由自己主公攀着,重新往皇宫里的大宴走去。 …… 沧州皇宫,同样在大宴群臣。 坐在龙椅上的袁安,端着玉盏的手,带着丝丝的发颤。 “朕,与诸卿共饮。” 无人理他,满朝的文武百官,皆是沉默相对。只等袁安身边,苏皇后款款举杯之时,整个皇宫宴席,才热闹成一片。 袁安仰头,将酒灌入嘴里,约莫被酒气呛住,不一会,他整个人扶着龙椅,剧烈咳了起来。 皇宫里觥筹交错,皇宫之外,早已经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九章 蜀州之翼,已经展翅 蜀州铁坊里,新一轮改良的重骑甲,在陈打铁的忙活下,样本很快赶工出来。 拉来卫丰试了一下午,庆幸这一次,卫丰再没有摔马,也没有再喊“张大翠”,减去的重量,足够稳住厮杀了。 实打实地说,这还不算真正的铁甲重骑,但现今的条件下,对于徐牧而言,已经是非常好的创新。 若非是时间不够,多改良几次的话,或许还会有惊喜。只可惜明年开春,便是战火燃烧了。 “八百副?”陈打铁坐在椅子上,剔了剔牙,“不瞒你,最近不知怎的,多走几步,便会觉得身子乏力,腿脚打抖——” “爹,劳烦了。”徐牧咬牙。 陈打铁露出笑容,“交给爹吧,哪怕整个铁坊都敲烂,爹也给你赶出来。” “对了,内甲要裱色么?” “裱为白甲。” 白甲,再系一席白披风,足够有震慑力了。 “我儿,这八百人堪称精锐了,不若,你取个好听的营名。” “如其形,白甲骑。” 陈打铁笑了笑,“算你有点肚墨,滚蛋吧。” 徐牧又拍了一记彩虹屁,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殷六侠,重新走出了铁坊。等回到王宫之时,才发现贾周,已经坐在王宫里,候了许久。 “文龙,莫非已有良计?” “正是。”贾周起身一个长揖,再度坐下。 “六侠,去添壶茶。” “文龙请说。” 贾周理了理话头,认真开口,“主公,你我都知,董文所倚仗的,无非是凉骑。天下良马,以燕凉为先,此番伐凉,凉州兵威依然不可小觑。” “我估摸着,这一次的董文凉骑尽出的话,会有四万余的凉骑。” 徐牧沉默点头。不仅是凉州,还有安并二州,凉地三州的马场,都在董文手里。有四万多的凉骑,并不足为怪。 “再算上西羌人的扶寻部落,也该有两万余的弯刀骑。” 外族人喜用弯刀,是因为骑马劈杀之时,能很好的避开阻力,虽然不美观,但降低了磨损,还加强了杀伤力。 “文龙,共计六七万了。” 贾周吁出一口气,“正是如此,若非是先前的战事,打击了凉州一番,估摸着凉骑会更多。” “但打赢了这一场骑战,我敢说,主公伐凉的大势,已无忧矣。” 这句是实话。 挟裹二城大胜,又围杀了司马修,整个凉州陷入大败的颓废之中。只等最后一根稻草,便能压垮凉州。 “主公,晁义那边的大军,可作为牵制扶寻部落的奇兵。在战事打起之时,奇袭扶寻部落,逼迫扶寻部落回军救援。主公莫要忘了,有余当王这个向导在,在玉门关一带,晁义将军没有任何迷途的可能。” “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便减去了西羌人的两万多弯刀骑。” 实话说,不仅是弯刀骑,还会骑射,算得上很有威胁性的外族骑兵。 “至于柴宗本部,攻打并州,同样能作为牵制之军。但战场瞬息万变,若是董文不管不顾,哪怕放弃并州,也要剿灭我蜀军,则柴宗的万人,便没有任何作用可言。” 贾周顿了顿,“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主公可记得陆休?” “当然记得。” 陆休便是定州的镇边大将,老爷子李如成的接班人,甚是忠义,在天下大乱之时,并没有称帝,反而是团结定州百姓,自给自足,抵挡胡人马匪。 “主公可飞书一封,通告陆休,让他在定州,以疑兵牵制并州。而柴宗,则万人南下,经由定州的通道,迂回到安州待命。若战事起,便算有了两全之策。” 徐牧犹豫了会,陷入沉思。 这样做的好处,毋庸置疑。定州那边的陆休,也大概率会同意。而且不需要动用守军,只是疑兵罢了。 但这样一来,若是伐凉不成,定州会留下后祸,极有可能被董文迁怒攻打。 贾周似乎看出了徐牧的心思。 “主公需要明白,柴宗兵出定州,不管胜负如何,已经是犯了凉州的忌讳。再者,定州军抵挡胡人马匪,撑到现在,无非是靠着一股意志,实则坚持不了多久。但若是主公打下凉地三州,和定州疆土相连,便能以粮草辎重相辅,帮助陆休抵挡外族马匪。退一步说,哪怕一时攻不下凉地三州,但董文一样不敢乱动,只会集中兵力,死守主公的攻势。” “其中的意义,非同凡响。” “主公,这天下间没有常胜将军,为帅者,皆是豪赌之徒。” 徐牧呼出一口气,终于点头,“便如文龙之言,在定州以双管齐下之计,想尽办法,歼灭董文的凉骑。” 实际上,还有一个压轴。便是蜀州八百人的白甲骑。虽然数目不多,但尽是重甲骑军,若能成功冲杀,威力不可小觑。 当然,这种杀器不能作为头阵,需要以奇兵杀出。这也是为什么,让卫丰训练之时,会选在无人的后山。 贾周满脸期待,手指指向面前的地图。 “明年,若能打下整个凉地三州,灭掉董家势力。主公的大业,便要开始腾飞了。” “凉地三州,蜀州,再加上暮云州,还有疆土相连的定州……天下三十州,主公已占六州之地。” “只等养精蓄锐,合六州之力,渡江而去,收江南数州,大业可期……咳咳。” 说到激动之处,这位蜀州的第一幕僚,一下子咳了起来。 在旁的徐牧,急忙斟了杯热茶,递到贾周手里。 “无事,这二日染风寒罢了。”贾周摆了摆手,继续开口,“当然,这是最完美的说法。若事有不吉,主公依然要步步为营。” “文龙,照这个说法,破凉骑有几成的胜算。” 贾周想了想,“约是五成。凉人深得骑兵战法,临战之时,主公还需调动蜀卒的士气。” “这是自然。” 贾周仰头,闭目一笑。 “前二年,主公兵微将寡,除了渝州王之外,无一人看好。但现在,吾的主公,已经跻身群雄之列了。” “麾下大将,谋士智囊,政事之才,也在慢慢的完善。积粮与铸器,百姓的支持,同样在积攒。” “主公,蜀州之翼,已经展翅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章 董文的后手 去岁迎新,随着冬日的慢慢褪去,成都外的青山,开始有了回春的迹象。 新军的操练,以及降军的阵型磨合,在一个个老裨将的监军之下,已经略有小成。 当然,按着徐牧的想法,至少要苦训三月,方能出军。可惜前线战事将启,只好以新老混旅的办法,补充不足之处。 “主公,差不多了。” 听着贾周的话,徐牧冷静点头。 蜀州无雪,从凉州边境回来的斥候,也传来了消息。二州之间的通道,积雪开始消融。 不管如何,庐城与温狼城这两座桥头堡,该开始屯兵了。 为免出现祸事,被董文脑子一热来劫营。在二州的通道之间,徐牧命人每隔五里,临时搭建了烽火楼,作为巡哨之所。 到时候,真要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及时收到情报。 第一军的主将,依然是窦通打头。率先带着白鹭郡的一万余人,奔赴二城。 第二军是韩九,领着七千余人,怕生出意外,这一次,徐牧调派了不少老裨将,辅佐韩九急行军。 第三军是徐牧的本营。 “文龙,暮云州那边,伯烈此计,可有遗漏?” 贾周笑了笑,“主公放心,伯烈虽然喜欢兵行险着,但度势的眼光,连我也比不上。” 徐牧点头。 第四军,便是暮云州的大军,由于文领兵。当然,这一步棋,需要东方敬的疑兵布下之后,可能会稍微晚一些。 四路大军,先后有序,徐牧并不打算,一股脑儿全堆在一起赶路。 此时虽然过了元宵,但蜀州的天气,乍暖还寒,一如冬袍和辣汤之类,还是必不可少。 行军的军粮并没变化,照样以米饼为随身军粮。不同的是,过油的米饼,每日对多增一个。 在后,陈盛的后勤营,动员的蜀州民夫,共有三万余人。负责运送粮草,以及各类攻城辎重。 按着徐牧的估计,这一次的战事,哪怕会有拖延,但即便耗两个月的时间,蜀州也支持的住。再者,还有上官述那边,领了命令,已经在想尽办法的筹措军粮。 “主公,恪州那边,应当也能取一些粮草。”贾周沉默了番,“这场大战若胜,恪州极有可能……会全力支持蜀州。” 乱世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收服的小弟也会越多。 “凉地三州,乍看之下还算辽阔,董文也算势大。但他先前攻不下蜀州,便已经有些作茧自缚了。” 凉地三州,南下是蜀州,往东远一些是内城,而东北面,则是定州。这三个方向,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援军。 唯有沧州那边,会有些许可能。但打下了暮云州之后,沧州也同样自顾不暇了。 再加上二州之间的羡道,已经基本凿通。不管是暮云州的大军急援,抑或是蜀州往东面行军,脚力和速度,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文龙,凉州那边,现在可有情报。” 徐牧突然很想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小哭包会做什么。 贾周认真开口,“前些时候,听说已经用火骟之法,将半大的马儿强征为战马,想来,是真想打平地骑战了。” “另外,安并二州的青壮,整个冬日,也被董文强募了不少,听说新军便有两万人。动员的民夫,大多是孱弱流民,听说也发了一些简易的器甲,我估摸着,这些民夫很可能会被当成肉军。” 按着贾周所言,董文现在,已经陷入了疯狂。不惜伤筋动骨,也要挡住蜀州的北伐。 “凉州里,诸多的大小世家,已经走了不少。前些时候,在安州的驻军,更是闹了一波兵变。兵变平息之后,兵变的头领被董文车裂而死,诛杀九族。” “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徐牧认真吐出一句。 “主公,还有一计。那位并州的小少主,也可以昭告天下了。到时候,在并州里,应当会有些丁家的死忠,愿意配合主公伐凉。” “此计甚妙。不过,这事情需要等晁义亮牌。” 狼将晁义,便是蜀州和并州之间的桥梁,有他在,并州幼主的事情,只怕会更加完美。 但眼下,按着贾周的计划,晁义那边,还需要牵制一波扶寻部落,不可操之过急。 事无巨细,层层布局之下,蜀州伐凉的决战,将要大展神威。 …… 凉州城,王宫。 一袭颓废的人影,高坐在王座之上,拥着几个妃子,不断大饮。 有裨将要入宫禀报,却被近侍叹息着劝走。 “最好稍等一下,昨日有个卫士,在王宫里多走了几步,便被主公命人拖了出去,直接斩首了。” 要禀报的凉州裨将,脸色带着后怕。 “主公说了,再过几日,他自然会去军帐里,主持抗蜀的大战。” “明白了……” 裨将抬头,看着王宫里的那袭人影,一时间有了丝失落。 “走,睡觉!本王要睡觉!”王座上,董文嚷着声音。只嚷了两句,脸色惊变,急忙又缓下了腔调。 …… 此时,在凉州城外的三百余里,居然有另一个董文,披着黑袍,在慢慢消停的寒风中,咬牙切齿。 在他的前后,千余骑的凉州精锐,紧紧护在左右。 “该死,早些时候我便该动身的。这该死的天气,误了不少时间。”董文沉着声音,扬起了脸庞,看去西域的方向。 在他之前,并未是没有使臣。但几次的使臣,都没有再回凉州。不得已,他才会亲自上路。 为了对付蜀州的兵伐,到了现在,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挡住这一轮的蜀州攻势,那么他便有信心,恢复凉州军的士气,再伺机称霸西面数州。 “王,听说西域人性子贪婪。”随行的一个大将,犹豫着开口。 “他要什么,我给什么!”董文面无表情,“我算过了,时间赶得及,只要挡住了布衣贼,我凉州才有争霸天下的机会。” 哪怕现在,聚了将近十五万的兵力,他依然没有信心。输的太多次,以至于连他也怀疑,布衣贼是真龙转世,不可撼动? 为今的办法,他只能借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包抄夹击,打败蜀人的伐凉大势。 凉州的兵力,估摸着都被那位毒鹗算计完了。唯有再借一支奇兵,才能出奇制胜。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一章 行军出关 凉州边境,庐城,终归迎来了霜雪消融的天气。窝了一冬的守军蜀卒,终于欢呼起来。 陈忠立在城头,迎着阳光的暖意,在呼出一口气之后,一瞬间,目光又变得沉重起来。 有一骑蜀州斥候,马蹄溅起霜雪,正在城外大声呼喊。 “陈将,禀报陈将!” “我蜀州的大军,已经往凉州边境而来!” 只听得这个消息,陈忠闭了闭目,随即紧紧握住拳头。蜀州伐凉,只等大军会师,便要开始了。 原先还想着,凉州会趁霜雪消融的时候,起兵来攻。还好,并无祸事。 “打扫练兵场,大军操练备战!只等吾王入城,攻入凉州!” “吼!” 城上城下,无数裹着暖袍的蜀卒,纷纷齐声高喊。 …… 蜀州成都,徐牧皱住眉头,看着手里的情报。 “文龙,你有无发现。最近凉州的情报,越来越频繁。也就是说,夜枭组能探查到消息,也越来越多。” 当初鲤州八侠入凉州,九死一生,才带回来一份情报。但现在,似乎是很容易的事情。 并非是徐牧多疑,而是这其中,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是如此。”贾周也皱起眉头,“最近的情报都在说,董文在王宫里连日酗酒,手底下的事情,都交由董辕来操持。” “已经废了?”徐牧犹豫着开口。 藏拙二三十年,却在去年之时,连连大败,连司马修都死了。以董文的倨傲性子来说,被打击的多了,似乎也有可能。 贾周沉默了番,“不管如何,伐凉之时,主公需万分小心。以我之见,董文更似一条哑狗。” “哑狗?” “哑狗幼年不善犬吠,但成年之后,若发生相斗,则不死不休。” “有道理。”徐牧皱起眉头。听着贾周的意思,极有可能,董文还留有一手。 “眼下,韩九的那一路,已经出发了。只等再过两日,主公也该动身了。” 伐凉的大军,没有一窝蜂地涌去二城,理由很简单。最后的徐牧本部人马,要和运送的民夫同行,顺便沿途护卫。 “文龙,伯烈那边如何?” “已经开始了。”贾周笑了笑。 …… 虞城的城头上,一个跛人书生,正沉默地坐着木轮车,看着城外的方向。 凉州的边境,缓冲地有百多里。寻常的时候,来往侦察的双方斥候,若是遭遇上了,拼杀一场,不管哪方营,另一方大概率会死伤惨重。 便是这百多里地,为了探取情报,在城外之处,不知埋了多少白骨。 “于文,新月关那边有何动向。” 和虞城相对的,是沧州的新月关,原先只是一座据险的小关卡,但和虞城一样,动用民夫不断加固,慢慢变成了一座大关隘。 从探查到的消息,东方敬知道,新月关的守关大将叫宁武,在沧州莫名其妙冒出来的。 不过确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在双方对峙之中,没有落太大的威风。 “小军师,宁狗那边,最近又在伐林了,似要再堆一座营寨。” “堆营寨?离新月关多远?” “情报上说,不到十里,应当是用来作瞭望的。” “犄角寨。”东方敬陷入沉思。 “于文,你让马毅带五千人,去攻打这座新寨。” 听着,于文脸色一怔,“小军师,这离着新月关,不到十里地——” “勿惊。”东方敬缓了口气,“到时候,马毅只需要虚张声势,佯攻几下,再退回来即可。” “再然后,于文你亲自带五万人,经暮云州的羡道,奔赴凉州边境,与主公会师。” “小军师,这样一来的话,整个暮云州,只剩不到两万的兵力。” “无碍,以新月关外的犄角寨为目标,我有信心,让新月关上的守将宁武,以为陷入了争夺战。” “另外,于文你此去,要留下两万副袍甲,作为民夫的疑兵之用。等去了凉州,主公那边会有新的袍甲给你。” 于文虽然还有些懵,但没有多问,抱拳之后,沉步往外走去。 “文则,莫要忘,不仅是我,甚至在主公的心里,你都是蜀州第一大将。” 于文顿了顿,离去的脚步,变得越发沉稳。 …… 从蜀州出发的三路大军,即便算上降军新军和侠儿义军,加起来不到四万人,几乎掏空了蜀州的兵力。 在前线的二城,共有近三万多人。另外还有柴宗和晁义那边,粗算的话,加起来有九万人了。 若是暮云州的五万大军,能成功会师,便有十四万左右。 这样的兵力,乍看之下,和凉州不相上下。但实际上,徐牧已经有些杀鸡取卵。动用了降卒和新军义军,若是此战一败,只怕一朝回到解放前。 成都城前,荠草新绿。 系了披风的徐牧,骑着风将军,沉默地抬起头,看着相送的百姓,以及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王府丞,成都里的事情,本王暂且交给你了。” “老夫五十有七,却同样能握刀杀敌!若负吾王,唯一死尔!” 徐牧点头,又缓缓侧过去。 “孙勋,还有狗福儿,也莫让本王失望。” 这一次,实则还留下了平蛮营,不管怎样,蜀州里该有一支军队坐镇。 孙勋和小狗福二人,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稳稳起手抱拳。 徐牧没有再说话,即便他看到姜采薇和李小婉,都在人群里祈盼。 等他调转马头,身后百姓的恭送声,以及不舍的啜泣,一下子响彻起来。 “我蜀州儿郎出峪关,志在守土复开疆,只等大胜回师,再传破敌两千里的喜报!” “行军。”徐牧恢复冷峻之色。 “吾王有令,行军出关!” “出关——” 一个个的蜀州老裨将,骑马奔行,声声若雷。 “旗营!” “后勤营!” “忠义营!” “南林营!” …… “白甲骑营!”卫丰骑在挂甲的骏马上,并没有立即随军出发。按着徐牧的意思,他们这四千余人,需要在入夜之时,再急袭赶路。 只有八百重骑,却偏偏需要四五千的人马,来成一营。马夫,马医,辅军,甚至是修甲的工匠,都缺一不可。 卫丰明白,他们这八百人的白甲骑,将是伐凉战场上的大杀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二章 再入庐城 行军有三百多里,徐牧才带着人马,赶至了庐城。 开春后的天气,在庐城周围,铺了一冬的霜雪,开始慢慢消融。即便在远些的位置,荒漠里的细沙,也重新在风中扬了起来,呼呼地迷住人眼。 “陈忠拜见主公!”陈忠立在城门,见了徐牧下马,便立即行礼。在他的身后,诸多的庐城守将,也齐齐抱拳。 “我等拜见主公!” “起。”徐牧露出笑容,多走几步,捶了下陈忠的肩膀。 “在成都之时,吃岁宴那会,你家夫人还来问了,你怎的没回。本王便说,请尊夫人放心,庐城并无清馆,陈将清心寡欲,说不得日后回蜀休沐,还能再熬一个大胖小子。” 陈忠脸色无奈。 “主公莫要打趣,你是不知道,这庐城的一冬,不知多少好汉子,夜里嚎成了狼。” “等伐凉事毕,军功与赏银,定不会少。” 这一下,在陈忠身后的诸多将士,才欢呼地笑了起来。 “陈忠,这一冬可有生变?”嬉闹归嬉闹,但说到正题上,不管是徐牧,或是陈忠,脸色都变得认真起来。 “如主公所料,凉人派出的斥候越来越多。即便是厚雪的天气,每日都有人来探查。但我估摸着,庐城守军不少,再加上天时不利,所以董文并没有来攻打。再者,才刚刚开春,主公的大军便来了。” “等不得了。”徐牧忽而皱住眉头。不知为什么,董文给他的感觉,总是要留着后手,阴他一把。 “主公打算,什么时候攻入凉地。” “莫急,另一支大军,尚未赶到。” 另一支大军,则是于文的人马,先前来了情报,说在东方敬的疑兵计下,已经过了羡道,准备赶到白鹭郡渡江。 “对了,温狼城那边,樊鲁如何了?” “也同样如此。前半月大雪之时,还特地来了一趟,交换了些情报之后,喝了场酒。” 徐牧点头,按着剑,走到城头边上,目光往前远眺。面前凉州的物景,随着雪雾的散去,慢慢露出了一袭袭的轮廓。 时间并不算多,另外还要算上军粮的消耗,这场伐凉,只能速战。 “陈忠,挡在我伐凉大军之前的,可是令居关?” “正是。”陈忠在旁点头,“离着庐城三百多里,便是令居关,董文的屯兵之处。并不算易守难攻,但令居关附近一带,无任何的石林坡地,尽是平坦地势。也就是说,我伐凉大军若是深入,第一个要叩的,便是令居关。” “主公,凉州虽然疆域广阔,号称八郡,但实际上,有三郡是荒凉之地,而其余的五郡,皆在凉州中心一带。也就是说,破了令居关,主公的大军要不了多久,便能兵临王都之下。” “令居关屯了多少凉军。” “不下十万。其中的凉骑,恐怕也不会少。” 虽然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数字,徐牧还是觉得一阵头疼。很明显,董文的意思,便是要在平坦的地势,以凉骑大破蜀军。 而且,这十万只是明面上的数字,董文占尽凉地三州,所养的大军,不会只有这么多。再者,董文性子疯狂,在冬日爆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取地图。另外,让人将军师请上来。” 即便动作已经很快,但徐牧没有想到,董文调动大军的速度,同样不逞多让。先前的时候,他还想试着发动一轮冷兵器型的闪电战,但凉州大军已经调派,各司其职有了警戒,闪电战无法穿插心脏,便毫无意义。 很快,贾周赶了上来。让徐牧担心的是,这一回随军出征的贾周,脸庞上居然有了一丝病态的白。 “文龙,无事吧?” 只以为染了寒,但徐牧抚了抚贾周的额头,并无异状。徐牧还想再询问,贾周已经指着地图,平静开口。 “陈将,令居关附近,可有小城?” “似是有几个散镇,但城墙低矮,根本守不住。听说这几个散镇里的凉州百姓,都已经离开,早早去避战了。” 贾周语气发沉,“主公,陈将,蜀骑数量不多,若在平坦地势拼骑战,必败无疑。” 徐牧知道,贾周这句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哪怕先前定了计,引开西羌人的弯刀骑,凉骑的兵威,同样是风头无二。 固然,是有八百白甲骑,但这八百人,只可以作为奇兵杀出,不能和凉骑正面拼杀。 “古往今来,以步挡骑,无借势的情况下,大多会兵败如山——” “文龙,我有一计。”徐牧认真开口。 在旁的贾周和陈忠,皆是好奇地看向徐牧。 …… 庐城里,运送粮草的辎重车,排成了一大列。断臂的陈盛,正披着一身战甲,面容冷峻地盯着粮草之事。 “盛哥儿。” 听见声音,陈盛急忙转头,冲着徐牧单臂行礼。 徐牧摆了摆手,看着民夫和面前的辎重车,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还要运送几轮。” 陈盛低头算了算,“大约还有两轮,另外,攻城的辎重也快到了。蜀州里的百姓,凑了不少肉食,下轮会一起送来。” 不仅是兵力,甚至是粮草辎重,此时都堆在了庐城里。 两军的决战,似要准备到来。 “盛哥儿,留五百空车在庐城,有无事情?” 陈盛想了想摇头,“并无事情。最大的一批粮草,已经运送过来,即便留了五百空车,也不过多来回一趟。” “不过,主公要这些空车作甚。这些驮马,都是老马,若不然,就是战场退下来的残马。” “自有妙用。”徐牧拍了拍陈盛的肩膀。陈盛笑了笑,也不多问,从跟着徐牧开始,他就知道,自个的东家,是位有大心思的人。 “听东家的,愿随东家讨食。” 这句话,让徐牧一时有些沉默,回到了那一年的望州,他带着司虎姜采薇,以及五个赶马夫,在望州里讨命活着。 “主公,开春尚在冻寒,可得小心身子。” 当徐牧失神,陈盛已经带着后勤营的人马,往前缓缓而去。空荡荡的一条臂袖,在风中摇啊摇。 “陈盛,哪一日把哥几个寻过来,东家带你们去吃花酒!最好的馆子,最俊的姑娘!” “嘿,谢谢东家。”陈盛回过头,洋溢着满脸笑容,单臂扬起,在开春的浅浅阳光中,对着徐牧挥了挥手。 …… ps:今天阳了,只有一章,后面再补回来,谢谢支持。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三章 令居关前 凉州城,王宫。 一身风尘的董文,冷着脸往王宫里走。只走了几步,原先坐在王宫里,正躺在妃子身上的替身,惊得急忙跪地,瑟瑟发抖。 董文面无表情,路过之时,忽而抽刀而起,将替身一刀劈死在王宫里。 瘫坐在王座上,驱散了妃子,董文苦涩地闭上眼睛。有心腹裨将急急进来,将尸体扛了出去。 “俞嵘,你先前是如何说的。” 只一句,跟随入宫的一个凉州将军,迅速跪地求饶。 “你对本王说,不到千里,便有一个西域之国。本王去了,马不停蹄地去了——”董文脸庞变得狰狞,“该死的,不过是定居绿洲的胡人小城!” “主公,先、先前探查,那里的头领,确是说自为一国。” “二十万两,只换来一万五的兵马!若放在去年,我董文必发大军,灭了这些胡人狗夫!” 哐啷。 董文怒而抬腿,将面前的玉桌踢翻。 “念你尚有寸功,滚回营地,准备出征!” 只等俞嵘退出去,空荡荡的王宫里,那种死寂的感觉,又重新笼罩在董文的身上。 并没有唤来近侍,董文颤了颤手,沉默地披了袍甲,系了披风,又取了镀金枪,背上狼筋弓。 他想起小的时候,每次他的父王出征,总会有许多族人,围绕在旁,叮嘱小心,叮嘱不可大意,然后又是好一番的拜天公,乞求平安和大胜。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连着有个像老友的司马修,也死在了蜀州。若是那会,他稳一些,再稳一些,好好听从司马修的计策,或许不会有今天的地步。 “且来!” 待穿好战甲,董文的整张脸,变得疯狂且狰狞。在烛火摇曳之中,仿佛一头发怒的恶兽般。 …… “主公,温狼城的窦通,以及樊鲁,已经带着大军,前来会师。” 得到消息,徐牧喜出望外。唯一可惜的是,于文的大军还没有来,不过情报里说,已经不远了。 “主公放心,温狼城一带,我已经派出了三百人的斥候,沿途提防凉州来犯。” 徐牧笑着点头。 这种情况之下,董文定然不会费尽心思的,重新去占领温狼城,就好比一件商品,已经过了有效期,吃不得了。 董文的凉州防守圈,如若没有意外,还是会以令居关为主。 “主公已经有了良计?”窦通急问。作为蜀州大将,他和徐牧的担心一样,无非是那几万凉骑。 “有了,不过还需要准备。” 窦通还想再问,却忽然听到,在庐城之外,传来通鼓的声音。只等众人回头,才发现庐城往蜀州的方向,在漫天的晨色之下,一支浩浩的大军,如一条巨蛇,在天地间蜿蜒而来。 “主公,暮云州的大军,已经到了!” “好。”徐牧握了握拳头,回过头,“六侠,是时候了,去通告吧。” 殷鹄抱拳,他自然明白徐牧的意思,随即踏步离开。 “传令,只要于将军入城,诸将请入帐,伐凉军议开始!” …… 没几日的功夫,令居关一带,早已经严阵以待。 披着战甲,董文带着诸多的凉州大将和谋士,站在令居关的城头,远眺关外的物景。 跑马的凉骑,一营接着一营,不时会扬起漫天的黄沙。另有数之不尽的民夫,也开始抢修城关,铺下一道道的工事。 “族叔,投石营都调来了么。”董文收回目光,笑着发问。 在旁的董辕只听到“族叔”二字,便满脸的受宠若惊。先前的时候,他在庐城西门,带着八千精骑被蜀骑偷袭,虽然活了下来,但不曾想,董文并没有责罚于他。 “主公放心,从安州多运来了十余架,如今的令居关里,共有三十余的投石营,足够死守了。另外,城弩和箭壶,还有采来的投石,一应俱全,蜀人若是叩关,必然要吃大苦头。” 董文摇头,“族叔,这不对。我的意思,是让你将投石营派出令居关,约在关外的二十里之地,堆砌土城来安放。” 董辕怔了怔,“主公,守城有利。” 董文笑了笑,“族叔啊,和布衣贼打仗,决计不能陷入被动。一陷入被动,则被布衣贼牵着鼻子走了。” “令居关外,一马平川。我蜀州精骑无数,若要破蜀,当以凉骑冲锋,冲杀蜀人。” “蜀人只要近了令居关,在投石营的配合下,先连番轰打,只等蜀人仓皇,再以凉骑大军,以席卷之势在后,蜀人可破。” 令居关里,屯了十万凉军。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数字。以董文的认知,和布衣贼打仗,你没有留着后手,很可能是一场败局。 “俞嵘,传令下去。和蜀人的这场决战,若杀一个蜀人裨将,即可擢升郡将。若杀一个蜀州正将,便拜为凉州封号将。若是取了布衣贼的狗头,我董文在此立誓,拜为凉地三州第一将,赏五千金,封地食邑!” 这个封赏,已经有些惊人。 即便是传令的俞嵘,都有些错愕起来。 立在城头之上,董文已经彻底明白。他的争霸大业,西南蜀州的布衣贼,便是最大的阻碍。 迎着冷风,董文冷冷立了一会,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着董辕。 “族叔,扶寻部落那边,会师的时间似是迟了。” 董辕点头,“先前还派了使骑,说二三日便赶到令居关。但现在,已经五日余的时间了。” 董文皱住眉头。扶寻部落的弯刀骑,同样是他的一大助力。若是此时弃战,恐怕失之一臂。 …… 风沙烈烈的荒漠上,此时的扶寻王只想骂娘。为了助凉,以便让扶寻部落有机会踏入中原。早在冬日之时,他便动员了三万余的西羌人弯刀骑。 却不曾想,刚离开部落,前两日的时候,便听到了余当王来袭的消息。没办法,扶寻王只得回派八千人的弯刀骑,用以守护部落。 可没多久,便又传来了八千勇士被打败的噩耗。 “余当老儿,莫要让我抓住,不然活烤了他。”骑在马上,扶寻王咬牙切齿。 “大王,凉王那边,还在等着会师——” “先回部落,女人和孩子,还有那些马驹,若是被余当老儿抢了,我扶寻部落谈何壮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四章 设计破凉骑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五章 樊大胡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六章 莽夫之将 “俞将军!蜀人要冲来了!” 听着,俞嵘不怒反笑。 “来的好,我早说了,这樊鲁便是一个莽夫之将。我俞嵘布计,截住了他的来往斥候,情报无法交互,他已经急了。” “这人一急,便会像疯狗一样,不管不顾。” “传我军令,摆阵破敌!今日,便是我俞嵘的破蜀第一功!” 即便只有两千骑,但在俞嵘的鼓舞之下,一时之间,颇有几分万夫莫敌之势。自诩深通兵法的俞嵘,甚至将骑阵,列在高一些的坡丘之上,只等着蜀人再近些,便借俯冲之势,冲破蜀军。 漫天都是冲锋喊杀的声音,马蹄儿踏起沙尘,又被夜风卷到半空,直至搅成片片的沙雨,沾到敌我的袍甲上。 樊鲁吐了吐嘴,远远见着凉骑的列阵之势,并无半分慌张。 “樊将,敌军居高临下,我等乃是步卒,强行冲杀,只怕会死伤惨重。” 两千骑和六千步卒,若地势有利之下,两千骑足够破敌了。 “我知晓。”樊鲁咬了咬牙。 这位蜀州数得上号的胡子大将,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期盼。蜀州诸将,以于文晁义当头,甚至是柴宗,都算得独当一面。唯有他,跟随军师的时间最长,却从未打过一场漂亮的大仗。 从长阳开始,他便卸了官身跟着自个主公了。拒北狄,入蜀州,打妖后,伐凉州…… 樊鲁忽而满脸战意,举刀往前。 “听我军令,大军冲杀凉狗!” …… “俞将,来了!” “好!”此时俞嵘的脸色,更是激动无比。面前的蜀人,便如他所想,分明想不光不顾的,想要冲杀而来。 “莽夫之将。” “我凉州铁蹄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顷刻间,在雾笼的夜色之下,两千计的凉骑,开始借着俯冲之势,抬起手里的铁枪,呼啸着往下冲杀。 “全无兵法韬略,便凭着一股子的蛮劲,便想着伐我凉州!”俞嵘变得大怒,手里铁枪戳出,将当头的一个蜀州士卒,戳翻在地。 沙尘漫天,在无堵截的情况下,凉骑势不可挡。 “步弓!”一个蜀州裨将大怒,举刀高呼。 在后,拨弦的蜀州步弓,将漫天的箭雨,往前方的凉人骑阵抛去。一阵烈马长嘶,数十骑的凉卒坠马而亡。 “莫要退,并无工事阻挡,杀到近前,便是蜀人的死路!” 如俞嵘所料,虽然人数不多,但凉骑的冲锋威力不可小觑,而且还是在平坦地势之上。 没有阻马的手段,蜀人被冲得溃不成军。一时间,都纷纷往四处遁逃。 “哼。”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俞嵘停了马,勒住缰绳冷笑。 “我早说了,莽夫之将,不足挂齿。军参,可清点了蜀人战损?” “点了……俞将军,蜀人不到五百的战损……” “这么少。”俞嵘皱了皱眉,“呈给主公的时候,你便说冲杀了三千人。” 在旁的军参,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那个莽夫之将,可有抓住?” “俞将,被他逃了。” “哼。” 俞嵘抬头,看着前方的坨儿镇。 “如此一来,蜀人在城中的守军,只怕没多少——” “俞将请看,坨儿镇里的蜀人守军,竖白旗请降了。” 俞嵘并没有立即回话,捻着山羊胡须,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俞将,可趁势剿杀。” 若放在平时,俞嵘极有可能,会斟酌再三,但现在不同,以两千大胜蜀军,已经令这位凉州偏将,有了战无不胜的倨傲。 “传我军令,让城中的蜀人自缚双手,跪地请降。若不然,我杀入城中,鸡犬不留!” …… 败退的樊鲁,没有半分的沮丧,反而是有预谋一般,重新集结了败退的各路营军,不断听着斥候的回报。 “还没入城?莫非我老樊的计谋,算不得上乘?” “樊将军,凉人刚刚入城,入坨儿镇了!” 只听到这句,原先还骂骂咧咧的樊鲁,急急站了起来,脸色带着狂喜。 “军师诚不欺我,这计策儿,便是想办法,让敌人往套里钻!传我军令,堵死坨儿镇的城门,将这些凉狗,射死在城里!” “我等反剿的时候,已经到了!” “神弓营,务必射杀城外的凉人巡骑!” “行军!” 死寂的夜色之下,等近了坨儿镇,只听得有三两凉卒并排屙水的声音,清晰入耳。 “蜀州里有首黄曲儿,叫媚三娘,我唱两句给几位瞧瞧——” 说话的一个凉卒,瞬间被暗矢钉穿了脑袋。在旁的几人,惊得刚要大声醒夜,但很快,亦被袭来的飞矢射杀。 “将军,还有一里地,凉人的巡骑,便要绕回来。” 樊鲁抹了抹脸,“留五百人,余下的奔各处城门。” 呼了口气,樊鲁站起来之时,又咬牙飙出一句。 “告诉本将,卵儿都吊好了么!” “坚不可破!” “狗曰的,那便放开手脚,堵杀城里的凉狗!准备好之后,给老子吹牛角号!” 不多时,沉重的牛角号,开始响彻在坨儿镇四周。 原先还满脸镇定的俞嵘,才刚带人入城。待听到牛角号的声音,整个人吃了一惊。 “怎的?” “俞将——” 噔。 走来的一个都尉,被射杀在俞嵘面前。 俞嵘惊得勒马退后,再往前一看,哪里还有白旗请降,城里的蜀卒,忽而都散了去,在四面城墙之上,又一下子出现密集的蜀州步弓,森寒的箭镞,正对着入城的近两千凉骑。 没有任何商量,交织的飞矢呼啸射来。中箭的凉卒和战马,纷纷翻倒在地上,打起阵阵的烟尘。 “快,我等中计!出城,立即出城!莫不是毒鹗在此,布下毒计,专门来堵杀我俞嵘?” “速速出城!” “俞将军……各个城门,都有蜀人的长戟阵!我等陷在城里,马儿无了冲锋的地势!” “定然是毒鹗布计!”俞嵘怒吼,提了枪左右环顾,待发现一个胡子将军,带着人往他冲来的时候,更是惊得差点坠马。 “最凶的花娘,也不似你这般,哪怕欠了十两过夜银,也不会如此追着不放!我劈你老爹把子!” 樊鲁急怒之下,带着人步步冲杀。 不多时,在混战之中,俞嵘痛喊一声,整颗头颅被削飞,咕噜噜地滚到泥地之上。 “我蜀州儿郎,今日杀绝凉狗!” 樊鲁满脸血迹,立在人声嘈杂的白刃战中,举着刀声若惊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七章 凉骑出关 “樊鲁那边的情报,重新传回来了。”贾周声音欣慰,将一封搓开的信卷,递到徐牧面前。 “跟着樊鲁的那条尾巴,已经被他斩断了。另外,情报里还说,俘得凉马五百余匹,用作截杀凉人斥候。” “在董文派出第二支盯梢的骑营之前,樊鲁此举,无疑是争取了时间。主公,可以动了。” 徐牧看完信卷,长呼出一口气。 “樊鲁,乃是破凉第一功。” 麾下诸将都在慢慢成长,这才是徐牧最欣慰的地方。 “六侠,都准备好了么。” “舵主放心,万无一失。” “好。”徐牧脸庞冷静,“六侠,这次的重任便交给你。你带三千人,推着五百车,在离令居关外五十里的地方,往散镇赶去,扮成运送粮草的辎重队。到时候,董文会以为,是在给散镇那边运输粮草。” 殷鹄沉默了会,“舵主,若是董贼不上当呢。” “他会的。散镇那边的耳目,已经被拔。再不济,他至少会再派一营的人马。不过,五十里的距离,步卒来不及,所以应该还是会派骑营。” “六侠,你要明白,这虽然是一尾小饵,但我不仅要钓小鱼,若是能钓到大鱼,则大事定矣。” 贾周在旁,一时之间,脸色也平静无比。 …… 令居关上,听着传来的情报,董文冷冷闭目。并非是在沉思,而是在压住怒火。 狗夫俞嵘,不听他的军令,导致两千骑营被歼。 “所以,布衣贼现在,是往散镇那边,开始运送粮草了?” “正是。”董辕喘着大气,“那边具体的蜀州兵马,错开两日的情报,已经无从知晓。不过,那边的散镇,哪怕作为屯兵地,或者犄角营寨,似乎作用都不大。” 董文缓缓睁眼,“和布衣贼打仗,不能以常理论之。族叔,你先传令下去,派出一营的凉骑,以探查为主。不到最后时刻,不得入战。” “领命。” 没等到天色昏黄,便有一支凉骑,小心地出了令居关,怕被蜀人发现,还特意迂回了一段距离。 却不曾想,才刚接近不到二十里—— 四面八方,都是潮水般涌来的蜀人,夹抄厮杀而来。 “退、退退!” 两千多人的凉骑,只剩一小半,仓皇调头回马,退回了令居关。 夜色漫天,令居关上的董文,听着败军的情报,听得满脸发冷。 “你说有多少人?” “主公,至少有数万人!到处都是喊杀的声音,我等虽然骑马,但同样都逃不及。” 一身披血的裨将,脸色后怕地开口。 “主公,莫非蜀人真变了目标,打算从散镇那边,开始攻打凉州?”董辕在旁,一脸的不可思议。 “但似乎如此……令居关前,主公又有工事,又有数万凉骑严阵以待。” 董文沉下脸。 “族叔,你有无想过,这若是布衣贼,请君入瓮的圈套呢?” 董辕怔了怔,一时不敢再言语。 “传令,再派一营凉骑,不得靠近蜀军,只在远一些的地方,小心打探。”董文咬牙切齿。 只过了二日,派出去的第二次骑营,又成了一支溃军,仓皇退回了令居关。 “怎的?”董文大惊。 “我按着主公的意思,并非靠近,但到处都是蜀人的伏兵。蜀人的大军,开始往散镇的方向行军了。” “令居关外,都是平坦地势。即便打不过,也该退得回来。” “主公啊,布衣贼那边,可有万人的蜀骑!” 董文沉默摆手,无了问责的心情。 “主公,再这么下去,恐怕真要晚了。我凉骑势大,蜀人不过在五十里地外……”董辕犹豫着,凝声劝谏了句。 董文冷着脸,并没有理会自家族叔的话。 “列位幕僚,可有主意?” 几个老学究模样的文士,支吾了半天,都说不到点上。 “若尔等,有司马军师的一半,我董文,何至于困在这里!”董文大怒,差些要忍不住,要直接踹人了。 “布衣贼折了我耳目,又行暗度之事。该死的!” “主公,主公!” “讲。”气头上的董文,看着又一骑奔来的人马,冷冷开口。 “我凉州境内,忽然出现一支万人蜀骑,已经夺了东北边境的数座城关!” “什么!”董文满脸发白。 如果说,先前还在考虑,但眼下听到凉州境内,忽然出现蜀军的情报,那么,基本是不用再想了。 “布衣贼,他在暗度凉州!”董文头皮发麻,只觉得原本还有些胜算的决战,一下子变得更加弱势。 “传我军令,四万凉骑出关,冲杀蜀贼!” “另,五万步卒随军,以合围之势,配合凉骑夹击!” …… “柴宗动的太早了。”贾周叹着气,“连我也没想到,董文这一次,居然忍了这么久。” “不过也好,前方传来情报,董文的大军已经出关,准备来截杀了。” 徐牧点头。 “我已经让于文,领五万暮云州的士卒,在令居关空虚之时,试着破关。但文龙也知,这不过是董文明面上的数字。我总觉得,他还藏着一支大军。” “不瞒主公,我亦有此想法。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能逼到董文出关决战,便是最好的机会。” “文龙可知,我蜀军埋伏的位置,是什么地方?” “地图上,好像叫射狼丘,附近有许多沙丘。比起几个荒镇,地势有利一些。” “正是。”徐牧眯起眼睛,“若是此战,能将董文这头恶狼射杀,则伐凉无忧矣。” “六侠……司虎,你委屈一下,帮哥哥传个令。通告各个大营,将备战杀敌!另外,让卫丰也准备好,我蜀人这一回吃肉还是吃糊糊,便看他的手段了。” “牧哥儿,有讨彩的银子吗?”司虎急问。 “讨个鸡毛。”徐牧骂了句,又颇为无奈的,从怀里摸了银袋子,数了三锭出去。 “司虎,你若是砍了小哭包。等回了蜀州,你直接拿麻袋去银库,装多少,我给多少。” “你、你说的!牧哥儿,我记着了,这可是你说的!”司虎忽然脸色涨红,将三锭银子收入怀中,立即往前狂奔传令。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八章 拒马的却月阵 晨色的沙地之上,一株窝了整冬的小棘草,刚要坚强地昂首挺胸,迎接属于自己的春天—— 踏踏踏。 急急的马蹄之下,小棘草被踏断了茎,歪歪扭扭的,死在春风与大地之中。 “行军!”诸多的凉州裨将,骑马狂呼,扬起长刀和铁枪,直指前方。 董文冷着脸,骑在一匹挂甲马上,背负狼筋大弓,手提一杆镀金长枪,金狮盔上的红色长缨,被疾风吹得不断摇荡。 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下,他催马踏上一座沙丘,仰起了头,看着前后左右,如狼似虎的四万多凉骑,如雷奔动。一时间,在他的胸口有股灼热,似要迸溅而出。 “天下名马出凉州!我凉州八郡儿郎,皆是善骑之士。尔等,尔等!恭请握紧手里长枪,让蜀州小儿,领教我凉州铁蹄的威风!” “凉州铁蹄,寸草不留!” …… 令居关前五十余里,射狼丘。 一方遮了草席的沙地上,有听蹄的老卒,将耳压在草席上,不久,脸色蓦然苍白。 “将军,前方十几里外铁蹄如雷,恐怕要杀到了。” “传。”在旁的裨将,按住了腰下的刀,脸色也跟着微变。 “传。” “传——” “禀报主公,前方十几里外,已经发现凉骑大军!” “知晓。” 骑在马上的徐牧,挥了挥手,让传令兵退下。 “文龙,要来了。” 同样骑马的贾周,神色平静至极,“浩浩的数万凉骑,是董文最后的倚仗。主公,当是机会了。” 徐牧点头。 动用了晁义,拖住扶寻部落的西羌骑。又动用了柴宗,逼董文凉骑出战,奔赴射狼丘。 这一次,若不能大败凉骑,只怕在接下来的伐凉战事,会更加困难。 “射狼丘,地势广阔而平坦,唯一不同的是,在南面位置,有一排连绵的大沙丘。这排沙丘,能暂时延缓凉骑的冲锋。” 沙丘形成,或许是底下有暗河。但这些东西,徐牧已经无从考虑。他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布好这个大局。 “魏小五。” “主公,爷在!”蓄了淡须的魏小五,穿着一身战甲,走到了徐牧面前。 徐牧眼色赞赏,从长阳出走,魏小五当年不过一个小棍夫,到了今天,也步步成长为扛旗大将。 “魏爷,我似是忘了,你今年多大。” “爷十八,是青天营的种。” “好,魏爷请上马,带着旗营跟紧。” 徐牧仰起头,目光发沉,“传令下去,各军准备,入夜之前,务必将凉人留在射狼丘!” …… “射狼丘。”董文缓缓停马,看着前方的光景。 “主公,是蜀人!” 董文点头,眯起了眼睛,斥候营并没有误报,此时的射狼丘前方,正有一支运送粮草的辎重队,在往前缓缓行军。 约莫是发现了凉骑杀来,那些蜀人高喊着“敌袭”,迅速结了防守之阵。 董文眯起眼睛,“传我军令,便先用这支粮草杂军,祭我凉州铁蹄之威!” “追风营,杀!” 听得董文的命令,在旁,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董辕,立即兴奋大喊。地势平坦之下,蜀人的目标暴露无遗,又如何逃得过凉骑的追剿。 近万的凉州骑兵,跟在董辕之后,厮杀震天,如涨潮一般,朝着数百辆的粮车冲去。 到了此时,董辕并没有发现,这支粮草车队,实则是列成了倒弧的形状。 只看到凉骑冲来,原本还惊惊乍乍的蜀军,一下子坚毅满面。指挥的殷鹄,难得披了一件战甲,手提长剑,面朝着震天的马蹄,无惊无惧。 “传令,抵在却月阵之后,连弩准备!” “吼!” 倒弧形状的却月阵,由五百辆改良过的加固马车,配予重弩,暗藏伏弓手。即便在却月阵最薄弱的两端月牙,亦有长枪大盾,用来辅守。 远远乍看,这却月阵,更像是后世小姑娘的发箍。 “杀!”董辕兴奋的声音,远远没有停下。 浩浩的万人凉骑,已经冲到了近前—— 殷鹄脸色涨红,怒吼着挥下长剑。 “准备,齐射!” 藏在马车里的连弩手,透过一个个小弓窗,算好了连弩的距离之后,将阵阵的弩矢,“呼呼”地射了出去。 “重弩!” 一支支现出的重弩,或在马车顶,或在间距的缝隙,或在马车上开了大弓窗,随着弩雨一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齐齐而射。 昂—— 第一拨冲得最前的凉骑,不断有人坠马,马嘶与惨叫的人声,一时间,盖过了弩矢的呼啸声。 一匹匹的凉马,拐着马腿,纷纷栽倒在沙地之上,溅起满世界的沙尘。 董辕脸色发白,迅速勒住缰绳,急停之下,差点没将身子抛出去。 “这是怎的?” “将军,是伏弓!” 董辕咬牙,又急急回头,看了眼在后的董文,“不过是二三马车,冲烂马车即可!再冲!” 他是怕无功而返,哪怕是什么族叔,也定然要被鞭死。 董辕的命令传达,只剩六七千人的追风骑营,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砰。 终究有凉骑冲到,手里的铁枪,怒吼着戳向蜀军与马车。 “护车!” 无数藏匿的蜀卒,提着刀盾杀出,纷纷趁势砍断枪杆,或将冲来的凉骑,围杀而死。 但冲锋之威不可小觑,挡骑之中,不少的蜀卒被反剿,浑身披血地摔在地上。还喘着气儿的,即便裹了满身沙尘,依旧被人拖出战场,往却月阵里拖去。 “谁敢挡我凉州铁蹄!”董辕耍着长马刀,将一个蜀州都尉,劈飞了头颅。却在收刀之时,被一根重弩连人带马,串到了十步之外。 等董辕要爬起,密集的弩矢平射而来,将他整个扎成了刺猬。 董辕杵着刀咳血,身子往后仰摔,死在却月阵之前。 余下的四千余凉骑,见着主将战死,匆匆调马回头,却不料,又是一拨弩矢在后射来,坠马的凉卒,又多了数百人。 …… “主公能想出这等阵法,已经很了不得。”贾周不吝赞美。 徐牧却有些可惜,“真正的却月阵,是背靠水路,多个兵种交杂配合,协同作战。我这是阉割了许多。” “阉鸽子?”贾周有些糊涂,自家主公,有时候会蹦出莫名其妙的词儿。 “文龙,下次再解释吧。” 徐牧呼出一口气,“魏爷,给老子打旗,让轻骑营早作准备。” 魏小五领了命令,带着旗营,立在沙丘之上,开始挥动徐字大旗。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大阵神威 董文闭目,冷冷压住怒火。死了一个族叔,他并不生气。生气的是,他突然明白,是上了布衣贼的当。这并非是普通的粮草马车,而是布衣贼用来阻马的东西。 初战之下,便战损六千多骑。 “主公,当退。”有凉州大将在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董文并未答话,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色。一场厮杀之后,已经到了晌午。开春的阳光很柔,照在他的身上,却依然驱不走寒意。 “主公,我凉州的五万步卒到了!” 只听到这个消息,董文蓦然睁眼,脸庞上,露出一种赌徒的疯狂。 “传令,以两万步卒为先,行军至三百步外,大盾为前,步弓为中,将这些马车,全给我射烂!李糜,这次你去!” “遵令!”在董文身边,一个彪悍老将抱拳领命。 “凉骑在后,只等破了这些马车,立即追剿蜀军!” …… 李字长旗,在沙丘之下迎风招展。 “凉将李糜,凉州武威郡人,曾以三千枪盾郡兵,破西羌万人。” 徐牧点头,眼色里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在这种乱世里,除了一些世荫的公子王孙,能做到一营大将的,都不会是简单人物。 “董文的意思,便是步卒破阵,而余下的三万多凉骑,在后伺机而动。” “无碍。”徐牧信心满满。 早在刚才,他已经让魏小五变换了旗令。 “呼,呼,呼。” 一马平川的沙地上,稳着方阵的凉人步卒,在甲胄厮磨的铮声之中,步步紧逼却月阵。 踏起的漫天沙尘,一时间迷住人眼。 “抬盾!步弓居中!”老将李糜,骑在马上怒喊。 前排弃了武器,双手横起旁盾,挡在最前。在后的步弓手,开始一手扶弓,一手搭在箭壶上。 “殷都头,凉狗靠近了!” 遮着面具的殷鹄,一双眸子里满是冷意。长弓的射程,远比蜀州连弩要远,换句话说,只要这支凉州步卒再近一些,那么却月阵,便只有挨打的份。 但殷鹄相信,自个的总舵主谋略深远,应当考虑到这一面。 果不其然,还没等殷鹄下令。在却月阵的两端月牙里,忽然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等殷鹄再转身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万人的蜀州轻骑,在沙尘之中,冷冷现出了长伍的轮廓。 领军之人是窦通,戴着覆面盔,系着一件沾满沙色的白披风,虎虎生威。 “正常来说,蜀州最大的骑将,应当是晁义,然后是柴宗和卫丰。但这三人,我都留了用处。老窦曾经贩马为生,加之蜀南也有零散的马场,指挥一支轻骑,没有任何问题。”沙丘上,徐牧如是说。 “主公用人调度,隐有霸主之姿。” “文龙……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打赢了再夸,你我先观战事。” 苍穹之下,窦通抬起了手里长枪。长枪寒光闪闪,留了鱼尾枪翼,只等戳敌之时,便于回枪再刺。 “天下人说蜀州无马,儿郎们,给老子抬枪,告诉这些凉狗,谁才是真正的天下铁蹄!” “分开二翼,给老子冲过去!” 却月阵的两端月牙,分列二翼的万人蜀骑,迂回着往凉州步卒冲杀而去。 正在压阵的李糜,抬头大惊。 “传令变阵,立即变阵!步弓,将目标锁向左右两翼!” 原先的凉州步卒,所瞄准的方向,是正前方的却月阵。却没有想到,这时候有一支蜀骑,从左右两翼之间杀出。 李糜的应对,已经是很及时。只可惜一马平川的地势之上,再加上是轻骑,万人的蜀骑速度极快,长枪所指,迂回着从左右两翼,怒吼着杀了过来。 只射出零散的飞矢,蜀骑的鱼尾长枪,已经在两万的凉州步卒之间,凿开了一个个的口子。 “传来,快传令!两侧,速速列盾挡马!”李糜喊得声音嘶哑。 “长枪迂回,凿烂凉狗的步阵!” 左右两翼的蜀骑,不断来回冲杀,几番之下,原先杀气凛凛的凉州两万步卒,变得仓皇大乱。 李糜在百余个亲卫的保护下,骑在马上失声悲呼。 沙丘上。一直观察着战势的徐牧,声音不紧不慢。 “魏爷,摇旗,让老窦退回来。” …… 杀得兴起的窦通,抬头看到了旗令,并无任何恋战,传令之后,迅速带着浩浩的蜀骑,奔离了战场。 在后杀到的两万凉骑,冲了个寂寞。以至于领兵的凉州骑将,指着蜀骑退去的长伍,声声骂娘。 “护住步卒后退。” 李糜骑在马上,满脸都是自责。只等回了本营见了董文,便下马跪地,抽了长剑就要自刎谢罪。 董文沉着脸,将李糜手里的长剑,一脚踢飞。 “告诉本王,可认得前方是什么阵法?” “主公……不曾见过此等阵法。有些像偃月阵,但模样很怪。并非只有伏弓,还有游骑相辅。我估摸着,甚至还有其他的藏兵。” 董文皱着眉,忍住心底的怒意,将面前的李糜扶了起来。 “主公,此等阵法很难变阵,应当是布衣贼早先布下的。他一直……在等着主公过来。” “李糜,你的意思是退军?” 李糜沉默不语。退不退军,这种话他如何敢说。 董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一时间,只觉得胸膛更加烦躁。被布衣贼连破两阵,让他的心底,生出了一股惧意。 这稀奇古怪的阵法,还有出现在凉州境内的蜀军,还有未出现的藏军—— 董文咬着牙。 “传令,大军退回令居关,再作打算!” …… 静看许久,徐牧语气发冷。 “董文要退军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逛清馆呢。” “我早讲了,他走不得,将战事拖到入夜,我蜀州要灭了这支凉军!魏爷摇旗,让窦通出军,给我咬住凉狗的尾巴!” 有步卒同行,哪怕董文要撤军,也要以护住步卒为先,在被窦通侵扰之下,加之士气受损,回撤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 …… 漫天的沙尘之下。万人的蜀骑,如群狼环伺,不断侵扰追剿。 “布衣贼!欺我太甚!”董文骑在马上,抬枪怒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章 正三军,立霸业 天色入了黄昏,开春的天时,并不见残阳如血。唯有那些刚冒头的片片新绿,慢慢的,又笼在灰暗之中。 “分翼!截断蜀人的追军!”骑在马上,董文不断怒而下令。 “杀过去!” 周而复始,遭遇很惨烈,连着在沙丘上的徐牧,都看得眼睛发涩。 为了留住这数万凉骑,窦通带着的一万蜀骑,仗着凉军步骑同行的弱点,不断侵扰偷袭。 空旷的沙地上,沿途铺过的,都是一粒粒的尸体。有蜀人,也有凉人,还有半死不活的战马,蜷缩在沙尘里,悲戚地声声长嘶。 “怎的,来啊!”董文状若疯狂,亲自带人出击,将一骑蜀州裨将,捅得人仰马翻。 即便如此,董文没有收手,怒吼着又抬了镀金长枪,戳碎了马下人的头骨,才狂声大笑。 “布衣贼,你这步臭棋!只有万人蜀骑,你拦得住吗!” “杀,再有蜀骑追过来,把身子都戳烂!” 夜色渐寒,大风愈大,卷得满地的沙尘,肆虐着飞向夜空。 徐牧一语不发。 在微微夜色中,一双眸子里,变得深邃无比。 …… 夜色当空,令居关前,五万人马的长伍,在迅速逼近关墙。 喀嚓。 将一个凉州斥候的头颅扭断,于文揉了揉手,沉默着抬头,看了一眼暗沉沉的天色。 “于将,出关的凉人斥候,杀了百余个。另外,回关的各个方向,也留了人手伏击。” “是时候了。传我军令,检查箭壶长刀,每营十架城梯,急行军,奇袭令居关!” “领于将军令!” …… 挑起一具蜀卒的尸体,在夜风中,董文狞声大笑。 那被用枪挑起的蜀州好汉,即便咳着血,也在发笑。 “蜀狗,你笑什么。” “笑你娘……生儿无卵。” 挑起的尸体,被董文冷着脸,往下重重一掷,再无半点生息。 “主公,万人的蜀骑,至少死伤过半,这些蜀人,为何还在拖!”李糜的脸上,带着一丝仓皇。 听着,董文也皱起眉头。不多时,他急急转头,看向令居关的方向。 “李糜,令居关的斥候,多久没来了传报了?” “已经隔了七哨,近两个时辰了。” “有些不对。”董文咬了咬牙,“李糜,你发现没有,我总觉得布衣贼,不仅仅是为了拖住我凉州骑营。” “李糜,若不然留一支断后的肉军,你觉得如何?” 李糜又开始沉默,这种事情,他不敢妄断。 “该死,尔等若是有司马修半分,我何至于此!” “传令,骑营停止追击,先收拢阵型!” 风沙之下,无数的凉骑,纷纷从平坦的地势,回赶到本营大军之中。只等着董文,下达下一个作战命令。 “将伤者带回来!” 另一边,至少千多人的重伤蜀卒,在一个个军医的急救下,不断止血上膏。 “肚、肚腹穿了,来个人,将肠子塞回去。”一个老军医泣声大喊。 “不管救不救得,按照陈神医所言,都要尽力而为,妙手会有回春,亦有奇迹发生。” 折了的长枪,被撕裂的袍甲,奄奄一息的伤员……每一种,都在预示着战争的残酷。 这天下,即便有常胜将军,那百战百胜的名头,也是被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徐牧久久不言。 在旁的贾周,站在徐牧边上,目光凝视远处的黑暗。 “主公啊,这世道要换新天,会死很多人,但同样,会有更多的人要活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徐牧跟着抬头,声音变得愈加沉稳。 “传本王令,夜色已至,四面蜀军,开始屠狗大战!” “信号箭,给老子射上去!” 昂—— 不多时,一声尖锐的枭音,在半空之中炸开。黑暗中的霞彩,映红了徐牧的脸庞。 同样在沙丘上,魏小五让人点了数十支的火把,照得附近一片亮堂。 “旗营,攻字令!” 随风招展的徐字大旗,重重挥了下去。 “杀——” 只在不久之后,射狼丘的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震天的厮杀怒喊。有马蹄声,有刀盾相击的铮音,有老卒在怒喊,亦有新兵在高呼。 似是憋了太久,杀声一时响彻天际。 “主公,到处都是蜀人!”李糜勒住缰绳,语气大惊,“这些蜀人,先前为何不出?” “布衣贼,还有毒鹗,在布杀局!射狼丘,射狼丘,真当我董文是头小沙狼了!” “四面都是火光,该死的,怎会这么多蜀军!”紧张之际,李糜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丝丝的发颤。 董文环顾前后,发现回令居关的路,已经是火炬列如长蛇,不断蜿蜒而来。 “主公,蜀人的那个怪阵,又开始套马,把车推过来了!” “那怪阵里,藏有重弩和伏弓,若是再逼近,恐怕大祸临头!” “你便如一个庸将,莫讲了。”董文冷冷回头,瞪了李糜一眼。 “莫讲话,让我想想。” 李糜点头,又开始沉默。 只可惜,没等董文想出主意,仅过了一会,便有一拨拨的飞矢,不知从哪儿抛落而下。 没等到举盾的命令,便有一批在侧的凉州步卒,仓促地死在当场。 “往西面暗处走!” 天色一暗,冲锋失去了视野,再无先前追击蜀骑的威风。浩浩的三万多凉骑,只能跟在董文后面,避开一条条蜿蜒的长蛇火炬,择了方向,要逃出包围圈。 却不曾想,才冲出了不到几里,西面的黑暗中,忽然又有蜀军杀出。没有任何的火光和预兆,在黑暗中,将密不透风的箭雨,阵阵射来。 一个个的凉卒,在箭雨中发出凄惨的呼喊。 董文还想仗着凉骑,直接杀过去,可当回头一看,发现不少仓皇的凉卒,居然不顾军令,调转了方向狂奔。 “该死的,莫要慌乱!” …… “常识之下,董文会以为,有火炬光的地方,便是我蜀州的围杀大军,正举着火把冲来。但实际上,虚虚实实,他猜错了。” 徐牧握着拳头,声音无悲无喜。 “真正的杀局,在黑暗中。” “我徐牧,要屠了这头凉州恶狼,正三军,立霸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一章 夜色里的白甲 在戳死了两个逃跑的都尉,又好一番的鼓舞之下,凉州大军的士气,终归慢慢恢复了一些。 董文喉头干哑,艰难喘了口气,目光还在四顾。 “主公……这些火把,或是疑兵之计,正常来说,蜀州不会有这么多的兵力。”李糜犹豫着开口。 “该死,你先前又不说!” “主公让我……莫要讲话。” 若非是战事吃紧,董文真要动枪,将这个老迂腐捅死。 “先退回令居关——” “主公,令居关那边……”这一次,说话的人并非是李糜,而是另一个大将。大将颤着手,指去令居关的方向。 董文回过头,只看了几眼,一股憋屈的感觉,瞬间蔓延了全身。 那分明是硝烟战火,让整座令居关,都身陷在火烟之中。 “主公,蜀人攻关了……速退吧。” “还退!你觉着,到了现在,布衣贼会让你回师救援?”董文死咬牙关。一语成谶,在回令居关的方向,一时间,传来了如雷的马蹄声。 “好一个局,好计!” 到了现在,围绕在凉州本营的人马,只剩下三万余的凉骑,以及两万多的步卒,连连噩耗之下,显得有些杂乱不堪。 夜风骤起,吹得董文头上的金狮盔红缨,越荡越高。 并未再多言,董文冷冷伸手,从挂甲马之下,取了一枚信号箭,搭狼筋弓,拨弦而出。 不同于蜀州的信号箭,带着滚滚的白烟,董文射出的信号箭,在天空震出刺耳的破声。 “便看我凉州精锐,杀绝万千蜀狗!” 轰,轰。 射狼丘西面,几拨惊雷之声乍起,浩浩的骑马黑影,映着远处微弱的火光,急急而奔。 领头一个骑将,头戴翎盔,生着一对狭眼。狭眼里,满是浓浓的杀意。 只见骑将勒高缰绳,长枪往前一指。 “凉州狼骑!” “吼!” 正在截路的窦通,冷不丁听到响动,急急回头,便发现一支黑黝黝的骑军,皆骑高头大马,明明离着还远,却似是纷纷举了挎弓。 “避——” 窦通脸色大惊,情急怒喊。 一轮骑射之下,数不清的蜀骑,纷纷应声坠马。 “换长刀,随我冲杀!” “杀!” 漫天的黑影,如涨潮一般,在马蹄的奔雷声中,不多时杀到了面前。 铛。 窦通横枪在身,挡住了一柄劈马刀的竖斩。随即怒吼抬手,长枪一掀,将敌骑的劈马刀打落在地。 喀嚓。 长枪趁机捅去,面前的敌骑痛声坠马。 抓起缰绳,窦通目光四顾,发现己方的蜀骑,在不多会的功夫,已经彻底陷入了劣势。 “挡住,给老子挡住!” 沙丘上,原先还在观战的徐牧,一时间眉头紧锁。 “主公,董文的后手。”贾周也声音发沉。 徐牧点头。早在先前,他和贾周商议之时,便知道董文肯定留有后手。却不曾想,这狗夫当真能忍,留到了现在才暴露。 蜀骑不多,而且先前为了咬住撤退的董文,窦通那边,已经是战损很多。 徐牧皱了皱眉,良久,从边上的位置,又抓起了两支信号箭,齐齐射上天空。 两朵璀璨,在天空破开。 …… 一支近千人的骑军,撕裂夜风的呼啸,一路往前狂奔。 只等踏过一个个的沙丘,瞬时间,留下一个个辨不出月牙状的马蹄印子。 当头的一员大将,急奔之中,不忘转了转头,远眺蜀州的方向。 “翠,张大翠!” “老子取了军功,就给你买十匹上好的绸缎!” …… “什么声音。”欲要冲出包围的董文,一下子停了枪,皱眉往后看去。 “似马蹄,但这得多壮的马,才有如此闷重的蹄声。” “李糜,我不放心,你带五千骑去看看。若是蜀骑,务必要挡住。” “领主公令。” 李糜勒了缰绳,点了五千骑人马,从侧翼分出,急急往前而去。 他是知道的,蜀州的战马,肯定是不及凉州的。估摸着,投入到射狼丘的蜀骑,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可辨得出人数?” “李将,这支蜀骑的长伍……至多千人。” “千人。”李糜怒极反笑,“莫不是,徐布衣连哨探营都派回来了?” “听我军令,便以我五千凉州铁蹄,踏碎这支蜀狗!莫要忘,天下名马出凉州,我凉州骑行之威,有不当之勇!” “杀!” 在李糜的军令之下,这支分翼出来的五千人凉骑,只以为胜券在握,纷纷操了长枪,往前冲杀而去。 约莫是蛰伏而出的狼骑,给了他们信心。一时间,奔动的模样,有了几分意气风发。 “近了,近了!平枪,将蜀人戳死马下!” 沙丘上的徐牧,面色很平静。居高临下,即便还隔着远,但在隐约之间,他也看得见,有一支分翼而出的凉骑,正在调头截杀。 “应当有几千人。”在旁的贾周,淡淡吐出一句。 “几千人?若卫丰连这几千人都撞不烂,回了蜀州,老子当成张大翠的面,将他吊起来打。” 虽然是俏皮话,但言语之间,徐牧对于这支精锐白甲骑,充满了信心。 “董文造了狼骑,但我蜀州,同样也出了白甲骑。骑兵大州?若无养马场的优势,董文何敢欺我蜀州!” “文龙,请看我蜀州精锐之骑,今夜要大展神威!”夜风中,徐牧声音带着难言的激动。 …… 沙地上,遭遇战一触即发。 “不足千骑,何敢与我对冲!”李糜挺起长枪,声声怒喊。 在李糜身后,五千人的凉骑,也怒吼不休,挺枪掩杀而去。 “近了,近了!杀绝蜀狗,且看我凉人铁蹄——” 乓。 一个怒喊的凉州骑营都尉,挺刺的长枪,直接被扫飞。 没等这位都尉回神,卫丰的重铁枪,已经从他的肩膀穿透,再随着冲锋的马力,半个肩身瞬间被挑碎。 都尉坠马痛喊,喊了几声,被后头奔袭的白甲骑,眨眼间踏成了尸酱。 与都尉并排的头阵,数不清的凉骑,或被撞翻坠马,或被铁枪戳得肢节横飞。一匹匹的无主凉马,只要还能爬起,便都惊得四下窜逃。 李糜嘴巴嗡动,满脸都是惊惶,再无先前的杀伐锐气。勒者缰绳,任由战马不知所措地往前冲。 覆面盔下,卫丰的一双眼眸,透出寒冷杀意。 “再平枪,凿穿!” “主公有言,我等重骑为坦!当碾碎凉狗,扬我蜀州威风!” “凉州八郡,便看我白甲骑,枭首破敌三千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二章 战事胶着 夜风之中,八百人的蜀州白甲骑,仗着挂甲重马,以及足够杀伤力的重铁枪,戳勾之下,将一具具的凉骑尸体,杀于马下。 若是没有小觑之心,在最先的时候,李糜或许能挡住第一波。但现在,重骑的凿穿之势已成,强横的骑行之威,平推而来。 铛。 一骑凉卒,趁势将手里的长枪,往前重重戳去。 并无任何溅血的画面,长枪只戳出了细碎的火星,只等那名蜀州白甲回首,目光一沉,一枪将偷袭的凉骑,扫翻马下。 如这样的场面,比比皆是。即便只有八百,但交锋之下,白甲骑的战损率低得吓人。 “这是什么东西!”李糜失声大喊。 “如此厚重的铁甲,马儿怎能跑动!” “李将,挡不住了!” 李糜眼眸跳动,再没有半分犹豫,迅速勒住缰绳,要急急调转马头。 “撤,撤退本营!” 兵败如山,李糜带着残余的两千多凉骑,惊得往射狼丘撤退。 并没有强追,卫丰勒住缰绳,让人检查了一遍重骑的情况,准备再开启第二轮的奔袭。 “卫将,要不要等后面的辅军,换上备用的马匹。” “无需。”卫丰脸色冷静。实则在刚才,和这数千的凉骑交锋,几乎没有什么战损,只殉了不到二十骑的人。 以战马的情况,发起第二轮的冲锋,没有任何问题。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支不到千人的蜀骑,大破了五千人,死伤过半?”董文满脸怒火。 “主公!”李糜下马跪地,“确是如此,那支蜀骑很奇怪,蜀人全身覆甲,颇有万夫不当之勇。” “主公若不信,可问其他退回来的裨将。” 董文咬着牙,一脚将李糜踹翻在地。 明明是大好的机会,连着后手的狼骑都动用了。要知道,为了训练出这支狼骑,先前花费了大量的资源和心思。虽然只有万人,但却是凉州一等一的精锐。 但现在,布衣贼同样留了一手。隐约之间,似乎压着狼骑一头。 “传令,分出六千狼骑,往东面堵截蜀骑!” 并非是置气。而是董文明白,这支不足千人的蜀骑,若是横冲直撞地杀来,势必会给刚刚有转机的战势,变得更加棘手。 正在死死抵挡的窦通,发觉攻势松动,正当疑惑之时,便突然看见,一大片的凉骑黑影,忽然脱战,往东面方向急急狂奔。 “快,让诸将士集合,挡住这些凉骑!” …… “如主公所言,凉骑确是我蜀州的心腹大患。”沙丘上,贾周皱住眉头。 战事到了现在,双方已经不死不休。 窦通的万人蜀骑,以徐牧的估算,只剩下不到三千骑了。 战事很惨烈,若非是凭着一股死志,估摸着窦通的人马,早被吃掉了。 “董文的后手,连我也料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一支效仿羌人的游骑。” “文龙无需自责。”徐牧安慰道。人无完人,贾周能估算到这么多的凉州战略,已经是智略无双了。 徐牧侧过头,看向东面。 “主公若是担心,若不然,派些人去驰援。” “无需,不管是游骑还是轻骑,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卫丰要做的,便是小心为上,不能陷入敌骑的围剿,否则被拖了马蹄,失去了冲锋优势,穿的再厚,也等同于肉靶子。 当然,关于重骑的详细事宜,在先前的时候,徐牧已经一一和卫丰说过,甚至还教授了不少后世的重骑战例。 看卫头领的本事了。 回了头,徐牧重新看向射狼丘之下。这一场布局中,虽然董文动用了凉州狼骑,但蜀军的围剿之势已成。仗着弓弩的远程打击,再加上视野的受限,凉骑再无先前的优势。 连着却月阵,也在殷鹄的指挥之下,慢慢的,重新列好了阵型。 不过,依然有一个变局。若是凉州狼骑大胜,极有可能,会带着这支陷入包围的凉军,杀出射狼丘外。 “主公放心,若是于文打下了令居关。凉州王,便走投无路了。” …… 令居关,此时正战事激烈。 仅剩万多人的凉州守军,在于文的奇袭之下,一时间有些应对不暇。 虽然没有投石营的掩护,但在萧清令居关外的斥候之后,这漫天的夜色,已经给了蜀军最好的伪装。 一个个的蜀军方阵,趁着守备空虚,纷纷将一架架的城梯,搭在城墙之上,行先登之举。 当然,攻坚的难度最为惨烈。 即便层层的劣势之下,但守城的凉卒,依旧很快恢复,仗着守城的辎重,死死支撑着大军班师而回。 城头的一个凉州大将,在诸多大盾的掩护下,挥着手里的长刀,不断指挥着守城战。 令居关附近,原先黑暗的天色,随着火矢的阵阵打落,燎烧出一片片的火烟,映亮了城头的天空。 “不许退,继续攻城!” 于文不断下令。他很明白,这一场攻坚,是自家主公筹谋已久的,趁着令居关的空虚,强行叩关。否则,等到凉人大军回来,只怕这令居关,会更加难以攻下。 “再射火矢——” 一拨拨的火矢,如细碎的流星雨,拖着长长的尾烟,打落到城头各个地方。 “该死的蜀狗,犯我凉州边境!儿郎们,速速搭弓!” 随着关上守将的下令,居高临下的箭雨,仿佛更占优势,带出刺耳的破空声,重重抛落。 “攻关!” “守城——” 有火势燎起,有火星熄灭,有人从城头翻落,也有人在城下中箭。 打仗,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三章 两骑对战 射狼丘里,夜色与厮杀,久久没有尽头。 随着凉州狼骑的出现,这场剿杀之战,仿佛有了变局。不过水来土掩,徐牧亦有底牌。 他转过头,看去东面的方向。 在那里,八百白甲骑,与狼骑间的厮杀,应该也要开始了。 …… 轰隆隆的滚雷声,一时间,在空旷且平坦的沙地上,乍然而起。 在掠阵的卫丰,却很明白,这并非是天上的惊雷,而是马蹄的踏声。在他们的前方,有一支骑军,正在冲杀而来。 单听蹄音,便知道同样是挂甲马。 “我蜀州儿郎何在!” “卫将,老子们都在你身后!”近八百骑的白甲,勒着战意焦躁的重骑马,怒声开口。 “那便随我,冲杀这一波!” “今日,我蜀州白甲骑,便要扬名天下。” 夜色乌漆,偏有八百袭白甲耀眼生辉。 “冲杀——” 长墙式的蜀州重骑,杀声皱起,一顶顶的覆面盔下,尽是冷冽的双眸。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白甲战马,只等松脱缰绳,便如离弦的箭,踏起马蹄往前狂奔。 铁甲厮磨之下,四周围尽是刺耳的铮音。 “平枪!” 六千骑的狼骑,在一个骑营大将的领军之下,同样杀意满满。 如他们这些人,都是被董文筛选的精锐,各营的百战悍卒,集中在一起,再效仿西羌人的弯刀射骑,加以骑术融合。 胯下之马,也同样从马场精选,隔三日喂予肉食,增加凶戾之气。 “蜀狗,何敢与凉骑争锋。”狼骑大将横起长马刀,指去了前方。 惊天动地的凉卒怒吼,便一下子响彻起来。 “杀!” 马蹄震起的漫天沙烟,一时间笼罩了四周。 短兵相接—— 嘭。 卫丰一声爆吼,铁枪往前重戳。 昂—— 一骑狼骑连人带马,瞬间翻倒在地。 有长马刀趁机掠来,割过卫丰的铁质护膊,打起粒粒跳动的火星。 “啊!” 卫丰抬枪扫了半圈,将偷袭的狼骑,拍翻坠马。 “凿穿,往前凿穿!” 喘了口气,卫丰没有恋战。他自知,若是被遏住速度,极有可能会陷入围剿。 “卫将有令,往前凿穿!” 声声的骑令传下,白甲骑扬枪而去,在撞翻了不少狼骑之后,杀出了堵截。 但在其间,同样有被阻马的几十余白甲骑,坠马之后还没死去的,便抱着重铁枪,即便速度很慢,却悍不畏死地继续杀敌。 “砍马!”狼骑大将叫薛车儿,是司马修活着之时,一手提拔的西羌大将,后被董文调派为狼骑将。 不得不说,薛车儿确有几分本事,短短时间,便挑出了重骑的弱点。 在后头,又有十几骑的重骑白甲,即便马儿挂甲,却依然被捅了马,重重摔翻在地。 “围!” 每一个坠马的白甲骑,都被数人围住,仗着骑马,迅速将劈马刀抡下。 夜色与寒风之中,响起一声声就义的长吼。 冲过狼骑,停马在二里之外,卫丰冷冷调马回头。 “变锋矢阵,全力进攻!若有坠马者,恭请赴死。” 无一人退,随着卫丰的命令,迅速列好了锋矢阵型。 “平枪,跟老子再冲一轮!” “杀!” “杀,杀!” 尾随追来的千余狼骑,原先还想趁势剿杀,但现在,见着了白甲骑变阵的凶悍,不敢硬搏,在两个都尉的命令下,边退便用马弓,试图以骑射箭矢,拖住白甲骑的冲锋之势。 飞矢之下,覆甲的白甲骑并无任何战损。只有二三骑运气不好,被射到了马腹,只得骑着伤马,退出战场。 “我曰你凉州狗爹!戳死这帮挠痒的凉狗!”卫丰当头怒喊。 列成锋矢的七百余白甲骑,呼声如天,再度平枪往前冲杀。 变阵锋矢,全力攻杀。如一柄尖锐的匕首,即便只有七百余人,却大无畏地杀入敌阵,冲撞与戳杀之下,无数狼骑坠马而亡。 杀过千余狼骑,卫丰并没有停下,继续带人往前再冲。 “迎战,无需射矢,直接冲杀蜀人!”薛车儿抬起长马刀,同样不甘示弱。 “起马,冲过去!” 浩浩的沙地之上,两支精锐骑兵,开启了新一轮的厮杀。 马刀与铁枪的碰撞,烈马的长嘶,士卒的怒吼,一时间,似要将天上的云色震散。 …… “怎的,还在杀?”董文的眼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六千狼骑,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也就是说,东面的骑战,还远远没有分出胜负。 “主公,蜀人的围势越来越凶了。” 董文咬着牙,心里愤恨无比。到了现在,原先还有优势的本部人马,随着布衣贼的一次次的布局,慢慢陷入了劣势之中。 即便出动了狼骑,却哪里想到,布衣贼那边,同样藏着一支精锐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派出堵截的狼骑,却终归还没回来。 “令居关,令居关的斥候呢!” “主公,估计是被蜀人堵了!我等深陷射狼丘,无法得到消息。派出去的斥候,根本冲不出蜀人的包围。” 夜色之下,骑军再无视野的开阔。而且,蜀人的步弓,总会在每个关键的时候,忽然将飞矢抛了过来。 董文抬头,眯起了眼睛,看向射狼丘的前方。在那座最大的沙丘之上,不仅是蜀人的旗营在打令,另外,连着布衣贼,恐怕也留在那里,坐观战势。 “主公,不若合兵一处,以圆字大阵御敌——” “欺我!布衣贼欺我!我董义孝藏拙二十三年,才有今日的出世!” “传令,调集骑营!” “主公?” “我欲杀上射狼丘,灭蜀州旗营,活捉布衣贼!” “主公,前方尚有敌人的堵马大阵!” 并没有听,董文暴戾地甩开说话的裨将,迅速集结了最后的两万凉骑。 “擒贼先擒王。布衣贼擅用这等手段,吾董文,今日便也要做一次。我凉州铁蹄,随我踏碎射狼丘!” 相劝的裨将,看着自家主公的离去,按着刀久久不语。 他突然很希望,司马军师还没有死。若是司马军师在,自家的主公,或许便不会这般暴起与冲动。 当初,便有这么一个人,坐镇在凉州城的王宫里,坐在自家主公的身边,面庞儒雅,举手投足间,便有定江山的大策。 “呜呜,司马军师,再助我凉州吧。” 念旧的小裨将,忽而跪在地上,捧手朝天,一下子泣声不止。 有风吹起,卷着沙尘漫了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四章 擒王的董文 沙丘之上,徐牧眉头微皱,看着往前冲来的凉骑大军。他想不通,都这时候了,董文想做什么。 先不说凉军现在陷入了围势,再者,还有殷鹄的却月阵在,董文居然还敢反冲。 “文龙,若换成是你,现在该如何。” “集中兵力,择一处突破包围。凉州王此举,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想擒王。而且,还能打断蜀州的旗令。魏爷的旗令一断,那么在射狼丘围杀的蜀州大军,便陷入了无令的境地,只能各自为战。” 隔得远,又在黑夜围杀。所以在早早的时候,徐牧便带着魏小五,身居高处,借着火把的亮堂,打着旗令指挥大军。 毫不夸张地说,这沙丘之上,便是蜀州最为重要的本营所在。 “主公小心,董文敢如此反冲而来,或许留了手段。” “文龙,我知晓。” 徐牧凝住脸色,看了眼左右。如今,在他的身边,只剩下百余人的骑营,以及三千人的神弓营。由于弓狗养伤,这三千人的神弓营,作为护卫,暂时交到了司虎手里。 “司虎,过来。” 正在神弓营里闲逛的司虎,听到徐牧的话,急忙一溜烟儿跑了过来。才刚站稳,约莫是全身覆甲没有钱袋,一时间,碎银子“扑梭梭”地抖落。 徐牧和贾周,皆是脸色一顿。 “牧哥儿,都是他们孝敬我的。原先要给我,我都不要的。他们说,若是我不要这孝敬银子,便跪死在地上。我没逼他们,牧哥儿,先前给我都不要,真的。” 徐牧瞟了一眼,发现两个神弓营的裨将,都是苦大仇深的怨种表情。 “司虎,这事儿后面再讲……你往下看,小哭包带人杀过来了。” 司虎往下一扫,一双眼睛鼓了起来,随即脸色大喜。麻袋装银子的夙愿,重新有了指望。 “怎的?我这就冲下去!” “不急,你带神弓营分散两边,先埋伏好。我留了些火油在那边,若是小哭包真要冲来,你便放火矢,点起大火。” “记住了吗?” “记住了,砍了小哭包,能用麻袋装银子。” “不是,我刚才的命令,你记住了吗?” “好,我再说一次。” …… “记住了吗?” “牧哥儿……再说一遍。” 徐牧咬着牙,忍住了赏爆栗的冲动,只好又迅速传来两个神弓营的裨将,好一番的交待之后,才算松了口气。 此时,在下方的董文,已经带着凉骑,杀到了却月阵之前—— 满脸烟尘的殷鹄,并无任何惧怕,看向董文的眼睛,充满了恨意。鲤州八侠,有七个折在了凉州城里。 “射杀凉狗!” 阵阵的弩矢,夹杂着重弩的呼啸,齐齐往前方的凉骑,怒射而去。 昂。 数不清的凉骑,一骑接着一骑,倒在苍茫的沙地之上。坠马未死的凉卒,迅速翻身滚动,爬了起来,仓皇地往后遁逃。 “再射!” 又是新一轮的弩矢,从却月阵里,朝着冲来的凉骑射去。眨眼间,马嘶人喊的声音,在却月阵前此起彼伏。 “殷都头,近了,凉人近了!” 此时的却月阵,在两翼之中,再没有游骑相辅。蜀骑不多,早些时候都配合围势,分派了出去。 “换火矢,挡住凉骑!” …… “该死,该死!”一骑骑的人马,在董文面前不断倒下,让董文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 如流星雨版的火矢,这时候,在却月阵里抛了出来。 噔噔噔。 只落到地上,便打起一段段燃烧的火势。 头阵的马蹄被烫到,至少数百骑的凉马,长嘶之后将凉卒抛下,脱离战场往后狂奔。 “莫要退,这些火矢很快熄了!” 如董文所言,没有林木枯草借势,却月阵里射出的火矢,只坚持了一会,很快熄灭了去。 “再冲!” “继续射火矢!” 在丢下了数千骑的马尸与人尸之后,董文带着的凉骑,终究杀到了却月阵之前。 没有了游骑相辅,在却月阵两端的蜀州枪盾阵,只能往前堵去。 却不曾想,当凉骑黏上了却月阵,原先指挥的董文,却怒吼着带着数千人马,忽然从另一端迂回绕开。 正在指挥的殷鹄,脸色大惊。他明白,董文此举,是要冲杀本营。 “回军,回军,保护主公!” 但此时的却月阵,已经和许多的凉骑,厮杀成一团,根本无法回军。 董文脸色疯狂,奔袭之中,将负着的狼筋弓怒摘下来,又抽了手,从旁按住了狼头箭壶。 “布衣贼,可识我凉州董义孝!” …… “识人不明,那一年,我领了小侯爷的嘱托,入叛军所据之城,救出了藏拙的小哭包。” “无人能想到,这一位,竟是凉州最狠的人。”贾周在旁点头。 战事到了现在,徐牧必须承认。董文并非是庸将,在没有大谋的情况下,依旧有各种破局的手段。 昂着头,徐牧看去下方,看着彻底疯狂的董文。 数千的凉骑,已经杀到了沙丘之下。 将手缩入袍袖里,徐牧面无表情。 “魏爷,打旗。” 随着魏小五的旗令,不多时,司虎巨大的脑袋,从埋伏里露了出来。指挥神弓营的快乐,让司虎的声音有些激动。 “给老子司虎,射火矢,射死这些麻袋!” 两个神弓营裨将,错愕回头。 “不对,射死这些凉狗!” 火矢飞射而出,只在山丘的半坡,眨眼的功夫,埋下的火油,不断有火蛇开始昂头,沿着山丘半坡,疯狂攀爬起来。 “掩沙,莫让火势冲来。”徐牧冷静地下令。 在沙丘半坡之前,正气势汹汹的董文,眼见着突然而起的火势,一时间恼怒不已。 “主公,布衣贼居高临下,原先就速度受阻。现在又有了火势,不可硬闯,若烫了马,再无骑行优势。” “不用你讲,我知道。布衣贼好手段,一直在防着呢——” 噔噔噔。 没等董文说完,埋伏的三千神弓营,又迅速抛出一拨拨的飞矢。中箭之下,杀上沙丘半坡的凉骑,不断有人坠马痛呼。 并没有回马撤退,董文半眯眼睛,在灼脸的火光中,迅速抬起了狼筋弓。 “再问一次,可识我凉州董义孝!” 铮。 拨弦。 一支狼头箭,从董文的手里怒射而出。 喀嚓。 正在拭斧头的司虎,怔了怔后,回过头,便看见附近的一个神弓营裨将,被狼头箭穿了头颅,咳着血滚下了沙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五章 但我蜀人之志,并不惧死 “我媳妇身子不好,我儿孟霍,又要花钱治脑子,你若是有银子,都给我可好?” “虎将军……我真的都给完了。” 先前还大方给银子的裨将好汉,这一下,便死在了自己面前。司虎涨红了脸,便要提着斧头杀出去。 几条神弓营的大汉,死死将他抱住。 “射箭!” 另一个裨将,迅速指挥着埋伏的神弓营,再将一拨拨的飞矢,射向被火势堵住的凉骑。 “护住本王!”董文咬着牙,又搭了一支狼头箭。这一次,并未环顾左右,而是直直看向了沙丘之上。 离着还远。 即便是他的老师百里熊,都无法射透这样的距离。 “主公,退,退吧。再等一会,蜀人就要反剿了。” “住口!” 董文压住怒意,忽而勒起了缰绳,飞马而起,手里的狼筋弓,弓弦崩到了极致。 “着——” 乓,狼筋弓从中断裂。 而那枚狼头箭,终究迸射而出,隐约间带着凶兽的嘶吼,撕裂了空气,往沙丘之上射去。 徐牧怔了怔。 旁边的贾周,跟着脸色大惊,将身子护在徐牧面前。 “布衣贼,受死!” 喀嚓。 狼头箭带出一朵迸溅的血花,一名随行的蜀州亲卫,赴死挡在徐牧和贾周面前。 徐牧低头看了看亲卫的死状,目眦欲裂。 “魏小五,给老子打旗,传令前方蜀骑,回师反剿贼酋董文!” “神弓营,换刀盾给老子出击!” 火势之前,董文扔掉半张破弓,咬着牙抓了镀金长枪,还想跃马跳过火势,再往前冲杀。 “主公,退吧!蜀人要反剿了!” “住口……该死,该死!杀不得布衣贼,难消我心头大恨!” “主公——” 喊话的裨将,被一支飞矢,射翻在马下。 出击的神弓营,在司虎的带领之下,怒吼着扑杀而来。 “主公,再不走来不及了。” “调、调转马头!往下冲出围剿!”董文声音憋屈,好不容易创造的杀局,却依然杀不死布衣贼。 “跑,你还跑!你不投降,你还敢跑!”披着重甲的司虎,虽然跑来的动作有些迟慢,但终归是杀到了,抱了斧头,便将一骑近侧的凉骑,连人带马,整个劈得尸血飞溅。 在旁又有一骑,趁着司虎回手,将长枪往前戳下。却不料,长枪捅不破厚甲,失神之际,被司虎抬手抓住长枪。 “给老子松开!” 司虎恼怒一扯,偷袭的凉骑,连人带马甩翻在地。 “让你松手,你偏要死抓着!” 司虎抬腿一脚,将坠马的凉卒,踏碎了脑袋。那匹同样摔翻的凉马,也跟着想要爬起来。被司虎一巴掌扇在马头上,惨嘶一声,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在旁的诸多凉骑,看着司虎的模样,皆是心惊胆战。 “退,退!往沙丘下退!” 反而是三千的神弓营,被司虎的武勇感染,一时间杀声震天。 “麻袋,你往哪儿逃!”司虎拖着巨斧,往董文的方向沙去。 “这憨夫,这该死的憨夫!” 董文不敢再恋战,回了马,带着余下的三千余骑,要往沙丘下逃走。 嘭。 司虎直接举起一具凉马,往董文的方向掷去。四五骑凉卒,人仰马翻地倒下。 有倒地的凉卒,还没死绝,约莫是想护主,咬着牙抱住司虎的大腿。司虎抬腿一掀,直接飞成了一道抛物线。 董文脸色惊惧。才恍惚间,便又发现又有凉马掷来。 “莫要小看我董义孝——” 董文长枪捅出,将半空中的凉马挑住,整个身子却摇晃无比,只坚持了几息,一下子翻落下马。 “主公,上马!” 有忠义的凉州裨将,让马给了董文。继而,又领着人,往前挡住神弓营的反剿。 “走,快走……” 再也顾不得,董文带着余下的人,迅速落荒而逃。原先要擒王的壮举,顷刻间成了一场笑话。 只可惜,没冲出多远,在下方又有回师本营的蜀军,呼声连天地杀来。 “保护本王啊!” 一波胆气卸去,董文此刻,再无半丝恋战。 护主的凉骑,死死挡在董文之前,艰难地抵住冲来的蜀军。 “杀!” 在蜀军的反剿之下,无数凉骑落马。深入擒王的失算,无疑让凉军更加颓败。 董文目光环顾,又匆忙回头。当看到司虎拖着斧头,往前冲来的时候,惊得更是脸色发白。 “护主,护主!” 三千余骑,到了现在,已经又死了千骑。蜀军的密集飞矢,死去的凉卒和战马,顺着倾斜的沙丘,惨叫不绝地滚下。 “凉、凉州铁蹄,寸草不生!”喊话的凉州裨将,士气还没鼓舞,便被数支飞矢扎得惨叫坠马。 董文手提镀金长枪,不知什么时候,金狮盔脱了都没发觉,只余披头散发,喘着粗气,在近乎赴死的凉骑护卫下,试图杀出重围。 “主公!我等前来救主!” 这时,在不远之处,另有数千余的凉骑,忽然急急杀来。 董文颤着身子,喜从心来。 …… 站在沙地上,殷鹄面色不甘。杀到了现在,却月阵已经破碎,断裂的马车,一时间遍地狼藉。 当然,按着最初的计划,殷鹄率领的却月阵,已经是超额完成了重任。 “殷都头,越来越多凉狗,往前冲去了。” “配合我蜀州袍泽,继续围杀凉狗!” “领命!” 围剿的阵势,在不知名的因素之下,已经慢慢变更到了大沙丘下方。 徐牧沉默看着。 擒王不成,董文的大军,已经又死了一大批。现如今,再度陷入了围剿。 转过头,徐牧再度看向东面。卫丰那边,似是厮杀很久了。 …… “咳咳。” 卫丰解下覆面盔,连着咳了几声。先前的时候,被撞翻下马,差点把老腰摔断。 最后的五百余骑,沉默地跟在卫丰之后,看着前方的尸堆如山。 “蜀将,某、某不服。”薛车儿浑身披血,被按着头,跪在卫丰面前。六千狼骑,居然挡不住,不到千骑的蜀人。 “你确是个不错的骑将,留你一条全尸。去了黄泉,若是不服,便向阎王报我卫丰的名头。” “但我蜀人之志,并不惧死。” 薛车儿安静下来,痛苦地闭上眼睛。 卫丰举枪,冷冷捅入薛车儿的胸膛,枪势没过了鱼尾翼,抽枪之时,带出一大片的迸溅血珠。 “吼!”卫丰当头怒吼。 五百余的白甲骑,皆是跟着抬枪怒吼。 从长阳清君侧,到拒北狄,到入蜀,到一场场的生死之战。今日,他们这支老卒所组成的白甲骑,终于要扬名天下。 “翠,你看见了吗!”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六章 突人骑兵 空旷的射狼丘沙地,处处都是厮杀和惨叫的声音。无主的战马,每每等不及伤重的主人,便迅速窜逃出去。 “护主,都来护主!”脱了金狮盔,董文披头散发,加上满脸的狰狞,颇有几分恶鬼的模样。 “狼骑,去堵截的狼骑呢!” “步卒,快列圆字大阵!” “杀——” 四面汇聚的蜀军,士气暴涨无比,在破晓的天色之中,挥刀持盾,往被围住的凉军,怒吼着掩杀而去。 “麻袋,麻袋!”司虎拖着巨斧,顾不得神弓营在后的呼喊,率先冲了过去。 昂—— 一匹冲锋而来的凉马,被司虎抡斧劈断了马首,马上的那名凉骑失声大呼,整个人坠马飞了出去,撞死在沙地上。 “憨夫,挡住那个憨夫!弓,把弓给我!”董文不断怒喊。 “若吾弟在,你射弓有个卵用!”司虎抱斧前冲,连着又砍翻了几人。在他的身后,神弓营和诸多的蜀卒聚在一起,紧跟着司虎往前扑杀。 “戳死他们!” 许多凉骑游走在外,长枪戳下,带出一泼泼的鲜血。 “砍马蹄!” 凉马长嘶翻倒,马上的凉卒不论死活,立即被涌来的蜀卒,补刀连砍。 “火矢!” 如流星雨一般的火矢,将晨曦的天色染成了白日,裹着浓烟,“呼呼”地落到凉人的圆字大阵里。 噔噔噔。 无数的凉州步卒抬起旁盾,将火矢死死挡住。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打入了大阵,燎起片片的火势。 被烧着的凉卒,惨叫着在沙地打滚,但大多只滚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任由身上的火,将整个人烧焦,烧成了炭。 “再举盾!” …… “主公,白甲骑喜报!” “卫将军以八百白甲骑,全歼六千凉州精骑!”一个骑马斥候,从东面赶来,声音带着狂喜。 只听到这个消息,徐牧同样满脸激动。若是普通的六千凉骑,他或许没有什么波澜。但这六千骑,可是董文的后手精锐。 “战损几人?” “约有三百。” 徐牧脸色沉默。战损比率另说,他只是觉得,这一次,又有近三百的老卒,永远留在了沙场上。 “告诉卫丰,先休整一番,不用疲师赶来。” 斥候抱拳离开。 “主公,大喜之事。”贾周在旁,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董文最倚仗的凉骑精锐,几乎都拼光了,接下来,我蜀州的这场伐凉,应当没——” 贾周的声音戛然而止。 “文龙?” “主公……西面,西面有敌袭信号!” 徐牧惊了惊,转过头,看着半空炸开的三支信号箭。 西面方向,是陈忠的三千人马在巡哨。若发现敌援,则以三箭为信。 “主公,是突人的骑兵!” “马绊直刀,西域突骑。”贾周声音凝沉,“这场伐凉大战里,若不是我蜀州的援军,那只能是凉人的。” “通告白甲骑,立即回师!另,告诉蜀南大将窦通,集结所有的蜀骑,准备抵挡敌援。” 眼下,围杀凉军的大势已成。即便没有蜀骑相辅,剩下的凉军,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却不曾想,董文还埋了一支援军。 “来了,来了!该死的西域人,总算是来了!”骑在马上,披头散发的董文,一时间状若疯狂。 先前出玉门关,虽然没有到达西域,但还好,算是成功拉到了一支援军。一万五的骑援,在这种时候出现,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快,配合援军,准备杀出重围!”只一下子,董文立即变得精神抖擞。他很明白,入了布衣贼的这个围势,若是再继续耗下去,绝对要死在这里。 “散开圆字,变阵鹤翼!” “我凉州铁蹄,速速挡住蜀军!” “杀!” …… 火光刺目之下,一支浩浩的骑兵长伍,终究卷入了战团。 这些突骑,戴着各色的插羽盔,手握一柄加长直刀,动作极其迅捷,仗着奔袭的机动,蜀军还未靠近,便被投出去的漫天马绊,缚住不少人。 虽然没有太大的死伤,但趁着第一拨的立威,浩浩的西域突骑,杀到了董文面前。 “我是凉州王,给你们银子的人是我!快,救我出去!”董文急切大喊。 突骑之中,一个穿着红甲的将军,淡淡扫了董文几眼,迅速奔马而来,长直刀劈下,将二三个蜀卒,连连劈翻在地。 “快,离开这里!”董文脸色狂喜。仗着突骑的杀来,借了蜀军的围势之后,急忙带着人,择了一处西面的方向,便要冲出去。 “给我冲,听我的,大家跑快一些,就能追上了!”司虎看着在后的神弓营,焦急大喊。 “织箭雨!”并没有听司虎的话,只剩的一个神弓营裨将,临危不乱,指挥着近三千人的步弓,将一拨交织而成的箭雨,打落在遁逃的敌军方阵。 包括突人在内,数不清的敌军,纷纷中间栽倒。 还要再射之时,发现前方,已经有蜀州袍泽混战,避免误伤,神弓营小裨将收弓抬刀,带着神弓营往前冲去。 司虎脸色狂喜,抱着巨斧踏步,“冲,都给我冲过去!” “蜀骑,堵住他们!” 集合了蜀骑的窦通,虽然不过两千之数,却悍不畏死地往前扑杀。 那位当头的突人红甲大将,留着海豹胡的脸庞上,充满了恼怒之色。 “等什么,还等什么!集合兵力杀出去,等我回了凉州,再多给十万的银子!”董文沉着脸。 约莫是加了钱,红甲大将转忧为喜,喊出一道命令之后,无数的突骑,抬起了直刀怒吼,同样朝着挡路的蜀骑迎战而去。 在后,重新围来的蜀军,抬起长戟,将最后为数不多的凉骑,纷纷捅下了马。飞矢适时射来,只剩最后的两万余残军,却在这时,又被剿杀了一小截。 “该死的布衣贼!”董文回头,越看越心惊。特别是发现,那个司虎莽夫,又挥着斧头追来,指着他的脑袋喋喋不休。 “杀过去啊!” “杀!” 加上一万五的骑援,最后的三四万兵力,在董文的催促下,欲要逃出生天。 却在这时—— 董文忽然听见,整个射狼丘里,都是蜀人的呼声。 “伐凉喜报,于文于将军,已经攻下了令居关!凉贼董文,还不束手就擒!” “凉贼董文,束手就擒!” …… 一时间,凉人的残军里,一股极度悲哀的气氛,慢慢萦绕开来。 “先杀出去,杀出去!” 董文仰头怒喊,声音里满是不甘和愤怒。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七章 凉地并无此果,叫柑橘 隔日,黄昏。 踏踏。 一支兵败的残军,约莫只有两万人,正缓缓循着西面的方向,往前有气无力的行军。 “主公……派出去的斥候说,令居关已经被夺。我等要回凉州城,只能多迂回五百里路。” 董文颤着手,拨了拨缭乱的发梢。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凉王模样,金狮盔脱落,身上的金甲,也献给了突人。 狼筋弓碎了,连着镀金长枪,也不知什么时候,丢在了射狼丘里。 “主公,阿萨将军说……若是再得不到银子,他便生气了,带大军返回西域。” 阿萨将军,便是突人的红甲大将。 “该死,我金甲都献上去了!”董文咬着牙。 旁边的诸多将士,都沉默不语。这一场大战,从最先的近十万人,到现在,所剩者不过万人。 “告诉阿萨,回了凉州城,我加到三十万两银子。” “主公,若不然请、请降——” “你说什么!”一个裨将的话还没说完,被董文冷着脸,一把揪住了头发。 “我董文董义孝,怎能向蜀州请降!” “主公,某一时说错了话。” “再有下一次,我砍了你!”董文喘着粗气,松开了手。看着远方的凉州物景,心底里充满了悲戚。 “莫急,都莫急,回了凉州城,只要守住城关,布衣贼耗不了多久——” “主公,北面出现蜀州骑兵,已经往这边来了!”这时,一骑斥候急急赶了回来。 “该死的,快,去告诉阿萨,立即变换方向。蜀人势大,不可力敌!” “主公,再往前……就入荒漠了。” “还有机会,都莫急,我说了,还有机会。诸位都知,我董义孝,是要争霸天下的人。快,先避开蜀军!” …… 令居关上,徐牧皱住眉头。 “入了荒漠?再往前,可要到玉门关了。” “董文知道,令居关一带,都是我蜀人大军。以他现在的残军,固然不敢力拼的。所以,他要想办法,先行绕回凉州城。” “绕不回了。柴宗那边,又破了两个郡,一些驻守的凉卒,随着董文在射狼丘的大败,已经是望风而降。” “西羌那边,晁义顶住了数日的攻势。在得知董文大败之后,西羌人已经没了驰援的打算。” “樊鲁,窦通,还有于文,都已经带军深入凉地,准备攻城掠地。” 徐牧停下声音,看着远处的凉州物景。 “失了司马修,这董文便如断去双臂,只等引颈就戮了。不过,那该死的突人,等我缓了气,指不定要兴师问罪的。” 突骑杀入的这一波,至少让先前射狼丘的蜀军,死伤五千有余。还帮着董文突围而出,算是很大的仇怨了。 “文龙,要派兵深入追剿吗?” 贾周摇头,“主公可再等几日。如果没猜错,突骑能来驰援,应当是利益使然的缘故。董文回不到凉州城,便无法兑现利益。这两军,迟早会闹出问题。” “若是董文入西域呢?” 南面是边境二城,有陈忠在,以董文的残军,又缺少粮草辎重,肯定是攻不下。而北面,则是令居关,沿途有许多的哨探,董文也过不了。 唯有的办法,只能往西面一直走。 “他不会去西域的。有的人,这一生藏拙一次,便已经是极限了。你让他蛰伏十年八年,东山再起,没有这种可能性。” “文龙慧眼如炬。” 贾周笑了笑,“哪怕他入西域,我想主公也不担心。毕竟在占了凉州之后,西域那边,主公也打算花心思了。” 徐牧有些愕然,“文龙,这也能猜着?” “当然,驰援的突骑人,致使我蜀州损失惨重,还帮着董文逃生。如此,便有机会,成为主公打开西域的一个口子。” 徐牧深深拜服,对着贾周抱拳一躬。 …… 风沙之下,避身于荒漠石林的董文,身子不断打着寒颤。 “主公,那些突人要离开了。另外,跟随的人马,也有不少做了逃兵,入凉投降了蜀军。” 董文一声不语,抱着手,无力地瘫坐着。 红甲大将骑着马,扫了一眼董文,犹豫了下,才翻马下来。 “凉州王,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先入西域,如何?你也看见了,蜀人堵住了你所有的退路,凉州大军兵败如山——” “我没有败,没有输,不过是战事僵持!”董文抬头,冷冷咬着牙。 红甲大将笑了声,“中原有句话,叫好言难劝该死鬼。你既然如此,我便不劝了。” “等等。”董文昂着脸庞,突然笑了起来。 “改主意了?” “我记得,先前欠了你们五十万两的银子。” 红甲大将皱眉,“知你没本事,我都懒得提了。若你真能回了凉州城,我定然会来收账。”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董文起了身,整个人笑得摇摇晃晃。 “什么意思。” “你拟一份欠文,我凉州王董文,为了抵五十万两的银子,自此,将凉州的昭武郡,割让抵押。” “你……此言当真?” “即刻画押。”董文笑得更加疯狂。 “好!” 红甲大将狂喜,早知有这种手段,他该自个提出来,多要一个凉州郡县。 要知道,踏足大纪中原,一直是他们西域人的夙愿。 只等拟了欠文,又画了押,董文才再度仰头大笑,笑得眼睛有了泪花。 “凉州王,当真不去西域?” 将欠文折好,红甲大将满意地放入怀里。 “你也知,我带过来的人马,只剩不到万人了,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倒不如——” 董文还在笑,“你觉着,我堂堂凉州王董义孝,会去西域做个蛮子?” “说不通了。”红甲大将点头,冲着董文抱了拳,准备上马离开。却刚走几步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马下的褡裢里,摸出了几枚果子,塞到了董文怀里。 “入凉的时候,遇着一队马商,拿了一些。” “凉地并无此果,叫柑橘。” “再会,凉王。” 红甲大将翻身上马,带着不到万人的残兵,呼啸两声之后,开始往西面急奔。 …… 董文瘫坐在地,捧着手里的几个柑橘,忽然停止了笑容。 “那一年,父王不喜欢我,母、母后有柑橘,也不给我吃。” 寒风中,董文抓起果子,沉默了会,直接咬在了嘴里。只咬了几口,这位年轻的凉州王,开始呆呆地仰望天空,一时失神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八章 “参见陛下” “出军!” 四日之后,由徐牧亲自带队,开始循着西面,搜索凉州残军的痕迹。 最急的还是司虎,听到出征的消息,火急火燎地拉来了马,跟了上去。 “主公,先前探查到的情报,突人骑兵,已经从玉门关的方向离开。也就是说,董文的骑援没有了。” 陈忠骑马而来,禀报着最近的情报。 “不错。军师果然神算。”徐牧缓了口气。没有急于一时,反而是得到了更好的回报。 “陈忠,查到董文的落脚处了吗?” “主公放心,只要董文还留在荒漠里,只能是躲在荒漠的石林那边。” 荒漠地貌,有时候会形成大大小小的石林。不仅作为旅人的栖息点,更是沙狼一类的窝居。 “牧哥儿,先说好,这个头,由我司虎来砍。先前我差点得手了,又冒出一支骑兵!” 徐牧脸色无语,这特么的,馒头少年转眼之间,变成了顾家狂魔。 “陈忠,入了荒漠,便将士卒分成两军,夹抄凉州残军!” 这一次,徐牧带着两万多的人马,对付一支瘸了腿的凉州残兵,已经绰绰有余了。 …… 残军的数目,已经变得很少。 窝在石林的这几日,董文浑浑噩噩,并没有任何的办法。 “主公,又有三百余人,叛、叛出了营地,入凉投降了。” “让他们走,我董义孝位登九五之时,这些人永世不用。” “主公,还请不要再说疯话了。” “什么疯话。”董文咬着牙,揪住面前裨将的袍领,“你意思是说,我董义孝做不得天下之主?” “主公!” 不仅是面前的裨将,许多忠心的将士,都聚了过来,冲着董文泣声叩拜,劝董文振作。 “起、起,不对……平身,众卿家平身。朕董文,开创新朝,定国号大凉,年号仲武,着司马修为开国宰辅,卓元子为太尉,董辕为柱梁上将军……其、其余人等,皆有封赏。” “众卿家还不谢恩?该三呼万岁才是。” 在董文面前,无数的凉州将士,纷纷痛泣,跪拜不起。 有个忠义老裨将,终归是不忍,率先喊了一声,“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好,朕有赏。朕要赏你们最好的东西……柑橘,朕的柑橘呢?” “柑橘。” 找到了柑橘,这位藏拙二十三年的小凉王,一下子欢喜的像个孩子。 “主公,蜀人杀来了!” “大胆,朕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陛下……蜀人杀来了啊!” “布衣贼,是布衣贼!快,立即骑兵,朕有十五万大军,朕有凉骑精锐,董辕,董辕何在!上将军何在!” …… “杀过去!”披甲的陈忠,冷冷指挥着大军,两路夹抄,开始将凉州残军,围死在石林附近。 并没有叛徒的凉人士卒,皆是提着一口护主的胆气,拼死挡在石林之前。 漫天飞矢射来,一个个的凉军,闭目倒在了血泊之中。 “主公,只剩不到两千人的凉军了。” 徐牧沉默点头。他也明白,贾周的缓计,不仅是突人的撤退,连着不少的凉卒,都主动来投降。 这支凉人残军,已经不足为虑。 “可发现董文?” “主公,便在石林里,似是疯了……” “疯了?” 徐牧皱住眉头,带着人,踏过一具具的尸体,走到了石林附近。 “杀徐布衣!”一个凉州老裨将,带着为数不多的百人步弓,想要以弓箭射杀徐牧。 噔噔噔。 早有准备的神弓营,将冒头的凉卒步弓,一个不拉地射倒。 “关胄拜别主公!”摔地的凉州老裨将,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庞,一刀割在脖子上,喷血而亡。 徐牧沉默了下,没有再迟疑,继续往前走。 “保护主公!” 只剩的两百余个护卫,横着刀,死死挡在瘫坐的董文面前。 “准备,射!”陈忠面无表情地下令。 三拨飞矢过去,最后的两百余忠烈凉卒,倒在了地上。 “义孝。”徐牧抬头,犹豫着喊了一句。 “布衣贼,布衣贼!”原本捧着柑橘,迷迷糊糊的董文,忽然脸色狂怒,“朕是九五之尊,朕是天下之主!你敢谋反!你好大的胆!” 徐牧一时沉默。 “母后那一年,若是给我柑橘,我便不争了。他们都不明白,我,我杀父王的那一天,整整一夜不敢睡去。你们都不明白,大哥死了之后,我偷偷去他的坟山,跪了好久好久。还有二哥,我杀他的时候,心头颤的厉害——” “陛下,吉时已到,该登基了,请坐上龙椅。”徐牧叹了口气。回头往后,发现抱着斧头的司虎,也有些发懵。 “对,对,朕该登基了!”董文脸色狂喜,大笑三声,急忙正了正身子,认认真真的,坐在了一截石桩之上。 “参见陛下。” 徐牧闭目转身。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为了蜀州大业,董文必然要死。换句话说,这一场大战如果他输了,蜀州的很多人,他自己,贾周,陈忠,于文樊鲁,甚至是成都里的姜采薇……同样都要死。 没有孰对孰错,无非是成王败寇。 在后的司虎,约莫是明白了什么,抱着斧头,开始往前走去。不多时,一声痛叫响彻起来。 徐牧停下脚步,睁开眼睛,仰望着荒漠上方的天空。 “蜀州!”他抬起手臂。 “蜀州!!” 在他的身后,两万多的士卒,皆是跟着高声怒吼。每一张脸庞上,都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章 全面攻凉 “马踏凉州!” “出征!” 随着董文的死去,整个凉地三州,陷入了群龙无首之中。各路郡县,望风而降的情报,如纸片不断飞来。 “先前晁义带来的并州少主,主公可以大用了。争取三月之内,平定凉地三州!” 听着贾周的话,徐牧冷静点头。 乍看之下,已经是蜀州大势所趋,但夜长梦多的事情,古往今来可有不少了。 “文龙,我想再添两路凉地伐军。” 如今,在令居关内,只剩两万多的人马。先前的大军,已经分派了出去,从各个方向攻入凉地三州。 柴宗,樊鲁,于文,窦通,甚至是准备回师的晁义……徐牧很明白,在没有彻底吞下凉地三州之前,万事皆有变化。 “主公,蜀骑已经不多。现在再派人攻入,若是以步卒行军,恐怕会动作迟慢。” 从蜀州带出来的万多蜀骑,几乎在射狼丘拼光,只余两千多骑。先前加起来的十多万蜀卒,哪怕层层布局,也殉了三万多人。 按着徐牧当初的意思,有了优势之后,让于文立即回师的。但现在兵力捉襟见肘,只能写信给东方敬,劳烦他再拖一段时间。 “我知晓,但不宜再拖了。我打算让陈忠和殷鹄,再各领七千人,分成两路,循着昭武郡的方向,席卷凉州西面边境的郡县。” 昭武郡,便在凉州西面,和荒漠接壤,遥望远处的玉门关。由于枯水和贫瘠,以及不时的羌人侵扰,人口并不多,偌大的一个郡,只有不到三千户的人。 但徐牧却明白,在往后,昭武郡是凉州的战略之地,进可克复玉门关,退可守备凉地三州。 再者,昭武郡里,尚有几个凉马的马场,更是重中之重。 “主公既有此意,倒也无妨。不过,务必让蜀州将士注意,莫要对凉民太过杀戮。毕竟放在以前,凉地三州,同样是主公的倚仗之地。” “文龙,这是自然。” 在凉地里,还有不少的郡县,死忠于董家。特别是那些门阀大户,知道徐牧不喜世家,恐怕会群起反抗。另外,还有西羌人的扶寻部落,先前可是和董文和亲的,即便被柴宗挡了一波,但不管怎么说,还有两三万的弯刀骑。 贾周说三月之内,取下凉地三州,已经是很乐观的数字。 “庐城和温狼城那边,让上官述抽调五千义军,入令居关。” 这样抽调,凉州的边境二城,几乎要空虚了。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令居关,才是进一步的伐凉跳板。 “哪一日入了凉州城,当要祭拜老凉王一番,便算报答一番,他当初配合小侯爷清君侧的大义。” “当如此。” 徐牧松出一口气,站在令居关上,眺望着远处。打下了凉地三州,他这枚小虾米,也算是乱世里的一尾大鱼了。 再往后,以凉地战马为根本,再通商西域,只等哪一日的时机,便要领着西面蜀州的大军,行争霸天下之举。 “主公,既已经有争霸之本,在打下凉地之后,可以换一个王旗?” “换王旗?” “主公统领西面数州,不若称为西蜀霸王,如何?” “文龙……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这名儿我担不起。”徐牧脸色古怪。霸王这别号,一般人真扛不住。 常大爷倒是有可能,至于他,哪怕是个总舵主,但也无半分豪勇的本事,想一想还是算了。 …… “驴儿草的……这真是不讲道理了?”壶州的中军帐里,常四郎放下了卷宗,瞪着一双眼睛,看向旁边的老谋士。 “我才刚到壶州,他就灭了董贼?” 刘季在旁,苦涩地点了点头。 “连着数道情报,应当不会有错。徐蜀王诱董文出战,在射狼丘一役,歼杀了董文的七成兵力。其中,还有四五万的凉骑。” “这仗儿,他到底怎么打的?” “以数百改造的辎重车,堆成了一个大阵,第一波,就压住了凉骑的冲势。再拖到入夜,行四面围剿之势。这大计……毒鹗肯定有份的。” 刘季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言的味道。 “董文一死,凉地三州里,再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终归,要被徐蜀王夺去。” “我知主公心底不甘,现在的徐蜀王已经彻底起势,假以时日,用凉地三州养起一支骑军。只怕到时候——” “哈哈,不错,不错。”常四郎露出笑容。 “主公,在往后,徐蜀王很可能是大敌!若按我说,趁着徐蜀王在凉地根基不稳,当据守壶州,将大军派入凉地,抢夺凉地三州!” “仲德,这样不好。”常四郎摇头,“我知你的意思。但你还没明白,我并不想将小东家逼成敌人。” “换句话说,在河北四狗,和根基不稳的小东家之间,择一而攻的话,我肯定要选河北四狗。先前我就讲过,和小东家打仗,很容易被他玩死。老子很希望……以后不会和他打起来。” 老谋士在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犹豫着点头。 “小东家就是一头凶虎,他还酿酒之时,我便发现了。莫要看他病怏怏的,等你拿刀靠近。好家伙,卵都给你咬下来。” “主公,注意言辞。” “仲德,我已经说的很温柔了。”常四郎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想,“小东家动作太快,老子也要加把力了。传令下去,让诸将准备入帐军议。老子这一次,要把公孙祖的狗头拧下来,吊在驴儿胯下当大卵,嘿,我抽驴儿一鞭,驴儿就吊着跑——” “主公!” 常四郎嘿嘿一笑,怕刘季真的生气,急忙捋了捋老谋士的山羊须。 “仲德,莫生气莫生气,笑一个,准备要军议了。” 刘季堆出一个苦瓜脸。 自家的主公啊,什么都好,偏偏是,这满胸怀的江湖莽义,不知哪儿学来的。明明是个世家子,到最后,却变成了这般的人物。 但即便这样,自家主公也是明雄之主。 君不见,文武双全常小棠,一身豪胆似霸王。 “吾刘季,愿辅主公踏平河北四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章 定州之虎 莱州,坐在小龙椅上的方濡,脸庞上带着紧张。 一开春,左师仁便带着八万联军,陈兵在莱州边境。遥想到去年的岁末大败,十几万的人马,被两万陵州军追着屁股杀,方濡便惊魂不定。 庆幸的是,他有了一位大将军。 “诸位可有办法?” 满朝的人,皆是不敢吭声。更有许多的景朝大臣,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看着武将最前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 老将浑然不动。 方濡咳了两声,“严大将军,可有办法?” 老将严松,沉沉踏步出列。 “陛下,别无他法,只能大军出征,击破左师仁。某严松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大将军,你上次的兵制改革,整个景国,只剩六万余人了。” “六万余的青壮强兵,已经足够了。”严松面色不变,“我严松虽老,但这一次,愿意为大景挂帅出师,讨伐逆贼左师仁!” 龙椅上,方濡一时踌躇。并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这样吧,朕再考虑一下。” “兵贵神速,臣严松,跪请陛下早做决定。” …… “大景?”走出来的严松,抬头看着郡守府改建的烂皇宫,嘴角露出冷笑。 “父亲,这伪帝也并非是庸人。若是答应了父亲,父亲至少能执掌五万出师了。再加上这些年,我严家的暗手,拢共快六万人。” “冲儿,伪帝肯定是担心的。我并非是嫡系,而且新投,哪怕再派十个八个的监军,终归是不能尽信。” “可惜了,以父亲的本事,到时候执掌了兵马,便可恢复本姓,列于诸侯之位。” “你错了,冲儿。”严松缓步走着,“和左师仁的这一战,必须要打。不管是伪帝的命令,或者是为了袁家的大业,都必须打。冲儿你要明白,唯有一番本事,别人才会服你。” “父亲的意思是?” 开春的凉风中,严松淡淡笑着,“若我严松,成功挡住了左师仁。冲儿你猜,不管在军中,或是在民中,我严松的声名会涨上几分?” “要做大事,需步步为营,急不得,但也不可过缓。我听说在西面那边,那个天下布衣,也是个步步为营的性子,已经歼杀了凉州王,即将要成势了。” “徐布衣?我听说,他是那个螟蛉子的人。”刚说完,袁冲忽觉不对,急忙收住了声音。 “无妨。袁陶,确是大纪的螟蛉子。当然,也是最忠义的袁姓人。对于他,我是佩服的。当年他约莫发现了一些问题,想要追查出我的下落,庆幸在后来, 萧奸相的事情太大,他不得不收回了网。” “我不像袁安那个狗夫,若我真做了帝,会加封袁陶为忠义王。” 似是惋惜,又似是憧憬,这个暮年的老人,脚步越来越慢。 “冲儿,你要记住。你虽然还没有面世,但你袁冲,才是袁家最后的帝子。” 袁冲起手而拜,“父亲放心,多年的蛰伏,我袁冲自然知晓。” “好,这才是我袁家的虎子!” 严松满意一笑,“偌大的莱烟二州,我多的是手段,将这伪朝江山易天!” …… 定州,风沙不休。 一个沉默的中年大将,在走下城关之前,往关外的方向,又多看了几眼。 他叫陆休,在定北侯死后,是定州最大的定边将。朝廷崩塌,这两三年,并没有任何的军饷粮草。 若换成其他人,或许早已经造反,据州为王。更有甚者,为了富贵和胡人暗通,开放定州门户。 但他都没有。 死守在定州,依靠边民提供的微薄粮草,以及蜀州和内城偶尔输送的钱银,苦苦支撑着。 身上的这件将甲,甲片脱落,且布满厮杀的污垢,许久没有换了。 在先前的时候,凉州的司马军师,派人来了定州一次,言辞诚恳,希望他率领定州军民,归顺凉州王。届时,凉州会提供粮草与军饷。 怕定州被迁怒,他一直吊着没有回信。以定州这种贫瘠之地来说,最好的结果,只能沦为前线的屯兵之地。 这世间的忠心各不相同,有人忠于富贵,有人忠于权利,而他忠于定州里,那些和他共赴生死的军民。忠于锈迹斑驳的定北关,以及定北关外不远,连绵不休的十里坟山。 陆休按着旧剑,步履沉沉,走到城关之下,接过一个孩子递来的草饼,又转手,递给了身边的亲卫。 “将军,胡匪探哨昨日来了一次,见着关卡在守备,便又退了回去。” “这些外贼,便只会偷偷摸摸了。”陆休侧过头,看了一眼并州的方向。 “对了,幼德那边情况如何?” “柴宗将军的大军,已经攻克了并州数郡。听说,徐蜀王歼灭了凉军主力,如今大军分师,全面攻打凉地了。” “老侯爷,说对了。” “老侯爷……将军,莫非老侯爷留下了话。” 陆休抬手,朝着内城的方向,躬身一拜。 “老侯爷说,若有一日,他李家的小女婿,成了一方雄主之后,便令我率定州大军,拜其为主。” “如今,定州和凉地的疆土,连为一体,再合适不过。” “尔等守在定北关,我入凉一趟,七日便回。记住,若胡匪脑子发抽,真敢来攻的话,便立即飞书。” “将军放心!” 陆休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将士,在其中,有刚过束发之岁的入伍新军,有头发雪白的老卒,每一人身上,都披着死去将士的袍甲,死一人,便传至下一人。 没有军饷,粮草不足,唯有的,便是对家园的忠诚,死守定北关,让胡人马匪入不得中原。 “我从未如此相信,定州里的一万三千定北军,是名满天下的精锐之师。” “待有一日,我等转守为攻,要杀出定北关,直捅胡人老巢!” 国力崩塌,山河破碎,四方蛮夷迭出。但不管如何,终归要有心怀天下之人,守土安疆,不离不弃。 骑上一匹老战马,陆休只带了数人,在百姓和将士的恭送之中,扬马起鞭,朝着凉地的方向,急急赶了过去。 他听过李家小婿的故事,清君侧斩奸相,拒北狄入草原,只凭这些便足以说明,这位李家小婿,是个吊卵的好汉。 定州之虎,陆休陆长令,拜见主公! 陆休双眸明亮,心底喊了一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一章 陆休入凉 全面战争,已经开启。 这一次,徐牧并没有去,而是留在了令居关的本营,随时接应军报。 “几日的时间,反而是柴宗那边,连克多座城关。当然,这应该和并州少主的事情有关,我估摸着,在战后要安抚并州,不会太难。” 徐牧点头。并州王丁术留下的孤子,这一会,成为了伐凉的助力。按着当初和贾周的商议,会将这孤子立为并州王。当然,只是一个名头,作为稳住并州的名头。 至于晁义那边,徐牧并不担心。认真的说,克族人和并州不是主属关系,更像是一场报恩。这七桶羊汤的恩情,已经八倍奉还了。 “董家在凉州经营多年,养出了许多大族。董氏的旁支族人,暂且不说,另外还有许多的门阀,会死守凉州各郡县,企盼着能反戈一击。” 安并二州,应该会容易一些。但凉州那边,阻力会比较大。但徐牧并不担心,没有了主力军,一盘散沙似的凉州门阀,无法成为常四郎。 但陆休,依然选择了蜀州。 “长令,我表你为定州抚远大将,依然留在定州,主理大局。另外,定北军的军饷与粮草,从今后起,便由蜀州供应。等平定了凉地三州,我会再入定州一趟,见见这支定北关的虎军。” 人数不多,根据情报所说,不到一万五的人马。偏偏是这支劣势人马,打出了中原的威风。 心底里,徐牧对于定州军,是极其珍视的。先前从李如成那里,取走的八千人马,在创业初期,给了他天大的良助。 “另外,在定州里,也和诸州一般,实行军功制。杀胡匪擢军功,我自有大赏。” 军帐里,听到这一句,不仅是陆休,连着几个跟随的亲卫,同样是脸色激动。 并非是大赏的缘故,而是他们知道,这天下间,终于有人懂了他们。为何要死守定北关,挡胡匪而不退。 “末将替定北军……多谢主公。” “长令,无需多礼。” 在徐牧心底,实则还有一个难题。打下凉地三州,再加上定州,他需要大将镇守。 于文和东方敬,要留在暮云州提防妖后。 至于晁义,他并不想放任,骑军大将太稀缺了。像晁义这种,以后肯定要做骑营主帅的。而卫丰,基本已经定型,会成为白甲骑的统领。 其他的,如樊鲁韩九,太过于粗莽,做不得镇州大将。 当然,徐牧也可以迁都于凉地三州。但这种打算,无异于捡芝麻丢西瓜,西面诸州真正的核心,只能是蜀州。 粮仓之地,展翼之州。 没有宗族嫡系,没有效忠了几辈人的家将,唯有的,只是一种信任。他更愿意相信,老侯爷李如成的眼光。 徐牧的心底,已经有了主意。 “长令,并州离着定州,有多少里?” 陆休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徐牧的意思。 “主公,并不远,若是让关走官路的话,不到一日的功夫,便能往来一轮了。” “甚好。” “陆休听令,即刻起,除了定州之外,本王再将并州交给你,着你为两州的镇边大将。” “定州之虎陆长令,何不敢扬名天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二章 震破三十州的铁蹄元帅 “主公……” 听到徐牧的话,陆休脸色震惊。实打实地说,他只是新投,投主的时间,一天都不到。 但即便如此,面前的主公,居然将二州之地,都托付于他。 何等的信任。 “长令,还不谢过主公。”贾周在旁,也声音轻柔。 “陆休再谢主公,请主公放心,某陆休下死状,保定州与并州,二州不失!”陆休仰面抱拳,继而,朝着徐牧重重一拜。 “好。”徐牧露出笑容,“并州那边的战事,基本没有问题了。入并州之后,长令切记,以安抚为主。” “我听说主公不喜世家,并州里,尚有许多门阀大户。” “放心,能跑的一定跑,留下来的,那么就说明,已经愿意接纳蜀州的政令。长令,具体的税卷,还有安民之策,拟好了之后,我会让人交给你。” “定北军的新器甲,约在两个月内,也会一并送过去。” 陆休一一点头。 大事说完,徐牧让人备下接风宴席,却不曾想,心系定北关的陆休,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回了定州。 …… “文龙,有无问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并无问题。但作为主公的幕僚,我需要多说一句。陆休算得上,是婉妃的半个娘家人。” 贾周点到即止。徐牧却已经听明白,贾周所担心的,是以后陆休势大,会加入李大碗的夺储之中……这种事情,跟买彩票中间的几率一样,约等于无。 当然,贾周作为军师,打预防针并没有错。 “主公不像其他的诸侯,或是世家大户,或是王孙贵胄,深耕多年,家族昌盛。主公的主枝,需要多多开枝散叶才是啊。” 贾周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牧一眼,露出“劝君打桩”的眼色。 一时间,徐牧怔了怔,又想起了李大碗的枸杞汤。 …… 一月余的时间后,于文带着三万多人,开始回师暮云州。 攻凉的战事,到了现在,已经席卷了近半个凉州。比徐牧预估的时间,还要快上一些。 “主公,晁将军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徐牧,脸色惊喜无比。从假装叛逃开始,晁义在蜀州之外,已经三个月余的时间。 “拜见主公。”走回军帐的晁义,即便抹过了脸,却抹不去满脸的萧杀与沧桑。 “好,本王并无看错人。”徐牧捶了捶晁义的肩膀。旁边的司虎也趁机出手,捶得晁义差点栽倒。 “虎哥儿,桩儿越打越猛啊。” 司虎脸色羞红,喋喋不休了几句,迅速退到了一边。 “主公,扶寻老贼那边,已经打算迁出玉门关了。”晁义坐下,连着灌了两盏茶。 “迁出玉门关?”徐牧有些好笑。先前和董文联手的时候,一股子的倨傲。现在却要屁颠颠地跑出玉门关了。 “我原先还想再追一波,奈何兵力太少,只得暂时作罢了。” “已经很不错了。”徐牧动手,帮晁义再斟满了茶。 这一次,是晁义屡屡出了奇兵,才能让他的伐凉大业,一举成功。 “对了主公,我听情报说,先前来了一队西域骑兵?” 徐牧皱眉,“并无错。” 这支突然出现的西域骑兵,差点让蜀州军吃了大苦头。 “主公,错了错了。” 徐牧怔了怔,“怎的?” “这并非是西域骑兵,真正的西域,从玉门关出去,穷极两月的时间,才能走得到。我估摸着,这支骑兵,很可能是玉门关外,依托绿洲的部落杂军。但又不是羌人,很可能是西域的流浪政权……总之,这段时间和余当王在一起,我总算是知道了,西域诸国的关系,非常复杂。” “不过,主公也无需担心。若是西域杂狗胆敢犯边,我定要拔光他们的狗毛!” “不急。” 西域那边,到时候还要效仿后世的丝绸之路,打造一条通商的行道。若是秋毫无犯,当然是安安稳稳最好。 “对了晁义,余当王没来么?” “先前的时候,老余当跟着我,去堵截扶寻部落,手臂中了一箭。此刻,还在部落里养伤。我回凉之时,他生怕主公言而无信,追着我的马,带着伤,哭了一路过来。” “这一回,余当部落最后的八千勇士……打的很好,战死者过半了。” “他有大功,本王不会吝啬奖赏。等会便派信使,告诉余当王,便如先前的约定,让他在凉州外择一处地方,准备安家吧。到时,蜀州会派出工匠,帮他筑城。” 这一番举动,不仅是犒赏了余当王。而且,以后的余当部落,便是中原西面的瞭哨。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打算。 “老余当若是知晓,恐怕又要大哭一轮了。”晁义笑出声来,“主公不知晓,他还想着,将一个女儿嫁给我。” “但我想着,他毕竟是羌族,献女之举,无非是借着我的手,死死抱牢主公的大腿。所以,我并未要……再者,脸盘子有点大。” 后面那句,估摸着占了五分的原因。 徐牧脸色古怪,“余当王这一次,算是尽忠了。不过,既然是附庸,该有的东西,一定不能少。” “关外之地,切不能养出第二个北狄。” 具体的约束,徐牧会和贾周商量之后,送到余当王那里。 “听说主公……将我并州少主,立为了王。不管如何,晁义感激不尽。”晁义跪地抱拳。 这一跪,不仅是谢恩,更是他千里托孤,夙愿终于得尝,算是了了对并州王的恩义。 徐牧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大将,心底更加喜欢。 “晁义,打下凉地三州之后。我蜀州,便有了良马之地。我欲设一支骁骑军,你以后便统率骁骑军,为蜀州第一骑将。” 这个任命,没有人会觉得突兀。一场场的战事,晁义已经有所证明,自己的骑行本事。 当然,在以后,徐牧更会倾囊相授,让这位尚算年轻的狼族小将,成为震破天下三十州的铁蹄元帅。 没有天下名将,那么就慢慢培养。于文,晁义,柴宗,甚至樊鲁韩九卫丰,这些忠心无二的老跟班,终归都会成长。有朝一日,会成为天下间的举世名将。 “晁义,拜谢主公。” 晁义郑重抱拳,坚毅的脸庞,掷地有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三章 西蜀 约莫在两个多月后,整个攻凉的战事,终于进入了收尾期。 徐牧原先还担心,沧州皇室那边,会有所异动。但庆幸,并没有什么事情。 “入凉州城!” 骑在马上,徐牧意气风发,在他的身后,诸多的蜀州将士,皆是满脸的欢喜。这一场伐凉,蜀人之志有死无生,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拜见主公!恭迎主公,入凉州王都!” 打下了凉州城的陈忠,带着一干的裨将军参,在城外列成两排,齐声高喊。 徐牧下马抬头,看着面前古朴的城关。这座凉州王都,矗立在西北面三百年之久,今天,终于被纳入了西蜀的地图里。 如今,徐牧的手底,握着六个大州,蜀州,暮云州,凉州,安并二州,以及陆休的定州。 只可惜,这六个州,除了蜀州稍微富庶一些。余下的州,皆算不得良地。西北诸州紧靠风沙边关,土地贫瘠,唯有的最大好处,能产出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军。而暮云州,因为战事不休的原因,百姓逃亡不知几何,致使土地荒废,人口凋零。 任重而道远。 徐牧驱散心事,踏了脚步,在自家一个个老兄弟的面前,稳稳往城门走去。从小棍夫到西蜀诸州的王,步步为营,直至今日,他终于有了仰望天下的资格。 走到城门,徐牧停下。 殷六侠在旁,取来了一壶温酒。 待斟满,徐牧接过的时候,已经是眼睛蒙了沙子。 “英雄千古,徐牧敬列位一盏。青山永寂,灯影不摇,恭送我蜀州英豪,回英烈庙!” “回英烈庙!”城门两端,无数蜀卒泣声。 这一场伐凉,蜀州可谓大伤元气。到了现在,战死者近四万人。这是徐牧南征北战以来,最为庞大的战损数字。 但同样,这一战,从二州之地,西蜀一跃成为六州的大势力。 “跪!” 徐牧率先跪下,万千将士跪下,捧手朝天,送英雄最后一程。 …… 凉州城,王宫。 徐牧坐在王座上,认真看着手里的地图。 这份新的地图,是贾周带着人,重新描画的西蜀诸州地图,笔墨未干。 “定州,并州,已经让陆休来镇守。余下的凉州,以及安州,想来,主公也有了人选。” 在徐牧的心底,确实已经有了想法。初步的选择,是柴宗柴幼德。 “文龙,柴宗如何?” “我便知,主公会选柴宗……但主公要明白,如今的西蜀里,有两个派系,一个是主公的徐家军班底,另一个,则是蜀州的本地派系,这其中,便以陈忠为代表。” “陆休那边因地制宜,主公做的很好。但不管如何,我等是借着蜀州展翼,提拔一员忠诚的蜀将,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攻下了凉地三州,峪关的作用,已经不太明显。要陈忠继续守在那里,确实有些浪费。 “文龙妙言。”徐牧点头。 “蜀州能调派的大将,并不算多。柴宗是个全才,可以留在主公身边,再雕琢一番,说不得,会雕成一枚璞玉。” 贾周的话,并没有错。柴宗属于那种比较全面型的大将,用一个数据来说的话,五维平均80+…… “便如文龙所言,凉州与安州,由陈忠作为镇州大将,王咏为两州知事,主理政令。” 老王同样是蜀人,和陈忠的合作,只怕会更加完美。 “主公英明。” 徐牧点头,呼出了一口气。镇州大将的人选,已经有了,接下来,便是韬光养晦,稳扎稳打了。 “文龙,可有其他州域的军报?” “如今的中原之地,除了主公的伐凉,另外,还有渝州王的讨伐河北,左师仁联军讨伐莱州,青州唐家讨伐烟州。” “唐家?”徐牧注意到一个新的人名。 “正是,唐家去年,忽然在乱世崛起,短短数月,整合了青州五郡,称王建立军制……另外,唐家是文儒大家的后人。” “文儒后人?文龙,这是烈女失贞了。” “根据局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青州唐家,应该是答应了左师仁的联手,从另一个方向配合,攻打伪帝的烟州。” 伪帝方濡,占有莱州烟州,眼下一看,似乎被左师仁包了饺子。如果没有意外,方濡必亡无疑。 去年的情报,徐牧还记得。说方濡的十几万大军,被左师仁的两万陵州精锐,杀得丢盔弃甲。 “不过。”贾周忽然一顿,“伪帝那边,出了个大将军。便是先前,和主公说的严姓老将。” “老将严松,精兵简政,摒弃老弱残兵之后,得六万余的青壮,冬日训军。被表为出征大将之后,先以一万兵力,陈于烟州布下疑兵,让青州短时间不敢强攻。继而,带五万大军南下,大败左师仁三万先锋军。尔后,又在烟州即将失守之时赶回,同样大败了唐家。” “真将才。”徐牧声音震惊。从开始到现在,他都认为,左师仁绝非是什么庸人。偏偏在这样的优势下,让一个八旬高龄的老将,破了围势。 “如今,严松已经成为伪帝阵营之内,最为稳重的军魂。三军将士,皆是对他拜服无比。” “文龙,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人,为何会投效伪帝。” 贾周摇头,“我也不知,但我猜着,事情不会太简单。这乱世里,能在竹书留下一笔的,都不会是什么庸碌之辈。” 这一点,徐牧深以为同。 西蜀的争霸之路,还要走很远。 “主公,还有一个消息。渝州王那边,先前大破了河北联军,将邺州的银戟卫剿杀殆尽,继而,一举占领了邺州之地。作为河北盟主的公孙祖,只能及时后撤,撤出了邺州,重新在易州边境布防。” “河北四州,渝州王已经取了壶州和邺州,接下来,便只剩下易州和幽州,以及公孙祖的北面燕州了。” “渝州王,这一次真要报仇了。” 昔日,公孙祖的一朝背刺,差点让常大爷死在了河北。新仇旧恨,若是有机会,只怕公孙氏的族人,会被杀得一个不留。 “燕州王公孙祖,先前是不甘心的。放在以前,渝州王打下了河北,他的燕州,只能成为养马地。而堂堂的公孙氏,也成为渝州王的世代马夫。” “并无对错,错的,只有这场乱世。”贾周抬起头,语气沉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四章 老余当 并没有马上回蜀州,留在凉州城里,徐牧认真地处理着,西北诸州的兵政与民政。 百废待兴,徐牧做了一系列的抚民政令。 另外,将吕奉从蜀州调来,统管诸州的马政之事。在蜀州之时,吕奉将马政打理得井然有序,已经证明了其能力。 虽然不善打仗,但和陈盛周遵一样,算得上是半个嫡系。另外,周遵这个采矿官,到时候的巡矿范围,会扩充到西北一带。 …… 揉了揉额头,徐牧放下手里的卷宗。 西蜀刚起步,好不容易到手的疆土,谨慎些总没错。 “主公,余当王来了。”正在这时,晁义从外面走入,抱拳沉沉开口。 “有请。” 凉王宫里,老余当三步并作两步,才刚到王宫大门,便扯着嗓子高喊,“主公,余当王特来贺喜主公。虽身子有伤,但即便死在路上,也要一睹主公的风采。” 瞧瞧,这位西羌老汉的嘴,越来越利索了。 “余当王,请入座。” “主公唤我小名即可,我叫余当熊,叫我小熊无任何问题。” “先坐下……你这样我不习惯。” 余当王舔着老脸,急急坐了下来。舔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地看向徐牧。 “余当王,本王脸上有花了?” 余当王认真摇头,“并不是。我突然发现,主公的这副中原人面相,居然和我西羌的白石神一般,威武不凡,如天神降世。” “说的很好,等会再说。”徐牧叹了口气。如晁义所言,这一次的伐凉,老余当算是尽力了。只剩的八千部落勇士,也投入了对凉的战争之中。 在凉州境外,徐牧需要一个西羌势力,作为前哨。无疑,余当王是最合适的。不过还是那句话,既然是养鹰,肯定要小心被啄了眼。 “余当王,余当城可建好了?” “尚在兴建,多亏了主公派来的工匠。” “无需多礼,喊我蜀王即可。”徐牧笑道。帮助余当王,兴建一座小城关,是当初应下的。另外还有好处,若是有其他外族,要打入中原凉地,余当城便是第一道关哨。 这一点,徐牧相信,余当王肯定也明白。但余当部落要安稳扎根,背靠西蜀,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次入凉,还有事儿。”余当王的脸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蜀王也知,我久居凉州之外,所以,对于西域那边的事情,多少都能探知一些。” “西域?” “正是。我听到,凉州的昭武郡,先前被凉州王董文,割让了出去。就是那支来驰援的西域骑兵。” “这些人,一直嚷嚷着,要把昭武郡拿回来。” 徐牧皱起了眉头。远没有想到,董文临时之前,还给他留了这么一手烂摊子。 “余当王,西域离着凉地,可不近吧?” “出玉门关,最快也要一月余的时间,方能走到。而且,这一路几乎没有通道,都是靠着老向导领路,才走得出去。在大漠里,死在半途的枯骨,已经数之不尽了。” 余当王顿了顿,“我明白主公的意思。先前得知这个消息,我特地派了不少人再探,发现了一件事情。凉州王请来的这支骑兵,在百多年前也是西域人士,恐怕背后的关系,不会简单。” 徐牧陷入沉思。 他不怕打仗,真有傻子伸手来讨昭武郡,直接砍了就成。不过,他担心的,是“丝绸之路”的事情。 要知道,这可是以后富兵的一条好路子。 “余当王,这事情你再费些力气,查个清楚。” “这是自然。我余当部落,也算西蜀的一员!谁要打西蜀的主意,问问老夫的弯刀!” “当然算。”徐牧没有矫情。平蛮,克族人,余当部落,这些外族,曾在他的战事中,发挥出无比重要的作用。 外族有虎狼,也可以有朋友。 “余当王——” 徐牧刚要再说,突然发现,面前的老余当,已经哭得鼻涕眼泪,黏在了一起。 “怎的?” “哪、哪怕是凉州王,曾经骗我去攻打蜀州,也从不把余当部落当成友军。蜀王大义啊!” 徐牧淡淡一笑,恩威并施,“当然,我徐牧对朋友,肯定没的说。若是敌人,我肯定要灭族灭部落的。” 余当王脸色一白,又要表忠心,被头大的徐牧一把拦住。 “凉州之外,你多费点心思。扶寻部落虽然迁了出去,但卷土重来亦有可能。另外,给你的兵政令,你也该收到了。念你余当部落大功,所以,养起一支两万人的刀骑即可,先以休养生息为主。” 还是那句话,徐牧不想在中原西面,再冒出一个北狄。 余当王何尝不知道徐牧的意思,急忙点头。 “余当王,我已经让人备了接风宴,留下与本王同饮,如何。” “哎哟,多谢蜀王!” 余当王抱拳一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主公,还有最后一事……不瞒主公,先前还和晁将军说过,我膝下有一女,面相福泰,正值婚配。主公的身边,只有两位夫人,依我之见——” “晁义,晁义!快,你他娘的快去温酒!” 徐牧急忙起身,往前踏步走去。 …… “西蜀。” 沧州皇宫之前,一袭凤袍人影立在黄昏中,倾城的脸庞上,满是淡漠之色。 许久,她才缓了缓神情,垂头看去。 肚子已经隆得很大,一个崭新的小生命,将要降世。 “陈庐,打听清楚了么。” 陈庐几步走来,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坐在殿顶上的黑衣快剑。他有想过,以他的天王鞭来说,在和快剑厮杀之时,有没有可能占有优势。 “皇后放心,都打听清楚了。都城里,便有四十七户的人家,将要诞子。除非天公不开眼,若不然,总会产下男丁的。” 苏妖后眼神期盼,“我真希望天公开眼,直接让我诞下龙子,最好不过。” “自然,这肯定是个未来的大纪雄主!”陈庐嘿嘿笑了声。 妖后并未笑纳这记彩虹屁,抬了头,语气有些发冷。 “陛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但偌大的沧州,并无什么人理他。好不容易聚起的几十个所谓救国义士——” 陈庐顿了顿,手指点了点殿顶。 “都被他杀了。” 殿顶上,快剑阿七没有任何回应。稳如磐石的坐姿,在天地之间,仿佛化为了一尊泥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故人 攻凉的战事,已经彻底就进入了收尾。诸将回师,带回来的,不仅是连胜的喜报,更有许多被擒住的门阀家主。 徐牧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跪成长排的反抗头子。 他可以不杀,像常四郎,像左师仁一样,和这些世家继续暗连,倚为己用。 但没有这种选择。他的路,和常四郎左师仁不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种结果。他的大将,都出身于草莽,他的士卒,也曾经深受世家所迫。 他固然有心思,但真正的西蜀世家,并非是乱世里的糟粕。 “列队!”陈忠当头大喊。 百余人的蜀卒,抽出了森寒的长刀,列于被绑缚跪地的门阀家主身边。数不清的凉州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着跪地的门阀家主,眼睛里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未来生活的向往。 “斩。”徐牧面无表情,丢下斩签。 “布衣贼,你灭我凉州,逆天而行,不得好死!” “天杀的布衣贼——” 徐牧一语不发,沉默地转过了身。在后,一声声的惨叫,响彻了整座凉州城。 …… “陈忠拜见主公。”监斩之后,陈忠急急走入王宫,见着徐牧,便立即躬身长拜。对于徐牧,他是打心底的拜服。 他记得,在贾军师当初来峪关劝降,说过一句话。 庸主,使你成为守成之犬。而明主,则带你挥师北上,踏平雪山和草原。 现在,约莫是要实现了。 “陈忠,辛苦。”徐牧露出笑容。 “谢主公体恤,不知主公急召我而来,有何要事。峪关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手,问题不大——” “陈忠,先坐。” 陈忠满脸疑惑,只得往边上入座,见着贾周在旁,急忙又行了抱拳礼。 “经此一战,我蜀州虽然大获全胜,占尽凉地三州,连东北面的定州,也一起来投效。我和贾军师商量过了,终有一日,我还是要回蜀。所以,在凉地这边,需留下一员大将,作为镇守。” 灭掉董文之后,战略的重心,便会转到沧州的方向。 “陈忠,安州那边,暂时任你为镇州大将。另外,凉州这边,本王不在之时,也由你一起调度兵事。老参知王咏,届时会入凉州,协助于你。” “主公,这……”陈忠脸色微变。作为降将,他一直很小心。生怕做错了什么,给成都的家族惹祸上身。 但好像,面前的蜀王主公,是个很好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降将身份,而多有歧视。 “陈忠,我知你在想什么。但我徐牧说过,你陈忠,便是我西蜀最硬的盾牌。有你在,不仅是峪关,甚至是西蜀的西面屏障,本王都是放心的。” “有朝一日,说不得,本王还要拜你为出征大将,从凉州出师,随本王南征北战,逐鹿天下。” 陈忠听着,一下子泣不成声。在窦家人灭亡之后,他只以为,这一生的为将之路,只能老死峪关了。 “陈忠,莫非不敢领命?” “主公以恩待我,陈忠万死不辞!有我在凉地,纵然粉身碎骨,也定要替主公守住西北门户!” “陈忠,领命!” 陈忠出列,跪在地上,冲着徐牧长拜不起。 “好。”徐牧脸色欣慰。旁边的贾周,亦是神情欢喜。 “陈忠,起来吧。准备一下,便先去安州上任。寻个机会,和并州那边的陆休,多探讨一番。这西北的诸州,本王可要倚仗你们两位了。” 蜀州将才不多。如今留在身边,只剩下晁义柴宗,樊鲁韩九孙勋了。当然,还有家里的虎哥,以及尚在养伤的弓狗。 至于侠儿军的上官述,正在将官堂学习的小逍遥,有时候也能客串一把。不过,上官述倒是送来不少才贤过来,眼下也和小逍遥一样,在将官堂里学习。 “主公,小狗福不出两三年,也堪大用了。”贾周忽然开口。 这一下,徐牧才记起了这一位,扬言要做大将军的韩幸。 “主公,主公!” 陈忠前脚刚走,这时候,殷鹄忽然急急走入。 “六侠,怎的?” “主公,城外来了两个难民,说是主公的故人。” “故人?” 徐牧怔了怔。 他的故人可不多,关系最铁的周福,因为生意爆火的缘故,还留在长阳里。剩下的,都是些跟随入蜀的老伙计。 “主公不知,那两个难民老惨了。先前说从陵州过来,好不容易才凑够了银子,坐船要入蜀找主公。但主公入凉打仗了,守关哨的裨将,并不让他们入关。” “于是,又跑来了凉州。”徐牧表情古怪。这哪儿的故人,追了有一千里了吧。 带了殷六侠,徐牧急急走到城门。待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是故人…… 在城门口,穿着烂袍子的范谷汪云,瞧见了徐牧走出来,一下子顾不得了,发出了惊天的嚎啕。 “徐坊主,我们好想你啊!” 徐牧嘴巴抽了抽,两个内城的二世主,怎的,沦落到了这副模样。 …… “慢些吃,还有,锅里还有。” 徐牧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两位故人,蹲在凉州王宫的地上,正捧着十几个军粮饼子,狼吞虎咽。 已经说了,正在备下宴席,可两人已经等不及了。 “痛、痛快!”不知多久,范谷汪云才拍了拍肚子,仰头哈出了几个饱嗝。 “二位老友,这是怎么回事。” 徐牧笑了笑。心底里,对于范谷汪云,并没有太大的成见。好歹在边关,也是一起杀过狄人的。先前入澄城,这二人还照拂了一把。 “徐坊主——” “汪兄,喊西蜀王。”范谷急忙打断。 汪云脸色一惊,急忙重新开口,“蜀王有所不知,我等二人,当初被尤为才这狗夫盯上,闹的家破人亡。没办法,只能结伴去楚州,投靠我汪家的亲戚,却不曾想,我那亲戚不争气,被人给设了套,又给弄得家破人亡。” “于是,便想着来找徐坊主……来找徐蜀王,投靠一下故人。” 说归说,但范谷汪云两个,心里都没有底气。先前入蜀之时,不仅报了徐牧的名字,连李小婉的名字也报了,但依然无法入蜀。 怕混入太多的奸细,整个蜀州,在徐牧的打理下,除了州外二郡,已经像铁桶一般。 “蜀王有所不知,我汪家那富贵亲戚,就是被下套的楚州汪家,被人害了,我和范兄扮成了乞儿,才逃了出来。” “楚州汪家,莫不是发现河里有金碎的汪家?”在旁的贾周,忽然脸色一顿。 “正是正是。”汪云声音大变,“哪儿有什么金碎,我和范兄都看见了,这些个捞金的流民,一到沧州那边……便都消失不见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六章 赤身渡江的隐祸 捞金碎的事情,是上官述先前的情报。大概经过是,去年夏日之时,有人在襄江里,发现了金碎,从陵州往上,约有十万流民,若过江之鲫,为了捞金碎,赤身渡江,沿着沧州而上。 后来,发现始作俑者,是一楚州巨商。没多久,楚州巨商满门被杀,几乎被灭门。 可无人能想到,范谷汪云,居然和这件事情,有着干系。 “二位,还请细说。”贾周抱拳,认真开口。对于阴谋的嗅觉,让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六侠,再打壶热茶过来。”徐牧喊了一句,也竖起了耳朵。这手段,明显是有心人所为。 “蜀王,这位军师。”汪云连着喝了三盏茶,才慢慢平复了饱嗝。 “那金碎之事,原本就是一场祸事,害死人了。”汪云咬了咬牙,眼里有泪,“我那远房大伯,也算得一个人物。在楚州里颇有资财,又有私兵三千,连陵州王伐楚之时,都不敢为难。” “那天我夜里出恭,便看见了,有高手翻入了院墙,去了我大伯的屋头。第二天……我大伯侍寝的小妾,便无端地死在了井里。” “她听见了不该听的话。”贾周叹气。 “没多久,我大伯就操作了金碎的事情。” “是左师仁吧。”徐牧皱住眉头,“他要做什么。以他爱护羽翼的性子,不大可能,屠杀一个大世家。” “不对,是沧州。”贾周抬起头,语气变得发沉,“不是左师仁的手段,是苏皇后的手段。” “我再给主公,好好梳理一番。十万流民,赤身渡江。再借助楚州汪家,以汪家出面,以金碎之事,作为掩藏,使会师沧州的士卒,瞒过世人的眼睛,入了沧州之中。” 徐牧脸色震惊。 “当然,不可能是十万。我估摸着,至少有三万人,混入了捞金的流民中,再借机入了沧州。” “文龙,哪儿来的人马?” 贾周苦笑,“我也不知。这天下可有三十州,这苏皇后好手段,若非是主公的两位故人,估摸着,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数万士卒,暗调沧州之中。” “主公,赤身渡江,原本就是瞒天过海啊。这天下间,即便出了这一场祸事,也没人会认为,这些所谓的捞金流民,是去沧州会师的。” “我还是不知,这到底哪里来的人马。左师仁那边,可不是傻子。肯定会留了不少眼睛,盯着沧州的动向。” “所以,苏皇后才会玩这么一出。至于兵员的出处,别说主公,我也想不通。这中原天下,都要打成一团了。普通的征募流民,大多也是老弱病残,不堪大用。” 流民青壮,不管是徐牧,还是其他的地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都会想办法收拢的。 “文龙,你等会给伯烈去一封信,告诉他这件事情。” “这是自然。沧州那边,怕又有动作了。” 在王宫里,还坐着的范谷汪云,明显听不懂,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怕徐牧生气,只好一直坐着,不时跟着点头。 “来了故人,哪儿的故人!莫不是来请我司虎吃酒的?”这时,司虎从外面大咧咧地走入,待看见是范谷汪云的时候,抠了抠鼻子,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就转身往外走。 “虎哥,我们好想你啊!” 范谷汪云,急急跑了过去,跑到司虎面前,一人抱住一条大腿。 “司虎,带两位老友去转转,花的银子,哥儿帮你垫着。” “牧哥儿,啥时候回蜀州,我麻袋都准备好了。” 前两天,徐牧就听说,司虎特地找了几个村妇,缝了一个牛棚这么大的麻袋。 说实话,徐牧有点后悔了。因为他觉得,司虎真可能扛得动。 “再过些时日,不急,哥儿答应你的,一定会给你。” “好嘞,我找人,把麻袋再缝大一些。” “滚蛋……” 正了正身子,徐牧才重新面色凝重,和贾周商议起来。 “沧州之事,主公要小心了。另外,我一直算着日子,苏皇后的龙子,也即将要产了。” 凉州的事情,还不算完。偏偏,一直在阴谋诡计的苏妖后,又开始了布局。庆幸的是,于文的暮云州大军,已经安全折返。 “诞了龙子,无意外的话,袁安就要被杀。” “苏妖后,垂帘听政。” 贾周点头,“大纪国体崩坏,满天下的诸侯,并不会听从诏令。但不管怎么说,袁家,依然是中原的正统。这一种名正言顺的正统,被奸人所掌握,衍生出的祸事,才是最为可怕的。” 常四郎不想弑帝,左师仁也不想弑帝。当初的陈长庆,哪怕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想取而代之,但同样不敢越俎称帝。 如方濡,一称帝,便立即被围攻了。 徐牧敢打包票,如果哪天,袁家人彻底死绝,王朝彻底覆灭,那么整个天下,指不定会冒出几个皇帝出来。 一句简单的话,哪怕袁安是坨狗屎,他也是帝家的狗屎,与众不同。 “文龙,战略的重心,该转到沧州了。” “正有此意。”贾周点头,“若有可能,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主公,不要做第一个弑帝的人。” “文龙,我尽力。凉州的事情,我早些做完吗,然后,便该回蜀了。” 丝绸之路,徐牧还要拟出方案。想办法派出一支探路军,重募向导,先把路线和地图,完整地画出来。 表面之下,如今的西北诸州,好像是再没有什么事情。徐牧只希望,别乱七八糟的,又忽然闹出什么幺蛾子。 “主公,余当王派来斥候,说凉州外的哨关,有一支自称西域大轮国的骑兵,要入凉州,按着当初凉州王的约定,接收昭武郡。” 殷六侠的声音,一下子又回荡在凉州王宫里。 “我曰……”徐牧揉了揉额头。旁边的贾周,同样是一副叹气之色。 “六侠,告诉余当部落的斥候,让他回去转告余当熊,再提什么接收昭武郡的,一律当作敌军,打了再说,整个西蜀都给他撑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七章 好事多磨 昭武郡的事情,对于徐牧来说,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别说董文给了什么欠文,哪怕把整个昭武郡给出去了,他一样要出征,将凉州疆土,完整无缺地拿回来。 寸土寸血,山河可以蒙尘,但不能碎。 “我原先以为他疯了,可没想到,还给我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徐牧皱住眉头。 不得不说,董文的这一手,确实玩得很脏。 回蜀的时间,只能再往后稍稍了。 …… 凉州之外,余当城已经初具规模。在蜀州工匠的帮助下,这座前哨的小城关,开始有了繁衍生息的轮廓。 但今日,原本热闹的筑城工事,并没有进行。反而是在围着的砖墙里,聚了一大票的余当部落勇士。约莫有三千余人,在余当王的带领下,开始骑上羌马,呼声连天。 早在昨日,消息送到的时候,余当熊便一夜难眠。并非是抉择两难,单纯是一种睡不着觉的兴奋。 很多年了,不仅是羌人大部落的欺压,还有西域那边的狗夫,也时不时来捶两拳。 眼看着余当部落,刚。如今的情况,在打下凉地之后,西蜀和内城,已经差不多是接壤了。 徐牧并不想,和常大爷因为疆土利益,而反目成仇。而且,他也知道,常大爷肯定也是这样的想法。 徐牧只希望,他和常四郎的老友关系,能长长久久的。等哪日天下太平,在春光明媚中,铺上一张草席,请七八个花娘,两人坐着闹着,喝上几杯老友茶。 “文龙,等常四郎从河北回来,这事儿另说吧。” 徐牧可不指望,常四郎不在内城的情况下,那些狗屎世家会愿意,将粮草卖给他。 一道道不算太好的消息,让整座王宫,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牧哥儿,我回了!” 徐牧和贾周纷纷抬头,便发现了司虎,带着范谷汪云两个,大咧咧地走了回来。 可怜两个内城的二世主,每人抱着一支糖葫芦,舔了又舔,都舍不得一口咬下。 “牧哥儿,你讲过垫银子的。” “多少?”徐牧掏出钱袋,摸出了一把碎银。心里还想着,多出的二三两,权当是打赏了。 “牧哥儿,一共八百两。” “你说多少?”徐牧怔了怔。旁边的贾周,也跟着脸色一抽。八百两,都够买下两栋酒楼了。 “八、八百两。”司虎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次。在旁的范谷汪云,还蹲在王宫边上,贪婪地舔着糖葫芦。 明显是一副吃不饱的惨状。 “我特么的!”徐牧脱了鞋履,恼怒地往司虎追去。 “牧哥儿,给五百两就成。” “一百,一百!” “给我八两就成!”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八章 再给我二十年,能一统天下 重新备了宴席,招待了范谷汪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两个内城的二世主,又一下子相拥而泣。 “吃完了宴,我便派人送你们入蜀州。婉婉那边,知道你们入蜀,定然要高兴的。” 实话说,范谷汪云带来“赤身渡江”的消息,已经算一场大功了。而且本性不坏,若是有向上之志,入将官堂学习一番,徐牧也是支持的。 当然,这需要两人的选择。 当初的边关故人,已经不多了。 “司虎,你也坐下用宴。” 蹲在角落,抠着手指委屈巴巴的司虎,听到徐牧这一句后,惊喜地站起身子,一下子跑了过来。 三条边关好汉,开始抢着宴席桌上的菜肴,大杀四方。 …… 沧州,江岸的龙头船坞。 一个皮甲营兵,约莫是要出恭,刚走到角落里。趁着夜色,忽然间身子轻盈一掠,掠入疯长的棘草之中。 夜色开始蔓延,漫过了皇宫外的御道。 在寝殿里,袁安心神不宁,两个西域的美女,刚像花蛇一样缠来—— “滚,滚滚!” 袁安咬牙。生死之际,他已经没有了寻欢的念头。不管怎么看,等龙子诞下来,自己的那位皇后,似乎是不会饶过他了。 将侍寝的女子赶走,袁安才抱着头,痛哭着蹲在寝殿的角落里。 “朕是大纪皇帝,满天下的忠义人,为何还不来救朕!朕、朕还要再写一份血诏。” “陛下。”一道声音,忽然在旁传来。 只等袁安错愕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 “余公公?” “并非是宫人。”太监撕下脸皮,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听说,陛下在沧州受苦,所以这次潜入沧州,便是要带陛下出去。陛下莫慌,在下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 袁安脸色狂喜,“敢问尊驾,是哪一路的忠义臣子?” 来人笑了笑,“不瞒陛下,是莱州的大将军严松。严将军说了,只要陛下去了莱州,他便会率领大军,掀翻伪帝,恭迎陛下入宫。” “甚、甚好!” “陛下放心,等我帮着易容之后,陛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沧州了。” “等我去了莱州,定要封严松为异姓王!大朝宰相!” 来人面色平静,任着袁安自说自话。一双手,不时在袁安的脸庞上,抚上了一种油脂膏。 “陛下闭眼。” 约莫忙活了一个时辰,其间还有太监入殿探查,被杀死藏在了角落。 “陛下,还请躬身行走,紧跟着我,我带陛下出宫。” “忠臣,朕终归还有忠臣良将!” “陛下收声。” 两人小心出了寝宫,小心地绕着御道,循着宫门的方向,准备出宫,再离开沧州。 却不料,还没到中门之时。 那位潜入皇宫的人,一下子停了脚步,皱起了眉头。 “爱卿,怎的?” “被发现了,陛下退后。” 来人咬了咬牙。 袁安疑惑地抬头,只一看,便脸色发白起来。在他的前方不远,那位黑衣快剑,正沉默地立在一尊石狮子上,衣角飞扬。 “听闻苏皇后,手底有一天下高手,某愿领教!” 一条人影,从袁安身边,迅速掠了出去。 快剑阿七沉默转身,在夜色之中,依然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铛。 半空之中,粒粒的火星迸溅,惊得袁安踩着脚步不断退后,最终趔趄倒地。 撞剑声越来越响,袁安抱起了头。 不知多久,那条人影,才重新掠回了袁安身边。 “爱卿,可是打赢了?” 人影不答,喉头不断发出“嗝”的声音,只等强撑着开口,呕出一大滩的鲜血—— 整个人衣裳尽烂,赤着的身子布满了血痕,随即,在袁安的面前,断成了几截。 袁安怔了怔,惊得失声大叫。 阿七回了剑,沉默地昂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眸子,盯着袁安的方向。四周围间,开始传来御林军呼喊的声音。 “朕、朕这就回殿!” 袁安悲恸大哭,撕掉了脸上的易容,颤着身子往寝宫跑去。 在另一处的瓦顶,陈庐握着两根天王鞭,看着地面上的碎尸,面色之间,满是凝重之色。 …… 莱州,大将军府,一道人影急急走入。 “父亲,路飞影死了。” 正在练弓的严松,顿了顿,手里的箭矢直射而去,正中靶心。 “路飞影擅长易容之术,我原先以为,这次是有机会的,可惜了我一员好家将。” 严松放下弓箭,皱住了眉头。 “冲儿,你懂我的意思么?” “自然懂。父亲想掳来袁安,再逼迫他禅位。如此一来,父亲便会名正言顺,成为大纪的皇帝。” 严松叹了口气,“这天下间,不论做什么事情,还是要讲大义名分的。先前在内城,我当真是急了一些。” “但父亲,掳来袁安的事情,已经失算了……另外,那个方濡,让父亲交回兵权,已经派人来了几次了。” “什么兵权?他的兵权?”严松摇头,“不对,这是我严松的兵权。不若,让伪帝去营中问一下,这些我一手操练的莱州锐士,是服他这个伪帝,还是服我这位老将军。” “可惜啊,万事不能尽美。我若是直接取而代之,最大的名分,也不过一个莱州王。” “那父亲,现在怎么做?” “冲儿,我准备写一封昭文。昭告天下,便说妖后凶残无道,我严松即将起大军,迎陛下回莱州。” “父亲,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伪帝那边,应当要反目成仇了。” 严松笑了起来。 “军权在握,这个伪帝,无非是早死晚死,没有什么作用了。当然,他也可以试着,说什么护驾勤王,诛杀叛逆严松。但我寻思着,一个刚登基的伪帝,不说嫡系,连家将也没有,谁会理他?树倒猢狲散了。” “这一步棋,伪帝方濡,原本就是必死之局。他早些时候,若是有远见的话,便不该称帝,学学西蜀的徐布衣,慢慢的,一步一步走。走得快了,终归要摔下来。” “我严松东拒青州,南抗左师仁,这副天下名将的气势,早该让很多莱州将士,诚心拜服了。” “再给我二十年,稳扎稳打,或能一统天下。” 作为老来子的袁冲,只听到自家父亲的这一句,无端端的,心底有了一丝悲痛。 “莫急,还有时间。这中原的帝位,只能袁家人来坐。” 严松披上袍子,满头的白发,开始在风中飞舞而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九章 西域外的刁难 身在凉州,徐牧却一直留意着,各个州地的情报。夜枭组的渗透,开始有了可喜的进展。 听说前些时日,曹鸿都带人摸到了河北四州。 唯有沧州,依然锁得很死。 “渝州王在整合之后,已经带着大军,陈兵于易州之前。如今的河北四州,渝州王已得其二。” 常四郎占了壶州和邺州,剩下的,便是易州和幽州。当然,还有北面公孙祖的燕州。 这场北方大战,徐牧是看好常四郎的。兵多将广,而且没有任何粮草的忧患。卖粮的,在乱世之中,原本就具有先天优势。 “若渝州王胜,那么,将近小半壁的江山了。” 内城三州,河州,河北四州,再算上养马地燕州。九州之地,其中还大部分是富庶的大州。 贾周犹豫着,“作为主公的谋士,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主公留意一些。到时候,与猛虎比邻而居,不见得是好事情。” “当然,这河北的大战,公孙祖可不是傻子。为了求存,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我估摸着,还要打很久。” 徐牧点头。恍惚之中,又看到常老四站在面前,一边系着袍子,一边喊他小东家。 “文龙,当务之急,还是以经营西蜀为上。” “这是自然。前两日,恪州的黄道充,让人送来了恭贺大礼。主公猜猜是什么?” “银子?” “三十万两的银子,另外,还送了两千车的粮草。” “老黄这人,有些意思。文龙,没错的话,他是想在西蜀的牌面上,押重宝了。” “正是如此。贺礼先行,我估摸着,黄道充应该也准备入凉了。这等讨彩的喜事,他向来是亲力亲为的。” 乱世求存,老黄将家族延存的念想,发挥到了极致。 “对了,成都里的黄之舟,我差些把他忘了。” 黄之舟,便是黄道充的嫡系血脉,如今在将官堂里修学。 “没有任何异动。听说,是个有几分大才的人。” “留着吧。看黄道充的表现,再作打算。” 坐在王宫里,徐牧和贾周,在西蜀的政令之上,开始重新商谈起来。只可惜,连一盏茶都没喝完,殷鹄已经匆匆走入。 “主公,探路营已经回来了……损失惨重。” 探路营,便是徐牧派出去,打通丝绸之路的人马。为此,不惜花了重金,来征聘向导。 放下卷宗,徐牧皱住了眉头。 “问了探路营回来的人,听说是一伙蒙面马匪干的,至少两千骑,又趁夜色偷袭杀出,探路营损失惨重。若非是营将稳重,迅速带残军入了石林死守,只怕要被全歼。” “不是马匪。”贾周脸色淡淡,“一般的马匪,只劫马贩客商,不会来劫将兵。” 徐牧深以为同。联想到先前昭武郡的事情,这一波,极有可能是被针对的。 “六侠,让探路营的人,先安心养伤。战死者的亲眷,记得发放一份抚恤。另外,想办法去寻几个,和西域那边搭得上线的人。” 殷鹄抱拳,抬步转身离开。 “文龙,好事多磨啊。” 实际上,徐牧更想亲自去一趟西域。但现在的情况,西蜀的周围,依然有不少危机。 这种念头,除非出现转机,否则只能作罢。 西蜀的大势,在灭掉凉地三州之后,最为因素多变的,应该是西域那边了。若是西蜀强盛,徐牧更愿意重启都护府,派出一员大将,镇守关外,抵住魑魅魍魉的窥视。 若是有一人,能熟悉西域情况,继而再定策,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可惜没有,百年衰弱的大纪中原,别说普通人,哪怕是经商的门阀,和西域那边都鲜有往来了。 “通知晁义,协助余当王,开始在凉州外,巡长哨,诛劫匪。” …… 不到三十岁的晁义,披着将甲,举止谈吐,已经有了一种帅将的模样。反观在旁边的卫丰,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和张大翠的事情。 “老卫,恐怕要打仗了。”晁义抽了抽嘴巴。先前的时候,邮师从蜀州而来,带来了不少蜀州的家书。 其中有一封,便是卫丰的。 “晁兄,你瞧瞧,我家大翠的信,总说盼我回家。”卫丰咧开嘴,满脸都是喜色。 蜀州里,代笔的事情并不少。牵挂安危的家书,总像雪片一般,不断飞到前线里。 “老卫,戴好头盔。” “晓得,晓得。”将信揣入怀里,卫丰急忙戴起了头盔,上了马,开始和晁义并肩而行。 按着徐牧的意思,卫丰这些时日,会多留在晁义身边,跟着修习一番骑行的本事。 “开城门!”晁义仰头喝喊。 不多时,五千骑的骑军,开始如奔雷一般,轰隆隆地踏出凉州城,往余当部落的方向,急急赶去。 …… 在同一时间。 在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上,一员披着红甲的大将,冷冷骑在马上,目光远眺,看去凉州的方向。 “阿萨将军,玉门关外,再无中原人!” “做的好。” 红甲大将眯起眼睛,先前的时候,他还袭杀了一波中原的探路营。那个该死的凉州新王,居然敢无视欠文。 “阿萨将军,照我说,倒不如尽起大军,攻打凉州,趁机杀入中原——” “你在讲笑话?”红甲大将皱眉。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日作为骑援,去支援董文,却在射狼丘里,差点回不来了。 身边的亲卫,一下子噤若寒蝉。 “不急,真神会指引我们,寻找踏入中原的机会。” 阿萨抬起头,久久沉默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都护府。 在玉门关外,这处中原人的都护府,曾经是他祖辈的噩梦。但还好,这处都护府废弃许久了。 莫名地松了口气,阿萨领着人马,开始往玉门关内行军。途经都护府边上,几个中原人轮廓的小马贩,在看到大军过来,惊得骑马遁逃。 阿萨停了马,露出好笑的神色。在他的身后,万余的人马,也乐得大笑不止。 “我听我祖父讲过,中原人在百余年前,会说什么‘恭顺者昌,跳梁者亡’。但现在,我骑马扬鞭,马蹄踏过玉门关。却再无一人,敢来相阻。” “没有了,没有人了。” “这偌大的都护府,做一个养马圈子,倒是很不错。” “阿萨将军,长途奔袭,马儿也累了。不如就在都护府里,留下一泡马骚。” “好主意。” 一时间,残破的都护府边,到处是肆虐的狂笑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章 来凉州的路上,我拔了一颗老参 “文龙,晁义出城了吧?” “主公,已经和卫丰一道,先行赶去余当城了。” 徐牧点头。先前余当王猛了一把,将大轮国的使臣团,打的丢盔弃甲。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有后手的。 “晁义能征善战,还有卫丰相辅,当无问题。” 这一次,徐牧并没有让卫丰带上白甲骑,这种昂贵的精锐,按着徐牧的意思,只有在会战之时,才会用来定乾坤。 不过,在成都的铁坊里,陈打铁已经开始,着手打造第二轮的白甲骑重甲了。 预备的人数,根据西蜀如今的情况,暂时只筹备两千骑。明年粮草满仓,应当能筹到四五千骑。 “文龙,你我静待一会,等老黄入王宫吧。” 殷鹄早些时候来报,黄道充今日,已经到了凉州城外,如果无错,马上便要入宫拜见了。 这一场伐凉,蜀州大获全胜。隐约之间,似乎改变了不少的事情。 约在大半个时辰之后,如徐牧所想,老朋友黄道充,已经出现在了王宫之外。还没进去,便先在宫外,自顾自哭了一场。 “黄家主,为何痛哭啊?” 黄道充仰起悲伤的脸庞,“想起蜀王创业之辛,一路忐忑艰苦,便不知觉悲从心来。” “黄家主高义无双,你这个老友,我徐牧交定了。”配合了一把,只等黄道充又搓了两把鼻涕,徐牧才重新坐正。 恪州作为战略之地,无疑,是徐牧想要的。在以后下江南,恪州的作用,便非同一般。 当然,徐牧可没傻到,只凭着西蜀的十万兵力,黄道充会带着恪州整个归顺。 无非是筹码的天平,从左师仁那边,慢慢倾向了西蜀。 “整个西蜀,我已经许久,没给人倒茶了。”徐牧笑了声,亲自抓起茶盏,给老黄斟满了一杯。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蜀王倒的不是茶汤,而是一片老友之心呐。” 你瞧瞧,老奥斯卡说话,就是好听。 徐牧咳了声,重新正坐,“先前,黄家主送来的粮草和军饷,本王都收到了。若放在以前,我定然是不收的。但一想到,却了黄家主的心意,恐怕会让黄家主伤心,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黄道充抽了抽脸皮,“蜀王说笑,这是我恪州,送给蜀王的大胜之礼。另外,在入凉地之时,不巧发现了一株四百年老山参。既然在凉州境内,那便是蜀王的东西,我只是代劳一番,抓了这头老山参,归还原主。” “诶哟,这多不好意思。” 待殷鹄抱来薄木盒,徐牧一看,这木盒上,居然还有恪州商行的标志。想想也是,这凉地都是荒漠居多,有个锤子的老山参。 “黄家主有心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哦对了蜀王,前些时候,我在沧州里,还听到了一些消息。”黄道充继续开口。这示好的模样,似乎是煞费心机了。 沧州锁了门户,为了探到消息,天知道黄道充,用了多少手段。 “黄家主请说。” 黄道充点头,“听说,大概在十日之前,沧州潜入了一个易容高手,想带着纪帝离开沧州。” “易容高手?”徐牧和贾周,一时间面面相觑。 “正是,只可惜失败了。被苏皇后的那个快剑哑奴,一人一剑,杀死在了御道之前。纪帝跑回皇宫,还吓得生了一场大病。” “黄家主,苏皇后要生了吧?” “我估计,这个月应该要诞下龙子了。” 徐牧没有蠢到,去问“生个小公主怎么办”?左右这种事情,都是可以创造的。只要能保证,以袁安的血脉,“诞下”的是龙子,那就没问题了。 世人皆知,皇后的孩子,那必然是大纪皇室的血脉。 “纪帝袁安,恐怕会死。”黄道充敲了敲桌面,声音无悲无喜。 这个结论,徐牧和贾周,已经商量过很多次了。徐牧倒是希望,在这种时候,袁安能反戈一击,至少在死之前,做一回吊卵的好汉。 “黄家主,那位入宫的易容高手,是哪一家的人?”在旁的贾周,一下子问出了关键。 黄道充摇头,“贾军师,不敢瞒你。我也试过去查了,但探不出来。沧州的大世家,被苏皇后杀绝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保皇党了,只不过一些不成气候的义士,翻不起风浪。我估计,应该不是沧州里面的人。” “这苏皇后,虽然一介女子,但心思慎密,着实让人惊讶。” 这句话,徐牧是同意的。贾周也说过,妖后所谋的东西,会很可怕。 “纪帝袁安,躲在皇宫里,每日都会写血诏。但基本传不出去,那些太监宫娥,都已经是苏皇后的人了。”黄道充如是说。 “被逐步架空之后,孤家寡人的纪帝,没有了任何对抗的资本。” 徐牧皱住眉头,甚至能想到,此时在沧州皇宫里,袁安必然是哭咧咧的,一副哀丧之色。 “黄家主,可听说过赤身渡江?” “自然听过。我还派人查了,说来也奇怪,很多的青壮流民,居然没有在楚州投军,而是直接顺江而上,借着捞碎金的事情,稀奇古怪的,消失在了沧州周围。” 实锤了。 徐牧叹了口气。果不其然,苏皇后在调兵入沧州。不过,这调兵的口子,到底是在哪里开的洞,还有待查究。 “黄家主,我如今身在凉州,多有不便——” “蜀王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帮着查个一二。”黄道充立即表态。 不愧是聪明人。 老黄给足了脸面,徐牧也不再矫情,投桃报李,你好我也好。至少,要稳住老黄的心思。 “哦对了黄家主,令郎的事情,可喜可贺。在我蜀州的将官堂,几个授业的老将都说,颇有几分大才。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蜀王请说。” “令郎黄之舟,能否入我西蜀将营,如此一来,必然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堪当大用。” 当然,说归说,不管怎么样,在没完全信任之前。黄之舟都会留在本营帐前,做个听令的小都尉。 “蜀王,徐、徐兄,这是天大的厚恩。某黄道充,拜谢蜀王。” “应该的。即便凉州地势荒芜,黄家主都能拔出一颗老参,可见,我西蜀与恪州的友谊,乃是天作之合。” 黄道充脸不红心不跳,“蜀王,我膝下有一女,年芳二八,不如——” “黄家主,茶汤要凉了。” “哦对,先喝茶,喝茶。” 王宫里,气氛很快活。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往往不会发生愚蠢的举动。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一章 袁安的反击 凉州城外,告辞的时候,黄道充“不经意间”,又提了一嘴膝下有女的事情。 徐牧不动声色地拒绝。 成了西蜀的王,每一场的联姻,利益纠葛,太过于步步惊心。 “黄兄,回去的时候,看看还有有没有老山参,长在地里,有的话就拔了,下次一起送来。” 如老山参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的。黄道充第一次入成都,送的那一株,已经给弓狗重伤之时,用来吊命了。 刚钻入马车的黄道充,嘴巴抽了抽。 “蜀王放心,我一定认真看看!” 马车在晨曦的阳光中,缓缓离开。立了许久,徐牧和贾周二人,才慢慢走回皇宫。 “聪明人。”徐牧露出笑容。为了家族延续,老黄是真费了不少心思。天下世家,皆不喜西蜀。也只有恪州,在黄道充的带领下,愿意和蜀州靠近了。 当然,未来之事,不可预估。眼下,只要符合西蜀的利益,那便是好事情。 “恪州有天下商行,生意遍布天下。我已经拜托黄家主,多探探北狄的情况。”贾周也点头,平静地吐出一句。 先前廉永的信,不仅是徐牧,连着贾周自己,也有些心思不宁。 “曹鸿也在想办法,渗入草原那边。文龙莫急,李将军尚在草原,说不准还能取得联系。” “征北李将,曾经的大纪双壁啊。” 一壁是袁侯爷,另一壁便是李破山。只可惜国崩君昏,一场场的忠义,付诸了流水。 “文龙,又是槐月了。” 从伐凉开始,已经近三个月的时间。一不留神,时间像块糕饼,被狗叼走了一大截。 …… 槐月初,夏日的燥热,已经开始来临。 天空湛蓝,云儿轻飘,无论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好心情。 但此时,身在沧州的袁安,已经像个疯子一般,躲在寝殿里不敢外出。 “陛下,用膳了。” 一个立在门外的小太监,泣不成声。比起其他老太监来说,他才刚割,终归还留有两三分的男子胆气。 “盯梢的杜总管走了,陛下若有需要,我便想办法。” 紧逼的殿门,忠义的小太监,声声泣血。 “殿室昏暗,朕要灯油,你去取灯油。你帮朕,朕赐你国姓!”隔着门,袁安的表情,忽然满是发冷。 小太监“扑通”跪地,“怎敢……陛下,小奴这就去取,等会再送来。” 不多时,盯梢的两个老太监,已经大咧咧地走回。听见声音,小太监急忙起身,抹去了眼泪珠子,躬着身立在殿外。 一切仿佛无事发生。 天空上的云,依然湛蓝。举目所去,万里都是晴天。 “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没到黄昏,整个皇宫,一下子紧张起来。寻来的几个太医,以及十余人的稳婆,皆是战战兢兢地出入。 快剑阿七,孤身立在殿顶上,看着下方的蝼蚁,眼神里莫得感情。只有在回头,偶尔看向正殿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丝的担心。 “陛下驾到——” 被几个老太监,提着往正殿走。即便穿着龙袍,袁安依然没有半分精神,整个人趔趔趄趄的,走得极慢。 殿上的阿七,沉默地久久看着。 “七哥,这里风大,我给你送件大氅来。” 这时,又是一道人影,跃上了殿顶。 捧着一件春袍,陈庐做足了姿态。只可惜,春袍刚递过去,便被阿七迅速出剑,割成了碎布。 陈庐怔了怔,骂骂咧咧地跃了下去。 黑衣阿七皱了皱眉,再看向天空之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乌云暗涌了。 正殿之外,护卫的御林军,密密麻麻地围满了整个御道。带队的统领,抽出了长刀。目光冷冽,不时会四顾扫视。 此时,袁安已经走到了殿外。作为大纪朝的皇帝,皇后临产诞下龙子,他不得不来。 甩开老太监的手,袁安喘出一口气,自顾自坐在了玉阶之上。 “皇、皇后难产!秦太医请入殿。” “朕要看看皇后。” 袁安忽然起身。 在殿顶的阿七,在皱眉的同时,也忽然皱住了鼻子。他脸色一沉,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迅速往下掠去。 “吾陈庐,愿效国姓侯,清君侧,诛妖妃!列位忠勇,何不敢拔刀杀贼!”陈庐提着两条虎头鞭,冷冷出现在了殿顶上。 “杀!” 不过千人的御林军,在忽然之间,却有二三百的人马,开始拔刀相向,杀向昔日的袍泽。 被唤入殿的秦太医,涨红了脸色,从药箱里摸出一瓶毒粉,洒向了周围的御林军。 仅一个动作,这位秦太医的人头,便被砍了下来。在他倒下之后,七八个御林军脸色铁青,骂咧中口喷白沫,也缓缓倒在了地上。 袁安从怀里,摸出了一罐灯油,又笑又哭,在厮杀之中,一边颤着身子,一边往殿里走。 快剑阿七,眼口鼻都在溢血,却迅速回身,用轻功往前掠去。 “七哥,我就知道你的性子,肯定要削衣服的。”陈庐拖着两条虎头鞭,佝偻的身子,一下子变得挺拔,挡在了阿七面前。 “中毒了,你就别打了。” 阿七抬头看了一眼正殿,眼眸清冷,迅速仗剑出招,连着三四招的剑扫,劈在挡着的两条虎头鞭上。 被震退了几步的陈庐,皱了皱眉。一个步冲掠去,抡鞭往阿七头顶砸去。 咚。 脚下的御道崩碎,石砾迸溅。阿七的人影,已经退到了一边。 “陈庐,你敢造反!”一个御林军都尉,疾跑中劈刀而来。 “造你娘的反!老子陈庐只保皇帝,在长阳,在暮云州,在沧州,老子陈庐的双鞭,只杀帝室的敌人!” 飞来的小都尉,人头在半空被砸碎,残尸弹到了远处。 趁着空档,阿七迅速往正殿冲去。 咚。 陈庐一鞭捶地,一鞭扛在肩上,再度掠了过来,挡在了阿七面前。 “我早发现了,你这个狗夫,居然喜欢皇后。好一个恩义的小哑巴,但你便像街边老狗,喜欢屠户的肉食,却偏又得不到。” 阿七脸色大怒,不再掠动轻功。剑柄朝着胸口一撞,满嘴的污血,一下子咳了出来。 陈庐眯起眼睛,展开两条双鞭,年迈的身子立在风中,袍角飞舞,开始变得精神抖擞。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一代妖后 “快,快啊!灯油,把灯油都抛到正殿,烧死妖后!” 顾不得此时的天空乌云,不仅是袁安,舍身取义的太医,太监,许多的御林军,都开始掏出了藏好的灯油,抛向了正殿。 随着抛过去的,还有火折子。 巨大的火势,一下子烧了起来。立在火势之外,袁安笑得东倒西歪。 为了这一出,他便像个疯子,便像个傻子,每日躲在寝殿里。殊不知,诛妖妃的大计,已经在酝酿了。 “我知你是谁!杀世家,调暗军!我知你是谁,你个贱人!你要架空朕,你想夺朕的江山!想不到吧,你在装,朕也在装啊!” “死吧,贱人!还有那个脏儿,也统统死掉!大不了,朕再造一个龙种!” 袁安的笑声,在整座燃烧的正殿之前,变得疯狂无比。 …… 巨大的火势,灼着陈庐的后背。陈庐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他有些想不通,面前的黑衣快剑,为何还能这般冷静。 不对—— 一招逼退之后,陈庐抬起头,待看见远处的人影之时,脸庞上满是震惊。 那是一袭隆着肚皮的凤袍人影,并没有在正殿诞子,而是在一支面色发冷的死士护卫下,稳稳出现在了御道。 “中计了……” 陈庐声音发颤。袁安久在寝殿,联络的任务,以及清君侧的时间,都是他来定策。现在来看,似乎是早被发现,然后被引蛇出洞。 “还打个卵。”陈庐咬着牙。 在他面前,那队奇怪的死士,已经赤了长刀,往前扑杀而来。 那位黑衣快剑,一下子动作迅捷如风,双手握剑,在半空钻出一道杀招。 “我捶烂你个哑狗!” 双鞭直直砸下,铛的一声,即便挡住了剑招,却震得陈庐虎口发裂。 举起一根虎头鞭,往前掷去。又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洒向面前,只等黑衣快剑捂着鼻口退开,陈庐才几步踏着立柱,掠上了殿顶。 “妖后是将计就计了,这打个卵!” 眼下还没有形成围势,仗着轻功,他应该能逃出皇宫。然后,再慢慢想办法,离开沧州。 但刚要起步,陈庐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下来。他沉默了几息,叹气地转过头,看着正殿的火势之前,尚在手舞足蹈的袁安。 最快的十余个死士已经杀到,将袁安一脚踹翻在地。 陈庐悲声笑了起来。他没有掠动轻功逃走,而是握住了虎头鞭,重新跃了下去,仅凭着一根铁鞭,便将杀来的十余人,一下子逼退。 “陛下,请起。” “陈卿,朕答应你的,朕要封你为国师!朕要世世代代,让你陈家位列三公!朕要赐你国姓!朕,朕终于烧死皇后了!” 火光的映照中,这位登基三年有余的末代皇帝,脸庞之上,有着一丝难言的疯狂。 “陛下,大事已败。妖后今日并不诞子,她不在殿里!” 天空之上,适时响起一道炸雷。不到眨眼的功夫,蓄了大半天急雨,终于打了下来。 火势瞬间被扑灭。 前方的铁甲营军,也开始步步紧逼而来。 最后几个清君侧的御林军,被人乱刀劈成了肉酱,倒在地上,尸血顺着御道蔓延。 被雨浇湿了头发,陈庐整个人,显得更加老态龙钟。他单手握着一根打鞭,叹着气,将袁安往后拉去。 一个抱着木凳的小太监,也泣声从远处跑来。但只跑了半途,便被人弓箭扎成了刺猬。 “陈庐,辛苦了。盯了袁安,险些忘记盯着你了。”立身在伞盖下,苏婉儿淡淡开口,“我有些想不通,为何你这样的人,还想着行忠义之事。” “欺主,背叛,性谄,而且还嗜血杀戮。在沧州里,让你去查个事情,你都敢直接满门抄斩的。” “所以,我才想不通,你这般的奴才,为何会突然如此忠义。” “关你卵事。”在雨水中,陈庐笑了起来,将地上的袁安,扶着站起。 “我天王鞭,愿意跟谁就跟谁,你管老子呢。” 苏婉儿也笑了一声。银铃般的短音,却让人心头颤动。 “赢了,你赢了。不愧是一代妖后,你这手腕,有些不得了啊。” “贱人,贱人!陈庐,你帮我杀了这个贱人!”起身的袁安,狰狞的脸庞上,状若疯狂。 “已经成了围势,迟了。”陈庐摇头,“再者引狼入室,已经赶不跑了。陛下,退远一些,老夫要就义了。血溅到了龙袍,可是很难洗净的。” 拾起了天王鞭,陈庐开始往远处遥望,遥望着故乡。 很多人都说,他是个恶人。背主杀主,短短的三年时间,便已经拜了四个主子。 “常枪老刀狐儿剑,断斧双拳天王鞭。嘿,老子也算留了名号了。” “去了黄泉,见着了国姓侯,我便要大声说,老夫陈庐,半生糊涂,但赴死之死,也算个忠义的吊卵汉!” 拖着一根打鞭,陈庐在雨中须发皆张,单人匹马,朝着数千的铁甲卫士冲去。 快剑阿七从远处掠来,趁着陈庐不备,手中快剑一旋,陈庐白发苍苍的头颅,滚到了地上。 那具佝偻的身子,约莫还没有倒。 黑衣阿七轻功掠去,手中快剑飞旋。不多时,那具失去头颅的尸体,一下子碎成了尸肉。 焦黑的正殿之外,到处都是御医,太监,御林军的尸体。这一场清君侧,在苏妖后的反计之下,已经成为了笑话。 袁安惊得大喊大叫,要甩开几个铁卫的手。却不料, 一个铁卫冷着脸,一巴掌抽了下去。 袁安痛喊一声,昏在了雨水中。 “这废物,终归是硬气了一把。”苏婉儿皱了皱眉,“离着诞龙子,还有一些时间,除了两日一轮的早朝,其余的时间,将他锁在寝殿。” 回过身,苏婉儿刚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前几步,看着口鼻还残留黑血的哑奴。 “我等会,让人取来解毒汤。” 一边说着,一边取来了手帕。苏婉儿踮着脚,轻柔地抹去阿七脸上的血迹。 快剑阿七,这位用剑的天下高手。脸庞一下子变得发红,浑身颤抖不已。 作为最忠义的护卫,很多时候,他都喜欢偷偷看着自己的主子。这些片刻,是他仗剑杀敌的人生里,最为快乐的时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三章 勇不可当的三十州总舵主 沧州的剧变,并没有遮盖住。 坐在殿上,苏婉儿皱住了眉头。她有些想不通,这皇朝都烂成这样了,还有这么多的疯子,愿意共赴国难。 “拟一道诏书,便说金刀卫陈庐,胁迫陛下意图谋反,罪已当诛,天下幸甚。” 拟令太监急忙领命。 苏婉儿呼出一口气,并未去看文武百官的反应。左右,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她的人。在之前,她以为陈庐也是。 却不曾想,这个老疯子,居然有了这样一种选择。 “阿七,他在踢我了。” 顾不得在殿上,苏婉儿揉着肚子,轻声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这时,一个铁卫统领,急急走入殿中。 “怎么了?” 统领走到近前,声音带着发颤,“金刀卫陈庐,将所有的待产妇人,都藏起来了。” “他杀了?” “我也不知,先前这些人,都还留在冷宫那边。巡哨的人马,都是陈庐的人。” 苏婉儿闭了闭眼。 她知晓,沧州城内,尚有许多奸细耳目。这事情要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大业化成一缕云烟。 “好,好啊。陈庐,老疯子赴死,还留了这么一手。” “再传令,皇宫之内,增派人手巡防。一应的出入事务,交由铁字营掌管。” 只说完,苏婉儿抬起头,看向殿外。两日了,槐月的第一场雨,依然在不死不休地飘落。 …… 藏不住的消息,由夜枭组,一下子带到了凉州城。 “天王鞭陈庐。”徐牧脸色有些不解。印象中,这位天王鞭,是个极其投机的人。四易其主,为人阴狠狡诈。 偏偏是这样的人,愿意帮助袁安,去作最后的反戈一击。 “文龙,你怎么看。” “我也看不清楚,陈庐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这事儿不容易的,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主公,我更愿意,用人性善变,作为理解。” “这是个疯子。”徐牧叹出一口气。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陈庐和袁安,能闹大一些,最好,干脆将妖后杀了。 “苏皇后身边, 有个快剑阿七。死忠且武勇,要杀苏皇后,有此人在,很艰难。这一次,陈庐失算了,被苏妖后反将一计,全功尽弃。” “袁安呢?” “夜枭组探不到消息,不过应该没死,毕竟龙子还没诞下。明面上,沧州皇室,还需要一个傀儡来过渡。” “主公,我还是那句话。苏皇后所谋的东西,恐怕会很可怕。我西蜀,当早作准备了。” 联想到当初,赤身渡江的捞金流民,至少有数万余的人,借着机会潜入沧州。贾周的分析并没有错,妖后在下一盘大棋。 只可惜,现在的凉州之外,又出现了昭武郡的事情,使得他一时分身乏术,并没有马上回蜀。 “晁义的五千人,已经和三千余当羌骑会师,开始在玉门关外,抵挡大轮国的人马了。” 余当部落先前,爆捶了大轮国的使臣。于情于理,会有一支化外的人马,前来玉门关外挑衅复仇。 这也是为什么,徐牧要派出晁义的原因。当然,对于晁义,他心底是放心的。 眼下,虽然平定了凉地。但一时间,沧州又发生了剧变。这仰望天下的路,还漫漫无期。 “若是去西域有个向导,那许多问题,都好办了。”徐牧无奈吐出一句。迫在眉睫的是,他要解决西域和昭武郡的事情。 哪怕丝绸之路不能立即开启,但至少,在离开凉州之前,也要先把通道整理好。还是那句话,若是有去过西域的人,再好不过。 至于那个所谓的大轮国,根本不算西域。真正的西域,往来起码要二三月的时间。 旁边的贾周,忽然脸色一顿,“主公,我记得,李知秋舵主,似是曾在西域养伤?” 徐牧听着,一时间也脸色精彩起来。 “文龙,并没有错。当初从长阳出来,李舵主身受重伤,又被奸相的人追杀,所以去了西域养伤。” 刺杀奸相失败,听说还是小侯爷送他出长阳的。 “李舵主故去,逍遥应当知道。不过逍遥尚在蜀州的将官堂……主公,不若先问问上官堂主,他刚巧督送义军粮草,尚在凉州。” “甚好。” …… 凉州城前,上官述一脸发懵。这都骑马准备回了,突然间又听到,总舵主召见的消息。 “爹,总舵主是个怎样的人?”在上官述身边,一个满脸英气的负剑姑娘,一时间满脸期待,忍不住发问。 “一定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大英雄,虽然也是西蜀王,但勇不可当,敢在万军丛中,直取敌酋。” 上官述嘴巴抽了抽,“你说的那种人,只有内城的那位,才做的到。咱们的总舵主,武功……不算很好。” 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不算很好,其实是毛都不会。当然,这并不影响,上官述对于徐牧的敬拜。偏偏是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给侠儿舵带来了一场新生。 “燕儿,等会见了总舵主,不得无礼。” “能讨教武功吗?” “总舵主怕伤到你……不会出手的。” 英气的姑娘,露出狡黠的笑容,在心里,早已经笃定了某种想法。 “上官堂主,舵主来了。” 循着心腹的开口,上官述理了理身上袍子,抬起头面露笑容,看着骑马而来的数十道人影。 督粮草的三百余个侠儿,只在片刻之间,齐齐抱拳高喊。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 “拜见总舵主!” 骑在马上的徐牧,听着突如其来的敬拜声,偏又在这些侠儿里,大多是喝酒吃肉的大嗓门,冷不丁的,身子猛然一抽。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方正堂堂主上官述,拜见总舵主!” “无需客气。”徐牧露出笑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偏要带领一群武林高手,想想都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幸好,他做到了。 “上官燕拜见总舵主!” “无需客气——” 循着声音,徐牧刚要侧头,却发现一道人影,忽然间持剑而出。 “诶?” 徐牧脸色一怔,急忙扯起风将军的缰绳。风将军是匹懂事的好马,立即撂起了马腿,驮着徐牧,往边上狂奔。逃窜之中,老谋深算的风将军,还不断长嘶示警。 只眨眼功夫,便跑出了二里之外。 握着没出鞘的剑,要试探总舵主功夫的上官姑娘,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他是天下三十州的……总舵主?” 同样要出剑的殷六侠,约莫是明白了,开始往后追马。 “舵主,并非是行刺!回来,舵主回来!” “回来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四章 传说中的真兰城 回来之时,徐牧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抽了三鞭马儿。 “诸位也看到了,我这马儿的性子,向来是胆小。”徐牧解释道。在旁的风将军,同样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曲下了马腿,冲着徐牧认错。 “啊……我就说嘛,总舵主是义薄云天,素有胆略的好汉。”上官述打了一句圆场。客气话说完,不忘给自己女儿请罪一番。 上官燕努了努嘴,再无先前的期望之色。当初的李舵主,二十条高手都围不住。现在的舵主,似乎是有些次了。 “燕儿,你留在这里,莫要再生事!” 上官述明白,这时候徐牧特地来挽留,肯定是有事情相商。 “舵主,这边请。” 将失礼街坊的事情驱散,徐牧点点头,重新恢复了正色。在旁的殷六侠,如同影子一般,紧紧跟在徐牧左右。 走到城外的空地上,徐牧和上官述二人,开始席地而坐。 “西域?确是如此,李知秋舵主受伤那会,去了西域养伤,要知道,那会的奸相,暗派出不少高手,前来追杀他。” 说着,上官述忽然面朝苍天,抬手抱拳。 “在内城,多亏了袁侯爷大义,保住了李舵主的命。” 在朝为侯,偏偏不管是义军,侠儿,或是许许多多的营兵,黑的白的,都曾对这位小侯爷敬拜无比。 “我那会尚在追查内奸的事情,并没有跟着去西域。”上官述继续开口,“但李舵主养伤的半年时间里,亦有消息传回。” “上官堂主,李舵主是怎么去的西域?” “我也不知……应当是有人帮忙吧。李知秋舵主所回的消息里,总是提到一个小部落。这小部落有一城,名唤真兰,已经有成国的雏形了。总舵主也知,在西域那边的人,大多是一城一国的。当初的李舵主,便是在真兰城里养伤。” “后来呢。” “后来……约莫在去年的桂月,真兰城被人攻破,灭亡了。李知秋舵主在城里的时候,听说还帮忙出手,守住了几轮敌人的攻势,使得真兰城能和诸敌和谈,一时间相安无事。” 徐牧皱了皱眉,“所以,李知秋舵主一离开,没多久之后,真兰城被复而攻打,灭亡了。” “西域人便是如此,巴掌大的地方,天天打来打去。比起中原来说,弱肉强食更胜几分。” 徐牧点头。 由此可见,这所谓的大轮国,也极有可能,是在西域那边争锋的失败者,辗转迁徙了。 “李舵主没死的时候,还特意派人,去打听了真兰城的事情。发现包括公主在内,许多的真兰人,都数千里逃难,往中原的方向跑。” “还有公主?” “正是。我觉得,舵主若是能找到真兰人,甚至是这位公主,去西域的事情,应当没问题了。” 去西域,不是一条道直直走。在其中,若是不识路途,极有可能会偏去沙海绝地,食人的荒民部落。 “上官堂主,这位公主可有线索?” 找到真兰城的公主,能借着她的身份,取回真兰城的话,便在西域有了立足之地。 上官述摇了摇头,“李舵主故去,消息尽失了。” 徐牧叹了口气。讲的口干舌燥,实际上,还是没有任何的法子。 “舵主,不妨让凉地外的人,先行打听一番。毕竟西域人入中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入了玉门关,也会被堵在凉地之外。” 玉门关的都护府,已经弃用荒废了。 “上官堂主妙计。” 上官述笑了笑,“能为舵主解忧,乃是我上官述的分内之事。对了舵主,你先前也看到了,我膝下有一女,不过二十的年岁——” 徐牧怔了怔,“婚配之事,还请上官堂主慎重。” 上官述也怔了怔,“舵主你干嘛?我是说,让我家的燕儿,也拜入侠舵,好为天下出力。” “是我肤浅了。”徐牧咳了两声,“这事儿你操持便成,本舵主是信你的。” 余当熊和黄道充,都往他怀里塞大闺女,已经要条件反射了。 “对了上官堂主,西域人可有特征?” “和中原人有些不同。” 说了等于没说,但徐牧也知道,上官述对于西域,了解的也不算多。 丝绸之路的念想,步步维艰啊。 “对了舵主,来时得到情报,河北之地,公孙祖突然有了增兵,战事进入了僵持。渝州王固然勇猛,但手底下的士卒久战生乏,我估计,可能会僵持一二月的时间。” 西蜀获得情报的渠道,如今越来越多。一个是夜枭,一个侠儿,最后一个,则是恪州的黄道充。 徐牧明白,情报对于战争而言,占据着极其重要的成分。所以在情报的收获上,他颇费了一番功夫。 “这增兵有些奇怪,河北的可战之兵,都摆在明面上,但增兵的,分明是善战士卒。而且燕地贫瘠,虽然马多,但人口可不多。”上官述缓缓起身。 徐牧起了身,听着上官述的话,一时间有些陷入沉思。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方正堂堂主上官述,拜别主公。” “无需客气。上官堂主一路平安。” 只多走了几步,上官述又突然回头,“我家燕儿的事情,总舵主勿怪。” “放心,本舵主都忘了。” “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方正堂堂主上官述……” “六侠,赶紧送客。” …… 回到凉州王宫,将上官述所托住的事情,徐牧一一转告了贾周。 这位西蜀的首席幕僚,一时间沉默久久。 “文龙,真兰城公主的事情,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主公,并不是西域的事情。”贾周摇头,“燕州之地的增兵,我在想从何而来。” “渝州王步步相逼,公孙祖要孤注一掷了。” 在内城,有源源不断的资源,不断输送到去前线。而在仅剩的河北二州,以及燕州,连连的战事之下,短时之间,再没有新兵可募。 确实如贾周所想,到了孤注一掷的事情。 左右这个乱世,谁的拳头够大,谁就能活下去。家穷人丑五尺三的燕州王,小小的身子里,分明装着大大的野心。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五章 纽带的意义 凉州之外,一望无垠的荒漠沙地。入了槐月,棘草和刺掌,开始循着地水的位置,疯狂生长。 即便身处荒漠,但抬了头,依然可见一片片的青绿。 “大漠孤烟。”骑在马上的晁义,早已经风尘满身。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一缕火烟,在死寂的荒漠里,直直升上云霄。 “蠢计。”晁义淡声开口,“若是想用声东击西的局,中原人可是祖宗。” 晁义明白,他领着的这支人马,虽然不足万人。但却掏空了余当城的大军,也就是说,若是离远一些,极有可能被敌骑趁机而入,叩开余当城的大门。 “晁将军果然是名将之风。”说话的人,并非是卫丰,卫丰领着数百骑,已经去巡哨了。 这人叫余当图,是余当王的嫡子,也是下一个余当部落的大王。先前晁义带着余当部落打仗,和面前的余当图,也算老熟人了。 “余当图,传令下去,大军不可深入。以巡防余当城附近为主,谨防敌人偷城。” “遵晁将军令。”余当图急忙拱手。 正当晁义回马之时,一时间,又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转过身,一下子看见了卫丰带着人马,正从边上赶回。 各自抱拳之后,卫丰才认真开口。 “晁兄,前方都探查过了,那些狗骑并不敢靠的太近。先前还用诡计,想诱我孤军深入,但我并没有上当。” “这些狗骑若是有胆,早该来一决死站!” 晁义摇头,“主公的意思,是让我等拱卫边境为主,特别是余当城,切不能失陷。” 这句话,让身边的余当图,脸色一时间感动无比。 “晁将军,卫将军,先前的时候,我在余当城外五十里,也发现了敌人的祈福树。” “祈福树?什么东西?” “大约是寻一株植物,将红带绑成花结,缚在树上,祈愿心想事成。这是西域人最流行的祈愿方法。” “莫名其妙的东西。”听着余当图的话,卫丰笑了起来。只可惜,在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一顿。一双眼眸子,不知在回想什么。 “卫兄,你怎么了?” “没事情……巡哨有些乏累了。” “那就回营吧,左右天色也要黑了。”晁义抬头,往远处眺望了阵,冷静开口。 不足万人的骑兵,开始循着来路,重新往余当城的方向回赶。 一路上,原本有说有笑的卫丰,仿佛像他自个所说,似是累了,跟着大军狂奔,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 “丝绸之路的概念,大致就是如此。”凉州王宫里,徐牧呼出一口气。 “大致的意义,不仅是互市贩卖,另外,还能巩固了凉州边境的安稳。蜀州的丝绸蜀锦,卖去西域的话,至少是在中原的三倍之价。另外,所需的铁料,甚至是硝石,都有可能从西域那边,收购得到。” “文龙,我换句话说,这条从凉州,通到西域的路,不仅仅是一条路,它更是一条纽带,将不同的人文,军事,种族习惯,都能连接起来。” 徐牧越说越激动。如他,是后世的人,更能明白这种纽带通道的历史意义。 人的恐惧,来自于未知。从小侯爷中毒开始,徐牧就一直听说,这个天下间也有西域之地,只可惜先前离得太远,认知性贫乏。但现在,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巩固疆土,这一步必须要走。 这是划时代的意义。即便大纪朝强盛的时候,也未曾有丝绸之路的壮举,无非是多开了几个边境互市,再以都护府的精锐,用来镇住玉门关。 贾周也陷入沉思,分析着自家主公的话。实话说,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却发现,自家主公所言,确是有几分道理所在。 西蜀的大业,不能止步于此。而在往后,若是除却了西域的忧患,再加以良性发展,指不定真能成一方助力。 “主公,我大概明白了。” 徐牧脸上一喜。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很孤单,脑子里的东西,不好说出来,只能藏着,慢慢借着时机托出。 没有工业革命的碰撞,没有文化复兴的纠缠,你就是一头黑羊,在满是白羊的圈子里,格格不入。 “主公,先喝口茶。” 徐牧缓了缓神色,点头坐下,拿起了茶盏一口喝尽。怪不得他,脑子里的想法,他太想找个人倾诉了。 眼下,他即便有了西蜀之地。但这小半壁的江山,并不是说已经稳了。依然在摇摇欲坠,数不清的恶狼,只等他露出疲态,便立即将他撕碎吃掉。 贾周似是看出了徐牧的微微异样,犹豫了会,试探性地安慰。 “主公莫急,王咏已经入了凉州城,按着主公的吩咐,开始打探真兰人的事情。” “文龙,你说那个公主,会不会真被挡在了凉州外?” “说不准。”贾周摇头,“这一两年的时间,蜀凉之间战事频繁,以至于凉州边境有了缺口。虽然有司马修在,但我想,董文未必会太过重视。” “若入了中原,一个富贵公主,能去哪儿?” 很多时候,要掌握一片势力错综的地方,扶持一个政权,是屡试不爽的事情。当然,若是兵威强盛,直接碾压过去就成了。 只可惜,西蜀算不得强盛,顶多是一尾,刚刚争了上游的大鱼。 扶持真兰城,借机让西蜀势力,开始渗入西域,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徐牧可不指望,开了丝绸之路后,生意便会稳了。 终归在那边,要有自己人。朝中有人,万事无忧。 “主公,卫丰回了。”正在这时,殷鹄抱拳走入。 徐牧怔了怔,“他回来作甚?不是让他跟着晁义吗?” “我也不知,听说到城门的时候,就黑着脸了。” 凉州外的余当城,极有可能遭受报复。所以,权当练骑兵,徐牧特地派了晁义带人过去,卫丰紧随,顺带着学习骑行兵法。 这倒好,突然黑头黑脑地跑了回来。 刚进王宫,卫丰一张老脸,便立即蔫了下来,无精打采的。多走几步,这位南征北战的老伙计,忽然声音发颤。 “主公,大、大翠有问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六章 张大翠 蜀州,成都。 作为徐家军的老将,卫丰所得的犒赏,并不算少。在娶妻之后,已经在成都的官街上,有了一栋大院门户。 院子里有假山,有一方碧波小池,还有许许多多,卫丰从四里八乡山头上,移摘回来的花花草草。 此时,一株半人高的小棕竹边上,一位穿着罗裙的女子,正在将红带绑结,然后,再小心地缚在竹枝上。 “夫人这是?” 女子仰头,眼里带着温柔,“家乡那边的习俗,夫君在外打仗,我若是祈愿的话,他就会平安了。” “夫人,倒是可以学王妃,以铜镜悬树,保佑老爷平安回来。” “以后再学。” 忙活完,女子沉默坐下来,坐在凉亭里,捧着一本书卷,开始日复一日的认字。 和其他的村妇不同,她很少出门。只有遇到盛大的节庆之时,她的那位夫君,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用马车载了她,穿上好看的襦裙,两个人一路走一路笑。 女子垂头捧卷,满头的相思长发,一下子倾泻下来。 …… “怎么认识的?”徐牧怔了怔。印象中,他一直以为,卫丰娶的是小村妇,先前在媒人的撮合之下,还谈了场情爱。 “应该是性格不合,爱过就走了。” “卫丰,好好说话。” 卫丰眼神紧张,“主公,现在的张大翠,是当初我在峪关外巡哨之时,碰到她和几个村妇,被流民侵扰。” “于是,你大发神威,救下了张大翠。再后来水到渠成,她嫁给了你。” 很普通的桥段,很普通的爱情。但徐牧不止一次听说,哪怕在生死之战,卫丰这条男人老狗,念念不忘的,都是张大翠。 “大翠的眼睛很大,看起来有些不同。在家的时候,便经常像西域人那样,用红带来绑树,祈愿平安。而且我想起,她好像不熟悉中原的生活,不喜欢吃米饼稀粥,不喜欢用筷子,连出门都不喜欢——” 卫丰的声音更住,抬着头,“主公,我卫丰尚有一份军功,银子也攒了一些。大不了都充入银库,只希望主公……莫要为难大翠。” “那你还说给我听。”徐牧叹着气。 卫丰脸色认真,“不一样,我说给主公听,是怕西蜀出了大奸细,这种事情,蜀州已经不少了,这便算我卫丰的一份忠义……但我求主公,因为大翠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觉得,她好像不坏。” “大不了,我明天就回成都,马上带大翠离开。” “去哪?”徐牧有些好笑。这刀口舔血的吊卵好汉,柔情起来,可真要瘆死个人。 “我做个佃户,大翠做个织女。” “你做个卵。”徐牧白了一眼。在旁的贾周,也抚着胡须,慢慢笑了起来。 “放心吧,你看看傻虎,是不是娶了鸾羽夫人?无事,你愿意就成,过得好就成,我不会干扰。不过在这之前,你家的张大翠,最好先来凉州一趟,我有些事情,要询问于她。” 徐牧很希望,卫丰歪打正着的张大翠,便是真兰城逃出来的人。算一算时间的话,也恰好对得上。 按着卫丰种种所说,这张大翠真是奸细的话,先前成都空虚,早该动手了。 但没有。 便像最普通的小新妇,平平无奇,送夫君出征,等夫君回家。 “卫丰,你小子运气不错。” 王宫里,卫丰还有些发懵,“主公,你这不会是用计,将大翠骗来凉州城吧?” “我用个鸡毛……真费那个功夫,我一封信,韩九立即就带人踹门了。” “主公,老韩最爱唱媚三娘,不可让他踹门!” “写了信,滚回晁义那边。等你家大翠一到,你再回来。跟着晁义,若是学不到什么皮毛,往后的蜀锦,我全给司虎,你家大翠也别想穿了。” 正在王宫角落抠脚的司虎,惊喜地抬起头。 “司虎,去年的蜀锦库存,你自个搬了半仓吧?一个两个的,娶了媳妇,都他娘的铁汉柔情了,变成顾家狂魔了。” “卫哥,莫讲,莫讲了。牧哥儿一生气,咱今年讨不到蜀锦。出宫右拐,我请你吃……糖葫芦。” 卫丰还想解释两句,被司虎急忙抱住,往外拉走。 口干舌燥,徐牧连着喝了几口茶,才慢慢缓了神色。 “文龙,照着卫丰所言,这张大翠,应该是西域人士了。” 中原大地,并没有红带缚树的风俗。如他的王妃姜采薇,都只是用铜镜悬树,保佑远行的人平安回来。 “应当是了。”贾周点头,“虽然有些巧,但眼下,这似乎是一个契机。如果那位张大翠,是真兰城的人,主公所说的丝绸之路,便开始有了着落。” “文龙,在凉州拖得太久了。” 算一算,从开春伊始到现在,已经是近四个月了。成都来了家书,连李小婉的肚子,都开始慢慢隆起了。 “主公莫急,要不了多久,大翠就要入凉州了。先前还担心,是不是和苏皇后有关,但现在看来,若是真有关联,这枚棋子不会留到现在了。” 这句话,让徐牧听着有些怪。但他也猜得出,张大翠这名字,肯定是顺口取的,总让人联想到腌酸菜的姑娘。 “文龙你不知道,当初我带着一帮子的莽夫,在乱世里讨命。但现在,我看着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开始成家,都开始开枝散叶。我的心底,既然欣慰,也有不舍。” “主公是在怀念,当初刀口舔血的活头。” “并不算,没有遇到文龙之前,那时候虽然过的很苦,但大家伙都是实打实的硬汉,靠着手里的刀枪,拼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小侯爷赏识不假,但他以及他的人,都是不堪大用的莽夫,如何能一步步,入得贵人的法眼。 这世道便是如此,你想夹大块的肉骨,就必须先捏稳筷子。 “文龙,不若你也续弦一房?” 徐牧原本只是讨笑,但在他面前,贾周脸色并无任何波澜。 “主公,并无此意。” “为何?” “我与老妻有约,哪位先行故去,便在黄泉相等。我若是再寻一房,日后下了黄泉,见之有愧。” “贾文龙,天下儒人标榜。” 贾周笑笑,“只等哪一日,主公逐鹿了霸业,我这个老儒人,才算得天下标榜。” “既如此,我与文龙携手,一步一步,走向江山之约。” “愿随主公。” 主属二人,在凉州城的王宫中,举手而握。这万里江山,装满了多少英雄好汉的盛世之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七章 真兰公主娜古丽 连着十余日的时间,徐牧都在留意,凉州关外的事情。算得上不好不坏,晁义带着的人马,并未遇到敌骑。 只有寥寥的斥候遭遇战,各有胜负。 这些消息,让徐牧只觉得,整个凉州和西域之间的情况,进入了僵持。 直至这日清晨,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张大翠,才坐着一辆小马车,在三百余个蜀卒的护卫下,入了凉州城。 “拜见蜀王。” 这是徐牧,第一次见到卫丰之妻。诚然,便如卫丰所言,这张大翠的面容轮廓,和中原人不大相同,五官立体,睫毛细长,眼眸子里,藏着一种遮不住的狂野气息。 “入座吧,张大翠……可有真名。”徐牧缓住神色,平静开口。 “娜古丽。”犹豫了下,走入王宫的女子,认真开口。 “这名儿不错。莫怕,本王召你入凉,并非是为难你。另外,你家夫君卫丰,已经在赶回了。” 娜古丽摇头,“蜀王,并非是怕。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西域有句古话,再狡猾的狼,也不可能一直藏在羊圈里。” 徐牧脸色欣慰,他是真的担心,面前的娜古丽油盐不进,拼命地还想遮掩。这样一来,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 “六侠,沏壶茶过来。”徐牧松出一口气,脸庞转向王座之下,“如此,本王便开门见山了。” “娜古丽,你可听说真兰城?不瞒你,本王查到,真兰城被仇敌灭了之后,许多的真兰城族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避开仇家,冒险入了中原大地。” 董文坐镇凉州,执着于和蜀州的大战,再加上西羌人的内战,玉门关外一带,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也因此,若是西域人长途跋涉,再侥幸活下来,是有很大机会,入到中原的。虽说蜀州关哨严防,但卫丰,可是在蜀州外发现娜古丽的。 “蜀王……我是真兰人。” 简单的一句话,娜古丽似是叹息,又似是有些不甘。 徐牧也听得沉默。面前娜古丽的配合,至少证明了,并非是顽固之人。“娜古丽,可听说过真兰公主?” 娜古丽身子微颤,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从怀里,缓缓摸出了一枚璀璨夺目的珠佩,举在了徐牧面前。 “这是?” 在旁的贾周,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真兰城的信物,不瞒蜀王,我就是真兰公主。” 仰着头,娜古丽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澈。她很明白,眼下的西蜀对她而言,便是一个机会。面前的蜀王,即便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但在很多的场合,蜀人的评价,夫君卫丰的敬拜,她早已经了解清楚。 当然,这些信息,她并未打算用来做奸细。更好的想法,是要给灭亡的真兰城,一个复兴的机会。 所以,在徐牧问话之下,她是知无不答,不惜冒险出示了信物。 “蜀王若不信,我便在凉州城里等,等蜀王想办法确认。” “信,你是个聪明人。” “作为我蜀州的将妻,你也该知了,在占领凉州之后。本王欲要打通一条去西域的路。” “蜀王,是要征讨西域吗?” 徐牧摇头,“不算。认真地说,是在安外。再者,这一条通道,能替我西蜀,换来更多的资本。” “只是做生意?”娜古丽怔了怔。她原先还以为,西蜀是要大军西去,发扬中原天威。 “本王的想法,或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我可以保证,这条通道之后,你的真兰城,会重新复建,作为西蜀在西域的前站。当然,为避免被围攻,肯定要有一支中原大军,帮你留守真兰城。” “蜀王,真兰城要做什么?” “真要做的事情,便是在西域那边,收集情报,拱卫这条两域的通道,保证往来的期货,能顺顺畅畅。” “用以维存,西域通道的货税,真兰城可抽一成。不过,具体的兵令,需要在西蜀允许的范围之内。” 实话说,这个条件,对于现在的真兰城,已经是极好的条件。即便徐牧不给,也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现在的真兰城,都已经灭了,被仇家占据城关,族人四处流亡。但考虑到真兰城的长久,以及双方的关系,徐牧才分出了一成的货税。 “也就是说……真兰城在以后,是西蜀的附庸。”娜古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这位入了中原,再嫁给蜀将的异域公主,在心底里,又何尝没有一个家国。 “至少,真兰城复兴了。而且,比起其他的势力来说,你久在西蜀,应该也明白,西蜀并非是离乱之邦。而是一个,即将逐鹿天下的霸业政权。” 娜古丽沉默点头。 “那就按着蜀王的约定。不过,我……还能留在蜀州吗。” “可以留,真兰城是你的故乡,但同样,成都官街的卫府,也是你的家。你是卫丰的妻子,自然也是西蜀人。” 娜古丽眼中有泪。 “拜谢蜀王不嫌之恩。” “何来嫌弃之有,本王的理想,更希望有一日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正是。” 娜古丽呼了口气,“便如蜀王所说,我愿意帮西蜀,在西域铺一条通道。也希望蜀王能履行诺言,助我真兰城复建。” “合作愉快。”徐牧露出笑容。有真兰城的加入,只怕以后的丝绸之路,更加稳妥。 “对了,本王多问一句。真兰城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至少一年时间。真兰城在西域里,我能联系到人,开始马上行动。不过蜀王须知,西域十三国,朝争暮战,局势很乱,为求稳妥,只能缓步缓行。” 徐牧点头。 一年时间,估摸着还是娜古丽保守的说法。要知道,凉州和西域之间,单单往来一趟,都需要一二月了。 “对了,你可曾听说过大轮国?” “大轮国?似是先前被灭掉了,不过我听说,大轮国的王子离开西域之后,已经择选地方,另立了国家。” 听着,徐牧冷笑。 实捶了,这帮助董文的大轮国,果然是西域出来的人马。 这一次,不仅是单单铺一条条通道。另外,还要打出一轮威风,至少短时之内,让那些西域人瞧着,中原之威不可侵犯。 而大轮国,便是立威开刀的最好选择。 “择日,我欲要重启西域都护府,着重兵,定边境,扬我西蜀之威!” 和董文不同,徐牧更看重的是,西域那边所带来的利益。虽然颇费功夫,但此事若成,至少能给西蜀,带来等同于三个蜀州的利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八章 西蜀的鞭 “蜀王,我家夫君那边——” “无过,有功。”徐牧言简意赅。因为卫丰阴差阳错的缘故,所以,西蜀才能和真兰城,达成了初步的计划。 他娘的,卫丰这条男人老狗,居然讨了个西域公主,想想都觉得狗血。 当然,想归想,对于卫丰莫名其妙的跨国婚姻,徐牧还是祝福的。 先前只以为是徐家庄的小村妇,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连卫丰自个也不知道,直接带了个公主回屋头里。 “先前本王事多,你与卫丰结亲之时,刚巧不在成都。这样吧,成都官街街头,另有一座大府邸,便作为贺礼,相赠于你们。” “蜀王好意,娜古丽心领了。但原先的府邸虽然小了些,但也住惯了,并不用换府。等通道的事情有了着落,蜀王再恩赏也不迟。” 徐牧心底满意。这真兰城公主的见识,并非是一个小村妇能堪比的。 “等会,本王亲自替你写一封官文,以后你出入凉蜀二州,便能畅通了。” 娜古丽神色微微激动,又是一个捧肩礼。 “翠,大翠!” 这时,在王宫之外,传来了卫丰焦急的声音。 跨国婚姻第一人卫丰,已经踩着大步,脸庞上挂满了担忧,急急跑入了王宫。 在王宫里的娜古丽,听到卫丰的声音。也同样惊喜地抬起头,看向王宫殿外,寻找着卫丰的人影。 “牧哥儿,又是狗曰的边关爱情。”抠脚司虎走来,刚要嬉笑两句。被徐牧一个爆栗叩下,急忙又捂着头,往旁边退了回去。 徐牧只觉得,有时候,这情啊爱啊,原本就是没道理的。就好比卫丰和娜古丽,二三十年不相识,却偏偏一场巧合,两个人便走到了一起。 还有小婢妻姜采薇,在当初的望州,若是杀婆子抖了手,选了另外一个逃难女,这相濡以沫的故事,只怕要改写了。 王宫里,一个披着袍甲的征战大汉,以及一位身穿纪裙的西域公主,已经开始双向奔赴。 偌大的王宫,有醋味在蔓延。 “翠!” “卫郎!” “大翠!” “夫君!” …… 徐牧揉着额头,再这么下去,迟早被人当成棒打鸳鸯的坏种。 “卫丰,缓一下。” 铁汉柔情的卫丰,在喊停之下,艰难地收回了动作。 “主公,我先讲就说,只要,只要大翠没事情,我可以将军功和攒下的银子,都充入银库。” “充个鸡毛。”徐牧没好气地开口,“你家大翠的事情,我已经问清楚了。这几天的时间,老子给你放个假,带你家大翠多去城里逛逛。具体的布置,本王稍后再告诉你。” 卫丰怔了怔,在他旁边的娜古丽,已经激动谢恩。 “对了,王宫后院有个屋头,一直空着,我等会让人收拾一下,另外,床板也帮你换一张新的。” “主公这是为何?” “问你家大翠,她会告诉你。至于以后如何,卫丰你放心,本王绝不会让你家大翠,陷于危险之中。当然,你再在老子面前腻腻歪歪,我不动手,司虎也要揍你。” 在旁的司虎,约莫是开始想蜀州的媳妇了,抬着头眼泪巴巴。 “滚蛋。”徐牧笑骂了句。 卫丰这才放松下来,又开始嬉嬉笑笑,领着久未相见的娜古丽,直接就往外跑。 “牧哥儿,若不然,让我家的媳妇,也入凉州城吧。” “大翠入凉州,是有要事相商。不过,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回蜀了。”徐牧语气笃定。 只要能开始铺设丝绸之路,那么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是开始松了。接下来,晁义那边,便会对所谓的大轮国,杀出一波威风。短时之内,把西蜀的霸气打出来。 所以,只要打了这一轮之后,便能回返蜀州,全力面对沧州的战略。 “六侠,传本王的命令。让定州的陆休,调派万人大军入凉州。” 如今,陆休掌管并州和定州,手底下的战卒,有两万余人,调派一万,对于定北关而言,不算伤及根本。 “另外,凉州城里,同样出一万蜀骑,一万步卒,调派到余当城前线。” “主公,莫非要亲征?” “不,这一次的三军主帅,由陈忠来当。告诉陈忠,将大轮国的狗夫,往死里打,打出我西蜀的天威。” 近四万的兵马,而在大轮国那边,先前驰援董文,战死一大帮子后,根据情报,麾下的兵力,骑卒不过一万多,而步卒更少,不足万数。 “主公,莫不是要炼出陈忠的将帅之气了。”贾周在旁,并没有阻止。他同样也明白,在徐牧回蜀之后,这偌大的凉州和安州,边境之地,都需要陈忠来拱卫。在之前,陈忠一支是守卫峪关,该有一次出征的势头了。 何况,这一场大战,有着西蜀的连连携胜之威,并不算难打。 “正是,我西蜀,要有善战的镇州大将出世了。” 陈忠,陆休,还有于文柴宗,这四人,可当镇州大将的首选。只不过各种权衡之下,徐牧一时间,并没有将于文和柴宗提拔上去。 璞玉本无华,细琢成大器。于文和柴宗,还需多琢几番。只等有一日,这西蜀四将的威名,将要立于天下三十州。 当然,还有铁蹄元帅晁义,白甲骑大统领卫丰。 穿越一场乱世,他没有绝世武功,没有几辈子都玩不烂的家族底蕴,但如果,连驭人之术都没有,基本可以退出乱世舞台了。 “传,镇州大将陈忠入宫。本王这一次,亲自替他斟酒送行。” …… 浑身披甲的陈忠,在两炷香的时间里,沉稳入了王宫。 得知被拜为出征的三军主将后,这位擅守的蜀州之盾,脸色带着几分错愕。 “陈忠,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庸主使我成为守成之犬,但明主,教我挥师北上,踏平雪山和草原!”陈忠仰头,脸庞之间满是坚毅与期盼。 “好,本王敬你一杯誓师酒,西出玉门关,驻军都护府,将狗屎的大轮国,往死里打!我西蜀的名头,日后要响彻关外之地!” 真兰公主娜古丽的出现,坚定徐牧这一次的决心。 什么鞭长莫及,西蜀的鞭,哪怕抽不到太远,但挥鞭的笞声,老子也要把你们吓个半死! “请主公静待,等吾陈子望枭首破敌的喜报!” 陈忠重重一拜,壮硕的身影,在宫外透下的阳光中,再度稳稳起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九章 纪帝末路 荒漠之上,一支万多人西域游骑,循着风沙停歇之处,开始隐蔽扎营。 领头的,是一位红甲将军,面容带着几分威严。一边饮着马奶酒,一边仰着头,站在高处,不时张望左右。 余当城一带,那位西蜀的骑军将军,一直没有上当。以至于这么长的时间里,攻打余当城的事情,远远没有着落。 “你先前说,那蜀将叫什么。”阿萨皱了皱眉,低头喝问。 “叫晁义,是西蜀最为倚重的骑军大将。先前,便是他带着人,将扶寻羌赶出了玉门关外。” “扶寻羌?一介牧马人罢了。”似是为了鼓舞士气,阿萨声音忽而变大。这支万多人的骑军,身心俱疲,若按照以往,在讨不到便宜的时候,他早该回绿洲那边了。 但这一次,事关昭武郡的归属,绿洲里的大王,已经告知于他,不管用任何代价,都要让中原人履行欠文,割让昭武郡。 阿萨明白,有了昭武郡,大轮国才算真正的,有了另一方栖息之地。 当然,他可以选择赌一次。譬如说,和那位在巡防的西蜀晁义,决一死战。但在射狼丘那边,见识过西蜀的士卒战力,他撇弃了这种想法。 只可惜,不管用什么计策,那位蜀将,总是能看穿了,并没有上当。 “报——” 这时,一员游骑斥候,急急从远处奔来。刚开口,便带给了阿萨一个极为严重的消息。 “禀报将军,西蜀大将陈忠,三万大军入余当城,扬言要讨伐我大轮国,此时已经整军,即将挥师!” “该死,消息可是真的?”阿萨咬了咬牙。 “阿萨将军,余当城前,已经在誓师祭旗了。听说凉州城里,蜀王徐牧,更是昭告天下,要重启都护府,萧清玉门关外的所有势力!” 阿萨脸色发白,莫名的,又想起了中原的那句老话。 恭顺者昌,跳梁者亡。 …… 尚未完工的余当城,早已经人影攒动。 “出师!”立在楼台之上,披着帅甲的陈忠,并未有任何的倨傲,反而是一脸的沉稳之气,抽出了长剑,冷冷指向前方。 在很多的时候,他都擅长打守坚之战。这一次,算得上是他以盾化矛,第一次正式出征。 近四万的人马,合两万骑兵,两万步卒,将要重启都护府,守住玉门关的屏障之地。 至于这仗怎么打,陈忠已经有了打算。 “恭顺者昌,跳梁者亡,大军出师,扬我西蜀天威!” “行军——” …… 虽然没有督战,但坐在凉州王宫里的徐牧,并没有闲着。依然在和贾周商议,接下来凉州方面的布局。 重启了都护府,不仅是一种守备需要,更多的时候,也能激起凉地边民的血气。 陈忠此战成功,至少一两年之内,不管是什么大轮国,或者扶寻羌人部落,皆不敢靠近玉门关一步。 意义重大,称为庇荫子孙,也不为过。 “主公请看,这是王咏定下来的新吏人选。这些新吏之中,有不少是将官堂出来的蜀州能人。家眷都在成都,对于西蜀归心,应当没什么问题。” “老王做事情,确实稳当。” 徐牧有些庆幸,将王咏从蜀州调了过来,辅佐陈忠理政。左右,两位都是蜀人,取长补短没有任何问题。 “西蜀的资源,我也已经通告下去,让采矿营,民夫营,战俘营,都各司其职。争取早一些时间,将凉地三州的民生面貌,恢复过来。” 伐凉之后,凉地三州百废待兴,徐牧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 “真兰城那边,娜古丽也开始动作了,收拢了百余人的旧部,准备派人奔赴西域,和真兰城的遗卒遗将,取得联系。” “做的不错。”徐牧松了口气,“文龙,只等陈忠大胜的消息,你我便一同回蜀。” “愿随主公。” 徐牧心底有些可惜。实话说,蜀州里的谋士不算多,除开贾周和东方敬,他很少启用其他的谋士。 并非的独政贪权,而是他明白,身边的两位天下幕僚,称得上以一当十。所以,庸才些的,估摸着站在这里,连话都插不上。 当然,若是西蜀之内,还有举世大才,他即便是三顾茅庐,也要请出来。 “不知为何,我总有预感。在沧州那边,袁安倘若真死了,这天下,只怕又要风云变幻。” 袁安是条狗,但同样也是纪帝。苏皇后垂帘听政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现在的袁安,已然成为一个过渡的傀儡。到时候,随着龙子的诞生,这大纪的朝权以及名义,都会落到妖后的手里。 “都明白,很多人都明白,这天下,明面上还是袁家人的。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的保皇党了。” “朽木,不可扶。哀哉痛哉,千古忠义袁侯爷。” 徐牧不说话。 在很多的时间里,他都偶尔想起那袭白衣人影,在风雪中,咳得撕裂了胸膛,如救火司一般,满天下的奔走,给烂到底的大纪不断填窟窿。 但终归扶不住了。徐牧有时候在想,或许小侯爷心底也明白,却迈不过那道忠义的门槛,才会留下了他,让他斩奸相,让他有了大义名分。 “千古忠义,徐陶。” …… 如贾周所言,被锁在寝殿里的袁安,已经没有任何的活路可言。随着陈庐的死,最后一次硬气的失败,整个天下,再无救帝之人。 “朕,朕喝不惯凉水,请公公转告皇后,能否送些蜜水过来。” 隔着殿门,两个公公露出好笑的神色,并没有理睬。 “胡公公,朕先前还赏了你几枚金瓜子——” “陛下,得了吧。不怕告诉你,这两日皇后已经临产了,这皇宫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稳婆和御医。当然,这些人可不会帮陛下了。” 殿里,袁安顿了顿,一下子痛泣出声。 “朕,朕是皇帝!朕袁安,是大纪千古一帝,若、若给朕机会,朕是能克复江山的!” 依然没人理他。 这个在位三年余的纪帝,脸色之上,涌出一股悲哀。这三年余的时间,有很长的一段,他都在疲于奔命。 从长阳到暮云州,从暮云州又到了沧州。从布衣贼到陈长庆,又从陈长庆到妖后。 “这江山社稷,都是朕的!帝家之威仪,岂容玷污!”袁安蓦然脸色涨红,约莫是为了证明什么,急急从床榻上,撕了一条长巾,费尽了好几番功夫,才终于悬了上去。 “朕即便是死,也不容贼子玷污!且看好!” 殿外的公公,充耳未闻。 袁安怒吼了声,打了吊结,刚把头伸进去,却一下子,又吓得缩了回来。随后泣不成声,将椅子一脚踢翻,整个人缩在角落,变得嚎啕大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章 陛下驾崩 沧州皇宫,原本静悄悄的夜色。却在一下子,被一声婴儿的哭啼,一下子震破。 “天佑大纪,天佑大纪!恭喜皇后,诞下龙子——” 门推开,一个稳婆声音欢呼,由于过分激动,脸色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不仅是为了讨赏,如她们这些人,更加明白。若是诞下女婴,只怕要死在殿前。 还好,诞下的龙子,未来的大纪皇帝。 “天佑大纪啊!” “昭告天下,我大纪皇后,诞下龙子!不管是外州王,或是定边将,立即入都送口彩!” 一帮子的谄媚大臣,开始喜极而泣的表演,更有甚者,当场跪了下来,冲着天公又拜又磕。 快剑阿七原先死气沉沉的脸庞上,在无人看见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欢快的笑容。 在殿里。 产下龙子的苏婉儿,顾不得脸色苍白,在稳婆的扶持下,颤抖地伸出手,抚着面前的婴儿。 “皇后,这孩子真像你,长得可真俊。”抱着孩子的稳婆,约莫是劫后余生,居然主动打开了话头。 当然,带这种喜庆的时候,苏婉儿并没有生气。但稳婆的下一句,让她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清冷。 “这眼睛又圆又大,我接生三十余年,在好几个州地,从未见过这般眼睛的孩子。” “吉祥话说的不错,来人,带这位稳婆去领赏。” 几个铁卫入殿,领着还在欢天喜地的稳婆,往外一路走去。 床榻上,抱住男婴的苏婉儿,开始变得面无表情。名正言顺之后,有些事情要处理了。 “阿七。” 快剑阿七如同生了顺风耳一般,仅在眨眼功夫,便负着剑走了进来。 “等昭告天下之后,你去一趟陛下的寝殿。” …… “我以前是个书生,屡试不第。”隔着殿门,袁安又哭又笑。 殿门外的两个老太监,带着促狭的表情,冷冷听着。两队巡逻而来的御林军,偶尔会驻足停留,但很快,又开始了重新的巡哨。 “我那时就在想啊,不用考上甲榜,也不用乙榜,即便是个丙榜,我都很高兴了。但我寒窗苦读十三年,却一无所获。到最后,只能像个贱民一样,去市集里帮车夫搬大包。” “我早知,我早知了。那时候袁侯爷,便派人来看着我了。我急忙改去了陋习,没钱再进书院,我便装成求学心切的模样,蹲在书院墙外来听。那一年,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活得很累,但这一切,哈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袁安做了皇帝,在长阳做了皇帝,我派出了很多杀手,将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都偷偷的杀了。哪怕是布衣贼,都没有发现。” “在集市那会,我喜欢一个渔娘寡妇,但该死的,她敢拒绝我的求欢。我让人将她带入了宫里,告诉她我是皇上,让她侍寝。这该死的,居然还说什么贞节牌坊,我一个生气啊,直接拿了金剑,将她砍死在殿里。怕被人发现,我急忙大喊,刺客,有刺客!这事儿,想想都很好玩。” 殿外的两个太监,听着听着,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袁侯爷,即便观察了这么久,还是不肯信我。没办法,我只能用苦肉计,将身子冻得大伤,然后,又忍着身上的痛,去救一个快冻死的脏老头。” “我也想过……在做了皇帝之后,好好励精图治。但,但他们给的芙蓉帐,还有帐里的那些绝色女子,我、我太喜欢了。” “袁侯爷也不肯帮我,他明明可以信任我,让我亲政的,却偏偏,还安排一个布衣贼,留在我身边。该死的,都该死!朕是皇帝,朕是九五之尊啊!” “朕说的多了,朕渴了。来人,来人,去打蜜水过来!” 殿外的两个太监,面容发冷,没有任何的动作。天下的三十州,大多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识。 千古忠义国姓侯,是王朝崩塌前的最后一盏明灯,值得敬拜叩首。 偏偏面前的皇帝,却像条疯狗一样,还敢反咬一口。 “朕要喝蜜水!对,对,还有那些西域女子呢,朕许久没看见她们了,让她们速来侍寝。” 殿外,两个太监刚要怒骂两句,却一下子收住声音,急急往两侧退开。 在他们的面前,一个负剑的黑袍人影,正沉默地走了过来。 “拜、拜见御卫大人。” 阿七没有说话,眼眸子没有任何感情,似是没看到两个老太监一般。他继续往前走,推开了殿门,又沉默地关上了殿门。 两个老太监面面相觑,只等阿七重新走出来,便立即惊喊“陛下驾崩”。 殿里,袁安还在喋喋不休。 “蜜水呢,朕要你带的蜜水呢?” 阿七是个哑奴,不会说话。却会笑,咧开嘴淡淡笑了起来。 他缓缓抽出了剑。 袁安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喷出泪花。 “朕,朕是皇帝,大纪朝的千古一帝!”披着龙袍,袁安梗着脖子,展开双手仰头高呼。 “这四百余年的大纪江山,都是朕的,是朕的!朕要克复天下三十州,驱逐蛮夷,开万世盛治——” 阿七笑了笑,长剑没有任何停留,推入了袁安的胸口,血珠渗入剑槽,滴到铺砌的琉璃地板上。 “朕……咳咳,朕好痛,朕的霸业,朕的万里江山。” 阿七回剑,笑着复而刺出,又从袁安另一侧的胸膛,透背而出。 寝殿之外的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乌云翻涌而至,将整个沧州,灰蒙蒙地包裹其中。 袁安痛得跪地,嘴巴咳血不止。 阿七回剑,带出一大片迸溅的血珠。没有丝毫犹豫,第三剑又透过了袁安的胸背。 第四剑,第五剑。 “这、这偌大的万里江山,朕、朕守不住了——” 袁安瞪着眼睛倒了下来,尸体蜷缩在血泊之中。 阿七面无表情,拭去剑上的血迹,才冷冷转身,推门而出。 在殿外,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两个老太监,以及两队的御林军营兵,在乌云雾笼的天空之下,开始泣声大喊。 “陛下暴毙,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 …… 裹着一件厚衣的苏婉儿,抱着襁褓,在听到袁安死去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的失态。 许久,她才笑出一声,用手指勾了一下婴孩的鼻头,像初为人母的小新妇一般,嘴里念念有词。 “小家伙好可爱。” “小家伙,你父皇死了,轮到你做皇帝了。” 沧州上空,浓云久久不散,变幻暗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一章 他姓袁 尚在襁褓,尚没有熟悉这个世界的残酷,一个刚睁眼的男婴,在万千将士的拱卫下,在文武百官的欢呼中,被苏婉儿抱在怀中,登鹿台而开帝朝。 并没有沿用“永昌”的年号,这位即将垂帘听政的大纪之母,在凛凛的大风中,忽而回身。面庞上,有一种遮不住的狂喜。 “先帝袁安,庸碌无道,使天下万民,苦于刀兵之祸,粮米之殇。” “忆先祖创业之不易,又曰,国不可一日无主。” “今,纪元帝袁龙,应天受命,应天从民,登践祚而称尊,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国号天盛,万世太平。” 鹿台之下,无数的人影攒动,欢呼不休。 连着沧州里,不少战战兢兢的百姓,也开始取下了白绫,将红绫重新挂在门头上。 大纪朝天盛初年,纪元帝袁龙,面北登基。 因元帝年幼。太后苏婉儿,在文武百官的谏言下,开始登堂入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垂帘听政。 …… 莱州,大将军府。 满头白发的袁松,也开始在侍妾的操持下,慢慢披上了一副金甲。 “我儿袁冲,是时候了。” “父亲,孩儿早就准备好了。”同样穿着战甲的袁冲,脸色露出丝丝的激动。 “袁安身死,这狗皇后,想要霸占我大纪江山。她似乎还不知道,这大纪江山,还有袁家人在。袁家的人,可还没死绝呢。正统?一个襁褓男婴,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袁松闭目仰头,“我儿袁冲,该告诉整个天下,袁家正统,是我袁松!而非什么沧州幼帝!” “袁安新丧,便敢登鹿台而称尊。是为不孝不忠,天下有志之士,皆可诛杀妖后与贱子!” “称帝?无非是想一个天下大义的名分。谁不想要?大纪不灭,这龙椅,终归还是能坐一下的。” 袁松激动的声音,慢慢缓下。 “我不管什么外州王定边将,待有一日,吾袁松,以大义之名分,定要打下天下三十州,光复我袁家江山!” “我儿袁冲,可昭告天下,我袁家皇室后继有人。” “大军集合,入宫诛杀伪帝方濡,证我袁家正统!” “我儿袁冲,即日起,你便是太子了。” 袁冲在旁,身子止不住地发颤,脸庞露出满满战意。 “愿随父皇,一统大纪江山!” “杀入皇宫!” “杀!” 在简陋的小皇宫里,还在心惊胆战的方濡,来不及想出应对之策,便发现先前自家的军队,将近有七成倒戈,归顺了严松的麾下。 “怎会如此……” 方濡抽出长剑,直至现在,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他自个,是怎样一步步的,落入了袁松的掌控里。 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引狼入室,成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那徐布衣,也和我一样,出身于草莽!为何他能打下西蜀诸州,而我方濡,却偏偏要被四面夹攻!” “他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方濡挥剑砍杀,仗着力气和武功,连着砍死了冲过来的数个敌卒。 “严松贼子,你占我大景江山,不得好死!” “护驾!” 大半日的厮杀,护驾的人,几乎都拼光了。 到了最后,只留百余个死士,紧紧护在方濡身前。 “陛下,入暗道吧!” 方濡痛声长呼,手里的剑,止不住地发晃。早在发现不对的时候,他特地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却不曾想,当真是要像条狗儿,逃出莱州了。 “陛下,严贼的大军要杀到了!” “入暗道。”方濡咬牙,将长剑丢弃在地,跟着最后的一批死士,头也不回地往暗道里走。 “把断龙石压下来!” 说是断龙石,不过是准备好的一坨巨石,用来阻住追入暗道的敌兵。 方濡喘着大气,脸庞之上,满是懊悔与不甘。 离开莱烟二州,他还能去哪。这偌大的天下,似乎是容不下他这个伪帝的。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把兵权交给严松。 谁能想到,这个严贼,居然是狼子野心,利用这个机会,让大军倒戈了。 “走,快走!” 暗道里几盏火把摇晃,忽然之间,两个死士趁着光线黑暗,持刀跃起,便朝着方濡劈来。 被劈中颈背,方濡痛得怒喊连连。庆幸的是,余下的死士迅速杀死了叛逆,扶起方濡,迅速往暗道出口狂奔。 这位起事于草莽的江湖豪勇,只做了半年的皇帝,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流亡。 …… 在凉州城里,收到夜枭情报的徐牧,捧着信卷,沉默了许久。他有想过袁安会死。但真的死去之时,终归还是有些复杂。 若是当初,袁安听信于侯爷的遗命,任人唯贤,全力支持他改革国政,远离奸佞陈长庆,或许,这位末代纪帝,会是另一个结局。 “主公,便如你我所想。苏皇后……已经是苏太后了,苏太后现在,开始了垂帘听政,占尽了纪朝的大义名分。” “我打个比方,这满天下,或还有许多的小世家,百姓流民,都会多多少少的,心向大纪皇室。另外,有了皇室的名头,如廉永这样的忠臣,一道圣令之下,主公觉得会如何?” 徐牧一时沉默。 四百余年的袁家江山,瘦死的骆驼,终归要比马大。 “不过,苏太后现在可有对手了。”贾周似是卖了个关子,从袖子里,又平静地抽出一筒信卷。 “莱烟二州,大将军严松已经鸠占鹊巢,将伪帝方濡赶下了龙椅。这件事情,我与主公早有预料。” 按着先前,徐牧和贾周的商议,严松屈居伪帝之下,肯定有什么阴谋。原来是为了鸠占鹊巢,这一步棋,当真算得漂亮了。 “主公,不止如此。”贾周叹了一口气,“严松瞒过了所有人,他并非是什么蛰伏的老将……而是大纪皇朝,当年逃出长阳的伪帝袁松。在赶走方濡之后,他已经称帝,号袁家正统,直言沧州的纪元帝,才是伪帝。” “主公要明白,袁松和方濡,是不一样的。” “文龙,我知道。”徐牧沉默了会。 “他姓袁。”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二章 请君入盘,执棋一试 袁是国姓。 虽然说,袁松有当初造反的污点。但这些东西,比起弑帝的沧州而言,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是一副很好的棋。而袁松,也是个很厉害的棋手。选择在这种时候,鸠占鹊巢,发天下昭文,扬言要讨伐弑帝的沧州。 如此一来,便能收拢很多的大纪义士。 “文龙,这天下,好像要更乱了。” 苏妖后的一步棋,被袁松的另一步棋,逼入了死角。不过,对于西蜀而言,也并非是坏事。 当然,隔在二帝之间的左师仁,恐怕现在要骂娘了。 “一个江山,不能有两个皇帝。所以,应该要打起来。苏太后妙棋连连,但终归是女子心性,这一步有点急促,反而入了袁松的局。但不管如何,主公也该去暮云州了。” “确是。”徐牧点头。 没有动身的原因,是因为,他还在等陈忠的军报。这位蜀州之盾,已经带兵西征,重启都护府了。 “主公,喜报!” “西征军的喜报!” 殷鹄脸色激动,忽然从外面急急走入。 “终于来了。” 徐牧和贾周二人,迅速起身。 “陈忠所率四万之时,分作两路,晁义带一路,共计三万人直捣敌巢。另一路则由陈忠带领,布下诱阵,万人的步卒利用刺掌林,牵制住了大轮国的重兵。” 听着,徐牧脸色惊喜。果然,陈忠没有让他失望。而且,还敢布下诱阵,发挥自己擅守的本事,牵制了敌方大军。 “晁义趁机攻入绿洲,擒住了大轮国王。尔后又依陈忠之命,回师夹攻,致使大轮国的主力军,伤亡过半,被打成了一支残师。” “做的好!不愧是我西蜀的大将!” 这一轮,陈忠晁义,可谓打出了威风。两个月内,一举破了敌巢。 “主公,可放心回蜀了。”贾周也露出笑容,“当夸一句,主公的远见了不得,我西蜀大将,这一回在天下间,也要留下名头了。” 徐牧点头,但并没有过于沉浸欢乐。这天下可有三十州,而他这两三年的时间,几乎都在西面和凉州打来打去。 说不定,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将谋士,将要出世,在这场乱世里,大放异彩。 眼下,陈忠稳住了凉州外的局势,打出了一场西蜀的威风。现如今,确实应该回蜀了。沧州的方向,风云暗涌,东方敬虽然天下奇才,但随着沧州的增兵, 必然长时间处在劣势。 “六侠,传令下去。告诉陈忠,在关外继续搜寻大轮国的余孽,以拱卫边境为主。若西域人再起战事,替我转告陈忠,人多则攻着打,人少则守着打,务必以凉州安危为重。” 还有娜古丽的事情。这位真兰城的公主,也将要和西域那边取得联系。至于晁义卫丰,徐牧并不担心带回蜀州。 沧州方向的攻略,暂时以步卒和水军为主,倒不如让这二人留下,帮着陈忠稳定大局,还能多长几分打骑战的本事。 “主公,凉地诸州,兵力不可动。”贾周沉思了番,认真开口。他是担心,徐牧会带走部分兵力,致使凉地空虚。 但实际上,徐牧已经另有打算。如贾周所言,凉地的兵力,原本捉襟见肘,自然不能再调回蜀州。 六州不过十万余的大军,一下子,便暴露了起于微末的不足。多少次和凉州的战争,徐牧都是算着粮草和士卒来打。 没有伞的孩子,快把腿跑断了。 召来了王咏,仔细再嘱咐了几番之后,徐牧才稍稍放心,远眺了几眼凉州城外的物景,才开始着手回蜀的准备。 …… 陵州,九江郡王宫。 如徐牧所言,现在的左师仁,很想骂娘。 原本在西面沧州,就有一个皇帝了。现在倒好,在上头的莱州,又忽然出现了一个皇帝,一屁股坐在了他头上。 “日……子越来越难了。”左师仁咬着牙。开春之时,原本几方的联军,信心满满的要攻入莱烟二州,却不曾想,便被那位袁松布下妙局,不仅化解了围势,还打了几场漂亮的翻身仗。 “早该想到,这袁松不简单,没想到居然是先前的窃国大贼。” 他现在情况很不妙。当然,他巴不得置身事外,但现在看来,这所谓的二帝,恐怕要有一场战火。 但不管谁打谁,似乎都要途经楚陵二州。 “最好别打。”左师仁吁出一口气。他觉得,自从被徐布衣摆了一道之后,他的运气,好像是越来越差了。再没有先前起事时候的威风。 反而是徐布衣,以风卷残云之势,坐稳了西蜀六州。 “来人,去准备马车。”左师仁揉了揉烦躁的眉宇,凝声开口。 “主公要去哪?” “去拜拜天公,最近触了大霉头。那沧州妖后,最好莫要乱来,否则,真当我陵州水师,是襄江上的小艄船了?” …… 抱着襁褓,站在黄昏之中,苏婉儿久久不动。直至孩子的哭声响起,她才露出温柔的笑容,哄了好几下。 “参见太后。” 几道轻捷的人影,从瓦顶直直落下。 负着剑的快剑阿七,立在不远之处,侧过头,沉默地盯着。 “讲。” “莱州方向,伪帝袁松新得三员世家老将,带着共八千人的家兵来投。另外,还有一员幕僚,听说在莱州一带,颇有名声。” “前几日时,袁松建奠台大祭,扬言要替纪帝袁安报仇。于此,莱烟二州里,有不少百姓将士归心。” “一步好棋。”苏婉儿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 “瞒住了天下人的一步好棋。无人能想到,一个以为都老死的人,忽然就出山了,鸠占鹊巢莱烟二州。” “阿七,我要怎么做。” 快剑阿七站在黄昏中,犹豫了下,指了指背上的剑。 “你想刺杀么?莫去了,这种小儿之计,只有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去赌一下。” “我从未想过,一个秩序崩坏的中原,还会有这么多的能人。” 苏婉儿垂下头,重新看向襁褓里的孩子。 “但那又如何。我讲过,这江山,这帝位,谁也别想抢走。是我的,是我小家伙的。” “布衣回蜀,伪帝相争,霸王战北,左仁占江。这天下啊,这四人,这四人的势力,应该是最有威胁的了。” “但莫怕,我还有很多步杀子呢。” “来吧,请君入盘,执棋一试。” 抱着襁褓,苏婉儿倾国倾城的脸庞,仰面朝天,满天的红霞,将她辉映成了血色。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三章 恭迎蜀王回家 蜀州。 峪关边上的险峻山腰,一个采药的老医人,正循着悬崖边的密林,用药锄小心翼翼地剐着药草。 冷不丁,他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只等多走几步,垂头一看,赫然发现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威武不凡地往峪关行军。 认出了徐字旗,这位年逾五十的半老医人,声音激动无比。 “恭迎,恭迎蜀王凯旋——” 满山的树影,都开始摇晃不休。 “恭迎蜀王回家!” 峪关之前,一员镇守的徐家军老裨将,激动地骑马出关,带着人迅速扫尘泼水,迎接徐牧回蜀。 “恭迎蜀王凯旋!” 峪关里的百姓,行走的医人马贩,都止不住地声音颤抖,齐齐叩拜。 骑在马上,徐牧脸色动容。从入蜀开始,他一直把蜀州当成了家。那些蜀州百姓,亦是像友人一般对待。 到了现在,已经是收获颇丰。民道的选择,并没有错。 “起!” 徐牧用尽了力气,抬手高呼。在他面前的将士百姓,都纷纷起身抱拳。 “入关,随本王回成都,家老双亲,早已经备下宴席,等着你我痛饮。” 这一次,跟随回蜀的人马,只有三千余人的徐家军老卒,算得上心腹亲卫。至于更多的人马,徐牧留在了凉地,拱卫西面边境。 当然,在内城和凉地之间的威武关,亦留了一支五千人的驻军。并非是不相信常大爷,而是常大爷人在河北,现在内城里的事情,估摸着是诸多世家说了算。 “蜀王有令,大军入关!” 飘舞的徐字旗,重新在蜀州的天空,飞扬而起。 “回了,回了!徐郎要回了!”成都里,挺着隆肚的李小婉,声音激动无比。若非是身子不适,当真要准备十碗八碗的枸杞汤。 姜采薇抱着徐桥,脸庞上也满是欢喜。守乡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她的夫君徐牧,脸儿有没有晒黑,身子有没有受伤。 “韩九,快让人扫尘迎接。” “得令。”韩九憨笑两声,急急跑出了王宫。 “婉婉,我们换新衣,接徐郎回家。” 李小婉眼睛转了转,“采薇姐,我身子不适,我告诉你,你最后在屋头里,换一块好床板。” 姜采薇平静抬头,没有任何的娇羞。 “已经换了。” …… “风将军,你狗日的慢点。”离着成都已经很近,怕被百姓听到,徐牧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小声骂娘。 每每回到成都之前,风将军这片花花马,便兴奋地像发了马瘟。别的都不管,就记着驮两个王妃,一起往小树林钻。 “主公,好马啊。”从马车里探出头,贾周也露出笑容。 家中无亲,但入目的满城百姓,皆是他的老友。 他并未觉孤独。 而且,他有一个入室弟子,唯一的入室弟子,奉他如父。 “老师,弟子韩幸,拜见老师。” 近了城关,正当贾周想着,冷不丁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只等回头,便发现小狗福穿着正袍,规规矩矩地站在马车外,冲他行着师礼。 “孺子可教。”贾周的眼眸子里,露出欢喜的意味,叫停了马车,走下来打量了小狗福一番。 “徒儿又长高了,再过两年,该随为师出征了。” “全仗老师栽培。” “哈哈,好,越来越懂事儿。我贾文龙临老之前,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子,可慰平生了。” “主公自可先忙,明日早时,我再入宫议事。” “文龙且去。” “牧哥儿,我家媳妇,我家媳妇也来了。” “滚蛋……” 好不容易勒住了风将军,在诸多父老乡亲之前,才没有丢了大脸皮。 风将军幽怨地回过头,一双眼睛眨啊眨,仿佛在说,“关我鸡毛事,接夫人钻树林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你教的”。 徐牧扇了一巴掌马首,才稳住下了马,迎面朝着城门走去。 “徐郎!” 隆着肚子的李大碗,满脸热切的姜采薇,仰头憨笑的韩九……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庞,慢慢映入徐牧的眼眸子。 “恭迎蜀王。”又有无数成都百姓,跪地长拜。 “韩九,今夜备宴,我徐牧要与诸位乡亲,不醉不归。” 如果说,这乱世天下,还有那一处,是他的心里归属。那么,无疑是蜀州。直至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完全当成了蜀人。 “与王同饮。” 人群爆发欢呼,将士举起守备的长戟,同样激荡不已。 姜采薇站在人群里,遮不住的喜色,让徐牧一时看起来,相思之苦更甚。 …… 挂在成都上空的月亮,约莫是看见了什么,又羞得一下子躲入了柳树梢。 立在屋外,漱了两口井水。徐牧才理了理衣服,往姜采薇的屋头走去。却发现,只走到了王宫后院,姜采薇已经提着灯笼,在小道边相候。 “徐郎,桥儿已经先睡。” 并无害羞,更多的,是一种遮不住的相思。两个苦命之人,到了今日,已然是老夫老妻一般。 “外头风寒,你总是这般,打着灯笼等我回家。若我今日醉酒,你岂非要白等了。” “正是怕徐郎醉酒,寻不到路,才会等在这里。” “若我醉在宴席上。” 姜采薇沉默了会,“等到后半夜,不见徐郎回屋,我再去问问。” 徐牧心头动容,走过去将灯笼搁在一边,牵起姜采薇的手,两人慢慢往屋里走。 “羞死个人。” 被忽视的三个老头,坐在后院的一方楼台上,撇着嘴,瞅着刚刚的儿女情长。 “这回他算是争气了,好家伙,直接打下了凉地三州。”陈打铁转过头,磕了一个花生,嘴里念念有词。 “争气什么。天下三十州,他拢共才六州,要等到什么时候?”诸葛瘸骂咧一句。 “慢慢打呗,我儿有大才。”老秀才瞪了老瘸腿一眼。 “莫吵莫吵,他这次回蜀,若是整不出个孙儿来,咱们以后不够分了。至少得生三个?” “九个也成。” “诶,采薇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埋汰她。” “呸,我在骂我儿徐牧,打仗不行,生儿也不行,当年相遇之时,我早该把他踹入河里——” 诸葛瘸原本还在喋喋不休,又怕惊扰下面的屋头,急忙停了声音。抓着酒盏滋了半口,整个人像老猴一般,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四章 探望弓狗 清晨,阳光正好。 王宫之前,徐牧揉了好几下腰骨,才慢慢走入蜀州王宫。在王宫里,早已经候着的贾周,见着徐牧的模样,并未多问,只是淡淡一笑。 “主公,沧州那边,已经新传了消息。苏太后面向天下,发了征贤令。这一次,她是想动用皇室大义了。” 听着,徐牧皱眉坐下。从凉州回来之后,西蜀的战略,已经要面向沧州那边。所以,对于沧州方面的消息,徐牧很小心。 “二帝出世,只怕整个天下,陷入更大的动乱。”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帝。即便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大纪,对于正统之说,双方都尤为在意。 徐牧只盼着,二帝之间打上一架,最好都头破血流。再最好,把卡在中间的左师仁也祸祸了。 不过,这似乎是做大梦了。 苏妖后擅长阴谋,而袁松老而成精,也城府颇深。 “主公,不管怎样,该早些动身,赶去暮云州了。”贾周郑重开口。 凉州的事情,已经进入了平稳期。陈忠晁义那边,开始在关外建立防线。而王咏还有陆休,也开始安抚凉地的民生。 如贾周所言,确实是时候,去暮云州前线了。若是兵员富余,或许还能休养几日,但现在,由于伐凉之时,暮云州也出了大军,折损甚多,兵力已经有些不足。 “还请文龙,留在成都坐镇。”徐牧想了想开口。这一次,他并不想带贾周去。并非是托大,而是成都这里,终归有个镇得住的人。 无疑,贾周是最好的人选。 左右在暮云州,还有东方敬这位大谋在。 “领主公命。”贾周没有矫情,点头作揖。 蜀州,便像一个中转,连着西北的凉地,以及东面的江南诸州,地利极其关键。 徐牧知道,贾周肯定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主公且去,蜀州有我贾文龙在,可保无忧。” 这句话,换成是其他人,徐牧或许不信。但从贾周嘴里,言之凿凿地说出,那基本上是稳了。 “有文龙在,可抵十万雄兵。” 贾周平静一笑,“主公何时动身。” “这两日便去,在离开成都之前,我想去陈神医那边,看看吾弟。” “主公大义。” …… 陈鹊的药庐,并不在城里,而是选址了一处临溪的地方,便于采药和种植。怕遭了贼人,徐牧还特地分派百余人的士卒,作为药庐的护卫。 原先不愿意离家出城的司虎,在听到是探望弓狗之后,便慌不迭地花了些银子,买了不少吃食,急咧咧骑马跟上。 徐牧瞅了几眼,发现司虎带着的食盒,至少要花五两银子。这对顾家狂魔而言,已经是大出血了。 “牧哥儿,小弓狗怎样了?” “陈神医说,去了不少体毒后,已经转醒了。” “那小弓狗能治好吗?” 徐牧沉默了会,没有答话。他也不知,按着陈鹊的话说,福祸相依,若是能顺便治好弓狗身上的麻毒,基本上,便和普通人无异了。说不得到时候,还能娶上一房媳妇。 “吁。”徐牧停马。 “鱼——” 司虎也急忙下马,抱着大食盒,往药庐冲去。 在后随军的五百余人士卒,见着徐牧两人的动作,也缓缓停马而下,护着徐牧往药庐走。 约莫是收到了消息,还挎着药篓的陈鹊,欢喜地站在了入道上,等着徐牧走来。 “拜见蜀王。” “陈先生无须多礼。此番前来,是又将离开蜀州,先探望一番吾弟。” “蜀王放心,这几日的时间,长弓恢复的不错。昨日黄昏,还喝了两碗稀粥。” 徐牧松了口气。 待抬起头,才发现司虎已经背着弓狗,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你急个卵。”徐牧骂了句。 “牧哥儿不知,是小弓狗一定让我背着。” 徐牧顿了顿,心底何尝不知道,此番动作,是弓狗对于他的敬重。 “长弓,感觉如何。”徐牧扶着弓狗,在旁边的草亭子坐下。 此时的弓狗,脸庞之间,终于有了几丝红润。比起刚中毒那会,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主公,好许多了。听虎哥儿说,主公要去暮云州,不如让我跟着,我来做主公的探哨。” “不急。”徐牧摇头,“这一年之内,你便都留在药庐里,听陈先生的安排。养好了伤,再跟哥儿去打仗。” “小弓狗,你得养伤,我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以后谁借银子给我。” “再胡咧咧我抢食了。” 徐牧瞪了司虎一眼,从旁取来一张褥毯,盖在弓狗身上。 当年讨命的三兄弟,现如今,终于又坐到了一起。 司虎的食盒里,大多是烧鸡等油腻之物。徐牧不吃,弓狗也不吃,偏让司虎一个人,吃了个风卷残云。 “陈神医,若是还需什么药材,本王会想办法取来。”徐牧抬起头,认真说道。 “并无太紧要的,先前蜀王送来的老山参,倒是好东西。至少能保长弓发毒之时,性命无忧。” 老山参,是黄道充入凉州,像拔萝卜一样拔的。 “接下来的三四个月,是最关键的时候,若是没祸有事,长弓的毒,基本上是没问题了。不过,至于能解到那一步,我现在也不知。” 陈鹊说过,其中最好的结果,是连着弓狗身上的食蛇麻毒,也能一并解了,做个正常人。 “长弓,好好养伤。我和傻虎等你回家。” 弓狗仰起头,眼睛有泪。一个乱世讨命的小孤儿,人见人欺,但到了今天,他终于有了一份手足之谊。 “傻虎说了,你若是哪日痊愈了,他会花两百两银子,在成都最好的酒楼,包席给你接风。” 正在啃烧鸡的司虎,脸色一惊。 “他若是不给,我直接在月俸里扣。”徐牧笑道。 弓狗听着,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唯有一脸油腻的司虎,脸色紧张无比,约莫是想扯徐牧的袍子,去旁边好好说道说道。 “真是傻虎,东家在骗你。”弓狗变得开怀大笑。 “我不管,我攒着银子,要给我大儿孟霍,用来娶媳妇。若是我媳妇又生了十个八个,孟霍以后也生了,我银子哪里够。还有啊,我麻袋都准备好了,啥时候带我去银库?” “我先说好,你麻袋是很大,但只能扛一次,扛多少,你就得多少。记着了,就一次机会。” “两日后,你随我去暮云州……这样吧,明日你边去银库。” 实际上,徐牧心底也没有底。傻弟弟的力气,他是知道,那么大口的麻袋,不得装个万两银子? 阳光之下,徐牧抽了自个一记嘴巴。果然,当初让司虎用麻袋装银子,当真是一件蠢的发绿的事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五章 牧哥儿,都打了水漂子了 隔日,从城外而回。 坐在王宫里,徐牧和贾周同坐,又商议了一番募兵的事情。 如今的西蜀,虽然说占据了凉地,但六州之地,兵力匮乏的弊端,一下子暴露出来。比方说这次去暮云州,几乎没有什么所随之军。满打满算,只能调动八千人,作为驰援之军。 “主公放心,在蜀州里,我想些办法,用作募兵。只等操练之后,再输送到暮云州。” 秋收离着还远,没有粮草,募兵之事很困难。按着徐牧的考虑,募兵的标准,决计不能耽误西蜀的民生。 他并不想,做一个穷兵黩武的蜀王。 “主公,韦春那边的暗坊,将做出第一架的木鸾。大成之时,我也一并送入暮云州。” “甚好。” 对于江南的战事,徐牧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比起司马修而言,苏妖后,左师仁,还有那位新冒出来的袁松,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舵主,虎将军在外等着了。” “等着作甚?” “虎将军拿了一口牛棚大的麻袋。” 徐牧怔了怔,脸色变得无语起来。不管怎样,出征在即,顾家弟弟的心愿,终归要满足一下。 “主公,去吧。”贾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露出淡淡的笑容。 左右,蜀州里的事情,基本都商议完了。再有遗漏的,凭着贾周的本事,问题也不会大。 “六侠,让傻虎跟我去银库那边。” …… 成都银库,储银并不算多。连年打仗,若非是蜀中九郡富庶,早已经撑不住。先前打进凉王宫,发现董家的银库,同样是可怜兮兮。 想想也是,凉地贫瘠,董文南征北战,又无贩马之举,先前为了蜀锦的事情,还花费老大一笔银子。等抄了凉州银库,所得的银子,不到三十万两。 “司虎,哥儿先说好,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便在外面等着,你扛多少出来,哥儿都不拦你。” 早已经激动异常的司虎,已经听不清徐牧在说什么,“嗷”了两声,就拖着牛棚大的麻袋,往银库里狂奔。 “六侠……点香。” 按着徐牧的估计,万两的银子,估摸着真要被扛出来。不过,司虎真有本事扛走,那也无妨,权当这些年的奖赏。 “韩九,通知征东军,明日出发暮云州。” 在旁伸着头往里看的韩九,冷不丁听见徐牧的话,惊得急忙抱拳,一步三不舍地回头,到最后,终归一溜烟儿往前跑去。 “舵主,烧了半柱香了。” “让他搬吧……” 坐在一边,徐牧揉了揉额头,并无分心,继续思索着去暮云州的事情。如今的暮云州,兵力不过四万余人,加上这八千的征东军,也才堪堪五万。 五万人马,对比沧州的兵力,估摸着只能用作死守了。不过,这襄江一带的局势,倒是有一处有利地方。那就是各方恩怨混淆,或许这第一场的战火,未必先在暮云州烧起来。 当然,不烧更好,让西蜀争取秋收的时间。一年两稻的试验,已经在蜀州布下,若是无问题,明年便是西蜀爆发的时候。 “舵主,一柱香了。” “司虎扛了多少。” “虎将军还没出来……” 徐牧怔了怔,起了身,带着殷鹄往银库里走去。只走到里面,发现司虎正哈赤着大气,拖着一袋牛棚大的银子,却好像没了力气,拉了半晌,才走了几步。 “舵主,你看那边。”殷鹄脸色古怪。 徐牧循着方向看去,脸上只想骂娘。在银库的角落,先前的窦家人,约莫是个败家的种,所以在壁上,镀了一层金上去。 好家伙,司虎直接扒墙了。扒得哪里都是粉碎的石砾。 “虎将军为了省事,直接将装库银的铁箱,都搬到了牛棚里。舵主你看,起码搬了十口铁箱。” 徐牧揉着额头。又扒墙,又拖铁箱,力气变态没问题,但总不能想逆天吧。 “六侠……当没看见,再上一柱香,你我去外面等等。” 怕打击到傻弟弟顾家的念头,徐牧索性再给一轮机会。左右到了这时间,也只能明日再奔赴暮云州了。 殷鹄想笑,但终归忍住了,和徐牧又偷偷地往外走。 …… 不知多久,司虎才从银库里走出来,浑身上下都是汗迹,那口麻袋,在里头被扯烂了,迫不得已,只得扛了一个铁箱出来。 刚放下铁箱,司虎便虎目喷泪。 这一日的麻袋装银子,从凉州那边,他一直在等着了。却不想,牛棚麻袋不争气,又费了大力气,最终只能用了肩膀,扛了一箱出来。 走出银库,刚看见了徐牧,司虎便委屈地喊了起来。 “那几位凉州缝麻袋的小村妇,定然换了线头!我先前还多给了三钱银子,牧哥儿,都、都打水漂子了!” “你扒墙作甚。” “牧哥儿,那墙是金子做的。” “那是假的。”徐牧揉着额头。 这一下,扛着两箱银子的司虎,更加委屈,扯着徐牧哀求连连。 “莫急,还有机会,去暮云州立了大功,哥儿一样给你用麻袋来套。” “当真?” “比卵还真。” 两箱银子,怎么着也有三四千两了。主要是铁箱沉,司虎要是不贪,只用麻袋装银子的话,估摸着真能带走万两。只可惜,麻袋都被扯烂了。 “带着银子回家,和媳妇好好告别一声,明日跟我去暮云州了。” …… 天时已暗。 等徐牧走回屋子,发现不仅是姜采薇抱着孩子,连着隆肚的李小婉,也红着眼睛,坐在了里头。 这两年,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外头南征北战。为人父,为人夫,约莫是不合格的。但大家与小家,原本就是共生的关系。蜀州积弱,有朝一日失守破州。不仅是徐家军,乃至整个西蜀集团的人,都要迎来一场厄运。 他一直在力争上游,稳扎稳打,直至哪一天,终于有机会,站在天下逐鹿的舞台,带着徐家军操戟披甲,杀出一个新朝。 一边是泪眼朦胧的姜采薇,一边是已经睡去的李小婉。徐牧仰着头,看向窗外的月光。 他另一场激昂的人生,即将新一轮的起航。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六章 白甲白袍,蜀州儿郎安天下 暮云州,东面前线,虞城。 经过东方敬和于文的操持,整座虞城,已经更像一座关隘。在虞城的附近,多的是巡哨的士卒,不断来回奔马。 深夏的天时,气候越发地燥,只偶尔泼下一场雨,让这个世界迎来沁人的湿漉。 坐在木轮车上,摇了摇蒲扇,东方敬才慢慢收起了信卷。 “文则,主公要亲自来虞城了。” 正在旁边的于文,听到这一句,脸色蓦然惊喜起来。 “小军师,主公当真要来?” “凉地的事情,主公已经布局妥当。再加上,这些时日沧州的变局,苏皇后那边,确实让人心生防范。” 沧州死了一个帝,再立一个帝。偏偏在莱州方向,似是为了针锋相对一样,一个多年不见的叛逆伪帝,忽然又冒出头,鸠占鹊巢了莱烟二州,复而称帝。 “这世道,彻底乱了。唯望主公打下江南数州,占得半壁江山。” 东方敬声音带着叹息。 他其实也明白,西蜀刚经历了灭凉大战,兵力战损,粮草消耗巨大,到了如今,终归有了一份弱势。 这种弱势,至少要等秋收之后,才能有所改观。 “文则,新月关那边,宁武这两日可有异动?” 新月关和虞城之间,只隔百余里,遥遥相对。而宁武,便是沧州新月关的守将,算得上稳重之将,至少这些时日以来,能有条不絮的,主导这沧州边境的防御工事。 当然,先前蜀州伐凉,估摸着是为了试探,派出大军佯攻。但被东方敬的疑兵计所骗,退兵失了先机。 而于文,则很快带着人赶回了暮云州。 “军师,并无。”于文摇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死守在关上,一边查探消息,一边动员民夫加固城墙。” “苏皇后心思细腻,知我蜀州想要攻伐,所以,才会吩咐宁武以守为上。” “军师,陈先生的遗骨,尚在沧州的李度山。” 陈家桥被四鹰射杀,但最后,尸体被章顺,偷偷葬在了李度山下的村子边上。诸多在虞城的徐家军,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念头。打破沧州,收拢陈先生的遗骨,移回英烈庙。 “莫急,等主公来。”东方敬沉住气,脸庞认真。 如今的暮云州,加起来不过四万余的大军,还要算上守备江岸的水师,所以,留在虞城的守军,实则只有两万人。 “马毅那边如何?” “云城将军马毅,留在江边的船坞里,同样日日循江巡逻,并没有发现异常。” 乍看之下,似是止戈了。但东方敬很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接下来,西蜀将陷入一场未知的战事中。 而且,这一场战事,将由苏妖后来主导,是守还是攻。若是攻的话,是左师仁还是暮云州?又或者,想办法东渡楚州,直接攻打莱烟二州。 西蜀兵力,在一场大战之后,已经算不得强势。这天下间的逐鹿之客,各有手段。阴谋布局,机关算尽,强盛如内城的常四郎,先前时候,同样被摆了一道。 “入秋之前,我西蜀,以求稳最妥。这个道理,主公也该明白。” “文则,说起来,我和主公许久不见了,甚是想念。我这个跛人,欲要和主公再并肩作战,踏碎乱世污浊。” “小军师,主公亲自前来,沧州里的妖后,知晓的话,该要变得紧张了。” “主公威名,已经盛行,天下谁人不识君。” 跛人小军师仰起头,看着虞城前方。 在虞城前方,过了百余里的缓冲地,便是新月关的城隘。敌我双方,都已经加固城墙,陷入一场不死不休的对峙。 “文则,我西蜀要开始新的战场了。” …… “行军——” 八千余的蜀州军,已经过了巴南城,到达蜀南边上的羡道。 “拜见主公!”一骑监工的裨将赶来,声音里带着激动。 “我认得你,从长阳就跟着出来的。”徐牧下马一笑,安抚了一番。多少位徐家军老卒,同样在慢慢成长。 当初杀入草原的壮举,全倚仗这群好汉。在徐牧的心中,这帮子的老卒,约莫等于自己的嫡系军队了。哪怕是白甲骑,同样是先前的百战老卒所组成。 “羡道的工事,如何了?”徐牧抬起头,看着中穿的羡道。这条工程,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听说,还有二三人劳碌发病,死在了工程上。 “主公放心,已经收尾了。但有一侧的断龙石,并未找到合适的。那些石匠说,最好要去山峦里寻。” 去山里寻,将巨石弄下山,一样是困难重重。但在古时,连万里长城这样的举世壮举都有,古人的智慧非同一般。 断龙石的意义在于,防范于敌军破了暮云州后,会从羡道直接挥师,攻入蜀州。若是到时断龙石塌下,相当于隔绝了整条羡道。 虽作用渺茫,但终归是必要的。 “能安稳过军了吗?” “没有问题,先前云城将军马毅,已经能带兵往来了。从凉州回来的士卒,也同样是经羡道,回了暮云州。” “做的好。” 这些消息即便知晓,但从老裨将嘴里说出,徐牧更加欣慰。不管是蜀人桥,抑或是这条东西通畅的羡道,都算是他这个蜀王,给子民百姓留下的富贵遗产了。 回过头,徐牧看了一眼在后的八千余大军。并没有再耽误,让人摇了令旗,在晌午的天色之中,大军开始经过羡道,绕入暮云州的方向。 两者往来,比起走水路而言,更加省时省力。毕竟在这时候,襄江上顶多是大些的商船楼船,可没有什么大货轮之类的,载物载人,甚不方便。 “主公有令,往羡道行军。” 背井离乡的蜀州儿郎,披着制式的袍甲,负刀挎弓,循着羡道,往新一轮的战场奔赴。 有人会死,有人会活着。 但这乱世里,终归要有这样一群人,信仰天下太平,捍卫家土,愿意为家老妻子而战。 “敢问,我等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天下间,谁人不识我蜀州军!”一个随军都尉指着羡道前方,梗着脖子鼓舞士气。 “随吾王,攻天下!” “白甲白袍,蜀州儿郎安天下!” …… 弃马步行的徐牧,只看着前方士卒的怒吼。一时间,脸庞上也露出期盼的神色。 这一轮,他要和他的小军师,他的首席大将,誓要在暮云州立威。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一国二帝 “主公入城!” “主公入城——” 清晨的虞城,尚在一场雨的湿漉之中,冷不丁,一员老裨将的声音,豁然在虞城上空,一下子炸了起来。 正在看卷宗的东方敬,以及操练士卒的于文,都急忙动身,赶到了城门之前。 “拜见主公!” 城门之外,早已经站满了暮云州的将士,包括东方敬和于文在内,皆是欣喜地抱拳行礼。 他们面前的西蜀主公,终于是来了虞城。 “起。” 徐牧面色冷静,下马朝着前方走去。只走到东方敬的木轮车面前,便双手一放,帮着推了起来。 “主公,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伯烈于我,便如臂膀一般。这守在暮云州的文则马毅,以及万千将士,于我而言,同样都是老友兄弟。本王来迟,心头有愧。” 在场的人,都皆是脸色动容。 身为六州的西蜀王,偏偏还愿意亲自赴战,与他们合力御敌。 “列位,一同入城。” 抬起头,徐牧看着前方的虞城雄关,在东方敬和于文的操持之下,这座原先的东面小城,已然慢慢扩建,成为了暮云州的东面屏障。 “伯烈,文则,最近的沧州如何。”推着木轮车,徐牧忍不住发问。这次来暮云州,所为的,无非是沧州的剧变,以及衍生出的险象。 “主公,并无太大的异动。”于文跟在一边,认真摇头,“新月关的守备大将宁武,最近也没有出军,死守在沧州边境。” “宁武?情报里说,便是妖后提拔的大将了吧,司职新月关的一切事宜。” “正是如此。”于文点头。 “此人的性子如何?” “很沉稳。”东方敬微微皱眉,“确切地说,与我蜀州大将陈忠,几乎是同一类的人。擅守,不喜出击。而且……我查到了一些关于宁武的事情,等入了城,取卷宗给主公过目。” 徐牧点头。若非如此,妖后也不会派他来守新月关。 “这些日子,除了侦察营的遭遇战,宁武只在主公伐凉那会,佯攻了一轮。余下的,并没有什么战事了。” 有朝一日,要打入沧州。那么新月关以及守将宁武,便是第一道屏障。所以,对于这个人的信息,务必要掌握。 “伯烈,我西蜀的江岸水师,现在如何?” “主公,现在水师由马毅执掌,和虞城一样,同样没有战事。不管是陆路和水路,苏皇后似乎都没有伐蜀的打算。我估摸着,她还是想以守为上。对了,先前得到主公的密信,我特地查了好几轮,确定了主公所言之事。如今的沧州里,确实多出了一支莫名的大军。但更具体的信息,并没有进展。” 想想都知道,既然是苏妖后秘密调军,便会锁住消息。东方敬能证实这道消息,已经不容易。 “另外,纪元帝登基之后,重新收拢了一些世家,迁入了沧州境内。而在另一边的纪兴帝袁松,同样也收拢了不少世家遗将。” 一国二帝,即便是个崩塌王朝,一样会衍生出不少祸事。 徐牧皱了皱眉。 暮云州的局势,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伯烈,先入城。” “主公,还有虎将军,我等早已经备下接风宴,今夜替主公洗尘。” …… 在虞城百余里外,新月关。 此时的关卡之上,一员冷静的中年将军,正按着腰间的刀,抬着头往远处眺望。 他便是宁武,大纪无二的骠骑将军。当然,这将位比不得以前。若放在大纪兴盛之时,哪一位骠骑将,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功英雄。 强如几年前的大纪第一将李破山,都不曾受封骠骑将。 宁武没有半分得意,稳重的脸庞上,皱紧了眉头,想穷极目光,看清楚虞城里的一举一动。 他是知道的,今日的那位西蜀王,已经入了虞城。极有可能,是为了新月关的战事而来。 “斩奸相,拒北狄……入蜀灭凉的天下第一布衣,神交许久了。” “将军,派出去的探哨,都被虞城的蜀人拔了。” “很正常。”宁武并无半分意外,“蜀王入城,跛子军师肯定是更加小心的。说起来,这跛人与我,同样也是神交许久。若有一日,他坐着木轮车到新月关下,我是真想先敬上一碗水酒的。” 宁武沉沉站着,身形如山。 …… “宁姓。” 酒宴过后,虞城的郡守府里,东方敬取来卷宗,在徐牧面前铺开。 “宁姓很罕见,无端端冒出来的宁武,我觉得总有些不对。所以,查了一些出来。” 东方敬认真说着,“如这类人,往往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毕竟,一个被流放的名将之后,终归是顾念家族重新崛起。便如当初燕州名将,张成功的后裔。” 张成功的后裔,三张投向凉州,被东方敬一锅端了。 “伯烈,到底是哪里的人。” “七十余年前,雍州名将宁关北的后人。” “伯烈,雍州已失。” 征北将军李破山,当初六千武勇血守雍关,在近二十万的北狄大军狂攻下,无援无粮,几近全军覆没。 六千铮铮城下骨,无一不是大丈夫。 “确是。”东方敬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投效苏皇后的阵营。” 徐牧一时沉默,陷入思量。 “具体的信息,恐怕还要费上一番功夫。主公亲来虞城,想必已经有了对应的战略。” 徐牧认真摇头,“不瞒伯烈,我并没有。如今的西蜀,如伯烈所想,至少在秋收之前,只能以守为上。在其中,你我能做的,便是根据这场变局,争取西蜀最大的利益。” 二帝,还有左师仁,包括西蜀在内,四个势力,齐齐被卷入了其中。谁能吃得膘肥体胖,目前还无法看出来。 至于结盟的情况,当然也有。左右,将是一场尔虞我诈,以及你死我活的的暗战。 “主公,云城将军马毅来报——”这时,又有一个军参,急急从郡守府外踏入。 “恪州黄道充,欲要借道,入虞城拜见主公。” “老黄又来?”听到情报,徐牧怔了怔。刚才凉地拔了一棵老参,这下倒好,又要在暮云州拔参了。 “主公,若无猜错,应该是受了左师仁的委托。左师仁定然知晓,主公到了虞城。” 旁边的东方敬,摇着蒲扇微微一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八章 再盟 “左师仁。” 先前攻打暮云州的时候,徐牧和贾周棋高一着,破了左师仁“借刀杀人”之计,反而是率先占了暮云州。让左师仁的浩浩水师,无奈打了退堂鼓。 现在,这位天下仁名的左师仁,莫非又想结盟了? “让黄道充入州。”徐牧冷静下令。 老黄也是个苦难人,今日看东家的脸面,明日看西家的脸面,好端端的,弄个里外不是人。 “若是左师仁欲要结盟,伯烈有何想法。” 贾周留在成都坐镇,眼下只有东方敬一人,能够相商了。 东方敬想了想,“左师仁担心的,是被二帝夹在其中,恐引战火上身。他想与主公结盟,若无意外,必然是先着手对付沧州。” “我觉得,主公结盟也无妨,多要些好处,权当是助威。这其中,并没有任何唇亡齿寒的道理,陵州和暮云州,算不得老友关系。” “再者,左师仁虽为仁名,但肯定要打着联盟的旗号,让主公先出兵对付沧州。” “不愧是伯烈。”徐牧点头。 如今的情况,左师仁着急,而暮云州则不急不缓。沧州,肯定要打。但也需要挑时候。 到了现在,徐牧已经过了血气上涌的年纪,并不像当初,吊着一把卵拼死讨命了。 他的身后,有着诸多跟随的家人老友,将士百姓,一步错,步步错,陷入了泥潭里,腿儿都要泡烂。 约莫在一日多后,黄道充仰起发白的脸庞,急急入了虞城。并没有拔上一棵老参,只随行带了一小口的金银,权当是见面之喜。 看模样,似乎是挺急的。家族的延续,让老黄操碎了心。若是此番不来,估摸着左师仁便要对恪州发难。 “拜见蜀王。”黄道充急忙行礼。 “黄家主入座。本王有些好奇,前些时候,还刚在凉州见过,这一次,料想不到,黄家主居然又复而赶来了。” 黄道充神色愁苦,“不瞒蜀王,左师仁陈兵三万,在恪州边境。名为操练,实则是别有用心。我若不来,估摸着真要大祸临头。恪州只是一头小麻雀,谁都得罪不起。” “莫非是,要做左师仁的说客?” “这倒不敢,蜀王便当我,是一个传信的邮人。” “讲吧。” 徐牧露出笑容,心里并没有怪罪黄道充。毕竟在先前,他和左师仁之间,算是有点闹得很僵。这番模样,确实需要一个中间人来周旋。 无疑,黄道充是最好的人选。 “并无纸信。”黄道充坐下,喝了一盏茶认真开口,“左师仁的意思,是想让蜀王再去一趟恪州,商议结盟一事。” “最近偶感风寒,恐怕无法动身。结盟之事嘛……你让左师仁来暮云州,我在江岸等他。” “这……”黄道充顿了顿。恪州,无疑是双方议事的理想之地,但不曾想,徐牧并不答应。 “黄家主,今非昔比了。”徐牧摇头。并非是倨傲,而是一种作派,约等于告诉黄道充,甚至是左师仁,西蜀对于结盟之事,并没有太在乎。你左师仁要想成功结盟,拿好处来砸。 若非是当初,左师仁机关算尽,欲要借刀杀人。眼下的徐牧,也不会做的太绝。 东方敬在旁,脸色平静,但欣慰的脸色,一时间表露无遗。 “这样吧,避免黄家主被迁怒,我亲自写一封书信,由你转交给左师仁。” 原本还有些委顿的黄道充,听到这一句之后,脸色变得大喜过望。 “多谢蜀王!” “无需如此,本王向来,把你当自己人的。”徐牧笑着吐出一句。 黄道充也笑了笑,再次拜谢。 聪明人,便是聪明人。都知道是利益所趋,但同等的利益之下,西蜀能给更多的友好,那么黄道充心底的那杆秤,便会越来越倒向西蜀。 …… 几日之后,楚州的江岸,拿着信的左师仁,儒雅的脸庞上,露出清冷的怒意。 “当初,他像条丧家野犬一般,想来结盟,我明明给了他机会。这徐布衣,势头一大,便如今倨傲了。” “该……盖条毯子在马上。” 左师仁闭目,艰难吐出一口气。先前无法打下沧州,今年开春,又被袁松的大军击败,这断时间,他的楚陵吴三州,似乎陷入了劣势之中。 “主公,要不要赴约。”旁边有个谋士,看了一番密信后,小声地发问。 “你说呢。”左师仁皱眉。 “自然不能去,我陵州水师浩浩天下,足以自保,何须向徐布衣讨盟。” “呵呵。”左师仁苦涩一笑。 “你到底嫩了些。这乱糟糟的二帝祸事,不管是苏太后还是袁松,都不能作指望。除非我左师仁,在天下人的目光中,愿意重新归附纪朝皇室。但这一步走了,我临州左仁的名声,便要彻底困住了。所以,徐布衣是最好的选择。与之结盟,最大的好处,便是能震慑二帝,守住我江南三州。” 左师仁眉头紧皱,“我左师仁自问,并不比徐布衣差上多少。若硬要说,便是缺一员定策江山的大谋。徐布衣有毒鹗和跛子,而我左师仁,却无任何一个堪比之人。” “日……日头很好。我这陵州首席幕僚,虚位以待,何时才有人愿意来投?” 在左师仁身边,十个八个的谋士,皆是沉默不敢开口。 “并非是怪罪你们,我也知,你们已经尽力了。”犹豫着,左师仁回过头,堆出笑容,对着十个八个的谋士,补了一句。 一时间,江岸的场面,又恢复了友好的磋商之中。 唯有左师仁,配合了几句之后,又沉默地转回了头,有些怔怔地看向江水。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总有一股预感。 这一次的二帝事情,将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不管是他,还是徐布衣,要想杀过江北,眼下,似乎是最好的机会了。 “准备一下,随我暗渡襄江,经恪州绕入暮云州,与蜀王徐牧,再商议起盟之事。”左师仁目光冷静。 “通告山越各部,第四轮选拔武勇之士,并为精锐营。另外,水师大营那边,多造几个船坞,将吴州那边的战船也调过来。” “我只觉得,一场大战,很快要开始了。当然,我腹中已有良计。” “二帝与徐布衣,皆是踏脚之石。吾左师仁,这一轮要火中取栗,立于不败。” 左师仁迎风而立,儒雅的面庞,露出丝丝的杀气。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九章 “借” 连着四五日,徐牧都留在虞城,着手虞城内外的情报。 越处理,便越发地明白,在这段时间,东方敬所面对的困难。不仅是兵力不足,还有沧州的步步威胁。那位新月关的宁武,并非是泛泛之辈,死守沧州边境,颇有陈忠的稳重之风。 “伯烈可有建议?”放下卷宗,徐牧抬起头。 油盏的亮堂之下,映照着主属两人的愁云。 “主公,破新月关不大可能,便依着先前所议,以左师仁为棋子,将子落到棋盘再讲。我估摸着,左师仁很快便要到了。” 徐牧点头。 黄道充的回信,说左师仁已经答应入暮云州,不日将赶到江岸,商议结盟事宜。 在场的徐牧和东方敬,都没有提出什么“趁机杀左师仁”。左师仁的东陵三州,若是出现问题,隔着还远,得益的永远不是蜀州,而是沧州,或者袁松那边。 说不上唇亡齿寒,但西蜀和东陵,终归有一层看似合作共赢的关系。 “伯烈,有无办法征募兵丁?” 东方敬沉思了番,“这个问题,我深思已久。主公也当明白,要募兵,便需粮草与军饷。这对于流民而言,无疑是最有吸引力的。但蜀州未到秋收,这些不作念想。” 连年征战,西蜀粮仓空虚。再者,若是开什么空头支票,以拉壮丁的恶举,进行强募的话,只怕会留下很大的祸根。 这条路,并不是徐牧想要的。没有西蜀百姓的扶持,他卵都不是。 “为今之计,主公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东方敬沉默了番,提笔在案台的宣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借”字。 “伯烈,此字何解。” 虽然隐隐猜了出来,但徐牧更希望,能从东方敬的嘴里,听出更好的阐述。 “一为借粮。向内城的渝州王借,只需要有粮,主公便可募兵。” “不妥。常四郎尚在河北,内城的世家,势必会多番阻挠,来来去去,等借到凉,都开始秋收了。” “主公分析无错,这确实是下策。”东方敬点头,并没有因为徐牧的话,有半分的意外。 “其二,则是借兵。借兵的对象,便是左师仁。”东方敬放下毛笔,小心搁在砚台,继续认真开口。 灯盏通明,将这位年轻军师的脸庞,映照得隐隐生辉。 “主公须知,左师仁此番,哪怕放低姿态,都要与主公结盟,可见,他已经开始急了。” “东陵三州,被二帝夹在其中,若是换成其他人,恐怕会立即锁江,固守领土。但左师仁不同,他在乎羽翼名声,在乎天下百姓的口诛笔伐。而且,左师仁先前有过一步臭棋。” “征伐伪帝。”徐牧笑了起来。 东方敬点头,“正是如此。为了这一份天下名声,他不惜起了联军,去征伐伪帝方濡。那时候,诸多的小世家,以及百姓,都是对他拍手称快的。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想到……现在,又出了两个皇帝。” “一国二帝的逆事,若是左师仁这位联军盟主,无动于衷,没有行讨逆之举,只怕先前积攒的声名,便会扫地尽失。” “天下仁名,声名所累。伯烈算人的本事,比起文龙,已经不逞多让了。” “比不得老师。”东方敬认真摇头,“此番,便是我的建议,若主公想要掌握局势,那么便需要‘借’。” “渝州王借不得,那只能,向欲要结盟的左师仁,讨借兵力了。至于怎么开口,主公是妙言之人,当不会有问题。” “不过,主公须记得,借兵的同时,莫要忘了粮草的事情。” 徐牧一时沉默。 他明白,左师仁不是傻子,先前两家人,便闹过很大的不愉快,差一些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若非是这次的二帝事情,只怕见面都要骂娘。 直接开口来借,肯定是不行的。你把人当傻子看,同样,别人也以为你是傻子。 …… 算着时间,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左师仁的人马,终于赶到了暮云州的江岸。约莫三千余人的护卫,清一色的甲士,操戟披弓,一看就是精锐之卒。 徐牧敢打赌,在这三千余人的后方,至少还会有一二万的大军,伺机策应。还是那句话,左师仁可不是什么傻子。 来归来,但不是来做孙子的。 “徐兄!”远远的,才刚刚下了楼船,在看到徐牧之后,左师仁脸色堆上狂喜,扶着袍子急步踮脚的模样,像极了失散多年的孪生哥哥。 “左盟主!徐牧来迟,还请恕罪!” 配合出演的徐牧,更是夸张,将旁边的司虎推了三四步,急急跨了出去。 “再见徐兄,想起昔日你我并肩作战,便喜从心来,情不自禁。”左师仁手指勾泪,泣不成声。 “左盟主有所不知,徐牧知左盟主要来,昨夜激动得一宿未睡,你瞧着我的眼睛,都肿了一圈。” “我亦是!”左师仁声音哆嗦,“昨夜在楼船上,想着和徐兄相见,便夜不能寐,恨不得长了翅儿,飞来与徐兄把酒言欢。” 老奥斯卡了,这演技,比起老黄也差不多了。 “左盟主,速速入座。” 江岸边上,早已经传令马毅,搭了会盟的亭子。 左师仁磨蹭半天,一会儿又感念百姓不易,一会儿又说救国不利,想要投江就义。 当然,发现徐牧没拦着的时候,急忙又退了回来。 徐牧明白,无非是左师仁担心埋伏,先让随行的士卒,观察了几番。 “左盟主,入座吧。” 并没有打算再演下去,再演,真要变成面基了。 “好,与徐兄同坐。” 刚坐下,这位东陵三州的掌舵人,只顿了顿,指着桌上的一壶美酒,又变得满是叹息。 “左盟主,这又是怎的?”徐牧犹豫着问了句。刚开口,一下子就后悔了。 “唉。” “不瞒徐兄,昔年我入皇宫述职,先帝也曾赐我一壶玉酿,这壶儿也是这般精美……先帝之言,如雷贯耳——” “想我左师仁,空有天下仁名,救国抱负,却终归负了先帝,负了万千百姓。襄江之水,被忠臣之血染红,沧州官路,处处埋百姓之骨。” “徐兄,我欲效国姓侯,不若你我再联手,救百姓危难,天下水火,如何?” 徐牧抬起头,哑然失笑。啰里啰嗦半天,连小侯爷都搬了出来,一不小心,差点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章 一出哭穷的戏码 “自然。”徐牧认真点头,“左盟主的意思,我徐牧明白。若是结盟的话,我西蜀定然没问题。” 左师仁脸色激动,只以为功夫没白费,终归是结盟成功了。 “对了,不知左盟主在结盟之后,有什么打算?” “攻伐沧州!”左师仁眯起眼睛。 不选袁松的莱烟二州,反而是选苏妖后的沧州。可见,左师仁欲要一统江南的决心。 “这是个好主意。”徐牧的声音,不紧不慢。 “不瞒左盟主,在先前的时候,我已经和我家军师有过商议。左盟主请看——” 徐牧取来地图,铺在了案台上。 “左盟主也知,如今在沧州江面,有两个大船坞,作为水师战船的操练屯放。” 左师仁点头,“正是,虽然无法探出确切的兵数。但我估计,应当有五万余人的沧州水师。” “左盟主果然运筹帷幄。”徐牧笑了笑,“我的计划便是如此。到时候,我从暮云州泛江而下,牵制沧州水师。如若没错,妖后会先派出一个水师,来阻挡我西蜀大军。” “然后呢。” “只要兵力足够,我西蜀有信心,将沧州两个大船坞的水师,都诱出来。到时候,沧州江面防线空虚,左盟主再从下游发起攻势。” 左师仁并未答话,思索着计策的可行性。 “你我都知,妖后善于阴谋,虽然是个女子,但聪慧无比,不见得会上当。再者,你我……虽是兄弟,但似徐兄这般,将攻入沧州的机会相让,我觉得不好。” 不是觉得不好,是觉得有问题。 “左盟主,没那么简单的。不若,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沧州里,妖后暗藏的士卒,左盟主觉得有多少?” 左师仁笑起来,“是我失了考虑。妖后苦心积虑地布局,整个沧州已经像一方铁桶,暗藏的士卒,定然不会少的。” 徐牧皱了皱眉。 面前的左师仁,演得跟亲哥一样,实际上,有很多的信息,还是不愿意共享。 结个鸡毛盟。 老小子一夜七次,一个套一个套的,稍不小心,就要钻套里了。 “左盟主,我的计划,你觉得如何。” “乍看之下,似乎没问题。徐兄啊,我这么和你说吧,上一次是我不对,但这回,我是真想合作,与你攻打沧州。” “若打下了,怎么分?” 左师仁笑了笑,“沧州我只要临近楚州的一郡,另外,纪元帝随我回东陵。我实不忍,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帝,在乱世遭受刀兵之祸。” 徐牧也跟着笑起来。 这天下的人,都喜欢挟天子。以为有了正统,以为有了仁名,以为借着这所谓的天子,便能一呼百应。 但没那么简单。 这天下间,自小侯爷一死,还剩几个忠义,愿意赴死救国。 用脚来想,徐牧都猜得出左师仁的计划。 “这是个好提议。”徐牧淡淡道,“但不管如何,你我想要各取所需,都得先打败妖,然后入主沧州。” 时势不同。曹孟德挟天子成功,是因为东汉末时,皇室尚有威仪,中原尚存忠义。 但现在的大纪,风雨飘摇,各路外州王和定边将,世家门阀,起义首领……还能号令几人?左师仁这般作派,无非是抢一个名声。 如此一来,最大的弊端,便是要惹怒另一个皇帝袁松。 这样的蠢事,徐牧才不做。他可不在乎什么仁名之类的,左右,天下世家对他的口诛笔伐,已经让他恶名远播了。 没意义。 “徐兄。”左师仁眯起眼睛,“沧州便如一座巨山,挡在襄江边上,不除不快啊。” “自然,若非如此,便不会来江边等候左盟主了。”徐牧也笑出声。 “那就按着徐兄的意思?这一场征伐妖后,由徐兄牵头。我左师仁便在楚州,浩浩水师严阵以待,只等沧州江岸空虚,就杀过去,若占了河道,接下来的战事,更容易打。” “左盟主莫要忘了,若有一日打下沧州,东陵只分一郡。当然,若是幼帝性命无忧,也会交由左盟主。” “哈哈,你我这场合作,定要震惊天下。”左师仁的脸色,明显涌上了兴奋。 “对了,不知徐兄,打算什么时候出军呢?” “三个月后,应当没问题。”徐牧平静抬头。如今的西蜀,在伐凉之后,到了一个弱势期。不管是兵员战损,或是粮草不足,都是西蜀底蕴不足的通病。 他需要过渡。不管是一年两稻,抑或是摘棉作甲,凉地马驹的成长,都需要过渡的时间。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今年,西蜀不会有太大的战事。打下凉地,已然是最大的收获。 “三个月?”果然,左师仁皱住了眉头,“徐兄,时间太长了。” “左盟主应当知晓,我先前为了伐凉,蜀卒损失惨重。不瞒左盟主,哪怕这一次入暮云州,我所带的援军,也不过几千人。另外,我西蜀百姓,因为粮草不足,已经开始食糠饼了。” “三个月后,时间太长了。” 在左师仁的脸上,先前结盟的欢喜,一下子消失殆尽。 “徐兄,时间太长的话,我担心夜长梦多。你也知,二帝的事情,必然会越闹越凶。到时,只怕襄江两岸的百姓,都要陷入水深火热了。” “左盟主,这样吧,我已经派了信使,向内城的渝州王求粮,我和他素有往来,两个月左右,估摸着能借到粮草。” 左师仁面无表情。 聪明如他,何尝不知徐牧的意思。怪不得了,先前能相谈甚欢。 这是一出哭穷的戏码,哭得出神入化。什么引诱分兵,若是没有士卒粮草,什么都是假的。 何况,这计儿看似有些拙劣,妖后未必会上当。 “徐兄,你我先喝酒。” 左师仁冷静地撇开话题,没有跳入借兵借粮的圈套。但握着酒盏的手,由于过度用力,指头都憋红了。 “我徐牧,再讲一个消息。”徐牧平静一笑,“先前捞金碎的事情,左盟主知道的吧?” “自然知道,一个楚州富商的臭棋。” “不对,是苏妖后布下的局。去年之时,十万余捞金流民循江而上,但到了沧州江段,至少有三万余的青壮流民,一下子消失了。我西蜀费尽了心思,最后终于查出来,这并非是什么楚州富商的臭棋,而是苏妖后在暗中调兵——” 嘭。 左师仁冷着脸,将酒盏重重搁在案台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一章 入盟 “徐兄的意思,妖后要动手了?”左师仁沉着脸,气儿有些急喘。 徐牧认真摇头,“我也不知,但我得到的消息便是如此。妖后调兵,恐怕在酝酿一出大的阴谋。” “妖后暗中调兵,或是为了自保罢了。” “应当是。”徐牧笑了笑,“左盟主只要不讨伐伪帝,大家相安无事,也是可以的。” “王……王零,你站正一些,莫要失了仪态。” “主公,我叫胡零。”左师仁后面的幕僚,脸色一怔开口。 “站好。”左师仁咬着牙,抬起头继续看向徐牧,“先前徐兄说,欲要诱沧州水师入江,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不过我讲了,我西蜀比不得东陵,粮草不济,兵损严重——” “这些话莫要再讲。”左师仁眉头紧锁,手指瞧着案台,“这样如何,我出一支水师,藏在恪州。到时,配合你的战事。” “不是配合,是归我调度。”徐牧面色平静,“当然,在战后便回楚州。” “徐兄,你这样不好。” “左盟主,你我既然是结盟,又有共同之敌,莫非还要防着我西蜀?若是如此,倒不如各回各家,各自为战算了。” 左师仁沉默了会,眼睛继续看向徐牧。忽然之间,一下子露出了笑容。 “徐兄讲的好。既然是结盟,便该同气连枝。这样吧,在恪州那边,我藏一万五的水师,到时候,任你调度也无妨。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的西蜀,要入联盟。” 徐牧皱了皱眉,“现在不是结盟了?” “并非是你我二人之盟,而是讨伐伪帝的联军之盟。除了你我,另有不少盟友。” 徐牧心底冷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若是西蜀入盟,那么到时候,便会归左师仁这位盟主调度。 让你运粮,你就得运粮。让你做肉军炮灰,你梗着脖子都要去做。否则,忤逆了盟主,恐怕会引来诸多盟友不满。 当然,徐牧是不怕的。其他人都在襄江之东,唯有他,在襄江之西。另外,天下世家对他的诬陷诟骂,除开百姓的拥护,名头已经烂了。 他可不管什么盟主不盟主,利益不对,直接退了便是。左右,现在只需要向左师仁借一支水师,不管是巡防还是攻伐,都是极大的助力。 “共有几席?” “一共七席。除开你我之外,第三席是青州唐家,第四席是东越九部,第五席是商舵护军,第六席是米道徒,第七席是陵州海外的盐岛军。” 只等听完,徐牧才发现,这其中,至少有两个,是从没听过的。以往夜枭的情报里,如米道徒和盐岛军,也有偶尔提起。但那时都在襄江以东的尽头,离着远,夜枭并没有着重渗透。 “应该还有第八席。恪州那边,一直在拖着,不肯入盟。” 老黄带着一大票的恪州小世家,活得真难。 “左盟主,恪州最好不要入盟,在暗中支援即可。反之,恪州入盟之后,这种缓冲之地便没有了。” “有些道理。”左师仁淡淡一笑,“徐兄,我已经足够诚意了。你只需要入联盟,调度一万五的水师,助你西蜀破敌。” “这是好事。左盟主稍带,我去取壶好酒。” “徐兄可得快些回来。”左师仁仰着头,声音不紧不慢。 …… “伯烈,你怎么看。”捧着酒壶,徐牧沉声开口。 按着他自己的意思,加入也无妨。利益相同,而且,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唯有的弊端,便是入了联盟之后,极可能会被阻碍手脚。 东方敬认真听完,思索了番开口。 “主公须明白,这只是一个小盟。除开主公与东陵,还有青州,剩下的米道徒盐岛军这些,连小势力都算不上。无非是人数凑多,添上几分讨逆的气势。我估摸着,连所谓的东越九部,都是左师仁自己的人。” “不过,主公去也无妨的。还是那句话,战火烧不到西蜀,能平平安安地渡过这段时间。那么,主公便是赢家。” 正是因为担心战事有变,二帝衍生出的战火,会烧到暮云州,所以,徐牧才会马不停蹄的,从蜀州赶来暮云州。 “若说最担心的——”东方敬顿了顿,“并非是左师仁的无理调度,毕竟他比起主公而言,更想把伪帝一网打尽,也不会做的太过。主公真正需要小心的,是这七席里的人,能否同心协力。若不能,便如拢起的散沙,即便成型,但一下子也会塌去。” 东方敬的意思,徐牧听得明白。左师仁所率领的,不过是屈居一隅的散沙联盟,不安定的因素太多。 若是常大爷亲自挑头,联合西蜀,东陵,诸多的外州王定边将,浩浩十几镇的人马,只怕妖后在沧州听闻,都得脸色发白。 “入盟无妨,但主公需要留着退路,随时抽身。此番,无非是争一个时间,若是不巧大事一成,在接连的南征北战后,西蜀也有了喘息之机。” 不仅是喘息之机,拔了苏妖后的沧州皇室,只怕以后在江南的战事,会更加顺手。 “伯烈妙言。” “一介跛人,无一所长,只能为主公定策。” …… 捧着酒壶,徐牧走回了江岸的亭子。 闭目的左师仁,缓缓睁开眼睛,重新正襟危坐。 拍开酒坛,徐牧露出笑容。 “左盟主勿怪,这壶好酒,可是好不容易寻到的。莫要忘了,我先前便是个酿酒户。” “徐兄有心了。”左师仁没有露出不满。要想对付两个伪帝,面前的西蜀之王,便是他最大的助力。 “来,与左盟主共饮一盏。日后入了联盟,还请左盟主多多照拂。” 这句话,无疑是给左师仁吃了定心丸。 “好!”这位天下仁名的东陵王脸上,忽然洋溢出满脸的笑容,“有徐兄这句话,这祸害苍生的两个伪帝,当真要救无可救了!” 气氛很和谐。 两人席地而坐,坐在江风之中,举杯碰盏,一时间变得欢声笑语起来。 “不日,我打算在恪州那边,举行会盟之事。到时,还希望徐兄务必赶来,共襄义举,讨伐伪帝!” “不瞒徐兄,一想到天下苍生,将被二帝的祸事所害,我便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巴不得马上率领大军,正纪风,灭逆贼!” 徐牧放下酒盏,舔了舔嘴巴,忽然间发现,这酒儿一下子有些发酸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二章 只差一个天下了 江风吹拂,两条人影迎风招展。 左师仁压住被吹飘的袍角,脸庞上,依然是一副儒雅的笑脸。 “那么,便定在在十日之后,在恪州举行会盟之事。” “在左盟主的带领下,这一次,我等联盟七席,定然能铲除伪帝。对了左盟主,粮草和陵州水师,什么时候会到恪州。” 左师仁语气平静,“会盟之后。” 老狐狸。 徐牧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快,“如此,我徐牧便静等会盟之日了。” “徐兄,好说了。你我情同手足,西蜀东陵,更像失散的兄弟,只等打下了沧州,你我兄弟,便能比邻而居了。” “甚好啊!到时候,我日日找左盟主吃酒。” “再好不过,我日日备下宴席和舞姬。” 左师仁起身,一转头看向满江的水,看模样又要演一番“悲天悯人”。 “左盟主,走好。”徐牧大声开口。 去了再演一轮的打算,左师仁意犹未尽地点头,在诸多护卫的簇拥中,慢慢走向江边的楼船。 “徐兄,莫要忘了,十日之后的恪州,我等联盟会师,共襄义举!” “记得。” 等着楼船去远,徐牧早已经放下了告别的手,表情之中,一时带着沉默。 他并没有问,联盟共有多少大军,又凑了多少粮草。他明白,在没有正式入盟之前,左师仁这头老狐狸,并不会告知于他。 “伯烈,一个偏安一隅的小盟,说到底,都是左师仁自个来玩。” 被司虎推到面前的木轮车,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语气沉沉。 “主公,这个小盟,除了西蜀东陵,还有个青州,其他的人,约莫是左师仁拉来凑数的。” “青州唐家。” “家主唐一元,现在,应该称青州王了。”说着说着,东方敬眉头一顿,“会盟之时,青州的唐家,主公要小心一人。” “何人?” “唐一元的家弟,唐五元。” “青州唐家,自大纪开朝,位列三公者不知多少,却偏偏大道化简,取了这等神韵之名。” “主公不可小觑。以文儒世家称王,必然有着杀手锏。” “确是。伯烈嘴里的唐五元,若是会盟相见,说不得去认个熟。” 不管一元还是五元,整个青州唐家,到了现在,已经算是加入了争霸之列。在往后,估摸着还会有更多的人物,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出世冒头。 “伯烈,你说有没有可能,让天下诸侯罢兵,转而大起联军,对付两个伪帝。” 东方敬想了想,“短时之内,应该没可能。除非是说,有一种契机,让整个中原天下,抛却争霸的私欲。但这乱世,若是有三成顾念中原河山的人,又岂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伯烈言之有理。” 先前苏妖后,便是看透了这一点,才用了导火绳,引得中原割据争霸。西蜀能在虎狼环视之中,杀出了六州之地,已经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 回陵州的江面,入夜泊船。 立在船头的左师仁,在欣喜之余,脸庞之上,同样布满了清冷之色。 “联盟已成,主公为何不喜。”在旁的一个幕僚,不知什么时候,钓起了一尾江鱼,正在左师仁耳边喋喋不休。 “主公可等着,某钓了大鱼,等会便做鱼羹,与主公吃酒庆喜。” 左师仁瞟着眼睛,忍住了骂娘。 “本王问你,喜从何来?” “自然是……与西蜀联盟之喜。” “联盟之喜?你真以为,本王坐船去了,徐布衣便答应了?你好歹是个幕僚,这其中的道理,一丝儿都看不出?” 提着鱼的幕僚,一下子大惊,弃了鱼急忙告罪。 左师仁仰着头,脸庞有些痛苦。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若有一个能定策的大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许多。便如徐布衣,借着取酒之名,定然去询问了他的跛子军师。” “但我左师仁,又该和谁相商。三条楼船,百余艘的战船,万千之众的随行者,却无一人,与我秉烛夜谈,分析利害。” 左师仁闭目。 “尔等以为,徐布衣是真心入盟?不过是利益使然,有共同之敌,所以才勉为其难地入了东陵盟。我估摸着,在徐布衣看来,这东陵盟里的几席人马,当真是入不得他的眼。” “但没法子,我左师仁要取天下。这二帝,便是迈不过去的一步。” “传我令,东陵三州,立即遍访名贤!一旦募用,不拘吏制,立即提拔!” “我左师仁不信了,这偌大的天下,偏偏只有五谋六谋。只需一位,只需一位谋断擅辨的大贤,我左师仁何愁大事不成!” “攻破沧州,复攻莱烟,只等占尽江南半壁,便取天下!” “主公……我等若是联盟,伪帝袁松,是否会发难。”在旁的钓鱼幕僚,犹豫着问了一句。 “他又不傻。他巴不得东陵盟和沧州打得不可开交,早一点打下沧州,再尊他为正统。” 虽然开春之时,被袁松的奇计打败。但左师仁并没有消沉,认真来说,这场战事,应当归咎于轻敌。另外,还有青州唐家的不成器,居然被袁松回师的残军,打了个丢盔弃甲。 “狗……狗尾巴草在江岸长得很好。袁松兵力不盛,若非是为了先占水路,我老早便想对他动兵了。” “但眼下,还是以沧州为主。徐布衣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妖后在暗中调兵,只怕稍稍一想,我便睡不着觉。” 一边说着,左师仁一边抬起了手,抚向了江风和夜色。 “你不知,我左师仁,是真想开一个盛世新朝。世人说我沽名钓誉,但他们真的不知,我是真想开辟盛世的。” “到那时,后世的竹书里,便会将我载册在帝列。明君左师仁,于乱世而出,率浩浩水师,定江南,伐二帝,席卷天下。” 许久。 左师仁收回了动作,约莫是刚才说的舒服了,嘴角慢慢露出笑容。 “我连国号年号,百官尊位,登基庆典事宜,甚至是太子的名讳……都想好了。” “现在,只差一个天下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三章 米道徒 “主公且去,暮云州定然万无一失。”江岸之处,东方敬掷地有声。 会盟的时间,即将到来。 怕生出祸事,在先前的时候,徐牧还特地派人,去问了一轮恪州的黄道充。但发现,左师仁这一次,是真想玩一把大的。 “会盟之处,离着襄江不算太远。我已经让马毅,在对面江岸设下了营地。若主公遇险,则循林而入,先避杀祸。再动用信号,马毅会带人前去接应。” 徐牧点头。他明白,身为幕僚的东方敬,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会设下如此的后计。不过在徐牧看来,眼下的左师仁,对他未必有杀心。反而是沧州皇室,才是东陵最大的梦魇。 “主公,一路珍重。” 江风呼啸,吹得人身上袍子飘动。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认认真真地长揖送别。 徐牧回礼,转身上了楼船。 “伯烈,莫要在夜里辛劳,注意身子。我徐牧,还需要伯烈来定策天下江山。” “愿随主公。” 仰起头,跛人东方敬眼圈发红,满脸的神色,都是不舍之情。 …… 会盟的时间,实则还有四日。但算上了路程的话,此时出发,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一路随行的,只有一个徐家军裨将,带着的三千蜀卒。 当然,还有好弟弟司虎,披着重甲扛着斧头,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连江里的鱼都不敢冒头了。 约莫行了大半日的水路,只等近了北岸,便下船改步。却不曾想,偏在这时候,几艘小江船,忽然挡在了前方。 并无大意,领军的蜀州裨将,稳声下令之后,楼船上的蜀卒,纷纷抽刀搭弓,冷冷看向挡江的船。 “喊号!若无应答,便当敌袭!” 徐牧坐在船头,没有阻止裨将的命令。多事之秋,这天下间,要杀他的人可不少。 特别是那些世家门阀,恨不得将他碾到尘土里。 “主公,是米道徒的一名道老,想上船与主公一叙。”不多时,裨将走回报命。 “米道徒。” 夜枭的情报里,偶尔会提,米道徒是东陵附近一带,最为盛行的民间义军。和侠儿军不同,侠儿军是侠气救国。而米道徒,更多的是收拢苦民入道,入道者需捐一斗米。宣传的教义更有意思,叫什么“天下无论贵贱,万民当共食一槽”。 这世道,多的是你看不见的绝望,以及各种争权争势的阴谋。 “让他们上船。” 半途挡江,不是有所求,便是来做买卖。徐牧更希望是后者。 很快,一个披着彩袍的老人,带着两个中年徒子,缓缓登上了楼船,经过巡检之处,很认真地卸下了长剑,搁在船板之上。 “米道卢象,拜见蜀王。” 老人彩袍飘舞,对着徐牧躬身一拜。在他之后,另外的两个中年徒子,亦是如此。 “免礼。来人,给先生赐座。”江风中,徐牧仰起了脸。他很好奇,米道徒来找他这位西蜀之王,有何贵干。 “先生一定等急了。若是先前我部的将士,脾气躁一些,只怕要立即张弓射杀了。” “等了三日,好不容易见到蜀王,确实有些急了,还请蜀王恕罪。” “何罪之有。”徐牧摇头,“先生便说吧,这般辛苦的半途等我,所为何事?” 卢象笑了笑,“蜀王也知,这次在恪州共襄义举,我东陵米道,也是一支会盟之师。” “救国难,杀伪帝,匹夫皆有责。老先生若有事,可以开口了。” 拉关系的话,谁都会说。但这种小盟,像东陵米道这种,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左师仁的手段,用来凑一席的。 卢象犹豫了会,自知面前的徐牧不好糊弄,索性认真开口。 “蜀王,我有个提议。天下皆知,蜀王仁善爱民,这治世之本,与我米道何其相似。不若这样,我米道便入西蜀,替蜀王教化子民,如此一来,西蜀的仁爱之政——” “本王拒绝。”徐牧想也不想地开口。 西蜀是净土,他可不想招惹什么米道徒。如这类披着救世外衣的,大多数,都藏着见不得光的私欲。两世为人,这种手段徐牧可太熟悉了。 西蜀边境,防卫严密。也亏得如此,米道徒无法从东陵迁徙,进入蜀地。当然,哪怕迁徙来了,徐牧一样用棒子赶出去。 “蜀王,在你眼前的,已经是污浊的乱世之象。我米道徒,以仁爱子民为上,万人平等,共食一槽。若入蜀相助,对于蜀王而言,是何其大的助力。君不见东陵左仁,便是我米道徒广散济世教义,方有今日的辉煌。” “既如此,老先生便一直留在东陵吧。西蜀就不必去了,那里都是蛮人异类,不受教化的。”徐牧笑了笑。 任你吹得天花乱坠,西蜀你敢进一个米道徒,我便斩一个。 “卢老先生,西蜀不仅不受教化,而且蛮民颇多,作为蜀王我奉劝一句,莫要想着入蜀散道了。若不然,被蜀中乱民杀了,尸体都收不回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是个傻子,都明白了徐牧的意思。 卢象脸色沉了沉,但转瞬之间,脸色又变得如沐春风。 “既如此,老道便不叨扰了。只等蜀王去了会盟,再来相谈一番。” “好说了。” 徐牧平静抱拳。 卢象起身,又施了一礼,才拾回了剑,缓缓走下楼船。 “牧哥儿,这些人是哪个?”司虎刚在蹲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 “骗米的。”徐牧皱住眉头。 离开西蜀,入江南东陵,他才发现,这暗沉沉的世道,已经是各种枝节横生了。 如这些米道徒,若是继续散道,遍布天下三十州。到那时,只怕真要“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了。 这也是为什么,徐牧坚持不让米道入蜀的原因。祸乱的根源,自底层而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米道,则是覆舟的隐藏山洪。 当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办法。乱世,原本就是各显神通,弱肉强食。直至在某一天,迎来新朝盛世,这些该死的魑魑魅魅,便又如见不得阳光的小鬼,一下子消散不见。 “莫要理会,继续行船,争取早些赶到恪州。”徐牧站起身子,看着前方散开的几条江船。 “另外等近了岸,派人先去通知黄道充,便说本王要见他。” “遵吾王令!” …… 99mk.infowap.99mk.info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一个小盟盟 十日的会盟时间,徐牧只用了八日,便到了恪州江岸。在后面,马毅的万人水师,也一直紧随,小心护卫着主船的安全。 “让云城将军,先在江岸扎营。”徐牧缓了口气。 这一次,七席在恪州会盟,说不得会遇到好些奇怪的人。当然,更说不得妖后那边,会派出杀手死士之类的。 “主公,黄家主亲自来迎船了。”裨将走回,拱手开口。 “甚好。” 徐牧抬起头,远远的,便看见了老黄只带了二三人,焦急地等在岸边。约莫是看到了楼船,又慌不迭地挥手示意。 …… “见过蜀王。”再见徐牧,黄道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虽然分别并不算久,但不知为何,比起其他的势力头头,他更愿意和徐牧打交道。 “黄家主,有礼了。” “蜀王入恪州,某能来迎船,乃是天大之喜。” 瞧瞧,这才是拉拢人的正常心态。什么米道入蜀,还扯到仁爱治国,连司虎都骗不了。 黄道充寒暄完,迅速驱散了跟随的二三人。他知道,徐牧应该有话要问。最近东陵盟和左师仁的事情,可把他搅得头昏脑涨。 那会要拉他入盟,好说歹说,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盟军之饷,事情才算拖住。 “黄家主,先前左师仁来暮云州,本王便和他说了,恪州地段无需入盟,只需提供地利即可。” 入了盟,这性质便不一样了,和老黄保全家族的夙愿,背道而驰。徐牧算是举手之劳,帮了一个小忙。 “哎哟,谢过蜀王。”黄道充果然大喜。 “不敢邀功,不过是说出来,让黄家主安心罢了。”徐牧笑了笑。 “蜀王客气,我先前来江岸之时,在半途中你猜怎的?又不巧发现了两棵五六百年的老山参,迟一些时候,我送来给蜀王。” “这怎的好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王在讨礼呢。” “任他们说,我黄家和西蜀的情分,早已经是真金不怕火炼了。” “那我再推辞,就是却之不恭了。” 天知道黄道充为了四处拉拢,藏了多少奇珍异宝。其他的还好说,但老山参这种吊命的东西,多多益善。 “我知蜀王有话,但讲无妨。”闹了小半会,黄道充的脸色,才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黄家主,我徐牧是第一次加入这种联盟,心底有些紧张。能否请黄家主细说一番,这几席人马的情报。” “知无不言。” 收集情报和收集老山参,老黄都有一手。 徐牧让人铺下席子,和黄道充两人,席地而坐。 “蜀王,左师仁那边,我便不讲了,估摸着你比我知道的还多。既如此,我便从青州唐家说起。” “请。” 黄道充咳了两口老嗓,认真开口,“青州唐家,家主唐一元,已经年逾六十,在以前,我也和唐家打过交道。印象中的这位唐一元家主,并无大志,更喜欢醉情诗文墨画。我也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如此好胆,居然拼着唐家两百余年的底蕴,称王建兵。” “具体的我还在查,但蜀王,需要小心一人。” “唐五元?” 黄道充怔了怔,“蜀王讲对了,正是此人。” 徐牧皱眉,先前东方敬的分析,也说唐五元不简单。 “唐五元文武全才,虽然是个文士,但刚过了束发岁,便离开了青州,满天下的遍访兵法大家,著有兵书。当初小侯爷,还想让他入朝,但被唐五元推辞掉了。” “当初,伪帝袁松带着残兵,复而攻打青州。若唐五元真有本事,何至于大败?” “指挥青州军的人,并非唐五元。我查过,他那会不在青州,前些时候才赶回的。我估计,这一次会盟,蜀王应该能见到他。” “多大年纪。” “刚逾三十,是唐家的老幺。在前面,除开家主,还有唐二元和唐三元,唐四元几年前染重疾不治,已经故去。” “好随性的名儿。” “大道化简。蜀王,唐家可不简单。天下三十州,沧州为武侠大州,而青州,则是文士大州。” “这个我知道。黄家主,说说其他的。” 紧接着,黄道充说起了米道徒的事情,和徐牧了解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按着徐牧的预想,这样的乱世散道,极有可能,是遮了一层仁爱的外衣,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天下唱反。 “商舵护军那一支,没什么可说的。也是几个东陵世家捣鼓的,生意做的,还不如我恪州。先前想要伸手,捞我恪州的生意。蜀王不知道,我那会生了气,直接就派兵了,打烂了他十八辆的瓷器马车……最后,左师仁出面,我赔了一笔银子。” “没生意,便没银子。没银子,我恪州诸多世家,都活不得了。” “明白。”徐牧点头。 “还有其他的,东越九部,那些山越人部落,原先就是为左师仁效命。和商舵护军一样,也是单独来出来,凑了个数。山越人打仗凶狠,特别在山林里,比起蜀王的平蛮营,也不逞多让。” “最后一个,便是盐岛军。” “也是左师仁的人马?”徐牧心底,有些犯抽了,这绕来绕去的,全是老左自己在玩。 “这个应该不算。”黄道充想了想开口,“盐岛,原先是陵州外的几个海岛,在几年前,还替纪家人晒制贡盐。但随着纪帝三迁,皇室威仪尽失,左师仁派兵去盐岛,打了一场之后,盐岛只能附庸到了东陵麾下。” “都这样了,盐岛还不算东陵人马?” “不算。盐岛的岛主裴尚,一直对东陵不满。当然,这些我偷偷查出来的。在表面上,盐岛还是不敢造次的。所以这次,才会跟着加入了东陵盟。” “黄家主,多谢相告。” “早讲了,对于蜀王,我知无不言。”黄道充露出笑容,“此番在恪州,还请蜀王放心,某黄道充,力保蜀王安危。” 虽然有东方敬的一步步暗棋,但听到老黄这么说,徐牧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动容。 利益归利益,但老黄已经做的很不错。 “对了黄家主,整个东陵盟,有多少大军?” “除开蜀王的人马,只有八万余人。单单左师仁那边,都出了四万大军,青州军两万,余下的五个小势力,共计两万余。” 只听着,徐牧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无奈。 好一个小盟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五章 青州唐家,老幺唐五元 消化了黄道充的情报,顺便消化了一顿酒宴,在隔日之后,徐牧才在黄道充的领路下,前往会盟的地点。 会盟选址,按照左师仁赚名头的习惯,不出徐牧所料,设置在了江岸边上。铺了锦毯,又搭建了连排的高亭。出入陪伺的姑娘,端着佳肴美酒,清一色的水灵灵。 “蜀王,我黄家不入盟,便不过去了。”黄道充认真道。 徐牧何尝不知,黄道充心底的担忧。这位八面玲珑的恪州头羊,最担心的,莫过于引火烧身。 偏偏这一次,左师仁想要做大,会盟的事情,只怕早已经天下皆知了。当然,不管怎样,只要不参与结盟,徐牧相信,黄道充是有能力继续周旋的。 “谢过黄家主。” “好说了。” 黄道充一声叹气,迅速转了身,领着先前跟随的护卫,缓缓离开了会盟地。 立了一会,徐牧沉默转身。 眼前的会盟,约莫在准备开始。江上顺风而来,速度快了些,这小盟盟的头目们,尚没有几人到达。 “徐蜀王。”正当徐牧想着,突然之间,一名披着儒袍的青年,已经走到了面前。 司虎欲拦,被徐牧唤开。 “若无猜错,你便是蜀王徐牧了。”青年露出笑容,长揖施礼,重复了一次话头。 徐牧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也和左师仁一般,满脸的儒气,但不同的是,偏偏生了一对剑眉, 隐约间藏着一股子的英勃之气。 “正是,未指教——” “青州唐家,老幺唐五元。”青年依然长揖,“知蜀王早到,某恭候多时了。” 徐牧不动声色。不仅是东方敬,抑或是黄道充,都要他留意面前的人。唐家老幺唐五元,按着黄道充的说法,是不世出的大才。 固然想拉拢的。 但徐牧猜着,唐五元背后,是青州唐家。一个响当当的三公世家,不大可能投效于他。 “原来是唐兄,早有耳闻。”徐牧笑着回礼,“对了,唐兄可是有事情?” 家大业大之后,不管是米道徒,还是青州唐家,似乎都贴过来了。 “不瞒蜀王,听说蜀王是小侯爷的衣钵人。吾唐五元,向来敬重小侯爷的忠义,此番久候,也只为一睹衣钵人的风采。” 徐牧依然不动声色。 他喜欢听彩虹屁不假,但只是老兄弟们的互拍互吹。 “世人谬传。”徐牧摇头,“你我这次,在恪州会盟共襄义举,还望多多合作。” “蜀王请入座。” “甚好。” 两人入席没多久,才过一会,又有几个会盟头子,慢慢入场。先前的那位米道卢象,此刻正跟在一个白毛老道之后,犹豫了下,终归没有来打招呼。 那白毛老道目光扫来,沉默了会,同样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不过乱世里横生的枝节,蜀王莫理他们。”唐五元安慰了句,“知这次会盟,我特地从内城赶了回来。原先还想让家兄出面,劝说陵王,无需招拢这些小势力。只需西蜀东陵,再加我青州,便已经足够场面了。” “散沙易塌,必是沙子不均的缘故。” “唐兄妙语。对了,唐兄先前说,刚从内城赶回?”徐牧有意无意的,开始试探性地询问。 唐家的出世,让他一直觉得很突兀。正常来说,一个文儒世家,只需要挺过乱世,便能迎来新一轮的复兴契机。 但唐家反其道而行,偏要学武人一般,去争什么天下。一个不好,家族都被夷灭。 “正是。”唐五元叹着气,“不瞒蜀王,我也不知家兄唐一元……为何要出世,称王聚军。我估计,是受了陵州王的蛊惑。” “唐兄,这些话你还真敢说。” 唐五元认真摇头,“我还是那句话,蜀王徐兄,是小侯爷的衣钵人。我相信小侯爷的眼光。我先前入内城……是想投效于渝州王。” 徐牧怔了怔,“投效渝州王?” “家兄的起事,已经无可避免。所以,我才想着,以自己成为纽带,附庸渝州王的势力,让青州家族求存。” 说这句话的时候,唐五元明显压下了声音。 徐牧突然间有些不明白,如这类东西,唐五元为何要对他,全盘托出。要知道,不管西蜀还是青州,在会盟之后,都要拜左师仁为盟主。 “渝州王在河北打仗,而内城里的那些大世家,皆是不喜于我,不喜青州唐家。长阳司坊闭门相拒,连拜礼都扔了出来。所以,我只能先赶来恪州,参与会盟之事。” “蜀王有所不知,我实际上也是个小志之人。最大的念想,与黄家主一样,都是为了保全唐家。只希望家兄能早些醒悟,散兵卸去王位,退回青州的唐家祖镇。” 徐牧笑了声,“这乱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令兄,也无非是为了家族昌盛。” “但愿无祸。”唐五元又是一声悲叹,“只等会盟之事后,我想些办法,将拜帖送到河北渝州王那里。如今的情况,要保全唐家,只能附庸一方大势力。只可惜,西蜀离得太远,否则,便是我唐家的大荫了。” “唐兄说笑了。司虎,给唐兄斟盏茶汤,润润嗓子。” “牧哥儿,你怎的不亲自斟?” “手疼。” 司虎嘟嚷了句,拿起了茶壶,给徐牧和唐五元,都斟了一盏茶。 “多谢蜀王,多谢这位虎士。”唐五元笑了笑,作揖致谢。 “这一次会盟,若是能成功讨伐伪帝,也算一件幸事。” “唐兄文武双才,讨逆之战,便要倚仗唐兄了。” 唐五元谦逊开口,“蜀王莫要取笑我了。我知晓在暮云州里,蜀王的幕僚东方先生,世人称为天下第六谋,计略无双。若是有机会,我更想入暮云州,亲自拜访一番。到时候,希望蜀王,不会像内城世家一般,拒我于千里之外才是。” “扫榻以待。”徐牧平静接话。 “如此,再好不过。”唐五元起身,冲着徐牧,又冲着司虎,连着作了两次长揖。尔后,才转身往前离开。 “牧哥儿,那人好识礼数,他连我都拜了,不枉我给他斟茶了。” 徐牧没说话,自顾自拿起茶盏,给自个倒了一盏茶,捧起来慢慢地喝。 “牧哥儿,你不是手疼了?” “刚刚又好了。” 捧着茶盏,徐牧忽然皱住眉头,看着唐五元的背影,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六章 小盟主和大野心 约莫在两个时辰之后,左师仁的马车,才到了江岸边的会盟之地。跟在左师仁后面的,还有东越九部的首领,盐岛岛主,商舵的小舵主……总而言之,是带着一大家子的人,终于赶到。 扫到徐牧的位置,左师仁堆上满脸激动,急急拨开人群,急步踮脚小跑而来。 “让徐兄久等,是我左师仁之过。等会宴席之时,我左师仁自罚三杯,以作谢罪。” “左盟主何须如此。”徐牧也起身,稳稳一个长揖。 都是老奥斯卡,你演我也演,大家演才是真的演。 寒暄了番,左师仁才转过身,招呼了其他的会盟的头子,开始入宴,商谈攻打沧州的事情。 徐牧目光一扫,七席人马的头子,都已经到场。让他更为惊奇的是,青州王唐一元,满脸死白,坐在木轮车上,不断喘着大气。 便是这样一个人,还心心念念着争霸天下? “诸位,先共饮一盏。”左师仁意气风发,举起了酒盏,在江风中掷地有声,“此一番,我等会盟聚义,共襄讨伐伪帝的壮举。” “敬陵王!在陵王的率领下,我等必攻无不克!攻入沧州,活抓妖后!” “与陵王共饮!” “共饮。”徐牧平静地跟着举杯。热闹倒是很热闹,但他总觉得,差了很多东西。 在二帝出现之后,左师仁明显有些急了。哪怕算到十万人马,渡江攻打沧州,都不见得是易事。若是再稳扎稳打,继续布局,拉拢其余的入盟人选,机会还大一些。 但明显,左师仁已经听不进了。放下酒盏,左师仁坐到了徐牧身边。 “徐兄,各方盟友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祭旗之日,便要渡江,攻打沧州伪帝。这妖后,死期便要到了。” “左盟主,不若再筹谋一番。”想了想,徐牧认真开口。不喜归不喜,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左师仁拔掉沧州。 这颗毒瘤,已经长得够大了。而且在袁安死了之后,彻底异变。 “我自有打算。”左师仁笑了笑,“徐兄,你也知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敢行会盟之举,定然会有后手。” “援军?” “先卖个关子,到时候再告诉你。你只需按着先前的计划,引诱沧州水师即可。” “左盟主,我讲过了。西蜀兵力和粮草,皆是不足,我只能尽力而为。” “西蜀出两万水师,另外,我再调两万水师给你,粮草辎重,一并供应。徐兄,莫非你不想灭掉沧州?一个毒谋妖后,卧榻在侧,我反正是睡不着的。” 实话说,只出两万水师,左师仁还提供粮草,并不算亏本的事情。 “在打下沧州之后,你我的约定依然有效。我只取一郡,还有幼帝袁龙。” 徐牧沉默了番,目光扫过其余的势力头子。 “他们,我自有恩赏。这偌大的天下,如果说谁是最大的助力,非徐兄莫属。入蜀灭凉,徐兄的发家史,堪称举世无双了。” “谬赞了。不知左盟主,打算什么时候祭旗渡江。” “我东陵的望天监,尚在观摩气象,我估计,应该没几日了。各路的大军,也到了恪州境内。” “会不会有些急?” “不会,我考虑的很周到。” 徐牧沉默了番,思索着可能发生的祸事。 “莱烟二州,袁松那边可有异动?若是背后夹击,东陵盟恐损失惨重。” 左师仁大笑起来,“徐兄啊,你觉得老伪帝,会和妖后合作?没可能的,他巴不得你我早日联手,把沧州皇室拔了。” “按理来说,确是如此。但最怕的,就是不讲道理的人。” “徐兄多虑了。哪怕袁松出军,恪州这里亦有两万余的州军。黄道充虽然不成器,但谁想攻打恪州,他肯定要拼命的。” “放心吧徐兄,我左师仁,并非是急功好利的蠢材。敢走这一步,便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徐牧不说话,心里没有尽信。 先前你打莱烟二州的时候,被袁松按着来打,头都捶爆了…… “徐兄且宽心,这一次,将是东陵盟名震天下之时。” 只说完这句,左师仁已经起身,走向了木轮车上的唐一元。唐一元半死不活的,任由唐五元推着木轮车,代为饮酒相敬。 不知为何,徐牧总觉得一股不详,忽然笼罩了全身。他觉得,沧州的苏妖后,计谋诡计,连他的贾文龙有时候也疲于对付。怎会眼睁睁的,看着东陵盟会师,祭旗,渡江,攻州。 没那么简单的。 坐在热闹的会盟席上,徐牧只觉得自己,忽然间有些格格不入。并非是不相信左师仁的手段,而是他更担心,苏妖后那边的手段。 还是那句话,操之过急。 “盟主,这一次,我等诸多人,便跟着盟主,一起灭了沧州!” “左盟主天下仁名,在铲除伪帝之后,只怕要名留青史了。比起忠义袁侯爷,也不逞多让了。” 几个攀附东陵的小头头,不断举杯欢呼。 “牧哥儿,你怎的不过去?”抢了一盘江鱼,司虎蹲在一边,边吃边开口。他发现,自家的牧哥哥,今日不太合群。 “去个卵,一群小蝌蚪找妈妈。” 抬起头,徐牧看着急淌的江水,整个人又陷入了思量。 …… 在沧州,宫殿之前的雕栏。 一袭素色的凤袍,在风中轻舞。做了太后之后,先前的艳色袍子,已经不穿了。 苏婉儿年纪轻轻的脸庞上,显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仪。 “徐布衣是个聪明人,真的很聪明。参与了,又像没参与,我只觉得,有些可惜了。” “家乡杀羊的时候,总喜欢挑弱瘦的,要养不活的先下手。便如左师仁,他虽然也算得枭雄,但和徐布衣比起来,和袁松比起来,终归是最弱的一位。” “阿七,我说的不是州地和兵威。我的意思,是谋略与布局,缺一大谋,便是左师仁最大的问题。” 阿七没有“阿巴阿巴”地应声。他是个内敛的快剑客,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露出笑容。 此时,面对着苏婉儿,快剑阿七在晚霞中的脸,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七章 唐五元恭送蜀王 江岸的风,开始烈了起来。吹得岸边的芦苇,一时间晃摆不停。 会盟还没有结束。 左师仁意气风发,连着商定了几个战略。 徐牧侧过头,遥遥看去内城的方向。他突然明白,诛杀妖后,只有西蜀东陵,以及这些找妈妈的小蝌蚪,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唯有天下共诛,方能成功。最好的挑头人选,无疑是常大爷。但如东方敬所言,这样的举世大事,总得需要一个契机。 “徐兄,可知妖后暗调了多少兵马?”在旁的左师仁,忽然侧了头,冷静发问。 徐牧想了想,“先前捞金碎的事情,暂时知道的,便只有三万左右。我估摸着,妖后还有其他的手段。” “这有些不对。兵员从哪里调?” “我也不知。”徐牧老实回答。他确实不知,这天下都乱透了,但凡有了州地的,都会大肆收拢青壮,征募为兵丁,再不济充作劳动力,也是很好的选择。 “以粮养军,沧州的米田并不算多。养八万大军,已经是极限了吧?再说了,这其余的州地,根本不会上税上粮,也没有什么州府的岁贡交纳。” 徐牧笑了笑,“左盟主慧眼如炬。” “徐兄,不日你便返回暮云州,按着你我的计划,可以着手准备了。” 先前两人的计划,是由徐牧引走沧州水师,让联军趁势攻入沧州。 “即便妖后不上当,但徐兄长驱直入,牵制住了数万沧州水师,那么我联军攻伐沧州,便添了三成胜算。当然,若是从暮云州出军,再牵制新月关的方向,那就更好了。” 可谓老谋深算,徐牧只希望这份老谋深算,不要付诸东流。至于那什么出兵新月关的提议,被徐牧自动过滤了。 “我劝左盟主,再深思一番。” “无需。”左师仁认真摇头,“我知徐兄的意思。但不瞒徐兄,这场战事,我已经准备了许久。” 看着面前的左师仁,徐牧明白,这位天下仁名的东陵王,肯定有后招。实际上,东陵三州要想杀出去,那么,沧州便是最大的阻碍。 在早些时候,左师仁已经悟到了这个道理,第一次来结盟,便也是这个原因。不过,第一次沧州那边,袁安还活着,尚没有发生宫变,左师仁有些畏手畏脚。但现在不一样,打着诛奸伪帝的旗号,足够占尽大义名分了。 “徐兄,来看。” 左师仁稳坐在席上,忽然笑着开口。 循着声音,徐牧抬起头,便发现了几个侍卫,押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囚犯过来。 “徐兄,可知此人是谁?” “左盟主,莫非和妖后有关?” “正是。”左师仁冷笑,“此人是潜入东陵的沧州探子,先前想在王宫刺探,不巧我东陵王宫,有诸多高手,将这贼子拿下。” “只可惜,是个哑奴,连舌根都被削了。这沧州妖后,最喜欢用哑奴。那位保护她的黑衣快剑,同样也是哑奴。偏偏这样的人,居然还认贼作父。” “抬头。” 一个东陵侍卫,将哑奴探子的头发,一下子揪了起来。待抬起头,徐牧才发现,这人的满口牙,都被打碎了,连咬毒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无了作用,到时候,便只能用来祭旗了。杀了这等狗贼,祭我东陵大盟举事成功。” 古往今来,祭旗之事比比皆是。用敌首祭旗,再正常不过。 徐牧沉默了会,想到了一个问题。 “左盟主,中原哪个州地,会养哑奴为士?” 左师仁认真想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这我便不知了。养士这种事情,切莫做的太过。说不得让人心生怨恨,便不会死效了。” 听着,徐牧已经动了心思。到时候,或许能从这里下手,再查一番苏妖后。当然,如果这次左师仁的东陵盟打赢,则务必要。 若打输了,很大的必要…… “徐兄,且宽心。有些事情,现在不便告知,但渡江攻打沧州,到时候徐兄便知了。我左师仁,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次沧州水师的事情,换成其他人,我是不放心的,也只有徐兄才能胜任。” 如类似的话,左师仁说的太多。越说,徐牧心底越没有谱。 “共饮一盏,预祝这次会盟,诸位旗开得胜!”左师仁高举酒盏,环顾左右。在场的人,都纷纷跟着举杯共饮。 …… 一场小盟盟,见个面喝个酒,三日时间之后,各路人马开始着手准备。在恪州江岸的地段上,联军已经开始扎营。在其中,甚至有些东陵的小户门阀,听说要讨伐伪帝,纷纷前来助战,一百人,两百人……乍看之下,声势有些浩大。 并没有再逗留,徐牧登船折返。按着约定,到时候他要从恪州的西面,领着共四万的水师,准备在江上布战。 “徐兄,你我共诛妖后,不久之后,便要留名千古了!”左师仁难得送了一把,满江的风,吹不散他的笑容。 徐牧只看了会,直接转身。 “牧哥儿,吃了他的酒,是不是要帮忙打架了?”司虎揉着滚圆的肚皮,在旁开口。这二三日的时间,他过得很舒服。 “要打架了。” 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晨曦。暖阳将出,徐牧的身上,却还隐隐带着寒意。 从左师仁来结盟,到会盟,到准备攻打沧州,所花的时间,只过了大半月。当然,他更愿意相信,是左师仁早做好了准备。 “牧哥儿,江边有个人。” 听着,徐牧回过头,便看见了唐五元正骑着一匹马追赶,前来相送。 不值得让他斟酒的家伙,这一下,似是出乎了意料。 “唐五元恭送蜀王。” 停了马,唐五元朝着楼船的方向,高高抱拳。 “下次再见面,吾唐五元,定要和蜀王,再与蜀王多谈几轮,让蜀王刮目相看。” 徐牧抬起手,挥了两下,算是回了招呼。 青州唐家,好死不死的,将自己绑在了战车的轱辘上,将跟随左师仁,一起征战沧州。 不过,那位青州王唐一元,都半死不活了,居然还能鼓起那么大的胆气,拼着世家存亡,也要争这一轮。 再者,徐牧觉得这唐五元,有些怪异。不像黄道充,是为了保存家族,也不像米道徒,是为了入西蜀散道。 “司虎,哥儿长得好看吗?” “牧哥儿,我说好看的话,你会给银子么?” “算了,你别说了。” 他长得虽然还算尚可,但又没有龙阳癖……所以,表面上无目的的接近,才是最可怕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八章 唐家的秘闻 循着江水,约莫在近两日后,便绕回了暮云州不远处的江面。先前还担心,沧州那边会早半途截船。但并没有,苏妖后稳如泰山。 看着徐牧折返,马毅带着接应大军,总算松了口气。 “主公,一路可还好?” “不好的话,你我便见不到了。”徐牧笑了声。这一次的会盟,实话说,他并不怎么看重。除了他之外,玩来玩去的,几乎都是东陵那边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轮的讨伐沧州,他很愿意配合。左师仁立志称霸,也算给了很丰厚的条件。 “马毅,可有敌军探子?” 马毅摇头,“并无。不过,东陵那边的探船,倒是来了几回,借着送酒肉的名头,想入我西蜀大营,我直接赶走了。” 带一支护送大军,无可厚非。当初左师仁来暮云州,一样是这么干的。 “暮云州那边传来了信,说小军师,一直在江岸等着主公。” 徐牧有些动容。在外头尔虞我诈,终归还是有生死与共的老友,一路肝胆相照。 “司虎,下去帮舟师划船,哥儿给你八两银子。” 正在甲板上,挖着鼻子的司虎,只听到这一句,迅速往船舱下跑去。 “回暮云州!” …… 如马毅所言,东方敬一直等在暮云州江岸。手里捧着一份卷宗,眉头不时皱起。 “小军师,主公离开之时,还让你莫要再操劳。”旁边有裨将苦劝。 “无事,虞城那边可有异动。” “没有,于将军照常布防。不过小军师,你先睡一番,主公若回,我再来喊醒你。”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等不及,想和主公早点商议。” 小军师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军师,主公靠岸了。” 只听到这一句,东方敬让人推了木轮车,往江岸迎去。 下船之时,远远看着东方敬的人影,徐牧急走了几步,从士卒手里接过独轮车,推着东方敬往回走。 “主公,我有事讲。”东方敬侧头,语气里满是沉重。 早知东方敬等在岸边,徐牧便知晓,这位小军师的心底,应当是有了事情要商。 “伯烈请说。” 东方敬点头,拿出一份卷宗,眉头紧皱。 “主公这几日,去恪州会盟之时,夜枭那边,刚好传来了情报。” “哪里的情报。” “青州,唐家。” 听着,徐牧只觉得脚步有些发沉。 “主公可知,唐四元是怎么死的?” “先前的情报,唐家五子,除了唐四元染病故去,其余的都还活着。” “主公,并非如此。” 东方敬捧着卷宗,脸色有些不好。 江岸的芦苇杆,生长正茂,随着江风一摆一摆,司虎外八字站着屙尿的人影,若隐若现。 “渗入青州的夜枭探子,前两日传了情报,青州唐四元并非是身染重疾,而是被溺水死了。” “溺水死的?” “正是。探子花了三百两,暗中询问了一个告老的唐家护院。那护院说,并非是染病,而是泛舟在湖,忽遭狂风翻船,落水而亡。” “伯烈,唐四元如何死的……似乎不太重要。” “主公,不对。情报里还添了另一条信息,老幺唐五元,当时和唐四元都在船上,船翻了,两个人都落了水。” “就算唐五元会游水。但唐府的家丁,沿着小湖寻了整整几个月,都没找人影。再后来,一年之后,唐五元便忽然回了府。” “那时候多大。” “约有二十四五。” 徐牧皱了皱眉。这条情报,若换成其他人,可能直接忽略了。但东方敬的阴谋嗅觉,比起贾周也不逞多让。 再者,若是溺水而亡,直接讣告就是,为何还要对外说,是染病故去。 “其中的关系,有些复杂。为此,我查阅了不少关于唐家的卷宗,又发现一件事情。唐五元消失一年,回府之时,喉哑失声,若非是唐家富贵,请来了神医李望儿来救,恐怕这辈子都要做个哑巴了。” “哑奴?”徐牧蓦然飙出一词。 “主公,哑奴养士之法,太过阴狠。只可惜李望儿殉了小侯爷,若不然,还能多问个一二。但不管怎样,我只觉得……唐五元可能有大问题。” “先前会盟之时,这人便贴过来,约莫要探出情报,但我什么都没讲。”徐牧凝声点头。 “自古往今,会盟这等事情,内部若出现问题,很容易失败。我与主公的想法一致,自然也希望左师仁能打赢这一场。如此一来,拔了沧州妖后,主公的大业方能继续前进。” “主公可去一封信,提醒左师仁,让他小心为上。” “这是自然。” …… 两日后,一员东陵的水师大将,带着百余人的护卫,乘船赶到了暮云州。 “某家苗通,拜见蜀王。” 先前时候,左师仁要派两万水师协助,而苗通,则是这两万人的督军大将。 “苗将军,你家主公没收到信?”站在江岸,徐牧犹豫着发问。 “这我就不知了,情报信卷,不经我的手。再者,我早些时候,便从楚州入西蜀了。” “苗将军一路辛苦。马毅,去安排接风宴,今夜本王要与苗将军,不醉不归。” 得到这份礼遇,苗通脸色动容,连着又起手行礼。 只等苗通离开,徐牧和东方敬才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读出了一种疑惑。 “主公,或许你我过虑了。不管怎样,左师仁都是一位枭雄,如这些事情,也许早有所料。明面上是会盟攻伐,但在暗地里,左师仁指不定有着其他的手段。” 对付妖后,没有其他的后手,压根儿玩不赢。若是玩大一点,玩得精妙一些,说不得,真有可能打下沧州。 “伯烈,猜猜左师仁的后手,会是什么?” 东方敬摇了摇头,“猜不出。这个东陵盟,危机有,机会也有。但最主要的,还是左师仁的手段。不管主公,或是老师和我,这两三年的时间,都被妖后的诡计,搅得心神不宁。” “不似大男子的计谋厮杀,反而是一介女子的绵里藏针,是最难防的。一个不留神,便已经满手扎针了。” “这纷乱的世道,终归出了这么一个奇女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九章 “取”兵符 似是为了避开一场战祸,连着江岸觅鱼的水鸟,都忽然消失了去。 头束金冠,系着一件龙虎纹绣的披风,左师仁仰头背手,冷冷看着江对面的方向。 看了许久,他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告诉本盟主,沧州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盟主,一如既往地巡江,但在江岸的防御,似是增派了驻军。” “如我所料。只以为我等在江面会盟,便会从江上发起渡江攻伐。果然,拖住沧州江岸的重任,非徐布衣莫属啊。” “盟主……不是直接渡江打过去?”在旁的商舵舵主,脸色忽然一怔。 左师仁并未回话,仰起的脸庞,涌出一股子的期盼意味。为了这一场,他早就在准备了。 徐布衣还在凉地的时候,他有想过,让青州唐家,来吸引沧州江岸的大军。但没想到,蜀王徐布衣突然来了暮云州,主动提出了这等战略,一拍即合。 当真是天公作美。 这一次,东陵三州,约莫是要起势了。 “准备祭台,将祭旗起事。” “遵盟主令。” “另外,让各个盟头入帐,本盟主要军议。” 打仗并非儿戏。对付苏妖后,更是容不得半丁点的差池。不管是粮草辎重,抑或是排兵布阵,左师仁都需要最合适的考虑。 当然,徐布衣那边,他不会动。 “盟主,吾兄……吾兄昨夜又咳,能否改日再议。”这时,唐五元从帐外走入,满脸都是担忧。 只说完,他举手长揖,便要走出军帐。 “你也是唐家人,但坐无妨。”左师仁挑起眉头,扫了眼唐五元。青州王唐一元,确实是他挑拨的。 青州的地利,紧靠莱烟二州,相当于一个横向半岛。对于东陵而言,是最为合适的夹击之选。先前为了对付伪帝,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将唐家绑在了东陵船上。 “我唐五元并非家主。”唐五元坚持不入。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一副文人的迂腐。 “入座。”左师仁脸色不耐,低喝了声。这一下,才将有些发怔的唐五元,请入了军帐。 时间不多,两万的水师,也已经让大将苗通,先行去了暮云州布局。他知晓,在妖后那边,同样也有了各种防备。 “诸君,我长话短说。妖后祸国,乱我中原。如今,又挟持幼帝,垂帘听政。此等妖人不除,国无宁日。本盟主打算三日之后,将率我联盟大军,渡江攻打沧州。” “诸君请看,沧州的江岸线很长。徐蜀王在西段,先发起战事,我等便在东段,伺机而动。只等徐蜀王牵制沧州水师,我等再进攻。” 左师仁说完,旁边的商舵舵主,忽然皱住眉头。 “左盟主,若是徐布衣不尽力,当如何?” 左师仁回头,看着小商舵舵主,咧嘴一笑,“听你的意思,是不相信徐蜀王了?” “左盟主,确有一些……” “那你想怎么办呢?他入蜀灭凉,从一个小棍夫走到天下逐鹿的舞台。你有着庇荫九世的富贵,却只能带着三四千人的护军,和恪州争些蝇头小利。若不然,你带兵去吧,带兵去暮云州让他就范,让他好好配合打仗。” 商舵舵主脸色涨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讲过很多次。这场乱世,能吃撑的人,都不会是傻子。我左师仁不是,他徐牧也不是。你以为对付沧州,单单是我左师仁的事情?那可不对,徐布衣啊,更想早些打下沧州,灭了西蜀的心腹大患。” “共同利益之下,还需要什么军令状,或者信物?他聪明,我聪明,那就足够了。且宽心,徐布衣会做的。” 话有点多,左师仁稍稍缓下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这所谓的军议,一个上台面的人都没有。和他认真商讨一番的人,也没有。 “唐老幺,你怎么想。” 坐在最边上的唐五元,听到左师仁的话,冷不丁的脸色一顿。 “左盟主,放在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家兄处理的。这一回,我便做个传信的,听完了军议,等会回了家兄那边,再转告一番。” 左师仁面无表情,瞟了唐五元两眼之后,又变得沉默下来。 “盟主,先前我东陵,和西蜀略有不和,这次并肩作战,不若多派几个监军,以作监督。”这时,东越九部的首领,突然又像傻子一样开口。 刚缓过气的左师仁,有些绝望地闭目。都是蠢材啊,竖子不足以谋。 “利益大同,恶狼也能变成朋友。徐布衣的事情,诸位莫要再议了。现在,我开始安排布阵的事宜,请诸君恭听。” 中军帐里,左师仁的声音,时而铿锵有力,时而低沉似吼。 直至黄昏,直至黑夜。留在帐里的烛火,将这群共襄义举的人影,拖得歪扭起来。 …… 清晨,暮云州岸边的风很急。芦苇杆在摇晃,摇出一只只被惊飞的水鸟。 坐在岸边的楼台,徐牧召见了苗通。 约莫是昨夜宴席,宿醉刚过,此时,这位东陵水师大将的脸上,还残留着没褪去的酒意。 “拜见蜀王。” “免礼。” 让人取来了椅子,徐牧认真开口,“敢问苗将军,两万水师,可都赶到襄江西段了?” “自然赶到了。” “左盟主的意思,你当知晓吧?” 苗通认真点头,“我家主公说,此一次,以徐蜀王的命令为尊。合计四万水师,只等盟令一来,便立即泛江而下,先行攻打沧州。” “好了,把兵符先给我吧。”徐牧点头。 苗通怔了怔,“蜀王,我自会听从调遣,这兵符之事,我家主公也未曾提及,要交给蜀王啊。” “左盟主没说?”徐牧脸色更是吃惊。 “兵符之事,我家主公确是一字没提。” 徐牧皱住眉头,“苗将军,你也知这一次,你我肩上的重任,我徐牧若是不能全力调度,这牵制沧州大军的事情,如何能成。” “先前还答应我的。”徐牧脸色不喜,“这样吧苗将军,你派人回盟,再询问清楚。先前时候,明明是说好的。” 苗通犹豫了番点头,刚要起身。却不料,几艘巡江的战船,急急驶了回来。一开口,便将苗通惊得无以复加。 “蜀王,苗将军,沧州水师截江了!” 站在江岸,徐牧并没有感觉意外。早在书信传不出的时候,他就猜出,妖后已经动手了。 兵符之事,子虚乌有。但按着和东方敬的商议,这两万陵州水师,最好先握在手里。 若左师仁胜,则友谊大过天,还了便是。若左师仁出现什么问题,大败或者战死,那不好意思,富贵险中求,这两万精锐水师,势必要收入麾下。 当然,该做的还是要做。会盟七席,西蜀只需要,牵制住沧州岸边的大军即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章 天下四奴 “苗将军,妖后截江,要送信的话,只能从水路绕到陆路,一来二去,只怕我东陵盟的大战都开启了。” “群龙不能无首。”徐牧沉住脸色,“苗将军,这样如何。我将我西蜀两万水师的指挥权,乃至兵符,先交到你手里,由你统一调度。” “蜀王大义……”苗通额头渗汗。他不敢,即便在东陵算得上水师名将,但在他面前的,可是入蜀灭凉的布衣王。 “马毅,取兵符过来。大敌当前,为了会盟大义,还请苗将军勿要推辞。你也知,水上调度,若是不能迅速听命,很容易陷入混乱。” “天下大义,最为紧要。苗将军,请接兵符——” “蜀王,兵符在此!”苗通急忙制止,反而从腰间,拔下了一枚古朴的兵符,一下子递到徐牧面前。 “这——” “蜀王南征北战,无一败绩。不若,让蜀王来调度指挥。” “这怎么好意思。”徐牧叹着气,接过了苗通手里的兵符,“既然如此,本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苗通怔住,原以为徐牧还要推辞一番,却不曾想,直接就顺走了。还想再问的时候,才发现徐牧已经转身,往船坞的方向走去。 …… “主公,到手了?”船坞边上,东方敬也怔了怔。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骗到手了。”徐牧冷静地拿起兵符,系在了腰下。 “便如伯烈所言,大事将起。但不管战事如何,我西蜀,都要争取最大的利益化。” 东方敬欣慰点头,“主公并无做错,深谋远虑,方能让西蜀走得更远。” 不仅是东方敬,连徐牧,也不看好这次的会盟。总觉得,似是要出什么事情。哪怕左师仁意气风发,哪怕左师仁,还留着后手的杀招。 借着妖后截江的事情,这一波,能顺利取到东陵水军的兵符,已经是可喜可贺。 “伯烈,唐家那边,这三日可有消息。” “主公,没那么快。”东方敬摇头,“妖后截江,往后消息传递,只怕要多费几番功夫。” “左师仁知晓之后,应当会迅速进行清剿,以便让盟令及时送来。” 徐牧点头,随即沉默。 这一次,老左玩的很大,几乎赌上了整个东陵的气运。想想也是,二帝夹在中间,若不先下手为强,夜长梦多,左师仁必然要堵死在其中。 这局,左师仁不得不破。明知涉险,也要去走一遭。 …… 如徐牧所料,沧州截江的三千余人,很快便被左师仁萧清。为了避免遗祸,甚至,还增派了不少巡江的战船,提防妖后故技重施。 “列船,于恪州江岸,让沧州妖后瞧瞧,我东陵盟的天下水师!”左师仁站在搭建的楼台,龙虎纹绣的披风,一时间被吹得飘起。 “遵盟主令!” 不到两个时辰,浩浩的东陵水师,便已经在旗令的指挥之下,循着整个江岸,列出长墙式的巍峨战船。楼船高耸,艨艟斗舰的船犁,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着刺目亮泽。 连着岸边的芦苇荡,也便碾断了不少,一株株的狼藉,在江面上随着荡开的涟漪,一浮一浮。 阵仗很大,联军的呼声,也极为高涨。杀贼的声音群起而呼,一时间,似要震碎天穹。 “祭旗!” 先前被抓到的沧州哑奴,已经奄奄一息,几乎是被士卒整个拖着,拖到了祭台之上。 “可惜是个哑人,这几日,可用了手段?”左师仁眯起眼睛。 “用了惑药,但他是个哑人,在神志不清之时,只写了四个歪扭之字。” “什么字?” “天下四奴。” “天下四奴?”左师仁皱住眉头,“怎个意思?” “大概是……说四个很厉害的奴人。后面再用手段,发现迷惑不住了。” 左师仁并未大意,深思了番,发现一无所获之时,才慢慢兴致惘然。 “盟令,也该传到暮云州了。” 左师仁抬头,扫了一眼,如死狗般待宰的哑人。 “左盟主,若不然,你来亲手斩贼祭旗。” 犹豫了番,左师仁摇头,“诸君都知,我左师仁是个儒人,天下仁名。这等杀戮之事,若非是为了大局,我决计不会如此。” “左师信,你去吧。” 在左师仁身边,一个年轻的小将军,点头之后,接过了金刀。在诸多的呼声中,在漫天的江风中,一步一步地走向祭台。 “斩贼祭旗,我东陵盟大军,昭告天下,替天行道,正清明,取太平!” “吼——” …… 隔着浩浩的襄江。 苏婉儿一双眸子,沉默地看向江雾,脸上没有任何的紧张之色。 “禀报太后,左师仁领着三十万盟军,将要渡江而攻!”一个沧州水师大将,迈着焦急的步伐,一路走来。 “三十万?至多十万。”苏婉儿仰着脸,露出倾国一笑。 “去吧,便按本宫先前的布置,迎战即可。” 水师大将抱拳,来去匆匆。 阿七抱着剑,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一般,立在了江岸的芦苇杆上。只等江风一摇,他也似乎跟着芦苇一起摇晃。 “阿七,你知道吗?我还是觉得时间太早了。除了你,其他人我都藏着。你们四个人,可是我费尽心血,才养起来的。” “文奴,武奴,生奴,死奴。” 阿七身影一动,冲着苏婉儿温柔点头。 “我早些时候,便说过了。若入棋盘,请君执棋一试。 ” 苏婉儿窈窕的人影,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声音动听无比,以至于,让两只原本要飞远的水鸟,在半空中环绕不离。 “左师仁,徐布衣,还有称正统的袁松,他们都不知道,我的棋盘有多大。一个东陵小盟,做不得对手。至于最强势的渝州王常小棠,公孙祖那边得了增援,还能拖住很长的时间。” “这场时间,已经足够了。” 阿七似懂非懂,只知偶尔回头,对着苏婉儿来笑。 “这一次,我的文奴该出手了。” 阳光很柔,江岸很长,偌大的襄江水面,沧州的水师士卒已经整装待发,将要迎来一场争锋的死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一章 各显神通 恪州江岸,旌旗招展。一员又一员的水军裨将,腰间挎刀,行走于各个阵列,鼓舞着渡江的士气。 “谁言天险难逾,且看吾人谋克壮。三十万雄军渡江,破虏杀敌。” 系着披风的左师仁,伸手遥指,指去江的对岸。襄江不仅长,而且很宽,并未能一眼看穿。 但这并没有妨碍,此刻左师仁的壮志雄心。 “七席联盟大军,听我军令,登船渡江!” 命令之下,严阵以待的联盟水军,一时间怒吼连天,齐整地登上战船。 “盟主,家兄身子不适,此战由我代劳。”披着战甲的唐五元,急步走来,冲着左师仁长揖。 左师仁转头,“无妨,听我军令即可。这一轮,只盼唐家的青州军勇猛杀敌,威震天下。” “某唐五元,一定尽力。”唐五元脸色紧张,急急又是一礼。 “你登船吧,这一次,本盟主坐镇江岸,指挥者,乃是我东陵大将夏侯赋。还请唐家莫忘职责。” “自然。我虽是文人,但亦有杀贼之心。” “好!” 左师仁笑了起来。唐五元转过身,人影消失在了江岸。 “接了盟令,暮云州那边的徐布衣,大军也该动手了。”左师仁仰起脸,看着渐去渐远的浩浩战船。 面庞之上,带着一种难言的惋惜。 “主公,当如何。” 左师仁并未答话,沉着脸,将龙虎纹绣的披风,慢慢解下。在旁,又有心腹走近,帮着披上一件古色战甲。 “通告楚州两万伏军,三万越人军,开始推送攻城器械,只等本王一道,叩关锦鹿城!” 锦鹿城,在楚州和沧州的边境。城关附近,都是险峻的山势。在很早的时候,左师仁故意没有设防,只派了寥寥的三千守卒,守在楚州边境。 这样做的道理,不仅是因为山势险峻,另外,还能让沧州慢慢撤去锦鹿城的重兵。当然,左师仁并非是傻子,算好了驰援的时间,怕出问题,将两个大营藏在了不远的山峦中。 “天下人皆言,我东陵三州,是靠一支强横的水师,方能立于不败。但他们错了,我左师仁,亦有山越雄兵,攻城拔寨,无往不利。” “急行军,两日内赶回楚州。大战已起,这浩浩的水师大军之下,沧州的探子,也该退回对面江岸了。” “轻舟快船,渡江回楚!” 号称三十万,但实际上,不过六万余人,这一次的联军头阵,东陵只派了两万余人的水师。 剩下的四万余人,除开两万青州军,皆是联盟的各席势力。 按着左师仁的打算,只需要撑住五六日,再加上徐布衣在西段的配合,只要拖住沧州江岸的大军,那么就有机会,从楚州边境的锦鹿城,趁其不备杀入沧州。 “渡江——” …… 在襄江西段,在领过了盟令之后,徐牧早已经动身。两万西蜀水师,加上苗通带来的两万东陵水师,合兵一处,共计四万人,将泛江而下,牵制沧州江岸的重兵。 “伯烈,可有建议。”楼船之上,徐牧转过身,看着身边的小军师。 坐在椅子上,东方敬沉思了番。 “左师仁的意思,是让我等先发起进攻。不管怎样,主公现在名义之上,依然是东陵盟的人呢。另外,苗通尚在大军里,若主公违抗盟令,势必会引起东陵水师的不满。” “所以,我建议主公,先以远射交战,不宜用斗舰冲撞厮杀,恐战损惨重。” 东方敬的意思,是担心这一次,若是发生什么变故,东陵盟会拖着西蜀的腿,一起陷入泥潭里。 要知道,在暮云州的水师并不算多。这两万人要没了,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凑出这么一支精锐。 “伯烈所言,甚合我心。传令旗营,通告三军,近了沧州江岸,先以远射为攻。” 水面交战,弓箭是最好的利器。当然,若有舰炮之类的,架在船上,那更好了。但现在,压根没有这个条件。 “妖后不会坐以待毙。此等擅谋之人,不会轻易中计。现在,只希望左师仁的后手,能杀出一波威风。” 徐牧点头。 认真算起来的话,和苏妖后打交道的时间,也有近三年了。这位不世出的奇女子,哪怕是贾周,都不曾占过什么上风。 “主公,我先前在想,这东陵盟,会不会只是左师仁的一个幌子。” 徐牧怔了怔,“伯烈,此言何意?” “八万余人的联盟军,东陵出四万水师。而左师仁,早早派了两万过来。所以,渡江攻打的大军,不过六万余人。主公想一下,这六万余人作为主攻,有着多少胜算。” “胜算不大。”听得明白,徐牧皱住了眉头。 “东陵所长,乃是水师精锐。所以,不管是我,或是主公,或是其他人,都会认为,这一次左师仁的攻势,必然也会倚仗水军。” “先前的盟令里,传了情报。这一次,率联盟大军渡江的,并非是左师仁,而是东陵大将夏侯赋。” “主公,左师仁求胜心切,又如何会留在本营坐镇?我估计,他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后招。” “二虎相搏……虽然有些丢人,但我觉得,在战势未明之前,主公的策略,该以保全实力为主。左右,不过是牵制沧州水师的任务,并非一定要杀过去。” 东方敬仰起头,继续认真开口。 “主公,吾有一计。不仅能保全实力,另外,还能有效地牵制住沧州水师。” 徐牧脸色大喜,“伯烈快讲。” “今年襄江的芦苇荡,长得很疯。主公可令人割砍芦苇杆,置于战船之上,束成草兵。” 只一听,徐牧立即明白。东方敬要用的,是假兵之计。这样一来,远射之时,便能减少许多战损。但关键是,如今的天时,并没有什么江雾。若靠得近了,沧州水师,很容易看得出来。 “伯烈,现在可没有江雾。” 东方敬平静一笑,“主公,无妨的。可用十艘火舫,载浓烟之物,扮作冲岸的火船,只等燃烧,沧州水师即便是千里眼,也分不清真假了。” “到时,此计便成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章 唐家反盟 在另一艘楼船上的苗通,听到军令之后,整个人有些发懵。 “砍芦苇杆?束成草人?徐蜀王这是何意啊。” “徐蜀王南征北战,善于谋划,或许是在用计。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情,苗将可照做。”旁边有随船的东陵谋士,想了想开口。 “当是如此。”苗通犹豫了会,立即传令,按着徐牧的军令,派了人出去砍芦苇杆。 “主公那边,已经开始渡江了。希望徐蜀王,能带着我等,成功拖住沧州水师。” 心底里,苗通还是愿意相信的。不说其他,单单是那位小侯爷的衣钵人,便值得敬佩了。 约莫一个多时辰。 随着草人的束成,船列的排阵,东方敬点命了十艘火舫,载着浓烟之物。不多时,只等烧起来,浓烟一时滚上天空,黑雾翻滚。 …… 大江东去,浩浩的六万余联盟水军,正往沧州的江岸冲袭。眼看着,已经不远了。 联军的主船上,一个披着战甲的中年人,留着儒须,眸子里闪着战意。 他便是联军主将夏侯赋。在一众的东陵将士里,算得上是东陵首席的水师战将。 “将军,已经不远了。”有心腹在旁开口。 夏侯赋冷静点头,并未有任何的失色。这一次,被主公寄予厚望,他自然想打出一轮威风。 “先前有士卒来报,徐布衣那边,已经开始动手,在沧州西段牵制敌军了。” “久闻徐布衣之名,虽然也是擅战之人。但这一次,主攻沧州妖后的,乃是我东陵水师。” “莫急,主公正在后方本营,等着你我大胜凯旋的喜报。” 夏侯赋呼出一口气,眯起了眼睛。在前方,已经隐隐约约的,能看见沧州江岸的轮廓。 “离着沧州,已经不远——” “禀报将军,前方出现沧州水师!”没等夏侯赋说完,突然传来了军报。 “意料之中,我大军已经逼近,妖后有堵截之举,实属正常。告诉本将,有多少敌军战船?” “不到百艘。” 夏侯赋淡淡一笑,“主公之计已成,再加上徐布衣的牵制。沧州水师的主力,已经离得太远了。此时,正是我等的机会。” “妖后善于算计,将军不可大意。” “我自然知。”夏侯赋冷静点头,“但你可听过,兵贵神速的道理?若是等沧州水师回防,只怕一切都晚了。” “传令,让舟师加速划桨。另,鼓满船帆,全军冲岸!” 军令层层传下,诸多的势力头目,都是满脸战意,吼声连天,吩咐着各自的战船,往沧州方向继续靠近。 但在最后,有一支五百余艘的船队,并未跟着疾冲。反而是慢慢放缓了速度,不多时,便远远落在了联军之后。 “五爷,若是再不加速,恐怕要跟不上了。”落后的主船之上,一个老将急急走到船头,沉声开口。 他嘴里的五爷,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儒公子。青州唐家,排行老五,自然是要称为五爷。 “我记得,你跟随家兄,已经有十余年了吧?”此时的唐五元,稳稳转过身,笑着对老将开口。 “五爷,大敌当前,当以战事为主。” “家兄活不长了。”唐五元答非所问,说话之时,眼睛里带着伤神。 “五爷?” “那一年我和四哥坠湖,大哥不擅水性,情急之下居然跳入了湖中。虽然没被淹死,但也拉下了一身的病根。” “他是个很好的大儒。放在盛世,自然能迎来万人敬仰。只可惜,我们都活在了乱世。” “五爷在说什么!”老将警惕地退后几步,一只手,紧紧按在刀上。 “没说什么。意思……大概是,为了方便调度,以后的青州王,还是我唐五元来做。至于三个家兄,我并无加害之意。他们只需明白,我老幺唐五元,终归要带着唐家,在乱世走向辉煌。” “你要叛变!” “你错了,我是为了唐家好。”唐五元笑了笑,“青州军里,你这样的老将,是最难对付的。今日你死在这里,等大胜回了青州,我自会以千两银子,作为你的家眷抚恤。” 老将双目圆睁,还想再骂—— 几杆长戟刺来,将老将刺得咳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青州老幺唐五元,前来救驾沧州!”江风中,唐五元仰头怒吼。在他的前后左右,五百余艘的战船之上,尽是士卒跟着长呼的声音。 “唐令在此!传我军命,逆贼左师仁作乱犯上,今得圣上密诏,诛杀东陵贼,佑我大纪!” 战袍被吹得高高飘起,唐五元伸手怒指,指去已经冲岸的联军水师。 “敌在前方!” “杀过去!” …… “什么声音。”主船之上,夏侯赋一时皱眉。 “将军,联军后的三千商舵军,已经被冲杀了!” “青州唐家……唐家反盟了!” 夏侯赋面色大惊,循着甲板,急急走到船尾,再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在他们的后方,两万的青州军,船速飞快,正以弓箭远射,不断剿杀着东陵盟的联军。 “这唐家……为何要反盟!” 夏侯赋很清楚,青州唐家,可是自家主公,花费了不少的心思,才挑拨拉拢的。但现在,分明成了疯狗一样的敌人。 “将军,青州军逼得太近,我等已经无法调转船头了。” 又是舟师加速,又是鼓满了帆,如何还能短时之内调头。而且,这些青州军,分明是轻舟从简,速度一时快得可怕。 “将军,在我等的前方,沧州水师,又从船坞杀出来了!” “多少战船?”夏侯赋咬着牙。 “至少,至少八百艘!” “怎的还有这么多人!徐布衣在做什么!”夏侯赋脸庞发沉。出征之战,最怕的,便是陷入敌军包围,被前后夹击。 顾不得再想,夏侯赋咬了咬牙,“打令旗,通告我联盟水师。暂时停止冲岸,以主船为中心,将水阵迅速合拢!” “唐家,唐家!一个文儒世家,居然如此歹毒下作!” “唐家误我东陵!收拢水阵,诸位莫急,主公便在本营,发现事情不吉,必然要带着大军,前来救援!” 夏侯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安抚着开始骚乱的联军水师。 他并不知道,此刻在唐五元的眼中,这数万的联军,已经如待宰的羔羊一般。 …… 在厮杀的惨叫之中,唐五元一语不发,仰着头,看向越来越近的沧州。他的一双眸子,忽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章 襄江之水,黄泉之河 沧州江面,西段江域。 用了东方敬的牵制之计,四万的水师,再配以远射之法,算是成功了一把。也亏得如此,并没有让四万水师,直接冲岸。 “主公,确是两个船坞,沧州的四五万水师,都开始围过来了。” 一开始,徐牧要的便是这种结果。牵制沧州水师,让东陵盟的大军,直接从另一段江域,杀入沧州。 但太过顺利的事情,徐牧并不相信。要知道,他的小军师还特地布了迷魂计。 “主公,苗通那边,已经越冲越凶了。”东方敬皱着眉头。 “传旗令,通告苗通,让他的人马先退回来。”徐牧陷入沉思,按着盟令来说,这时候,他带着四万水师,应当要冲岸了。 他不知为何,他总是不放心。 “联军主力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并无。” 徐牧抬起头,扫了一眼前方江域。如斥候船所言,沧州的水师大军,已经密密麻麻地在烟雾中列阵。 “主公,苗将军派人来问,还何旗令止攻。” 徐牧没理,两万陵州水师的兵符在他手里,如何调度,是他这个水师统领的权利。 “牧哥儿,那莫不是回来的小船?”这时,旁边的司虎开口。 徐牧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二三艘轻舟快船,正急急地乘风破浪,在侧边赶了回来。 才刚到水阵,轻舟上的数个斥候,便已经颤声高喊。 “主公,青州唐家反盟了!” 只听到这一句,徐牧脸色惊愕。在旁的东方敬,也跟着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 “杀!” 在后冲来的两万青州军,以破阵之势,百余艘斗舰,先行发起了强攻。 船犁崩撞,落在最后的联盟商舵军,三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 商舵舵主张宿,跪在船头举旗乞活,直接被弓箭飞射,射成了筛子,滚入了翻涌的江水之中。 仗着楼船不少,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的舟师,很快排成了水阵。 夏侯赋立在船头,此时满脸的恨意。原先还以为,这次能一扬东陵水师的威名,却不曾想,被唐家反盟,几乎陷入了绝境之中。 “并拢楼船,以远射飞矢,打退叛军!”作为东陵最得力的首席水师大将,此刻的夏侯赋,难得稳住了局势。 “重弩,把楼船上的重弩都推过来!青州军不过尔尔,此番稳住战势,我等先平叛,再行攻打沧州!主公那边,定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天下水师精锐,乃是我东陵三州!” 立在船头,夏侯赋声音若雷。若是按照这楼船水阵,至少还能挡一段时间,仗着联军人多,徐牧又牵制了沧州水师主力,说不得拖到后面,还能反剿。 但夏侯赋并不知道,连他密不透风的楼船水阵,都已经在唐五元的算计之中。 …… 中箭的浮尸,在血色的江水之中,如同一截截的浮木,越漂越远。重伤未死的,即便救上了船,依然是声声不绝的痛喊。 两万青州军,迎来了夏侯赋的绝地反击。 唐五元没有任何意外,他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嘴角不经意间,慢慢咧了起来。 “天要黑了,告诉掌灯人,该点火了。” “这浩浩襄江之水,便作东陵人的坟山吧。” 说着说着,唐五元的一双眼眸子,开始变得期待起来。会盟之时,他以代家主的身份,进入了军议,也因此,掌控了东陵盟的攻略情报。 当然,除了左师仁的暗棋。这位占据东陵三州的盟主,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不过,这个布局也差不多够了。 “诸君可见,东陵盟的主力大军,已经如待宰之羊。” 松下一口气,唐五元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徐布衣那边,死伤几何?” “先前来了军报,西蜀的四万水师,并没有冲岸,而是用了伪计,以远射来牵制。” “没有冲岸?”唐五元皱了皱眉,“莫不是跛子军师的计?” “主公,应当是了。” 唐五元闭目,“先莫管他,按着原计划,取信号箭,告诉掌灯人,火烧联军三十里。” “夏侯赋自诩深通水战,这般密集的防御水阵,也并没有错。乍看之下,也似是堵住了我青州军的冲阵。但他忘了,我唐五元,是将要跻身天下名谋的人。” “今夜,便让这襄江之水,变成黄泉之河。” “掌灯人,且动手。” …… 黄昏一去,整个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原先四万余的联军水师,被青州军几轮冲阵之后,死伤者逾万。若非是夏侯赋临危不乱,只怕战损要更加严重。 “莫慌,我东陵水师,乃是天下精锐。”夏侯赋抹了抹脸上的烟垢。这一次被青州军反盟背刺,整个联军水师的士气,几近崩溃。 现在,根本无法往沧州冲岸。若是直去,在后面的青州军,便会跟着杀来。到时候,船头调不过来,只能等死了。 “我家主公那边,我刚才收到了军报。大概这两日时间,便会带着大军赶来。”安慰着士气,夏侯赋冷静开口。 在他的面前,是联盟的几席头领,除开反盟的青州,战死的商舵舵主,余下的人,只有寥寥二三人。 米道天师庄不同,此刻已经没有束发飘袍的仙气。满头的雪白披在肩上,脸庞里还带着一种惊意。 在他的身边,卢象亦是如此。 原先还指望这一次,能跟着大联盟,去捞一杯热羹。热羹没捞着,拢共不到五千的米道战徒,已经死了近半。 “先前青州军那边,射了信号箭,恐怕还有诡计。夏侯将军,若不然先撤退,从东面的江域离开。” 夏侯赋听着冷笑,“天师说笑,你的米道军一动,青州军便会分兵剿杀。” 庄不同眼里的惧意更浓,索性不再出声。 “对了,盐岛的岛主,怎的还没过来?”夏侯赋起身,目光左右环顾。 天色已黑,对于他们而言,更加不利。现在,夏侯赋只希望,徐布衣那边,能多费些功夫,让沧州水师不能立即回援。 “去,让人去把宋谷请来。” 宋谷,便是盐岛岛主。麾下有五千余的人马。 “遵将军令。” 传令的裨将,刚多走了几步,才走到船尾。突然间,整个人呆若木鸡,仰着头,脸庞上满是仓皇。 在东陵盟的水军大阵之中,至少二十余艘的火舫,已经彻底点着,拖着浓浓的烟尾,疯狂往主船的方向,呼啸撞了过来。 “夏侯将军,火、火舫冲阵——” 裨将的声音,一时间响彻了死寂的夜空。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四章 联军大败 只听到裨将的高呼,夏侯赋急急起身,抬起头往前远眺。 在他的面前,一艘艘的火舫,正如索命的恶鬼,张牙舞爪的,朝着楼船水阵冲了过来。 “宋谷,是宋谷。” “盐岛军反盟……” 一股无力感,迅速蔓延了夏侯赋的身子。后有青州军,在联盟军的水军大阵之内,又出了反盟叛军。 而且,这支反盟的叛军,趁着夜色发起火攻。这刚布下的水阵,如何还能快速散开。 “通告所有舟师,立即把船散开!”夏侯赋嘶声高喊。 但只喊了两句,便发现,原先在后的青州军,同样呼啸着杀了过来。 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轰。 两艘最快的火舫,已经冲撞到了楼船之前,在火油的借势下,楼船迅速烧了起来。一条条的火蛇,不断循着围拢的战船攀爬,一个个的联盟士卒,发出痛苦的呼喊。 只等越来越多的火舫,四下冲撞之后,整个水阵已经变得火光冲天。伴随着的,还有青州军接踵而来的远射火矢,趁机落在联军的战船上。 火光中,夏侯赋身子发颤,变得脸色茫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两路反盟的叛军,便发起了夹攻之势。 “夏侯将军,挡、挡不住了!”不管是米道徒,或是东越九部的人,都惊得声音发抖。 “吾主左师仁,会襄江之盟,欲要铲除妖后,匡扶社稷。奈何天公助贼!” 轰,又有火舫冲撞而至。 连着主船,都被烧着了半截。 “夏侯赋,速降!” “东陵盟速降!” 连天大火之中,数不清的劝降声音,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夏侯赋死死咬牙,并没有投降之意,反而抽出了长剑,带着亲卫,收拢尚还活着的水师士卒,开始跳下轻舟,往反盟的叛军,赴死杀了过去。 …… “当初,徐布衣在浮山一场大火,烧了陈长庆的帝皇之志。如今,我在襄江之上,同样一把大火,将左师仁,逼入了死地。” 立在船头,唐五元言语发笑。 “主将夏侯赋一死,不管左师仁想做什么,他都是一支孤军了。不过,我突然间很希望,这位东陵三州的仁王,能带给我一些惊喜。” 说着,唐五元忽然侧过头,脸色有些可惜。 “徐布衣真是聪明人啊,这一次,没有进入主子的棋盘。不过,左师仁失势之后,徐布衣再无盟友助力了。” “天下大势又变,吾唐五元,便是推动大势的人。”朝着火光,唐五元的整个脸庞,被映照得通红。 “诛杀盟军大将夏侯赋者,赏千金,拜为四品正将!” “听我令,全军列成围势,东陵落水之犬,一个都要杀绝!” …… “无了,都无了。”夏侯赋仰头痛声。 此刻,只有最后的两百余人,分列三艘战船。余下者,或陷入了火势,或溺死在了滚烫的江水中。 “我家天师……也去了。”卢象泣声大哭,“夏侯将军,为今之计,先想办法离开,此时趁着乱势,说不得有一线生机。” “卢天师,我走不得了。”夏侯赋闭目,“我留两艘战船,二百忠勇,卢天师若能逃出生天,见了我家主公。你便说……某夏侯赋,虽大战失势,但并无任何乞活之态。若有来世,某夏侯赋,亦会追随于他。” “将军何去?” “大败一场,无颜见东陵父老,某夏侯赋,以死昭烈!” “卢天师,夏侯赋拜谢。某为你争些时间,还请卢天师速去。” 卢象跪在船头,又是一阵泣声长揖。 与夏侯赋共乘一船的东陵将士,六十余道身影,无一人越船逃生,都纷纷抽出长剑,拱卫在夏侯赋身旁。 “好,好……东陵夏侯赋,领六十忠勇,破虏杀敌!” 一艘孤零零的战船,越过了火光冲天,朝着青州军的长墙水阵,赴死冲去。 “恭、恭送夏侯将军!” 卢象咬牙起身,率着最后的两艘战船,循着另一侧的方向,迅速逃生。 大江火海,孤零零的小战船,在漫天的飞矢,一拨拨的落下之后,再也不动半分。 …… “东陵水师大将夏侯赋,战死江中。” 听到这个消息,徐牧一时沉默。 “两路叛军,一路是青州军,另一路是盐岛军。盐岛军藏在东陵水军大阵里,趁夜发起火攻,和青州军前后夹击,联盟水军惨败。” 东方敬眉头紧锁,“妖后的布局,早已经开始了。我更觉得,这一次是东陵会盟,并非是共襄义举,联军而攻,反而是陷入了妖后的布局。” 说着说着,东方敬的声音有些后怕。 “庆幸的是,主公并没有入局。” 不得不说,东方敬的阴谋嗅觉,确实机敏。多番提醒,让西蜀不要轻易率军冲岸。 若非如此,指不定也要落入妖后的布局之中。 “左师仁在何处?”想了想,徐牧开口。 “不知。”东方敬摇头,“左师仁仿佛消失了一般。我估计,他即将要动手了。但不管如何,联军全军覆没,左师仁那边,已经是一支孤军,再无任何的助力。” 徐牧有想过,东陵盟或是会败。但远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惨败收场。 “主公,沧州水师退回船坞了。”这时,马毅急急来报,“另外,苗通那边的将士,悲声漫天,似要立即起船征伐,为大败的东陵联军报仇。” “马毅,先让人将苗通请来主船。”徐牧皱眉。哪怕是四万人冲过去,在如今的情况下,都不再具备任何优势。 “因为主公没有入局,沧州水师只得先退回去。”东方敬叹着气,“江面败势已成,主公切不可再操之过急。可留在江面之上,先不撤退,作为一支军势,让妖后不敢轻易调走水师。” “若沧州水师,敢渡江而战——”东方敬的脸色,一时变得萧冷,“人数对等之下,主公不妨备战,我东方敬有信心,能将渡江而来的沧州水师,至少歼灭半数。” “伯烈妙计。” 事到如今,徐牧别无他法。他现在,只希望左师仁的那一边,能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五章 “诛杀联盟叛贼” 楚州西南面,山峦叠嶂的边境线。由于雨林潮湿,山中又有虎豹伤人,即便是猎户,都极少来此一带。 但此时,一支在山林中穿梭的大军,正如一条巨大的黑蛇,不断往前赶路。 黑蛇七寸位置,披着古甲的左师仁,抬头看了眼天空之后,满脸都是凝沉之色。 “师信,离着锦鹿城,还有多远。” 锦鹿城,是沧州西南边境的关卡。是座小城关,陷于莽莽山势之中。 此时,在左师仁身边,一个本家小将急步走来,“主公,不到五十里了。” “五十里。”左师仁皱起眉头。 “主公,我等现在,有五万人的大军,抢攻之下,应当能打下锦鹿城。” “你不懂,我布局已久,破开锦鹿城并非难事。”左师仁咬了咬牙,“但打下锦鹿城之后,以这座小城的关墙,根本守不住。” “你要明白,妖后那里,尚有不少大军——” 没等左师仁的话说完,突然间,山林里响起了暗哨之声。 “主公,是东陵的暗哨。说不得,是渡江联军的军报。” “速请。” 左师仁呼出口气。 很快,几个满脸颓丧的暗哨,便被寻了过来。只刚开口,几个暗哨齐齐跪地,声音里满是大悲。 “主公,渡江的六万联军,全军覆没!” 还捧着热茶的左师仁,一时间手抓不稳,茶盏碎在了地上。 “全军覆没……这才几日?夏侯赋到底在做什么!” 几个暗哨更加泣不成声,“唐家反盟,盐岛反盟,夏侯将军以死昭烈,战死江中。” 左师仁闭了闭眼,久久,才叹出了一口气。 按着计划,六万余的联军,定然是攻不下沧州的。但要做的事情,实则和徐布衣一样,作为正面攻伐的牵制。 而他这里,才是真正的主力军。只可惜,才几天的时间,夏侯赋的联军人马,便全军覆没了。 “那妖后,要手段通天了。” “主公,如此一来,只怕西南战事一起,妖后能迅速回防。” 左师仁冷冷点头。 “徐布衣那边,看到联军大败,即便有诛妖之心,但也会考虑兵损,所以,不大会冲岸攻伐。我等现在,似是一支孤军了。” “那……现在怎么办。” 左师仁缓出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 “夏侯赋那边,败局太快,让人料想不到。王……王孙公子的唐家,居然反盟,还有盐岛军,待有一日,我定然要清算的。” “左师信,你去传令,通告五万将士,加快行军,全力攻打锦鹿城。” “主公?” 旁边的小将左师信,脸色明显一惊。他原先以为,这等孤军的情况之下,当退回东陵的。却没料到,左师仁还要继续攻打沧州。 “莫急,我心中有计。” 左师仁仰面朝天,“妖后固然狡猾,但尔等休要忘了,我左师仁,向来不做猎物。” “攻打锦鹿城,只不过是第一步。” 其实还有一句话,左师仁没有说。先前不管是徐布衣,抑或是渡江的六万联军,都只不过是他的幌子。 唯一出变局的,便是败的太快,根本没有形成正面牵制。 “我虽然知,这一次很涉险。但我更知,若是慢一些出手,只怕东陵三州,都要彻底陷入被动之中。” “便让我左师仁,做一轮嗜血赌徒。五万大军?我左师仁又何止五万大军。” …… 襄江之上,四万的水师,并没有退去。宁愿多耗些军粮,徐牧都愿意在沧州外的江岸施压,给左师仁争取一些机会。 如东方敬所言,苏妖后那边,并没有让两个船坞的水师,出来驱逐围剿。 “妖后是个谨慎的人,水师兵力对等,又知主公在此不退,必然不会贸贸然出兵来剿。” 东方敬语气沉沉,“但这一次的东陵盟,应当是无用之功了。” “主公,军师,刚才来了情报,说在恪州的左师仁,狼狈退回了东陵。”马毅在旁插了一句。 “那是假的。”徐牧和东方敬,几乎是异口同声。 马毅转过头,和司虎大眼瞪小眼,两人瞪了一会,怏怏地退到一边。 东方敬敲着桌面,“主公,我猜着左师仁的大军,已经开始布局。但听到了联军大败的军报,只怕会变更计划。” “在恪州的替身,连你我都骗不了,妖后那边,固然也骗不了。” 若非如此,费尽了心思,又葬送了渡江的联军……以左师仁的脾气,肯定要做点什么,绝不会逃回东陵,继续坐以待毙。 守成之犬,并不是左师仁的性格。 “伯烈,他会在哪呢?” 东方敬笑了笑,“主公,这其实很容易想到,左师仁水师精锐,但若是山林野外之战,能倚靠的会是谁?” “山越人。”徐牧吐出三字。 “正是。山越人,便是左师仁最后的手段。至于怎么调度,怎么扳回败势,你我便要等着了。若主公有意相助,倒不如放弃攻伐沧州,转而攻打青州军。” “攻打青州军?伯烈,唐家是妖后的人,只怕会入沧州。” “自然会入。但要不了多久,便又会离开。青州兵力不多,既然摆明了支持妖后,那么和袁松那边,约莫是不死不休了。” “主公可静待,袁松定然要做些什么。迫于大势,唐家的青州军只能在沧州短暂休整,再度折返恪州江岸。当然,若是青州唐家和袁松,真达成了什么交易,那也无妨,从恪州暗派一支士卒,佯攻青州即可。不管怎样,只要青州军折返,便算达到了目的。” “到时,在半江中,埋伏截杀青州军。” 东方敬点头,“苗通那边的两万东陵水师, 一直压着一股气。若是主公想在以后,收服这支人马,这次截杀必然是要做的。” “半江截杀的旗号,可号为‘诛杀联盟叛贼’。左师仁胜负难料,生死未卜,不攻沧州,转而诛杀叛贼,主公一样取了东陵盟的大义。” “如此,也算在江面之上,相助了左师仁一轮。” 徐牧听得仔细,只等东方敬说完,认真地点了点头。 “伯烈,情报里说,青州军的主帅,是唐五元吧?” “正是此人。名为代兄出征,实则是暗藏玄机。” 徐牧冷冷一笑,“离开会盟那时,他曾经相送一轮。说什么,要让我刮目相看。果不其然,这一出布局火烧盟军,当真是刮目相看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六章 久违故人 沧州江岸,浮尸和断碎的芦苇杆,不时顺着江水,被冲到岸边的泥滩上。 此时,另有一支规模浩大的水师战船,正带着大战后的硝烟,慢慢靠近了江岸。 “青州老幺唐五元,拜见太后。” 刚下船,唐五元便理了战甲,立在泥滩上长揖高呼。 在唐五元的前方,有一座停靠的龙辇,金碧奢华,琉璃宝盖的马车,比起先前窦家的时候,稻米入仓添了三倍有余。” “我都知晓。”苏婉儿仰起头,“阿元,你可知我和老师,为何让你留着嗓子。” “我是文奴,需出谋划策。” 苏婉儿平静无比,又帮着斟了盏酒。 “东陵三州,一年后再取。至于青州军,此次暴露之后,袁松那边定然会有所动作。” 先前只是打仗,而且有左师仁这个盟主在。但这一次,发现青州投向了沧州皇室,不用想,袁松肯定要出手。 “阿元,放弃青州,你领着青州军和家眷,退入沧州。” 捧着酒盏的唐五元,只听到这一句,脸色蓦然惊变。但很快稍纵即逝,露出笑容。 “主子深谋远虑,那便如此,给我些时间,待收拢了青州的物资之后,便退来沧州,与主子一起。” “最好不过。此番回去,记得慢行,且多派探船。” …… 隔日之后,休整了一番的唐五元,带着麾下的几员将军,一脸不舍地踏到了江岸边。 似是有些不甘,他回过头,看着晨曦笼罩的沧州皇宫。 “阿七,主子身体不适?” 阿七是个武奴,哑巴杀人,不需要说话。但对于唐五元的发问,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七,不若你向主子告请,这次随我回青州帮忙,到时再一起回来。” 负剑的阿七,冷静摇头。 “也罢,左右很快便见到了。”唐五元笑了声,拍了拍阿七的肩膀,领着几员将军,登船离岸。 只等楼船离去了十几里,唐五元的脸色,才变得皱眉起来。 “放弃青州?我唐家在青州经营多年,我十三岁起,便以游学之名,拜为哑奴。为的什么,为的便是让青州壮大雄起。” “主子却让我放弃青州,拱手送给袁松么!” 攥着拳头,唐五元半眯眼睛。 在十几岁起,他见着大纪的乱象,便知道乱世将至,而唐家,则有机会去除臣子之身,争一争天下。 为此,他不惜做了奴人,拜师学艺。 这机会多好啊。 唐五元脸色复杂,有些失神地看着江面。舟师们在急速划桨,乘风破浪,青州军的战船,随着荡开的涟漪,往前飞快而行。 但此刻, 唐五元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他的主子曾叮嘱他,要慢行,多派出探船。不过,由于思绪在飞,唐五元心头烦躁,以至于忘了这桩叮嘱。 如他,根本不想做什么幕僚。更想做的,乃是—— “主公!”一声乍起的惊呼,将唐五元的思绪打乱。只等他回头,便看见一员大将,急急走了过来。 “主公,前方发现战船截江!” 唐五元面色一凛。 “多少艘?” “三百余艘,只怕在后面,还藏着伏军。若不然,先退回沧州。” “退回沧州?青州呢?原先布局之后,我便想立即赶回的,偏偏徐布衣一直耗在江上。” 唐五元冷着脸,“或是徐布衣在截江。传我军令,派出轻舟传信,便说徐布衣即将冲岸攻伐,我青州军正在抵挡,望沧州速派援军。” 说完命令,唐五元回了头,看去沧州方向。 “我便问你们,这乱世间英雄辈出,为何我唐家人,争不得这一份名头?” 在场的诸将,皆是昂起了头,脸色跟着热切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大谋者与丧家犬 一只水鸟,刚在久违的静宁之中,抓起一尾江鱼。却还多掠几步,便又惊得弃鱼狂逃。 昂—— 一声突兀的牛角长号,在偌大的江面之上,开始闷重地响彻起来。 江平线,一列连绵的长墙式战船,缓缓露出了轮廓。 “主公,并非是三百艘战船,我等先前不退,已经落入了敌军的围势!”在唐五元身边,一个大将模样的人,惊得无以复加。 “这东陵联盟的人,都被打残了——” “是徐布衣。”唐五元面容清冷,阻止了部属无意义的猜测。 他忽然明白,在皇宫的时候,他的主子已经在点醒他了。奈何青州的事情,他归心似箭,并未多放在心上。 回过头,唐五元远眺着沧州的江岸,发现穷尽了目光,却什么也没有看清。 “多长时间了。” “主公,快三个时辰了。” 唐五元仰着头,嘴角露出了复杂的笑意。 在旁的诸将,都不知这位青州五爷,为何还能笑得出来。明明都知道,在前方不远,尚有徐布衣的浩浩水师,在截断他们的去路。 “传令,让头阵的二百艘战船,列起拱卫之阵。此战,我等强攻无益,最好的法子,便是先守后攻。” “领命!” 随着唐五元的命令一下,在先头的两百余艘战船,迅速列起了拱卫长阵,挡在了最前。 “守势。”东方敬坐在船头,看着前方的阵仗,平静地吐出二字。 “大江之上,唐五元用这种守势,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到沧州的水师来救援。但眼下,已经快到了江心位置。主公可速攻,在敌援到达之前,攻下敌军的水师头阵。” 徐牧点头。不管是士卒,抑或是战阵,此时的四万人马,远比两万不到的青州军,战意更凶。 特别是苗通那边,已经巴不得要马上冲过去。 “传令苗通,破敌军头阵的事情,本王便交给他了。” 只刚说完,徐牧抬头往前,忽然间整个人身子一顿。 “伯烈,这有些不对……” 没等本方的大军杀过去,在前方头阵之后,余下的三百余艘战船,已经迅速调转方向,往江面的另一侧逃离。 “夏侯赋尚且敢以死护阵,这东西,居然留下断后之人,自个先逃了。”徐牧咬着牙。 命令之下,苗通那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却依然没法阻止,三百余艘青州战船的逃离。 况且,在逃离之时,唐五元让人又点了火舫,不断阻碍西蜀的水面进攻。 “伯烈,你在此坐镇。我带三百艘战船追击。” 不知为何,徐牧总觉得,这一次让唐五元逃回去,指不定在以后,还要闹出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马毅,给老子传令,追剿青州狗!”挂稳战甲,徐牧冷着脸。虽然说东陵盟算不得老友,但至少在曾经,也差不多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被唐五元一把火给阴了,东陵各席人马,几乎死伤殆尽。 听到徐牧的命令,作为西蜀水将的马毅,立即传令,调动战船,不多时便跟着徐牧,往逃离的三百余艘青州战船追去。 离得尚不算远,徐牧隐隐还听得见,身后两万东陵水师,悲勇的厮杀之声。 …… “还追。”唐五元眯起眼睛,脸庞之上,一时间满是冷意。 “主公,若是先前拱卫大阵,等到沧州来救援——” “收声。”唐五元攥住拳头,“我向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传我军令,一直往东行船,莫要去恪州江岸。说不得,恪州便是和西蜀一伙的,早早布下了防线,去了必死无疑。” “主公,蜀人追得越来越近了!” 只听到军报,在后追击的西蜀水师,已经将第一波的远射箭矢,密密麻麻地抛落而下。 “挡——” 战船上,一个个的青州军,迅速抬起了皮盾。只等落箭的声音一停,皮盾之上,已经尽是断矢残箭。 “位置不利,莫要纠缠。”唐五元皱住眉头,立即下令。即便死了不少人,即便被追得像条狗儿一般,他都没有回头。 “主公,是徐布衣亲自来追!” 原本刚缓了神色的唐五元,只听到这一句,脸庞之间涌上了凝重之色。他转过头,看着追兵的主船,以及那面高高飘扬的徐字旗,心底里满是恨意。 “那会他离开会盟,我还亲自送了一轮。徐布衣应当也发现了,我唐五元,终究让他刮目相看了。” “那主公……现在如何,我青州军刚有一场大胜,士气正旺,若不然——” “丢掉辎重,把粮船和火舫都点了,以轻舟快行,先把西蜀水师甩开。” 旁边的大将犹豫了番,还想再说,却被唐五元侧头一瞪,再也不敢开口。 “不管发生什么,等回了青州,我自有打算。” 唐五元叹声闭目。 “这一次,明明打出了大好的优势,偏偏我唐五元,却如同丧家之犬。我突然明白,作嫁衣这种事情,向来是要裁缝的手刺烂。” “破阵!”在后的楼船之上,徐牧脸色发狠。如他而言,唐五元便像一只苍蝇一般,在吃饭的时候嗡嗡嗡的,极为不爽。 命令之下,追击的西蜀水师,在马毅的率领中,随着远射的掩护,第一轮的斗舰冲锋,已经开始发动攻击。 落后些的青州战船,连拉杆都没机会落下,便被冲得七零八落,青州军的惨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主公,青州军并无恋战,还点了粮船和火舫,改为轻舟快船,一路往前逃离。”有裨将来报。 徐牧冷笑,“这唐五元,也是个人才了。换成其他的主将,说不得被激怒,多少会拼一下,他倒好,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前逃。” ……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顾后面青州军的惨呼,不顾部属将士的颤栗目光,唐五元咬着牙,领着残了又残的青州军,至始至终,都在贯彻逃离的战略。 “徐布衣,我讲过了,有一日会让你刮目相看!若得空,回去告诉你的跛子军师,这天下第六谋的名头,我唐五元要了!” 不管徐牧听没听见,只大声喊完,唐五元原本儒雅的身姿,一下子变得激动不已。 “江上一把火,火烧联军三十里,我大谋唐五元,自此出世。”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八章 撵狗 站在江岸,苏妖后的目光,一直看着远方。直至看得久了,才沉默地转了身,在哑奴阿七的陪伴下,往后走去。 “阿七,我不瞒你。阿元当初没有吞炭,我便知,以后可能会生出变化。能说话的人,和不能说话的人,总是不一样的。” 在旁的阿七,认真点头。 “莫管了,老师那边会处理的。”苏妖后仰着头,看向沧州湛蓝的天空。 “西南边境来报,左师仁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锦鹿城。” 声音很轻,但不管是阿七,抑或是跟在后面的心腹大将,都脸色变得吃惊。 “我猜得到了。左师仁的主攻,并不在江上,西南边境,才是他的主攻方向。乌仁,你可有建议?” 一个沧州大将,急步跟了上来。 “太后,该速速出军抵挡,谨防左师仁攻入沧州腹地。” 苏妖后笑了笑,目光微侧,“你可知,左师仁为什么选在西南?” “西南边陲,都是山峦之地,又无重兵把守。” “你错了。”苏妖后摇头,“左师仁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手底之下,最大的杀棋是山越人。我告诉你,不管你派三万,五万,都同样打不过左师仁。山越部落,擅长山林作战,而沧州西南又多是山林,很好的一步棋。” “如果,沧州有平原之地,来用骑兵冲杀,那最好不过了。”苏妖后转过目光,语气有些可惜。 “那太后,现在怎么办?” “随他闹吧,放弃沧州南面的三郡,收拢兵力。” 叫乌仁的大将脸色惊骇,“这……原先在西面就有西蜀的大军,现在在南面,左师仁的大军又入了州地。又弃了小半州……太后,只怕这仗不好打。” “大军一出,东陵三州空虚,你觉得,他有多少时间能耗?左师仁现在,便是逼我在西南面决战。我大军若去了,才是真正的中计。至于徐布衣那边,开春的伐凉大战,不管粮草或是兵卒,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即便想攻,也要等到秋收之后。” “莫要忘了,徐布衣不喜欢冒险。这种稳扎稳打的人,却反而是最可怕的。” 走回城中,苏妖后的脸上,一时变得心事重重。说归说,她却忽然发现,她并非真的了解那位徐布衣。 不喜欢冒险,在当初势微的时候,却是一次次的以小博大。 “阿七,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务必出手,一举杀死徐布衣。” “他是宿敌。” …… 在沧州西南,连着攻克了五六座城,左师仁并无任何的惊喜。 连着多日,他都没得到沧州军驰援的军报。仿佛面前的这些沧州城镇,就好像地里的野花野草,任着他采撷。 “师信,今日可有消息?” 左师信摇头,“前方的探子回报,妖后已经收拢大军,退出了沧州西南。” 左师仁沉默闭目,久久才凝声开口。 “这女子的心思城府,当真是可怕。她知道我东陵有山越人相助,而沧州西南又都是山地,劣势太多,所以才没有来驰援。” “主公,我有一计。”左师信犹豫了会开口。 “你说。” “沧州西南的诸多城关,可一把火烧了。至于百姓,也掳到东陵那边。失城失民,妖后怕是会忍不住。” “师信,你忘了啊。我左师仁扬名天下,靠的是什么?” “仁……”左师信脸庞之上,露出一种叹息。 “做了这些,哪怕以后开了新朝,也势必会被野史腐儒,口诛笔伐。这有些得不偿失。” “主公,或、或妖后便算到……主公会如此,才敢收拢兵势。再者,我大军离开东陵多日,渡江的联军又是一场大败,若耗的时间再长一些,只怕会真的陷入困局。” “妖后不义,主公可不仁!” “不可。”左师仁皱了皱眉,“莫急,容我再想想。这几日的时间,定然要想办法,逼妖后出兵决战。” 左师信转过身,脸上写满了失落。他抬起头,看着连日攻伐的大军,一个两个的脸上,都开始涌出了丝丝的疲倦。 …… 在襄江之上,痛打落水狗的徐牧,依然还在追着,连着追了三天四夜,追得最凶的一次,逼得唐五元差点跳江。 “没完了是吧?徐布衣,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唐五元咬着牙,满脸的疲惫,都遮不住脸上的惧意。被徐牧像撵狗一般,直接在江上追了几天。 最关键的,还不敢去恪州江岸。反而是西蜀的追军,能分出战船,去恪州江岸取来补给。 “你们说,他要做什么!”唐五元死死攥着拳头,“这次的局,西蜀也没有什么战损!他死追着不放,我杀他老娘了?” 诸将不敢答话。 “再追,再追就追到海上了。”唐五元神色激动。自诩天下第六谋,但到现在,他都没有一个完全之策,带着这支残军赶回青州。 早知如此,他干脆听主子的话,好好留在沧州就行了。 “主公,西蜀水师又跟上了!” “小心飞矢!” 怒骂了几句,唐五元急忙避入船舱,疯狂地逼迫舟师,不吃不喝地划桨逃离。 …… “主公,还追吗?”马毅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回头。 “追。”徐牧的脸庞上,带着丝丝的疲惫。但此时言简意赅,命令西蜀的水师,继续追剿败退的青州军。 “马毅,还有多久到吴州。” 吴州,是东陵三州之一。楚州,陵州,吴州……在其中,吴州是最近海的,若非如此,当初的什么盐岛,便不会假模假样的,归附到东陵麾下。 当然,现在的几千盐岛军,已经留在沧州里了。 “马毅,还有多少人。” 听着,马毅怔了怔,“这几日的追剿,除开受伤战死的,算下来的话,不到八千人了。” 徐牧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还像落水狗一样逃窜的青州军。 “伍魏。” “主公,某在。”听见徐牧的话,一员中年裨将,急急走了上来。 “你带六千人,在夜深之时循着机会,潜入吴州。” 叫伍魏的裨将,脸色一怔。 “听我讲完。”徐牧呼了口气,“若是左师仁打赢,你便直接去吴州船坞,说先前为了追剿青州军,战船被打破,只能在吴州避难。放心,左师仁定不会为难你们。” “若是左师仁打输了。”徐牧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 “你便藏在吴州,等待机会里应外合。如今吴州江岸空虚,你多带几艘粮草器甲,早作准备。” “原来主公追着唐五元,是为了在吴州藏军……”马毅欲言又止。 迎着风,徐牧露出笑容,“马毅,你错了。追着他,我是认真的,在会盟那会,我老早瞧着他不顺眼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九章 山越二十七部,愿为仁王效死 嚼着一根芦苇杆,唐五元的一张脸,满是死了爹妈的表情。 并非是渴水,而是这些时日,见过太多的尸体浮于江面,他宁愿嚼芦苇杆,也不知江里的水。 “主公,布衣贼又追到了!” “该死的。” 唐五元咬着牙,将芦苇杆甩入江里,“告诉舟师,莫要再歇了,立即划桨。” “主公,舟师都累坏了……” “那要怎样,布衣贼追上来,我等都活不得了。穷寇莫追的道理,布衣贼是真不懂吗?再追,便入海了!” 唐五元不敢想,等入了海,这江面上,可没有芦苇杆再漂过来。 “我当初相送的时候,不过是想立个威风,他约莫是明白了,这一会,分明是不依不饶了。” “主公,准备到吴州了。” 唐五元并未答话,一双眸子里,尽是疲倦不堪。 “走,立即行船!我唐五元,略懂观天之术,这几日的襄江上,或有急雨。到时,可借着雨雾,逃出西蜀水师的追剿。” 唐五元并不知道。 在他后面的徐牧,正有条不絮地进行布置。入夜之时,便让裨将伍魏,分出了六千余人,从暗处潜入了吴州。 “伍魏,入山潜伏之后,莫要走得太入,吴州里的山越人,并不算少。” “主公放心。”老裨将伍魏,认真地抱拳。 对于这些跟着南征北战的老班底,徐牧向来是放心的。只等伍魏带人离去,徐牧才呼出一口气,重新将目光,看向前方的江水。 唐五元像条丧家犬一般,被他连追了几天几夜,估摸着还在骂娘。 “主公……还追吗?”马毅咽了口唾液,“伍魏带去了六千余人,我等现在,只有两三千人了。” “唐老鸭又不知道。” “主公,是唐老幺。” “说惯嘴了。”徐牧点头,认真沉思了番,“马毅,还差多远,便能入海?” “至少还要六七天的水路。另外,先前有老卒来说,这天时,恐怕江上会有急雨。若雨势大些,对行船不利。” 徐牧怔了怔,脸庞露出笑容。 “那就追到大雨之时,我等再赶回去。唐五元如今被撵的头昏脑涨,估摸着哪怕急雨,又分不清雨雾,一样不敢靠岸。” “所以,让他从丧家犬,再变成落汤鸡,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对了马毅,去了岸边,你派个暗使,给袁松扔个信,就说唐五元带着残兵,可能想迂回青州。” 马毅又惊又喜,“如此一来,哪怕到时上了岸,这唐老幺,说不得还要被莱州伏击一轮。唐老幺莫不是……主公以前的仇家?深仇大恨的那种。” “不是,我讲过了,看他非常不爽。” 不出意外,隔了一日多的时间。江面之上,一场大雨打了下来。将最后一轮的战鼓敲响,最后一拨的飞矢胡乱抛了出去。徐牧才让人慢慢停船,循着附近的江岸,先行避雨休整。 大雨瓢泼的江面上,唐五元冻得身子发抖,咬着牙缩在船舱里。自诩名谋出世,应该是名扬天下威震八方的,却哪里能想到,被西蜀水师追得上天入地,哪怕下雨了,都不敢靠岸躲避。 “传令,继续往前行军!雨雾甚大,说不得能避开布衣贼!” 在唐五元的面前,当初火烧联军的青壮士卒,再无先前的大胜之气,被一路追剿之下,又分兵断后的,只剩不到七千人,脸庞上都是委顿不堪。 “布衣贼,安敢欺我唐五元!” …… 雨水不仅落在江上,也落在了沧州的西南境内。 坐在郡守府的位置上,左师仁心事重重。他没有想到,苏妖后那边,明知道城池连连失陷的情况下,依然没有派兵驰援。 “主公,再这么耗下去,恐东陵三州,会出现变故。”在左师仁的旁边,本家小将左师信,满脸都是担忧。 左师仁捧着热茶,抬头看了眼外头的雨水。 “徐布衣那边,定不会来攻打东陵。妖后这种情况,也不敢轻易调兵。我最担心的,是伪帝袁松。这场战事的变局,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让我的计划,不断的一步步更迭。” “主公,不若先退回东陵,再作打算。至于这些沧州西南的城镇,主公可将百姓迁徙,大肆投毒入井,毁去田地,没有了人口,至少三年之内,让妖后在沧州西南的防线,全面崩碎。只等大军休整,再过一两年,联合徐布衣,继续攻伐沧州。主公莫忘,我等还有两万水师,留在徐布衣那边。” “师信啊。”左师仁闭目,“这类话,以后莫要提了。我知晓的,天下有很多人,都说我假仁假义,靠着蒙蔽百姓上位。但你不知,有时候,我真不忍去做一些恶事。” 左师仁放下茶盏,眼神有些痛苦。 “我在东陵三州,兴建水利,内和世家,外交山越,使东陵三州的百姓,在乱世里尚有一番活头。你以为,都是为了名声。” “我讲过的,我左师仁最大的夙愿,便是荡平乱世,开辟新朝,成千古圣贤一帝,万世留名。这些东西连在一起,并没有任何冲突的。” 左师仁站了起来。 “再者,此时若退回东陵,只怕局势会变得更加困顿。东陵三州,被二帝夹在其中,若动作不够快,以后要做些什么,都会晚了。” “左师信,传令下去,立即再探妖后虚实。我要逼迫妖后!这一场战事,不能再拖了。” “吾腹中已有良策。” 左师信沉默了会,抱拳领命,离开了郡守府。 “明知速战,而不速决,妖后的城府,堪称可怕至极。”左师仁复而坐下,眉头皱的很深。 “康烛。” 不多时,在郡守府的后方,一员披甲的大将,稳稳踏了出来。面庞和中原人无二,不同的是,皮肤要黝黑许多。 “康烛,便按你我先前之计。” “山越人不负仁王,愿为仁王效死。”叫康烛的黝黑大将,忽而拜倒在地。 “好,本王没有看错你们。”在长久的失望中,左师仁难得露出笑容。 “若无仁王,我山越二十七部,便如山野流民。是仁王,教了我等饭稻羹鱼,农桑之乐。” “山越二十七部族,愿为仁王效死。” 大将面朝左师仁,再重复了一次,将整个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之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章 胜负未定 “小军师,主公回了!” 偌大的江面上,久等的三万余水师,终于迎来了震天欢呼。 徐牧收起疲倦,在护卫之下,重新走上了主船。 “东方敬拜见主公。”见着徐牧回来,东方敬的脸上,难掩欢喜之色。 “伯烈,无需多礼。” 只等说完,徐牧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苗通这位东陵的水师将领,也在主船之上。 “愧对苗将军,无法抓住唐贼。”徐牧咬牙切齿,满脸都是自责。 此时的苗通,早已经泪流满面。 “蜀王,我等都听说了,为了抓住反盟的唐贼,蜀王亲自带人,追了几日几夜的时间。” “我西蜀,亦是联盟的一员,诛杀反盟之贼,当义不容辞。”徐牧揉着额头,神色之间,又变得有些痛苦。 “左盟主与我,乃是老友之情。此番被唐贼反盟,只怕局势更加不利。” “蜀王无需自责,此番蜀王已经是尽力了。对了蜀王,如今我东陵内忧外患……还请蜀王交还兵符,让我带兵回援东陵。” “这些应该的。”徐牧点头,脸庞微微一侧,“不过苗将军,恕我直言,你带着人马回东陵之后,本王的人手便不够了,也只能返回西蜀。你应当也猜出来了,你家盟主,定然还要继续攻伐的……诶,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马毅,将兵符取来,还给苗将军,另外,通告西蜀人马,休整一番之后,先行赶回暮云州——” “蜀王。”苗通听得明白,脸色变得大惊,“蜀王,这兵符,还是先留在蜀王手上。还请蜀王顾念联盟情谊,继续帮我东陵,牵制沧州。” “这如何使得。罢了罢了,西蜀与东陵多次结盟,我若是此时回蜀,抛之不顾,确实说不过去。” “苗通,那我等先回恪州江岸,休整之后,再作打算?如何?” “多谢蜀王大义。”苗通脸色欢喜。 东方敬抬头,平静地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梢。 …… 等苗通下船,徐牧和东方敬,重新坐在了一起。 “主公做的不错。这两万东陵的水师精锐,如今握在手里,是最好的选择。” “伯烈,左师仁那边,恐怕陷入了困局。” 东方敬一声叹气。 “若是妖后大军,奔赴沧州西南救援,倚靠着山林之势,左师仁的山越军,定要大展神威。只可惜,妖后看透了这一点,反而是收拢兵力,暂时放弃了西南之地。” “原本只有一州,又放弃西南三郡,这苏妖后,还如何养军攒粮?” “这天下间,她应该还有助力。她的出世,并不是偶然,是早就有所预谋了。主公离开的这段时间,黄道充送来了一份情报。” “主公可记得,当初被祭旗的那位哑奴探子。” “当然记得,你我先前,还讲了关于哑奴的事情。” “这便是了。在会盟上,黄道充的暗子查到,左师仁用了惑药,破了那位哑奴的心志,写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天下四奴。” “天下四奴?”徐牧皱住眉头。 “正是。按着我的估计,四个人的话,黑衣快剑肯定是其一,而唐五元,在这场联盟战事之中,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投向青州——” “他也是奴。但他并不是哑人?” “这我就不知了。我已经安排夜枭,重点去查这件事情,另外,黄道充还有侠儿那边,也会一起去查。老师当初并没有说错,这妖后所谋的东西,估计会很可怕。” “若是谋国,这很正常。毕竟像主公,左师仁,甚至是渝州王,不断南征北战,都算谋国,开辟新朝。” “但我担心的,她不仅仅是谋国。主公,明白么。” “明白。” 徐牧当然听得明白,妖后这一场场的布局,联想到一起,让他不禁后背发凉。 “渝州王在河北那边,开始变得吃力了。‘九指无遗’刘仲德的几道妙策,被人连连破掉。” “常小棠的那位老谋士,算得大才吧?也同属天下五谋。”徐牧越听越惊。好像这不长的时间里,一个个不得了的人物,都挤破了脑袋,一起冒出头了。 “听说,是公孙祖那边,有个新幕僚入帐,所行之计,堪称大才。” “什么样的幕僚?” “年纪有些大,长得鼻歪眼眯,至于姓名,好像叫太叔望。便是这位太叔望,稳住了河北盟军的败势,让渝州王的大军,不能长驱直入。易州之前的小城镇,太叔望用一千士卒的代价,诱入内城的两万黑甲军,大火一起,烧的只剩五千人,狼狈逃出城外。” “又险又凶。即便是老师,用此险计,都需斟酌好几番。他直接定计,一日内便付诸了。” “常四郎现在如何?”徐牧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迫不得已,渝州王只能退出易州,两军对峙起来。在以后,渝州王那边的攻伐,只怕会步步维艰。” “这太叔望,哪儿冒出来的?伯烈,先前可听过这号人物?” 东方敬摇头,“不曾听过。主公需更加小心,虽说六州之地,但主公底蕴不足,又无世家相助,实则只要一场大败,主公多年的心血创业,便要化为乌有。” 徐牧点头。 正是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很小心。比方这一次,配合左师仁攻伐,他都没有入妖后的局。 “只等查出了妖后的背景,以及所谓的天下四奴。到时候,主公便可……”东方敬忽然沉默,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脸色一顿,变了话头。 “当务之急,多日的江上对峙,大军需要休整。这场战事中,主公只是策应,真正要破局的人,是左师仁。” “若他破不了局,我等西蜀,也无能为力。山越人,是左师仁手里,最大的一枚杀子,至于如何用的出彩,只能看左师仁的本事了。” “若左师仁赢,主公便开始,着手从江上攻伐。若是左师仁输,那主公……便编个理由,让东陵两万水师,先留守恪州江岸。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只等局势再差一些,再去劝苗通归投西蜀。” “伯烈妙计。” 东方敬摆手,“当然,主公这次追剿唐五元,多日不归,必然是去到了吴州之地,再者回来的人,只有两三千。我知晓,恐怕在主公的心底,也有了一些打算。” “具体事宜,只能等左师仁那边的消息,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听着,徐牧一时惊为天人。 这才是第六谋,什么丧家犬落汤鸡唐老鸭,拍马都赶不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一章 “妖女必亡” 中原内的山越人,久居江东一带的山林,但又不同善马的北人。早在很久之前,便懂得习水弄舟,铸造各类兵器,在强盛之时,便居成了一个小国,有浩浩的二十万山越大军。 但在两百年前,山越王脑儿一抽,欲要攻取中原。当时的纪帝震怒之下,派出三路清剿大军,直接将山越国打得几近灭亡,连国都也被踏平了。 这一场大战,让山越人到了现在,也没有缓过气来。若非是这些年,左师仁行交好之策,山越二十七部,恐怕还要继续躲在深山里,猎兽摘果来过日子。 对于这一点,作为山越首领的康烛,一直都很感激。也明白,只要将山越依附在左师仁的麾下,才能更好地繁衍生息。 “拜烛蛇!” 康烛转过头,看向后面,皆是兽袍负弓的山越勇士。 这一次,他要按着左师仁的计划,带着山越二十七部的勇士,攻破妖后的防线。 “山越二十七部,愿随仁王讨奸!” …… “我说了,左师仁终究忍不住的。他很明白,若是继续耽误下去,只怕整个局势,对东陵越来越不利。” 苏妖后沉着脸,没有任何的意外。先前收到的情报里说,在沧州西南三郡,已经有一支大军,循着山峦,开始往江岸方向,步步紧逼。 不用想,她都知道是山越人。只可惜,这等善战的中原外族,却不愿意归顺沧州皇室,只听从左师仁的话。 “乌仁,此番你出征,务必记得,山越人擅长山林作战,以挡为主。只需要拖住这支山越人,左师仁成不了气候。我猜着,要不了多久,左师仁的直属五万人大军,便会循着官路,开始攻关了。” 苏妖后的语气里,显得很冷静。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迫于大势急于求成,单单是这副心态,左师仁便已经输了。” “太后,还要留数万水师,守在江岸,兵力有些不足……若不然,将李度山下的兵营——” “收声。”苏妖后的脸色,蓦然变得动怒。 “你想惹第二次联盟?真有第二次联盟,这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了。在布局没有完成之前,如这样的话,休得再说。” 乌仁停住声音,脸色发白地点头。 “去吧乌仁,记住我的话,抵挡山越人,以牵制为上。至于左师仁那边,我自有法子。” 沧州大将乌仁,不再言语,急忙领了军命。 “阿七,我先前就说,左师仁肯定要急的。他知晓我有暗军,所以我有些怀疑,他要把我的暗军给逼出来。”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东西一经暴露,原先的布局,便要全功尽弃了。左师仁这一次,没有拖延时间,也没有折返东陵,算是下了一步好棋。” 阿七在旁,沉默地点了点头。 …… 在襄江的江面上,徐牧一直在等着,左师仁那边的消息。到了今日,派出去的不少暗探,总算有了情报。 “左师仁那边,果然是要倚仗山越军。如今,山越军开始循着山峦,直逼沧州国都。而左师仁的本营,也一起跟着进攻。两路大军,全面开启了攻伐。但即便如此,沧州江岸的数万水师,都没有调走。我估摸着,妖后更担心主公,会配合左师仁冲岸,形成三路攻伐的局面。” “我觉得,和左师仁比起来,妖后好像更加防着主公。” 徐牧点头。 从联盟军大败开始,这场攻伐的战事,已经拖得够久了。到了现在,左师仁已经等不了,开始了全面进攻。 “主公可配合左师仁,在江上制造压力。至少,要让妖后那边,大军变得首尾难顾,无法调动驻防的数万水师。” “正有此意。” 不管怎样,左师仁若是打赢沧州,对于西蜀而言,绝对有利。比起妖后,老左至少还算个,差不多知根知底的人。 “伯烈,便如你所言,江面上的水师,开始布局,佯攻沧州江岸。另外,立即派人,传信给于文,也从虞城方向,佯攻新月关。这样一来,并非是三路,而是四路了。” 说是这样说,但徐牧总觉得,妖后没有那么容易上当。现在的情况,只能希望老左,再给点力了。 “主公,这一次东陵联盟,只怕要进入最后的收尾之战了。” 收尾之战,将决定左师仁逐鹿的脚步。 “袁松那边,一直派人在查探吧?”徐牧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问了一句。这种事实,袁松要是插手,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 当然,以袁松的精明,知道此等情况之下,沧州和左师仁打得越凶,对他越是有利,大概率不会出幺蛾子。 但凡事都有意外,一路走来,关于叛逆和背刺,徐牧可看得太多了。 “主公放心,一直在留意。这一场,不仅是左师仁的生死战,另外,也同样关乎西蜀以后的道路。” “比起妖后,我更希望和左师仁,以后抢占襄江之地。”站在船头,徐牧声音喃喃。 …… “行军——” 新雨过后,沧州的官路还有些泥泞。离开西南三郡,茂密的山林之地,逐渐变少,再也无法隐藏大军。 索性,左师仁便多派出探子,小心地探查情况,再往前方的沧州城关,步步紧逼。 “主公,大喜!”在后的左师信,忽然骑马赶到。 闻声,左师仁不知觉间,也神色一动。 “怎的?” “西蜀徐布衣那边,在虞城,已经整备大军,配合主公讨伐沧州。另外,在江面之上,徐布衣的本营,也同样在整军,即将冲岸。” 在露出淡淡笑容之后,左师仁脸色平静。 “师信,无非是牵制,佯攻罢了。不过,徐布衣的这份眼光,还是挺不错的。乍看之下,便有五……便有四路大军了。” “这一次,东陵盟虽然出师不利。但好在,我东陵和西蜀,皆是主力,并没有太多战损,尚有很大的机会,一举攻灭沧州。我想不通,仅凭着一州之地,这妖女,要用什么手段,来挡住我和徐布衣,加起来的九个大州!” “沧州必亡,妖女必亡!” 左师仁忽而抬手,指了指前方。很长的一段时间,由于渡江大败,他一直都有些不安。 但现在的情况,乍看起来,似乎还是十分有利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东陵攻城 “师信,终于到了。”左师仁眯起眼睛。 “主公,前方就是莲城,妖后的屯兵之处。”骑在马上的左师信,同样意气风发。 五万人大军的阵仗,又无树木遮挡,在高处看起来,颇有几分壮观。 “通告全军,退到山林附近,先行扎营。”左师仁思索了番,并没有立即强攻。在收集完整的情报之前,他需要步步小心。 “主公,山林扎营,若是妖后放火烧山——” “师信,雨天未散,林木湿潮,烧不起来。另外,若在平坦地势扎营,妖后出骑军来攻,只怕要坏事。” “但江南之地,哪有什么骑军,又并非是凉地燕地。” “小心为上。”左师仁凝声开口。说完,他抬起头,认真看着前方大城的轮廓。 早在沧州还是门阀当家的时候,他来过许多次。连着这座莲城,他也时常来走动。 “妖后必然加固了城关。” “主公放心,山越人作战勇猛,大将康烛,更是深通兵法韬略,这一次,必然能攻克城关。”在左师仁身边,几个谋士幕僚,急忙跟着开口。 左师仁略有不满,若是有个大谋,哪怕不是毒鹗跛子,像唐五元那种,也都差不多了。 偏偏,他遍访名士,都寻不到一个随军的好幕僚。跟着他的,尽是一群拍马须溜之辈。以前喜欢听,但现在,他发现好像有些刺耳了。 “派出探哨,探出莲城的虚实。另外,让山越大军那边,先行休整,等军令一道,再两相夹击。” 抬起脚步,左师仁走回搭建好的中军帐。连日赶路的疲劳,让他有些乏累。只坐在虎皮椅上,整个人便昏昏欲睡。 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大破莲城,长驱直入,杀到了沧州国都,杀到了皇宫之前,妖后自焚,百官归心。 然后渡江,又灭了第二个伪帝,收拢六州之地,和徐布衣江上决战,大胜凯旋—— “主公,主公!” 左师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左师信站在面前,正拼命摇着他的身子。 “怎的?” “妖后偷营!” “什么!” 甩开左师信的手,左师仁急急走出中军帐,果不其然,便在湿潮的空气中,看见了不少受伤的士卒,以及有些惶惶的军心士气。 “怎会被偷营!不少派出探哨了吗?”左师仁怒不可遏。 “主公,五百余人的探哨……一骑也没回。妖后那边,早在附近的山林,藏了二三营的人马,用作堵截探哨,遮住我东陵的耳目。” “庆幸偷营的事情,并没有酿成大祸,妖后派出的千人死士,几乎死伤殆尽,还活着的,也咬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些人,都被妖后迷惑了。”左师仁皱眉,只觉得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他抬起头,看着莲城附近的山林。 妖后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封锁莲城的情报。 “主公,若不然再派一营探哨。” 左师仁摇头,“并无用处。师信,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若是莲城之内,兵威大盛,妖后可巴不得让我等知道,然后继续对峙消耗。但她欲盖弥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莲城的兵力,并不足够。” 似是想明白了,左师仁忽然发笑。 “若这是妖后的手段,倒是有些太次了。” 旁边的左师信,明显还没有到这种阶段,听得云里雾里。 …… 莲城,大营之地。 刚赶来的苏妖后,脸色满是震怒。 “你不顾伤亡,派出死士,又派出堵截探哨的几营人马,你想做什么?我只不过晚来了两日,你便做了一件蠢事!” 被问责的乌仁,满脸是苍白和不解。 “欲盖弥彰,莲城兵力不足的情报,你是直接透露给了左师仁。”苏妖后苦涩闭目,“我原先还想编个法子,继续对峙……乌仁,我告诉你,不是今夜,便是明日,左师仁便会大军攻城。” “上兵伐谋,你行军布阵的本事,连皮毛都没学到。比起宁武,要差的远了。宁武在新月关,哪怕和跛子交锋,也没有太多的弱势!” 乌仁越听越惊,急忙跪地告罪,“太、太后恕罪!” 苏妖后沉默了会,“如今的莲城,不过八千余的兵力。我不管如何,你至少要守住一月时间。” “太后不增兵吗……” “无兵可增。比起左师仁,另一支山越军更加危险。拜你所赐,我全盘的计划,都要陷入被动了。” “一月之内,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给我守住沧州。” 至于后果,苏妖后没有说,但即便不说,乌仁也明白,若是守不住,他必死无疑。 …… 莲城之前安营扎寨,无非是为了探出城里的情报。但现在,妖后那边犯傻,直接把情报送了过来。 左师仁面容发冷,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头顶的夜色。仅看了一会,他忽然抽出了长剑,剑指天空。 在他的后方,早已经休整待命的五万余大军,此时都已经严阵以待。 山林里,虽然无法推动大型器械,但一路过来,就地取材,所打造的攻城梯,冲车,也已经有了不少。 换句话说,面前的莲城,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我东陵替天行道,铲除妖后奸党,匡扶大纪社稷!吾左师仁,欲效袁小侯爷,清君侧,正江山!” “传我军令,全军攻城!”左师仁长剑所指,在后方,漫天的怒吼,一下子响了起来。 这一次,终归是有些冒险。但还是那句话,和妖后对峙消耗,左师仁没有任何的信心。 反而是这一次,好不容易辨出的情报,若是使用得当,足够成为一柄利器。 “杀!” 莲城之外,一时间,都是激昂的杀声。一个个的东陵方阵,扛着城梯,推着冲城车,在裨将的命令之下,往莲城冲关。 “水鬼填河!” 冒着生死,一营的东陵水鬼,怒吼着扛起浮桥,冒着城头的箭雨,往前狂奔,直至将一排排的浮桥,迅速抛入护城河里。 有守军布下的陷阱地刺,东陵行军的方阵,不时听得见惨叫的声音。 左师仁面无表情,立在高处,看了看前方的战事。又忽然侧头,不断环顾着莲城左右的山林。 他自知,妖后必然还有暗棋。但不管如何,在现今的情况下,几乎是东陵最好的机会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三章 左师仁的收尾一击 “攻城!” 只等水鬼冒死,搭好了浮桥之后,东陵大军攻城的阵势,一下子变得战意浓浓。 “杀,先登者,仁王赏千金,封正将!”一个个的东陵裨将,领着本部的方阵,不断鼓舞着士气。 莲城的城关之上,乌仁咬着牙。他的主子并没有说错,一步蠢棋,让东陵大军发现了城内虚实。 “过犹不及,该死的,早不该偷营的。” “快,把守城辎重都推上去!” 城墙之上,驻守的东陵大军,循着一声声的指挥,不断将城内的投石车,以及密集的飞矢,抛落到城外的方阵里。 站在城外的高处,左师仁的目光,一直死死看着。这一场战事,是战役的胜负关键。 “守城的大将,叫乌仁,是妖后手下的将才。” “我不管白仁乌仁,攻克莲城,我等方有机会,打下整个沧州。徐布衣那边,也已经开始了佯攻,妖后虽然聪慧,但也怕徐布衣弄假成真,故而,不管是江岸,或是在新月关,她都不敢轻易调兵。” “她无军可用了。”左师仁冷着声音。 即便知道,妖后的手里,还握着一支暗军。但几路的方向,都需要驻防,哪怕是十万人,都不够调派的。 “继续,全力攻打莲城。” 漫天的飞矢,以及轰落的投石之中,一个个的东陵方阵,在鼓舞之下,又似是一直憋着一股气,此时,攻势变得更加疯狂。 “乌将军,东陵大军要登墙了!” 乌仁咬着牙,一下子抽出了长刀,谨慎地看着城关之下。 “来人,将滚木推下去!” 十余根巨大滚木,在守军的动作之下,循着搭建的推木台,带着刺耳的轰隆声,往下砸了下去。 砸中人后,又继续往前碾去,将冲到城墙下的二三个东陵方阵,一下子冲得七零八落。 只以为有了效果,第二轮的滚木,才堪堪准备好。埋伏在城下的东陵神弓营,立即怒吼着拨弦,将漫天的飞矢,射向木台之处。 中箭的守军,仓皇地从城头翻落,摔到城下的护城河,以至于让护城河,短时之内,填满了一具具扭曲的浮尸。 原本清澈的河水,一下子被染得血红。 “继续攻城,不许退!” 一个东陵老裨将,仰头抬刀,声音里,满是战意与仇恨。 …… 离着莲城不远,一处隐蔽的营地。 妖后苏婉儿坐在军帐里,眼色里尽是踌躇。她早已经预料,由于乌仁的愚蠢,左师仁抓着了机会,定然要攻打莲城。 而且,在莲城两侧的山峦,善于山林作战的山越人,也开始配合东陵大军,发起侧攻。 “太后,宁武那边有问,西蜀只是在佯攻,并无大战之兆,要不要分兵增援?” 苏妖后沉默摇头,“告诉他,继续守在新月关,若真是分兵增援,徐布衣那边的虞城,便要弄假成真了。” “太后,在莲城左侧的山林里,山越人出现了!”这时,又有一骑斥候,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无事,那边有人。”妖后垂下头,目光停留在地图之上。这一次,算是沧州最危险的一轮。 左师仁的大军步步紧逼,真要破了莲城,便算长驱直入了。 “乌仁那边,战事如何。” “守得很艰难。左贼那边,没有顾及战损,在全力攻打莲城。” “左师仁是个聪明人,这一次他输不起。” 妖后正襟危坐,开始闭目不言。只在沉思的时候,眉宇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在莲城左侧的山林,堵截战已经开启。妖后的布局之下,山林位置,一场生死战已然开始。 …… 江岸之上,整整两日时间,徐牧都在等着东陵的情报。 “左师仁强攻莲城,而山越人,也开始配合东陵大军,在山林发动进军。沧州江岸,以及新月关,妖后都没有分派援军。” “她不敢的。”徐牧皱起了眉头。新月关和沧州江岸加起来,至少七八万的大军了。偏偏这样,妖后尚有兵力,来应付左师仁的东陵大军。可见,这暗中藏了多少兵力? “另外,情报里还说,左师仁在山林里的越人军队,开始出现败势。”说着,东方敬的脸色,变得有些欢喜。 徐牧怔了怔,“出现败势。山越人在山林,不是很有利的么。” 和蜀州的平蛮营一样,这种世代生存在山峦的外族,打山林之战,是极为敏捷和凶悍的。 只说完,徐牧再转念一想。忽然间就明白了,东方敬为何要欢喜。 “这一支越人军,并非是真正的主力。我怀疑,是左师仁动用老弱残兵,用来牵制沧州兵力的。真正的山越大军,还在蛰伏之中。不过,照这种情形来看,若我猜的没错,这一支蛰伏的山越大军,该要出手了。” “这一仗,左师仁运筹帷幄,打得很漂亮。” 不仅是东方敬,连着徐牧,甚至是苏妖后,都没有想到,左师仁明面上是四路,但实则在暗中,分布了五路。 莲城左侧的山越军,实则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精锐,如果东方敬没有说错,应该从另一个方向,即将配合攻入沧州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主公并无说错,当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东方敬语气沉沉。 …… 在莲城右侧的山林,暗沉天色之中,一支蛰伏的大军,正缓缓露出了长伍轮廓。 领军大将,是个肤色黝黑的大汉。面庞之间,满是战意的萧杀。 他叫康烛,在左师仁的帮助下,整合了山越二十七部,是山越人新一任的大首领。按着左师仁的计划,这一次,他要趁着各路混战,伺机杀入沧州。 “首领,在莲城左侧……我二十七部的越民,死伤惨重。” 越民,并非是精锐军。而是普通不过的山越百姓。 康烛神色沉默,但很快,又恢复了为将者的坚毅。他自知,如今的山岳二十七部,已经和东陵三州,紧紧绑在了一起。 左师仁胜,山越人便有了更多更好的繁衍之地。 “传令下去,通告四万山越军,趁着暮色,从莲城右侧发起强攻,配合仁王大军,夺下莲城,兵叩帝都!” “烛蛇天神,助我越人勇士。” “杀!” …… 漫山遍野,夜色之间,四万余的山越大军,在康烛的命令之下,开始发起收尾的重重一击。 立在一座高岗上,左师仁看着冲来的山越精锐,不知觉间,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四章 “埋伏” “太后,莲城急报!右侧山林,另有一支越人大军,开始杀了过来!” 听到情报,苏妖后脸色微微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她皱着眉,想着想着,突然自嘲一笑。 “东陵仁王?用普通越民来挡刀,这算哪路的仁王。欺世盗名之辈,偏要讨什么仁名。” “太后,战势不利!”一员沧州大将,急急走到了身边。 苏妖后没有答话,抬起头,沉默看着污浊的夜色。 “太后,若是莲城破了,东陵大军长驱直入,我等只能退守,困于帝都了!” “太后——” 约莫是急了,那员大将有些声嘶力竭,多少有点表现过头。 在旁的阿七,沉默地侧过头,按住腰上的剑。 “收声。”妖后皱眉。 声音很轻,却惊得那员大将,一下子步步后退。 “左师仁的这步棋,不算高明,却阴差阳错的,算到了我的死穴。” 妖后站起身子,在阿七的护卫之下,走到了一片高地。 目光所及,前方不远的莲城,正陷入一场苦战之中,厮杀连天,东陵的本营大军,如狼似虎地冲向城关。 并无太多的紧张,妖后的一双眸子,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 “乌将军,左贼的攻势太凶,要守不住了!”在莲城的城头上,一个裨将声音焦急。 即便裨将不说,乌仁也看得到。连着几日的厮杀,东陵人的攻势,未曾歇过半分。 如今,守在莲城的万余士卒,死伤者已经逾六千。四座城门,除了后方的北门之外,尽是东陵人密集的攻城方阵。 “这左贼,当真是可恨!”乌仁喘了口气,握刀的手,有些微微的发颤。他看得出来,摇摇欲坠的莲城,在猛烈的攻击之下,快要守不住了。 而且,他的主子,似乎也没打算救援。若是有救援,该早早到来了。 “继续死守!”乌仁咬着牙,“去,让莲城里的民夫,拿上武器,帮助守城。” 没有经过操练的百姓民夫,若是上城头死守,只怕会死伤惨重。 “左贼自诩仁名,若是百姓民夫守城,说不得会有所收敛。” 但很快,乌仁便发现自己错了。 哪怕是民夫守城,东陵人的攻势,同样没有半分慢吞,反而是杀伐的动作,越来越凶猛。 “这哪是什么仁王!这是贼王!天大的恶贼!”乌仁怒骂不休。无法救回败势,更没有援军,他已经能预见,城破人亡的惨像。 “继续死守,不可退!” 回了心神,乌仁的声音,不知觉间变得有些颤栗起来。他自知,若是失守,自家那位主子的手段,只怕没有任何活路。 立在城头,乌仁远眺之时,发现城外的敌军,已经组织新一轮的攻势,约莫是觉得快要破城了,一时间士气如虹。而在莲城右侧,蛰伏而出的山越军身影,已经喊声连天,从另一个方向冲将下山,破城近在咫尺。 “将军,将军!” “喊什么,继续死守,我讲了不可退!”乌仁头也不回,声音带着颤栗。并没有任何弃城逃走的打算,他按着剑,只知城关一破,立即殉主自刎。 “不是……将军,太后那边,派人传了命令。让将军带着剩余的人马,去右侧山林支援,挡住山越精锐。” 乌仁怔了怔,只以为听错了。待斥候再说了一遍,他才脸色发白。 “太后的意思……是弃城?若如此一来,哪怕去莲城右面的山林支援,但东陵大军攻破城后,将行夹攻之举,一样是无用之功啊。” “乌将军,我、我也不知,太后的命令便是如此。” “知晓了。” “太后还说了,乌将军离去之前,将莲城南门的重栓,先行推开。” “还推开重栓……” 推开了重栓,只怕不用半个时辰,东陵的大军,便能破门入城了。 乌仁喘出一口气,虽然脑子疑惑。但既然是主子的命令,他只能撤退。 怕生出问题,并没有惊动城上的守军,只带了城内的两千换防营,乌仁迅速循着莲城北门的方向,仓皇逃了出去。 …… “主公,破城在即了。”小将左师信,按着长刀,惊喜地走上了高岗。 按着眼前的迹象,连着几日的强攻,又有山越精锐的奇袭,莲城的守军,定然要挡不住了。 破了莲城,便能长驱直入,直取沧州帝都。 左师仁淡淡一笑,“这场战事,终于是占了上风。妖后定然以为,破了我渡江的联盟军,便能高枕无忧了。但她忘了,我左师仁能走到今日,并非一个庸碌之辈。” “破了莲城,妖后便挡不得了。” “主公,我军破门了!”只在一会功夫,又有前线的斥候,急急传来了喜报。 “破门了!”闻声,左师仁再也淡定不住,脸面上露出狂喜。 “快,通告各路大军,攻入莲城!妖后挡无可挡!” 层层的命令,不多时,传遍了整支东陵大军。 “主公有令,攻入莲城,灭妖后,剿贼军!” “杀入莲城——” 漫山遍野的,都是东陵攒动的人影,胜利在即的喜悦,配合着杀声连天,一时间显得无比惊人。 轰隆。 最后一扇莲城的巨门,被冲城车一下子撞塌。城头上寥寥的沧州守军,或败或死,乍看之下,仿佛再也挡不住东陵攻伐的大势。 剑指前方,立在高岗上的左师仁,脸色意气风发。 “东陵天兵,杀——” 如涨潮一般的千军万马,带着呼啸的雷动,扑向摇摇欲坠的莲城。 …… “入城!”冲得最先的一个东陵裨将,砍死了一员敌军后,仰头抬刀,声音震天。 只是,他似是发现了什么,忽然间急急抬头。这一抬头,整个人惊得无以复加。 趔趄着身子,这位忠义的东陵裨将,声音带着大悲的哭腔。 “退,大军退、退出城外!” “埋、埋伏,有埋伏!” 一支响箭射来,穿透了这位忠义裨将的头颅。拖着扎箭的脑袋,裨将多走了几步,身子重重栽倒在地。 在裨将的左右,随行冲至的百余士卒,也尽是被飞矢射死。 轰隆隆。 天空之上,一声炸耳的响雷,污浊不堪的云色,开始重新翻涌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上兵伐谋 并不知入城的情况,从高岗上走下,左师仁只以为,这一次的攻城,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浩浩的东陵大军,在破了城门之后,疯狂汇入了莲城。大势之下,每一个东陵士卒的脸上,尽是狂喜的神色。 军功到手,说不得追剿余孽之时,还能搜刮一些钱财。 “杀,杀进莲城!” “吼!” 越来越多的士卒,踏过了护城河,踏过了两座崩塌的巨门,狂吼着往前冲。 “埋伏、有埋伏!” 冲到最前的士卒,终于,有人嘶声高喊起来。 即便落在最后,这嘶声高喊的声音,左师仁也听得清楚。他皱着眉,又急急爬上了就近的高地。 仅一看,整个人顿在当场。 “主公,这是骑军!妖后在莲城后方,藏了骑营!”由于激动,左师信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颤栗。 左师仁的脸庞,亦是惊愕无比。在面前,这一个接一个的方阵,乍看之下,至少有三四万的轻骑。 “地处江南,这妖后,哪儿来的骑军!即便是西蜀,在当初想尽了办法,也不过二三万骑!” “主公,这些人骑在马上射箭!” 左师仁咬牙,“是骑射之法。” “若不然,先退出城外。”左师信咽了口唾液,急急建议。 “左师信,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往前攻杀,不许退出莲城。另外,通告康烛那边,迅速萧清堵截的沧州军队,速来与本营会师。” “师信,这时候若是退了,大军退出了莲城外的平坦之地,必然是死局。在城内,骑军无法冲行,尚还有一丝机会。” 左师仁冷静无比,久居东陵,他极少和骑营打交道。但即便如此,也知道骑军冲锋之下,威力不可相挡。 “这妖后,眼看着莲城将陷,也不过是仓促出手,莫要怕,大军压过去,倚仗城内的地势,冲杀沧州骑营!” 不得不说,此刻的左师仁非常冷静。 只可惜,前阵的部队,还没等到命令传下,看见浩浩的骑兵人影,只以为遭了埋伏,其中的许多东陵裨将,都惊得大喊“撤退”。 “不许退,退出城外必死!传令,迅速传令!”左师仁声音惊怒,他知晓,此时攻入莲城的头阵人马,已经变得仓皇无比。 似是连锁反应一般,越来越多的东陵士卒,纷纷往莲城外撤去。 左师仁颤着脸,实际上,命令已经传的很快了。但奈何大军入城,方阵已经杂乱,一时无法迅速领命。 这时,在天地之间,仿若想起了连绵的滚雷。在射出四五拨的飞矢之后,沧州的三四万骑营,开始发起了冲势。 “主公有令,与敌死战,不可后退——” 只可惜,这道命令,待传开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站在高地之上,左师仁突然很后悔,在入城之时,没有多派人手,前去探查。破成的喜悦,让他一时忘掉了妖后的奸诈。 轰隆,轰隆隆。 沧州铁蹄,伴随着阵阵的飞矢,朝着退出城外的东陵大军,呼啸着冲杀而去。 “枪阵,结枪阵!” “快,将刀剑结成拒马栏!” 尚还有一些东陵士卒,在数个裨将的命令之下,挡在城内,试图为撤出城外的大军,争取时间。 奈何人数太少,还没挡上多久,便全军覆没,断肢鲜血,铺得满地都是。 左师仁痛苦闭眼,军令无法及时传达,被妖后抓了空子,撤出莲城的三万余东陵大军,将要在城外的平坦之地,和沧州骑营厮杀。 这种光景,如何还杀得过。 “再传令,退入山林!先和山越军会师。”左师仁收起了思绪,急急传下第二道命令。 但骑营出城,冲势已经形成,铁蹄之下,无数东陵士卒的惨叫声,一下子高呼起来。 “杀——” 仗着骑马,一个又一个的骑营方阵,不断朝着东陵大军,凿穿冲锋。 “师信,你立即组织神弓营,以远射牵制敌骑。” “遵主公令!” 在百多个亲卫的保护下,左师信刚走下高地。将附件的士卒,迅速收拢在一起。 “莫慌,负弓者随我来——” 没等左师信说完,退来的几个士卒,突然抬起了手里的刀,朝着左师信劈去。 惨叫一声,左师信的头颅,一下子滚到了湿地之上。 惊变太快,以至于左师信身边的亲卫,根本来不及反应。谁又能想到,自家的士卒,会朝着仁王的本家大将出手。 “杀了他们!” 叛变的几个士卒,瞬间被剁成了肉酱。有人要收走左师信的首级,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首级,已经被一道掠来的黑袍人影,仗着轻功,一下子拾走。 高地上的左师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怔了怔后,整个人悲声痛泣。这位本家小将,他视如己出,一直悉心教授兵法韬略,却不曾想,被妖后埋下的暗子,趁乱劈杀。 “退,退入山林!”片刻,左师仁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变得越发颤栗。 果不其然,还没有多久的时间,一员沧州的大将,忽然出现在了莲城的城头,高举起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左师信的头颅。 “我……我曰你老娘!”左师仁仰头怒吼。 …… “东陵大将左师信,已经被我沧州帝军剿杀,尔等已败,速速投降!”城头上,那员沧州大将的声音,极为粗犷,传得极远。 待听到这一番话,无数尚在厮杀的东陵将士,一下子悲从心来,士气层层崩碎。 …… “上兵伐谋,这一场大战,左师仁算得不错,只可惜,终归是棋差一着。”城头之后,苏妖后平静地立着,偶尔会抬头,看向竹竿上挑着的首级。 黑袍阿七站在一边,沉默地抱着剑,眼角的余光不断环顾。 “此番战势所逼,暴露了沧州骑营,现在,我只希望老师那边,能拖住渝州王的攻伐。至少,让他无法暂时分心。” “阿七,这中原大地,最可怕的并非是徐布衣,渝州王,左师仁……这些人,单打独斗我都不惧,但最要紧的,是这些人凝聚在一起。如同东陵联盟,若是再有人发起一个大的联盟,我必败无疑。” 阿七约莫是听懂了,沉思了番,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六章 外族人的嫌疑 虽然不算兵败如山,但此时,东陵大军的士气,随着被骑营伏击,随着左师信的惨死,已经彻底陷入低迷。 在其中,尚有不少东陵大将,用尽了各种法子,试图再鼓舞士气。只可惜,都无太大的作用。 冷静下来,左师仁顾不得继续坐镇,迅速带着人,准备收拢溃败。 “入林,赶紧入林!” 挽回了颓势,再重新休整,说不得还有机会。再者,还有那支山越精锐在—— “乾坤未定。”左师仁冷着声音。 妖后的一步棋,让原先东陵的优势,一下子化为了乌有。连着最宠溺的本家小将,也死在了阵中。 “主公,山越营已经退守了。” “甚好。”左师仁呼出一口气,庆幸的是,山越大将康烛,算得上东陵为数不多的稳重之将。 “那主公……我等现在。” “我讲了,先退回山林。” 大败之势,士卒士气崩碎,这要是再拼耗,只怕真要全军覆没。 “可惜了,只差一些,只差一些,已经破了莲城,眼看着可以长驱直入了。”左师仁声音恨恨,“不过,这普天之下,无人能想到,这妖后,敢在沧州里藏着骑军。北人善马,南人擅船,且看徐布衣,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才组建了一支骑营,这妖后,到底哪儿来的骑军人马!” “这事情,莫要让我查出个一二。”左师仁声音恨恨,唾手可得的沧州,随着妖后的骑营暴露,变得折戟沉沙。 “主公有令,东陵大军,暂且退回山林!” “山越营主将康烛,护住中军!” 离着莲城稍远一些,那些骑兵并没有再追,毕竟过了平坦地势,近山林之后,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 如果说,在骑兵出现之前,大军不乱,没有被破城的狂喜迷了心,说不得直接便能拼杀。 “损兵折将,乃是我左师仁大意之过!” 退入山林,左师仁忽然泣不成声。 “假子左师信,亦死在了阵中。大业未成,百姓未安,某今日便削发代首,只求来日诛杀妖后,替战死的东陵儿郎,报仇雪恨!” 在左师仁的左右,无数的将士谋士,皆是神色动容。 山越大将康烛,一声叹息,站在左师仁身边,仰着头,看向溃败的东陵军,心底有股难言的憋屈。 自家的仁王,多好的妙招,只可惜,那妖后兵来将挡,沧州里藏着的东西太多了。 “东陵儿郎,山林休整一日!” 并不惧妖后进山剿杀,若是胆敢来,凭着这支山越大军,只怕会有来无回。 在莲城之内,妖后苏婉儿,沉默地坐在城关上,看着退去的东陵大军,一时间,也重重舒了口气。 让骑营暴露,是一步险棋。但不这样做,只怕左师仁的东陵军,在破莲城之后,便要长驱直入了。 “这一次,这位左仁,应该元气大伤了。” “传令,多派侦查斥候,留意附近山林的情况。另外,调派一千工匠,修葺莲城城关!” …… “打成了这样?”收到情报的徐牧,眉头皱了起来。 “左师仁已经打得很好了……藏着一路山越精锐,眼看着破了莲城,就要往前进军。但妖后那边,无端端多了一支骑军。而且,她很聪明,一开始没有埋伏在城外,而是选择藏在了莲城后方。” “一开始埋在城外,定然要被山越人发现。伯烈,我奇怪的是,这支骑兵哪儿来的?”徐牧沉着声音。 “我也不知,按理来说,沧州没有马场……主公,不若问问黄家主。我觉得,他或许会知道。” 先前捞金碎的事情,徐牧只以为,是在暗中调兵,但从未想过,居然有一支骑兵,埋在沧州里。若非是这次,左师仁逼得太急,只怕以后西蜀来攻沧州,一样要吃一波苦头。 “告诉夜枭,这事儿认真查清楚。” 徐牧揉了揉额头,脑壳子有些烦躁。说到底,这次的东陵联盟,各种排兵布阵,依然打不下沧州。 虽然早有所料,但事实摆在面前,徐牧同样有些不好受。 “主公是担心苗通那边?”东方敬想了想开口。他是知道的,自家主公对于这两万水师,依然心心念念。 “伯烈可有法子。” “眼下,算得上是西蜀和东陵的友好期。我有一个建议,主公可书信一封,告诉左师仁,让苗通继续留下,在恪州江岸的船坞驻守,再加上我西蜀两万水师,一起留在沧州对岸。” “我想,现今的情况下,左师仁求之不得。估计用不了多久,整顿了军纪之后,左师仁必然会继续征伐妖后。” “但实际上,我先前就想说了……”东方敬的声音,一时变得认真无比,“组建联盟讨伐妖后,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我建议,主公可作为牵头,拉拢更多的诸侯,来组建一个大盟,继续讨伐沧州。” “大盟?” “正是。东陵小盟,如散沙不聚。而且这样一来,相当于天下势力的矛头,都指向了沧州。也因此,主公能赢得不少过渡的时间。” “另外,天下四奴的事,还有突然出现的马匹……这般来看的话,并不像中原人的手段。我有些怀疑,妖后是外族人。” “伯烈,查清楚了么?” 东方敬淡淡一笑,“无需查,说她是,她便是。主公便以此为由,牵头联络即可。不过真组建了大盟,这盟主之席位,主公切记,一定要礼让他人。西蜀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越是藏拙,便越是有利。” 听着,徐牧陷入沉思。 如东方敬所言,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别看西蜀有六州之地,但实话说,比起左师仁的东陵三州,都比之不及。 襄江一带,好歹是鱼米之乡。而凉地三州,加上定州,除了马场,都是苦逼逼的贫瘠之州。 “常四郎那边,尚在河北鏖战。”徐牧说出了担心。 “主公,无事,渝州王哪怕派出一万人的盟军,也算是响应讨贼的盟约了。凭着妖后外族人的嫌疑,我估计,渝州王知道后,肯定要气得骂娘。” 徐牧闻言笑了起来。 当初北狄叩边,只有他和常大爷,两人组成了北伐军,千里迢迢奔赴河州。 “伯烈,就按着你说的。不过,关于天下四奴的事情,还有沧州的马匹,不管怎样,都要严查不怠。”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天下大盟” 沧州的战事,双方仿佛都生了默契一般,各自慢慢罢兵停息。当然,这并非是说,以后不用打了。 徐牧很明白,以左师仁的性子,定然还是要反攻的。而妖后,依然会用各自绵里藏针的诡计,继续险恶布局。 给左师仁的去信,说出双方水师,在恪州船坞备战的事情,很快的时间,左师仁便回信了,不出所料直接就同意了,言辞诚恳至极。 “主公,黄家主来了。” 战事刚罢,松口气的人,还有恪州的黄道充。如果有可能,这位八面玲珑的小家主,更希望天下不用打仗,马上就大一统。 “黄道充拜见蜀王。”走上楼船,黄道充急忙长揖。 “黄家主免礼。”徐牧露出笑容。 “多谢蜀王。” 入了座,黄道充脸庞认真,正襟危坐。他知晓,徐牧这次找他过来,必然是有事相商,极有可能,还和这场战事有关。 “黄家主勿怪,这次事情紧急,才急召黄家主急来。”徐牧叹了口气,“攻伐沧州一战,我东陵联盟费尽心血,依然攻不下沧州。” “妖后布局狡猾,蜀王无需自责。” 徐牧笑了笑,“找黄家主来,是想问一下……黄家主可知晓,妖后的兵马,是如何进的沧州。” “应当是先前捞金碎的事情。” “不对,这至少三万余的士卒,我怀疑,妖后还有更多的手段,不为人知。” “那我也不知了。蜀王知道,我和沧州那边的关系,算不得多好。以往打点之时,很多次,都被妖后拒之千里。” 黄道充说的很认真,但不知怎的,徐牧总感觉,黄道充的话语间,还在藏着什么。 犹豫了下,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老黄有自己的顾虑,他咄咄逼人,这关系僵了反而不好。 “先不说这个。对了黄家主,可听过太叔望这个人?” “太叔望?莫不是燕王的那位新幕僚,我自然听过,最近在河北之地,名头很响。听说,连渝州王那边,都吃了不少大亏。蜀王,这人的信息,我倒是知道一些。” “黄家主请说。” 黄道充理了理语气,“这太叔望,原先是燕州里的抄书老吏,不知怎的,忽然被公孙祖提拔重用,破格任作幕僚。渝州王攻打易州之时,便是他用了空城伏火的妙计,一把大火,烧碎了渝州黑甲的连连大胜。” 徐牧皱起眉头,“后来呢?” “再后来,渝州王也用了不少法子,其中更有一次,从易州东北派出暗军,差一些攻了进去。也是这位太叔望,以奇计三路埋伏,破了渝州的暗度之计。” “黄家主,年纪多大?” “听说,该有六十多了。这样的人,以前从未听过,就好像……一下子冒出来的。而且,自从他冒出来之后,还帮着燕州王公孙祖,请来了一支援军。” “哪儿的援军?” 黄道充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我估计,渝州王攻伐河北的战事,同样也要拖好久。” “黄家主,天下四奴的事情,可有查出一二。” 黄道充摇头,“只知其中的两个,一个是哑奴快剑,另一个是唐五元……对了,说起青州唐五元,最近是有一件事情。蜀王可知,唐五元带着残军,刚上岸要折返青州,袁松那边便立即派人去堵了。” 徐牧有些好笑,这件事情,还是他一手做的。 “堵着了吗?” “堵着了,几千人马的残军,被袁松又剿杀了一半,到最后,唐五元只带着两千余人,灰溜溜地跑回了青州。说不得,袁松那边,等到合适的机会,便要立即攻伐青州。” “这唐五元,自诩自个是天下第六谋,比东方先生还要厉害。这一次,算是吃尽了苦头。” “好戏还在后呢。”徐牧冷笑。实话说,如唐五元这种,确实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反胃。 黄道充赔笑了几声,几声过后,言语间有些紧张。 “蜀王,在恪州江岸建船坞的事情,我并无问题……但我希望,船坞能建在恪州西岸……远一些的小渡口。” “这是当然。”徐牧没有反对。黄道充如此作派,无非是为了保全家族。按着现在的情况,沧州和东陵盟之间,胜负未分。乍看之下,沧州好像还占了一些上风。 西蜀东陵,联合派出水军,在沧州对岸的恪州驻防,老黄的压力肯定也不小。 “多谢蜀王。”黄道充重重舒了一口气。 “蜀王,这样如何。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想些办法,查出天下四奴的事情。” 瞧瞧,这才是老黄的人格魅力,投桃报李。 “那就多谢黄家主了。” 只等黄道充下船离开,坐在一旁的东方敬,才皱眉开口。 “主公,有无发现一件事情。” 徐牧怔了怔,“伯烈此言何解?” “这天下三十州,仿佛有一双手,在搅动乾坤。” 话很直接,待徐牧细想一番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发沉。 “就好像,这一方棋盘,好像多出了许多枚的杀子。” 如唐五元,如那位燕州老幕僚……在这之前,这些人都不曾冒头而出。现在倒好,反而是像开了锅一般,齐齐涌出来了。 “沧州暗中增兵,而燕州,也忽然有了增兵,这其中……谁又说的准,会不会存在某种关系呢?” “燕州王必死之局,河北盟必死之局,突然就被盘活了。也因此,将渝州王牢牢拖在了河北。渝州王如今进退两难,若是退回内城,原先打下的河北二州,便会拱手让人。” 东方敬的一番话,让徐牧的脑子之中,突然间灵光一闪。只可惜,再如何深思,都无法堪透这两件诡异的事情。 “主公,我还是先前的建议。破开眼下的局面,最好的法子,是由主公牵头,结起一个大盟。只需要几镇的诸侯人马,带大事可期。” 徐牧点头。 但这种天下大盟,并非你说出来,别人就愿意。这其中,更需要一种契机,来促进这种结盟关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八章 常九郎 易州之前,黑甲军前线营地。 坐在中军帐里的常四郎,脸色很不好。连着几日,他都没有想出,用以奇攻的法子。 “仲德,你有何建议?” 老谋士摇了摇头,脸色踌躇,“主公,我还是那句话,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宜操之过急。如今的燕州,不仅是增了援兵,而且,太叔望的本事,并不输于我。” “仲德,此人能拉拢么?” 老谋士想了想,认真摇头,“应当是不行了。他设伏烧火,杀了主公至少三万人的黑甲军。我估摸着,在太叔望的心底,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便主公诚心纳贤,只怕太叔望也不愿相信。” “该死的,这样的人,为何要辅佐那个侏儒矮子。” “这世上的事,原本就说不清楚。但我觉得,太叔望能投效公孙祖,在其中,必然是因为某一层的关系。” 如这类有些深奥的话,常四郎压根儿不想听。此时在他的心底,只想着一切办法,能攻破易州,再攻幽州,直至浩浩的渝州黑甲,兵临燕州。 “仲德,吃不下易州,我始终不甘心。这小侏儒,若是能多活连年,我常小棠便是竖子鼠辈!” 常四郎恨得牙痒痒,被人背刺的感觉,很不好受。 “主公,容我再想想法子。”老谋士沉思了会,继续开口。 “只能如此了。”常四郎叹出一口气,“我听说,我那老兄弟,最近和左师仁捣鼓了一个小盟,同样没有攻下沧州。仲德,你有没有发现,这天下间,能人异士好像越来越多了。” “我亦有这种感觉。但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怎说?” “这天下越乱,诸侯混战的越凶,反而是有些人,会渔翁得利。” 老谋士的这番分析,已然是很有大智。聪慧如常四郎,一下子,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主公,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有些不好。” 正在思量的常四郎,脸色一顿,“怎的?” “河州老将廉永,已经不复当年武气了,如油尽灯枯。上月的一场痢疾,差点让他死在榻上。” 听见这一番话,常四郎沉默垂头,再仰起来之时,眼眶之中,居然渗出了丝丝的泪花。 “廉永为了中原河山,操劳过甚。仲德,你不若去内城里,看看和廉永同龄的世家老爷,一个两个的养尊处优,估摸着还能活十年八年。” “天下人都说,是我和小东家去拒北狄,却无人提及,还有这位老将,死守着边关山河,不让半寸。” “我便是不懂,为何像这样的忠义人,总是会先行一步。” 老谋士垂头不语。 常四郎停下话头,依然止不住脸庞上的悲伤。 “仲德,我和你说实话,除了廉永,我找不出第二个,能守住河州,敢挡北狄的人。我更想,让廉永退回内城,颐养天年,寻房老姑娘什么的。但奈何,人家压根不想退,只知守住边疆,寸土寸血。” “他说了,要死便死在河州,化了鬼,也要守疆守土。如这样的忠烈将,你说,谁能替代?” 老谋士犹豫了下,“先前内城来了信,世家议事那边,商议了一轮。许多人,推举了九郎。廉永虽忠烈,但终归是年纪大了。连普通的兵场操练,都无法出营。” “常九郎?” “正是。”刘季的脸上,蓦然露出一丝担心,“主公的这位族弟,放在内城来说,确实算得小才。虽然天赋不及,但胜在勤能补拙,为人方面,也算是可圈可点。但我觉得,终归是年纪太轻,无法胜任河州大将。” “主公须知,河州,是我中原江山的北面屏障,谨防北狄进犯。而要守坚的大将,其肩上的重担,是何等的大。” 常四郎并没插话,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听着。 “年纪轻轻……骨头若是不够老硬,很容易折了。” 一语双关,但常四郎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便如当初的赵青云,骨头折了,做了北狄人的狗儿。 “仲德,常威怎么样?”想了想,常四郎认真询问。 “常威虽然也年纪轻,不过你我都知,常威这类人,不会有折骨的可能性,但不管兵法韬略,阳谋阴计,常威都算不得一员合格的主将。我先前就说,他更适合,做一员替主公冲锋的悍将。” “主公放心,我虽与常威不和,但在战事之上,我刘仲德绝不会徇私报复。”末了,刘季又认真地补上一句。 常四郎露出笑容,趁着老谋士不留意,又闪电般地出手,拔了二三枚白须。 老谋士痛得喷泪。 “如这类话,仲德以后莫要再讲。我常四郎,一直都是信你的。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不如,就让九郎去吧?” 老谋士沉默不言。 “仲德,听我讲完。”常四郎呼出一口气,“你也知,我并非是任人唯亲的傻子。放眼整个内城,也就九郎出彩一些。” “而且,廉永也不想回内城。倒不如,就让九郎拜廉永为师,先在河州那边,听从廉永的指挥,慢慢熟悉战事。说实话,这河州,老子是真不放心,我巴不得小东家来投靠我,然后,我派他去守河州。如此,我便能安安稳稳地打天下了。” “主公。”听完之后,老谋士沉思了番开口,“这样如何,再多派二三个心腹监军,带上主公的暗令,若是发生不吉之事,便反客为主,先稳住河州边关。” “哈哈,你这老羊儿,很不错的嘛。便依你所言,这件事情,先这么定了。” “这常九郎,可别让我失望。老子的族兄族弟,也就他独一份,算得上有些本事。余下的,都是些什么倒灶玩意!若不是看在本家本族的面子上,我早就撵出去了。” 说完了大事,只可惜,常四郎脸上的愁云,一直没有化开。 “燕州多了个老匹夫,仲德啊,这一场攻打河北的大仗,不晓得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这侏儒老丸子,哪日我逮了他,便丢到猪圈里养着,又丑又小,估摸着上了刀俎,那些宰猪户一看,嘿,还以为是头皱皮小黑猪呢?” “主公……” “不讲了不讲了。”常四郎打了个哈欠,忽然侧头,目光透过帐帘,沉沉看去易州的方向。 眼眸里,一时间满是战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九章 困难重重的结盟 恪州,绵延江岸。 从沧州西南退回来的左师仁,脸庞之上,并无太多的喜色。静静坐在铺好的席子上,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是不服的,此刻十分动怒。 “徐兄,你说这妖后,到底是哪儿来的骑军?又是哪儿来的养军粮草?” 徐牧捧着酒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左盟主有无想过,便像雨后春笋,楚州的捞金事件,你我都不知,妖后暗中调了多少大军。” 左师仁听得咬牙切齿。先前在莲城,只差一些,他便能长驱直入,只取沧州帝都了。却不曾想,突然冒出一支从未见过的骑军。便是这支骑军,出现的时间太巧,让他全功尽弃。 “徐兄的意思是?” 徐牧平静抬头,“不瞒左盟主,我隐隐有种感觉。沧州的这位妖后,似是外族人。” 很平静的一句,让左师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惊愕无比。 “中原三十州,除开凉地和燕州,哪儿还有什么大规模的产马之地。所以,这三四万的战马,她从哪儿来?另外,我观察过沧州士卒的布阵,并不似中原的建制。而且,莫要忘了,还有个反盟的青州唐五元。” 半假半真,却已经让左师仁,逐渐信以为真。 “左盟主,我有个想法。”徐牧继续道来。 “你我都不知,沧州还藏了多少兵力,还藏了多少军粮,甚至,还藏了多少的后手。君不见唐五元,谁又能想到,一个文儒世家,居然投效了妖后。不若这样,你我联手,再组建一个天下大盟,共伐妖后!” “天下大盟,共伐妖后?”左师仁皱着眉头,认真重复了一轮。 “徐兄,这事情……能成吗?即便你我牵头,但如今的情况之下,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来入盟。” “左盟主,确是需要一个契机。我的建议是,以妖后的外族人身份,可大做文章。” 左师仁抬头一笑,语气带着揶揄,“徐兄,莫不是在争取时间?现在的西蜀有六州之地,百废待兴。有了喘息的时间,西蜀六州可要大不一样了。” 徐牧也笑了笑,直接站了起来,“那今日,左盟主便当我没提过。在恪州的四万水师,也各回各家。” 只听到这句,左师仁的神色,一下变得有些紧张。所谓的东陵小盟,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只有西蜀这个大盟友了。 西蜀不在,他压根儿没信心,独力去应付沧州。 “徐兄坐下,你我再议一番……对了徐兄,即便说妖后是外族人,到时候牵头结盟,也需要一些可信的东西。这天下间的诸侯,可不是傻子。” 能走到这一步的,自然不是傻子。 徐牧想了想,“有证据当然最好。左盟主,当初你斩杀祭旗的那位哑奴,可留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左师仁顿了顿,久久想不起来。 “天下四奴。” “天下四奴……徐兄,我记起来了。” “便是如此,左盟主可从这里入手,说不得能查出些什么。不过,还请左盟主动作快些,我总觉得,似要出什么大事情。” “大事情?” 徐牧没有接着说,话头一转。 “沧州有个快剑哑奴,唐五元应当也算一个,那就是说,其实还有两个人,还未露头。” “莫不是都藏在沧州?”左师仁皱眉。 徐牧摇头,“我觉得不会,妖后擅长阴谋诡计,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唐五元,若是到了发挥大用的时候,便会突然暴露。到那时,你我却已经入套了。” “这件事情请徐兄放心,我立即安排。”左师仁从震惊的脸色,慢慢恢复,“不过我听说,另一个伪帝那边,似要对我东陵盟不利——” “左盟主,我先前就说过了,西蜀现在粮草不济,兵力不足。若是左盟主,执意去讨伐袁松,我西蜀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小算盘一套一套的,但徐牧,并不算往里钻。袁松离着还远,战略意义太小,但沧州不一样,灭掉妖后之后,西蜀才能搬开一个大的绊脚石。 左师仁要打袁松,无非是现在,妖后那边破不了局,退而求次罢了。跟着一起浪,没有什么好结果,慢慢推塔才是王道。 左师仁皱眉,不再言语。 “对了左盟主,即便妖后调兵,也必然有所手段,诸如捞金的事情,说不得还有暗通的羡道,小路……这些都可以查一下。” 按着东方敬说的,只需要一个由头即可,但现在稳妥起见,徐牧还是决定,多费一番功夫。 并非是谋略不足的原因,而是他想起了,当初北狄叩关,整个天下间,只有他和渝州王,愿意北上拒敌。有了铁证,多几个吊卵的诸侯,终归是不错的。 “左盟主,你我都知,时间已经不多了。” “知晓。”左师仁稳稳点头。 …… 沧州皇宫,御书房外。 一个人影在瓦顶上,负剑而立。一个人影在瓦顶下,抱着襁褓沉思。 “阿七,我先前就在想,迫不得已而暴露了骑军,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很可能会出现祸事。” “很不巧,徐布衣是个聪明人,他往这方面想了。先前的情报里说,徐布衣已经在牵头,准备组建一个天下大盟,共伐沧州。” 阿七是个哑奴,不会说话,但会用剑,负着剑的身影,在阳光下蓄势待发。 “徐布衣牵头的事情,若是成功,我将陷入困局。老师在河北,已经尽力了。若无办法的话……” 剩下的后半句,苏妖后没有说。仰起的脸,不仅倾国倾城,更有一种清冷至极的神态。 “我只觉得,我和徐布衣之间,就好像是宿敌一般,不死不休。这天下大计,最大的绊脚石,便是徐布衣了。” 听着,阿七沉默地抬起头,看向远方,一双眸子里满是杀意。 “我知你在想什么。”苏妖后叹息一声。 “刺客杀人,是最低等的手段。而且,你即便去了西蜀,也杀不掉。那位大纪之虎,一直跟着徐布衣。” “我再想法子吧。”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章 天下四奴的情报 和左师仁的会面结束,徐牧重新走回船头,迎着江风而立,目光里满是发沉。 “主公在想什么。” 听见声音,徐牧回过头,才发现东方敬已经坐在了一边。 “伯烈,大盟的事情,我总觉得,会有多方阻碍。” 东方敬点头,“这是自然。为此,我还特地去信问了老师。老师说,从西蜀利益上来说,这是一步活棋。” 徐牧转过身,点了点头。 先前还说常大爷步子迈得太大,但现在,西蜀也犯了同样的毛病。一个不小心,便会扯伤了卵。 “老师在信中,还提了一个人。他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成盟的关键。” “谁?” “征北将,李破山。” 只听到名字,徐牧如醍醐灌顶。他发现自个蠢的要命,几乎把这个人忘了。 “如妖后是外族,那么中原外的七胡,北狄便是最大的一支,也是最有可能,对中原下手。而恰好,李破山身在敌营,手中或有不少的情报。” “如妖后不是外族,那么以李破山的天下名声,也有很大的号召力。用以结盟的话,问题不大。” “伯烈的意思,请李破山回中原?若他愿意回来,上次便会回了。”徐牧一声叹息。 “主公的那位义父,可写一封亲笔信,再怎么讲,他也是李将的生父。另外,主公也可书信一封,晓之于理,动之以情,想办法送入塞北草原——” “伯烈,我不如亲自去?”徐牧皱眉打断。他并不认为,只凭着书信两封,便能请回李破山。 一个心有国恩的人,小家之信,未必能说服。 “不可。”东方敬脸色一惊,“此番光景之下,主公如何能离开本营。来来去去,至少二三月的时间,太长了。” 不仅是时间的问题,去了也未必找得到,而且还容易涉险。 “战事陷入僵局,妖后步步为计,打得都是兵来将挡的后招。只要我西蜀稳住大局,应当是安全的。” 先前最具威胁的,应该是凉州董文。但现在,董文已经无了。 “主公先等等如何,说不得,这几日便能查出些什么了。” “若是这样,再好不过。”徐牧笑着应声。 知道东方敬是担心,但现在,要破开这个僵局,便如贾周所言,李破山那边,确实是最好的突破口。 东方敬松了一口气。 …… 青州,唐家。 唐五元坐在院子边上,一时间紧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家兄,青州王唐一元正坐在藤椅上,歪扭地吊着头,还没死,却拼命地喘着大气。 “兄长,我也不知,现在该如何了?”唐五元侧过头,声音满是沉重。 “袁松那边,欲要陈兵在青州之外,但现在的青州,可战之军不到三万人。” 先是被徐牧撵了一路,刚上岸,又被袁松撵了一路。到了现在,袁松还陈兵在青州,欲要发难。 毕竟,现在的青州,并不算东陵盟的人了。袁松有的理由,对青州开启全面征伐。 “这位置,我青州唐家,几世都位列三公,为何坐不得?” 唐一元吊着头,只知拼命咳嗽,压根连一句嘶哑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暂时救青州。” 唐五元仰起头,声音踌躇无比。 “不管是徐蜀王,还是左仁,都在查天下四奴的事情。为什么查?我明白的,主子那边暴露了骑营大军,已经有些不妙了。” 似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坐了许久之后,唐五元一副想通的模样,仰着头大笑起来。 …… 约莫在六七日后,徐牧终于收到了夜枭组的情报。 “主公,怎样?” “查出了不少。”徐牧声音欢喜,“天下四奴,实则有四个身份。武奴阿七,文奴唐五元,另外,还有生奴和死奴。” “生奴,死奴?这名儿,倒是有些古怪。” “其中的一个,或在河北之地。” “河北,渝州王也在那边……主公可记得,新冒出来的——” “太叔望!” 名字说出,徐牧和东方敬二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眸子里,都看出了丝丝的紧张。 在先前,无人能联想到,在北方与南方之间,还有这么大的关联。 “伯烈,我记得,公孙祖那边,在起用太叔望的时候,也似是得了一支援军,为此,还一度挡住了常四郎的征伐。” “真是妖后的布局,单单一想,这事儿就够可怕了。不过,还有最后一个奴,他在哪里?” 徐牧冷静摇头,“查到的,暂时只有这么多。不过我发现,这些人并非都是哑奴,比如唐五元,便是能说话的。先前的消息只说,他失踪回来之后,只哑了一段时间,让神医李望儿给治好了。” “这其中,或许还藏着什么。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妖后的真正身份,她到底是谁。这苏家嫡女的身份,应当只是掩饰。苏大贵在两年前,无端端整府的人,都被烧死了。很多次,眼看着要追着线索查出来,都会突然断去。” “妖后的手段,她怕被追查。”东方敬冷静分析。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不过好生奇怪,这消息,似是有人刚刚放出来一样,先前查了许久没查到,但现在,一下子便又很容易查出。” “顾不得了。” 贾周也曾经说过,妖后在下一盘大棋。现在看来,不管是南北,甚至是东西,都有妖后的布局,怪不得,能一直稳坐沧州,不急不缓。 “伯烈,我想去河北一趟。” 东方敬怔了怔,“去见渝州王?”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事情。伯烈放心,定州离着河北不远,我会从定州绕过去。只有我亲自去了,天下大盟的事情,常四郎才会认真考虑。” “草原李破山那边,是北狄之地,我建议主公暂时不去,太过危险。” “听伯烈的,只去河北。” 左右,现在江岸两端的战事,暂时成了对峙之势。左师仁不动,善于打后手的妖后,估摸着也不会动。 “快一些的话,大概一个多月,便能赶回了。” 东方敬想了想,认真点头,“主公可小心离开,恪州江岸这边,我想些办法,替主公遮掩一番。” “不过,此番去河北,主公须带上虎将军,以及护卫。到了定州,也让陆休那边,带大军藏在近处。莫要忘了,上次主公和老师入内城,内城的世家,可是好一番的杀局。” “渝州王固然念旧,但那些鼠目寸光的世家,并不想主公步步登高,变成天下大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一章 西蜀王不简单 费了一番路程,先是折返暮云州,再经凉地北上,转道定州,最后,才从定州往东而去。 河北这几年的时间,常大爷都和几个州王在干架,又是背刺又是结盟。可以说,为了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常大爷早把牙齿都磨好了。 路有流民三两拨,并非是丧家犬的模样,而是循了交待,往内城的方向迁徙。 徐牧估计,对于流民这些,常四郎早已经有了安排。 “牧哥儿,这地,不如蜀州好看。”刚入壶州,司虎便急咧咧地开口。在旁随军的许多护卫,亦是一脸的附和。 如他们,曾经为了蜀州南征北战,早已经将蜀州认作了故乡。 徐牧没有答话,带着人继续往前。 来之前,已经书信了两封,送到常四郎那边。兹事体大,这一趟,他不得不亲自过来。 刚到壶州边境,已经是将入秋的天气。 “寻渝州王?你哪位?”守边关的渝州大将,皱眉开口。 “渝州王的老友故人。”徐牧笑了笑。这一番路程,按着东方敬的意思,他们这八百余人,还扮作了贩马大商。六州之王出境,再怎么讲,都是一件务必小心的事情。 当然,还有定州之虎陆休,亲自带着七千人,在后紧随。 守将的渝州大将,脸上露出笑意。 “河北战事胶着,只有往外逃的人,你偏要往里走,莫不是当我傻子?一炷香内,我劝你赶紧走,若不然,我必带军出城,将你当作奸细拿了。” 如这种情况,徐牧早有所料。沉默了下,他并没有着急,退回壶州外的林子,先作休整。 常大爷收到了信,毫无疑问,会派来心腹亲信,带他一路过去,更有可能,是老熟人常威,亲自赶来一趟。 “以后我见着那卖米的,先揍两拳再说。小常威原本欠我两顿酒,现在是二十顿了。” 没理会司虎喋喋不休的逻辑,徐牧坐在树桩上,思索着劝服常四郎结盟的话。老友归老友,但不管怎样,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常四郎做事情,也肯定要从内城的利益出发。 另外,河州那边,老将廉永身子年迈,确实是个问题。 “主公,林子里有人。” 才休整没多久,随军的一个都尉,迅速来报。 “哪儿的人。” “五六十人,刚巧也在林子里歇脚,看模样,似是河北的皮货贩子。” “离远些,夜里增点人手值哨。” 这种节骨眼上,徐牧什么事情也不想招惹。这是河北,不是他的西蜀。由于战事不休,有的不仅是流亡的百姓,亦有许多,将脑袋拴在裤腰,咬咬牙啸山聚成匪的。 “主公,有个老头儿,说认得主公……想过来一叙。” 徐牧皱了皱眉,这次出行,他已经很小心。 “让他过来。” 不多时,一个面生的脏衣老头,便拄着木杖,走到了徐牧面前。刚走近,便是一个长揖。 徐牧打量了番,发现面前的脏老头,生得没有任何不同。像那种面相,丢到大街的人群里,过目便会忘。 “苏旺见过……远客。” “老爷子,入座。”徐牧堆上笑容,这面前的人,他半点儿不记得。 “老爷子,你说认识我?” “西蜀六州之王,自然认得。”苏旺恭声一笑,再度长揖。 徐牧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你猜错了,我是凉地马贩。” “蜀王勿惊,我先前在内城时,有幸见过蜀王。此时与蜀王相见,也并无恶意。” “老人家是?” “壶州府的长史。渝州王攻下壶州,我等这些逃得出去的官吏,有罪之身,无了家土,又不敢去内城,便如丧家之犬,流落在荒野之外。” “苏老,你认错人了,我说了只是个马贩。再者,你不怕我去壶州边关,将你告发拿了?” “拿了又何妨,无非一死。”苏旺没有半点惧意,“到了此时,我也不瞒蜀王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入壶州的。不瞒蜀王,我在壶州边关,尚有一个故人。” “蜀王也曾守土安疆,自然明白,人对于故土,是何等的眷恋。年岁已大,落叶归根,便是最大的念想了。” “那苏老,先前为何离开故土?” “携家中老妻出逃,如今老妻已死在路上,我已经没有任何挂牵。只可惜,我河北四州,若有像蜀王这样的明主,何惧战火燎烧。” “老爷子认错人了。”徐牧笑笑。 苏旺皱了皱眉,沉默起了身,又认真看了徐牧几眼,才转了身,拄着木杖往前离开。 “牧哥儿,这老头傲得很。” 没有答话,徐牧看向苏旺的身影,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主公,这些皮货贩走了。” “莫理。” …… 只当是一个插曲,隔日之后,常威的人影终于出现。骑着高头大马,蓄起了浓须,一见到徐牧,便像当年的常家小护卫,当着五千黑甲军的面,哭嚎了两嗓子。 司虎也哭,哭到最后,两个人抱着身子,哭声震了天。 “见过小东家!”常威揉了揉眼睛,急急走到徐牧面前,“我家少爷说了,知你要来,让我亲自来迎接。先前的守关狗将,不让你入关,我先抽了事鞭子。” 如果说,当初这么多的故人。最念旧的,必然是常威。直至现在,都不愿意改口,称他为蜀王。 “小东家快入关。” “你家少爷等急了吧?” “不是啊。”常威声音沉沉,“收到消息,公孙祖的那个狗夫幕僚,不知怎的,突然从燕州迂回,亲自赶来壶州境外,刺探情报。” “太叔望?” “正是。壶州外,已经派了三支大军了。” 徐牧仰起头,此时离着壶关已经不远。城门之处,隐约间有大队人马出城。阳光之下,一袭袭的黑甲,显得杀气更甚。 “常威,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似是今日清晨。我刚入壶州边关,便听到了消息。” 苏旺……太叔望。 “小东家,怎的?” “常威,壶州之外,可还有其他的关卡?” “有啊,往北百余里,还有个大关。守关的大将叫安荣,先前是壶州降将,不过有大功,我家少爷说用人不疑,便让他来守了。” “常威,小心此人——” 徐牧的声音,一时戛然而止。 不对。 若是这般简单,那老头真是太叔望,没必要对他说那番话。 反间计…… 昨日才见面,今日便有太叔望到壶州的消息,一下子散了出来。 “小东家,安荣有问题?我老早就告诉少爷,不该用这种降将。我这就马上书信,让人拿了安荣问罪!”常威也急得跳脚。 “常威,我糊涂了。” 徐牧摇头,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差一些,他便中了太叔望的反间计。什么“我在壶州边关还有个故人”,根本是早有预谋。 …… “没中计。”骑在一匹马上,一个老头面色平静。 “安荣此人,原先是壶州大将,熟悉边关的防卫事务……便如蜀州的峪关大将陈忠。此类人,太过擅守。我与主公说过,渝州王虽勇,但只要挡住其的头阵锐气,接下来,该到了反击的时候了。” “西蜀王不简单。”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二章 老友之情 跟着常威,徐牧一路心事重重。虽然没有入计,但不管怎样,太叔望的这一局,给了他很大的危机感。 比起贾周而言,太叔望更善于揣摩人心。天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出现的。 “小东家你看,我家少爷,亲自来接你了。” 晃开思绪,等徐牧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常大爷已经带着老谋士,等在了营门之前。远远看见了他,便像个流氓头子一般,开始把二指放入嘴里,拼命打着嘴哨。 “狗曰的!”徐牧才刚下马,常大爷已经跑来,结结实实地捶了一拳。 “还有傻虎,过来,你过来,让我也捶下。” “卖米的,你捶我,我就捶你。”司虎鼓着脸。 常四郎怏怏作罢,索性牵了徐牧的手,一路往中军帐走。 …… “所以,那太叔望差点诓了你?” 入帐之后,徐牧直接说了边关外的事情。 “差一些。” 常四郎笑了笑,“你不知道,公孙祖是想反击了。但易州之外,我和仲德布好了阵,公孙祖破不了,只能退而求次,所以太叔望这老东西,才去了壶州那边。至于守将安荣,确是个不错的将才,有他在,那边的大关不会丢,但换个人,可就不一定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用你来做局,想借着你的嘴,让我卸了安荣的守将之位。” “这老东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宁愿给个矮子牵马,也不愿来我的黑甲军中,坐个上席。” “哪儿冒出来的人?” 常四郎努着嘴,一副“你问我,我特么哪知道”的表情。 “蜀王,我觉得……是早有预谋之人。”这时,在旁的老谋士刘季,忽然认真开口。 “危急时刻力挽狂澜,必然能得到公孙祖的重用。另外,关于燕州的援军,我甚至觉得,也和他有干系。” “仲德先生,什么样的援军?”徐牧抬手施礼。对于刘季,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当初各为其主,曾经儒龙要入凉州,也同样被蜀州截杀了。 这批天下大谋,除了儒龙有点注水,其他的,都堪称绝谋之人。单单一个凉狐司马修,在蜀凉对峙之时,不知给他造了多少大麻烦。 “三万弓骑。”常四郎插嘴道,声音里带着微微戾气。 “公孙祖凑了两万,又加三万,五万的弓骑,再加上其他的杂狗兵,这仗越来越难打。我跟你说,弓骑游走奔射,其他的杂狗兵,便趁机杀出。好几轮了,我都讨不到便宜。” “先前太叔望这老狗,还在空城里埋火,烧了我不少黑甲军。抓着了他,当真要吊死在猪圈前。” 徐牧想了想,“骑兵冲杀如何?以骑破骑。” “我若出骑,他便固守不出了,退回城内,居高临下的,以远射牵制。再说了,骑兵也攻不了城。哪怕步骑混旅,同样没有卵用。原先我想强攻的,但想着战损太大,有些不值当。” “最关键的,不管出什么计,太叔望都有应对之策。该死,这矮子到底得了个好谋士。” “常少爷,这弓骑,会不会是外族人?众所周知,我中原三十州,并不擅奔射之法。” “可能是柔然人。毕竟燕州之外,便是柔然人的部落。具体的情报,我还在查。” 常四郎叹了口气,面色不甘,“小东家在西面,打下了凉地三州,偏偏到我这里,啃个河北,把满口牙都啃崩了。” “我运气好些。”徐牧犹豫着,安慰了句。 “好个鸡毛。”常四郎撇撇嘴,“你卖酒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到底哪儿来的?” “我小时遇到一个老头,他教我——” “再胡咧咧我揍你了。” 徐牧干笑着收了声音。 “得了,这次你来的信,我和仲德都看了。你说沧州妖后是外族人,那些分析,倒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过,你也知道,河北战事胶着,我此时根本走不开。太叔望那条老狗,现在跟疯了一样,总想找着机会,来反击一波。” “常少爷,不用亲自前去,只需一个名头,到时再派出万余的人马,那便可以了。有常少爷牵头,我估计很多州王定边将,会跟着一起入盟的。” “这倒是,我常四郎的名头,在天下三十州,终归还是很响的。”常四郎恬不知耻地自夸了一番。 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徐牧的缓兵之计。真正的意思,徐牧还是想要常四郎亲自入盟。 当然,徐牧并不想做个损友,至少,前提是保证常四郎在河北的州地,不会被反击夺下。 “对了小东家,你若是有空,可以去河州一趟,见见廉勇,我觉得,他没什么时间了。前些时日,河州来了信,说廉勇每日所食,只有半碗水米……” 常四郎声音痛惜。 “当初北狄叩关,整个天下,除了你我,便只有廉勇,愿意一起并肩作战。” “我两次入河州望州,都是廉老将军在帮忙。” “他老了,却总还想杀狄。我让他回内城静养,他偏说,死也要死在边关……”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无言。 久久,常四郎才重新开了口,“河州那边,我和仲德商量了,让九郎先过去,跟着廉勇学习一番,以后,可能是九郎镇守河州。” “九郎?何许人也?” “我的族弟,常九郎。” 徐牧点头。常四郎出身世家,自然有一大拨的族亲。徐牧只希望,这一次不是什么任人唯亲。 “小东家,不若明日一起?随我去易州前线看看?左右在襄江那边,暂时也打不起来。”常四郎忽然抬头,一脸期待地开口。 “好的,常少爷。” 徐牧正想寻着机会,再尝试说服常四郎,亲自入盟。 “哈哈,好!小东家,等会跟我入席,老子盼着你来,可盼得眼都直了。仲德你不知,小东家比清馆里的小花娘,还有趣得紧。” “常少爷,这种话可不兴说……”徐牧古怪地回了一句。 “他们懂个逑!小东家与我,是乱世战火里,实实在在的老友之情!这天下怎么乱,怎么糟,并非你我能左右,但这份老友之情,除了小东家你,老子想不起其他人了。” 其实还有个小侯爷。 这位千古忠义,在两人的胸膛里,都刻了深深的一刀,刻入肤髓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三章 叠石关前 易州前线,叠石关。关卡之前,有着一堆堆叠起来的巨石,约莫是年头久了,开始风化去色,变成了黑漆不堪的模样。 “公孙祖那老匹夫,还有剩下的那两个河北州王,都在叠石关里。河北四盟的重兵,同样也在叠石关。”远眺着叠石关,常四郎咬牙切齿。 徐牧往前看去,发现叠石关的地势,对于常四郎而言,极为不公平。叠石关地势陡峭,黑甲军要攻城的话,便要顺着陡峭的地势,步步维艰。 “这座易州巨关,已经成了河北四盟的屯兵之处。” 既是屯兵之所,便无法绕过。 “常少爷,叠石关有多少人。” “十万不止。我估算的话,至少十三万,而且,公孙祖的五万弓骑,并不在关里。” “这么多?”徐牧怔了怔。 “这可是河北四州的本营了。四个老龟,我破两个州,刚好杀了两个。如今,只剩公孙祖那边,还领着最后的两个老龟了。” 常四郎脸色动怒,“不瞒你,我有些怀疑,公孙祖这老匹夫,不仅是拒敌,他更想在纪江北面称雄。我若是退回内城,这打下来的二州,便要被算计走了。” “一个矮子侏儒,藏着大大的野心。先前的时候,他还装模作样的,派人来讲和,给的条件也很不错。” “常少爷要议和?” “我议个卵!”常四郎骂骂咧咧,“不怕公孙氏打得灭族,我常小棠是狗爹养的!” “多了个太叔望,这公孙祖,这会都想着反击了,骑在我头上拉屎。小东家,你怎么看?” 徐牧想了想,“地势不利,叠石关确实易守难攻。即便常少爷的二十万黑甲军,也未必讨得便宜。常少爷,能断水么?” “不能,叠石关的后方,便是一条小溪河,可作取水之地。这座巨关,算得上很不错了。而且,公孙祖极为狡猾,不断行干扰之举,使得叠石关的情报,所获甚少。” 徐牧认真听着。 无疑,帮助常四郎攻下河北,于公于私,都对他有利。即便心底有一些忌惮,但终归到底,比起其他人而言,常大爷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想过了,你便在襄江那头打,我在纪江打。中原唯二的两条大江,你我各占其一。” “事在人为。”徐牧脸色不变。 在旁的刘季,一直在看着徐牧的神色。忽然一时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小东家,你现在可有法子。你若是不做州王,做个幕僚谋士,我估摸着,至少也能排个前五。” “常少爷谬赞。” 徐牧呼了口气,“常少爷,叠石关地势险峻,我觉得……最好的战场,并非是攻坚,而是野外之战。” 常四郎沉默了会,“小东家的意思,是诱敌出城?” “差不多。古往今来,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强攻必然战损严重。” 在旁的刘季,听着徐牧的话,眼色里露出失望。如这类场面话,谁都会说。至于所谓的诱敌,他也有想过,只是关里的公孙祖狡猾异常,再加上有太叔望辅佐,此事十分艰难。 “小东家,诱敌之策,我和仲德也有想过,但小侏儒并不上当。”常四郎叹声开口。 “在诱敌之前,常少爷做少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搅乱局势。猎人诱杀野物,会在林中的其他方向,作势驱赶,将野物赶到陷阱一带。” 徐牧点到即止,但常四郎已经听得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将河北的局势搅浑。” “太叔望擅长判断,局势浑浊,便像扬了沙子,再小心,也终究偶尔能迷眼。至于接下来如何布局,有仲德先生在,肯定手到擒来。” 刘季思量着,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意。先前确实着了相,只知在叠石关外,想尽办法来破关。 “哈哈,不愧是小东家!”常四郎显得更加高兴,伸了手,把徐牧的肩膀,一把揽住。 “便按着你说的,我先试试。这狗夫公孙祖,还想称雄,我呸,带着丑儿早点下黄泉。” “他的两个儿,不是都死了么?” “还有个三儿,也是个矮子。至于先前做质子的那两个,我都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借种?” 徐牧抽了抽嘴,没有在这种倒灶事上,和常四郎深入讨论。 “对了,你说的那个大盟,想什么时候开始?”顿了顿,常四郎忽然发问。 徐牧压住狂喜,“至少,等人手多些。现在的话,只有我和左师仁。我怀疑,这天下间,妖后有不少的暗盟,不仅仅一个青州。” “我觉得,有一个人肯定帮妖后了。” “哪个?” “粮王。” “粮王?” “粮王鲁柏,无疆之王。你先前也知道,我常家粮行,并非是天下第一。天下间最大的粮行,是粮王的。入了长阳,我才查了出来,是他帮着奸相,将其余五六成的粮食,藏了起来。该死的,我是找不着他,要不然,我早抢了。” “常少爷,我听得有点乱。” 常四郎笑了笑,“你只需明白,粮王是个脏种即可。不用想,他肯定帮皇室的。不然你觉得,一个小小的沧州,哪儿来的这么多粮草?” “若妖后是外族人——” “子随父,不随母,袁龙是帝子。不管真相如何,这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小东家,事情不简单的。除非说,你有妖后的确凿证据,有她祸害中原的把柄。到那时,这大盟才算有了名头。” “不过。”常四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徐牧,“这天下不管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稳住了易州,我会暂时去江南,和你讨伐妖后。” “为何?” “其余的人要确凿证据,但我不需要这些。毕竟,老子一向相信你。再者来说,这妖后最近闹腾的挺厉害,仲德也多次有言,怕她会变成当世大敌。另外,打了沧州之后,顺便把袁松也拔了。这老匹夫最可恨的一点,便是经常用小陶陶,来比自己的忠义。” “他也配!” 徐牧相信,不仅仅是这种原因。不过,常四郎既然这般决定,那么在昨夜,势必和刘仲德商量过了。 这天下间,不管是徐牧自己,或是常四郎,都不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破落户一般的皇室,再次坐大。 坐大了,他们这群人,便再无仰望江山的资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四章 常少爷,我在江南等你会盟 两日后的清晨,来去匆匆的徐牧,并没有耽误,将离开壶州,折返定州。 “粮王鲁柏的事情,你最好查个一二。这脏种怕被人抢,隐秘得很。另外,我觉得交州,朱崖州,珠州这几个,你可以去拉拢一下。这三四小州,虽然位置偏远,但也组了个小盟。诛杀妖后,天下人皆有责。” 这几州,远离中原枢纽,虽然近了南海,却不富庶,有时候还被异族搅得头昏脑涨。 要去这几州,需要从楚州那边,一直往南再往南。 “得了,你自个考虑。老子是真舍不得你,你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常少爷,我在江南等你会盟。”徐牧犹豫了下,又补了一句,“公孙祖那边,不可操之过急。我觉着,可以查一查燕州的风雪关。” 仅一句,让常四郎,以及旁边的刘仲德,一下子都脸色有些发白。 “并无证据,但常少爷查一查,能查清楚,终归是好的。” “小东家,晓得。”常四郎语气沉沉。 徐牧点头,张开了手。 常四郎又变得大笑,同样也张开了手。两人在晨曦之中,像依依惜别的佳人公子,终归是矫情了一把。 而边上的司虎和常威两个,更是抱头痛哭。 “常威,带着你本部的人马,送老子的兄弟出州,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挡路,杀了再讲!”远去之时,骑在马上的徐牧,还听得到常四郎的高喊。 他有些动容。 若无这场乱世,这世道可以更好的。 挥下马鞭,重重地抽了下去。风将军懵逼地嘶了两声,开始撂起马腿,往前领头狂奔。 …… 叠石关,城头之上。 一个刚被募来的士卒,正循着城关巡逻,冷不丁的,看见一个孩童模样的人,正站在城关上发呆。 “谁家的狗娃子,快走快走,不然我抽屁股了。” 公孙祖皱眉回头。 惊得那位小卒,跪地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 “滚。” 公孙祖复而转身,几个要拔剑的暗卫,也重新隐入了暗处。 “主公,西蜀王走了。”这时,一袭佝偻的人影,缓缓走近。 “太叔先生回来了!”公孙祖惊喜抬头。 佝偻的人影走近,长揖施礼。 “太叔望拜见主公。壶州城外,偶遇西蜀王,只可惜,西蜀王不入计。反击之法,只能另寻出路了。” “无事,徐布衣可不是傻子。不过叔望刚才说,徐布衣离开了河北?” “自然是,刚收到的密报,应当不会有错。” 公孙祖松了口气,却一下子,又陷入了沉思,“那就有些奇怪了,来了又走,莫不是探亲?” 太叔望想了想,“或是要和常小棠,商议着不可告人之事。” “我原本还担心,他是来帮助常流氓的。” “不会,西蜀那边,要和沧州皇室对峙。虽然说徐布衣,和渝州王算是老友情谊,但主公莫忘,这可是乱世,利益至上。谁活到最后,谁便有资格,位登九五。” “有道理。” 放松的公孙祖,跳了两次,跳上了搬来的虎皮椅。 “常流氓,一直想灭我公孙氏,将燕州变成养马地。将心比心,我公孙祖所做的,无非是为了自保。幸好这次有先生在,才使得常流氓的黑甲军,没能攻克易州。” 太叔望想了想,“主公的策略,是守土复开疆。再挡一下,能内城的黑甲军开始疲惫,有了破绽之后,便是我燕州弓骑,发挥真正威力的时候。” “不过,只有五万弓骑,还是有些少。要知道,渝州王那边,单单只算渡江的大军,都有近二十万了。” 坐在虎皮椅上,公孙祖脸色犹豫。 “太叔先生,先容我想想。” “自然,不管我如何谏议,最后还需主公来定夺。不过,主公该早作准备,如果我没猜错,此番徐布衣来了河北,必然会帮渝州王,商议出一个对付叠石关的办法。” 这一句,让公孙祖瞬间脸色发黑。 叠石关,便是眼下最为坚固的前线。叠石关一破,所谓的河北四盟,又要像丧家犬一样,逃到最后的幽州。而同时,旁边的燕州,也会暴露在黑甲军的铁蹄之下。 “太叔先生,我明白了。” 太叔望微笑点头,仰起了头,远眺着前方的江山,眼睛里冒出死死的贪恋,却又一下子稍纵即逝。 …… 有常威的护送,一路到了壶州边境,都没有什么事情。常威还想继续送,被徐牧劝住。 这要再往前,再走不远,便要到定州了。何况,陆休那边还有人马在接应。 “小东家,虎哥,我舍不得二位。” 骑在马上,常威语气大悲。 “好歹是个做正将的人了。常威,哪怕是先锋将,打仗的时候,也莫冲得太急。身边之处,最好留多些亲卫。” “小东家,我记得了。” 徐牧笑了笑。他知道,常威并没有听进去。先前担心内城的世家,会对常威不利,现在看来,常大爷还是有些手段的。 “对了常威,我多问一句,常九郎此人如何?” 在常大爷的面前,徐牧没有问。再怎么说,也是常家的族人,但常威不一样。 毕竟,接替廉勇来守河州边关,这何其重要。 “九郎?算个好人吧。小的时候,还时常和我玩尿泥。长大了,也不似其他的常家公子,去清馆吃花酒,反倒是喜欢读书,读圣贤读兵法。” 徐牧稍稍放了心。 “不过,我听老仲德和主公说过,九郎城府太深,连他也看不清楚。原先少爷还问我,要不要去守河州?” “你怎么说?” “我说,这辈子就跟着少爷。若是少爷打仗打输了,被人围了,我还得千里迢迢的,从河州赶回来,岂不麻烦?我干脆哪儿都不去了,就围着少爷算了。” 徐牧听得叹息。 那时候,常四郎应该是想说服刘季,提拔常威为一方大将。毕竟,像常威这种吊卵骨头硬的,哪怕三十万狄狗再来,以他的性子,哪怕战死也不退不降。 只可惜,常威的心底最大的职责,永远是保护少爷。 抬起手,徐牧拍了拍常威的肩膀。 “我以前便说过,这天下间,不仅是你家少爷,你还有一个哥儿是我。这句话莫要忘了。” “记得了,小东家说好多次了,我一直记得。” “常威,回吧。” “小常威,你早些娶媳妇,我儿孟霍都十五了。” “虎哥儿,你是戴了绿头巾,才有的儿!”骑在马上,常威撇嘴离开。 只等常威走远,司虎才懵逼地开口。 “牧哥儿,啥是绿头巾?” 徐牧犹豫着解释,“一种很漂亮的头巾,象征着家庭和睦。能戴绿头巾的男子,别人都是羡慕的,常威羡慕你,哥儿也羡慕你。” 听罢,司虎放声大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五章 要入秋了 定州离着壶州,并不算远,只在两州的中间,隔了一大段山水路,约莫有百多里。山一程水一程,在陆休的拱卫下,直至隔日的黄昏,徐牧才赶回了定州。 “陆休,最近定北关的战事如何?” 陆休下了马,声音带着冷静。 “这些时日,定北关外的胡狗,并未犯边。不过,派了不少哨骑,想要刺探定州的虚实,都被我杀回去了。” 如今的定州,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西蜀的支持,不管是器甲,或是粮草,分明是质的飞跃。 陆休更是守关的悍将,一般的情况下,定北关还是安全的。 “陆休,定州和并州,都属于你统管。如今加在一起,共有多少兵力。” “约有三万余人,其中有不少,都是新募的。先前主公帮助了并州少主,也亏得如此,并州的入伍者,声势浩大。” 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不过,按着徐牧的想法,三万人还是太少了。如今的定州,已经属于前线。不管是河北,或是内城,都差不多疆域接壤。 当然,常四郎当不会为难于他。怕就怕,其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主公,不若多留几日,便当休整了。” 徐牧摇头,“江南的战事,一触即发。再者,我很可能要去一趟南海。” “南海?交州那边?” “正是。” 天下三十州,散落各地的偏州,对于徐牧而言,现在一样可以拉拢。 “我劝……主公莫去。”陆休皱眉。 “长令,这是为何?” “我听说南海盟主交州王,茹毛饮血,烹人而食。且这几州都是化外之地,不受教化。主公若去了,只怕会有危险。” 大纪的疆域,和上一世并不相同。但在徐牧的印象中,南海那一片地,确实发展不良,比不得中原中心的诸州。 但不管怎样,这一步还是要走的。现在,有了常四郎的支持,若是能稳住河北战事,说不定常四郎还会亲身赶来江南。 “南海诸州,如今离着江南,并不算远。” 若换成其他更偏远的洲,千里迢迢的,一来一去,都要四五月的时间,更不值当。 左师仁那边,已经在拉拢大势力,以及江南一带的豪门世家。听说到了现在,至少有七八个门阀,愿意入盟。 并非是徐牧小题大做,窥一斑而见全豹,连着青州的唐家,都只是妖后的文奴。可想而知,这天下间,又该有多少势力,是为妖后所用的。 “那主公,一路小心。”知道劝不住,陆休认真抱拳。 只隔了一日,徐牧便从定州动身。先前的时候,还想去凉州看看,奈何事情不少,只得暂时作罢。 凉州那边的消息,陈忠现在,基本掌控了局势。而真兰公主娜古丽,也开始和西域那边的族人,暗中联络,收拢西域的信息。连着马场,也加大了规模,这二三月产下的小马驹,算得上良马之姿。 “要入秋了。” 只觉得时间太快,开春的时候,还在攻伐凉州。但现在,已经将入秋了。 蜀州传来喜报,今年蜀州的稻米,只要没有天灾,估摸着要比去年,入仓更多。 “牧哥儿,还有一月时间,我便能吃很多米饼了。”骑在马上,司虎大笑不止。 稻米做饼,再沾点辣酱,是司虎美食菜单上的新增美味。 “先回暮云州。” 说话间,徐牧的眼睛里,也有了丝丝的期待。 …… 沧州,皇宫外的楼台。 一如既往的,苏妖后沉默站着。这一次,并非只有哑奴阿七,另外,还有一个全身黑袍的信使。 信使会说话。此刻,正抱着拳,声音带着几分发沉,“主子,已经确定了。徐布衣和左仁,开始牵头天下大盟的事情。先前不久,徐布衣去了河北,见了渝州王。而左仁那边,也开始大肆接见世家门阀。” “左仁没有这样的魄力。我估摸着,是徐布衣提出的。骑兵暴露,再加上阿元的暴露,他猜出了不少事情。” “主子,若不做些什么……这样继续下去,我等的大计,会被徐布衣破掉。” “我早讲了,我这张棋盘,徐布衣是最大的变数。去了渝州,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是去南海。” “南海?主子怎会知道。” “不用想,他要牵头天下大盟,会师江南,那么离着不算太远的南海,必然要拉拢的。你带着我的亲笔信,以大纪皇室的名义,立即动身,往南海去一趟。若能拉拢最好,若不能,便想办法,让徐布衣进不了南海。” “截杀?” “你可以试试。但你只要动脑,应该会有更好的法子。” 黑袍信使急忙抱拳。 “我已经执棋,这天下大势,也将再度翻涌了。” 苏妖后淡淡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将入秋的天气,循着晚霞吹来的凉风,吹得人身子舒服。 “要入秋了,这天下各州的粮草,又该入仓了。塞外草原的马儿,也该膘肥体壮。连着山越与蛮人,也完成了祭神,准备秋掠。” “我真希望,中原三十州,来一场天灾。” …… “要入秋了。”青州边境,袁松昂着头,看向前方不远的城关。 不比先前,他如今的兵威,已经有浩浩的十万余人。诩为袁家正统之后,收拢了不少世家,以及避世的大将谋士,现如今,这偌大的莱烟二州,已经渐成一方大气候。 但即便如此,让他想不通的是,那个文儒后人唐五元,居然这般悍勇,领着青州军,死守在边关。 当然,若非是怕战损,他早已经全军出动,誓死打下青州了。但现在,天下间的局势还不明朗,留着更多的人马,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讨逆沧州,他双手赞成。但沧州被灭了之后,下一个轮到的,很可能是他的莱烟二州。袁松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个,是不是过于贪婪,称帝太早了。 若不然,还能继续隐瞒下去,继续蛰伏。 “冲儿,退兵。” 披着战甲的袁冲,听见自家老爹的话,脸色蓦然一怔。 “退回莱州之后,立即通告各个郡县,修葺城关,囤积粮草,征募青壮。我只觉得,有一场大战,即将要来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南海之行 “主公回州!” 一路辛劳,只等徐牧回来,不仅是东方敬和马毅,连着于文,都从虞城赶了过来。 “主公无事就好。”于文抹了把脸,抱了一个,又匆匆骑了马,往虞城回赶。 徐牧一愣一愣。 “文则是担心主公……他骑快马,很快便能赶回。” 徐牧没有责怪,坐下喝了盏茶,继而认真开口。 “伯烈,休息两日,我要去南海那边。” “南海?莫不是牵这些人入盟?” “正是。” 东方敬沉思了番,“南海诸州,确实值得拉拢。不过,我听说南海盟主,那位交州王赵棣,性子怯弱,并不喜欢掺和中原之事。” “不管怎样,我都想亲自去一趟。” “礼节到位,主公亲自去的话,确实比书信往来,更能说服人心。不过,主公南往北去,想必妖后那边,定会查得出来。为了阻拦主公牵头天下大盟,她应当会用不少恶计。更有可能,会率先派人去南海。” 东方敬顿了顿,“主公,不如先书信一封,向交州王说明如今的大势。另外,务必将渝州王入盟的事情,多写几句,将他写成天下盟主,最好不过。” 常大爷,现在是天下最大的一匹野马,逮谁打谁。再者,现在皇室威仪崩塌,常大爷的号召力,估摸着比皇室还要大。 “伯烈妙计。” 东方敬摆了摆手,“另外,我建议主公的人马,最好不要同行。前一支,后一支,只需留下支援的时间,若有截杀,也能混淆虚实。” 徐牧点头。 他这次入南海,想必到了现在,很多人应该都知道了。左师仁那边,自不用说,现在算是自己人。 要小心的是沧州,甚至是袁松和唐五元那边。 “我不担心交州那边,会为难主公。但沧州有个快剑——” “小军师,你可放好心吧。那哑狗要来,我司虎捶烂他!”没等东方敬说完,在旁的司虎,已经瓮声瓮气地开口。 “说起打架……咱们西蜀的大纪之虎,似乎是没怕过谁。”东方敬笑了笑。 “伯烈放心,此行我有分寸。” 这一次去南海,徐牧的打算,是带着五千人马。从楚州而去,应当是安全的。唯有出了楚州的路,才会遇到危机。 “对了主公,左师仁那边,不如以联盟的名义,让他也派出一支人马,护送主公。我想,在结盟之事上,他应该比主公还急的。” “另外,藏在吴州的那支蜀军,不若继续扮作山匪,只要不做恶事,不会惹来围剿。不知为何,留着这支人马,我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东方敬的循循交待,让徐牧一时觉得,有个大谋者作军师,是何等舒服的事情。 两日之后,并没有耽误时间,经襄江入恪州,再从恪州渡江入了楚州。收到了信,左师仁已经早早的,等在了江岸之上。 此时,由于沧州的共同敌人,西蜀和东陵之间的友谊,算得上牢固。 “听闻吾弟要去南海,好一番跋山涉水,为兄每每想起,便忍不住落泪。吾弟为了结盟之事,如此辛劳,真叫为兄羞愧难当。”刚见面,左师仁便演开了。 “左盟主,不如同去。” 左师仁怔了怔,觉得这老套路,忽然有了质变。 “徐兄,快入秋了,今天这天气挺好的……对了徐兄,此番去南海,若有要帮忙的,但说无妨。” “不瞒左盟主,此番去南海,我有些担心,沧州那边会使坏……不如,书信几封过去即可。” “亲身前往,和书信之谈,可是天壤地别。” “我担心——” 左师仁摆手打断,皱住眉头,“徐兄,我知你的意思。这样如何?我分派五千山越军,与你同行。” “这如何使得啊。” 左师仁鼓着脸,一副“你他娘可别装了”的表情。 “小心些,交州王虽然性子孱弱,但他可是个聪明人,不好糊弄。另外,你出了楚州之后,有山越军在,入林赶路也无妨。” “费夫,你过来。” 不多时,一个全身兽甲的山越大将,站在了徐牧面前。 “此人叫费夫,这一路与你同去。若遇战事,你下命令即可。另外,费夫是我族妹的丈夫,与我有姻亲关系。” 言下之意,是不能拉拢。 徐牧笑了笑,“左盟主果然义薄云天。” “知你辛苦。”左师仁露出笑容,“不管你我的最终目的如何,但眼下,这沧州妖后,便是你我的共同宿敌。你入河北,拉拢了渝州王,这对我江南而言,可是一件盛事。” “徐兄,饮盏送别酒,一路珍重。” 接过酒盏,徐牧仰头饮尽。 只等上马,才出城门,徐牧再回头看,左师仁已经早早离开。 利益使然,若是打败了妖后。以后在这江南之地,说不得,和左师仁又要成为宿敌。 “行军!” …… 山越有五千人,西蜀亦有五千人。当然,遵循了东方敬的安排,如今的徐牧,只带着两千人现行,在后有三千人紧随。 当然,安全起见,这两日的时间,徐牧对费夫这位山越大将,好一番的试探。发现这人基本没问题的时候,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候左师仁对他下手,属于自掘坟墓了。 “费将军可去过南海?” 费夫是个老憨,听见徐牧的话,憨声一笑,“蜀王,我并未去过。不过,我听说南海那边,都像野人一般,茹毛饮血,没有教化,比起我深山里的越人部落,更加不堪。” “先前我越人成国的时候,交州一带,也需向我越国称臣。”补了一句,费夫的脸庞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费将军,南海也有越人?” “有啊,越国灭亡之时,分了好几支的人马。在东陵的这支,靠山而居,称山越。但南海那边的,临海而居,称为海越。蜀王,我可跟你说,海越人凶得很,十几年前南海鱼瘟,又寻不到食物,这些海越敢食人的。” “交州王不管?” “他都打不过海越,还管什么。”费夫笑了起来,“也只有仁王,让我等山越人拜服。但那位交州王,可就没有仁王的本事了。” 听着费夫的话,徐牧忽然发现。这一趟的南海之行,拉拢交州王入盟之举,恐怕是困难重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七章 南海诸州 出了楚州,通向南海的官路,开始变得狭长蜿蜒。不同于蜀州南面的沼泽,在楚州南面,密林层层,峰峦叠嶂。 费夫并没有丝毫紧张。山越人久居山林,早已经熟悉各种山势。 “蜀王放心,我山越探子已经回报,前方十里,没有敌情。” 以十里的探查为限,徐牧一直很小心。他总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妖后估摸着会闹出点什么。 但连行两天两夜,都并无任何祸事。 徐牧稍稍宽了心。 “蜀王请往前看,这绵延七百余里的山林,先前的时候,都是我越人的栖息之地。” 古时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多在北方。即便是襄江一带,也并不如纪江一带富庶,更别提南海之地。 乍看之下,南海之地,所划分的州域不算小,但实际上,多是罕无人烟的老山瘴林,估摸着,南海诸州的户数,都远不及东陵三州的一半。 “费将军,还有多远。” “往前行,大概还有七八日的路程。” 算下来,等回到暮云州,一个来回至少足月的时间。 不过,在先前的时候,徐牧已经先给交州王去了书信。当然,他也有预感,西蜀要拉拢南海,若是妖后知晓,只怕也会派出信使。 但天下大盟这种事情,又如何能瞒过妖后的眼睛。 …… 南海,交州,新建的交州王府。 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崭新的蟒袍,脸庞带着些许焦急。 他便是赵棣,南海的交州王。 此时,赵棣掩不住脸上的急躁,看向台下,另几个披着蟒袍的人。 “诸位,都可说说,现在如何是好。珠州王,你先讲。” 被点名的一个高瘦王爷,小心站了起来。 “一边是沧州皇室,一边是东陵联盟,这、这不管支持哪边,若是输了,都要被秋后算账的啊。” “对对,他们打便打,我们不蹚浑水。” 南海盟的几个州,几个王爷的脸上,和赵棣同出一辙,无一例外,都是担心的神色。 如他们,这辈子没有太大的梦想。顶多是远离中原权利,大不了传了几辈,等着开了新朝,再去投效便成。 当然,是个吊卵的都会有野心。但他们看的很清楚,以南海现在的情况,人口稀缺,士卒孱弱,器甲老旧,争个什么鬼的天下大势。 “盟主,便说两不相帮,如何?” 赵棣摇头,“不可,这样一来,要是把两边都得罪了,哪里还有活头。” “盟主,我听说,在北方的燕州,不过是三郡之地……却能带着河北的人马,和内城的渝州王,打得有声有色。若不然——” “你可闭嘴吧。”赵棣咬牙切齿,指着说话的小王爷,破口大骂。 “让你相议,是准备选哪一边。你倒好,还敢学燕州王?他敢虎毒食子,你敢么!” 说话的小王爷,惊恐地收了声音。 “渝州王势大,又有内城的顶级世家支持,燕州王撑不了几年的。若是得了河北,渝州王一统天下的脚步,就差不多了。”赵棣语气喃喃。 “赵盟主,我听说……那个蜀王,和渝州王是老友。” 赵棣点头。 在蜀王的亲笔信里,他甚至知道,这次讨伐沧州的大盟,渝州王也入了,而且,很可能是盟主。 这事情,他不得不考虑。 左右,很多人都觉得,渝州王这种人,这般的势力,似要成为天下共主的。 “诸君,再讲个一二。”赵棣有些踌躇地坐下,坐到那张,他托了人,好不容易打造的虎皮椅上。 沧州那边,同样给他派了信使。里头的内容同样惊人,直言帮助沧州的话,便封为南海五州之王,而且,赵氏的嫡幼女,长大之后,将和帝家联姻,赵氏将成为皇亲外戚。 仰着头,赵棣灌了两口酒。 他知晓,在他四十余年的人生里,如今摆在眼前的,是最重要的一步。南海五州,加起来只有十五万的人马,虽然不多,但乍看之下,如今有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讲话,都讲讲。”放下酒盏,赵棣的声音,一时变得发沉起来。 “盟主,我等到现在,都是袁家的臣子。皇室尚在,于公于私,都该效忠帝家。” 这时,一个久不说话的老王爷,忽然起身长揖。 “朱崖王,你收了信使多少银子!”另一个南海州王,也忽然跟着起身,“盟主,我等莫忘了,这是乱世!乱世择强而附,先不说渝州王,单说西蜀徐王,起于微末,入蜀灭凉,短短数年,便占尽西北六州。东陵左仁,更是天下仁名,将士与百姓归心。” “再者,我等再看沧州,宫变,庸君幼主,女子党政——” “零州王,你大逆不道!” “朱崖王,你个老匹夫,想将我南海盟,拖入火坑么!” “零州屁大点地方,不过一郡之地,说难听点,你与郡守何异!轮到你指手画脚!” “你够胆的话,下次海越人来攻打朱崖岛,你别磕头求援!” 两人在议会上,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收声!”赵棣咬着牙。怯弱归怯弱,但现在,他还是南海五州的盟主。 “莫要忘了,我等结盟,乃是为了同仇敌忾,守土安疆!” 喘了口气,赵棣微微闭目,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烦乱无比。这一步,若是走错的话,不仅是交州,乃至整个南海盟,都要万劫不复。 “盟主,若不然这样。西蜀王不日将来交州,你我可静待一番,等蜀王来了再讲。若是他,能讲出什么好道理,或是顾虑着我南海盟的利益,我觉得,加入渝州王的天下大盟,倒是一件好事情。” 赵棣听着,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不错,还是珠州王说的话中听。那位蜀王,也将到交州了……来人,在南海的疆域外,搭建迎客亭。我赵棣,要以南海盟主的身份,与诸位一起,先迎蜀王,再定大计。” “哼。”朱崖王崔修,只听到这一句,不满地冷哼了声。顾不得正在议会,他踏了脚步,冷冷往外走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八章 交州外的伏杀 “信使,某已经尽力,无法说服那些烂匹夫。”在一片密林里,崔修冷声开口。 站在朱崖王崔修面前,正是一个黑袍信使。 信使犹豫了下,抬头笑了起来。 “崔王,我家太后说了。这五州之王,还有联姻的人选,未必是交州……也可以是其他的州王。譬如说朱崖州,我就觉得不错。” 只听到这一句,崔修的脸色,一时间激动得无以言表。 “信使,要我做什么。” 黑袍信使想了想开口,“崔王,此番你来会盟,带了多少人马?” “只有三千……信使也知,我朱崖州是个大岛,要会盟而来,只能乘海船,无法带太多的人。” “无碍,我给你拿一个主意。来之时,在交州城外的大林,我好像看见了海越人的部落。” “正是,交州王赵棣,正打算在交州一带,用怀柔之策,与海越人修好。” “这就是了。”信使笑了起来,“崔王,三千的人马,足够做很多事情了。比方说,屠一个海越人的小部落,再栽赃。左右,海越人和南海人,向来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对吧?” “哦对了,我估计要提前恭贺,朱崖州成为王州了,还要和陛下联姻。崔王,恭喜了。” 崔修的脸庞在抖,最终,他的整个模样,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 过了一片沼泽,密林即将到了尽头。 “蜀王,准备入交州了!”费夫骑马而回,脸上带着喜色。 听见这一句,徐牧也松了口气。 这一路,可谓是有惊无险。他一直担心着,妖后那边会出幺蛾子。但现在看来,这女子还是聪明的。至少,他身边有万余人的大军。而且,费夫的五千山越人,可是山林打仗的祖宗。 “蜀王,我有些奇怪。不是说南海诸州,和海越人势不两立吗?你我在前两日开始,在路上,便看见了许多海越人,还有藏在林中的部落。” 徐牧笑了笑,“费将军,交州王赵棣,或是知道了堵不如疏的道理,开始用怀柔之策了。这算是一件好事情。” 都说赵棣性子怯弱,不过在徐牧看来,单单这份怀柔的决心,便胜过许多人了。 “将军,蜀王,前方有人!”有斥候急急回报。 徐牧和费夫,都急忙抬头。不多时,便看见了二百余人的队伍,一路赶了过来。 “交州裨将马鼎,拜见蜀王。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迎接蜀王入州。”一个交州裨将匆忙下马,冲着徐牧垂头抱拳。 “好说,请马将军在前领路。” 只说完,徐牧侧过头,对着费夫使了一个眼色。一路上,两人搭伴了小半月,早已经互相熟悉。见着徐牧的眼色,费夫立即会意,偷偷吩咐了一个山越小将,带着人,循着交州边关外的山林,迅速盘查。 “蜀王,请!” 两百余人的交州军,在前开道。 徐牧抬头,打量了几番。发现和传闻里的,并没有太大差别。由于人口稀少,经济委顿,这些交州士卒器甲老旧,而且长得并不壮硕。连着胯下的战马,都显得有些瘦小。 “蜀王,过了前方的交州关,便入境了。我主和诸位州王,已经赶来相迎——” 这位中年的交州裨将,一语未尽,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整个人直直从马上栽落。 “敌、敌袭!”在交州裨将身旁,一个都尉模样的人,惊得嘶声高喊。 官道两边,一群群的林鸟,忽然被惊得飞起,发出尖啼掠过头顶。 “蜀王,费将军,官道两边,发现海越人来攻!”先前分派出去的山越小将,刚好急急而回。 “蜀王,该死的,这些交州狗,在伏杀我等!”费夫大惊失色,抽了长刀,打着响指。 徐牧面色发冷,看了一眼脑门中箭,死在地上的裨将马鼎。心底间,涌起了一股怒意。 在离开暮云州之时,他和东方敬商讨过。得出的结论,南海诸州的王,当不会是傻子,即便是投向妖后,也不该这般急咧咧地动手。 要知道,在南海的上方,可是有西蜀和东陵,两个庞然大物。凭着南海诸州的残兵,是不够看的。 “先前蜀王也说,交州王和海越人修好。这些海越人,定然是交州王委托而来,要截杀我等!”费夫的脸上涌出戾气,“但这些海越狗忘了,虽然同是越人,但在山林,老子们的山越,才是百战之王!” “随我杀敌!” 费夫提刀一声虎吼,和另一个裨将,均分了五千山越军,往官道两边的山林挡去。 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原先在前方的两百余交州兵,这时候,在那个小都尉的带领下,急急又跑了过来。 司虎骂了两句,骑着高头大马,还未抡斧,就撞翻了三四骑。 “蜀、蜀王,我等实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我家主公,当真是要来相迎的!” 徐牧皱住眉头。 他抬起头,目光四顾,费夫无愧于山越大佬,硬是凭着五千人,挡住了层层冲来的海越人。 在他的四周围,紧随的两千西蜀步卒,也开始列起刀盾阵,护在徐牧周围。 …… 在山林的一方巨岩上,崔修大笑不止。 “信使,你瞧着,此计真的成了!徐布衣和交州王的关系,便要彻底闹僵。到时候,南海诸州,便只有投向皇室了。” “崔王,做的不错。”黑袍信使也笑了笑。 “等回了沧州,我一定帮你美言几句。还是那句话,要提前恭喜崔王了。这南海五州,以后便是崔王为首了。” 崔修脸色激动。 “下王,以后一定拥护皇室威仪,替太后,替陛下,铲除天下反贼!” “真可惜啊,这时候徐布衣若死在这里,该有多好。”黑袍信使,忽然语气惋惜。 “信使,海越人多势众,徐布衣逃无可逃!” “杀不了的。”黑袍信使摇头,“他敢来,便是有所倚仗,还留着后手。不过,发现被伏杀之后,我估摸着这位蜀王的心底,要气得冒烟了。” “想拉拢南海诸州?他似乎忘了一句话。” “信使,什么话?” 黑袍信使仰头,声音带着清冷的笑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闹腾,再势大,也不过一乱世反贼尔。” “崔王,大纪中兴,你我有责啊。” 在旁的崔修,只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但还是谄笑了声,跟着点了点头。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朱崖王崔修 徐牧突然庆幸,这一次,是东陵的五千山越,跟着一路同行。以至于,让整个局面,很快便被控制。 山越的勇猛,均分两边之下,依然是死守不退。在后,另有三千的西蜀士卒赶来,配合着山越军,起了远射,将如潮水般涌来的海越人,步步逼退。 “来人,去通告费将军,穷寇莫追。”骑在马上,徐牧语气沉沉。 并非是仁慈,而是觉得,这其中的事情,估计没有这么简单。若是交州王赵棣,真想伏杀于他,何必又派使臣过来相迎。 说不得,这悲愤的海越人,也成了别人的一柄刀子。 “你叫什么?”徐牧转过头,看向那位交州小都尉。 “回蜀王,某叫马秋,是裨将马鼎的族弟。”小都尉抱拳,颤声开口。 “不是说,交州已经用了怀柔之策?” “确是用了。前几日,我去了一趟海越部落,并无祸事,还送了我几坛酿酒。眼下我也不知,这些海越人是怎么了。” 听着,徐牧皱住眉头。 换成其他人,只以为是交州王伏杀,这时候便该打道回府了。但徐牧没有,仅犹豫了会,依然决定入交州。 “马秋,海越人已退,你不妨先行赶回,通报你家主公。” “蜀王,正有此意……另外,马秋谢、谢蜀王,先前信任之恩。” 那种境况下,如他这样的小都尉,即便被泄愤杀了,哪怕在以后,也不会影响两家的关系。 马秋这一次单膝跪地,冲着徐牧一拜,再认真起了身,带着余下的几十人,匆匆往交州关赶去。 “蜀王,怎的不追?”从山林走回的费夫,依然止不住地战意满满。虽然有些不甘,但这一路,他确是要以徐牧命令为尊。 “入了交州,你便知了。” “还入交州?这些南海人都伏杀我等了。”费夫怔了怔。 “其中有诈。” 他的人生,这一路走过来,见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不管是司马修,或者苏妖女,一场场的布局,他已经是久病成医了。 “费将军,收拢兵力,在本营护防。” 没有再废话,徐牧呼了口气,开始打起缰绳,让风将军循着入交州的官道,一路往前。 …… 交州关内,只听见马秋来报,赵棣惊得一脸惨白。 “你是说,海越人反水,要杀蜀王?” “正是,但蜀王那边,好像是挡住了。” “该死的,快去把蜀王追回来……不,我亲自去追,来人备马!”赵棣急得跳脚,不断开口大喊。 “主公,蜀王已经往交州来了……” 马秋的这一句,不仅是赵棣,连着在场的几个州王,都是面面相觑。一般情况之下,出现这样的事情,换作其他的人,早已经气得退走了。偏这位蜀王,还愿意以身犯险,再入交州。 一时间,赵棣只觉得胸膛里,有股难言的意味。这份信任,让他心头愧疚。 “盟主,这蜀王入交州之时,还带了山越人。盟主莫要忘了,这些山越人,和要怀柔的海越人,可是有深仇的?”这时,崔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沉着脸开口。 赵棣摇头,一时间掷地有声。 “朱崖王,无需再讲。即刻派出精兵,某赵棣,要十里客毯,恭迎蜀王!” “恭迎蜀王——” 交州外的官路,徐牧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倒是费夫,谨慎的过了头,连路边的草丛都要捅两刀。 只等近了交州关,徐牧一看,如马秋所言,此时在城关之外,已经迅速聚了一大帮子的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蟒袍的人,中年模样,乍看之下,带着几分紧张。 徐牧猜测,这一位,应当就是交州王赵棣了。 还是老熟人马秋,约莫是领了命令,在徐牧没入州之前,急急先行赶来。 “蜀王,我家主公,已经铺下客毯,恭迎蜀王。” “好说了。”徐牧笑了笑,并没有倨傲,下了马,在司虎和诸多护卫的保护下,开始往前行去。 “拜见蜀王。”此时,赵棣等人,已经步履匆匆的,急急迎了上来。 “这位……莫不是交州赵王?赵兄?”徐牧堆出一脸惊意,也抬步往前迎去。 他是来拉拢的,交好南海诸王的关系,很有必要。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见着徐牧的态度,此时的赵棣,更是泪如雨下。 有演的嫌疑,但实话实说,这份模样,让徐牧心底的不满,稍稍去了一些。 “蜀王在交州之前,忽遭埋伏,这是本王失职大过,蜀王若是心底有怨,某愿以死抵罪。” 失职大过,而非故意为之。这交州王赵棣,也是个妙人。短短两句,不仅表明了态度,而且,还撇清了伏杀主谋的嫌疑。 “赵兄何故如此!”徐牧急忙劝阻,扶起了要跪地认罪的赵棣,“我徐牧自知,此次的事情,和交州并无关系。否则,便不会入交州了。” “徐兄明察!”赵棣更是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我徐牧在西蜀之时,便听闻赵兄贵为南海盟主,是何等光明磊落之人,如何会做这等宵小之事。想来,定然是有人,想破坏我与赵兄的关系,破坏西蜀与南海的关系。” 徐牧顿了顿,语气蓦然加重。 “赵兄是个聪明人,细想一番便知。她为何会如此?便是想从中作梗,致使西蜀东陵,甚至是内城的渝州王,日后都与南海开始攻伐之战。” “内城的渝州王,离着还远——”崔修咬着牙,只说了半句,便被徐牧打断。 而赵棣几个南海诸州的王,已经有些大惊失色。 “来交州,也是渝州王的意思。”徐牧叹了口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兄,我不瞒你,我已经有确凿的证据,妖后是外族人。从一开始,她入沧州,便是有目的而为之。甚至是纪帝袁安的死,恐怕都是她的手段。赵兄细想,刚诞下龙子,袁安便死了,接下来,谁又会垂帘听政,把握大权?谁又会借着皇室大权之名,致使我中原三十州,继续风雨飘摇?” “蜀王,你胡讲吧?沧州太后并非伪帝,陛下年幼,她才会帮着处理国政。无非是利益使然,你想借此,说服我南海诸州罢了。” “这位是?”徐牧皱眉回头。我特么酝酿这么久的话头容易么,总是被你三番四次地打断。 “朱崖王崔修。”崔修昂着头,面庞冷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章 “认贼作父” “是崔兄啊,有礼。”犹豫了下,徐牧还是施了礼数。这礼数,并非是给崔修的,而是给其他的南海州王看的。 南海五州,偶尔有枚老鼠屎,徐牧觉得很正常。 “不敢。”崔修依然冷着脸,同样回了礼。 “对了崔兄,莫非是去过沧州?”徐牧不动声色地发问。在辩论这种事情上,他好像没怕过谁。 “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崔修走前几步,看向几个州王,“赵兄,朱兄,列位都莫要忘了,我等乃是大纪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千古之义。” “而今。”崔修回身,扬手指着徐牧。 “便是此人,居然好大的胆,敢牵头结盟,欲要攻伐皇室!我等既为纪臣,岂能认贼作父,助纣为虐!” “好,说的好。”徐牧笑了笑,很给面子地拍了两下手掌。 “崔兄,你的意思是说,我徐牧是贼子?” “自然是。”崔修冷哼。伏杀不成,那位信使已经答应他,只要阻止了徐牧拉拢南海盟,以前的条件,一样有效。 但他发现,面前的这位蜀王,似乎没有半点惊慌。 “兴武十九年,国有奸相,我徐牧与袁侯爷,李侯爷齐齐联手,清君侧,斩奸相,你说我是贼子?” “永昌初年,北狄三十万大军叩关,又是我徐牧,与渝州王带兵北上,浴血奋战,将北狄狗赶回草原。至今我的身上,还留有十二道箭疤,你是我是贼子?” 旁边的司虎,听得认真,欲要掀开徐牧的袍子,数一数箭疤,被徐牧转身,一下子打掉了手。 崔修面色涨红,这些事情,天下人尽皆知,他根本无从反驳。 “崔兄若得空,去西蜀,或者内城,都去问一问,问问那些百姓,我徐牧是不是贼子?” “蜀王,你说的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崔修咬牙。 “大胆!”徐牧蓦然大喝,揪住崔修的袍领,重重往前推去。 崔修摔在地上,抖着手指,怒吼着指向徐牧,“诸位可见,他便是这般,对待我南海盟的人!” 旁边的赵棣等人,犹豫了下,也觉得徐牧做的,似乎有些过分了。 推人倒地的徐牧,此时却脸色悲痛。 “诸君,若是崔兄辱我骂我,都没关系。但他却说,这事情过去太久,记不清了。我徐牧再问列位,兴武十九年,为国操劳一生的袁侯爷,以必死之身,领着各路忠义清君侧,救社稷……莫非,诸位都忘了?” 徐牧此言一出,赵棣等人的脸色,都一时变得隐隐悲痛起来。 这千古忠义,无人不佩服。即便在南海,亦有三四个袁侯祠。 “你、你在狡辩!”崔修急忙惊喊,“诸位,莫要被他蒙蔽,西蜀王原先就是擅辩之人!” “诸位,我一直怀疑。此番阻挠我来交州的人,极有可能,是南海盟里的人。” 徐牧叹了口气,点到即止。 但旁边的赵棣等人听了,皆是脸色大惊。从徐牧的话里,再联想到崔修的一番作派—— “来人。”赵棣冷着脸,唤来了一个心腹大将,“去朱崖王的营地,好好搜查一番。另外,海越人那里,以安抚询问为主,务必要查出,这次是谁的手脚!” 言语间,赵棣终归露出了一丝南海盟主的霸气。 崔修从地上爬起,脸色苍白,还想再劝几句,被赵棣冷冷推开。不管什么原因,胆敢私自做主,伏杀徐牧,便已经是天大之错。 交州关外的密林,一个黑袍信使,远看着下方的情况。待情势明了,才沉默地叹了口气,迅速掠起身子,消失在了林木之中。 …… “盟主,查出来了。在朱崖王的营地,抓了两个裨将拷问,说是奉了命令,去屠了两个海越人的小村落,又栽赃到蜀王这里,才致使海越人狂怒,伏杀入交州的蜀王。” 得到回报,赵棣痛苦万分。 而徐牧,心底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事情当真是害群之马做的,和南海盟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崔修,你现在怎么说!”赵棣声音发恨。若是蜀王徐牧,真死了交州。不说其他的,西蜀那边的强军悍将,必然要讨伐而来。而且,内城的渝州王,和徐蜀王的老友关系,天下皆知。 被绑缚着,崔修依然嘴硬。 “我说什么?我崔修,是大纪的忠臣!与袁侯爷一样,都是为了救国杀贼!” “你也配。”徐牧冷声开口。 “你知不知,我徐牧为何要牵头联盟。我早说了,这沧州妖后是外族人。外族人若入主中原,我中原子民,必将深陷水深火热。换句话说,若妖后只是个伪帝,如袁松一般,我都懒得看她。” 徐牧的语气,依然发沉。 “诸位莫忘了,外族之欺,甚于虎狼。关外的北狄人,致使我中原大地,百余年的岁月,国体崩塌,民不聊生。” “徐兄,可有证据?”赵棣犹豫着发问。 “若无证据,左仁为何信我?渝州王又为何信我?自然有的,诸位也听过青州唐五元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唐五元……不过是妖后手底下的一个奴。像这样的奴,天底下还有三个。” “唐五元代兄主政,俨然是青州之主……像这般的人,居然只是妖后的一个奴。”珠州王朱逵,声音都发颤了。 唐五元背刺东陵盟的事情,此刻已经天下皆知。这道信息,如同一把利刃,刺入了几个南海王的心头。 “正是如此。”徐牧语气生悲,“想当初,我和左仁结盟,另外还有其他的五席势力。还是小看了妖后,左盟主运筹帷幄,但谁又能想到,这妖后在沧州,还藏了十万的骑兵!” 这种数目往大了说,收获更好。 “诸位啊,哪怕是我西蜀的凉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五万的骑营。莫不是说,等到妖后彻底布下了局,窃取了我中原江山,到时候,做什么都晚了!” 徐牧言之凿凿,说的赵棣等人,更是频频点头。 “这根本不是我大纪皇室,而是窃国之人。我等若像崔修这般,只收了妖后些许的好处,便不顾大义,认贼作父,这才是真正的助纣为虐啊。” 被绑缚着的崔修,原本还想过后求饶,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吐血晕在了地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一章 海越人 徐牧的几番话,很明显有了效果。至少,在除了崔修之外,其余的南海诸王,都变得客气起来。 “蜀王请入座。”赵棣更是认真,不说什么大义救国,单说妖后是外族人这一点,真投过去,等着十辈八辈的骂名吧。 “诸位同坐,我徐牧与诸位一样,也不过是一个州王。按理来说,并无尊卑之分。”徐牧笑道。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几个南海王,都生出了一份好感。 交州的酒宴,自然比不得富庶的内城。但总的来说,这一次,赵棣是走心了,准备得很妥当。几人觥筹交错,一时间好不快活。 “蜀王放心,关于贼子崔修,我等几人已经有了打算。”赵棣放下酒盏,语气发恨。 “朱崖州那边,另选崔家旁系子弟,拥立为王。另外,朱崖州的税收及募兵——” 徐牧摆手,“赵兄,这些东西,你们自个处理就成。我一介外人,不便掺和。” 徐牧明白,赵棣此番的姿态,无非是在表明立场。 他很满意。 赵棣举杯再敬,“对了蜀王,如今这天下大盟,共有几镇了?” “三镇。”徐牧实话实说,“我,左仁,还有渝州王。当然,加上列位的话,可就有八镇了。” 没有夸大,但仅仅是这三镇,便足够让天下人吃惊了。 “渝州王在河北鏖战,尚且顾念中原大义,我南海五州,若是再踌躇,便是竖子鼠辈了。” 赵棣顿下声音,环顾左右,发现除了崔修之外,余下的其他三个南海州王,都是一脸的深以为然。 “蜀王,我南海五州,愿入天下大盟,共讨妖后!” “好!我徐牧敬列位一杯,列位尽是大义之士!”徐牧脸色狂喜。 南海五州入盟,这讨伐妖后的天下大盟,便更具人气。当然,至于崔修的朱崖州,此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围着宴桌,几人悠悠放下酒盏。 “对了赵兄,不知此时南海盟,能出多少大军。”徐牧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棣想了想,“头阵六万,另有四万,在后驰援入楚州。此番我南海盟,共出十万大军。” 徐牧有打听过,如今的南海诸州,不过十五万的兵力,这一次,却愿意出兵十万,可见其的态度了。 到现在,整个天下大盟,共有西蜀,东陵,内城,以及南海五州。按着徐牧的预想,入盟的诸侯,还是少了一些。 袁松那边就算了,以后还要翻脸。 至于恪州的黄道充,徐牧也不便勉强,老熟人了,而且恪州是中立之州,向来不参与结盟。当初帮助东陵盟会盟,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徐兄,我有一个建议。”这时,赵棣又开口。 “赵兄请讲。” “徐兄也知,我南海之地,海越人不少。便如陵王那边,若是能拉拢的话——” 赵棣点到即止,徐牧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无非是像左师仁一样,拉拢海越人,倚为己用。 “赵兄,海越人能出多少兵力?” “五万还是有的。而且,这些海越人厮杀之时,凶悍得很……不瞒徐兄,我南海五州,和海越人打了不少仗,虽然兵力多出二倍余,却一直占不到上风。” 越人族,和蛮族差不多,都是斗狠的主。便如北狄善马,而越人和蛮人,则更善山林。 徐牧何尝不知,赵棣这番意思,是想着利用结盟之事,让南海五州,彻底和海越修好关系。 怀柔归怀柔,但期间若出什么问题,只怕一样会闹掰。若是按着徐牧的性子,譬如说虎蛮,不管你什么态度,先打服了再说。 “徐兄,这样如何?我可以帮你引荐一番,那位海越人的大首领。” “甚好。”徐牧点头。能拉拢最好,卖了赵棣一个人情,拉拢不了,也没什么损失。 当然,海越不像南海诸王,你扯什么家国大义,那就没意思了。不过,徐牧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 约莫在七八日后,留在交州王府的徐牧,终于等来了海越人的首领。说心里没气,那肯定是假的。 二三日的路程,偏要七八日才到。 赵棣也略有不喜,但依然陪着笑脸,领着那位头发花白的海越大首领,入了宴席。 “徐兄,这位是阮河头领。” “这位,是西蜀王徐牧。” 海越头领抬起眼皮,沉默地打量徐牧一番,点点头率先坐下。 徐牧不动声色,反而是旁边的司虎,脸色颇为恼怒。一直跟在徐牧身边,除了敌人,有哪个敢这么撂脸子的。 在旁的赵棣,同样皱住眉头。 “司虎,退后。” 徐牧露出笑容,也跟着坐了下来。 “阮首领,久仰了。” 阮河抬头,“蜀王的意思,我已经知道。此番前来,便是向蜀王告知,越人族自有规条,不入中原人的联盟。” “同属越人,山越并无这般的规矩。”徐牧平静道。实话说,五万人的海越族,拉拢到最好,拉不到的话也就算了。 无非是借着大盟牵头人的身份,想着帮赵棣一把,巩固友谊。 阮河脸色不满,“海越的规条,和山越不同。再者说了,你们中原打生打死,与我海越人何关。” “南海诸州,同属中原之地。我记得,先前越国灭亡,越人的栖息地,便该退到海岛上了。” “这事情,又与你何干。” 阮河冷冷起身,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眼看着就要离开,即便是赵棣,犹豫了下,也终究不想惯着臭脾气。 “徐兄,这阮首领要走了。” “走不得。”徐牧笑了笑,“赵兄,你知不知,海越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栖息地?” “不对,是认同。你我都知,越人族分为两支,一支山越,为越人血脉正统。另一支,则是海越。” “徐兄的意思是?” “赵兄,等着看吧,这事儿,我似乎挺擅长……” 赵棣眼色迷糊,只等他回头,才发现跟着徐牧的那位山越大将,此时已经出现在了王宫之前。 同是越人,轮廓分明,阮河停下脚步,神情微微一怔。 费夫看了看徐牧的方向,似是发了狠一般,咬了咬牙,一下子声音若雷。 “越人族生死同源,我来此,认、认个干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二章 牵头的徐布衣 让费夫认干爹这件事情,徐牧没少费心思。搬了救国大义,又搬了左师仁,好不容易,才让费夫这个莽汉,勉勉强强答应了。 左右,要是去信给左师仁,大概率这事情是成功的。估摸着费夫也知道这点,索性一咬牙一闭眼,就完事了。 听见费夫的喊爹,阮河的脸色,一下子惊得无以复加。同根同源,却不同命,比起山越来说,海越人的千里迁徙,更像是一种流亡。 他何尝不羡慕山越的栖息地。 “你……说什么?” “来此,认个干爹。”费夫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徐牧在后,露出笑容。 “费将军可是山越二十七部的大将,一路来交州,便时常和我说,山越海越啊,原本就是同根同源,如今妖后要占东陵,抢走越人族的栖息地,海越人肯定会帮忙的。” “费将军,莫要阻着阮首领,快快让开,这般认爹成何体统。” 费夫仰着脸,看着说话的徐牧,一副心力交瘁的神色。 徐牧笑着重新坐下,只看着阮河的模样,他便知道有戏了。 果然,阮河先是打量了几番费夫,又咳了两口老嗓,才慢悠悠地转了身,重新坐了下来。 “阮头领,不如先喝盏热茶?” “好说了。”阮河也露出了笑容。 赵棣在旁,看着徐牧,一下子惊为天人。这位蜀王的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 南海之行,不仅拉拢了南海五州。另外,得到了海越人的支持,算得上一份意外之喜。 “蜀王,你答应过的,等回了楚州,这事儿你不许提。”费夫一路都黑着脸,不知重复了几次话头。 司虎在旁,笑得差点人仰马翻。 “莫理他,他还白认了个儿子。”徐牧看着费夫,难得安慰了句。 来回近一月的时间,对于费夫,徐牧还是满意的。只可惜山越人,不会归入西蜀。凭着对左师仁的敬重,说句难听的,若有一日,西蜀和东陵起了刀兵,费夫便会带着山越军,作为敌方之将了。 和赵棣定下了会盟日期,也帮着修好了南海与海越的关系,再无其他事情,徐牧索性先赶回江南一带。 天下大盟,并非只是说说。这一轮,势必要一举颠覆沧州,粉碎妖后的布局。 …… 沧州,皇宫。 黑袍信使,已经从交州赶回,站在苏妖后的面前,声音有些可惜。 “牵头的徐布衣,终归有些手段,以主子的外族人嫌疑,作为说服的理由,再者崔修也不成器。我估计,南海五州,应当是要入盟了。” 妖后闭了闭眼。 “当初,徐布衣斩奸相,拒北狄,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资本。再加上,他有着小侯爷衣钵人的美名。这事情,怪不得你。” “那主子,现在怎么做?” 妖后睁开了眼。 “既然徐布衣牵头,要天下会盟,从今日起,你也去牵头,不管是什么样的势力,什么样的诸侯,只要能为我沧州所用,便许诺王公之职,帝室联姻。” “我想了一下,中原的血诏,应当是有用处的。我准备好血诏,你便拿着出发吧。” 黑衣信使点头,“遵主子命。” “你父在河北,应当也布好局了。我觉得,这一次徐布衣的天下大盟,与我沧州之间,应当会有一场举世会战。” “沧州东面是左仁,西面是徐布衣,而在东南方向,又有新加入的南海盟。在北,还有势力最大的渝州王。” “看似死局,却是活局。” 黑袍信使约莫是听明白了,认真地点点头。 “这些中原人,脑后都生反骨。千古忠义袁侯爷?还不是要清君侧,行了造反之举?” “我心底,是不服的。” “主子莫要动气,保重身子。”信使犹豫着开口。 “放心,我有分寸。你去吧,学学你父,做事情再聪明一些。” 信使点头,拜别之后,掠着轻功,很快消失在了皇宫里。 瓦顶上,阿七侧过余光,只扫了半眼,重新收回目光,抱着剑,稳稳站在夕阳之中。 …… 约有小半月的路程,徐牧带着人马,匆匆赶回了楚州。 约莫是收到了书信,左师仁早已经等在了楚州边关。见着徐牧入关,一下子喜得合不拢嘴。 连着两次远行,都有了极大的收获。不仅拉拢了渝州王,这一次去交州,还拉拢了南海盟,以及海越二十一部。 “徐兄,一路辛苦。” “哟,左盟主,你这般相迎,我徐牧于心何忍。”徐牧匆忙下马,满脸都堆上自责的神色。 他估摸着,这一次入交州,若是拉不到人,左师仁估计都懒得来了。 “你我之间,情同手足,徐兄何出此言?快快,我已经备下了酒宴,替徐兄接风洗尘。” “多谢左盟主。” “莫要这样喊……直唤我名都可。你我都知,若是渝州王入盟,这盟主之位,便理当让给渝州王。”左师仁认真道。 偏偏从这句话里,徐牧听出了一种可惜的味道。天下仁名左师仁,巴不得做天下大盟的盟主。只可惜,有常大爷在,他不做,其他人也不敢做。 “对了左兄,你那边的情况看如何?” 不仅是诸侯,连着一些势力和门阀,同样在左师仁的拉拢目标中。 “尚可。”左师仁笑了笑,“鲤州那边,两个大世家都同意了。米道徒大天师卢象,也开始筹集人马,扬言要打破沧州报仇。” 左师仁这边,拉拢的都是小门小户。不过,这一次,可不是什么小盟盟了。这一场大盟会师,徐牧已经能预想,人马齐聚之时,是何等的壮观。 “左兄,另外还有战船,莫忘记了。” 要攻打沧州,便要渡江。而渡江的战船,先前已经说好,由左师仁想办法,或造或收,务必筹措十万水师的用度。 到时,以沧州为中心,四个方向行夹攻之势。 当然,这只是徐牧初步的预想。具体的方案,还需要等到天下会盟的那一日,再好好商量一番。 “徐兄,这一轮,你我不灭妖后,誓不还家。”江风乍起,吹得左师仁的头发,飘摆不停。 徐牧点头。 于公于私,若能一举灭掉妖后,这天下,至少能还三分清明。 干他娘的!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天干夜风 会盟的日期,定在九月下旬。只等秋收一过,要不了多久,各方势力便会聚楚州。 时间有些焦急,但并无法子。秋收一过,冬日将临,再拖下去,总不能在冬日的割脸风中打仗。 “徐兄,会不会有点太急了?”左师仁微微皱眉,语气带着一丝沉重。按着他的估算,这场天下会盟的战事,应当拖到来年开春。 徐牧摇头,“左兄,不早了。莫要忘,你我在牵头天下大盟的时候,妖后那边,也定然有所行动。时间越拖,对你我便越不利。” 徐牧笃定,如今在沧州,妖后在收到天下结盟的消息后,不可能坐以待毙。到时候,战事一起,只怕会形成一场大的双方会战。 甚至是说,江南并非是唯一的战场,第二战场,可能是某个方向的边关,或者河北,又或者青州。 但这一场,不得不打,没有退却的理由。 徐牧明白,左师仁所担心的,无非是战船赶造不及,以及东陵的士气休整,尚没有调节好。 “左兄,你我在明,妖后在暗。迟一步,便会埋下多一步的凶险。” 左师仁叹了一声。 “如此说来,收粮之后,便要开始备战了。” “正是。”徐牧认真抱拳。 “若有任何情报,左兄务必来信告知。” 在大战之前,妖后极有可能会出阴计,而其中的第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左师仁。 “徐兄放心,一路珍重。” 江岸边上,左师仁起手送别。实话说,西蜀和东陵之间,似没有什么大仇,除了当初攻打暮云州时,闹出的那一次不愉快。 余下的时间,似乎都是合作甚欢的。 徐牧登上楼船,回望的时候,发现不仅是左师仁,连着费夫,也跟着拼命冲他挥手。 …… 约莫近三日的时间,徐牧总算赶回了暮云州。即便每次来去匆忙,但不管如何,东方敬得知他要回来的消息,总会等在江岸边上。 “主公!东方敬拜见主公!” “伯烈无需多礼。”徐牧脸色欢喜,“这一次南海盟的事情,能大获成功,伯烈当有一份功劳。” “是主公深谋远虑,方有此番的大成。”东方敬内敛一笑。 主属二人,多少次的肝胆相照,已经是无所保留的信任。 “对了伯烈,蜀州的收粮,情况如何。” 这关乎西蜀民生的大事,他不得不小心。 东方敬认真道,“主公,收粮的事情有老师在,并无什么问题。这几日,便是收粮的时间了。蜀中九郡,有很多的百姓,都自发组成了民夫队,在稻田附近巡逻,提防贼子的摸稻,以及虎蛮人的秋掠。” 徐牧笑了笑,现在的蜀州,虎蛮人早被驱逐了。这般的动作,无非是看着即将到来的丰收,心底有喜。 “不过。”东方敬忽然眉头一皱,“老师的信里还说,蜀州这些时日,每每入夜之时,夜风便吹得很凶,恐有祸事。为此,我在暮云州这里,也观察了一番,发现老师所言,确有其事。” “不管如何,主公当小心为上。老师那边,已经做了准备。暮云州这里,虽然稻田不多,但终归也是秋丰,不得大意。” “伯烈,晓得。” 徐牧犹豫了下,原本还想去信给左师仁。但转念再想,左师仁那边,定然也有观天监,当也有所准备。 在这种事情上,古人的智慧,可要聪明多了。 “伯烈,其余的事情呢?” 东方敬取出一方卷宗,脸色有些凝重。 “沧州妖后那边,不出主公所料,如主公一般,也已经开始拉拢人手,组建大盟,与主公作对抗之势。” “换句话说,妖后有些急了。” 徐牧沉默点头,如今的情况,对于西蜀而言,并非是很好。为了解决妖后这块巨大的绊脚石,他越来越投入,和步步为营的初衷,有了许多变化。 但没法子,妖后不除,西蜀便没有占领江南的机会。 “伯烈,可知道和妖后结盟的人?” “青州唐五元,这位不用想。另外,还有一个粮王。” “粮王?又是他。” 在河北的时候,徐牧听常四郎说过,这位粮王,神龙见首不见尾,掌控的天下粮食,比老常家还要多。是整个天下,实打实的无疆之王。 “而且,我觉得公孙祖,应该也有些问题。” “公孙祖。”徐牧念叨着这个名字,猛然之间,想起了那位小侏儒,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堆出一脸的和蔼笑容。 虎毒食子,背刺渝州王,还有莫名其妙的援军,莫名其妙的惊世幕僚。离开河北之时,徐牧特地还说过,让常四郎留意一下燕州的风雪关。 “若是这个侏儒,我也觉得很有可能。” “主公,余下的,我估计还有不少。但短时之内,尚还无法查出。还是那句话,要对抗主公牵头的大盟,妖后必然会聚势,以作对抗。对了,主公会盟的时间,定在何时?” “秋收之后。” “秋收之后……”江岸边,东方敬抬头看了看天,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不管怎样,老师是个谨慎的人,能来信,说了天有不测风云,主公务必要准备妥当。” 徐牧点头。 “自然,伯烈放心。” …… 远在蜀州的贾周,此时的脸庞上,已经涌出了一片忧心之色。这位才四十多岁的军师,拄着拐杖,垂暮如老人,日日奔走在田垄之间。叮嘱着民夫开渠,蓄水,搭建遮阳棚。 直至今日,他累倒在田垄上,无数百姓痛哭失声,将他送回了王宫,又请来陈神医诊断。 “老师,何故如此操劳。”小狗福坐在床边,声音有些发抖。 贾周靠在床沿,眨着有些发涩黑的双眼。 “但愿是我想多。狗福,天干夜风,井水浑浊,凌晨犬吠……眼下,已经要秋收了。你可记得,这数千年来,多少王朝的崩塌,都是天灾所致。” “天灾面前,穷尽了人力,也抵挡不住。” “这二日,我似是觉得,头顶上的阳光,越发地烈了。” 咳了两声,贾周仰起了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狗福,去告诉韩九。让他通告整个蜀州,虽然不到吉时,稻米尚有青黄,但从今日起,立即割稻打谷,晒粮入仓。” 小狗福怔了怔,“老师,若这样一来,稻米的收丰,至少减去三成。” 贾周语气认真,“若是我贾文龙误断,那最好不过。蜀州百姓若有责骂,我一人来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四章 木鸾 站在江岸,徐牧抬头,看了看头歹说,才算哄好了这位小军师。 “不管是打仗,或是亲试什么木鸾,主公都需记得,两位王妃,还有老师和我,于文,柴宗陆休,陈忠窦通……我们这些人,是因为主公才聚在一起的啊。若主公出了什么不测,幼主尚在襁褓,这西蜀的六州之地,便要化为云烟。” 听着,徐牧心里不是滋味。 “主公,还请答应我,以后莫要做这些事情。” “伯烈,晓得晓得。” 东方敬呼出一口气,转了身,吩咐了旁边的护卫。不多时,便请了一个体格稍小的士卒。 那小士卒走来,施礼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便按着要求,披上了绒袍,系上了木鸾的兽带。 “若他不幸身死,我答应他,家人自有一番抚恤。这西蜀六州,多的是愿意为主公效死的人。并非是残忍,而是我们这些人都明白,这偌大的天下,只有主公,能带着我们建立新朝,杀出一片天下太平。” “牧哥儿,你刚才要是跳了,我便跟着你跳下去。”司虎鼓着眼睛。 徐牧伸手,捶了一下司虎的肩膀。 “跳个卵,都不跳。对了司虎,你刚才说,好像是不要月俸了?” 司虎急忙跑开。 徐牧笑了笑,亲自推着东方敬的木轮车,推到悬崖边上,两人一坐一立,开始认真看着,那位亲试木鸾的小士卒,将要在天空之上,将要在这个时代,如飞鸟一般,开始人类的第一轮腾空。 “主公,飞、飞起来了。” 燥热的天空之下,那位小士卒,在木鸾的滑翔中,当真是飞了起来。循着山崖,展翅而掠。 只借着重力与风力,转眼之间,便远去如黑点。 “窥探敌城,如这种木鸾,还要算好距离。否则,落脚之时,恐怕会有天大危险。”东方敬脸色认真。 木鸾是无动力的飞行体,不仅是距离,另外,还有风向,山势等等这些,都要估算进去。 如此,方能完成窥探敌城的任务。 “滑翔的时间太短,还需改良。”徐牧皱着眉。 精益求精,便如白甲骑一样,如此这般,才能在战争之中,发挥出更大的潜力。 “牧哥儿,怎的越来越热了,这山上的叶儿都皱了。”司虎忽然又跑了回来,不断嘟嚷。 这一句话,让徐牧和东方敬两人,一时间都变得忧心忡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五章 十处要地 并没有猜错,这一轮,天公依然不作美。蜀州刚抢收了稻米,深秋的天时,一下子变得燥热无比。 坐在江岸的草棚,徐牧抬头,看向面前的江水。芦苇之物,已然在慢慢枯去。即便算不得大旱,但这一场,让秋收后讨伐妖后的大盟,一下子变更了计划。 “老师那边来信,旱灾之后,恐有蝗灾,也已经着手防治了。”东方敬坐在旁边,语气沉沉。 实话说,这场小旱,并没有让西蜀造成多大的损失。但徐牧的心底,终归是不爽的。 上次杀赵青云的时候也是如此,眼看着就要烧死了,偏偏给了一场大雨,让赵青云灭火逃生。 “莫信天公。”徐牧敲着手指,思索着接下来的方案。秋收后无法讨伐,冬日更不可能,一来二去,只能等到来年开春。 “给南海盟的书信,也已经发出去了。这天气出征,士卒受不住。但旱灾一去,估计要不了多久,便冬至了。” “老师那边,入仓的稻米,和估算的出入不大,只少了三成。另外,还分出两成,用来救灾。” “你家老师坐镇蜀州,我是放心的。伯烈,我只是担心,又熬一冬,天下大盟的事情,只怕要出现什么意外。” “主公。”东方敬沉思了番,指着桌上的地图,“我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主公,不若和左师仁一起,锁死沧州!” “锁死沧州?” 东方敬点头,“备战在即,不管是什么渠道,妖后定然有手段,将大批士卒,聚在沧州里。” “眼下又逢天旱,妖后在沧州屯了不少兵力,粮草必然成为问题。只需要和左仁配合,主公在西,左仁在东,两者合力锁死沧州。” “新月关,江岸,还有沧州的南面,东面……只要是关隘之处,都派出重兵。除非是说,妖后挖了一条千里地道,否则,那位粮王再有本事,也无法将粮草运入沧州。” “以下,是我昨夜思量之后,选处的十处地点,西蜀四处,东陵六处,合力锁住沧州。” “恪州那边的船坞,巡江的时间,需密不间断。” 徐牧听得明白,东方敬的意思,是想在这段时间之内,彻底将沧州隔绝。如此一来,西蜀和东陵,必然是重兵出动,军粮损耗颇多。 但徐牧还是同意了。 比起损耗的粮草和精力,能断绝妖后的路,无疑是最好的。这事儿,若说给左师仁听,估计这位天下仁王,巴不得双手赞成。 “伯烈,能否查出,这粮王到底是谁?” 东方敬摇头,“莫说是我,即便是内城那边的渝州探子,同样都查不出。天下人只知他是粮王,掌握着天下近四成的粮草。” “而且,他并非是传承的世家门阀。若是世家门阀,至少有迹可循。但他没有。” 徐牧一时沉默。想不通这样的奇人,为何要助妖后。不过,确如东方敬所言,即便是旱情原因,无法会盟大战,但不管怎样,该先一步下手了。 “另外,主公还要明白一点。”东方敬的语气,带着几分沉重,“妖后此人,最为擅长的,便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若是能成功锁州,她必然会兵出险着,主公当早有防备。” “自然。” …… 秋收后的小旱,诡异无比。俨然是天公的脏手,似要插手天下间的事情。 在沧州皇宫,坐在殿里的苏妖后,一脸的沉默,久久坐在龙椅上,不声不语。 “太后,西蜀和东陵,已经开始联手,循着十处要地,封锁我沧州入口。若是长期下去,我沧州必然生乱。” 一位老臣出列,似是鼓了好大的胆气,才恭恭敬敬地开口。 “旱情之后,徐布衣有此手段,并不意外。我估摸着,又是跛子定下的策。”苏妖后沉思了番,才皱眉开口。 问题有些严重。 这十处要地,虽然没有完全点对,但离入沧州的三条暗道,并不算远。若有异动,肯定会被发现。而且,跛子定下的十处要地,几乎是完美,不仅是防范,更是从四面八方,彻底封死了沧州。 粮草无法运入,长期以往,沧州便要生祸。 原先的时候,不管是西蜀或者东陵,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又无联手,许多瞒天过海的事情,很容易成功。但从东陵盟开始,徐布衣便一直,给了整个沧州,一种巨大的压迫力。 “太后,现在当如何……虽然江南入冬,没有太大风雪。但在北面,若是铺了大雪,粮草根本无法运送。” “那跛子的眼光,精准无比,有些了不得了。虽然说出了重兵,损耗粮草,但只需要拖到入冬,我沧州便开始粮缺了。” 一个大将跟着出列,“三条暗道,附近都有西蜀东陵的重兵,在江面之上,更是紧密巡江。太后,若按着我说,不如出兵驱逐。” 苏妖后冷笑起来,“你出兵?徐布衣便在等着你出兵。天旱如斯,敌军以逸待劳,你疲师到达前线,便会迎来伏击。” 大将脸色涨红,怏怏地退了下去。 “莫急,我有办法的。”久久,坐在龙椅之上,苏妖后才吐出一句。似是安慰,又似是胸有成竹。 但现在,像捞碎金这种手段,已然是行不通了。 “这场小旱,只在江南盛行,天下的其他地方,并无太大变化。”妖后顿了顿,“徐布衣此人,不是一直自诩大义么,便如他所愿。” “拖至入冬,徐布衣的计划便成功了。但他不知,我即便要破局,但也不会选在沧州。” “传令下去,整个沧州,从今日起闭城严守。徐布衣只以为锁了沧州,书信消息,便传不出了?莫要忘,我多的是法子。” 苏妖后从龙椅上起身,面向着殿外的天空,清秀的脸庞之上,终究有了一丝戾气。 “明年之后,便看我搅动风云,一举定中原乾坤。” 在场的诸多文臣武将,许多人没听明白,但见着妖后起身,都急急开口惊喊。 “恭送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六章 楚州叛乱 连着十多日,西蜀和东陵,都循着东方敬定下的大策,在十处精挑细选的地方,布下重兵,锁住了沧州。 便如徐牧所想,若是妖后敢出兵驱逐,那最好不过。要知道,如今沧州的策略,是以守为重。出兵到边境,无法出奇,反而是下下之选。 今日,迎着还有些燥热的太阳,左师仁和徐牧,又在襄江岸上,来了一次会面,共商接下来的方案。 还是那句话,为了对付妖后,西蜀和东陵,蜜月期里,宛如新婚的夫妻,黏得如胶似漆。 “徐兄啊,我真是羡煞你啊。先有毒鹗先生,现在,又有东方小军师。这天下间的大谋,偏有二位,都在你的麾下了。” 这句话,左师仁的声音里,多少带着几分失落。没有大谋相辅,向来是他的心病。 “左兄说笑,我徐牧愚笨,才需要两位军师相辅。但凭着左兄的大智,仅一人,便可挑起整个东陵的大梁了。”徐牧礼貌回应。 约莫是有意无意的,被戳了一下心头。左师仁急忙摆了摆手,“徐兄,你我先不说这些了。接下来,你可还有其他的计划?” 徐牧想了想摇头,“并无。便如我家小军师所言,妖后现在以稳守为主,为遏制这种被封锁的情况,定然会有应对之策。具体的……还需看了妖后的做法,再定下第二计。” 十处要地的初衷,便是锁住沧州,遏制沧州外的粮草,往沧州输送。 “对了左兄,可知粮王是谁?” 左师仁语气无奈,“我哪儿知,你不提,我险些忘了这号人。我听说,这家伙一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个藏的粮草,比起渝州王,都要不逞多让。” “这便是粮王的可怕之处。不经意间,你总会忘了这个关键之人。” “徐兄,你可有查出蛛丝马迹?你先前来信说,这个粮王,很可能便是妖后的人,给妖后送粮的?” “应当是,但现在没查出什么。” 左师仁脸色有些恼怒,“王……王佐之才?这家伙,莫非以为自己有王佐之才了?刚偷偷给沧州送粮。” “诶不对。”左师仁顿了顿,狐疑地继续开口,“寻常的时候,我也在沧州一带,派出不少人手盯梢,怎的没见过什么运粮队?” “我估摸着,沧州里有不少暗道。但我家小军师定下的十处要地,足够盯死整个沧州,这种情况之下,估摸着粮王想出手,也莫得办法,会暴露的。” 东方敬的布局,隐约之间,似是将整个沧州,缓缓逼入了困境。 “如此说来,这场旱灾,似乎也有些好处。只是徐兄,你我都不知,沧州里还藏着多少粮草,多少大军。” “前些时候,不是打了一场大仗么。我估计,粮草消耗不小,沧州里的藏粮,已经没多少了。” “左兄,你我卡着她的喉咙了。” 左师仁面露喜色,“若是这样一来,直接灭了沧州,估摸着都不用天下会盟了。” “没那么简单。”徐牧理智开口。他一直明白,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沧州,而是这天下间,遍布的妖后势力。 自从唐五元暴露,他便隐隐猜出了这一点。而且,连粮王这样的人,都甘愿被妖后所驱使。 这妖后,到底是什么来头。 徐牧的心底,想着想着,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左兄,便如执棋一般,你我合力下了一子,接下来,该轮到妖后的棋步了。若是能在入冬之前,压住妖后的粮草补给,明年的会盟大战,便增了几分胜算。” “哈哈,你家的东方先生,当真是妙计连连——” 没等左师仁说完这一句,突然之间,费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顾不得和徐牧打招呼,便紧张地看向左师仁。 “有事说事,蜀王不是外人。”左师仁皱眉。 “主、主公,天旱之灾,楚州东面二郡,八万流民竖旗造反!” 左师仁脸色大惊,险些立不住身子。 “你讲什么,谁敢造反,不是赈灾了么!” “主公,确是竖旗造反了!造反之势,在楚州东面,吸引越来越多的人,隐约要席卷整个楚州!” “我拨下的赈灾粮,足够他们熬过一冬的!狗……狗党狐群,这都是些什么人!”左师仁咬牙,恨不得骂出两句。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了这种祸事。 徐牧在旁,也听得心惊无比。 “徐兄,我估计,应当是赈灾粮出了问题,再被有心人挑拨,天灾之下,造反也有可能。” 左师仁攥着拳头,“若让我查出,哪个坏我东陵的大事,我誓要用凌迟活剐之刑!徐兄,先行告辞!” “左兄。”徐牧叹息开口。 左师仁停下脚步,急急回头。 “莫要忘了,我先前还说,现在轮到妖后的棋步,楚州二郡的造反,是她的棋步。你定然要带兵平叛,无法兼顾之下,如此一来,十处要地的口子,便要松了。” 左师仁顿在原地。 “那徐兄,我当如何。” “我只是提醒你一番,去吧,我再想法子。”徐牧长揖送别。 左师仁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再迟疑。东陵三州,便是他的立足根本,绝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立在江岸,徐牧久久不动。 他有些想不通,妖后那边,到底还埋了多少棋子。越想,则越是后怕。现在,他只希望会盟之日,早些到来,好让这天下英豪,共讨妖后,还中原清明之色。 …… 在沧州,同样有一个女子,久久立在殿外。 “主子,楚州那边,趁乱来了暗使,正在被左师仁大军讨伐,希望主子能出兵相助。”有黑袍信使在旁走来,凝声开口。 “莫理,既然暴露,便已经是一步废棋了。棋盘上,我的杀子,又少了一枚。” 妖后转身,脸庞面无表情。 “左师仁大军平叛,至少要拖到入冬。而粮王那边,也已经动身了。化了徐布衣的这一步棋,至少,明年会盟大战之时,我沧州不会陷入太多的劣势。” 在燥热渐散的阳光之中,拖着凤袍的裙摆,这位大纪朝的小太后,步履高雅,朝着金銮殿,一步一步缓缓登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章 袁松来使 十处要地的事情,仿佛折戟沉沙。回到暮云州的徐牧,一脸的心事重重。 “楚州二郡造反,应当是妖后的应对之策。”东方敬也皱着眉,“我与主公一样,越想,便越觉得这妖后,瞒着天下人的事情太多了。” “十处要地,若是有了缺口。不管是哪处,妖后必然以此大做文章。左师仁也知,偏楚州造反,已经无法兼顾了。” 东方敬想了想,“先前东陵为了征伐沧州,兵损严重,这次分兵,也是迫不得已。” 徐牧当然没有责怪左师仁的意思。只不过是心底不爽,这妖后,哪儿来的这么多后手。 只可惜,一时间查不出身份。 “主公,我还有一计。眼下的境况,随着妖后暗子的暴露,十处要地的布局,几乎要崩塌。不若将计就计——” 东方敬顿了顿,继续开口,“主公可去一封信,告诉左师仁,便让他在楚州境内,散布一则谣言。便说先前的赈灾粮,实则是被贼子抢走了,如今,这些贼子正准备,将劫到的赈灾粮,要送入沧州。” 徐牧细听之后,顺着东方敬的话头,“如此一来,楚州境内的流民百姓,便会日夜盯着过往的粮车。” 东方敬点头,“既士卒空缺,让那些流民百姓代为监视,也不失为一条妙计。不过,这样做同样会有坏处,譬如说,楚州的骚乱,会拖得更久一些。” “左师仁会同意的。”徐牧笃定道。比起西蜀来说,东陵对于妖后的忌惮,更为严重。 “还是那句话,只需要拖到入冬。妖后的粮草补给成了问题,明年的战事,便好打了。不过,主公还是要小心,便如对弈,主公在棋盘上,又压了一子,那么妖后,也会跟着再压一子。” “不过,我估计沧州那边,妖后是不想过早开启大战的。即便她还有应对,也当是保全粮草为主。” 不说妖后,徐牧现在也不想打仗。这场战事,极可能拖到明年开春。如今的双方,无非是你来我往,减去对方的优势。 “主公,你我便看,这一步之后,妖后又该有怎样的布局。事实上,她暴露的东西越多,反而对西蜀东陵而言,是更有利。” “伯烈……越来越厉害了。”徐牧由衷地夸道。 “比不得老师。”东方敬谦虚摇头,“作为随军幕僚,若无法为主公解忧,与一腐儒何异。” …… 几日后,在沧州皇宫,得到消息的苏妖后,有些沉默地闭目。 “那些楚州百姓,被谣言所欺,如今整个楚州境内,都是四处搜寻的人马。但这楚州,哪儿有劫赈灾粮的贼子!”一个大将在下方,语气间满是动怒。 “不用猜,又是徐布衣的手段。你一子,我一子,这一次,徐布衣已经成对弈人了。” “左仁也是个蠢材,敢冒着楚州大乱的危险。” 妖后睁开眼,说着说着,语气里有些不甘,“不过,这一计……确实很好。楚州那边,哪怕是分出大军平叛,却有流民无数,依然堵死了粮道。” “太后,现在怎么做。” 苏妖后没有答话,目光垂下,久久坐在龙椅之上,一时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宫殿之外,燥热已经慢慢散去,这场突兀的小旱,仿佛像场闹剧一般,匆匆的来,又匆匆地走。 …… “妖后那边,似是什么都没有做。”收到消息的东方敬,眉头皱的很深。 “主公,这有些不对。” 听着的徐牧,也有些意外。按着先前的想法,他和东方敬都以为,他们下了这一子,妖后应当会跟着。却不曾想,最近得到的消息,除了楚州百姓的寻劫粮的狂热,便再无其他情报了。 “伯烈,妖后会不会用了暗度之计?” 东方敬摇头,“应当不会。不管怎样暗度,以楚州的情况而言,暗度之计的可能性不大。妖后此人,心思慎密无比,或许布下的棋,还未出力罢了。总而言之,主公不可大意。” “知晓。”徐牧点头。虽然有些意外,但如东方敬所言,此时的徐牧,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 “妖后之事,等得到了情报,我与主公再议。但眼下,主公还有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 “袁松派来了使臣。” “袁松?” “正是,通过黄道充的关系,从恪州来了使臣。” 徐牧皱眉。 眼下,他和左师仁的关系,正处得跟哥弟一般。而左师仁,曾经又吃了袁松的大亏,对于袁松,是心里骂娘的。 这时候,如果和袁松有了关系,左师仁该怎么想? “不见。” “使臣是前两日到的,主公没回,我便让他们在江岸候着。这次的使臣,是袁松的义子,他说……小侯爷留了东西,希望亲手交给主公。” 徐牧蓦然抬头。 东方敬叹声苦笑,“这便是阳谋。我猜主公,这会要见了。袁松不是傻子,他清楚,若是讨伐妖后成功,下一个,必然会轮到他。所以,他才会派出这次的使臣。怕主公不见,又有了小侯爷的名头。” “或许是假的,不过是袁松的托词。作为幕僚,我只出策,还是那句话,抉择在于主公。” 徐牧沉默了番,“无事,左师仁那边,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到时再去一趟。但若是来使诓我,这位袁松的嫡子,便干脆留在这里吧。” “愿随主公。”东方敬一阵长揖。 徐牧起身,带着东方敬,以及一众护卫,开始往江岸的方向,上了马车急急赶去。 这天下间,关于小侯爷的事情。其他人都可以无动于衷,唯有他徐牧不行。他能走到现在,是小侯爷袁陶,一步一步将他扶起来的。 乱世纷争,尔虞我诈,白骨露野,惶惶如犬。偏有这么一个人,曾如明灯一盏,给了他前进的方向。 坐在马车上,徐牧看着窗外,一时陷入沉思。 “主公莫急,我刚才已经派了使臣,带着口信,去东陵那边了。如此一来,足以向左师仁自证了。” “若无伯烈,这江山取不得。” 并非是怕左师仁,徐牧更在乎的,是这天下大盟。在来年之前,他并不希望,出现任何问题。 偏偏这时候,袁松那边,居然说小侯爷留下的东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一封发旧的信 “严唐拜见蜀王。”刚到江岸,一个穿着华袍的青年,便立即迎了上来,长揖相拜。 关于袁松,徐牧知道的不算多。只知有一个老来子,以及好几个收养的义子。这严唐,应当是义子之一了。 姓严,而非国姓。看来,袁松还是懂道道的。 “有礼。”徐牧摆手,在江岸的草亭边,稳稳坐下。按着规矩,若有使臣,该请入府院的。但眼下,徐牧没有这种意思。 严唐也约莫明白,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反而是吩咐了人,将许多的礼品,一一地呈了过来。 “这是我义父,千挑万选的贡礼。此番入西蜀,特来献上。”严唐又是一阵作揖。 “既是使臣,便请入座。然后,你可以说正事了。” 严唐笑了笑,眼睛迅速抬起,匆匆扫了一眼四周。在看到后方,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脸上的惊愕稍纵即逝。 “见过东方先生。” “有礼。”东方敬点头。 严唐呼了口气,声音变得认真。 “蜀王英明勇武,东方小军师更是天下大智。既如此,我便不作隐瞒,一一直说了。” “此番前来,我义父想与蜀王通商。” “通商?”徐牧怔了怔。 如今的天下三十州,各自为政。通商的事情,自有像黄道充,或者商舵之人,往来操持。当然,西蜀也有,陈盛那边还组建了商船。不过,大多是水运为主。 这袁松,真是有点意思。不说结盟,也不说自己是正统,只说先通商。估摸着,是想拉拢感情,以后再慢慢渗入。 “莱烟二州,尚有不少盐铁。我义父说了,那些商舵之人,都是二道贩子,还不如直接和蜀王通商。左右,只需要过了恪州,那便没问题了。” “莱烟二州,好像不产盐铁。”徐牧笑道。 “去年大岁,我义父收多了。又怕堆在仓里坏了,所以,想以三折之价,卖给蜀王。我入西蜀之前,还特地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五仓。” 五仓,以盐铁来说,已经是不少了。 徐牧面无表情,并没有接话。他不是傻子,别人送上大礼,便要火急火燎地收下。敢和袁松通商,左师仁那边,又得心里骂娘。 “通商之事,容我想想。我听说,严兄这次过来——”徐牧转过头。 东方敬会意,“严兄说,带来了一件东西,好像是小侯爷留下的。” 严唐露出微笑,“自然,原先还想给蜀王一个惊喜。” “严兄,不若先拿出来?” 严唐没有丝毫停顿,往后招了招手,随行的一个护卫,将一个檀木小箱,稳稳地放到了案台上。 “我义父说了,蜀王想清楚,真要收下之后,再打开——” “给你一个机会,把这句话收回去。”徐牧冷冷抬头。 严唐脸色微微发白,犹豫了下,不敢再多言。 “李九,你去帮主公打开。”东方敬忽然吩咐。 叫李九的护卫抱拳,走到案台之前,没有丝毫犹豫,将檀木箱子打开。 并无中毒迹象,护卫李九,又重新退了回去。 徐牧垂头,往下一看,发现木箱子里,只有一封发旧的书信。 “这封信……是袁侯的亲笔。不敢瞒蜀王,当初之时,袁侯猜出了我义父没死,派人四处搜捕。但后来奸相作孽,袁侯爷不得不收网,回了长阳。离去之时,似乎查出了什么事情,留下一封书信,欲要送去给边关的李破山,但被我义父半途截了。” “什么时候的事。” “兴武十四年。” 徐牧垂头,算了算时间,发现都对得上。但他没有立即相信,犹豫了下,还是将书信拿了起来。 “我家义父还说,有了这封书信,这天下大盟,便算有了证据。虽然只是猜测,但现在看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这沧州妖后,便是外族之人,凡我中原忠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严唐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徐牧没有答话,打开了书信。 仅第一眼,看见那熟悉的工整小隶,他的心头,忽而涌起一股悲伤。 李将吾兄,见字如面。 追查袁柏袁松之事,多日无进展,心头甚虑。我大纪风雨飘摇,外有北狄虎视,内有奸党误国…… 前三日,追查之时,偶发现一件秘事。当年长芙公主回朝之时,或已经有了身孕。若有产子,该已经过了束发之岁。 和亲之举,乃是国邦之弱,万民之哀。唯有吾兄,愿戍守边关,忠勇义胆。 …… 徐牧沉默地合上信封。他现在,基本已经能确定,这封信,确实是小侯爷留下的。 “长芙公主,莫不是当朝公主?” “主公,已经病死。”在后的东方敬,犹豫着开口,“长芙公主袁岚,早年和亲之时,许给了北狄大汗。但后来不知怎么疯了,便被北狄人送回了长阳。这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东方先生,果然是耳聪目慧。”严唐恭维道,“我家义父说了,这长芙公主回来之后,实则是怀孕了,但最后偷偷产子。说不得,是产下了一个女婴呢?按着袁侯爷信里所言,兴武十四年,过了束发之岁,呵呵,现在也有二十余了。” 严唐的话语里,矛头都指向了沧州那位。 “可还有其他证据?” “蜀王,这封袁侯的亲笔信,足够说明了。袁家皇室身份,北狄皇族身份,若非如此,她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效忠?”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只问你,你又如何确定,长芙公主的产子,是沧州妖后?” 严唐皱眉,“猜都猜出来了。” “凡事要讲证据。”徐牧将信,小心放入檀木箱子。 他信,但也不信。信的是,小侯爷不会说假话。不信的是,他一直觉得,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对了严兄,你先前说的通商之事……” 严唐堆上笑容,眼神迫切。 “我答应了。”徐牧微笑。 严唐双手握拳,若非是顾忌身份,怕是要跳起来,捶两下徐牧的胸膛。 “这样吧,明日起,我在恪州那边,设下一个商府。若莱烟二州有什么盐铁,都可以运到恪州交易。” “不、不是运入西蜀?”严唐大惊。 “当然不是,西蜀正准备打仗呢,怕怠慢了严兄。严兄,先前可是你说要通商的?你若是不愿,那便算了。” 严唐身子发抖。这副模样,一看就看得出,心底在骂娘了。但毫无办法,被徐牧严严实实地摆了一道。 “严唐,多谢蜀王。”严唐的声音,明显变得嘶哑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九章 妖后的盟友? 回到莱州的严唐,见着了主子袁松,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 “所以,书信你给他看了,还被摆了一道?”袁松挺着身子,约莫很生气,银发隐隐飞舞。 “义父,确、确是如此。”严唐不敢狡辩。 “你就是狗卵!一坨狗卵!”袁松咬牙切齿,扬了巴掌要抽下,但终归举在半空,还是忍住了。 “早该想到,徐布衣狡猾异常,便不该派你去。” 严唐跪地不起。 “父亲,怪不得兄长,要怪,便怪徐布衣不识抬举。”袁冲在旁走来,将严唐扶起。 袁松瘫在龙椅上,微微闭目。 “这一次,徐布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心底,还是向着左仁那边。只怕讨伐沧州之后,这天下大盟,便要将矛头,对准我莱烟二州了。” “义父……若不然,结、结盟?” 原本缓了口气的袁松,蓦然又动怒起来,直直怒踏而去,将开口说话的严唐,几下又踹翻。 “结盟?你找谁结盟?这天下势力,都分两派了!一派是天下大盟,一派是沧州!你说,我站哪边?我这老脸,都贴到徐布衣面前了,人家偏不要。莫非是说,我袁松堂堂皇室正统,要投效沧州妖后?” 严唐浑身发颤,不敢再出声。 “该死的,我看得很准了,这原本的天下乱势,我袁松借着皇室正统的名义,给我一些时间,定然能聚拢人才资源。偏偏这徐布衣,非要牵头,去组建什么天下大盟!” “左仁那条疯狗,别看装得跟君子一样,真要打下沧州。他就会转过头,便携裹大胜,立即攻我莱烟二州!” “我等现在,已经一条腿陷入了泥潭,明白么!” 年纪大了,又说的多,即便身子再好,终归有些吃不消。待说完,袁松仰头长叹,再次瘫坐在龙椅上,沉默地看着殿的,那位渝州王的族弟,常九郎。若无意外,以后的河州防务,便由他主理了。” 如果有可能,徐牧更希望,接替廉勇,继续守着河州的人是常威。但现在,基本是定下来了。 “那年我百骑入边关,二城堵北狄。赵青云不救,所有河州大营都不救,偏只有廉勇老将军,带着六万老兵户,赴死赶到望州,才有了这一场大胜。” 只说完,徐牧的眼睛,一下子发红。 故人如风凋零,只在匆匆之间,便再也见不到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章 故人如风凋零 边关,河州城隘。 卧榻在床,廉勇的一张脸庞,隐约间露出死色。他咳了几声,强撑着靠在床头,眼睛里又忽然有了光。 “将军,还请盖好被褥。”有跟随了十余年的老亲卫,匆匆走入,惊得有些手忙脚乱。 “莫要乱,我还不敢死。”廉勇声音嘶哑。 老亲卫怔了怔,眼睛有些发红地站在原地。 “老将军,莫要如此,快快卧下。” 廉勇仿若未闻,依然在自言自语,“你知道的吧?我有一个小友,可称生死之交。在前些时候,他给我来了封信……咳咳。” “这天下间,还有良心的人,已经不多了。听说我的小友,已经有了西蜀六州,仁政爱民,驱逐外族……咳咳,知道这些,我的心底是欢喜的。小侯爷,终究给天下三十州,选了一个大才。” “若非是身子年迈,我定要入蜀,去和他喝盏老友酒。不过,他信里所言,确是有几分意思。” “他说的东西,我约莫都想清楚了。李威,你过来,再扶我下床走几步。许久没去城墙,我总该再巡一遍防务。” “另外,我有事情要与你讲。” 老护卫泪流满面。这模样,分明是弥留之时了。 …… 在河州城头,一个面容儒雅的淡须青年,正穿着战甲,仔细地循着城防。脚步走过,刚好遇见一个年迈老卒。 青年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拜见常将军。” “无需多礼。”青年将军笑了笑,接过老卒手里的工具,“入秋天寒,现在又将晚了,你且回营,余下的军务,我帮你做完便是。” “常将军,这如何使得!” “在内城之时,家兄时常和我说,这中原边关,靠的便是你们这群老卒,才镇守了山河。若非我常九郎初来乍到,尚不熟悉,否则按我的意思,是想让你们多领一份抚恤,告老回乡的。” “回吧,我已经从内城,申请了新的冬褥,从今夜起,你们都可睡个暖觉了。” 说完,常九郎笑了声,循着老卒的修葺军务,慢慢忙活起来。直至天色彻底暗下,常九郎才将活儿做完,揉了揉身子,准备往城墙下走。 只走了几步,冷不丁有一亲卫跑来,声音带着颤抖。 “将军,大事不好,廉、廉老将军去了!” 顿了顿,常九郎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跪倒在城墙上,磕着头痛哭起来。哭得双目红肿,许久之后,才在亲卫的扶持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吾常九郎,痛失恩师!” “我……去见老师最后一面。” 屋子的病榻上,常九郎失魂落魄地赶到,看着床上气绝的人影,他颤着手试了好几番,才继续悲哭起来,跪在地上,冲着床榻不断磕头。 “老将军有说,他去了之后,尸首便埋在河州外的土丘,继续守望边关。”在旁的几个老护卫,声音哽咽无比。 “老、老师,呜呜,老师可留了话?” “老将军弥留之时,特地交待了,让我等这些老卒,继续留在河州,帮着常将军守住边关。” “天下忠义,吾的恩师!”常九郎仰天而拜,更加泣不成声。 夜深时,在拜别之后,几个廉勇的老护卫一路痛哭,将一口棺椁,缓缓抬出了河州。步子很慢,走得很小心。 河州城外,夜深风冷。 站在城头的常九郎,脸上悲痛难消,久久看着抬棺的人,不动半分。 …… 河北,易州前线。 常四郎用四面奇兵之计,终归打了一场翻身的漂亮仗。虽然说战损不少,但比起公孙祖来说,已经算得大胜了。 “公孙祖与河北四盟,经这一场之后,叠石关的兵力战损不少。我建议主公,以佯攻之策,在入冬之前继续疲敌。” “仲德,离入冬已经不远了。” “我知晓。”老谋士语气有些担忧,“主公要注意的是,即便有了这一场胜利,但明年之后,不仅要在河北之地鏖战,另外,还要入天下大盟。这样一来,恐怕会有所不利。为今之计,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让明年的战事,更具优势。” “放心吧。”常四郎笑了笑,“小东家来了信,说明年开春之后,我等即便入盟,但战场依然还在河北。攻打沧州的时候,派个两三万人去即可。” 老谋士怔了怔,“这是怎个意思?” 常四郎语气发冷,“如若无错,公孙祖极有可能,也会投向了妖后。左右现在的天下大势,是分边儿站了。公孙祖不会站我这边,那便只有站妖后那边了。” “若是如此,倒是一件好事。”老谋士难得脸色一松。 常四郎欲要再说两句,却在突然间,声音一下子停住。他抬了头,看向走来的常威,已经是眼睛哭肿的模样。 “怎的,你个小傻憨?” “少爷,河州传来噩耗,廉、廉老将军去了!”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常四郎,一下子变得沉默。久久,他艰难地抬了手,“知了,我知了。你哭个卵,老将军忠勇无双,死在行伍,算是圆了夙愿。你哭个卵,再哭我揍你——” 话没说完,常四郎反而是先红了眼睛,一边揉着,一边用手指着天公,骂咧不休。末了,还站起来和常威两个人,互拥而泣。 这一次,老谋士没有劝阻自家主公的荒唐,他闭目而坐,眼角边,也有泪珠淌了下来。 一个死守边关的老将,忠勇大义,不管怎样,都值得他们这些人,跪地一拜。 …… “主公,夜枭传来的消息,廉勇病故。”言简意赅,但东方敬的声音,明显带着丝丝的难过。 “确定么?” “应该确定了……听说,是常九郎亲自去送行的。” “知晓了。”徐牧点头,脸上并无变化,依然在处理着手里的卷宗。只等处理完,转身去取另一卷,眼眶蓦然通红。 在前些时候,他特地给廉勇去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除了老友之情,另外,还有寥寥的两句,是关于常九郎的。希望这位老将,能再把关一下。 也不知信到了没有,也不知廉勇有没有把关……总而言之,故人如风凋零,这天下间,又有一位义士,离开了人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一章 入恪州 廉勇的事情,让徐牧一度很不好受。他先前还以为,等到战事稍缓,还能和这位老友见上一面。 “主公,节哀。”东方敬劝慰道。 “无事。”徐牧摆了摆手,“伯烈,将入冬了,你可还有打算?” 东方敬犹豫了下,“年关之时,主公回成都么?” “不回。” 回蜀州成都,虽然并不远。但离开前线,即便是在冬日,徐牧依然不放心。明年会盟大战,今年入冬,沧州那边定然会布好局势。 “我听说,婉妃生了。” “生了个姑娘。” 徐牧眼神温柔,说不思念,那肯定是假的。但他在前线守土安疆,为的,便是后方的百姓与家人。 “主公大义。”东方敬叹了口气,“若能破了沧州,以后我西蜀的路,应当会好走许多了。” 此时的徐牧,已经生出了一种感觉,和左师仁当初同出一辙。沧州,便如一座高山,死死堵在西蜀的前进路上了。 “飞书之后,入盟的各个势力,都将派出使臣,准备赶到恪州。到时,主公也可渡江,去恪州一叙了。” 这个态度是必须的。便如东方敬所言,至少要让整个天下,都看见结盟伐奸的决心。 “伯烈,我明日动身,早去早回。暮云州的事情,便先交给你了。” 这段时日,为了天下大盟的事情,徐牧可谓是东奔西走。这番模样,连着左师仁都有些惭愧,昨日还特地派人,送了些名贵补品过来。 “黄道充虽是自己人,但不管如何,在外的时候,还请主公小心为上。” “伯烈放心。” 实话说,见一些使臣,徐牧根本不需要亲自过去。但徐牧的意思,这事情不管怎么说,终归要认真对待。 另外,许久不见黄道充了,刚好,能趁着这次机会,再询问一些东西。 …… 将入冬的江面,开始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在江南之地,气候算不得太寒,也不会有结霜形成。 从暮云州出发,再迂回,数日之后,徐牧总算赶到了恪州。人尚在楼船上,徐牧便已经远远看见,老熟人黄道充,正恭恭敬敬地等在江岸,见着船来,拼命地冲着他挥手。 “牧哥儿,老黄又来接船了。”司虎插着腰,指着江岸,露出大笑的神色。 “老黄是个实在人。”徐牧也笑了笑。 不仅是黄道充,在其中,更有几个其他盟友的使臣。只等徐牧的船停岸,都跟着兴奋地恭声而拜。 “见过蜀王。” “我等见过蜀王!” “有礼。”徐牧一一回礼。说到底,这次的天下大盟,便是他做主牵头的。再加上原先的名声,这帮人如此敬拜,也无可厚非。 寒暄一番后,一行人离开江岸,先行入州。 说实话,虽然经常来恪州,但许多次都是在江岸,至于恪州郡守府什么的,徐牧并不常来。隐约记得,只去了一次。 黄道充没有称王,在恪州内,自然也不会有王宫之说。只建了一座黄府,算得上金碧辉煌。 恪州世家善于经商,在黄道充的带领之下,现如今,已经把生意做到了中原各处。 想想也是,若是没有闲钱,如何能开启八面玲珑的乱世战术。 “蜀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黄道充一路恭敬。 徐牧知道,老小子的心底,多少是有几分不悦的。不管是东陵盟,或者是天下大盟,都将会盟的地方,选在了恪州。 但这没办法,要攻伐沧州,恪州的地利,确是最好的位置。在江岸那边,可还有四万余的水师。 “讨伐沧州,让黄家主又尽地利,我徐牧真是过意不去。”徐牧语气愧疚。 “蜀王,莫说这些。我也知……蜀王一直在为恪州着想,若非如此,早已经逼迫恪州入盟了。哦对了,先前蜀王的信,我已经收到,也通知了河州那边的人,寻了山参,要送去给廉老将军。却不想,廉老将军先走一步,当真是天公不作美。” 徐牧心底悲叹。 “黄家主有心了。另外,信里的事儿——” “常九郎。” “对,查了么。”徐牧转过头,眼神有些期待。并非是多疑,而是几次奔赴河州望州,他更加明白,一个像廉勇这样的人,对于边关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若是赵青云那样的狗夫,折了腰骨,将河州让关卖了,有一日北狄人长驱直入,整个中原大地,会变得生灵涂炭。 “查到了一些,刚巧,今日到的消息,请蜀王过目。”黄道充点头,环顾左右后,迅速将一份卷宗,递到了徐牧手里。 徐牧谢过。只等走到角落里,才沉默地拿出卷宗,翻开细看起来。看着看着,徐牧皱起了眉头。 黄道充所查到的,虽然也算秘辛。但实则,并不是徐牧想要的那种。卷宗上说,常九郎少年之时,曾买凶杀师,虽然未遂,但被常四郎发现,吊在府门前打了一夜,差点死去。 在常家,不管是老辈人,或者是平辈小辈,对于家主常四郎,都是心存拜服的。那一夜后,常九郎便开始尊师重道,认认真真学习经商与兵法了。 卷宗里还有许多秘事,徐牧一一看了。 “性子偏执之人。”将卷宗撕碎,徐牧抬起手,刚要做些什么。在旁边的司虎脸色大惊,急忙抢过碎纸,又撕了一轮,才急跑到附近的林子,挖了十个八个坑,分批埋了下去。 “蜀王,还有一件事情。”走回的时候,黄道充开口。 “黄家主,怎的?” “袁松那边……也派了个使臣过来。但蜀王没交代,我没有让他入州。这人,好像叫什么严唐,还说和蜀王有旧,想入州讨杯酒喝。” “严唐?”徐牧表情古怪,这位袁松的义子,近来是官运不顺了。 “讨杯酒的意思,是想入盟了。”徐牧笑道,“黄家主,先莫理他,他愿意等,便先等着吧。” 黄道充没有多言,认真地点了点头。 …… 在恪州的关外,一个穿着儒袍的男子,站在将入冬的寒风中,一时冻得瑟瑟发抖。 原本是可以坐在马车里的,但他不敢。只想着,若是一副如女子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或许那位蜀王,便会赏他一杯酒了呢?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二章 使臣遇刺 “刘渠刘子栋,见过蜀王。”宴席之上,一个中年使臣,对着徐牧拱手而拜。末了,还补上一句。 “家父刘仲德。” 原本还在微笑的徐牧,只听到后面这句,有些错愕地抬了头。看来,这一次常老四挺上心的。连刘仲德的好大儿,都派来做使臣了。 “刘兄,快快入座。我与汝父,也算老熟人了。” “多、多谢蜀王。”刘渠受宠若惊。虽然老子厉害,但他自个并没什么大本事,要不然,凭着天下五谋的爹,早该有一番名头了。 “好说了。”徐牧举起酒盏,面向着诸多使臣,“列位,都是共襄大义的忠勇之士。此番我等会聚在此,便当立杀誓,明年开春,定要诛杀妖后,攻破沧州!” 虽然不是各州的王,但譬如刘渠这些人,相当于州王的门面。这次是会盟小聚,等到明年,才算真正的会盟。 “与蜀王饮!” “同饮。” …… 酒过三巡,宴席之上,已经有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黄道充贴心地唤来女侍,扶入房中休息。 当然,对于徐牧,他并没有这样做。女色这些东西,似乎对面前的蜀王,杀伤力不够大,还不如两头老山参。 “蜀王,某有些内急,等我回宴,再与蜀王痛饮。”没等黄道充先开口,不知什么时候,刘渠有些歪歪扭扭地走来。 “刘兄,我便在此恭候了。” “在内城,家父便时常说,天下若论英雄,蜀王徐牧可算其、其一。蜀王等……等我回来,你我不醉不归。”已经大舌头的刘渠,喊完一句,痛快地转过身,在两名护卫的扶持下,往宴席厅外走。 “这位九指无遗的嫡子,在内城活得有些憋屈。虽然不像其他的世家子纨绔,但奈何没有天赋,自家父亲的本事,学不到三分,将近四十,连个丙榜也考不上,只能做个长阳小吏。想来,是心底不甘的。”只等刘渠走远,黄道充才叹声开口。 这天下有人出彩,就会有人中庸,原本就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黄家主请入座,你我多饮几盏。” …… 走出厅外的刘渠,依然沉醉在,和徐牧的结交之中。仕途无望,他明白,这次是他的父亲费尽心思,才给他讨了这么个差事。 若是做的好,说不得回了内城,便能被一番重用了。天下五谋的嫡子,该有另一处腾飞的人生。 “外头候着。”刘渠打了个酒嗝,对着护卫嘟嚷了句,独自一人走入了厕室。抓了厕筹,又用红枣堵了鼻头,刘渠方才惬意一笑,往下蹲去。 他并未发现,此时在厕室的梁柱上,一个抱剑的黑袍男子,正沉默地垂着头,看着下方的人影。 “等,等回了内城,我便与父亲说,徐蜀王与我相谈甚欢,不论天文地理,或是兵法韬略——” 自言自语的的刘渠,声音一下子停顿。唯有被削掉的人头,滚到厕室的角落,张着血口,依然在颤栗瓮动。 约莫在一炷香后,在外头候着的几个护卫,隐约觉得不对,终于派人入了厕室。只在片刻间,一道惊恐的声音,炸在了整个黄府上空。 “刘先生遇刺!” “刘渠先生遇刺身亡!” 正在宴厅里,徐牧和黄道充相觑一眼,脸上都尽是震惊。只等匆匆出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厕室之外,已经聚满了人。 一股不安的感觉,瞬间萦绕在徐牧心头。 “蜀王,刘渠确已身死。”黄道充咬着牙,脸色恼怒无比。这是他的地头,居然有人遇刺。而且,遇刺的人,身份可不简单。 “黄家五虎,去追刺客!” 五个身形彪悍的家将,听到黄道充的命令,迅速取了武器,仗着轻功瓦顶掠去。 徐牧立在原地,眉头一时紧皱。这次的使臣会聚,实则是很好的事情。大义之下,说不得明年会拉拢更多的人。便如严唐,此时还在恪州的关外,可怜巴巴地等着入州。 只是无人料到,在防守严密的恪州,居然还有人胆敢行刺。 “定然是高手。”黄道充声音颤栗。事情可大可小,死的人,可是天下五谋之子,内城渝州王的使臣。 “若……渝州王怪罪,还请蜀王到时候帮衬一把。即便要取我的项上人头,用来请罪,也是无妨的。”黄道充没有矫情,直接开了口。如他这种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从家族延续的利益出发。 “黄家主,先莫说这些。”徐牧的心底,此刻也十分不爽。并非是黄道充的原因,而是沧州那边。他都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妖后的绵里藏针。 在刘渠死了之后,一个处理不好,那么刘仲德便要动怒,再苦劝常大爷退盟……要知道,老仲德不管怎么说,都是整个内城的首席幕僚。 这刺杀,属于一针见血了。 “蜀王放心,我这就传令下去,封死恪州的各个出口。”黄道充咬牙切齿。 “并无作用,他能入恪州,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应当也有逃出去的本事。” 当然,刘渠并不像他,身边总有司虎,以及殷鹄好几个侠儿,都在暗中保护。再者,以他谨慎的性子,在这种情况之下,哪怕要去厕室,也会拉着司虎同屙。 “抓不到的话……恐怕内城那边,会大发雷霆。”黄道充忧心忡忡。 “这便是刺杀的目的。”徐牧没有紧张,“黄家主,恪州里可有死囚?” “当然有。” “去提两个穷凶极恶的,便说是刺客的同党,哑了之后,再押到菜市口斩首,便当安抚一下内城那边的怒火。另外,本王自会去两封书信,向渝州王解释清楚。” 一封给常大爷,另一封,则是给老仲德。于情于理,这都是必须要做的。 黄道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拜谢。 “黄家主,接下来的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第二轮。” “蜀王放心,我一定尽力!” 徐牧呼了口气,眼下并不是追责的时候。这一轮的刺杀,便像一颗老鼠屎,掉入了汤锅里。处理不好,瞒不过去,这会盟还没正式开始,便已经要摇摇欲坠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三章 我司虎一来,便夹着尾巴跑了 刘渠的事情,让整个恪州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黄道充更是动怒,连着派出了不少人。 “蜀王不知,我或许是个乞活的人。但如今,九指无遗的嫡子,死在了我恪州,我黄道充难辞其咎,誓要抓住凶手!” 徐牧点头。 其实他明白,老黄的这番表现,更类似于自证清白,也带着几分表现的意思。毕竟再怎么说,在外人看来,为了抓住凶手,他费尽了功夫。 “家主!”这时,一个恪州家将,急匆匆地按刀走来。 “家主,黄家五虎……只剩一虎了。” 只听到这一句,黄道充脸色发白。黄家五虎,是他拉拢的五位江湖高手,却不曾想,去追凶一轮,直接死了四个。 “到底是何人!” “不知……” 黄道充痛苦万分,和徐牧告辞之后,匆匆往外走去。 徐牧皱住眉头。原本好好的事情,这一下子,变得凶险起来。其他入盟的使臣们,这时候,都干脆留在了黄府院里,在随行护卫的防守下,不敢再随意外出。 整个恪州,陷入了低迷之中。 “牧哥儿,天冷了。”唯有心大的司虎,搓了一把鼻涕,瓮声瓮气地开口。 徐牧仰头看天。心底明白,那位刺客没走,更有可能,是想多杀几个使臣。沧州妖后的绵里藏针,这一轮算是完美施行了。 “司虎,这几日你也小心些。” 司虎转头大笑,“牧哥儿,他真敢寻我,我会捶死他的。” “不管怎样,这些时日不得胡闹。” 在明里,有司虎在。在暗中,殷鹄带着几个侠儿高手,同样在护卫着。关于自己的安全,徐牧倒是不担心。 好歹是三十州的总舵主,虽然我没有功夫,但我有很多会功夫的高手。 连着几日,都没什么大的祸事。唯有一个小势力的使臣,硬要去柳巷清馆,赤身被刺死在床榻上。 “蜀王,这是个高手。”黄道充声音凝沉,“而且,我猜他会易容。否则的话,早被翻出来了。” “至少,我黄道充,许多年没见过这般的高手了。” 听着,徐牧也有些沉默。关于武功,他认知不多。曾经最为了解的,是“常枪老刀狐儿剑”之类的,西蜀里,也有不少高手。甚至是说,在去年之时,专门入蜀刺杀的狼箭百里熊……这些人,都是他接触过的高手。 “我黄家剩下的那只虎,回来之时,说那位刺客,是个使剑高手,快剑杀人,速战速决。” “快剑?”徐牧眯起眼睛。 快剑哑奴,基本是实锤了,妖后派出的人。 “蜀王放心,这段时间里,只要留在黄府,除非是几万大军来攻,否则,便是安全的。” “劳烦黄家主。” “对了蜀王,刺杀之事非同寻常,为免刺客在吃食下毒,我特地吩咐了人,先验一番库房的储食,以及老井之水,再作食用。” 徐牧并无不快,“黄家主此举甚好。” “这二三日,便委屈蜀王,厨室里只能先做些清淡之食。” “我也是苦过来的人,当年在边关,差点连糊糊都吃不上。” …… “这,这怎的又是稀饭?”司虎嘟嚷着嘴。 “司虎,你最近吃的油水太多,吃些清淡的,正好清一下胃。最多两日,你便能吃羊肉汤了。”徐牧放下筷子。 “好的,牧哥儿。” “牧哥儿,我吃饱了,我去睡一下,你别来烦我哦。” 徐牧怔了怔,只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还想问,才发现司虎已经溜了出去。 约在入夜十分。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打晕了两个黄家护卫之后,从院墙翻了出去。 …… 恪州地利,四通八达,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作为恪州领头羊的黄道充,深知这一点,在利用地利积攒财富的同时,又不断八面玲珑,和临近的几个势力,都交好了关系。 以至于,在这场乱世里,恪州的通商极为繁荣。天下间的不少大小商舵,都在恪州有了分舵。钱庄,粮行,清馆,赌场……当然,还有各地的名食,都在恪州之内,遍地开花。 凤羽城,作为恪州的主城,繁华更甚。即便是入夜,走在街路之上,依然是人声嘈杂,吆喝不断。 走在街上的司虎,从裆里掏出了钱袋,数了几轮之后,才放心地笑起来。 “天天吃稀饭,淡出个鸟来。” 先吃了八碗鱼羹,又去食肆造了两只烤鸡,连着路边的糖葫芦,也顺手摘了四五串。 吃了半个时辰,司虎急忙停下来,又算了一遍银子,终归是忍了下来,有些不甘地转过身,想要跑回黄府。 他并未发现,此时在街路的瓦顶上,夜色与月光之下,一个抱剑的黑袍男子,正犹豫不定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手。 人声鼎沸之中,他站了许久,也想了许久。直至看着那个大汉,快要走过了街,快要打道回府。 在沧州之时,他的主子说过,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去刺杀徐布衣。因为徐布衣身边,必然会藏着高手。即便在明面上,还有一个被称为“大纪之虎”的莽夫。 他还在犹豫。 如今的凤羽城内,黄府之中,那些其他入盟的诸侯使臣,已经生了戒心。哪怕他武功再高,剑术再好,也不敢贸贸然再去刺杀。 终究是不甘的。从沧州临行之时,他便告诉自己,这一次出行,定然为自家的主子,排忧解难。 咬了咬牙,他轻功踮脚,循着瓦顶往前掠去。出不出手另说,他只感觉,手里的剑在铮鸣,便如他此刻的心情,都有着一份不甘。 …… 吃个半饱的司虎,傻憨憨地打了个小小饱嗝。 巷头巷尾的野狗,见着他走来,只以为是屠户来抓,都夹着尾巴跳墙狂奔。 “跑慢些,跑慢些,我找大锅来炖了,一个狗腿给牧哥儿,一个狗腿给小弓狗,一个狗腿给媳妇,一个狗腿给我大儿孟霍。” 叉着腰,司虎放声大笑。 “便如沧州狗夫,我司虎一来,便夹着尾巴逃了。” “牧哥儿讲了,明年去打沧州,我将那小妖后扇肿了脸,便能再用麻袋,去银库装银子。” 只听到这一句,瓦顶上的快剑阿七,目光骤然发冷。他抽出了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白月光,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蓄势待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四章 小哑巴和大莽夫 夜色沉沉之下。 巷子深处暗无天日,只依稀听得见,遥远街边传来的三两吆喝。 正在憨笑的司虎,一下子停了笑声,也停了脚步。 翻墙之时,他并未带着巨斧,只以为是吃个饭,却不曾想,似是遇着了什么事情。 作为西蜀最带卵的好汉,司虎翻了翻虎目,伸出手,从旁抽了条柴棒,又收好银子,扎了几下裤带,才昂着头开始四顾。 那跟着的人,似乎还没打算出手,让司虎有些发懵。约莫是等得久了,司虎有些不耐,直接抄着柴棒,骂骂咧咧地回了头。 这一回头,便瞧着了那人。抱着剑,黑袍黑脸,便站在月光之下,冷冷地看着他。 剑已出鞘,隐隐铮鸣。 “何方狗夫,报上名来!”司虎扬了柴棒,恼怒地大喊。 哑奴不会说话,一双眸子,却沉得发亮。 “你个无卵的!你若有卵,便该像我一样,打架便报上名!吾乃大纪之虎,你司虎爷爷在此!” “诶,诶,我晓得了,你莫不是个哑巴?小哑巴,吃菜瓜,两三岁,死了妈——” 哑奴阿七袍子飞动,直了长剑,闪电般往下削去。 “捶爆你的狗头!” 长巷之下,司虎虎步沉腰,手里的柴棒,直接当成巨斧来使,不退半分,直接往掠来的人影扫去。 喀嚓。 柴棒刚挡,便被从中削断。阿七的人影,在半空也跟着一摇,一个秋风转,踮脚重新落到了瓦顶。 即便削断了敌方的“武器”,他发现,同样讨不了好。在他面前的莽汉,力气大的可怕,让他握剑的手,虎口隐隐发裂。 将身子前倾,瓦顶上的阿七,趁着司虎无了兵器,重新掠了过去。在夜色中身轻如燕,只眨眼的功夫,便杀到了面前。 没有兵器,司虎习惯性地抬了手,只等长剑割过,瞬间挑起了片片的血珠。 阿七咧开嘴,刚要再刺。 却诡异地发现,被割伤的莽汉,跟着无事人一样,直接伸出另一只手,一巴掌朝他脑袋削来。 咔。 回剑护在身前,阿七在半空之中,整个翻了几下,才重新稳稳落在瓦顶。 他咬着牙。若非是一柄宝剑,估摸着要被这莽汉拍碎了。 长巷里有小祠堂,一个瘸腿老儿刚拜香出来,看见面前的生死厮杀,惊得弃了木拐杖,一拐一拐往前逃走。 将长剑斜下,阿七第三次出手,身形似要更快,在半空旋出成一道剑锋。 司虎恼怒地昂着头,像头发怒的凶虎,整个人不退不避。 “小哑巴,吃菜瓜!” 啪。 剑锋刺到司虎面前,直直停顿下来。 半空中的阿七,整个人怔了怔。他的杀招,应当是成了。面前的莽汉,双臂尽是鲜血。 但不知为何……突然被莽汉的双掌,一下子拍住了。 阿七冷着脸,欲要再往前刺,却动不得半分。 司虎抬头大笑,“你去问问,去问问,我当年没有斧头,一样能将你们这些用狗剑的人,捶得半死。” “咦,小哑巴你这剑不错啊,居然没断。” 阿七面无表情,松脱一只手,迅速摸入怀里。霎时间,几柄飞刀电射而出。 司虎痛得怒喊,顾不得伤手,直接拽着剑刃往前一拖,随即也分了一只手,朝着还有些发懵的阿七,一巴掌呼了过去。 阿七连人带剑,瞬间倒飞出去。直至撞碎了一堵老墙,才咳着血爬了起来,又迅速掠到了瓦顶上。 他想不通,这面前的莽汉,杀不死的,莫非是什么山鬼妖怪不成? “小哑巴,再来!” 阿七咬着牙。为了这一身的快剑,他自四岁起,便以剑为父,以剑为友,偏这样的苦练,却杀不了一个不怕死的大力莽夫。 若是能开口说话,他定然要骂两句的。这还打个卵,这面前的莽夫,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刚才的那一巴掌,让他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连着头上的发髻,都被拍散了,徒留披头散发的模样。 寻不回玉冠,阿七颤着手,撕了条袍布,重新将头发系上。 此时,他有些心生退意。乍看之下,虽然两人都讨不了好。但要知道,面前的莽夫,是还没有武器在手的。 还要不要杀? “小哑巴,输了可要喊爹爹。” 喊你娘。阿七心头怒骂。 生平第一次,他发现做哑巴并不快乐。 “小哑巴,不说话,先死爹,后死妈。”司虎顾不得双臂血流如注,昂头大笑不已。 阿七抖了抖身子,再无先前月下抱剑的高手姿态。目光往下,他突然发现,那莽汉,已经跑去了旁边的祠堂,直接将祠堂前的一尊大石像,扛在了肩上,约要当成武器。 这厮…… 阿七直接转身,在夜色中掠起轻功,迅速消失在了瓦顶。 徒留在长巷里的司虎,扛着一尊石像,站在夜色里寂寞如水。 …… “我打赢了,牧哥儿你信我,我真打赢了!他见着我扛石像,吓得立即逃走。”满身是伤的司虎,还在喋喋不休。 徐牧忍住了赏爆栗的打算。 两个请来的大夫,正前后左右的忙活,帮着浑身是伤的司虎,清理着伤口。 “那小哑巴,定然是打不过我的。我若带了斧头出去,直接将他劈了。”司虎洋洋得意。 许久不打架,一打架,就打跑了一个什么天下高手。 “收声。”徐牧恼怒道,“先前说了,让你不要离府,你偏要出去偷嘴。” “牧哥儿,我嘴里淡出鸟来了。” 徐牧叹着气。自家的怪弟弟,嗜吃如命,终归是个问题。 “蜀王,虎将军这一轮,算是立功了。虽然没抓住那个哑奴剑客,但至少在失手暴露之后,我估计他是不敢留在恪州了。” “是这个道理。”徐牧点头。但黄道充并不明白,比起这种立功,他心底更在乎的,是弟弟司虎的安全。 “司虎,再有下次,我真揍你了。”徐牧骂咧着,到底是不放心,又帮着检查了一轮伤口。 实则在心底,他还是有些爽的。什么天下快剑,被自家的怪弟弟,哪怕没有武器在手,也一样捶跑了。 “司虎……你今天超猛的。”临出门的时候,徐牧犹豫着夸了一句。 正在收声的司虎,只听到这一句,坐在床榻上,又乐得开怀大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五章 你看这天下,他该姓常 逃回沧州的小哑巴,很不快乐。在渡江回沧州的船上,他甚至还做了噩梦。在梦里,那个傻憨憨的莽汉,张牙舞爪,一巴掌将他拍碎了头颅。 咳了两声,小哑巴阿七收回不甘的神色,发了会呆,重新抱着剑,沉默地看向不远处的江岸。 “阿七。” 只等船靠岸,他的主子,已经等候着了。 性子内敛的哑奴,将剑解下,跪在了妖后面前。 “我听说了,你已经得手了。”妖后不解,虽然杀的人不多,但仅仅一个刘渠,其中的意义,便非同凡响了。 内城的首席幕僚刘仲德,想必在以后,对于徐布衣,终归是有些怨恨的。若非是什么使臣先会盟,刘仲德的嫡子,便不会死在恪州。 “阿七?” 小哑巴涨红了脸,伸出手指,在面前的湿地上,抖着手写了四个大字——大纪之虎。 “明白了。”妖后仰头闭目。 “你终归是没有听我的话,去招惹了这位。然后,还打输了吧?” 阿七跪地长拜。 “起来吧。莫要执着这件事情,若有机会,便用你的剑,割碎他的喉头。其他人或许不知,但我是清楚的,如你这般的身手,称为天下第一剑客,也不为过。” 阿七跪地默泣。 “这一步棋,算不得精妙。左右现在的局势,能打压到天下大盟的,若有时间,都该去做一些。” “你我都知,徐布衣牵头的大盟,在开春之后,很大的可能,会讨伐我沧州了。” “若是输了——” 苏妖后笑了笑,并没有讲完这句话。 “当然,若是赢了。可以开始鲸吞天下了,大业可期。” “阿七,有一日你我二人,能坐着马车一路通达,没有战争,没有截杀,从沧州渡襄江,从长阳走官路,回故乡看看格桑花。” 阿七仰着脸庞,认真点头。 “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莫跪着了。大战在即,徐布衣南来北往,我也该多作准备了。” 转了身,苏妖后的窈窕人影,消失在了江风之中。 …… 同样的消息,传到了河北。 并不打算回内城贺岁,常四郎留在了易州前线。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那位向来倚重的老谋士刘季。 打开信卷的时候,这位老谋士沉默了许久,才无力地垂了手,将纸信抛在了案台上。 “怎的?”常四郎古怪地取了信,也看了一轮。只看完,脸庞也露出震惊之色。 “子栋遇刺身亡。” 聪明如常四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看着面前有些失神的老谋士,不敢再用半点调侃的语气。 “仲德,你当明白,这是妖后的挑拨之计。杀了子栋后,若是和小东家有了嫌隙,便是中了圈套。” 往小了说,以后大家难做老友,见面打个招呼都要小心翼翼。往大了说,若是处理不好,内城的黑甲军退出天下大盟,以后各玩各的。 “子栋啊,我的老兄弟!我一定杀到沧州,取了妖后狗头,替你报仇啊。”常四郎立即嚎啕起来。 哭喊间,明显要将矛头,调向沧州那边。他可不想,自家的老谋士,对小东家生出什么不满。 “主公,我都明白。”久久,刘季才叹出一口气。 “我儿刘渠,素无大才,偏心比天高。这一次抢着去做使臣,原本是想立功的。却不料,在恪州遭了妖后毒手……我自知,按理说是怪不得徐布衣。但不管如何,这使臣先会盟的事情,是他提出的。” “仲德,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哪日我把他喊来,你揪着他打一顿。他若是敢还手,我立即抽他,连那头老虎也抽了。” 老谋士一阵苦笑,他何尝不知,自家的主公,不过是劝慰他。 这天下大势,已经慢慢明了。于公于私,霸业要想更进一步,这慢慢浮出水面的妖后势力,便是过不去的坎。 “主公放心,大势之前,我不会赌气。”刘季收回委顿的神色,“但我有句话,提前先说。若有一日,西蜀挡了主公的路,还请主公,勿要再念旧情,立即剿杀西蜀势力。” “并非是公报私仇。主公可见,徐布衣起于微末,到如此,已经是六州之王。若主公不想做恶人,可由我亲自操刀,替主公斩碎这绊脚石。” “仲德,到那时再说,莫急莫急。” “主公勿要推脱。”这一次,刘季言辞认真,“我儿之死,到时候可作为伐蜀的旗号。便说徐布衣不念旧情,先暗杀内城大吏。” “主公,你看这天下,他该姓常,而不是要姓徐!内城三十七世家,若是知晓主公妇仁,念旧而放虎归山,恐生出异心。” “还有很远。”常四郎犹豫着开口,“仲德,你也知,以内城如今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伐蜀。除非是说,先打下了河北之地,才有资本南征。” “我答应你,若有一日,我常小棠和徐牧争天下,定不会心慈手软。” “好,那便等着那一日。”老谋士昂头,眼睛里,一时有了丝丝的杀伐之气。 “仲德,那子栋的事情?” 老谋士稳重开口,“眼下,还是以大势为重。主公便回信,说我已经想通,罪魁祸首是沧州妖后,不怪他徐布衣。” “你其实没有想通。”常四郎叹着气,“不过是假装想通了。” “主公当知,我向来不赞成,主公与西蜀联合。以我的意思,如徐布衣这样的人,早该扼杀在摇篮之内,以免让他起势,变得尾大不掉。但先前主公不听,一转眼间,徐布衣的势力,已经壮大如斯了。” “主公与徐布衣是老友,但我刘仲德,却是主公的首席幕僚。我考虑的因素,归根到底,是以主公的霸业为重。” “若日后主公失了老友,而责怪我刘仲德,那我跪地领死,又有何妨。” 老谋士站起来,对着常四郎,一个拜身长揖。 “言重了仲德。” 常四郎转过头,有些失神地看向中军帐外。 将入冬,天色越来越沉。永昌三年,河北的第一场雪,也将要染白整个世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六章 徐凤 在恪州的徐牧,没有丝毫放松。不过,由于刺客的逃离,入恪州的诸多使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交待了一番事情,又多叮嘱了几句。徐牧才满怀心事的,带着人马登船,匆匆赶回了暮云州。 “那位九指无遗的嫡子,被刺杀死在了恪州。”回到暮云州,见着东方敬,这位小军师已经语气沉沉地开口。 “常四郎回了信,在信里说,刘仲德深明大义,并没有怪罪于我。” “不可信。”东方敬摇头,“放在以前,渝州王的这位首席幕僚,向来不喜主公。老师得病入内城的时候,更是敢瞒着渝州王,对主公下死手。现如今,主公间接害死了他的嫡子,他的心里,估计是怨恨的。如此深明大义的作派,也不过是大局为重。” 东方敬顿了顿,“若有一日,主公与渝州王之间,产生了刀兵争夺。那么,他便要布杀局了。” 不得不说,东方敬分析的极有道理。还是那句话,天下五谋,除了凑数的儒龙,其他的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 “眼下,主公也将这份心事,先压下去。不管怎样,刘仲德也明白,这一二年的战事,都会以剿灭妖后为主。我估计,内城那边,应该也查出了什么。” “听说,常四郎打了一场不错的胜仗。在明年,极有可能,能一举拿下河北和燕州了。” “主公,也请早做准备了。” “当然,我听伯烈的。” 主属二人一番交心,许久,又都露出了笑容。 “此番去恪州,主公可还有其他收获。” 徐牧摇了摇头,“黄道充那边,知道的消息也不多。临行之时,我还特地去了苏家的故居,问了邻人,同样没有发现。” “莫急,狐狸藏的再好,总会露出尾巴。主公要做的,便是完善布局,明年的战事,一举剿灭这头狐狸。” “知晓。” “对了主公,还有一事……婉妃昨日,已经从成都赶了过来。” 徐牧怔了怔,“她来了?” “来了。至于王妃,要留在成都,掌管王宫事务,脱不开身。” 徐牧点头。 姜采薇的性子,和李小婉大有不同。姜采薇更类似于贤内助,他在外打仗的时候,会认真看着家。 不管是酒坊,或者王宫,一如既往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至于李大碗,则是那种心头比较大的,但本性很纯良。 “人在哪?” “郡守府里。主公去吧,这里有我便可。” “多谢伯烈。” …… 徐牧算了算日子,至少有二三月的时间,没和李大碗见面了。只刚走入郡守府里,他便听到一句乍起的悲哭之声。 “徐郎!” 徐牧回头,便看见了李小婉,怀抱着一个襁褓,从屋里走了出来。 悲哭的模样,颇有几分梨花带雨。 故人相见,徐牧也心头动容。一个女子,在将入冬的天气里,千里迢迢地赶来相见,可见其的情义。 “徐郎!” 徐牧几步走近,没有半分矫情,将李大碗一下子抱住。 在二人的中间,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约莫是见着父母团聚,也一时间,跟着嬉闹起来。 “徐郎,还未取名。” 徐牧垂下头,脸色有些激动。先有嫡子徐桥,如今又有了次女。只可惜不是儿郎,不能作李姓嫡子。 “婉婉,叫徐凤,如何?女子为凤,而凤为瑞鸟,若天下太平,自会从天飞来。” “徐凤,徐凤……这名儿好听。” “以后,她便是我西蜀的小公主了。”徐牧勾了两下小家伙的鼻子,小家伙并未怯生,反而是张着嘴,笑得更欢。 “徐郎今年不回成都,姐姐说,让我来暮云州,陪徐郎一段时日,也好……解了徐郎的相思之苦。” 到如今,两人已经不用什么枸杞茶了。徐牧脸色温柔,握住了李小婉的手。生死一轮,他最大的财富,并非是西蜀的六州疆域,而是一班子的老兄弟,两个王妃,以及诞下的子嗣。 “徐牧,入夜了。” “夫人,那么便宽衣休息。” …… 在暮云州,李小婉只逗留了七八日,便按着徐牧的意思,又匆匆赶回了成都。大战在即,徐牧并不想李小婉,继续留在暮云州。 “主公已经开枝散叶。”东方敬的脸庞上,和贾周同出一辙,都露着一份欣慰。 如他们这些人,誓死追随徐牧,不仅是打天下,另外,若是霸业可成,有朝一日还需守着天下。而王族子嗣,则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伯烈,最近可有消息。” “入冬之后,这天下间,仿佛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哪怕在河北,双方都像生了默契一般,只作守势,不再互相攻伐。” “河北之地,该下雪了吧。” “第一场雪已经下了。雪道天寒难行,一年的恩怨厮杀,即便没有结束,也只能等到来年了。” 来年,这片中原的三十州,将有一场举世的对决。 徐牧很明白,他在布局的同时,妖后肯定也不会闲着,亦在暗中布局。 “对了主公,黄家主那边,沿江送来了八十艘粮船,另外,还有许多的盐铁。” “这是怎的?” “留了信,说先前恪州发生的刺杀,他难辞其咎,请主公日后在渝州王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那便收下。” 对于黄道充,徐牧心底并没有太多的怨气。再怎么说,如今的恪州,对于天下大盟而言,依然有着大用。 “另外,在吴州埋伏的数千人马,我让西蜀的商船,借着通商的名义,也偷偷送去了补给。” “入冬之后,这天下,便算安稳一段时日了。” “伯烈,算不得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明日,伯烈与我,同去虞城那边,看看于文的布防。” 虞城和新月关,是暮云州和沧州之间,各自的屏障。 虽然说现在的重心,放在了江面。但不管怎样,虞城必然要守。这面屏障若是烂了,缺了口子,对于整个西蜀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另外,还有于文。这位西蜀的第一大将,磨砺已久,当有统帅之风了。整个西蜀,用徐牧的话说,或许于文不是本事最大的,但却是他最信任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七章 藏一支暗军 暮云州并不算大,拢共六郡之地,去到虞城,也不过一日多的路程。州地里没有下雪,但呼啸的寒风,依然是一场极坏的天气。 “主公!”虞城之外,恭候多时的于文,带着一帮子文官武吏,只等徐牧到来,便远远呼喊。 下了马车,徐牧露出笑容。他很希望,这位西蜀的首席大将,有朝一日,能在乱世之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主公一路辛苦。”于文走近,从旁边的护卫手里,取了几碗姜汤,让远行而来的徐牧几人,暖了身子。 “入城吧。” 虞城,在暮云州的东面,和沧州的新月关,遥遥相对。中间的缓冲地,不过百里左右。先前的时候,是东方敬坐镇在此,但后来,随着战事的升级,以及于文的不断磨砺,虞城便让于文单独镇守了。 “文则,最近的情况如何。”坐在郡守府里,徐牧凝声开口。 明年开春,和沧州的决战,虞城这边,定然是一个关键的位置。对面的新月关,那位沧州大将宁武,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至少东方敬在的时候,用了不少计策,都没能让宁武上当。 当真是名将之后。 “主公,并无不妥。”于文认真回话,“和新月关那边,各自的侦察营,虽然偶有遭遇战,但总的来说,那位宁武也不想点起刀兵之火。” “虞城还有多少人马?” “万余。” 伐凉一战,直到现在,西蜀都有些没缓过气。战损的士卒太多,而贫瘠的凉地,也需要时间来消化。 只可惜,沧州妖后步步紧逼,将原先扑朔迷离的局势,变得天下对立了。 “新月关的守备,估摸着也会被调开许多。先前左师仁攻伐沧州,宁武没有驰援,但我估计,应当是分了兵。”东方敬在旁,想了想开口。 即便是分了兵,徐牧也没有任何兴致,去攻打新月关。近一年多的修葺巩固,不管是虞城,还是新月关,都已经像关隘一般,易守难攻。调重兵而伐,得不偿失。 “于文,抓过沧州的探子么?” “自然抓过,但这些探子,哪怕有服软的,也问不出什么。那位宁武很聪明,新月关的布局,只有他和几个大将知晓。主公,莫不是要攻打新月关?” 徐牧摇头,“暂时没有打算。” 来虞城,他并非是要攻打新月关,而是另有一件事情。在他的心底,不知为何,总想在虞城附近,埋下一支暗军。 暗军的人选,他已经有了。缺的,便是埋军的地势。 明年之后,西蜀东陵,还有南面的南海盟,北面的恪州江岸,四个方向围攻沧州。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战略。过于直白,很容易被妖后兵来将挡。埋一支暗军,实则很有必要。 毕竟到了现在,连徐牧自己也说不好,沧州里到底有多少敌军。当初东方敬的断粮之策,似乎没有作用。虞城的侦察营,探回了消息,新月关内,并无减灶的迹象。 这粮草,是天掉下来的不成?也难怪,这妖后会如此淡定了。 “主公的意思,要出城?” “去虞城附近的山峦。” 于文脸色吃惊,“主公,新月关离着不远,不过百余里的距离,而且沧州还有骑军,若是截杀——” “守将宁武,哪怕真知道了我出城的消息,也只会以为,是西蜀的诱杀之计,不会贸然出军。” 徐牧转了身,冷静地看着于文。 “文则,明年开春,虞城这里,很可能要成一军,强攻新月关。” 于文并无惧意,“主公放心,我虞城上下,早已经严阵以待,只等主公下令,便出军征伐。” “甚好。这样吧,伯烈腿脚不便,便留在虞城。于文,你随我出城一趟。放心,宁武不敢动,很可能会传信给沧州,请妖后定夺,但一来一去都需两三日,那会我已经回城了。” 大将有沉稳之气,固然是极好的性子。守护城隘的时候,是最让人放心的。但不管如何,性子过于沉稳,总会缺少一种进取攻伐之心。 像西蜀的陈忠,当初跟随窦家人,不过是守成之将。但现在,徐牧已经在慢慢培养了,教他进取,有朝一日,能踏平雪山与草原。 “主公,不管发生什么,当日便回。”东方敬犹豫着,知道徐牧的性子,终归没有相劝。 有的时候,如探查地利这种事情,需要定策者亲身前往。 “山风凶烈,我可不想冻死在山里,自然要早去早回。”徐牧笑道。 …… 暮云州南面的山脉,和蜀州并不相连。但并不像蜀州一样,沼泽瘴气并不算多,只不过山势险峻,最吊卵的采药人,都不敢随便攀登。 “主公的意思,是藏一支大军在山里?”随行的于文,脸色蓦然惊喜。 “宁武性子沉稳,不出奇兵,很难取胜。另外,明年的战事,新月关肯定是死守为主,到时候,你需要按着我的法子,试着将宁武诱出城来。” “主公,他这种鼠辈,如何会出城。先前的时候,小军师用了不少妙计,都骗不了他。” “那不一样,明年战事一起,我自有办法诓他。” 到时候战事一起,这整个江南的局势,会变得混乱务必。而徐牧,也不可能留在虞城,而是带着水师,坐镇在襄江之上。虞城这边,只能交给于文,所以任何一处取胜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还是那句话,围攻之下,只要沧州破了一个口子,那么这仗就好打了。 即便现在入了冬,徐牧也相信,这天下间,双方等待会战的人,都不会闲着,调兵遣将,征募兵卒,招拢民夫,打造辎重……甚至是说,还有暗中的各种策反。 谁赢,谁才有机会仰望天下。 …… 沧州皇宫之外,披着描凤金裘的苏妖后,和往常一样,站在玉阶之上,仰着头,看向皇宫外的江山。 并没有惧意,相反,在她的脸庞上,居然带着丝丝的期待之色。布局到了现在,这中原的三十州,该真正的易主了。 “执棋人,请入盘。” “执棋人,并不是渝州王,也不是左师仁,而是那位,开始有了成帝之相的徐布衣。” “阿七,我准备好了。” 哑奴阿七抱着剑,立在寒风之中,除了偶尔的点头,其余的时间里,似是成了一座石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八章 常威挂帅 “开饭了——” 刚从山上下来,跑去军厨问了一遍之后,司虎便激动地站在营帐门口,扯着嗓子大喊。 时值黄昏,入冬的天气,变得更加寒气入骨。 回营的路上,徐牧依然是心事重重。想要入山埋伏暗军,并没有太合适的地点。恐怕到时候,要再入山一趟,布些遮蔽之物。 “请主公移步宴厅,宴席已经准备好。”于文走近开口。 徐牧回神点头,“于文,司虎呢?” “傻虎去军营厨灶那里了,我说有宴席他都不信,估摸着要在那里吃撑了。” 徐牧有些无语,这确实是司虎的性子,见着有吃的,连步子都迈不开。 “走吧,等会和小军师,再好好商量一番。” 迈起沉沉的脚步,徐牧晃开了心事,往虞城里走去。 …… 江南无雪,但在河北之地,连着一段时间的大寒,河北易州的整个世界,早已经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难得的休战,又没有回内城,常四郎围在火炉边,烤着一头挖出来的窝冬小兽。 “仲德,你也尝尝?” 老仲德摆着手,“主公,我不喜这些。” “又不喜花娘,又不喜吃喝,仲德你好生无趣。”常四郎嘟嚷着,从烤兽上扒拉一小块肉,就着酒,吃得津津有味。 “老夫……只愿助主公,夺下天下江山。”刘季的脸色,一时无比认真。 常四郎笑笑,抹了抹油腻的手,将烤肉往后伸去。正端着酒的常威,接过烤肉,直接放在嘴里嚼巴嚼巴。 “仲德可还生气?” 老谋士摇头,“暂时不提,大局为重。明年的战事一起,主公无需太过顾虑,小东家江南那边的会战。” “仲德的意思是?” “我想过了,不管战事如何?主公便咬定河北联盟的人,是妖后的盟友。便将主战之地,放在易州前线。另外,离着河北不远的高唐州,尚有几个世家盘踞。主公,不若便派出使臣,以共赴国难的名义,让高唐州一起出军。” “我自知主公顾虑,是怕高唐州到时候,居功分土。主公无需担心,现今的大势之下,高唐州的几个世家也不是傻子,自会跟着大势来站队。” “他会选主公。若派出使臣,即可一拍即合。” 听着,常四郎舒服地哈了口气,继而揽住了老谋士的肩膀。 “我早些时候便说了,老子的仲德,不比毒鹗和跛子差。这是一出好计,如此一来,明年得了高唐州的援军,这河北四州,老子吃定了……有些不对,我好像说了两年,都没吃下河北,该死的小侏儒。” 小侏儒,自然是公孙祖了。如今的公孙祖,又有了太叔望辅佐,相比以前,更是要厉害几分。 “太叔望善于观察,继而分析情报再定策。小东家当初入河北,并无说错,主公要想赢,便只能将我黑甲军的情报,彻底混淆,让太叔望无法辨出有用的信息。甚至是说,可以下一盘反将的棋,倚为杀子。” 常四郎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仲德,风雪关那边的事情?” “如若有援军,只能从那边过来。我现在再想,公孙祖这个狗夫,很可能是借助了外族人。他原先镇守燕州,而燕州与河州一样,又是中原的门户,能和柔然北狄这些外族苟合,并不奇怪。” “我先前还奇怪,这狗夫的弓骑,怎的如此擅射。看来,小东家没有说错,这不仅是某个州地的争夺战,更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布了大局。这战火,像吃了媚药的清馆花娘,整个都烧烫了。” 老谋士有些无语,终究没有纠正。自家主公的脾气,一时半会的,已经不好改了。 “小东家那边,仲德有什么打算。” “派一大将,领两万人马即可。” “不若凑个吉利些的数字——” “主公,我渝州黑甲军,近一年都在苦战,已经战损许多。哪怕要重新征募,也多是新卒,打不得打仗。” “嘿嘿,我就喜欢看仲德生气的模样,我逗你玩……你瞧着你,一紧张,山羊胡子都翘起来了。” 老谋士鼓着脸。 “那就这样。我打算……就让常威去吧。” 正在后面吃烤肉的常威,猛的打了一个嗝,古怪地抬起头,看着自家少爷。 刘季也陷入沉思,并没有附声,也没有反对。 “先前就想让常威去河州,但这小王八蛋,性子不够沉稳。这一轮去了江南,跟着小东家,再学些本事。便像那一次拒北狄,学好了本事,回来再帮着打仗。” “我想陪着少爷。”常威激动地开口。 “别狗曰的装了。”常四郎转头瞪了两眼,随即骂骂咧咧,“去了江南,打不出黑甲军的威风,等日后回来,老子把你吊起来抽。” “学好小东家的本事,回来再说给本少爷听。另外,去江南的时候,送个几千车的粮草吧,权当是你的修学之资了。” 说完,常四郎又忽然不爽。 “我还听说了,比我粮草还多的那个狗东西,好像要投到妖后那边。” 在旁的老谋士,自然明白,常四郎嘴里说的是谁。这天下间,比常家粮仓还多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粮王。 “当初的朝堂奸相,约莫也是这家伙帮衬的。这狗东西藏的好深,有一日我逮了他,直接剁了喂狗。” “无疆之王,或许……只是他自个散出来的传闻。这般的有权有势,说不得,他还是哪位定边将外州王。”刘季莫名地吐出一句。 “谁知。反正我想到他,就觉得很不爽。特别是知道他帮妖后……跟公孙祖那个狗夫,都是驴草出来的。” “主公……” “知了知了,不骂了。”常四郎瘫在椅子上,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复杂。 “这天下啊,哪怕到了现在,都还看不清。我打个河北磨磨蹭蹭,反倒是小东家那边,已经一统西蜀,要开始展翅了。” “不一样。主公打下了河北四州,再加上燕州养马,这霸业之势,基本已经成了。” “而且还有一点。”刘季脸色认真,“小东家不借助天下世家,只靠着百姓,他这条路,是不敢走太快的。我觉得,这霸业之势,依然是主公的机会最大。” “当然,主公莫要忘了,先前和我说的话。若有一日,内城和西蜀争霸,便无需留情,各凭本事。” “记得。”常四郎昂着头,再无半分犹豫。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九章 述职 年关入岁,整个暮云州的天气,变得越发冷冽。即便没有冬雪,但呼啸的寒风,依然冻得人身子难受。 围着火炉,披着大氅,徐牧坐在主位上。 今年没有回成都,西蜀六州,各地的大将,只能来暮云州述职。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不少大将,赶到了虞城。 “拜见主公。” “陈忠拜见主公。” “陆休拜见主公。” …… 徐牧昂着头,看着面前的一个个西蜀战将,脸庞上露出欣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是无权无势的小东家,便如贾周所言,入蜀展翼而飞。 “列位,饮盏烫酒,先暖暖身子。特别是陈忠,我如果没错,凉州那边,应当是下雪了。” “自然。”陈忠端起酒盏,“主公的布局之下,除了偶尔的西域探子,这二三月并无祸事。晁义和卫丰二人,上一轮的大仗,更是打出了西蜀的威风。我估摸着,这会在西域诸国,西蜀的威名,已经是传开了。” “甚好。” 凉州那边,最让徐牧心心念念的,便是丝绸之路。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卫丰的张大翠,在西域那边的联系,已经初见效果,估摸着到了明年,便能有所建树。 “吕奉,养马场如何?”同坐一席的吕奉,听见徐牧的话,急忙起了身。这位望州五马夫之一,到了如今,已经成了一员不可多得的养马吏。 只可惜,这几位老兄弟,不擅兵法,只能掌管后勤一类的职务。 “主公放心,凉地三州的马场,休整之后,已经挑选擅马之才。上月时间,还产下一匹红云驹,只等再长一些,便送来献给主公。” “不错。” 打凉州,除了破开围困之局,另外,凉地三州的马场,也一直是西蜀的心头肉。 有朝一日,西蜀良马备齐,又灭了妖后,便要开始逐鹿之势。 “主公,棉花田在明年之后,开始大规模种植。选取的地方,便在峪关之外的缓冲地。日照天暖,雨水丰沛,当有一番好收成……”在旁的周遵,也起了身,但后半句,多少带着愧疚。 “另外,某既为采矿郎中,到了现在,也并未发现硝石之矿,请主公降罪。” “周遵,怪不得你。”徐牧摆手。 百多年前的疯皇帝,为了炼丹,已经把许多类的矿石,都过度开采投入炼丹炉鼎了。以现今的技术,不可能科学勘测,也不可能钻地三十尺,只能期望会有奇迹发生。 “陆休,定州如何?” “主公放心,胡人马匪并无异动。定北关安稳无比。另外,定州与并州,这二州之地,已经新募了八千余的新军,如今尚在苦训。” “很好。” 西北诸州,不管是兵事和政事,都算是进入了正轨。 余下的其他西蜀大将,也纷纷上前述职。到最后,连侠儿军的上官述,都站出来扯了一把。 这班子的老兄弟,跟着他一路打江山,不离不弃。当然,在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里头躺着的,更有不计其数的老友。 徐牧很笃定,若有来世,他再为州王,这帮人有第二次选择,一样会跟着他。 主属之间的信任,足够超越很多事情。 “列位都是自家兄弟,我徐牧便直说了。”徐牧抬头四顾,看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明年开春,我西蜀,又将迎来一场决战。” 去年是凉州,而今年,则是沧州妖后。这乱世便是如此,你想强大,想带着家人老友活下去,那么,只有一路披荆斩棘。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西蜀,不再是孤军奋战。将会有一个天下大盟,诸多的势力,一起参与其中。 当然,和他们相对的,妖后必然也会拉拢许多人手,与之对抗。 “主公,不若让我带一万人,南下赴战。”陆休脸色期待地开口。这位定州之虎,刚入西蜀,没有立下寸功,便得到了徐牧的信任,直接任作二州的镇州大将。 所以,陆休是想立下战功,无愧于这份信任。 “定北关那边,我已经留了足够的人手,守关并无问题。”陆休继续开口。 徐牧犹豫着。 他是担心,定北关那边,在混战之时,会发生什么变故。毕竟,在定北关外,可是胡人外族。 “准了。”但最终,徐牧还是答应了。 “陈忠,等陆休离开定州,那边的事情,你务必多照拂一番。另外,明年开始,将王咏暂时调去那边。” “主公放心。” 徐牧缓了口气,“另外,在蜀州这里,除了窦通的水师,韩九也带万人蜀卒,入暮云州参战。” 西蜀六州,西北四州刚刚打下,兵力匮乏,资源又少。西蜀真正的中心,应当是蜀州。为此,徐牧不惜留下了贾周坐镇。 在蜀州,不管是粮草或者是兵卒,都算得丰沛。 “盛哥儿。” 断臂的陈盛,急忙从后走出,冲着徐牧单臂捶胸。 “述职一完,你回蜀之后,便该调动民夫,准备粮草辎重,以及各种攻城器械。等会,我给你一些改良器械的图纸,你拿去铁坊那里。” “东家……主公,若是铁爷看不明白,要揍我——” “他敢动手,你便说,我徐牧一生气,便将两个子嗣,都接来暮云州。” 这三大爹,都是隔辈亲的狂魔,一边骂着徐牧,一边舔着孙儿。 “主公妙计。”陈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上官堂主。”徐牧继续开口。 对于侠儿义军,他实则有另一个打算。不同于西蜀的其他兵力,侠儿军更像是一种模糊化的军力。别说妖后,有时候连徐牧自个,也分不清有多少人。 除了固定的那批侠儿人马,其他的人,并非聚在一起。而是有战事的时候,由上官述统一征召,共襄义举。 有可能是渔人,有可能是官差,也有可能是胭脂货郎。 “总舵主若有话,但说无妨。”上官述起身抱拳。 “不急,你在暮云州多留几日,我和你慢慢讲。”徐牧笑道。明面上的兵力,妖后已经探得差不多了。 而侠儿义军,才是作为奇军的上上之选。 得亏阴差阳错,做了个三十州总舵主,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当然,再过两年,这总舵主之位,便要交还到小逍遥的手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章 战事将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陵州,左师仁同样大宴群臣。喝得有点多,言语之间,透露着几分兴奋。 在明年,天下大盟一起,那么讨伐沧州妖后的事情,便有了稳妥的盟友。而非像当初的什么东陵小盟,带着几枚小虾米,争来争去。 “主公,若打下了沧州,这地盘该怎么分?”觥筹交错之际,有个傻子将军,突然傻头傻脑地问了一句。 这一句,让原本兴奋着的左师仁,一下子皱住眉头。 他也考虑过这种事情。但为今之计,灭掉沧州,才是重中之重。 “这沧州,原本是我们先打的。主公,到时候,莫要让与徐蜀王。”又有大将,借着醉意急急开口。 这一番话,不仅是左师仁,让坐在席上的费夫,以及诸多亲蜀的大将,也一时不喜。 这还没打呢,便想着过河拆桥了。 “收声!”左师仁冷着脸,将酒盏重重搁在案台上。随即抬头,看着起哄的几个大将。 宴席上,气氛一时有些不对。 “我等现今的任务,便是对付妖后。只需要灭掉妖后,我东陵,才有可能破局,无需继续窝在襄江东面。” “至于其他的,本王自有打算。若是日后,再听见谁嚼舌头,我定然不饶!” 不得不说,左师仁的这份姿态。给很多的亲蜀的大将,吃了一颗定心丸。要知道,先前东陵攻伐沧州,可是一场大败。眼下由于西蜀的原因,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场期望。 “列位,莫要再提了。” 左师仁重新恢复了常色,端起酒盏,又敬了一轮。几杯之后,约莫是不胜酒力,带着费夫往后厢走。 “费夫,去查一下,先前起哄的几个人。我有些怀疑,是被妖后策反了,以此挑拨我东陵和西蜀的关系。若是查实,莫要留情,直接抄斩。” 费夫抱拳领命。 “徐布衣没说错,这妖后,最擅长这种绵里藏针之计。先是恪州刺杀,然后现在,又轮到我东陵。她真有本事的话,便该直接带军出征,真刀真枪地打一仗。” 捧起茶盏,左师仁淡淡喝了两口,嘴角露出冷笑。 “果然是个贱……贱、溅到手了,这茶儿,怎的有些烫。” …… “主公,左师仁那边来了信。这两日,查出了几个被策反的东陵大将。信里说,让我西蜀,最好也暗查一番,说不得会有大将被策反。”捧着一封信,东方敬平静开口。 徐牧摇头,“西蜀的情况,和东陵并不一样。” 西蜀里,几乎所有的任用大将,都是跟着徐牧,一路南征北战的。并不像东陵,以世家为根本,启用世家人才。 “伯烈,再过不久,便到开春了。河北那边,常威也即将挂帅,带着两万人,奔赴江南。” “南海盟里,赵棣也来了信,说不日将会启程。” 天下大盟,四个庞然大物。西蜀和东陵,加上内城,以及南海诸州。且不说其他的小势力,单单这四个,都够妖后喝一壶了。 这一次,西蜀至少动员了六万余的兵力。而左师仁那边,亦有七八万之数。再加上常威带来的两万人,以及南海盟的四五万头阵。 一开始的人马,有近二十万。在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兵力投入。这战火,极有可能烧到整个中原。 “伯烈,你猜一下,沧州里,大概有多少人?” “至少有十万余。在明里,还有青州,河北,在暗中,亦有一个粮王,以及许多没露面的势力。” “粮王也有军队?” “肯定有。不然,他一个卖米的,掺和这乱世战火,便没有了意义。” “这些卖米的……都很了不起。”徐牧叹了口气。忽然之间,他发现二十万的人马,似乎是不占什么优势的。 这二三年的经营,从袁安这个庸帝开始,朝政一直由妖后把持。天知道这沧州里,还布了多少陷阱杀局。 “妖后极有可能,会收缩兵力。主公从襄江攻伐冲岸,沧州船坞的水师,估计不作阻拦。以防守为主。” 东方敬顿了顿,“另外,主公还需小心一点。便如上一次东陵盟的教训,将后背露了出来,让唐五元严严实实地背刺了一轮。” “我的建议是,主公至少要留三万人,在恪州严守后方。” “我正有此打算。” 既是江南作战,那么,只能是水师和步卒。凉地的战马,在江南的作用不大。反而是战船艨艟,才是最关键的物资储备。 不过战船这种事情,徐牧已经交给左师仁了。以左师仁的利益出发,对于战船物资,应当不会吝啬。 毕竟打下了沧州,最受益的,莫过于东陵。 “另外,渝州王没有亲至。这盟主之位,主公可让给左师仁。一来,算是送了一番人情,二来,做盟主并非是好事,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对于我西蜀士气的打击,会极为可怕。” 按着最前的商量,这天下大盟的盟主,徐牧最好不要染指。 “若是左师仁知道,自个得了这盟主之位,只怕几日几夜都睡不着了。” “左师仁爱惜名声。说不得,主公以此为条件,多讨一份好处,我估摸着,左师仁也会立即答应。” 徐牧笑了笑,东方敬所言,确实符合左师仁的性子。 “伯烈啊,明年的这一场大战,便是我西蜀逐鹿的最好时机了。” “当是。若是灭了妖后,以后在江南,便只剩二虎了。” 二虎,一头是西蜀,另一头,则是东陵。利益使然,暂时走到了一起。又是利益使然,两者极有可能反目成仇。 并非是瞎想,西蜀能走到今天,很多的时候,都是懂得未雨绸缪。徐牧相信,别看左师仁表面客客气气的,指不定在心底,也该有了一些想法。 徐牧仰着头,只觉得心底有些复杂。自古往今,争霸之路总是崎岖无比。 “对了伯烈,夜枭那边,最近有没有河州的消息。” “雪路难行,送回来的消息,时间越来越长。前几日的情报,只说河州那边,如今是常九郎做了镇关大将,循着廉老将军的布置,继续守着河州关隘。夜枭还查到,这常九郎,还向渝州王申请了一笔修葺银子,数目不少。即便在冬日,都动员民夫加固城关,谨防狄人明年叩关。” “回信给夜枭,继续盯着。” 作为多次奔赴河州的人,徐牧更明白,这座河州城隘,对于整个中原的意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一章 棉甲 暮云州,虞城关隘。 徐牧正带着东方敬,坐在武备库里,翻看着韦春近日送来的棉甲。去年小规模培育的棉花田,并不算多。徐牧亦不敢滥用,只让韦春那边,按着自己的意思,先打造五百甲。 内衬铁片,外用铜钉固定。棉甲真正的战场,适用于火器时期,防护力极强。认真地说,不知觉间,由于棉花的发现,棉甲的使用,已经有些早了。 当然,在冷兵器时代,若是全副武装的铁甲,防护力会更强。但现在,西蜀哪儿来这么多的资源。至少,棉甲比一些普通的木甲,片甲,已经好上许多了。若是用来挡箭,效果比起铁甲,也不逞多让。 按着种植的棉花田规模,在棉花富余之下,明年至少能有万余的棉甲。厚暖,而且比一般的轻甲,防护更强。 “枉我饱读诗书,却从未见过这般的甲胄。”东方敬捧着一件棉甲,有些爱不释手。 内实之下,韦春还特地将这五百甲,描了虎夔,又涂成了白色。这位西蜀的病公子,终归是发挥了自己的天赋。 “只可惜太少了。” 只有五百副,确实是少。 但徐牧已经很满意,只要棉花田没有问题,那么明年之后,棉甲便会大规模投入武备之中。 “伯烈,你我试试此甲的威力,如何?” “主公,甚好。” 喊来了一个护卫,先裹了一件铁甲,随后,才将棉甲披在外面。 “二狗子,你莫怪我!”拉弓的老卒,痛声开口。 实际上,两层的防护,又有铁甲又有棉甲,除非是司虎的力气,否则,根本不可能射伤。 “二狗子,在家乡的时候,我趁你媳妇睡着之时,摸了她的小腿,哥哥对不住你。” 徐牧和东方敬,听得面色无语。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一个拉弓的,一个挡弓的,搞的像生离死别一样。 挡箭的护卫,似是听到了某句心里话,表情一下子精彩起来。 老卒松脱了手,响箭往前透去。 不多时,中箭的二狗子,嗷叫一声,整个人往后栽倒。 徐牧惊了惊,待想去看的时候,发现护卫二狗子,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全身并无见血,整个人喜极而泣。 徐牧松了口气。看来,棉花的构思,还是不错的。 “伯烈,你觉得如何?” “防护飞矢,应当算是不错。但主公有无想过,这种质地的甲胄,若是敌人火攻,很容易烧起来。” “伯烈放心,我自有办法。”徐牧笑道。这种考虑,后世已经有人付诸了行动。只需在夹层,加入隔火的东西,便无任何问题。 “若能解决这个问题,我西蜀六州,便又多了一柄利器。” “当如此。” 两人的脸色,都带着隐隐的期盼,期盼着棉甲大规模使用的那一日。 在他们的后方,护卫二狗子,已经为了媳妇小腿的事情,和射箭老卒玩命撕扯了。 …… 年关一过,离开春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暮云州的江岸边,呼啸的北风,终归慢慢平息了些。 原先枯去的树,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开始有了丝丝的活力与春意。 虞城,西城门外。 徐牧和东方敬,即将奔赴江岸。而虞城的驻防,在以后,依然全权交给于文。 “于文,小心些。新月关的宁武,并不好对付。若有军令,我会及时派人过来。另外,关于埋兵的事情,到时,会有人入城与你联系。” “主公放心,城在人在。” 徐牧皱了皱眉,“莫说这些,城破了,你大可退回来。你于文,是我西蜀第一大将,若是战死,又或者殉城,岂非是打击士气。” 这番话,是断了于文会殉城的念想。当然,若是按着徐牧的布局,虞城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白了么?” “明白了。”于文脸色动容,对着徐牧深深一躬。 “当年在长阳,你跟着我出走,多少次生死厮杀,都挺过来了。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你我再入长阳,去柳巷吃个花酒。” 于文瞬间大笑。 徐牧也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于文的肩膀,才转身迈起脚步,和东方敬一起,两人上了马车。 开春已经渐近,攻伐沧州,亦有不少事情,需要重新布置。另外,在恪州那边,接下来,便会是真正的大军会盟了。届时,四面八方的盟友大军,都会齐聚恪州。 听说,黄道充为了防止再有刺杀的事情,早早的时候,已经在恪州一带,严密布防了。 “西蜀,东陵,南海盟,内城,这四个势力,是组建天下大盟的梁柱。”东方敬凝声开口。 事实上,还有诸多的势力,甚至是州地都有。 譬如最近投靠常四郎的高唐州,也分了三千人,派出一将,跟随常威来入盟。 “伯烈,左师仁那边,先前来了信。说着开春之后,要立即剿了盐岛军。” 盐岛军和青州一样,当初都是反盟的妖后暗子。不过,在反盟之后,如果徐牧没猜错的话,盐岛军已经留在了沧州。 左师仁此举,无异于祭旗,先鼓舞东陵将士的士气。 大战在即,如这样的手段,是非常必要的。 “这仗,我西蜀输不起。”东方敬凝声开口。 输了,妖后一朝得势,西蜀便要陷入被动。而左师仁,极有可能会陷入围攻。 “莫急,会盟之后,你我再作商议。” 常大爷在河北打,来不得恪州。而徐牧不想就任盟主,所以盟主之位,会落到左师仁头上。 但不管如何,真正的定策,还是需要徐牧和东方敬来做。这一点,左师仁也明白。 “沧州并非是唯一的战场。主公有无觉得,妖后甚至,在河北那边,埋了一个大的暗子。” “大的暗子?”徐牧惊了惊。 “原先河北的战势,是渝州王步步而胜,但到了现在,两者已经有些势均力敌了。” “伯烈想说,是太叔望的原因么。” “也有可能。战场分割,使得会盟大军,也跟着散开,对于妖后而言,这是极有利的事情。” 听着,徐牧陷入沉思。 “当初袁松送来一封小侯爷的旧信,我甚至怀疑,那封信里说的,当真便是妖后。若非如此,一介女子,如何有这般的号召力。”东方敬继续开口。 “此事需要彻查。” 仰起头,徐牧注视着远处的江岸。要不了多久,决定命运的大战,便要到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二章 打死也不讲 回到江岸附近的大城,徐牧刚下马车,还未入郡守府。 “主公,那使臣又来了。”马毅急急走入。 “使臣?哪儿的使臣。袁松的?” “正是。” 徐牧有些无语,不用猜他都知道,来的人肯定又是严唐。这三番四次的,就盯着自个的西蜀来下饭了。 “主公,估计会像上次一样,拿出某个条件。主公不妨看看,也无问题。” 上一次,是小侯爷的书信。 这种大势之下,袁松知不可为,却还是敢继续派来使臣,便如东方敬所言,必定有所倚仗。 “伯烈,你我去见见。” “愿随主公。” 直刚出了郡守府,去了江岸,远远的,便看见了二十余人的模样。为首的,赫然便是严唐。 此时,冬寒未消,老小子即便穿着一件大氅,却依然冻得浑身发抖。上次在恪州,使臣会盟的时候,徐牧并没有见。这一轮,权当是行善了。 “呜呜。”见着徐牧走来,严唐瞬间眼眶通红,全无袁松义子的倨傲,就差冲着徐牧磕头了。 “严兄,受苦了……本王这两日,一直忙于公事,以至于让严兄久等。马毅,马毅你怎么回事!我徐牧的兄弟来了,也不早些知会一声!” “主公,我错了,我这就去官坊领棒责。”马毅急忙大喊,随即往后跑去。 “下不为例。”徐牧点头,将目光看向严唐。 “严兄,这便随我入城,我摆上酒宴,若有事情,你我好好说个一二。” “多、多谢蜀王。” 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抖的严唐,一时间感激涕零。好几次了,终于,这一次如愿以偿,见着了蜀王。 “蜀王,我这些随从,能否也安顿一番。” “自然。请严兄入席。” 虽然不知,这一次严唐带来的,会是什么东西。但不管怎样,按照袁松的脾气,这一轮,只怕会比上一次,所给的条件,更要丰厚。 徐牧突然有些期待。 说实话,如这种事情,即便传到了左师仁那里,以现在西蜀东陵的关系,并不难撇清。 大势之下,袁松也知道,该是自保的时候了。 “蜀王……”刚入座,严唐咳了两口老嗓,犹犹豫豫地开口。 “严兄,开口无妨。”徐牧笑了笑。 严唐点点头,从后召唤了声。不多时,便见着一个随从,捧着一口箱子,立即走了进来。 徐牧有理由怀疑,箱子里,又是什么旧信。 但并不是。只等箱子打开,徐牧发现,里头是一小袋米。 “蜀王请打开米袋。” 徐牧皱了皱眉,伸出手,缓缓打开了米袋。米袋里,是一些粗糙的稻米,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细粒的沙子。 “严兄,这是何意。” “我家义父说,这是粮王的米。” “粮王的米?” “正是。这粮王,仗着天下乱世,便是卖这种米,而且价高不菲,不管是百姓,抑或是购米的各路州王,无不恨之入骨。” “这些人,为何……不和渝州王买?” 严唐笑了笑,“不同于渝州王,那位神秘莫测的粮王。可是无疆之王啊,他没有地盘的,也不需要募兵打仗,就是卖粮,积攒财富……再然后,待价而沽,寻个主子送些粮草,后人子弟,便有富贵可享了。” “说不得,这是骗人的幌子呢。”徐牧也露出笑容。活在这个乱世,他看透了很多事情。许多浮于表面的,不可尽信。许多沉于黑暗的,也不可尽疑。 听着,严唐怔了怔。 “严兄,你家义父的意思,莫非是知晓粮王的情报。” 能作为交换的,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情报。天知道这八旬的老翁,是哪儿来的本事,能得到这么多的情报。 当然,或许跟曾经,在长阳的伪帝生涯有关。 严唐不动声色地一笑,似是找回了往日翩翩公子的自信。 “正是如此。所以,我家义父说了,此番入西蜀,想和蜀王做一个交易。” “严兄,请讲。”徐牧正襟危坐,没有丝毫的慌乱。 “是这样。”严唐组织了一番语言,“蜀王贵为天下大盟的盟主,我家义父说了,希望能加入大盟之中,共伐沧州妖后。” 果然……徐牧顿了顿,并没有立即说话。真让袁松加入,这大盟的意义,就垮了。 要知道,组建这个大盟,不仅是讨伐沧州妖后,其中,在讨伐了妖后,那么伪帝袁松,便是下一个目标。 “蜀王莫非是不答应……”严唐神色委顿,大有一番“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决绝。 “严兄,先喝酒。”徐牧笑了笑。他很明白,如严唐这种性子,你吊着他,他就会越发焦急。 “蜀王,我家义父还说……若是蜀王应下,那么他便去了皇帝身份,降格为州王,和西蜀交好通商,另外,每年亦会上缴岁贡。” 徐牧面色不变。心底里,却已经觉得有些不适。他只感觉,如袁松这种人,别看年逾八旬,但胸中的城府,极其可怕。 能伸能屈,方是大丈夫。换句话说,若有一日袁松得势,只怕对于中原帝位,会更加势在必得。 于公于私,这样的人,绝不能给予机会。所以,关于天下大盟,他不会让袁松加入。 但另一方面,他也想得到粮王的情报。 抬起头,徐牧有意无意的,扫了面前的严唐两眼。他明白,这一次的出使,狡猾如袁松,肯定是向严唐交代了,譬如什么“不见兔子不撒鹰”之类的话。 再骗……可就难了。 “严兄,我问你一个问题。” “蜀王请讲。” “是这样,你能确定,粮王的情报是真的吗?不瞒严兄,最近有许多人,借着各种情报的名义,想掺和天下大盟的事情。但最后,都被本王发现,直接斩首示众了。” “再者,你凭着这个米袋……我说句难听的,这事情很容易造假,我随便唤个孩子,一把糙米一把沙的,再放到木箱子里……”徐牧欲言又止。 “这断然不会有假,蜀王我跟你说,这粮王——” 严唐刚说着,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有些苦笑地看向徐牧。 “差些……便又上了蜀王的小当。我家义父说了,这是情报机密,蜀王若不答应我家义父入盟,那我打死也不讲。” 严唐的声音,一时间,多了份视死如归的味道。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三章 江南的野望 徐牧稳坐在主位上,笑了笑后,拿起酒壶,给严唐斟了一盏。 “整个西蜀,我极少给人斟酒。严兄,你我共饮一盏。” 严唐犹豫了下,拿起酒盏,浅浅和徐牧喝了一个。 瞧着这副模样,徐牧不用想都知道。此时的严唐,心底已经生出了防备。再骗,可就难了。 莫得办法,只能换一个方式。 放下酒盏,徐牧仰起头,刚要再开口。忽然之间,脸色蓦的发白,痛苦地捂着肚腹,抬了一只手,往前怒指。最后,整个人栽在了宴桌之下。 严唐怔了怔,也惊得无以复加,刚要开口,便已经被冲过来的几个西蜀士卒,一下子死死按住。 “这、这怎的?” “我家主公中毒,先前还好好的,与你喝了半场酒,便被毒倒了。”东方敬冷着脸,盯住了严唐。 严唐满脸懵逼,一副“我特么哪知道”的神色,还想解释,已经被押了下去。一路蹬腿骂娘,那苦情的模样,连徐牧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只等了一会,徐牧才拍了拍身上的酒渍,沉默地重新坐正。 严唐敢来暮云州,身上应该有粮王的情报,而鉴于各种因素,徐牧并不想,让袁松掺和天下大盟。现在,将严唐暂时留在暮云州,再慢慢想法子,反而是最好的。 “主公不按套路出牌,估摸着袁松知晓,又该骂娘了。”东方敬笑道。 “莫理他。他早该骂了,刚称帝,等着大展宏图,却不曾想,又忽然有了个天下大盟。” 顿了顿,徐牧想了想开口,“严唐那里,再想办法套些话出来。然后,将他逐出西蜀吧。” “主公妙计。” “伯烈,你没有觉得。我似乎变得越来越奸猾了?” “有一些。”东方敬点头,“但主公,这是一场乱世,处处尔虞我诈,主公若无大智,我西蜀如何能走到今天。” “当如此。伯烈,我将要动身去恪州,暮云州的防务,便先交给你了。得了粮王的消息,记得相告一番。” “自然。” 离着开春,日子越来越近。而真正的天下会盟,也即将要开始。 …… 轻舟从简,并未带着太多人,徐牧一路循着江水,一日多的时间,便赶至了恪州。 比他还要着急的左师仁,早已经到了,命人在恪州江岸,搭建了一个恢弘无比的誓师楼台。连着江岸,也停靠了密密麻麻的战船,一眼看不到尽头。 披着金甲,左师仁意气风发,脸庞之上,尽是一副满满的战意。将开春的寒意,吹不散他胸膛里的热血。 “徐兄!”见着徐牧靠岸,左师仁急忙迎了上去。 “左盟主有礼。” “莫说这些,徐兄来看,我这战船,准备的如何。为了这一场攻伐沧州,我连压箱底的粮船,都改作斗舰了。” 徐牧很满意。 当初和左师仁的计划,便是兵分四路,围攻整个沧州。北面襄江,由西蜀主攻。南面之地,则由南海盟的人马,配合东陵山越军,经楚州而入,伺机攻打。而在东面,是左师仁的本部大军,以及各方入盟的势力。 最后的西面,则是西蜀于文,领了军命再配合出击。 常威带来的两万多人,将追随徐牧,以最快的时间渡江,循着江岸,攻入沧州腹地。 这计划,先前便已经商议好。四路大军,彻底封死沧州。另外,在恪州的江岸,徐牧亦会留下一支二三万的军队,作为接应和守营。 “第一轮,我大盟的军力,便有将近二十万。”左师仁仰着头,呼出一口浊气。相比起当初的东陵小盟盟,这一次的阵仗,可要大多了。 “左盟主,我再提醒一下。我等虽是围攻沧州,但现在,妖后布下的暗子,你我都不知。我先前就说,极有可能,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战场,配合妖后的反剿。” “徐兄,我当然记得。若非如此,渝州王便会亲自来了。”左师仁点头。 天下大盟,不仅是对付沧州这么简单。这天下间,在妖后还没有露出后招之前,连徐牧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的暗子杀子。 “徐兄莫急,这中原的三十州,剿灭外族妖后,已经是各方势力,迫在眉睫的事情。这就好比一个巨瓮,妖后在瓮中,跳不出去了。” 徐牧犹豫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但终归欲言又止,没有说出来。他只希望,是自个想多了。 “左盟主,粮草的事情,有无问题?” “并无。”左师仁笑着摇头,“我知你的意思。但这一轮,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我东陵供给没有问题。莫要忘,我左师仁,如今是大盟盟主,也该尽一份力。” 徐牧笑着,没有说话。 他很明白,这一次的攻伐沧州,若是胜了,那么左师仁所得到的利益,将会比投入的,更要多上数倍,十倍。 “对了徐兄,先前你让我查的,天下四奴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你猜的没有错。河北之地,确是有一个妖后的奴。” 徐牧惊了惊,“谁?” “我猜测的话,应当是一个老者。当初在苏家,便有一个老人,曾经入了苏府,逗留了二月有余,至于做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这些东西,还是花了一大笔银子,寻到了苏家已经搬迁的邻人,才问出来的。” “这老人离开之后,没多久,苏大贵便开始富贵,直至富可敌国。” 徐牧皱住眉头。 如果按着左师仁所言,那么这个在河北的奴,才是最可怕的。更有可能,这天下间布下的暗子,有许多是他的手脚。 “为何要助妖后?” “谁知道呢。”左师仁摇着头,“这乱世里,做人做事,原本就不需要循着规矩,循着道理。” “最近冒出来的太叔望,我觉得此人,很有问题。”左师仁笑了笑,补上一句。 徐牧一时沉默。他和左师仁,实则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有渝州王在河北,他讨不得便宜。那位燕州王公孙祖,也有些慌不择路了。沧州在决战,而河北那边,又何尝不是。” 左师仁停下声音,转过身,认真地看向徐牧。 “冬日之时,我有不少将士幕僚,都向我提了,若是打下了沧州,你我该如何平分。” 徐牧也抬起头,面色沉稳不动。打下沧州,灭了妖后,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极有可能,和左师仁变成敌人。 “我将他们,挨个打骂了一轮。”左师仁笑着开口,“这些东西,你我日后好好的谈。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灭了妖后。” “不瞒徐兄,我从未如此相信,这一次你我携手,带着天下大盟,将一举荡平沧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四章 粮王 听着左师仁的雄心壮志,徐牧也一时被感染。同为想争霸天下之人,他能切身感受,左师仁此刻的心情。 “徐兄,没几日了,你我该准备好,打赢这一场硬仗。” “自然。”徐牧点头。不同于左师仁,他要准备的,不仅仅是沧州这里。妖后的局,便如一个棋盘,而沧州,仅仅在棋盘上的一角。 “先前收到了消息,南海盟那边的先头大军,也准备入楚州。届时,交州王赵棣,也会入恪州一趟。徐兄,你与渝州王相识,他那边的人马,也快到了吧。” “北面铺雪,还需要些时间。不过,应当也快了。” 这一次,黑甲军挂帅的人是常威,自家的老兄弟,并肩作战之时,只怕会更加默契。当初出长阳拒北狄,便是常威小子,一路跟着他杀到了草原。 “徐兄,你说这时候了,妖后在做什么呢?” “我怎知道。”徐牧笑了笑,“说不得,又开始暗戳戳的奸计了。” “最毒妇人心。” …… 在沧州的妖后,此刻坐在御书房里,执棋静坐,一人而弈。 旁边的阿七,抱着剑,并未看去棋盘,而是偶尔趁着自家主子不备,会偷偷地都看上两眼。 “阿七,白子开始围了。这棋盘的角落,便如沧州。” 哑奴阿七,沉默地点头。 “河北之地,则在另一个角落,亦陷入了围势。乍看之下,整个局对于我而言,算得不利。” “但活在乱世里,便无需讲规矩。譬如说——” 妖后直接抓起一把黑子,洒在了棋盘之外。 “破了这个规矩,才是真正的赢家。” 阿七是个武奴,不善谋略,想了许久,还是没听懂,只得沉默着又点了点头。 “我最担心的,还是徐布衣。我总感觉,他所想的事情,和左师仁,和渝州王这些人,都不一样。他这个人,似是能看穿整个棋盘。另外,在他的手低下,还有两个的,若有一日,你坐稳了大局,便该考虑,再给我一些有用的好处。当然,你若是输了,我也会按着约定,停止供给粮草。” “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嘛,都会想着稳赚不赔。” “没问题。”妖后也笑了起来,“粮王,你有没有听说,徐布衣那边放出了风,说我苏婉儿,可是外族之人。” “关我卵事,与我何干?” 声音有些粗鄙,以至于,让抱剑的阿七皱了皱眉,步子往前,不动声色地迈了小半步。 “莫动莫动。”流民男子抬起眼睛,笑着指了指哑奴阿七。 “若是杀了我灭口,这天下间,可没有第二个人,敢卖粮给你了。” “阿七,不得无礼。”妖后语气平静,往旁吩咐了句,随后,又侧过了目光。 “粮王,下一次的粮草,打算怎么送入沧州?” “莫问,到时候你便知。太后,你该把东西给我了。” 妖后笑着点头,吩咐着阿七,取来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箱。 “你要的契约,便都在里头了。做生意,能做到你这般地步,也算举世无双了。我突然有些好奇,你会长着一副什么模样?你我相识已久,也该如老友一般。” “生得丑,我还是藏起这张脸吧。”伸出手,打开小木箱,抓了里头的契约卷宗,流民男子平静一笑,婉拒了苏妖后的念想。 “开春之后,我粮王,便等着太后,大破反贼的喜报了。” 偏殿里,男子儒雅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但在隐约之间,又似是多了一丝的戏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五章 被截杀的渝州军 冬末,风雪呼啸的声音,渐渐趋于平静。江岸边上,有不服命数的嫩芽,从枯了一冬的秃木上,抽出一丝久违的绿色。 站在岸边,徐牧的心情,一时有些期待。四镇大诸侯,将聚在恪州,商讨攻伐沧州的大策。当然,还有诸多的入盟小势力,将一同入帐,举行军议。 “左师仁,拜请各路英豪,同入军帐!” 作为大盟的盟主,此刻的左师仁,更是脸色激动。对着入盟的各路人马,皆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徐兄,你我同行。”走下楼台,左师仁笑着开口。 “有礼。” 攻伐沧州的日期,还没定下。古往今来,讨奸讨逆,都需要选取黄道吉日。另外,还需选一个文才,写下洋洋洒洒的讨贼檄文。 这些东西,左师仁定然已经做了。 “对了徐兄,渝州王那边的人马,怎的还未到?” “雪道刚消,估摸着耽误了一下,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常大爷那边,挂帅的人是常威,自家的老兄弟,徐牧并不担心会出问题。 左师仁点点头,不再多问。只等两人走入军帐,才发现里头,已经是人影攒动。 至少有三十余人,尽是各路诸侯,以及随行的首席大将和幕僚。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一种战意。 “拜见盟主,拜见蜀王!” “有礼!” 左师仁坐在主位的虎皮椅上,抬了头,静静看着下方。比起当初的东陵小盟,到了如今,差不多算是鸟枪换炮了。 “禀盟主,内城常威将军,离着营地已经不足四十里。”左师仁刚要开口说两句,却不曾想,一下子得到内城人马的情报。 “好,诸位,便再等等。等渝州王的大将亲至,我天下大盟,便算齐聚一堂了!” 徐牧在旁,也舒服地松了口气。为了这个天下大盟,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 “牧哥儿,小常威都变这么厉害了,能带几万人打仗……我却还在问牧哥儿要馒头。” 一边的司虎,声音里明显带着疑惑。 “做了那种大将军,便不能娶媳妇。怎的,你也要做?”徐牧回头。 “那便……不做了。” 徐牧正了身子,目光往前,等着常威的入帐。在很多时候,在他的心底,常威已经等同于自家人。若非是死忠常四郎,说不得要动些手段,将常威拉到西蜀阵营。 “盟主,渝州军遇袭!” 却不曾想,只隔了一会,又有一个斥候,在帐外仓皇禀报。 徐牧和左师仁两个,一时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一丝不妙的意味。 军帐之中,入盟的诸侯,以及各方势力,每个人的表情之上,亦带着一份复杂之色。 恪州东北面,四十里外的范围,并不算真正的州地。由于乱世的战火,黄道充早些时候,已经收缩了恪州的防御线。 此时,在得知了渝州军遇袭的事情,黄道充更是恼怒无比。接二连三的,先是使臣遇刺,现在倒好,渝州军又忽然遇袭。 “出征!”骑在马上,黄道充披了战甲,声音愤然不已。 “黄家主,恪州边境的守军,你莫动了,我去去就来。”徐牧皱眉。在心底,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有些不对。 内城到恪州,虽然说路途遥远。但不管怎样,以现在的天下大势,除非脑子发抽了,才会对渝州军出手。要知道,哪怕是袁松这号人物,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尽了办法入盟。 会是谁? 不敢再耽误,怕驰援晚了,带着随行的万余人,徐牧立即动身,往常威遇袭的方向,急急行军。 …… “来啊,来啊!” 一处荒野之上,常威身披战甲,手抬一杆亮银枪。只带出手,便将面前的一个敌匪,戳死在了马下。 在常威的身边,同样骑着马的,还有另一员大将,是高唐州的世家嫡子。此时,并无半分常威的杀意,反而是满脸惊慌,躲在了护卫的簇拥之中。 “虎威营,给老子抬枪,将这些半路截杀的狗军,都给我砍了!” 跟着常四郎的时间太长,如常威这位曾经的小护卫,多少也沾染了几丝的霸气。 “将军,我等身陷荒野,附近又是土坡,地势不利,当撤退为上。”有裨将骑马赶来,迅速开口劝说。 “怕个卵。传令下去,让外围的方阵,立即列盾,挡住敌军的飞矢。小东家教过我,敌势若寡,极有可能,会以远射牵制。” 只等常威的话刚落,果不其然,在四周围的土坡之上,一时间,密密麻麻的,都是抛落的飞矢。 不少中箭的黑甲军,并没有死在讨逆的战场,反而是在半途倒下。 常威目眦欲裂,亲率人马,开始往敌阵冲去。 …… 荒野中厮杀震天,偏偏在一处隐蔽的土坡之上,二三员大将模样的人,静静地看着。面庞之上,尽是带着一种玩味。 “这便是渝州王的手底大将?看起来,更像一个莽夫。主子那边说了,这一次的截杀,便算一轮下马威。” “主子妙计。等会尔等莫要忘了,将伪帝袁松那边的腰牌,多洒几枚。” “我有些疑惑。为何不用西蜀,或者东陵的腰牌?” 先前开口的大将,露出淡淡笑容。 “徐布衣是聪明人,用了东陵的,他定然知道是造假之戏。但用了袁松的,意义就不一样了。毕竟这个伪帝,向来是不受联盟所喜的。而且,莱烟二州离着也近,一切都能契合。” “这位渝州王的大将——”又有一人开口,声音却戛然而止。 “主子,拜见主子!” 土坡之上,原先的几员大将,一时间纷纷转身,冲着面前一个采药人来叩拜。 那采药人,生得一副普通至极的模样,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第二眼便认不清的脸孔。 “收网。”采药人立在开春的黄昏中,冷冷吐出二字,随即转身,拄着木杖一下子消失不见。 不多时,荒野之中,双方在丢下了近千具的尸体之后,战事慢慢进入了收尾。漫山遍野的,都是如退潮一般散去的人影。 骑在马上的常威,一时间意犹未尽。横着枪,学着自家少爷的模样,连着骂了三声“驴儿草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六章 有局外人 等徐牧带人赶到的时候,才发现袭击的贼军,已经退了个干净。而常威,则卸了战甲,坐在一截木桩上,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两个随行的军医,正替他清理着伤口。 “常将军,蜀王来了。”传信的斥候刚说完,冷不丁的,常威一下子跳了起来,左顾右望之后,才仰着头憨憨一笑,朝着前方跑了过去。 “小东家!小东家你不知,刚才贼人截杀,被我骑着马,连着捅死了七八个。”见到徐牧,原本还有些疲惫的常威,一下子又变得欢喜起来。 旁边的司虎,还没等徐牧开口,也哭咧咧地冲了过来,翻着常威的袍甲,硬要找出伤口。差一些,连裤子都扒了。 “小常威,你若是出个什么事情,我司虎以后独守空房,该怎办啊!” “傻虎,你我又没结亲,叫什么独守空房!” 徐牧揉着额头,将哭咧咧的司虎拉开,也认真打量了常威一番。发现并无大碍之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常威,先前在恪州里,听说你被截杀……如何,可知截杀的人是谁?” 常威想了想摇头,“那会行军到了这里,不知怎的,先头的方阵便中了陷马坑,我一时气不过,便抓了枪,和贼军厮杀了。杀了好一阵,又不知为何,这些贼军,忽然间自个退了。” “自个退了?” “正是,我原先还想玩命来着,但不成想,这些人杀了一阵便跑了,都是些无卵狗夫。” “可抓到俘虏?” “抓了,但问不出什么。对了,我还发现了这个。”说着,常威从怀里面,掏出了一枚腰牌。 如这类腰牌,是偏将以上的武职,才能佩戴。 徐牧接过腰牌,赫然发现,这枚腰牌之上,描着一条祥瑞五爪金龙,金龙环绕之间,有一个大大的“袁”字。 袁,即是国姓。 放在如今的大势力,只有沧州,或者伪帝袁松,敢用此种名讳。 沧州妖后,看似有最大的截杀嫌疑。但实际上,以如今的情况来说,应当是不可能。退一万步讲,若是埋着这样一支人马,早该藏着掖着,当作奇兵了。而非是这样,贸贸然的暴露。 “袁松?”徐牧皱住眉头。在暮云州里,还关着一个严唐。他有些想不通,截杀常威,对于莱烟二州而言,有什么意义? “怎的?小东家知道是谁?” 犹豫了下,徐牧平静开口,“常威,你若是信哥儿,这事情我替你做主。” “自然信。这天下间,除了我家少爷,我最信的,便是小东家你。” 徐牧点点头,露出笑容。 常威一直喊他“小东家”,而非什么徐蜀王。更可以证明,曾经的这份友情,并没有在常威的心底,烟消云散。 “走,跟哥儿入恪州。” “哈哈,好,入了恪州,我还要和傻虎大醉一晚。” “身子有伤,莫要贪杯。”徐牧有些无奈地开口。只要常威遇到司虎,那必然像失散了十八年的兄弟,哭一场,醉一场。 …… 有内城大将身份的加持,刚入军帐,常威便得到一大帮盟友的关心。特别是交州王赵棣,拉着常威的手,痛心疾首地嚎了许久。到最后,又说私下有一女,刚好到了婚配的年岁。 让徐牧欣慰的是,小常威并没有迷失,反而是客客气气地回了礼,又不动声色地坐到了一边。 “诸位都知了。”左师仁坐在主位,脸色咬牙切齿。 “贼人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半途,截杀我天下大盟的兄弟。这必然,又是妖后的诡计!若是常威兄弟,不慎死于截杀,渝州王震怒!那么我天下大盟,便要被挑拨成功了!” 不得不说,左师仁确是个不错的枭雄。这时候用话锋,不仅化开了先前的仓皇气氛,另外,也将矛头一下子对准了沧州。 不同于军帐里的其他人,此刻的徐牧,还在想着,到底是不是袁松截杀?若是袁松,这一手未免有些失了水准。 “常威兄弟放心,吾左师仁,一定替你做主!” “盟主威武!”几个追随左师仁的小势力头目,一时间,尽是纷纷欢呼起来。 “列位,今日天下大盟,共聚一堂。我已经备下酒宴,吃下这一席的讨逆酒。我等定下黄道吉日,便取情报,立檄文,围攻沧州!” “围攻沧州!” 整个中军帐里,不多时,都是战意满满的呼声。 …… 酒宴过后,徐牧并没有入厢房。反而是入了城,进了黄府。 有些东西,他需要询问黄道充。 “腰牌?”黄道充皱着眉,接过了徐牧递来的腰牌。 “无错,便是袁松那边的。我后来派人去清扫战场,往外查了百余里,抓了一个都尉和几个游勇。后来一问,当真是袁家人。但蜀王也知……如这种事情,我是不便说的,怕招了祸。” “另外,我还查到了一些事情。入冬之时,袁松和青州的唐五元,频繁见面了好几轮。至于所商之事,还需要再查。” “多谢黄家主。” “蜀王,这次天下会盟的事情,还请见谅。我也知,三十州内,几乎分成了两派,但我恪州,并不想二者择一。” “我明白,黄家主莫要自责。” 黄道充脸色激动,对着徐牧,又是深深一躬。 “黄家主,告辞。” 夜色已深,走在回营的小道上,徐牧抬着头,看着头顶淡淡的月色。心头间,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六侠,这事情你怎么看?” “舵主,可疑。”黑暗中,殷鹄的声音透了出来。 “我觉得,不仅是天下大盟和妖后,仿佛还有第三个势力,想在这场战事中,火中取栗,取下一份利益。” “怎么说?” “这事儿……有些像局外人做的。” 徐牧顿住脚步。许久,才揉了揉额头。这乱世里的尔虞我诈,好像越发的肮脏了。 “舵主,夜深了,莫要再想,还请回去休息。” “司虎呢?” “和常威两个人,抱着酒坛子,坐在江岸边上,一边痛饮,一边大哭不休。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将他唤回来。” “不用,让他喝吧。再过个不久,便要打仗了,便当先放松一番。”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七章 侏儒王 河北易州,叠石关。 此时的叠石关,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到处可见持戟的长伍,往城关上奔赴。 开春在即,平息了一冬的战火,将要重新燎烧起来。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带着十余巡哨人影,沿着叠石关上的城楼,不断来回走动。只走了两圈,这校尉,便忽然发现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背着身子,孤独地站在寒风之中。 “喂,哪儿来的狗娃儿!快回去找娘!”校尉还没开口,本队的远房二舅,已经骂骂咧咧。 一时间,他惊得无以复加。上次有个新募的士卒,也是这般叫嚷,被那些燕王护卫,直接从城楼丢了下去。 寒风中,公孙祖有些恼怒地回了头。但犹豫了会,终归是摆了摆手,让校尉领着人离开。 “主公仁义。”夜色之中,幕僚太叔望拄着木杖,缓缓走了过来。 “太叔先生,失礼了。” “主公,开春在即,先前和你说的事儿,还没决定吗。”太叔望叹了一声,停了脚步。 “我想了想,风雪关那边,还是暂时莫动了。” “渝州王势大,若非借助外援,早些时候……主公便要败了。” 公孙祖沉默了会,“世人都说,我公孙祖虎毒食子,又背刺了渝州王,是天下大奸之辈。我公孙祖从十四岁开始,便坐镇燕州,到了现在,已经近四十载。在任期内,我兵力孱弱,不得不行怀柔之策。但即便如此,柔然人也未曾踏入燕州一步。” “太叔先生现在……却让我彻底打开风雪关。试问,我如何对得起,这四十余载的戍边岁月。” “若无援军,主公的霸业,便要付诸东流。” “我最初,背刺了渝州王。其中最大的理由,便是这燕州三郡,不用做渝州王的养马地,而燕州内的十九万户百姓,也不用做渝州王的养马夫。” “你终归有了称霸的念想。” 公孙祖淡淡一笑,“我是个侏儒,但也是乱世里的吊卵好汉,这万里云烟江山,若是能打下,当然是最好的。” 太叔望拄着木杖,一声浓浓的叹气。 “若主公手底下,有一支十万人的弓骑,加之我的辅佐,主公的雄心,定然有争霸中原的资本。到时候,不说渝州王,哪怕是伪帝,江南的徐布衣,同样都要败在主公的兵威之下。” “说笑了。我听说,你最近教习器儿的时候,教了他许多不该教的东西。” “主公,公孙器虽然年纪尚轻,但素有大智,算得上文武兼备——” “太叔先生。”公孙祖抬手打断,“我自己的儿,我最清楚。我曾有三个儿,这其中,便以公孙器最为平庸。” “那主公,先前去内城的时候,又为何让两个大儿,做了质子?” 公孙祖沉默了会,避而不答。 “太叔先生,打开风雪关的事情,便莫要提了。我虽是个侏儒,但我也怕,后世的竹书里,将我公孙祖写成引敌入关的天下蠢材。中原再怎么乱,也是中原的事情,但借外族大军,还是算了罢。” “先前借的三万弓骑,我亦有打算,不日将他们遣散。” 太叔望叹声抬头,凝望着远处的月色。 “若如此,公孙氏一脉,恐要绝于此处了。” “公孙氏一脉灭绝,那是成王败寇的祸事。但我最怕的,是不经意间,绝了中原的脉!” 公孙祖转过身,“话便是如此。先生若还愿意相辅,某公孙祖,便会一直以国士待之。若先生不愿,便奉上万两盘缠,送先生离开。” “我公孙祖是个侏儒,但你莫忘了,我公孙家一脉,世世代代镇守燕州,单单为了抵抗外族,便有十七位的祖辈父兄,死在外族人的弯刀之下。” “我若再执迷不悟,日后去了黄泉,见了我老父,他定然要悲愤羞怒的。” 太叔望依旧叹气。 “那便如此。主公,恕我太叔望无法相辅了。” “拜别先生。” 公孙祖沉默往前,却又突然听见,在他身后的太叔望,发出了淡淡的笑声。只等抬起头,公孙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城楼之上,已经冲入了千余人的士卒。 “主公,不若先移居王宫僻院。等大事一定,某太叔望再自缚请罪。” “怎个意思?”公孙祖皱眉。 “公孙器,将接任燕王之位。” 公孙祖顿了顿,悲声一笑,“我先前就在想,我信了先生,算不算引狼入室?现在看来,确是算了。但你莫忘了,我公孙祖是河北盟主,你即便拿了我,但余下的,还有易州王,幽州王,邺州王——” “主公决定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死人了。”太叔望回了头,月光的辉映下,有了丝丝的狰狞。 “再告诉主公,这条军令,是你的儿公孙器,亲自下命的。” 公孙祖颤抖闭目。 “虎毒食子,你该料到有这一日的。” “保护主公!”黑暗中,隐藏着的公孙家护卫,见着情况不对,急急冲了出来,纷纷抽出长刀,护在公孙祖身前。 先前巡逻的那队新军,那名小校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热血一涌,护主的念头之下,也带着十余人,抽刀冲了过去。 “杀!” 十余人的巡逻新军,还没冲到近前,便被一拨弓箭,射成了刺猬,齐齐倒在了血泊之中。 夜色很冷,公孙祖只觉得,心头更加发冷。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暗卫,一个接一个的继续倒下,直至只剩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之下。 “公孙器!” “公孙器——” …… 同样的夜色之下,一名束着金冠的年轻男子,身披蟒袍,孤独地站在另一座城楼上。 看着自家的侏儒老父,被逼得入了墙角,他有些心惊胆战。但忽然间,他转过头,望向叠石关外的景色,整个人身子一颤,脸庞之上,又有了一种浓浓的期望。 “父亲,你不愿做的事情,孩儿来做。这万里江山,有一日,定然要复姓公孙!” “战争在即,天佑我公孙家,开万世霸业!”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八章 陈兵 恪州江岸的楼台,一个老儒素袍跪地,捧手朝天,扔下了两枚白贝。 “吉——” “禀报盟主,是吉相。梅月二十三,便是黄道吉日。” 楼台下,左师仁领着一众盟友,看着卦相,也露出了笑容。 “徐兄,要不了几日了。我天下大盟,已经整装待发。” “左盟主雄才伟略,想来沧州妖后,得知我等会盟的消息,定然要吓得不轻。”徐牧还没开口,在旁的一个小势力头领,便开始捧臭脚。 “莫要轻敌。”左师仁皱了皱眉。这副模样,惊得那小头领,急忙怏怏收声。 “徐兄,你怎么看。” “既然算了吉日,那便出征。”徐牧平静开口。大军齐聚江南,一直杵着不动,光粮草的耗费,都够左师仁心疼的。何况,长此以往,军心必然有变。 按着徐牧的估计,这场战事,应当是长久战。另外,战火可不仅仅是在江南。 “好。”左师仁攥紧拳头,“既如此,我明日便发讨贼檄文。昭告天下忠义之士,共讨妖后!” “共讨妖后!”随着左师仁的声音,一时间,在楼台之下,诸多的盟友,也跟着怒吼起来。 徐牧并没有跟着喊。他抬着头,看着前方的江水,又陷入了沉思。 …… “沧州妖后,倒施逆行!诛杀忠良,逼死纪帝,此乃人神共愤!今,我等天下会盟,平苍生之愿,共讨妖后!以日月为鉴,以天地为心!不诛妖后,誓不退兵!” “第一镇,东陵仁王,盟主左师仁,领七万人马!” 左师仁在楼台上,平静起身,抱拳面向四周,迎得一阵欢呼的掌声。 “某左师仁,愿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此番讨伐妖后,定当尽力而为,诛奸救民!” 江岸之中,亦有不少百姓,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只听到心潮澎湃之处,便跟着士卒们,一起拍手呼喊。 “第二镇,内城渝州王,遣大将常威,领两万步骑,前来参盟!” 常威有些不习惯地起身,看了看周围,又求救似将目光,转向了徐牧。徐牧笑了笑,露出鼓励的眼色。 “小子常威,此番带兵入盟,愿随诸位一道,攻破沧州,活捉妖后!” 约莫是意犹未尽,常威舔了舔嘴巴,又补了一句。 “弄他老娘的!惹急了我,我解了裤子,把整个沧州滋了!” 原本听得舒服的徐牧,只听到后面这一句,整个人嘴巴一抽。果不其然,常威这家伙,跟着自家少爷,终归学了不少丧尽天良的嘴皮子。 四周围间,一下子变得气氛古怪起来。 “好,好啊!”唯有司虎,听到自家老友说的兴起,很给面子的欢呼鼓掌。 “咳咳……”楼台上的老儒,清了两口老嗓,缓了劲儿继续开口。 “第三镇,西蜀王徐牧,领六万人马,共赴国难!” 老儒的声音刚落,没等那些盟友们赏脸鼓掌,原先围在岸边的百姓,反倒是先欢呼起来。 要知道,这些并非是西蜀百姓。而是这其中的许多人,都听说过蜀王的仁政,如今的西蜀六州,民有所食,衣有所暖,让不少的普通百姓,都向往无比。 乱世里的普通人,最期望的,无非是一碗热饭,一身暖衣。 连徐牧都料想不到,哪怕出了西蜀,他的大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传了出去。 “蜀王,我等入蜀可好!”虽然隔着远,但亦有一些百姓,发出了激动的询问。 “我徐牧,扫榻以迎。”徐牧抱拳开口。在心底,他已经是惊涛骇浪。这些百姓的表现,隐约间证明了一件事情。 走民道,而非倚仗世家。这条路子,并无任何问题。 “蜀王威武!” …… 楼台附近,诸多的盟友,包括左师仁在内,虽然都是微笑的神色。但徐牧明白,这些人的心里,应该是有了某种复杂的想法。 “第四镇,高唐州龙子云,领三千精锐枪士,前来助战!” …… 讨贼檄文与誓师,终归让将大战的盟军,多了几分战意与杀气。 “徐兄,这便是地图。” 左师仁脸色认真,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地图,铺在了徐牧眼前。 “徐兄请看,这地图,比起先前的那份,更要细上几分。我花了好多心思,请了不少的山中老猎,才帮忙画了出来。” “左盟主费心。” 徐牧凝着眼色,循着铺开的地图,也认真看了起来。左师仁在地图之上,早已经标明了几处陈兵的位置。 犹豫了下,徐牧开口。 “左盟主,大事未定,先留了陈兵的暗标,若是被敌人奸细发现,我军的布局,便要暴露了。” “徐兄放心,这地图我日夜带着,又有高手护卫,哪怕是什么武奴过来争夺,一样要死在我面前。” “小心为上。” 徐牧点点头,重新将目光,聚到了地图之上。关于攻伐沧州,必然会是围势。天下大盟的近二十万人马,将分成四大路,将沧州陷入围州之势。 “我担心青州那边,唐五元会来驰援。所以,这一处——” 左师仁抬手,指着地图上,恪州东面位置的山谷。 “留一支人马,只需三五千之数,倚仗地利,易守难攻,唐五元真来救主,也能拖上很长一段时间。” “袁松若来驰援呢?” “袁松?”左师仁笑了笑,“徐兄莫不是忘了,这老伪帝,可是巴不得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最大的渔翁之利,是趁着两败俱伤,同时杀死鹬和蚌。” 听着,左师仁陷入沉思。 “若徐兄执意如此,那么也该再留一支人马。徐兄……不妨一次说完,妖后还有哪一路援军?” “恪州江岸,明留两万人马,暗中再留三万,共五万人马,守住本营。” 左师仁皱了皱眉,“虽然不知,徐兄在担心什么。但五万人马,已经是很多了。” 徐牧摇头,“若失了在恪州的本营,江上的水师回不去,必会生变。也因此,沧州解了围势,长久以往,围攻的盟军,必然会慢慢陷入败局。” “有些道理……”左师仁抬头,认真看着徐牧。 “我与你,打了很长的交道。我自然知晓,你是怎样的人。这一次,你我近乎投入了所有,来攻伐沧州,容不得半丝马虎。” “我左师仁,信你徐牧又何妨。” “恪州本营,留下五万兵力。而在前线,我会在围势中,让民夫披上袍甲,充作兵卒,如此一来,至少在妖后的眼睛之下,兵力便对等了。” “当然,左师仁天下仁名,自然是不会让民夫枉死的。” 徐牧笑了笑。 哪怕他不提五万人马守本营,如民夫充数这种手段,左师仁一样会用。东陵的兵力,在上一次的攻伐中,已经有些岌岌可危了。 “徐兄,便看这一轮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零九章 敌我之势 在恪州江岸,盟军船坞营地。浩浩的水师战船,在高处远眺,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头。 被动员的民夫,如同一群群的蚂蚁,推着各种辎重与粮草,加入备战之中。亦有许多临时的练兵场,诸多的裨将,依然在操练着士卒,声声的怒吼,仿佛要刺破天际。 离着盟军攻伐的日期,已经越来越近。 徐牧估算了一下,最多这二三日,各路的诸侯,便要赶回陈兵之处,只等信号一到,便立即围攻沧州。 “禀盟主,前线情报!” “讲。” 左师仁稳着脸色,坐在虎皮椅上。最近收集情报的事情,并不顺利。沧州那边,同样在严密布防。 “沧州动员数万民夫,充作新军。另,楚州边境一带,妖后已经设了三座城寨。东陵第四哨营还想再探,误入沧州埋伏,全军覆没。” 一个探哨营,至少数百人,说没就没了。 左师仁皱着眉,整理了一番情报,才转了头,看向旁边的徐牧。 “徐兄,你如何看。” “妖后所做的,无非是守坚。围攻之时,亦有可能会坚壁清野,慢慢收缩兵力,以大郡城关为防守。” “她在拖延时间?” “差不多。”徐牧面色有些发沉,“如此一来,便也证明了一件事情。沧州会有援军。” “援军?唐五元吧?但先前,我也留了堵截的人马。” “或许……是其他的。” 青州唐五元,兵力不多,投入到这种大盟会战,算得上杯水车薪。除非是说,能出奇计,但现在,唐五元的身份已经暴露,可一直都防着呢。 “二十万余的大军,我大纪中原,何尝有过这样的兵威。”左师仁咬着牙,“她固然有奸计,但我天下大盟,亦有良策。” “便如先前所言,将沧州彻底围死,一口一口地吞掉。” 虽然不知,沧州里的具体兵数,但不管如何,二十万余的人马,绝对是碾压沧州的。 “还有一个问题,妖后动员民夫,她这粮草,到底哪儿来的?”左师仁回过头,看向徐牧。 徐牧想了想,犹豫着摇了头。 “徐兄,不日起我将渡江,去楚州那边了。在恪州这里,便劳烦你率领水师冲岸,围困沧州了。” “这是当然。” 原先的计划,便是如此。西蜀的兵力,从襄江而渡,冲岸攻打。而左师仁,以及其他的诸侯势力,会在其他的方向,同样发起强攻。 敌势若寡,围攻便是最好的法子。 “四路大军,只要破了一路,便能长驱直入。”左师仁仰起头,看着头什么“反贼有来无回”,这事情的可能性不大。 她很明白,这次的天下大盟,那位徐布衣已经亲自执棋,也就是说,不管是阳谋阴谋,布局和会战,都不会给沧州任何机会。兵力势微之下,她更没有信心,和大盟一决死战。 而且,以徐布衣的性子,若是以为他乖乖渡江而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沧州真正要做的,是拖延时间。 真正的杀子暗棋,并不是沧州兵力,而在于其他。在很早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一点。 “听我军令。”苏妖后冷静开口。 一时间,除开那些愤怒的沧州大将,另有几个妖后的心腹大将,冷冷抬了头。这几个大将之内,包括了新月关的宁武,这一次亦是回都听命。 “沧州围势,我各路人马,以牵制为主。这一次,只需拖住大盟敌军,便算立了大功。” “太后,何时反击?”有个大将犹豫着出列。 苏妖后笑了笑,“反击之事,我自有主张。尔等几位,只需按着我的命令行事。尤其是林铜将军。” 臣列里,一个留着山羊须的沧州大将,闻声默默出列。 “林铜,徐布衣的这路人马,明面之上,是渡江而攻。而你,身为沧州水师大将,那么极有可能,是牵制抵挡徐布衣的关键。” 林铜仰头抱拳,“太后放心,若徐布衣从江上来,我一定尽力。” 苏妖后点头,“林铜,在以前,你是章家水师的大将,也曾跟随沧州四鹰,南征北战。当初沧州世家造反,你本应该受牵连,满门抄斩。但你可知,我为何要留着你?” 林铜一时沉默,只知颤抖抱拳。 “你林铜,是沧州最为稳重的水师大将,我称你一声‘沧州之盾’,又有何妨!” 只听到这番话,林铜的脸色,蓦然变得战意满满,扶袍跪地,长揖而拜。 “吾林铜,愿意项上人头作保,誓死挡住徐布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章 只等盟令 襄江岸边,徐牧立在风中,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如今,按着先前的计划,各路的诸侯,已经赶回了陈兵之处。连着左师仁,昨日也告辞而去。 偌大的恪州江岸,一时间,变得有些孤零起来。 “牧哥儿,咱啥时候出船?”司虎披着厚甲,扛着巨斧,急急走了过来。在司虎的后面,前来的助战的常威,亦是一脸的期待。 “不急,等左盟主的信号。”徐牧安慰了句。虽然说各回各家了,但眼下,还没到总攻的时候。 而徐牧,亦在考虑,该如何打赢这一场。 “马毅,小军师什么时候到?” 最先的计划,东方敬要留在暮云州,督监军事。但现在,徐牧并不想如此布局。他忽然发现,这一次的妖后,极可能是在等待援军,又或者说,等待另一场变局。 “回主公,小军师那边,昨日已经登船。估计今日便能到了。” “甚好。” 东方敬离开了暮云州,那么暮云州那边,只余于文这一员虞城大将了。 在江岸上,徐牧回过了头。看着前方的船坞里,浩浩的水师战船,心底里,居然也有了一丝出征的期待。 “主公,今年开春,并无春汛,可放心渡江了。” 徐牧点头。 前年之时,小军师东方敬,便是借着春汛,一举斩杀了三张,粉碎了董文的伐蜀。 “马毅,莫要大意。等盟令之时,务必要检查战船,另外,火舫也准备多一些。” 江上水战,火攻之计,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主公放心。对了主公,先前的探船回报,沧州的水师大将林铜,已经在江岸那边,布下了六道水域防线。” “林铜?” “沧州四鹰,章家的首席家将,不知为何,后被妖后重用。” “应当有几分本事。” 徐牧并没有大意。哪怕一个无名小卒,都值得他认真对待。 “要开始了。” …… 楚州东面,东陵军本营。 立在一处土坡上,看着前方沧州的轮廓。左师仁的一双眸子里,满是对战争的炽热。 “主公,知战争要来,楚州边境的不少百姓,都开始往外逃亡。” 听着,左师仁才沉默收回了目光,从土坡上缓缓走下。 “随军的粮草,可有富余?” “有一些……” 左师仁淡淡一笑,“那便送一些出去,我左师仁天下仁名,此番讨伐妖后,乃是无奈之举。送粮草之时,你便和那些流民说,等我左师仁定了江南,再请他们回楚州。届时,我左师仁必然会减轻赋税,顾念民恩。” “主公放心,我这就去。” “去吧。” 只等裨将走远,左师仁才重新抬起目光,看着远处山色。他这个天下大盟的盟主,接下来,便要决定总攻的时间。 届时,沧州的战火将立即点起,各路诸侯,亦会行围攻之举。 此时,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地图!” 走回军帐,左师仁复而看着地图。地图上的标志,他已经考虑了好几日时间。当然,关于这份地图,目前来说,只有他和徐布衣二人,能有资格观摩。 地图上的标志,不仅仅是陈兵,还有行军的路线,太过于重要了。 久久,左师仁闭目沉思,终于是沉着脸色,决定了攻伐的时间。 …… 楚州南面,峰峦叠嶂之下,另一处盟军营地。 这处盟军营地,是赵棣所领的南海盟人马,当然,还包括了入盟的海越军。认真地说,这处人马的兵力,是最为强盛的。 不仅是南海盟的四万头阵人马,在其中,还有五万的海越人助战。而且在后阵,还有六万的南海盟军,赶来参战。 “阮秋,你有何建议。” 阮秋,便是海越人首领阮河之子。此番的五万海越人,由他领军参战。 一身战甲的阮秋,并不同于父亲阮河的死气沉沉,反而对中原之事,多了几分期盼之色。也因此,和交州王赵棣的关系,这一路都交流得不错。 “赵王,这一次的战事,便以奇袭速攻为主。我海越人,对于山林作战,亦有几分本事。” 赵棣点点头,“阮秋,你我同属南海之地,我自然明白,海越人作战的勇猛。不过,这一次的战事,左盟主,还有徐蜀王都说了,妖后的策略,便是收缩兵力,以守坚为主。届时,将会面临攻打大城的死战。” “赵王的意思是?” 赵棣抬头,“我南海人,虽然在中原僻处,但并非方外之地。我赵棣,亦有熟读兵法,修习韬略。攻城之时,以士气为先,若破了第一城,我南海军便有了大胜之威,可长驱直入,直取伪都!” “故,当多造城梯,木井阑,甚至是绳勾。另外,我亦有打算。向左盟主那边,多讨几架投石车,立于土坡高处,抛射敌城!” “赵王,距离太近,恐守军破了投石车。” 赵棣淡淡一笑,“所以我才说,要立于土坡之上。到时候,在土坡附近,安排守军巡防。若敌军敢出城破车,定然是一个死字。” “莫要忘,沧州南面,以山城居多,附近皆是山峦密林。这些,对于我南海军而言,可是很有利的。” “只可惜,今年并无春汛,若不然,只等浇松了山泥,说不得,还能用上土攻之法。” “赵王果然大才。”一番话,听得阮秋连连点头。 “不管如何,这一次,是我南海之人,跻身中原的最好机会。灭了妖后,取了头功,阮秋,你的海越部,该有一番大的封赏。说不得,还能在沧州一带,有繁衍生息的地盘。” 阮秋听得身子微颤。转过头看向前方,一时间,神情也更加激动。 “我南海盟,在后参战的另外六万大军,也已经整装待发了。” “阮秋,要开始了。” “这一场旷世之战,你我取得天下义名。” 赵棣的语气,也越来越激动。他向来是个内敛的人,在外人看来,甚至会有几分怯弱。 但并非是说,他是个混吃等死的傻子州王。他更明白,这一次对于南海盟而言,同样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列阵!某赵棣,今日要亲自练兵!”赵棣抽出长剑,指向天空,声音带着几分霸气。 只等总攻的盟令一到,浩浩的南海雄师,便要饮血杀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一章 全面围攻 左师仁站在营地之外,看着前方,已经严阵以待的东陵将士。一架又一架的攻城器械,在民夫的号子声中,正往前线推了过来。 “检查器甲,步弓营,每人二壶箭矢!”一个东陵大将,扬刀高呼。 今日的江南,天气晴朗无比,彻底开春之后,远眺的山头,已然有了片片的绿色。 天穹之下,浩浩的大军,已经将士气绷到了一个点,只等盟令一下,便立即大军挥师,围攻沧州。 而这道盟令,掌握在左师仁的手里。 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上的飞鸟。约莫有好一会,才垂下了头。 高坡之上,他举起手臂。 “呼!” 齐声的将士号子,似要震破耳膜。 旌旗在风中招展,一张张的人脸,亦在风中扬了起来。 “吾左师仁,今日以盟主身份,号令天下诸侯,与我一道讨伐沧州!” “传我军令,破城杀敌,便在此时!” “攻!” “吼——” 随着左师仁的军令,层层传下。不多时,原本安静的军阵,瞬间变得怒吼连连。 漫天的信号箭,齐齐射上了天际。在天空之间,响彻了人耳。 早已经等不及的红翎斥候,怒骑快马,往前方报信而去。 “东陵将士,何不敢杀贼取义!” “杀!” 头阵的牌盾军列,身披厚甲,高举着大盾,循着整齐的阵型,往前方的沧州城关,步步逼近。 在后头,亦有笨重的攻城器械,也开始往前推进。 一字儿列开的投石车,只等近了距离,在营将的指挥下,往兽皮弹兜里,填上一坨坨的巨石。 “崩!” 天空之上,数不清的黑影,瞬间掠过前军方阵的头,这次的沧州水师大将林铜,确有几分本事。但不论士气,兵数,还是主公教的战法,都不及盟军。若是输了,我云城将军马毅,干脆投江喂鱼!” “传我军令。”马毅站起来,“再过百余水里,便降下半帆,放缓船速,将沧州水师诱来江心。这一次,老子定不能让这些贼子,再逃回沧州江岸!” “且看我西蜀水师,扬名天下!” …… 分了船的徐牧,仅带着两万余的人马。当然,这两万余的人马,都是小常威带来的。 这一次,并没有随大军之势。而是徐牧自己决定,分出第五路的围攻之军。也极有可能,会深入险境。 “常威,怕不怕?”徐牧回头。 “我怕个卵!”常威神情兴奋,“当年跟着小东家,去草原杀的那一拨,每每想起,我便要大笑三声。” “好。”徐牧露出笑容,又转了方向。 “这位……” “禀蜀王,吾叫龙子云,是高唐州的龙家嫡子。这次随蜀王杀敌,吾亦满心欢喜!” “甚好。” “牧哥儿,我叫司虎,我也愿意一起杀敌。” “哥儿没问你。”徐牧笑了笑。继而抬头,看向前方的江面。 水战的战事,还没打起来。他并不想太快靠岸,最好的时机,应当是趁着沧州水师半渡截击,无法兼顾之时,再一举登岸,杀入沧州。 他估计,沧州水师的人马,随着一场场的战事,已经不会太多。如果没猜错,妖后是要拖延时间。极有可能,将防守的重心,放在大郡守坚之上。 当然,妖后不得不让水师却截击。徐牧也知道,妖后对于他,必然是最防范的。若是无惊无险地冲岸入州,这沧州的守坚之势,至少输了一半。 “林铜?那是一枚弃子了。马毅虽然是个莽将,但此番从江上冲岸,应当没有问题。” “对了牧哥儿,小军师怎的没来?” “他有事情要做,已经去了。” 徐牧说着,一时心事重重。天下会盟共讨妖后,固然士气如虹,但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死我活的厮杀。 但在暗中,才是徐牧要防的。这般的军势,将近二十万的兵力,又会聚了不少天下名将,打不下沧州的话,大家伙一起投江自尽算了。 越是如此,徐牧便越是担心。妖后那边,必然要真正的动暗棋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二章 最后十城 “南海盟军,连克三城!” “盟主左师仁,连克五城!” “西蜀王徐牧,浩浩水师冲岸,将敌军引到江心,已成围剿之势。” 一道道的喜报,不断在盟军之中传出。 乍看之下,眼前的沧州,已经是满目疮痍。只能继续退守,到了现在,所余不过二郡之地。 在楼船上的徐牧,亦听到了喜报。不同于其他人的欢呼雀跃,他反而更加冷静。 守不住,却偏要死守。在他看来,妖后并非是蠢人。所以,必然会有后手。而后手,已经差不多是时候冒头了。 将喜报撕碎,徐牧抬头,“马毅那边,战损如何?” “主公,战事未休,还没清算。” “我有些急了。自然,我是信这位云城将军的。” …… “沧州狗儿,速速领死!”楼船上,马毅看着前方的厮杀,一时间心头发痒,恨不得提了刀,跟着将士一起杀敌。 但徐牧在离开之时,便告诫过他。大将坐镇,不可以身犯险。所以,他忍住了,只在传军令的空档,不断开口骂娘。 在前方,连着两日的厮杀,敌军明显有了败势。 不仅西蜀有盾船,连着沧州,也仿制了不少。只可惜画虎类犬,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起拍杆!”一个西蜀裨将,抽刀立在战船上,一时间声若惊雷。 巨大的拍杆,很快便砸了下去,将一艘就近的沧州战船,直接砸断了小半截船身。 “远射!” 已经入夜,双方的火矢,在夜色中划出长长的烟尾,如同流星雨坠落,各自抛向对方的船阵。 “林将军,有些不妙了。这二日时间,已、已经战损太多,将士们士气低落。若继续下去,这水战必败!” 林铜一直看着战事,不用亲卫提醒,也明白现在的沧州水师,已经彻底陷入了危机。 周围都是惨叫,浮尸,以及半沉的战船。 在他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慌张。早在离开沧州江岸,他便明白,这一场是赴死。 林铜站起来,面庞上多了一份决然。 “传令下去,二十艘楼船,随主船一起冲杀敌军。我等便在此时,突围回去沧州!” 军令传下,无数的沧州将士,多了一份求生的希望。 唯有林铜,立着的人影,忽然有了一丝颤栗。 “杀!”他仰着头,抽刀怒喊。 “随我林铜,与敌人接舷死战!” …… 见着敌船杀来,马毅惊了惊。若是换成以前,他只以为是敌军就义,不管不顾了。 但现在不同,他的主公告诉过他。这一场讨伐沧州,极有可能,会有很多的变局,阴谋,诡计。 “传令,解开围势,不与敌船接舷!” 这样一来,定然会有一些伤亡。或许在士卒的心底,也会骂一声“孬种”。但马毅不得不小心。他信自家的主公,比天公还要信。 只等水阵堪堪散开,那冲来的最后几十艘敌船,忽然之间,一下子变得火光冲天。 站在主船上的林铜,也惨呼向天,沐浴火中,渐渐化成了火人。 一些近点的盟军战船,无辜被火牵连,数不清的盟军士卒,纷纷往江水里跳去。来不及逃出去的舟师,更是痛苦呐喊,被烧得肢体扭曲。 马毅艰难咽了口唾液。他很庆幸,一直都听自家主公的话。如若不然,这一场的围剿,只怕要被大火烧死许多人。 “这林铜……莫不是疯了,把主船都变成了火舫。” 马毅并不知道,在出征之前,林铜已经生了死志。带着本部的亲卫死士,在许多楼船上,暗埋了不少易燃之物,一点即着。 “去,快去救火!”马毅咬着牙。林铜的反戈一击,虽然战损不算大,但即便如此,还是给了他迎头痛击。 “另外,传信给主公那边,便说水战已胜。我西蜀水师,即将要冲岸了。” …… “主公,罗城打下了!” 听着传回的喜报,左师仁露出笑容。自从发起总攻以来,强攻之下,算得上连战连捷。 “另外,江上的西蜀水师,也已经打败了沧州水师,开始往沧州冲岸。” “好!”左师仁握紧拳头。 “妖后只剩二郡,不到十城!一月之内,我左师仁,要入皇宫,活抓妖后!” 左师仁也明白,这几日的连战连捷,守军者,并不算真正的精锐。反而在其中,有许多沧州民夫,是被临时调用,用作赴死守城。 “盟主威武!我天下大盟,声势浩大,妖后如何能挡!”一个在旁的小势力头领,急急又开始恭维。 这顿彩虹屁,没有让左师仁迷失。他瞪了那小头领一眼,继续盘算着攻城掠地的计策。 “最后的十城,妖后定然要出精锐了。来人,去传令一声,告诉南海盟那边,莫要得意忘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攻坚。” “得令!” 二郡,十城,按着盟军如今的攻势,已经是岌岌可危。 但坐在皇宫里的苏妖后,并没有太多的慌张。 “太后,这如何是好。”殿上,有人颤声开口。 苏妖后笑了笑,“我先前收缩兵力,动用民夫为卒,便已经算到了今日。莫急,我有法子的。” “只剩二郡,但我有信心。这最后二郡十城,乃是拱卫之状,至少能守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整个中原,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在殿上的群臣,有不少,是妖后一手提拔的。听到这一句,也跟着淡笑起来。 “二十万,二十万余的兵力,都调到了沧州。在河北,老师已经布下计策,也会牵制住渝州王。” “既然已经乱了,那么,便让它更乱一些。” “徐布衣的眼光,终归是太短视,只知盯着江南之地。他还不知,我的计策,已经遍布整个中原。” 有大臣没听懂,还想再问。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面前的太后,已经站了起来,在近侍的操持下,开始披上一件新制的巾帼战甲。 殿外的瓦顶,哑奴阿七,也跟着睁开了眼睛。目光之间,露出一种冷冽至极的杀意。 王都之外的营地,密密麻麻的行军方阵,开始操戟披甲,汇聚成一条巨大的凶蛇,黑压压的,循着长长的官路,疯狂往前蜿蜒。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三章 敌势 接连的捷报,并没有让徐牧陷入狂喜。随着沧州水师的覆灭,江岸已然是不设防,此时的徐牧,带着两万余的人马,扎营在隐蔽的山峦之中。 “小东家,大家伙都争军功呢!”常威有点着急。 这眼看着整个沧州,已经被步步紧逼,退守最后的十城。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们这大帮子的人,还窝在山中,寸功未立。 “莫急,若是我想多了,你的军功,我到时会给你补上。”徐牧安慰道。他也希望,是自个想多了。 打到了现在,粮王没有出现,勤王的许多大军,也还没有异动。包括青州唐五元,这时候还没见人影。 要知道,妖后取了正统名分,不管怎样,多的是各类大纪死忠,作勤王之举。 “常威,整顿军队吧。” 原本闷闷的常威,听到徐牧这一句,忽然间整个人惊喜起来。 “小东家,这是要攻城了?” “攻城的事情,会有其他人来做。我的意思,先深入沧州腹地。” 常威没听明白,“小东家打仗的本事,古古怪怪的,不像我家少爷,直接就撂膀子干了。” 徐牧笑了笑。很多的时候,他并没有常四郎的底蕴。以至于根本输不起,只输一场,整个西蜀便要一瘸不振了。 …… 河北的天空,并未像江南一样。即便是开了春,依然是层层的暗云,笼罩住了整个世界。 立在城头,常四郎的眉头,一时间皱的很深。 在天气开春,转好之时,他便立即着手攻城。前方的叠石关,挡着渝州黑甲军,已经太久太久了。 “主公,有些不对。”刘仲德在旁,往前看了一番之后,突然间冷静开口。 “怎的?” “叠石关上,守备有了松懈之态。” 常四郎怔了怔,“仲德,这你都看得出来。” 老谋士点头,“我这几日,我都派人观察敌城。其一,换防的后备营,并不像去年一般,每半日一轮。其二,公孙祖最喜在城头观望,但这几日,都并未见到。” “他是个矮子,或许斥候没看清……” “但他也是个王爷,会披金甲。” 常四郎登时沉默,久久,才冷静开了口。 “那仲德意思是?” “大军无需全力进攻,先以佯攻之势,看看叠石关前,是否有诈。” “便听仲德的。” 隔日,渝州佯攻的大军,刚冲到叠石关的半途,忽然之间,浩浩的骑兵长伍,一眼望不到头,分成了双翼,从叠石关前埋伏杀出。 佯攻的大军,瞬间便冲得大败。 立在城头的常四郎,看得触目惊心。在同时,心底亦有一种后怕。庆幸听了刘仲德的话,若不然,渝州军全力进攻,只怕要被冲得七零八落。 “主公,燕州并无这么多的骑兵。” “该死,公孙祖这狗夫,莫非真请了外族援兵。” “应当是柔然人。” 常四郎恼怒不已,拳头砸在城墙之上。打个叠石关,打了二三年的时间,总是碰到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仲德,我记起来了。小东家离开那会,便隐约提到了这层意思。公孙祖,真可能是妖后的人。” “至少六七万的敌骑,再算上步卒,此番我渝州军,恐有些不妙。主公,转攻为守,方为上策。” 在城墙之下,无数的敌骑抛弓奔射,在天空之上,还有豢养的苍鹰,不断盘旋刺探。 只待万马冲锋,站在城关上的常四郎,便觉得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仲德,这副场景,和当初我在河州那边,抵挡北狄人之时,差不多一个样。” “主公的意思是?” 常四郎皱眉,看着下方呼啸打号的敌骑大军,一股不安的预感,忽然间涌遍了全身。 “公孙祖,在引敌入关。这些敌人,并非是中原诸侯,而是外族。” “这疯子。”老谋士也恨骂了一句。 “如若无错,公孙祖是打开了风雪关,迎柔然人入关,踏足中原了。但我有些不明白,公孙祖也算得一个枭雄,如何会做这种蠢事。外族之害,甚于虎狼。” “那狗夫,原本就是猪脑子。仲德,写封信给小东家,便说他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另外,传令下去。老子常四郎,便要在河北,打断柔然人的狗腿!” 话刚完,常四郎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又侧过头,看去河州的方向。 “仲德,九郎那边,最近可有书信?” “前几日才收到鸽书,说并无要事,正在沿用廉勇的练兵之策,苦练新军。” 常四郎沉默了会。 “这样,你多派两个心腹监军,去河州那边,拿着我的信物,务必要骑快马,早些赶去。” 常四郎的这副模样,聪明如刘季,也隐约猜出了什么。但并没有多问,点点头,立即走出了营帐。 “若是中原一乱,那么围攻沧州的军势,便要岌岌可危了。”常四郎皱着眉。他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常九郎,你狗曰的最好别出问题,若不然,我迟早把你吊着打死!” …… 在江南,围攻之势,远远没有停下。 但最后的沧州十城,城坚墙厚,在早些时候,已经被妖后增筑修葺,哪怕盟军气势如虹,但连着四五日,都没有再下一城。 左师仁站在高地之上,脸上带着冷意。 最近得到的情报,守城的不仅是沧州士卒,另外,还有不少被动员的民夫,这些个人,被灌输了什么“共赴国难”的念头,真把盟军当成了反贼。 这时,一个裨将急急走来。 “主、主公,南海盟那边,珠州王战死!” 只听到这个消息,左师仁身子一顿。 “这是为何?” 裨将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戚。 “珠州王分兵领一万人,攻打另一座小城,却不料,城中忽有骑兵杀出。珠州王当场被杀,余下的人马,也跟着败退,退回了南海盟本营。” 左师仁有些苦涩地闭眼。 他和珠州王不熟,在会盟之时,也拢共碰了两盏酒。但他明白,随着珠州王的突然战死,盟军的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徐布衣说对了,妖后一直留着后手。” “那现在……” “莫要停,继续攻城。这般的兵威之下,妖后挡不住的!无非是困兽之斗!” 左师仁抬头,声音里带着寒意。 “等攻下了沧州,我抓了妖后,定要活活将她烙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四章 “腾格里” “珠州王战死。”同样收到情报的徐牧,也忽觉不妙。大势之下,攻打沧州并无问题。但最怕的,便是又出什么幺蛾子。 “左师仁那边,现在如何?” 一名传信的斥候,急忙回话,“并无惧意,在鼓舞士气,动员大军强攻城关。” “知晓。”徐牧点头。 妖后的精锐兵力,几乎都放在了最后的十城。这攻坚的战事,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 “六侠,其他的情报。” 殷鹄蓦的出现,“河北战事已起,才刚开春,渝州王已经点了兵马,准备强攻叠石关。” “这是什么时候的情报了?” “应当是五日之前。最新的情报,夜枭还没有送到。” 徐牧沉默了会,“河州那边呢?” “并无异动。” “青州。” “唐五元点了兵马,说着要勤王杀贼,以救皇室的名义,还联络了不少势力,声势有些惊人。” “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唐五元那边,左师仁早有防备,在必经之路上,留了一支人马相挡。 另外,在虞城那边,于文也来了信,信里有问,随着沧州的战事,新月关那边,几近成了一座孤城,要不要出关攻打。 徐牧拒绝了。如今的局势,还不算明朗。至少,妖后还有很多的暗子没有暴露,他不想把全部的有生力量,都一股脑儿投入会战。 “对了主公,还有一封信。前些时候送到了蜀州,昨日才从蜀州转来的。” “送到了蜀州?”徐牧怔了怔。 “并无送信人的署名,只说要亲自交给主公。” 徐牧接过信笺,发现信笺已经有些皱褶,天知道这一路,这封信笺的旅程,是何等的艰辛。 送到蜀州,那即是遥远之人。若不然,便该寄来暮云州的。 静静打开信封,徐牧的脸色,逐渐吃惊。直至最后,几乎是冷着脸,将信封一下子撕碎。 司虎匆忙抢过碎纸,分了好几处埋下。 忙活完,才神色轻松地走回,瓮声瓮气地开口。 “牧哥儿,怎的了?” “无事。” 只吐出二字,徐牧一时间,又陷入了沉思。信里的内容,着实有些惊人。而且他没想到,他的那位老友,还留了这么一手。 一时间,徐牧又陷入了沉思。 …… “徐布衣那一路人马,现在如何?”披着巾帼战甲,妖后稳立城头。她心底最担心的,莫过于西蜀那一边。 “早些时候便渡江了,一直在北面发起强攻。不过,我方将士顽强无比,城关依然稳守。” 苏妖后沉默了下,最终点了点头。继而,她抬起眼睛,环顾着城墙下的厮杀。 “莫急,这场战事,很快便有转机了。” “太后,什么样的转机?” 苏妖后没有答,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了丝丝神采奕奕。 “你有无觉得,这中原大地,似是缺少了什么?” “太后,恕在下愚钝。” “鹰。”苏太后露出笑容,“我自知,中原也有鹰禽,但我的意思是,是那种敢与天争高的雄鹰。” 面前的大将,属于从行伍中提拔的,是个老粗,一时没听明白。 “中原的天空,当有雄鹰展翅。这天下间,除了愿意勤王的人,我亦有其他的帮手。” “这乱世,便由我亲手终结吧。” …… “这乱世,当终结了。”在河州城头,一袭青年袍甲,冷冷立在风中,忽然自言自语。 立了许久,他才迈开了脚步,稳稳走下城墙。 “常将军,主公的信。” 常九郎接过,并未打开,直接撕碎,随即扔到了风中。 “常将军?”送信的裨将,神色间有些发懵。 “你过来些。”常九郎笑着开口。 裨将刚糊里糊涂地走近两步,忽然之间,只觉得身子一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常将军,已经将一把匕首,捅入了他的胸口。 “传令,叛将王方暗通北狄,引敌入关五十里。诸将士,随我出关杀敌!”常九郎收回匕首,蓦的开口怒喊。 在近些的大将,并未听懂。在其中,不乏有疑惑发问的。譬如那些,曾经戍守河州不退的老卒裨将。 “常将军,这是何意。我家老将军故去之时,便说过,大军不可随意出关——” 常九郎冷着脸,将匕首捅入老裨将的肚腹。老裨将咳着血,鼓着眼睛倒了下去。 在后,诸多的老卒护卫,连声怒吼,拔了刀便要冲上来。 “围杀叛军。” 常九郎面无表情,伸出手指,冷冷前指。 “若有再误我军机者,立即格杀勿论!听我令,我腹中已有良策,此番出城伏杀,定有斩获。列位的军功,便能更上一层。” “结军出城!” 一时间,在河州里,近四万余的守军,纷纷集结了起来。许多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一个个的裨将,催促着奔出了城。 当然,这明显和老将廉勇的拱卫之策,并不一样。途中,一个个的军阵,不断发出质疑,导致军心不断涣散。 骑在马上,常九郎置若罔闻。 这四万余的守军,在他的考虑中,便如弃子一般。 “行军,继续行军,我等要在望州附近一带,设下埋伏。” …… 苍鹰在天空盘旋,鹰睃之下,一支支的黑色长伍,循着中原的方向,不断往前行进。 “到雍关了。我等在中原那边,已经有了暗子,割断了纪人前哨的探查。”一匹挂着金甲的高头大马之上,有一雄壮的中年人,头戴黄金圆毡帽,身披描鹰的鎏金披风,一手握着金马鞭,另一手,则按在一柄金刀之上。 远远看去,似是只有寥寥数人,跟在这中年人的后面。 中年人忽然停马,看着眼前的雍关。 他笑了笑,“若无记错,当年的大纪第一名将李破山,便是死在这里了。” “只可惜这等英豪,被中原的怂狗给害了。” “既,纪人无德!” “这偌大的中原之地,便该能者居之。我草原雄鹰的子民,与我夺下这纪人的万里江山!” “腾格里!” 金刀抽出,直指河州的方向。 “吼!” 地平线上,一骑又一骑的人影,忽然奔腾而出,手持弯刀,背负马弓。万马奔腾之上,铁蹄踏碎青草,连着天穹上的白云,也似要被震得烟消云散。 “腾格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章 神鹿子 “你可知,我在中原几年了?”停马下来,常九郎转过头,看着后面跟随而来的大军,慢慢露出了笑容。 随行的裨将,面容有些发懵。 “常将军,不是去设伏吗?那些士卒,似是不满了。” “你可知,我在中原几年了!”常九郎声音渐大,状若疯狂。无人能想到,这位常家的儒雅小将,一时间,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将军,如今尚在荒野,若有北狄大军过来,我等要陷入围剿。” 常九郎不答,似是心底有万万千的心结,一下子打开,整个人显得无比欢喜。 他单人一骑,缓缓骑马往前。 前行之中,他将身上的袍甲,狂笑着借了下来,徒留赤身的模样。赤身的背上,最显眼的地方,赫然描着一只神鹿图腾。 “将军何去!” 裨将惊声欲追,却只追了一阵,忽然抛来的飞矢,将这位小裨将,一下子射成了刺猬。 “神鹿雄鹰,共逐中原!” 常九郎嘶声的狂喊,还隐隐回荡在四周。出城的四万余守军,顷刻间变得杂乱起来。 通往望州的半途,荒野之上,漫山遍野传来的,都是喊杀的声音。无数的人潮,如黑蛇蜿蜒窜动,从四面八方围来,眼看着,就要将四万余的中原守军,堵杀在此。 “腾格里!” “吼!” 金甲的中年人,提刀立于山头,怒喊的声音,带着丝丝的疯狂。 “此番,便了却我北狄百余年的夙愿,杀入中原,占据纪土!” “杀!” 荒野之上,四万余的中原守军,也尽是纷纷抽了刀,迅速结成军阵,以作抵挡之势。 “常将军的军令,乃是诈令!我等并非是去伏杀,而是入了敌军埋伏!” 无数的老卒,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指挥着一个个的军阵,拢成了圆字防守。 守备河州之时,虽然偶有战事,和北狄的前线侦察,时常杀得你死我活。但现在,分明是一支浩浩的北狄大军。 若是他们死在这里,偌大的河州,便是虚设,再无防守的力量。届时,北狄人将长驱直入,直指中原河山。 “握紧长刀,与我杀敌!” 若是无法突破围势,他们这四万余人,极有可能,将全军覆没。 …… 河州之外,厮杀的声音,连觅食的沙狼,都惊得不断逃散。 一员老将模样的人,连着咳了几声,才在旁人的扶持下,慢慢站了起来。 “不、不出廉将军所料,河州大祸!” “知晓……咳咳。” 廉勇面色苍白至极,眼眶深深凹了下去,连着一双眸子,都已经变得浑浊。他站在风中,已然是将死的模样。 偏偏如此,却还挺了一冬,还没有死。 他杵着刀,颤着身子,像座高山一般巍峨不倒。 早在去年之时,常九郎调过来,一直循着他的策略,过于听命,才让他生出了一丝警觉。再加上小东家的书信,最后,才用了诈死之计。 不曾想,小东家猜对了。 只可惜,他前几日,连着长时间的昏迷。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去,却偏偏,还是挺着残躯,重新站了起来。 山河欲破,将不敢死。 “扶旗……随我以旗令为号,号召大军。” 拒绝了护卫的搀扶,以刀为步,这位替大纪守了半生边疆的老将,每踏一步,都似在燃烧生命。 步子并未迟缓,只等走上山头,沐浴着阳光,老将廉勇的脸上,才缓缓露出了笑容。 “号。” 在旁的护卫,搬来了牛角长号,迎着清晨的沙风,高高吹了起来。 那一杆新制的廉字旗,也在风中“呼呼”飘扬。 呜呜,呜。 荒野之上,收拢的圆字阵,无数的将士,待听到熟悉的号声,一时间,都莫名地心神一荡。 阵眼的位置,几员头发苍苍的老将,回头去看,只隔了几息时间,尽皆落泪不止。 他们隐约看得清,在不远的山头之上,廉字旗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将军,杵着刀,弓着腰,却如战神一般不倒。 “是廉将军!” “廉将军未死!” “循廉将军的令旗,准备突围!” “年逾五十的老卒,恭请往前杀敌。若不幸一死,娃娃们还请清明年祭,敬上二碗水酒!” 许多头发稀白的老卒,将一个个年轻的士卒,往后拉去,随即握紧手里的刀,怒吼着前扑。 北狄的骑营,已经呼啸着冲锋,踏碎了一具具的尸体,眨眼之间,官路四周便已经血流成河。 “廉将军的旗令,往西南面突围!” “老卒营断后!” 白发苍苍的头颅,在弯刀的杀戮下,不断滚到了地上。 守军中,有不少新募的士卒,哭嚎着,吓得瘫倒在地,但很快,又被人拉了起来,勒令往西南面突围。 “举盾!” 呼啸的飞矢,如密集的雨点,不断落到圆字阵里,中箭的士卒,鼓着眼睛悲声倒地。 “杀!”一个中箭的老卒裨将,张开血口,举刀往前,连着嘴里黏稠的血水,不断咳了出来。 …… 常九郎赤身骑马,看着不远山头上的廉字旗。一时间,眉头皱的很深。 “神鹿子,大势将定了。”在常九郎的身边,那位披金甲的中年人,露出淡淡的笑容。 “大汗,廉勇没死。” “纪人四万余的守军,已经陷入了围势。河州之外,这官路四周,已经被彻底堵死,即便是入林——” 披甲中年人还没说完,忽然间,急急侧过目光。只一会儿,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发沉起来。 常九郎也四顾看去,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离着官路不远,两边的枯林,不知怎的,似要起滔天火势。数不清的浓烟,至少在十余个方向,齐齐升了起来。 “哪儿来的火势?” “有人烧林。”常九郎冷声开口。 “伏杀纪人的地方,离着枯林可不远,火势一起,必然战损惨重。”披甲中年人,咬了咬牙。 “神鹿子,你先前的时候,便不该选这里。” 常九郎眯起眼睛,拿出怀里的匕首,往脸庞上割去,撕下了片片血皮,徒留下一具黏糊的五官。 “若依我的建议,大汗便不该撤退,说不得还是诓计。若让守军退回河州,只怕大汗踏足中原的夙愿,便被阻住了。” 披金甲的中年人,似是在犹豫。却发现,浓烟已经阵阵卷来,仿佛越来越大。 没等他下令。 趁着这个机会,被围困的守军,已经循着山头上的廉字旗,步步往前突围。 …… 在林子中。 一个瘸腿的老马夫,在加了两坨湿马粪后,迅速转了身,消失在了林中。 人手不足,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围法子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五章 救河州 “扶稳令旗。”杵着刀,廉勇连番大咳,即便不动,但只站着,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廉将军,河州外的官路,两边的枯林,不知怎的起了火势。此乃天赐良机,狄人见着火势,必然不敢穷追。” “只是浓烟,算不得火势。有人在暗中帮忙……咳咳,陈宪,我觉得……身子无力了。” “将军!” “你过来些,劳烦将我扶住。我若是撑不得,要倒了,你便费些力气……退守河州的士卒,见着我还在……定然会鼓舞一些士气。” “常九郎虽有诈计,无非是诓骗……但在河州城内,他定然控制不了。” “另外,我那小友,当有了主意……内城那边,听闻边关祸起,北狄叩关,渝州王会救的,他是条好汉子。” “将军,莫讲了。”旁边的护卫,痛声相劝。 “吾廉勇不敢死,又恨不能杀国贼……先有赵青云,后有常九郎。我中原万里江山,这些贼子,这些贼子!” “这些贼子啊——” 阳光之下,这员银发飞舞的老将,终归以一个呐喊的姿势,再也不动。 “恭送将军。” 护卫陈宪,死咬牙关,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攥紧了廉永的袍甲,稳稳扶住。 …… 官路之上,无数断后的老卒尸体,密密麻麻铺了一路。亦有杀红了眼的北狄人,即便是看着有火势,却依然没有退去,或骑马,或步行追击,疯狂剿杀着断后的老卒。 每杀死一人,便割了人头,狂喜地系在腰下或马褡裢上。 先前,整个河州,至少有八千余的老卒。到最后,只有不到四百余人,跟着一起突围出去。 并非是惧死,而是这些人,需领着残军,需安抚军心。在最后,还需想尽办法,守住河山。 …… “到最后,只剩四百余的老卒,带着不到两万的残军,回了河州。老将廉勇,虽以诈死之计,立下了救军大功,但没等到残军回城,也油尽灯枯,死在了廉字旗下。” 河北前线的营地,老谋士刘季的声音,隐隐带着发颤。 在他的面前,他的主子正襟危坐,看似平静无比,但刘季明白,他的主子,已经到了极怒的地步。 “常九郎呢。” “他用诈令带了兵马,入北狄埋伏之地,接下来,便无踪影了。这些情报,是七八日之前的事情。如今的河州,虽然退回了大半残兵,但面对北狄大军的攻势,已经是岌岌可危。” “主公,我有些想不通,常九郎为何要这样做。要知道,他可是主公的族弟,内城顶流世家的族子。” “你问我,我该问谁。”常四郎咬着牙,“我只以为,常九郎终究让我刮目相看了。不曾想,我常四郎是养了一头恶狼,祸了江山!” 嘭。 常四郎抬掌怒劈,将面前的火炉,一下子劈翻。破了手,鲜血滴入火炉,发出“滋滋”的声音。 “主公勿要自责!”老谋士一时大惊。 常四郎闭目,身子尚在隐隐发抖。 “仲德,这是为何啊。昔年,常九郎虽是个废物纨绔,但这几年以来,我以为他真的用功了,便像换了个人。” “主公。”老谋士皱了皱眉,忽然像明白了什么。 “主公可记得,当初袁松的事情。那会,他派人混入沧州,想救纪帝袁安回莱州。若无记错,那人用了一个法子,才入得皇宫。” “易容之术。”常四郎脸色一顿。 “先前听主公说,常九郎这几年……似是换了个人。主公莫忘,你我二人,平时极少见常九郎。只在信笺里,或者述职的报告里,才偶尔提起。这便是他高明的地方,没有轻易靠近主公,怕被发现。” “我记得……年关之时,我让他过来述职,说好了留下吃晚宴。但他用了身子不适的借口,便急急离开了河北。” “该死,这鬼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常四郎仰头怒骂。 “恐怕,已经是布局许久。现在,是因为妖后的线,所以一一暴露。如此一来,天下大盟在攻伐沧州之时,必然会有顾虑。譬如说徐蜀王,向来是最憎恶外族侵略的。” “这一次,若非是廉勇,以将死之身,让残军得以退回河州,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但主公须明白,这不到两万的残军,即便有死志,也守不住多长的时间。” “我即可派援军。再晚些,只怕来不及了。” 庆幸的是,在河州后方不远,他曾经留了一个后备营,约有万余的人马,到时候可先去帮着守城。 老谋士沉默了会,终归没有相劝。 “主公,此时,便需要一员能坐镇河州的大将。” “派小东家去?” 只说完,常四郎一声叹气,“如今的小东家,已经是西蜀六州的王了。而且,他尚在攻伐沧州,如何分得开身。” “不过,这事儿,我定然要询问他——” 没等常四郎的话说完,此时,忽然有一个信使,急急走了进来。 “主公,红翎快马,西蜀密信。” “拿来。” 常四郎脸色一怔,急急将信拆开。只看了一会,整个人的脸色,一时变得精彩无比。 “仲德,先前的时候,小东家猜出了一二,已经遣人去了。他的意思,让我多派几个监军大将,共同守卫河州。” “谁?” “与我一般,同是状元郎。” “跛人东方敬!” “正是。”常四郎仰着头,吁出一口长气,“我大抵是明白了。当初小东家来河北,便问过常九郎的事情。后来我听常威说,小东家也问了他不少。” “难道说,他一开始就怀疑常九郎了?哪儿来的证据。” 常四郎摇头,“并不是,他是担心河州。仲德你不知道,小东家命途的转折,便是当年领了小陶陶的命令,百骑入边关。然后,又因为北狄叩边,弃了宰辅之位,毅然决然的,领着大军北上抗狄。” “他这样的人,心里一直装着河州,望州,雍关。老将廉勇病老,是我的心病,又何尝不是他的心病。” “我猜着,他和廉勇之间,或许还有联系。但这些事情,因为常九郎的缘故,他不好和我说……不过,这一回,他算是赌对了。” “跛人去了河州,短时间内,应当能守得住。” “小东家大才!” “真他娘大大的才!” …… 去河州的路途上,三四辆马车,正碾起漫天的烟尘,往河州的方向急急赶路。 “小军师,已经不远了。我听说,河州大祸,庆幸是残兵回了本营,狄人并未攻下河州。但现在守势堪危,不过,渝州王已经从内城,先调动了三万人马,即将奔赴前线。” “打马,再快一些。” 马车里,小军师东方敬的脸庞,一时变得凝重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小军师,入河州 河州城隘,残阳如血。 “守城!”诸多的老卒将领,在投石和飞矢的阵仗下,抬刀怒喊。 一个个的守卒,前仆后继,登上城墙赴死。常九郎的诈计,几近将这四万的守军,葬身城外。 庆幸的是,老将廉勇以假死之策,留了一手,以旗令为号,耗尽了生命,才将最后的两万余残军,突围带回了河州。 无数的尸体,被飞矢射中,咳着血翻入城壑里。直至现在,若抬头往城壑下看,便会看见,堆叠了密密麻麻的几层尸体。 但即便如此,除了寥寥的肥将怂卒,余下的人,并未退去一步。不少的新军,在经历了城外的厮杀,也一时变得战意满满。 “滚檑!” 随着铁索的巨响,铁齿滚檑吊下去,将冲到城关前的北狄方阵,碾得仓皇后退。 在城墙上,亦有不少民夫,拾了战死士卒的袍甲,在硝烟与战火中,挥刀杀敌。 廉勇镇守河州二三年,早已经将一股家国的士气,传扬在了整个河州城内。 …… “还有多久,才能攻下河州。”河州城前,北狄大汗拓跋虎,语气有些发寒。先前的二三次,大军南征,却都无法叩开河州。这一次,已然有些伤及国体了。 “神鹿子,这便是你的好计谋?” “事出有因,我大意了。”神鹿子垂下头,“我并未想过,廉勇居然还活着。早只如此,该在河州那里,想办法夺了城关。” “那你说,现在该如何?” 在拓跋虎的身后,诸多的北狄大将,亦是脸色发沉。 “在中原援军到来之前,不惜一切地强攻。” “大纪的渝州王常小棠,便如当年大纪的国姓侯一般,向来是我北狄的心腹大敌。他若是知晓河州有祸,定然以最快的时间,派出援军。” “廉勇已死,河州城内并无大将,无非凭着一股士气,才能撑到现在。大汗,只要再坚持二三日,河州必破。” 拓跋虎沉思不语,久久,算是默认了这个计划。 “传令,我北狄二十万大军,继续强攻河州。这一次亲征,我定然要踏入中原,让雄鹰的子民,抢占最肥沃的土地,最美的纪人女子!” …… 几辆马车风尘仆仆,越近河州,便会发现越多的难民,悲声连天,从河州一路往内城迁徙。 如这样的场面,仅在这几年间,便发生了数次。 “小军师,到河州了。” 一个随行护卫开口,随即将木轮车抬了出来。东方敬沉着点头,坐到木轮车上,抬起了头,看着前方河州的硝烟。 “速入河州,渝州王的援军,应当在路上了。” 这一次,大智如东方敬,也吃了一大惊。他的主公,居然是算对了。 若是河州出了问题,北狄人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莫要入城,北狄人二十万大军叩关,我等也不知,还能守几日。”城门前,一个疏散难民的小都尉,面朝着东方敬,悲声长揖。 “我自知河州大祸,故而才亲自前来,愿以残躯之身,与诸位死守河州。” “先生是?” “西蜀左丞令,东方敬。”东方敬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一方西蜀拜帖。 “跛……西蜀的东方小军师?天下第六谋!”小都尉脸色激动。 “正是区区在下。战事紧急,还请让我入城,即便只做随战幕僚,某东方敬,也定尽力相助。” 小都尉再无犹豫,这些时日,多的是入城,来共赴国难的人。有难民,有猎户,甚至还有匪盗。 河州已经无法,只要有愿意赴死守城的,除去老弱妇孺,都会入城,拿起武器作战。 “小军师请。” 木轮车推动,迅速推入城中。东方敬抬起头,看着千疮百孔的河州城,心底间,涌起了一股悲意。 他知道,这座边关城隘,经历了太多次的厮杀。便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以最后的硬骨,挺着没有倒下。 “沸水!民夫营,将沸水送上城头!” “运投石,若无投石,便在沿街打碎石屋!” 民夫营里,并非都是民夫,在其中,更有许多妇人,甚至是老人。这些人,一直河州定居,这一次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助战。 昂—— 一枚巨大的投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在城头的边墙上。几个运送沸水的民夫,瞬间粉身碎骨,残尸滚到了城墙下。 无人来得及哭喊,连尸体都来不及收拢,便又咬着牙,重新将沸水与金汁,运上了城头。 东方敬苦涩闭目。 “东方军师,我家将军来了!”先前的小都尉,站在呼啸的硝烟之中,冲着东方敬大喊。 “某陈宪,见过小军师!”一员白发苍苍的老裨将,满脸都是污垢,冲着东方敬嘶声抱拳。 嘭。 又有投石打在了城墙上,整座河州,似要摇摇欲坠。 “有礼,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助将军守城,还请将军,莫嫌我一副残身。” “天下闻名东方敬,岂敢相嫌!还请军师随我上城,狄狗攻势太凶,我军死伤惨重!” 弃了木轮车,一个护卫将东方敬背起,踏上了城关。 仅第一眼抬头,东方敬便看见了城关之外,高耸入云的攻城器械,如蚁群一般的北狄步行方阵,在城隘两端,射弓的游骑,一拨接着一拨将飞矢射到城头之上。 时至黄昏,城外风尘烈烈,城内杀声冬天。 “今日晌午,狄狗先登营,差些便要抢了城头。白字营和孝国营赴死,才守住了这一轮。”陈宪声音平静,却隐约间,带有一股悲戚。 “小军师,我听说,这一次是北狄大汗拓跋虎,亲率二十万大军叩关,先前的国贼常九郎,便是想将我等这支守军,引出城外杀绝!” “天佑我中原河山,是廉将军救了我等!” “常九郎呢。”东方敬语气发冷。 “尚在北狄军中。” 陈宪咬了咬牙,忽然跪地泣不成声,朝着东方敬长拜。 “听闻小军师大名,若有可能,还请小军师……替河州,替中原,替大纪八百万户百姓,阵斩国贼!平廉老将军的遗志!” “某尽力。”东方敬攥紧拳头。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七章 减寿之策 “步弓营,准备——” “射!”守城的一员老裨将,怒吼着指去城下。 居高临下之势,漫天的飞矢,带着守军的怒火,齐齐射入北狄人的步行方阵。 投石也从头强攻,但已经强攻了几日,这些纪人守城,可是死战不退的。” “再过个不久,渝州王的大军,便要驰援河州。” “雄鹰神鹿,共逐中原。这句话,可是你们提出的。” 面前的神鹿子,已经换了一张守军俘虏的脸皮。顿了顿,露出让人惊悚的冷意。 “大汗,不过是诱敌出城,或是策反,对于河州守军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今之计,便只有强攻一途。大汗也知,这座河州城隘,向来是中原防守的重心,城高墙厚,士卒皆是百战之士。” “我自然知,若不然,我雄鹰的子民,早该杀到内城了。” “大汗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神鹿子淡笑,“中原里,亦是战火连天。” “你是说那个沧州?” “正是。而且,就算是渝州王,也在河北那边,与我族厮杀对峙,他能派多少援军?大汗只需明白,摆在眼前的,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内忧外患,群龙无首,虽然说有西蜀王,以及渝州王这样的能人,但他们,一样是分身乏术了。” “你的意思,便是继续强攻?” “正是,别无他法,不惜一切地攻城。大王应当发现,在今日之时,守军用的最多,便是倾沸水。” “辎重告急。”拓跋虎终于露出笑容。 “河州也算了不得,那位廉勇老将,一直憎恨外族,所以准备了不少的守城辎重。但随着战事吃紧,终归很快要拼光的。” 神鹿子抬起头,“我算了时间,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渝州援军要赶过来,至少还要六七日。六七日的时间,一座没有大将的孤城,连守城辎重都告急了。敢问大汗,还怕攻不下吗?” “我只是有些好笑。这些中原人,明知袁家帝室都快亡了,还在守什么?” “我在中原逗留了几年,明白一些。这些中原人,心底里,大多藏着一股家国的忠义。劝大汗一句,有朝一日踏入了中原,莫要逼得太凶。” “自然,这些道理我明白的。雄鹰神鹿,说不得有一日,真能平分了中原。” 不仅是拓跋虎,连着神鹿子,两人的眼色里,都露出一丝丝的期待。 …… “挑灯夜战!”陈宪咽下一个糠饼,便急急提了刀,踏到了城墙边上。 投石与飞矢,依然在天空不断打落。狄人的井阑车,眼看着又有二三架逼近城关。 “火油箭!” 夜空下,如流星雨一般的火油箭,还带着烟尾,居高临下,齐齐抛到逼近的井阑车附近。 每每打起了火势,便有随着井阑车的狄人步卒,迅速升起湿幔,将火势扑灭。 “以投石车裹火油,正北五步,轰烂狄狗的井阑!” 拆掉的石屋,凑出的投石,终归发挥了作用,将靠近的二三架井阑,连连逼退。 城头上的不少士卒,难得喘上了一口气。 有百余个妇人,见着机会,悍不畏死地提着竹篮,走上了城头,将竹篮里的糠饼,不断分给死守的将士。 无数守军,顾不得脸上的血迹和尘烟,疯狂地嚼着饼,又几口咽入了肚子。 “退,速退!”陈宪脸色悲痛,将送饼的妇人,催下了城头。 “陈将军,容我们再送些饮水。”妇人们抬头哭喊。 “先退下去!”陈宪咬牙。 头河州将有大疫,劳烦他再送来疫药与军医。” “大疫?”护卫怔了怔,“小军师,眼下正值开春,哪儿会有大疫?” “既没有,我便生出来。告诉陈宪将军,通告全城,明日起,不论士卒百姓,皆准备好热汤良草。” “敌众我寡,无法匹敌。城壑下尸体堆叠,以滚檑碾压尸酱,再辅以金汁浇灌,必生大疫。吾东方敬,愿以减寿之策,死守河州。” “若北狄生疫,蔓延整军,我等便赢了时间。” “亵渎勇士之躯,再行减寿之策,我约莫……是活不到十年了。” 东方敬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稳稳的平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八章 河州之殇 夜尽天明,晨曦从东面开始亮堂,与浮云辉映,镀上一层薄薄的金。 但在河州上空,硝烟与战火,有着遮云蔽日的浓厚,乌压压地笼罩了整片天空。 “拉满弦——”满脸尘烟的陈宪,声音几近嘶哑,却依然守在城墙边,指挥着大军死守。 千疮百孔的河州城关,在新一轮的投石之中,被轰得摇摇欲坠。 仅一夜,至少有三次的时间,北狄人的攻势,已经要先登城墙。庆幸的是,无数的河州军民,以血肉为盾,硬生生挡了下来。 只等一轮投石打过,北狄人的攻势,终于变得稍缓。 “后备营,上城!” 在城墙下,休整不到一个时辰的守军,拖着残躯,怒吼着提了刀,再度踏上城关。而换防下来的守军,许多人还没多走几步,便一头往下栽去。 悲哭的民夫,急忙跑过去,将一个个浑身是血的守卒,往城关下背。有重伤者挺不住,断气在城下,便被搬尸到一处,只等聚得多了,便用一把火,送去上苍。 “黄泉路上,莫做饿死鬼!” 无数的守军尸体,都放了一个糠饼。围在旁边的守军与百姓,皆是痛声跪拜。 “河州之后,便是我中原河山!若狄狗入关,我等有何面目,再见双亲父老!”一个个的裨将,立在城头,重新举刀怒喊。 “唐字营!” “百里营!” “杀!” …… 东方敬看着看着,只觉得心头难受。认真地说,这是他第一次入边关。他从未想过,为了守住河州,这些死战不退的将士,爆发了多大的力量。 两万余的残军,拼到现在,只剩不到七千人。即便是城中帮忙守城的百姓,也死了近二三万。 “狄狗登城了!” 随着一拨密集的投石,以及万箭齐发的箭矢,在这等掩护之下,北狄人的步行方阵,怒吼着步步紧逼。 “老子是屠户,在河州白肉街,杀了十八年的狗!”一个五大三粗的守卒,抬起血迹斑斑的长刀,往前劈了过去。 先登的一个北狄人,满头是血地摔下去。 “长枪——” 准备好的长枪卒,多是年轻的脸庞,吼了一声,抬着一丈长的木杆长枪,往城墙下捅去。 一个个的北狄人,被捅得惨叫栽落。一座座的城梯,接连被掀翻。但在其中,亦有不少守卒,拼杀中死去,随着一起摔下城壑。 “且看我漠南镇赵八里,今日做个好儿郎!” 一员瘦弱的守卒,被捅了腹,咳着血弃了长枪,直接往下跳去。下坠之势,连着拽倒了几个狄人。 “沸水,倾沸水!” “山虎营,给老子看紧城门!”陈宪当头大喝,不断在城头山来回行走。 直至重新走回,陈宪才喘着大气,趁着空档,走到了内墙旁边。 “小军师,当是时候了。” “自然。”东方敬抬起头,面容冷静,“如此的守坚之势,便是最好的机会。陈将军,可吊滚檑了。” “另外,收集的金汁也已准备好。” 陈相大笑,“好!城中的老弱妇孺,我已经请出了河州。只剩我们这些儿郎,即便是个死,也够痛快!” “小军师也请出城!” 东方敬摇头,“减寿之策,我理应留在此地。再者,此大疫并非不可救,还请将军留下生念。” “莫要忘,我等要做的,便是等待援军,以及疫药军医。北狄人久居塞北,岐黄之术不如中原,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愿从小军师之令!” …… 河州城外,北狄人的指挥前哨。 拓跋虎骑着挂甲金马,语气有些复杂。 “我想不通,这些守军……为何能支撑到现在。整座河州,死的只剩几千人了吧?莫非说,要死绝了才罢休?” 神鹿子垂头,“大汗,攻城莫停。你也猜出了,只剩几千人的守军了,最多二日时间,河州必破。” “破了河州,大汗若是动怒,屠城即可。” 拓跋虎摇头,“你说笑了。屠城之举,虽有震慑之威,但我并非是想杀绝纪人。难道说,我真要将这中原河山,变成养马放牧之地?” “这不对的。我心中所愿,唯天下大同。而我雄鹰的子民,将坐镇整个中原河山。至于纪人,使其劳碌便可。” 神鹿子笑了笑,“大汗天威。那便等,攻下了这河州,你我同入中原。” “甚好。” 拓跋虎仰起头,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前方,他的北狄大军,正如一群凶狼,扑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城关。 …… 在沧州。 接到密信的徐牧,在看完之后,沉默地转了身,面朝着江水之色。 他猜得出,妖后会有后手。所以,为了提防不测,早早让小军师东方敬,奔赴去了河州。 密信是常四郎送来的。信里说,已经从内城调派了三万大军。另外,还会征募两万新兵,操练半月之后,也将奔赴河州。 信里还有一个内容。 河北大战,河北军,燕州军,加上柔然大军,共有浩浩的十六七万人。而渝州军现在,已经是转攻为守,再伺机反剿。 战火一烧,烧到了整个中原天下。 “主公,喜报!” “东陵王左师仁,攻下了虎城!大军之威,已经逼近沧州皇都!” “好。”徐牧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他并没有跟着去攻打。不知为何,在他的心底,总会觉得妖后还有手段,而留下常威这两万人,当有奇效。 “来人。传信给定州陆休,让他不用参战,便驻守定北关。” 先前的计划,陆休这支定州军,会过来支援战事。但现在,不仅是北狄,还有柔然,都已经扬了铁蹄,誓要踏碎中原。 而定北关外,同样有不少胡人马匪。 在后世,徐牧明白一种可能,那是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 五胡乱华。 而现在,妖后策动之下,已经隐隐有这种可能性。他不得不小心。若是到时候,真发生这种局面,只怕攻下了沧州,也再无意义了。 站在江边,徐牧蓦的握紧拳头,转身看去皇都的方向。心底里,已经有了一种执念。 誓杀妖后!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九章 大疫之下 天色入黄,古朴的河州城关,陷入了一抹悲凉的余晖之中。有食腐的野鸟,嗅到了城关前的血腥气,绕头盘旋,不断发出凄厉的啼声。 一只食腐鸟,刚要落到地上,啄走一具尸体的眼珠—— “杀!” 霎时间,巨响的喊杀之声,急急响了起来。 食腐鸟扑腾着翅膀,惊得一下子飞走。 “攻破河州!” 河州城前,攻坚的冲锋,乍然又起。漫山遍野的,如蚁群一般的北狄人,疯狂往前扑来。 城关之上,已经累到极致的守卒,再度挺起了脊梁,迎着冲来的敌军,一样怒吼不休。 “射飞矢!” 呼啸的飞矢,在半空组成了箭网,往冲锋而来的北狄大军,迅速抛落下去。 数不清的北狄人,倒在冲锋的半途。 但即便如此,攻势没有丝毫减弱。如同出山的恶狼,已经状若疯狂。 …… “咳咳。”城头的内墙之下,东方敬捂着嘴,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小军师,无事吧?” “无事。”东方敬摆了摆手。离着减寿之策开始,过了两天有余。他明白,大疫已经蔓延,如他这般身子弱些的,也已经感染。 这次的大疫之策,他一直用的很小心,并没有让城外的北狄军,发现任何的痕迹。 “约莫是成功了。”东方敬露出苦涩的笑容。 “扶我去城墙。” 理了理苍白的脸色,在搀扶之下,东方敬艰难起身,一路往前,便一路咳。只走了几步,等他回头,才发现城头之上,诸多的守军将士,亦是脸色带着苍白,断断续续地发咳。 在城墙之下,不少运送沸水的民夫,连着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大疫之策,原本便是敌我不分。” 东方敬闭目。北狄人不善岐黄之术,不懂药汤之法,只怕还要病重几分。守了这几日,援军便该到了。而后续的疫药以及军医,也会不日到来。 “陈将军……” 城头上,陈宪急步走来,按刀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小军师……咳咳,事情可成了?” “自然成了。陈将军,你便看着,只等到了天明,狄人必会生乱。” 大疫,并不同于简单的军中痢疾,到时候,别说攻坚冲锋,连站着都会吃力。以东方敬的估算,这场大疫,虽然不是恶灾,但至少要延续一月之久。 若非是战事吃紧,无人想用这一策。 “那小军师,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同样危险无比。但不管怎样,河州城隘,应当能守得到援军到来。陈将军,你即刻下令,让河州的守军,每日多食良草药汤,务必再撑一下。这守坚之势,不管如何,都不能怯了战意。” “陈将军,我等死地无生,如今,便只剩舍身取义这一途了。”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等死守河州,早已经将身家性命,挂在了刀尖上。不过一死尔,又有何惧!”陈宪大笑。 继而,他又转过头,问了就近的几个士卒。这几个士卒,同样是放声大笑。仿佛死去,便如吃饭喝茶一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吾东方敬,虽然是个跛人,但愿随各位英雄。”东方敬也露出笑容。 “哈哈,与小军师一起,同死又有何妨!” 城头上,似是大疫感染一般,无数的人,尽皆跟着豪气大笑。 …… 晨曦再度来临,不知攻了几日的河州城,终于有了一丝的安宁。 并非是拓跋虎想退军,而是他突然发现,偌大的北狄大军里,居然生了大疫。 “怎么回事?” “大汗,我等查过了,饮水并无问题。” 军粮,都是从草原上带来的,虽然不多,但绝对没有问题。 “马料呢?” “也无问题!” 拓跋虎咬着牙,“都无问题,为何会生疫!” 眼看着,前方的河州城隘,只剩不到三四千人,即将要攻下。却在这时候,军中发生了大疫。 当然,他也想让士卒忍耐,先强行叩开河州。但连登梯的力气都无了,如何攻坚! “神鹿子,你有何高见?” 在旁,一个面容有些扭曲的青年,沉默了会开口,“大汗,这两日我有观察。河州守军的滚檑,似是用的极多。” “然后呢?” “滚檑碾到城壑,碾出了许多尸酱。另外,城中的守军,这二日的时间,将沸水与金汁,分开倾倒——” “你想说什么。”拓跋虎不满地打断。 “我怀疑,河州里有高人,故意造了大疫,拖延北狄大军的攻坚。大汗当知,若是晚个几日,后续渝州王的援军,便要到了。” “有些道理。如果是这样,此计太可怕了。不仅是我北狄大军,大疫之下,不分敌我,连城头的守卒,估计也要害病。” “纪人懂药汤之术,对于大疫,亦有不少经验。”犹豫了下,神鹿子叹气开口,“大汗,此计天下难有啊。我只想到一人。” “谁。” “西蜀首席幕僚,毒鹗贾文龙。他用计甚毒,但每次都能命中要害。” 拓跋虎皱了皱眉,还想再说—— “报!” 一个北狄大将,急急从营外走入,将一封战书,递到了面前。 “大汗,河州城头射下来的,说是战书。” 拓跋虎气得哆嗦,若是早些时候,河州城射下这样的战书,他只会冷笑。但现在不同,北狄大军大疫蔓延,士气崩碎,根本无法强行攻坚。 “神鹿子,你来念。” “愿为大汗代劳。” 只看了几眼,神鹿子皱起了眉头,但终归还是念了出来。 “狄狗匹夫,犯我山河……吾东方敬坐镇河州,便以一区区跛人之身,欺你二十万大军,君奈我何?” “鼠辈!”拓跋虎勃然大怒,瞬间咬牙切齿。 在旁的神鹿子,也一时陷入沉思。 “大汗,他在激你出军。” “我自然知。该死的,若无这场大疫,我破了河州,定要将他五马分尸!”拓跋虎忍住怒意,脸庞已然气得扭曲。 “跛人东方敬,天下第六谋。看来,并非是毒鹗之计,而是跛人之策啊。”神鹿子皱眉叹息。 “一场大疫,绝了自己的后路。但同样,也绝了北狄军的攻坚,等到援军驰援。” “虽为敌对,但此人的谋略……神乎其技。” 神鹿子犹豫着再开口,“大汗,为今之计,便只有寻求药汤之术,若能二三日内,恢复士卒一半体力,攻坚之下,同样能破开河州。” “药汤岐黄,我北狄人不擅长。不过,军中能人无数,或有办法可医。” 在心中,拓跋虎是想骂娘的。多好的优势,到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这样。先是一个老将军救了埋伏,然后,又有一个跛人军师挺身而出。 雄鹰子民,这踏入中原的夙愿,为何总有这么多的抵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章 他的心,一直在中原 《一品布衣》第七百二十章 他的心,一直在中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一章 最后的守城 《一品布衣》第七百二十一章 最后的守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三章 赴死之守 河州城外,死寂的夜色。连最凶的食腐鸟,也似是预感了什么,并未在夜里长啼。 城关之外,不到二里的范围内,尽是腐尸与损坏的器甲。无人清扫,攻城的战事,远远没有结束。 城头上,最后的三四千守军,按着陈宪的命令,已经严阵以待。这最后一轮的攻城,若是守不住,只等河州一破,北狄人的大军,将要长驱直入。 约莫是等的久了,陈宪的脸上,带了丝丝的焦急。 “小军师,狄人真要夜攻?到了现在,怎的还没动静?” “应当无错,这是拓跋虎最后的机会。若不然,援军一来,河州城会更难攻打。”东方敬昂起头,大疫留下的病祸,哪怕到了现在,依然让他孱弱的身子,偶尔会发凉不适。 仅凭着一支残军,舍生忘死,挡着北狄二十万的精锐大军,挡到了现在。不管放在哪一个朝代,都是一件足以自傲的事情。 “小军师,将军,起马蹄声了!”这时,城头上的一员都尉,一时间怒声开口。 城外马蹄如雷,黑暗的天穹之下,似是发生了地震一般。 整座河州,摇摇欲坠。 “守城!”陈宪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下达了死守的命令。 果不其然,没多久之后,北狄人的浩浩游骑,只等近了城关,便将一拨拨的飞矢,朝着城头射去。 夜色之下,准头不算得多好。但即便如今,箭雨交织的场面,依然惊心动魄。 “箭矢无多!每一支箭,都给老子射杀一个狄狗!” 拼到现在,整座河州的守城辎重,约莫要见底了。 留在城中,共赴国难的千余人民夫,也怒吼着喊起了号子,将烧得滚烫的沸水,迅速往城头运去。 城门后街,拆去的石屋数不胜数,没了巨石,便用麻衫,将碎石裹到一起,塞入弹兜,再朝着天空打去。 呜呜。 伴随着攻城的牛角长号,双方你来我往,投石和飞矢,密集地打向对方。 护卫搀着东方敬,走到城墙旁边。咳了两声之后,东方敬抬头往下,在铁盾的拱卫保护中,沉默地看着。 如他所料,大疫慢慢过去,虽然恢复了些气力,但这些狄人,明显还有些中气不足的模样,再无先前的穷凶极恶。 “小军师,狄人杀到了!” “我知晓。” 仅靠着这三四千人,守备定然不足,这早已经在东方敬的预料之中。 “挡住狄人!”贴在城墙边的守军,开始抽刀怒喊,将沸水和滚檑,往城关下攻击。 如同碾蚁,暗沉沉的天色之下,不时响起狄人的惨呼之声。但在其中,亦有许多的狄人,已经搭了城梯,仗着投石和飞矢的掩护,叼着刀先登而来。 守城的长枪卒,将一丈长的木枪,纷纷往下捅去。不多时,便有一个个先登的狄人,坠入了黑暗之中。 “陈将军,整个城头多添火把。” “小军师放心,我早有准备!” 东方敬点头。如今的阵仗,守军不足,连后备营都没有。他要做的,便只能拼命防守。而增添火把,短时之内,让狄人无法分清守军的兵势。 随着陈宪的命令,不多时,在整个城头,火把光一下子亮堂起来。 “战死的士卒,也请扶起身子,贴在城墙!” 投石和飞矢的呼啸之中,最后的这批守军,爆发出一股股视死如归的士气,听从东方敬的指挥,进行着艰难的守坚。 …… “神鹿子,这有些不对。” 即便隔着还有点远,但拓跋虎也看得清楚,此时的河州城头,哪有什么守备崩溃的模样。 神鹿子也皱了皱眉,“大汗,你我都知,河州定然是守军不足了。我估摸着,又是那个跛子的计谋。” “渝州王的援军,便要到了。这一二日打不下河州,只怕战事会更加艰难。” “我自然知!” 拓跋虎有些不爽,从头到尾,他都给足了面子。只可惜到了现在,二十万大军亲征,却没有任何战果。 除了先前,在河州外,伏杀的两万守军。 但亲征真正的目的,可是要打下河州,入主中原的。 “大汗有无发现,这一个时辰之内,河州的城头,无端端多了许多火炬。我觉得,这或是跛子的诈计。” “你先前说什么东墙西墙,现在可还行?” 神鹿子犹豫了下,“火把障目,东墙与西墙的守军兵势,已经分不清了。若按我的建议,大汗只能不惜战损,继续强攻。” “这算哪门子的谋略?”拓跋虎冷笑。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些不耐。这次出军南征,是柔然人提出的,神鹿雄鹰,共逐中原。 还以为做好了布局,却哪里知晓,打一个边关河州,便被死死地卡在这里。草原大汗亲征,若无半点战果,只怕回了王庭,会遭人耻笑。 而且,他的嫡子拓跋竹,可是死在那位西蜀王徐牧的手里,还想着这次入主中原之后,能大仇得报。 “该死的。” 拓跋虎思量了番,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在如今的光景下,便如神鹿子所言,只能抢在中原援军之前,不计战损,攻克河州。 “传我军令,将后阵的攻城器械,全推上前线!今夜破城,有先登者封都侯,赏美奴一百,牛羊千匹!” 重赏传下,无数的狄人,如同疯狗一般,仿佛恢复了更多的气力,叫嚣着扑向城关。 呜呜,呜呜。 震耳欲聋的牛角号,厮杀与马蹄,在暗沉夜色的映衬下,仿佛近在了耳边。 无一人退。 迎着北狄的疯狂,河州守军怒吼连天,以生命和热血,进行着最后的抵挡。 城壑下,战死的北狄士卒,尸横遍野,一层铺着一层,断肢与战损的器甲,从城头往下看,更是触目惊心。 只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东方敬和陈宪的指挥之下,哪怕摇摇欲坠,哪怕无了退路,但河州还没有倒,如同暴风雨的轻舟,硬着骨头死死支撑着。 “若与诸位兄弟同死,那便黄泉路上搭个伴,今生勿念,来生再投军伍,再守河州!” “吼!” 守军之中,多是年轻的脸庞。此刻,纷纷随着陈宪的呼喊,一手握刀,一手振臂狂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四章 渝州乐青,前来驰援 东方敬的脸庞上,依然是稳重之色。 来河州之前,他有些惧死。这是实话,自家主公大业未成,乱世未休,他如何舍得死去。 但现在,他发现再无一丝的惧意。若非是个跛人,他当真要拾一把刀,和守卒们同战赴死。 巨大的投石,从头顶之上,呼啸着打了过去。 东方敬并未侧目,平静地坐在内墙之下。到了现在,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来守住这座边关河州。 “小军师,要天亮了。”护卫急急走来,声音里带着疲惫,“北狄人的攻城大军,战损甚大。但即便如此,依然在发动强攻。” “这是自然。” 东方敬终于仰头,看着天空的丝丝曙光。 还是个少年郎的时候,他喜欢晨读。捧着一卷书,坐在破院的石桩上,读到晌午,又读到黄昏。 然后便入屋,在屋头里,点上一盏桐油灯,再读到天空上的丝丝曙光。 读书教了他道理,教了他韬略,却无法教他,这世道里的光,要去何处追寻。直至他遇到了小侯爷,遇到了自家主公。 跛人东方敬,才有了一生的奋斗与追求。 “李三儿,请替我拾把刀。” 护卫怔了怔,“小军师何用?” 城头上,死去的守卒,尚没有来得及搬尸。不仅是守军,连着民夫,也死去了很多。 血腥和硝烟的气味,一时呛痛人的鼻头。 “握着刀,若狄人登了城,说不得我能捅死一个。”东方敬笑道。 “小军师!”护卫语气大悲,“若城破,我等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送小军师出城!来时主公便说,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护住小军师。” “怪不得你们。”东方敬语气平静。 在时间之上,他做了最大的思量。奈何北狄人势大无比,大疫之下,还是发起了不惜一切的强攻。 守到现在,在他面前的这群中原忠勇,已经称得上英豪。 “三儿,拾刀。” 长刀沾血,将原本有些脏兮的儒袍,染得更加血腥。 东方敬抱刀坐着,神色平静无比。 “跛人东方敬,死守河州,万千狄狗,且来!” …… “杀!” 先登的北狄人,一个接一个的下坠,但在后头,又有一个接一个的方阵,趁着守备不足,疯狂地搭上城梯,叼着刀往城墙上爬。 一队运送沸水的民夫,刚到了城头。还没动作,便被飞来的箭矢,射得从城梯上滚下。 翻倒的沸水,将尸体烫得腥红,冒着呛鼻的热气。 第一拨的北狄人,终于踏上了城头,狂喜地挥舞着长刀,把就近的几个疲惫守卒,砍得翻下城墙。 “东面缺口!威字营,给老子填上!”在城头的另一边,陈宪看得清楚,急急开口大喊。 只可惜,声音刚落,他还没往前冲。便被一支暗箭,瞬间射穿了胸膛,咳着血翻倒在地。 命令之下,最后的百余个威字营守军,怒吼着往先登的狄人冲去。 “不好,登城的狄狗越来越多了!” 缺口越来越大,疯狂的北狄人,如同狼入羊群,叼着刀爬上城墙。不远处的云梯车,也开始要展梯。 百余人的威字营,只冲到缺口之处,便已经死的只剩一半。余下者,皆是浑身披血,伤痕累累,浓重的喘气声,在硝烟中此起彼伏。 “曰你爹的狄狗!和老子同死!” 威字营的都头,将长刀丢弃,直接展了双臂,冲向三四个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前一撞,齐齐往城壑下摔去。 余下者,纷纷效仿。 一个狄人小都侯,见着这副模样,惊得呆了一下。 旁边的长枪卒,怒吼着捅枪而来,将这位北狄小都侯,捅得仰头惨叫,往城下摔落。 “快,填缺口!” 此时,哪怕是城墙下的民夫,也拾了武器,往缺口处填了上去。 这一填,便有许多张脸庞,今生不再相见。 “小军师……陈、陈宪将军战死,威字营都头李河战死,虎字营都头马冲战死……” 东方敬痛苦闭目。他能算得到,如今留在城头的守军,已经不足千人。 时至晌午。 战事似要进入了死地。 …… “大汗快看,河州要守不住了!” 拓跋虎瞪着眼睛,脸色狂喜。他看得出来,这河州,当真是要守不住了。缺口越来越多。 而在城下,他的北狄大军虽然战损惨重,但冲锋的方阵,依然还在强攻。 “好,破了河州!那个跛子,哪怕是战死,我亦要鞭了他的尸体!震慑中原!”拓跋虎咬着牙,语气里都是恨意。 两万残军,加上一个西蜀小跛子,挡了他这么长的时间。 “要恭喜大汗了。”在旁的神鹿子,也笑着松了口气。他有些庆幸,战略一直都是对的。虽然过程艰难,但不管怎样,这河州,将要打下了。 “黄昏之前,破城当无问题。”神鹿子笃定开口。 “那就托你的吉言了。” 此刻的拓跋虎,也解恨地大笑起来。 …… “猛字营都头曹龙战死,步弓营正将吴锋战死……”东方敬身边,护卫泣不成声。 “小军师,不若我等送你出城!” 东方敬摇头,“我此时若离开,便是竖子鼠辈。便如我先前所言,若狄人杀来,我握着一把刀,说不得能捅死一个。” “某东方敬,亦是大纪的吊卵儿郎。” “小军师,留得青山在……” “循着先人的足迹,才是处处青山。”东方敬大笑起来。此时若有酒,他说不得要浮一大白。 “入黄昏了,差一些,只差一些。” 城头上,登城的狄人,已经越来越多。连着城门,也开始要遭受冲城车的锤击。 “野狼部落,为先登第一功!”一个虎背熊腰的狄人将军,眼看着守军越来越少,登上城墙,便急不可耐地大喊。 十几个护卫,提着刀,咬着牙,紧紧护在东方敬身边。 城头上的守军,依然没有认命,用尽最后的气力,斩杀着登墙的狄人。 那位野狼部落的狄人大将,还提着刀在叫嚣。说话之时,将一个冲近的守军,两刀砍翻。 “破了河州,定要扒了你们人的皮子——” 正在这时,在硝烟与嘈杂之中。 一道极其悦耳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 河州南面,留下的几个孱弱老卒,骑着瘦马,齐齐奔了过来,异口同声,却又带着隐隐的狂喜。 “禀报小军师,禀报陈将军,渝州军大将乐青,带三万援军,已经赶到河州!” 只听到这一句,东方敬仰头大笑,笑得眼睛里有了泪花。 …… 河州南门,一支浩浩的大军,顾不上休整,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往北城门的方向狂奔。 “渝州乐青,封吾主之命,前来驰援河州!愿与各位河州忠勇,共杀狄狗!”一员彪悍大将,骑马挎刀,声音带着滔天怒意。 在大将身后,无数的渝州黑甲,皆是怒声狂吼。 “渝州军,愿与各位河州忠勇,共杀狄狗!” “共杀狄狗——”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五章 多谢小军师,多谢河州忠勇 “共杀狄狗!”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将入黄昏的天色中,齐齐响彻天空。 乐青骑着马,顾不得护卫的阻拦,便如一骑先锋,怒吼着一马当先。长刀所向,在渐暗的天色中,却隐隐铮亮。 时间无多,仅从南门的几个老瘦卒嘴里,他便知道,如今河州战事的绝境。 年轻时,他脾气并不好。二十余岁,便敢在街上仗刀杀人。若非是投了军伍,将以战功相赎,只怕族里的人也保不住他。 但越在乱世里入伍,他便越明白,这万万里的河山,于他而言,有着何等的意义。 便如他收到自家主公的信。信里有着那么一句。 士不卫国,与猪犬何异。 “渝州军,登城迎战!”将要冲到北城关,乐青涨红了脸,抬刀高喊。 呜呜呜。 北狄人的攻城长号,并没有将息。 不仅是先登的北狄人,连着城关前,两扇巨大的河州大门,守备不足之下,随着吊桥的铁索一断,北狄人已经冲过了凹坑陷阱,推着巨大的攻城械,轰隆隆地撞着城门。 数十个守军,以长木相抵,被撞得一个接一个地翻倒。有人在泥地上抹了咳出的血,又撑着身子爬了起来,继续拾了长木,怒吼着抵住城门。 “顶不住了!” “竹刀车,推竹刀车!” 两扇河州城门,从第一条裂缝开始,直至两扇大门,被撞得越来越开。若非是以铁浇筑,只怕这两扇门,都将被撞成齑粉。 冲城车停下,如狼似虎的北狄人,呼啸着从城门的缝隙,如同潮水一般,便要冲进来。 “冲城车过不来,快,快将刀车塞入门缝!” 冲得最快的十几个北狄人,见着竹刀车相挡,还想着停步。却被后头的友军一推搡,迅速撞了竹刀车上。来回撞了几轮,鲜血染红竹刀,数不清的断肢与尸酱,挂在了竹刀车上。 “把缺口都堵上!北狄狗若入河州,我等绝无生路!”最后仅有的几个守军都尉,用尽了力气,在城上城下,鼓舞着已经疲惫不堪的守军。 “将狄狗撞出去,立即闭门!” 仅短短时间,不知有多少吊卵儿郎,死在了城上城下。 东方敬被扶着站起来,目光往城关南面。直至,在终于看到,一员中原大将骑马奔来,才止不住地握住拳头。 “跛人东方敬,恭迎渝州军!” …… “杀!” 三万余的渝州军,不负江山所愿,终于赶到了河州。弃马登城的乐青,一路所过,看着面前的守军惨像,心头里涌起一股悲壮。 天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做到的。 “渝州军接防,让河州的忠勇好汉,好生休整!” 乐青眼睛赤红,提刀割过手掌。 “某乐青立誓,若不死,便替诸位忠勇,守住河州!” “登城!” 驰援而来的渝州大军,不管是新兵老卒,都被河州守军的气节感染,迅速循着乐青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纷纷登城而战。 原先还叫嚣的北狄步卒,随着渝州军的加入,不断将城关的缺口,慢慢堵了上去。一具又一具的登城狄人,尸体被打落到城壑之下。 连着两扇巨大的城门,也被渝州军接防,厮杀了好几轮后,艰难地将两座摇摇欲坠的城门,迅速闭上。 轰。 无数断肢的血珠,随着城门的关闭,四下弹飞。 一个渝州裨将,看了看面前的惨像,颤着手,想将一个退到边上的守军扶起,却不曾想,刚伸了手,那守卒已经气尽,再也不动。 裨将声音悲怒,“禀报乐将军,城门已经重新紧闭!某愿立军令状,守不住城门,便自刎谢罪!” 不说这个裨将,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乐青,在走上城头之后,同样是震撼无比。 他伸着头,冒险出了内墙,只往城壑下一看,身子更是颤栗。那层层堆叠的尸体,不知堆了几层,有北狄人,亦有许多守军的。 一股发腥的腐气,呛得人鼻头发酸。 “西蜀小军师,可在城头?” “我家小军师便在那边,一直等着将军。” 乐青点头,看了眼城关上的战事,急急踏步,往另一边的内墙而去。 只等见了东方敬,打了一番传说中的跛人军师。暗暗称奇之后,乐青没有丝毫犹豫,屈膝半跪。 “某乐青,驰援来迟,还请小军师勿怪。” “将军已经是出我所料,早了一日赶到,何罪之有。”东方敬笑道,“乐将军无需多礼,河州战事在即,北狄人尚未退去。之后的防守,便劳烦乐将军了。” “离开内城之时,我家主公便在信里说了,此番驰援,守城的兵事,我乐青,听从小军师的安排。” “甚好。”东方敬松了口气。这一次,乐青并非是软绵绵的世家小将,关于这点,反而是让他最舒心的。 “乐将军,接下来,渝州军依然以死守为主。” 东方敬相信,在河州后头,渝州王肯定还会有援军,分批赶到。还有辎重和粮草,也将慢慢输送到前线。 只要稳住面前的战事,那么河州,大概率是守住了。 “另外,河州城内,尚有大疫残留。原先的河州守军,先退到城外安歇。等渝州王的疫药和物资。” “河州城中,可分出千人,清扫城中疫气。” 三万余的大军,兵力一下子充足。而且,这支渝州军,可是士气饱满,器甲物资精良。 “小军师放心。”乐青点头,“在我等之后,最多五日的时间,输送物资与辎重的民夫,便会赶到河州。” “小军师,不若你先去休息一番。我瞧着你,脸色很不好。” 东方敬摇了摇头,“不急。这一轮北狄人攻势凶猛,守住了这一轮,过后再讲。乐将军,战事紧急,还请先去守关。” “领命!”乐青重重抱拳。对于面前的小军师,他有了一种别样的敬拜。他明白,当初没有这位小军师入河州,那么,整座边关的城隘,早些时候,便已经救无可救了。 多走几步,他终归忍不住,又回了头。 “我乐青是个粗人,算不得什么人物。但我……要替河州之后的万万千千百姓,多谢小军师,多谢死守不退的河州忠勇。” 坐在内墙里,只听着,东方敬平静地露出了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六章 白子与黑子 河州城外,前线的北狄斥候,终归将一个极大的噩耗,带回了本营。 “你说什么!”拓跋虎的声音在抖。 “中原渝州王的援军……已经赶到了河州,登城守备!” 拓跋虎痛苦闭目,松脱了揪着斥候的手。神鹿子在算援军的时间,他何尝不是在算。却没有想到,这支中原援军,居然这么快赶到。 如此一来,这般的强攻,似乎是打不下河州的。 “神鹿子!”拓跋虎冷着脸,转过了头。三番四次的,他都听从这位神鹿子的谋略,但好像是一直没有成功。 “你最好想出破城的办法。若不然,什么雄鹰神鹿共逐中原,我便在这里,将你整个给撕了。” 神鹿子沉默着,心底也极度憋屈。 先前的计划,算得上完美。故意将守军引出城伏杀,却不曾想有个廉勇没死。然后等残军回了河州,士气崩碎,眼看着是守不住的。便在这时候,又来了跛人小军师,各种计谋之下,将北狄大军死死挡在河州之前。 “大汗,不如先、先退兵?在后头,肯定还有不少中原的援军,慢慢赶过来——” “住口。” 这句相劝的话,并非是神鹿子说的,而是一个北狄大将所言。此时,被拓跋虎冷冷打断。 还是那句话,塞北草原的大汗,亲自出征,却没有半点战果。便像什么谷蠡王,小都侯一般,依然被人堵在河州之前。 这要是回了中原,指不定那些大部落,要联合起来掀他的台子。 “大汗,可先退回营地,再想办法。如今强攻,只怕很难打下河州。”神鹿子犹豫着开口。 即便神鹿子不说,这种情况之下,拓跋虎也想鸣金收兵了。无非是神鹿子,给了他一个台阶。 “传令,鸣金收兵!”拓跋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恨意。 …… 黄昏之后,便是入夜。 河州城头的火炬,在夜风中吹得呼呼作响,光影摇曳。 “小军师,北狄人退军了。”乐青大笑着走来。北狄人退军,那就意味着,这座河州城,暂时是稳住了。 东方敬并没有太大的欢喜,北狄人退军,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他还能估算得到,北狄人不过是暂时撤退。 如今,中原战事四起。拓跋虎选在这种时机出兵,可见一斑。很有可能,诸多的异族人,已经是勾搭了。 “乐将军,还请莫要大意。” “这是自然,小军师放心。” 东方敬点头,重新将目光,透过了暗沉的黑夜,看去沧州的方向。 …… 沧州,又连着整整一月,都是烽火连天。 一名黑袍信使,仗着轻功,又作了多般的掩护,才避开了盟军的耳目,将收集到的情报,送到了妖后面前。 只听完,妖后脸色震动。 “跛人东方敬,守住了河州?” “正是。”黑袍信使语气叹息,“用了疫计,使得敌我双方,都中了疫病,强行拖到了渝州王的援军到来。” “徐布衣麾下,尽是英才之人。”妖后冷冷夸了一句。实际上,在她的心底,已经是痛恨难休。 沧州战事不利,最大的一步棋,也被跛人堵在河州前。 “河北的情况,如何?” “渝州王常小棠,转攻为守,并没有按着预想的那般,出城决战。他的模样,似是在拖住我柔然的大军。” “定州呢?” “胡人还没出军,应当是作壁上观,尚在犹豫。” 妖后闭目坐下。 “这一步棋,由来许久。若无徐布衣,棋盘早已经满是黑子。” “主子,那现在——” “莫急。”妖后睁眼,“黑子尚有机会。但为今要做的,便是守住沧州,拖住战事。” “另外,我一直在留意,冲岸的西蜀军,并没有想象中的兵威盛大。我怀疑,徐布衣并不在那支蜀军里。” 黑袍怔了怔,“他是西蜀军的统帅?不在军中,能去哪儿?” “徐布衣这枚白子,向来是狡猾。便如那跛人,天下无人能想到,会突然去了河州。” 黑袍陷入沉思。 “若是汝父能留在我身边,我便能与之参详了。只可惜,他尚在河北。”顿了顿,妖后抬头开口。 “你要知,神鹿雄鹰共逐中原,这并非是笑言,而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主子,我相信。” “很好。去吧,查一下徐布衣的踪迹。” …… 在沧州的隐蔽林子,徐牧依然没有陷入战事。 简单地说,如今的大势之下,沧州明面之上,肯定是守不住的,除非有幺蛾子。 所以,徐牧的意思,便是做个拍蛾子的人。 “牧哥儿,我要打架,我要麻袋装银子!”类似的话,司虎不知说了几次。但每一次,都被徐牧拒绝了。 “小东家,我也闲得慌了!”常威也跟着开口。 只有在旁的高唐州龙子云,依然是一副为将之相。这次前来,按着自家族长的意思,若是能跟在徐布衣身边,可是要好好学本事的。 “小常威,你信不信哥儿?” “信……” “那你听不听话?” “听……” 只说完,常威苦着脸离开。不过,他先前的应答,都是发自肺腑的,对于面前的小东家。在他心底,便如自家少爷一般,是天下间第二个,值得他躬身聆听的人。 这时,听得营外的马蹄,只眨眼功夫,便有斥候匆匆入营。 “主公,蜀州来的情报。” 徐牧皱了皱眉,只等将密信打开,又怔了好一会功夫。 贾周的信里说,在南林山脉外的虎蛮,突然蠢蠢欲动。想要不惜一切地攻入蜀州。但后来,被韩九领着人马,仗着地利和城寨,很快就打退了。 并非是小事。贾周的意思,虽然只字不提,但已经传达过来。 连着虎蛮,都有可能被妖后策动。只不过蜀州地利,以及曾经留下的布局,让虎蛮无法得手罢了。 徐牧有些庆幸,当初的时候,让陆休带着人,退回了定北关。 “哪儿来的女蛮子,这么多的道道。”将信撕碎,徐牧自言了一句。旁边的司虎抢过信,又要往林子跑。 “司虎,我老早就想问了,你这是怎的?” “牧哥儿,我不吃信。” 徐牧顿时无语,“没让你吃,饿不着你。这几日,你不是和常威上山,打了几头山兽吗?” “若是多了,可分一些给手下将士。” 狂奔中的司虎,愣头愣脑,说了一句让徐牧惊为天人的话。 “牧哥儿,我自身难饱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七章 打援 “登城,快,继续登城!”立在本营的楼台上,只看着前方将破的城关,左师仁的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 合围之下,沧州最后的十城,一个月余的时间,共失五城。照着这个情况,要不了多久,沧州便要彻底覆灭。 当然,左师仁没有丝毫大意。乐极生悲的事情,古往今来,发生的太多了。 “后备营,小心城中藏兵!另外,通告费夫那边,若遇平坦地势,便迂回过去,谨防沧州的骑军!” “这一次,我等誓要破了沧州,剿灭妖后!” 这场天下战事,打到了现在,联盟已经完全占了上风。便如先前的徐布衣所言,单单以沧州之力,哪怕藏有十余万的大军,也固然挡不住围攻的。 不过,左师仁亦有听说,在河州发生的事情。那位徐布衣居然如此神机妙算,算到了河州有变,派了那个跛子过去。 还好是稳住了。 另外,在河北的方向,渝州王常小棠,亦是挡住了浩浩的河北联军。 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向好的方面靠拢。 至于徐牧那边,他也收到了信,并无任何的不满。不管怎样,小心些总没错的。 “对了,可有青州的情报?”抹了抹脸,左师仁转头。 “主公,恪州那边送来了密信。不出主公所料,留下的那支伏军,堵住了青州军南下的路。不过,似是有些吃力了。” “这是自然的。”左师仁皱了皱眉。虽然说易守难攻,但毕竟只有数千之人,人数到底少了些。 而让左师仁更为郁闷的是,沧州的战事,到现在的话,已经快两个月了,尚还没有攻陷。 固然有攻入皇都的希望,但兵力战损,以及粮草消耗,已然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传令过去,从陵州那边,再抽调五千郡兵,驰援白门峡。” 白门峡,便是挡住青州的地点。 “主公,大军尽出,再继续抽调兵力,恐会有祸。”旁边的谋士,犹豫了下劝道。 左师仁犹豫了会,“那便这样,米道军亦有四千之数,此时尚留在后方,你去传令卢象,先让他去驰援白门峡。” “主公妙计。” 这记彩虹屁,并没有炸响。左师仁抬着头,看去前方攻陷的沧州大城,再度陷入了沉思。 “徐布衣说过,粮王极可能是妖后的人,但到了现在,还未见任何动作。这个无疆之王,不可小觑啊。” …… 白门峡,虽然在恪州境内。但由于黄道充的收拢政策,如这等荒凉,且沼泽横生的地方,早已经被放弃。连着附近的村镇农庄,也再无百姓定居,彻底成了死地。 但偏要在这样的地方,左师仁的命令之下,先前用来驻防的数千东陵军,已经建了白门峡的险峻处,建了两座城寨,用作挡住青州军。 约莫在三日多的时间后,四千余人的米道军,循着左师仁这位盟主的命令,在卢象的带领下,急急驰援赶到。 “天师请看,此处便是白门峡,是入恪州的必经之路。” “守军何在。” “天师,便在山壁上的城寨。” 待抬头,卢象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他看得见,城寨之处尚有人影攒动,也就是说,友军并未被歼。 “先去会合。” 只可惜,卢象的声音刚落,四面八方之间,突然响起了厮杀之声。围攻而来的,尽是浩浩荡荡的青州军。 “怎么回事?不是说青州军,已经伤亡惨重,暂时退去白门峡外了!”卢象目光四顾,脸色变得大惊。 四千余人的米道徒,在先前,几乎都是普通不过的百姓,只受了什么“天下同槽”的蛊惑,才会一股脑儿地加入。此时,陷入了围势之后,仓皇的士气,一下子蔓延了整军。 漫天的飞矢,从天空阵阵抛落。 卢象肩膀中箭,被几个近卫,抬刀死死护住。冲过来的敌军,亦被杀死了不少。 “情报有诈,此乃青州唐五元,打援之计!”卢象忍着痛意,声音惊得无以复加。 “来人,速速通报左盟主!” 这位年逾六十的米道天师,终归不是个蠢人,只一会,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若非如此,唐五元早该继续南下,驰援沧州了。 更想到一个可能,卢象的脸色更惊。 “我记得,先前的情报,是从恪州里传来的——” “天师小心!” 咻。 一枚羽箭,钉住了卢象的头颅,只保持着张嘴的模样,卢象口鼻溢血,脑袋一歪,彻底死在了乱军中。 连着他的几个忠心近卫,也未能幸免,与他同死。四千余人的米道徒,还没来得及突围,转瞬之间,连着丢下千余人的尸首。 白门峡的后路,便在同时,亦被一支伏军,慢慢从后堵住。 …… 唐五元站在山壁之上,将手里的一张长弓,冷笑着递给了旁边的亲信。 “我听说,这米道徒的老东西,一直喊着要杀我,为什么大天师报仇。诸位看,他已经像一条死狗了。” “只可惜,并非是东陵的军队。此番打援,若是能赚到更多的东陵大军,只等东陵境内再空虚一些,到时候攻入东陵,便大事可为了。” “去,派个人传信。便说白门峡一带,尚在鏖战,让左师仁那个傻子,继续往这里派出援军。” “主子,恐怕会有东陵探子,亲自来探。” “来一个,我杀一个!”唐五元冷笑,“天下人都以为,我唐五元是沧州的人,必然要去驰援的。但我偏不去,我便在这里打援。去了沧州,这般的联盟大军围剿,凭着我这点人马,都不够塞牙缝的。” “既如此,还不如先留在此地,等东陵的兵力慢慢空了,再作打算!” “不管是徐布衣,还是左师仁,都以为这一次,沧州必然陷入困局。而我青州,便该如丧家之犬,坐等秋后算账。” “没那么容易。” 一时间,唐五元昂着头,远眺着沧州的方向,目光里尽是寒意。 “天下大盟?早该烟消云散了!” “万里江山,能者居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李度山,李度城 “袁松在做什么。”林子里,翻着手里的情报,徐牧皱眉开口。 经恪州送来的情报,他都认真地翻看了。大势之下,似是都按着他的预计。 “舵主,好像在征募新军,开始收拢防守。”在后的殷鹄,想了想开口。 “河州那边呢?” “情报还没传到。不过,有小军师坐镇,应当没问题的。” “总觉得哪里不放心。”徐牧摇了摇头。沧州这里,虽然战事连天,但徐牧只觉得,妖后太安静了。只知迎战,只知死守,没有任何的其他行动。 按着他对妖后的了解,不应该是这样。 如今,沧州十城慢慢被攻陷。离着大胜越近,这种危机感,便会越发地萦绕在徐牧心头。 “六侠,告诉夜枭的兄弟,这几日的情报,无需经恪州,直接送来前线。” “舵主不相信黄家主。” “除了自家的老兄弟,我谁也不信。” 若无这种危机感,他早已经死得透透。 “舵主放心。” 沧州是一头困兽,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徐牧要小心的,便是会有另外的困兽,在沧州之外,虎视眈眈。 左右,河州的事情,足够证明很多了。 “最后的五座城了。” …… 沧州南面,由于珠州王的战死,此时的南海盟,变得更加同仇敌忾。哪怕是海越人,亦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只需再破一城,便能和东陵军会师!” 沧州十城,只剩下五城。虽然打得异常惨烈,但不管如何,这一轮,算是打出了南海盟的威风。 而且,在后续的另外六万南海军,也齐齐赶到。除开战死的,如今的南面大军,加上海越人,亦有十万余之数。 攻坚战事,到现在,使得南海盟的战损,已经超了四万余人。 赵棣恨得咬牙切齿。 “阮秋。” 海越人统帅走来,面庞上留着污垢与尘烟。 “赵王,有何吩咐。” “五日内,我欲要攻下盘城!” 挡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沧州大郡盘城。作为拱卫皇都的大城,早已经被妖后布下了层层陷阱,犄角城寨。再加上坚壁清野,使得攻坚的战事,变得越来越难。 “赵王放心,依着计划,我海越人分攻盘城西门,定要杀绝沧州猪犬。” “甚好。整理一遍攻城的器械,推到前线!”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南海联军,算是打出了一场威风。至少,在日后的中原大地,再说起南海人的时候,定然不会再论作方外愚民。 …… 李度城,坐落在皇都六十里外。早些时候,已经成为拱卫皇都最大的一座坚城。 旁有李度山,随着深春的天时,草木皆变得郁郁葱葱。与这战争的乱象,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李度山下,堆着不少坟山。大多是附近一带百姓的祖坟之地,但在其中,亦有许多无名无碑的孤坟。 当年西蜀的夜枭头子,那位陈家桥,便是被葬在李度山下。听说,此事成了蜀人心心念念的复仇。恨不得攻破沧州,将先人接回西蜀。 李度山下。 一名黑袍人,停马看了一眼坟山,随即皱了皱眉,带着收集到的情报,继续往前赶路。 战事进入疯狂,不仅是士卒,连着附近一带的百姓,都被动员起来,组成肉军,即将奔赴前线。 用的,自然是“共赴国难”的口号。 很早的时候开始,那位新生的小纪帝,便已经成为,许多沧州人心里的皇室正统。太后苏婉儿,更是天下国母。 而那些围攻的诸侯,便如反贼一般,要谋朝篡位。 这一战,先是沧州民夫,然后便是妇人与老弱组成的肉军。沿途的村子,目光所及,几乎每一家,都有新丧,门头悬着白麻。 香炉的烟气,呛得人鼻头不适。 黑袍沉默不语。在心底里,他突然很希望,这场战事能早些分出胜负。 “信使回城!” 入了李度城,这位黑袍信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沧州本营。 站在李度城上的苏妖后,将护卫的心腹驱散,让黑袍信使走近。 李度城没有皇宫,没有琉璃瓦顶。快剑阿七,只能坐在了高墙之上,他回过头,按着剑,迅速扫了黑袍一眼,便再无任何兴致。 “拜见主子。” “查出了么。” “应当是查出了。我去了冲岸的西蜀军那边,一番暗查,徐布衣确不在军中。东面左仁,南面是南海盟,徐布衣自然不会过去。” “回了虞城?” “若回虞城,早该攻打新月关了。” 妖后沉默了下点头,“我知你的意思,徐布衣藏起来了。” “大约是这样。眼下整个沧州,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盘查情报十分吃力。不过,我亦得到了一条消息。” “什么。” “战火之中,在十城外的不少沧州百姓,都往新月关,和虞城的方向逃难。毕竟在那边,暂时没有打起来。” “你想说什么。”妖后转过身。 “西蜀虞城,兵力不过万人。为此,我沿途看了地形。只要李度山前方的盘城,还没有被攻陷。那么,终归有一条官路,能通到新月关。” “但按着南海盟的军势来看,要不了十日,盘城便要被攻陷。到时候,皇都附近一带,再无任何退路。而新月关,也将成为一座孤关,到那时,虞城必然会出军。” 妖后没有回话,沉默地站着。面前信使的意思,她何尝听不出来。但还是那句话,她要做的,是拖延时间。 但现在,局势隐隐不利。 “容我深思。虞城守将于文,并非是泛泛之辈。若非如此,便不会被称为西蜀第一大将了。” “此事,无非是抢个时间。但若是失败,当要大祸临头。” 黑袍犹豫着点头。 他不仅是信使,实际上,也算作一员幕僚。他的父亲在河北,亦教过他许多文韬武略。 “太叔义,你已经有汝父的五分本事了。” “连日暗查,你先去休息。” 黑袍信使听着,脸色之间,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欢喜。 他还想再说什么,才发现面前的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哑奴阿七,走下了城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九章 小矮子和老矮子 “李度山,陈先生的埋骨之地。”捧着情报,徐牧语气喃喃。 陈先生,即是陈家桥,当初带领夜枭潜入沧州,不幸死去。在西蜀,上到垂垂老卒,下到刚入伍的新军,听过陈家桥事迹的人,一直对李度山的忠骨,耿耿于怀。 “破了李度城,东南两路的盟军,兵威直指沧州皇都了。” 徐牧皱了皱眉。 “妖后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回营的斥候,立即起手禀报。 “主公,前线已经探到,妖后将最后的七成精锐,都调到了李度城。” “沧州骑营呢?” “地势原因,到了现在,并未见到沧州的骑营出动。” 不同于凉地,江南多山水。而且,在先前的时候,徐牧便和左师仁说过,作战之时,尽力避开平坦的地势。 斥候欲言又止,“主公,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是东陵那边传来的……沧州妖后,已经动用肉军。” 徐牧沉默。 便如当年在望州,多的是各种寡居妇,以及老弱病残,被送到边关充当肉军和修城夫。 到了这一步,已经无限接近亡国之兆了。 “妖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打了‘共赴国难’的名头,将我等的天下大盟,比作了谋朝篡位的反贼。那些肉军民夫,反而是很听话。” “这便是正统。”徐牧叹气。 不仅在沧州,徐牧敢打赌,在沧州之外,除开那些伺机而动的外族人,定边将……必然还有许多纪家皇室的死忠,以沧州为正统,想尽办法延续王朝的宿命。 当然,这种姿态,和当初的袁侯爷,没有任何可比性。 “你去吧,若有新的情报,立即来报。” 斥候抱拳离开。 徐牧坐着,想着接下来的打算。在蜀州那边,先前贾周还来了信,说成都的将官堂,已经分派了一批年轻将才,准备洗礼战争。 这也是徐牧的意思。如今西蜀的大将和幕僚,着实太少了。譬如说在虞城,只有于文一人,带着万余的守军。当然,他在那里,亦埋下了一支伏军,作为后备。 “六侠。” 殷鹄缓缓走近。 “派几个人,告诉于文一声,便说沧州的战事,进入了最后阶段。让他在虞城那边,小心一些。妖后的局,已经破了不少,我担心她会孤注一掷。另外,让于文想办法,将木鸾送到前线。” “总舵主放心。” “去吧。” …… 在河北。 向来喜欢攻城掠地的常四郎,放弃了进攻,反而是转攻为守,守在叠石关前,让浩浩的河北大军,以及柔然弓骑,都没等往前再踏一步。 “仲德,好憋屈啊。”常四郎坐在城头,一边捻着花生米,一边语气哀叹。 连着一个月余的时间,渝州军都是守势。不管太叔望那边,用了什么诡计,都未曾上当。 “按着我的性子,不如直接出城,和他决战算了。” “主公不可。”老谋士急忙劝阻,“徐蜀王的建议是对的,沧州那边,无非是拖延。只要挡住了这支河北联军,主公便算胜利。而且,若是沧州覆灭,很大的可能,柔然军会退回草原。” “到时候,只剩下河北军的话,定然不是主公的对手。这中原门户,不容有失啊。” “明白,道理我都明白。但老子就是憋得难受。就好像那一年,我去清馆里,找了相好的花娘,她偏跟我说,突然来了月事。” 老谋士翻了个白眼。 “攻不下叠石关,那个太叔望,肯定要想另外的法子,说不得,会从另一个门户,杀入中原。” “另一个门户?不仅是小东家,连着我,都把所有的门户,都锁得死死的。你干脆让这些联军狗儿,插了翅膀飞过去吧。” 老谋士露出笑容。 “中原之战,与外族人何干。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在主公,以及徐布衣的努力下,终归是很多人众志成城了。” “灭了妖后,再打下河北。整个天下三十州,将以主公为尊。到时候没有了皇室正统,主公更能放手一搏。” “仲德此言,深得我心。” 常四郎笑起来,却不料,才刚笑了两声,一个敏捷的暗探高手,立即潜了进来。 “讲。” “主子,殉了两个兄弟,才查到的消息。河北三王,易州王,邺州王,幽州王,都已经被人杀死——” “你说什么!” 不仅是常四郎,连着老谋士刘季,脸上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确是莫名其妙地死了……另外,燕州王公孙祖,根据敌城的密探情报,已经多日没有现身。” “多日没有现身?那现在指挥大军的,又他娘的是谁?”常四郎咬着牙。 “主持军议的人,是公孙祖的嫡子,公孙器。” “小矮子?那老矮子会不会也死了?狗夫公孙祖虎毒食子,这一次,莫非是遭了报应?” 只一下,常四郎便想通了关键。 “仲德,你怎么看?” 老谋士沉默了下,摇着头,“主公,这不好说。公孙祖没有出现,或许被夺权幽禁了,也说不定。但这件事情,更加证明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太叔望有问题。主公细想,自从公孙祖起用太叔望以后,便无端端的,发生了许多莫名之事,譬如说突然出现的援军,河北三王兵权被夺……又到现在,三王尽死,公孙祖不见踪影。” “有道理。太叔望这老狗,或许一开始,便在布局了。而小侏儒,不过是入了他的套。” “正是如此。”老谋士沉思了番,“说不得,柔然人能这般出军,与这太叔望,有很大的干系。” “河北的战事,当真要变天了。” 常四郎明白,自家老谋士的意思,是河北联军的权利,恐怕要落在太叔望的手里。如那个小矮子公孙器,太过稚嫩,肯定玩不过太叔望。 “我即刻书信一封,送去给小东家。河北巨变,或有可能,影响整个大局。” 老谋士没有阻止。大公与小私,他分得清楚。 “甚好。这极有可能,便是妖后的手段之一。主公,你我都知了,现在虽然是公孙器为盟主,但实际上,掌权大局的人,应该是太叔望。” “此人危险至极。在河北久攻不下,必然会想出另外的奸猾法子,试着让柔数万然军,踏入中原大地。” “我都明白。” 仰起头,常四郎看着关外的萧瑟,只觉得一股越来越不安的感觉,萦绕了全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章 十里八乡大孝子 离着河北不远,渡过一条大江,约有百多里路,便到了定州境内。当然,这条路并不好走,当初徐牧入河北之时,便是走这条道,算得上一路辛劳。 此时的定州,在得到徐牧的命令之后,陆休正在未雨绸缪,加紧了备战。按着徐牧所言,定北关外的胡人马匪,极有可能会被妖后挑拨,如同柔然北狄,伺机攻打定北关。 “修甲磨刀,每日的操练,不可懈怠!”陆休披着战甲,站在练兵场的空地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久守定州,他更是明白边关的重要性。 当然,按着他的认知。放在中原里,定州是没有什么人惦记的,像曾经的凉州董文,哪怕知道定州和蜀州的关系,但也懒得发兵,去攻打这等贫瘠之地。 但若是外族,意义则不一样。胡人马匪年年过来打秋风,便是想突破定北关,然后杀入中原腹地,疯狂劫掠。 “整军!” 如今的定州,虽然只有两万之军。但在其中,亦有不少百战定北关的老卒,在换了新的器甲之后,颇有几分杀意,显露在脸庞上。 “陆将军,怎的不去沧州了?”操练完,许多相熟的老卒,语气有些闷闷。如他们,刚加入西蜀不久,是想着立下一份军功的。 “先前凉州那边,来了同僚。一开口,便向我等吹嘘,说什么主公伐凉之时,他们立了什么先登破门的大功……将军,我们这些人,不比他们差。” “这句话,我当然信。”陆休笑了笑。 遥想当初,在没有什么辎重补给,而且只是万人苦军,偏是这样,去能死守定北关,没有退却一步。 “不过,这是主公的意思。日后若有机会,我等定州军,必然要杀出一番威风。” 说归说,但实则在陆休的心底,便如这些定州将士一样,多多少少的,都有些小失落。 …… “军师,眼下要怎做?”在河北前线的中军帐,一员披着金甲的年轻人,身材五短,说话的声音里,有些急促。 他叫公孙器,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 在公孙器面前的太叔望,不同于自个主子,表情平静至极。 “渝州王无愧于枭雄之名,再者他身边的九指无遗,确是算得大谋。叠石关的布局,已经是牢不可破了。除非说,主公愿意不计战损,让士卒发动不死不休的强攻。” “这如何使得,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多。军师也知,我还要靠着这些军队,去争天下呢。”公孙器急忙摆手。 太叔望抬头笑了笑,“主公确是仁主,比起东陵左仁,也不逞多让了。既然如此,那我再出一计。” “军师请讲。” “暗度边关。” “暗度……边关?” 太叔望点头,声音变得充满诱惑力。 “敢问主公,是否想行争霸之举?” “当然,这天下之主,又并非是姓常,为何我公孙氏没有机会?” “那就是了。”太叔望捧手长揖,“既为主公幕僚,那我便行此一策,助主公夺下内城。” “夺、夺下内城?” “正是。”太叔望声音冷静无比,“主公莫忘,渝州王的大军,大半调来了河北。再加上最近,河州那边的战事,又连连调去了不少兵力。听说许多征募的新军,也都跟着调去河州。” “如今,内城可是空虚的。” “但军师……要杀到内城,谈何容易,渝州王的大军,可挡在眼前呢。” “所以嘛,我才说是暗度边关。此处边关,并非是叠石关,而是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 太叔望侧过头,指了指西北面的方向。 “定州,定北关。” “西蜀的……定北关?” “主公须知,河北之地,离着定州并不算远。急行军的话,二三日便能赶到。另外,我再增一计。” 太叔望顿了顿,眯起眼睛。 “定北关外的胡人部落,若主公信我,我三日来回,便能拉拢到,让他们配合主公,以奇袭的办法,最快速度打下定北关。只等大军长驱直入,再从定州杀到内城,大事可为。” 这番话,若是公孙祖在,听了之后定然要骂娘。这不仅是害人,而是杀人祖宗十八代了。 杀到内城?不说后面的粮草补给,到时候,哪怕真占了内城三州,迟早也会陷入围剿。 而渝州王常四郎,将会趁势打下整个河北。 “此计,此计……”公孙器只觉得脑子不够用,想了许久,都没想得通透。 “此计一成,主公占了内城长阳,三朝古都,便可称帝开国了。”太叔望继续劝道。 “我已经打探到,定北关那边,最多两万之军。虽然是百战之卒,奈何人数太少,再加上我等乃是奇袭,又有胡人部落相助,破关并不算难。” 十里八乡的大孝子公孙器,尚在苦思冥想,想着这条计谋的可能性。 “陛下?莫非是不信我了?” “太叔先生,你喊我什么……” “打下内城,主公便要称帝,先喊声陛下,又有何妨呢。” 公孙器脸色一喜,随即又咬着牙,“既如此,那便按着太叔先生的意思,大军绕道定北关,取关之后,兵威直逼内城,攻占古都长阳!” “如此,便请陛下多等几日,我入定北关外一趟,拉拢胡人部落。我估摸着,这些胡人部落,应当能凑出五万之军。” “五万!” “正是。主公麾下的河北联军,有六万之数,燕州弓骑亦有两万。再加上柔然人的七万大军,胡人部落的五万大军……二十万大军,主公,你当真是有称帝之姿啊!” 只听着,大孝子公孙器,浑身都颤抖了。 走出营帐。 太叔望拄着木杖,看了眼天空,眼睛眯着两条弧线。 “傻子。” …… “傻子。”被幽禁着的公孙祖,坐在椅子上,声音里透出一股叹息。 “我记得,应当是教过了。朽木,朽木!朽木不可雕啊!没有我公孙祖,只怕这河北联军,将要沦为别人的刀器!” “我生了个傻子!”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一章 营地边的难民 槐月末,天气开始逐渐变得燥热。第一拨夜里的蛙鸣,在沧州的乡野田边,蓦然而起。 附近的营地,无数休整的士卒听着,心头泛起思乡之意。久战沧州,已经二月有余,但战事远远没有结束。 连着几天的强攻,到了今日,难得鸣金收兵,暂做休整。 “夜蛙长啼,恐明日有雨。”一个谋士走近,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在他的面前,左师仁亦是如此。盘城久攻不下,又来了雨水,只怕战事要陷入胶着。 “传令,继续围住盘城,每一哨接防之时,不可有任何懈怠。” “主公,久战不下,士卒已经有了倦战之意。”谋士继续开口。 左师仁皱了皱眉。他何尝不知,从围攻沧州开始,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江南多山湿潮,以至于军中有了痢疾。 但如何能退,只差没多远,便能打到沧州皇都了。 “多备些肉食,让休整的将士,先好好吃一顿。” …… 不出所料,在江南,在沧州,入夏的第一场急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人在山中,徐牧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心底有些不爽。 战事远远没有收尾,这场雨,只怕要持续几天。雨幕模糊,不管是攻坚或是守坚,于双方而言,都甚是不利。 原先热火朝天的战事,仿佛生了默契,一下子变得偃旗息鼓。 “禀报舵主,东面,南面,我天下盟的盟军,都已经暂做休整,只等雨停,再行攻城。” 城墙湿滑,不管是登城厮杀,或是投石飞矢,都无法完美发挥。 “马毅那边呢?”徐牧抬起头。 马毅那边,按着最先的计划,是做牵制之用。 “云城将军那边,也已经休整。” “六侠,天公又作妖了。”徐牧叹着气。几日的雨水,难得给沧州喘了一口大气。 在旁的殷鹄,沉默着点头。半晌,又犹豫着开口。 “主公,还有一件事儿。” “怎的?” “雨水一下,许多从前线逃难的百姓,聚在了山中避雨。离着营地约二十里的山林,聚了至少千余人的百姓。” 自古以来,刀兵一起,便会有百姓流离。在望州的时候,徐牧作为底层小棍夫,亦是如此。 “若主公不喜,怕暴露了军机,我便命人扮作山匪,将他们驱走。” “无需,我也有打算,大军准备动身了。对了六侠,你先前说,这些人是从沧州前线出来的?” “正是。妖后在蛊惑百姓,组成了肉军。聪明一些的,自然早早逃了出去。” “粮草尚有富余,你派人拿些粮草,与我一同过去。” 殷鹄怔了怔,“主公这是?” 徐牧笑了笑,“六侠,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只有千余的难民,会往这里跑?” “山中避雨?” “不对。”徐牧摇头,“我见过很多的难民,在刀兵之祸开始,便会循着最安全的地方,一路逃命。而这数千难民,似是偏了方向。” “我明白了,主公的意思是,这些难民里有沧州奸细?” “马毅冲岸之后,并没有攻下任何一城。此举势必会引起妖后的怀疑,她定然要派人来暗查,查出我徐牧的位置。在她心底,估摸着最提防的,便是我这个蜀王了。” “譬如说,一群赶路的人快渴死了,然后有人说山中有甘甜的梅子。六侠,你觉得这群快渴死的人,会如何?” “入山吃梅。” “那就是了。”徐牧语气有些生气,“自古往今,尔虞我诈都是不讲道理的,达到目的即可。” “主公当真是大智。” “跟两位军师呆得久了,近朱者赤,我终归也变聪明了些。我先前就说,哪怕处于劣势,但这场围攻的战事,远远没有结束。” “除非妖后死了,外族军都退了,如此一来,才算得胜利。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轻敌。” …… 山林中,即便躲着避了雨,无数逃难百姓的寒咳,依然此起彼伏。 太叔义坐在百姓之中,早已经去了黑袍,换上一身褴褛的麻袍。连着脸庞,也沾了不少污垢上去。 从李度城出来,这一回,他化作了逃难百姓,领了自家主子的命令,继续探查徐布衣的确切位置。 便如自家主子所言,查不出徐布衣的下落,哪怕是睡觉,都不得安心。这天下间,若说最为可怕的敌人,必然非徐布衣莫属。 庆幸的是,这一回,他约莫是猜对了方向。便在离着不远,他先前看见了一营巡逻的黑甲。 “王先生,是你说山中有路,通去楚州的?” “不是我说的。”太叔义抬头,看着发问的一名老难民,“我也是听人讲的,那人是个猎户,说山中有出路,可以到楚州那边。” “那猎户呢?” “死在半途了。”太叔义垂头,只觉得心里有愧。在先前,他的父亲只是个燕州的抄书老吏,直至最近,才忽然做了河北第一幕僚。 然后,他便成了沧州皇室的黑袍信使。仿佛一下子什么都变了,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 “王先生,军贼来了!”正当太叔义走神,耳边忽然听得大喊。军贼,是难民对于盟军的称呼。按着他们的认知,若非是打仗,根本不需要背井离乡。 至于大义,若无人引导,并不会考虑这些事情。 无数的逃难百姓,顾不得再避雨休息,急急背起了家当,抱了孩子,若有木轮车的,更是焦急的将老父弱母,抱上了车。 太叔义沉默回头,远远的,便只看见千余人的长伍,缓缓出现在了林子之外。那为首的人,忽然让他眼神一皱。 即便没有看过画像,他也能猜得出来,护卫簇拥之中,那为首披着银甲的人,步履不徐不缓,脸庞虽然算不得俊朗,但隐约间藏着一股俯瞰天下的模样。 便如自家主子的倾国之貌,便如东陵左仁的天下仁名。面前的人,更以一种冷静到骨子里的脾性,在天下三十州,打下了赫赫威名。 西蜀王,徐牧。 若有可能,太叔义巴不得插了翅膀,将情报带回李度城。他的主子没有猜错,西蜀王徐牧,一直在藏军,等着给沧州重重的一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二章 我粮王不是蠢材 “军贼给我们粮食……”原先四下逃散的难民,开始慢慢停了下来。久在沧州,并不像什么东陵恪州,沧州皇室的宣传,已然将西蜀王徐牧,形容成一个吃娃娃的带头恶人。 并没有特意收拢名声,看着眼前的难民,徐牧脸色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说慈不掌兵,但不管怎样,他都是从底层走出来的人,比起常四郎左师仁,也更能懂得,普通人乱世生存的艰难。 “诸位可是要离开沧州?” “正、正是。”许久,终于有人应声。 徐牧笑了笑,“楚州那边的边境,我已经让人去通告了,诸位顺着官路,即可去到楚州。沿途的巡逻,定然不会阻拦。” “蜀王,此言当真?” “当真。” 在先前,为防止奸细混入,左师仁一直在两州的边境,不断安排巡哨。但在徐牧看来,弊大于利。说句难听的,打下了沧州之后,安抚沧州百姓,同样是一件大事情。 妖后久居沧州,徐牧敢笃定,随着一拨拨的政治渲染,他在沧州人的心中,已经如同乱世恶魔一般。 “舵主,粮食发完了。” 徐牧点头,抬头往前看去。发现这千余人的难民,在道谢之后,像是怕徐牧反悔一样,急匆匆地寻了出林的路,便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跑。 当然,还有许多动作慢些的。正在收拢为数不多的家什,也准备启程。 “主公,大军已经准备,去李度山的路——”一员裨将跑来,正开口说了半句,被徐牧冷冷一瞪,急忙收了声音。 “回营再禀。”徐牧皱了皱眉,看着渐渐散去的难民。 “诸位,我徐牧多讲一句。若是日后过不下去,来西蜀也无妨,只要有本事的,愿意安定的,西蜀的官坊,都会愿意租赁田地,在头年,亦会免去三成田赋。” 未走的百姓,皆是纷纷转头,看着徐牧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 太叔义跟着抬头,仅顷刻间,眼色里同样露出了向往。 当然,他是装的。 “本王一言九鼎,绝不会诓骗诸位。” 徐牧转身,带着随行的人,开始往前离开。 抬着头的太叔义,沉默了下,也跟着逃难的人群,迅速出了林子,往官路上走去。 …… “舵主的意思是?莫非真要去李度山?”回营的路上,殷鹄声音疑惑。 “李度城外李度山。我这般说,无非是让难民里的奸细,把消息带回去给妖后。若真去李度山,便是发蠢了。” 停下脚步,徐牧皱了皱眉,“由于山峦的原因,李度城外地势险峻,极容易藏兵。如此一来,妖后只以为,我会帮着盟军,在李度山附近伺机而动,准备奇袭李度城。她定然要再调兵,把守李度城。” “但如今的战事之下,我思前想后……要去一个地方。” “舵主,去哪儿?” “六侠,去了你便知了。这几天的雨水,使得视物困难,或许,是行军的好机会。” “舵主做事……总有些高深莫测。” “没法子,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在乱世里,活得久一些。” 便如东方敬去河州,没有这种暗计,他根本玩不过妖后。 “河州那边,得了渝州军的驰援,再加上有小军师在,应当能守住了。我唯一担心的,是妖后那边,会选的下一个突破口。” “舵主,莫不是河北?” “河北是明棋,不是暗棋。这方棋盘由来已久,先前的时候,似是都在蛰伏,蛰伏等着成为杀子的那一天。” 殷鹄垂头想了想,“听舵主这般说,这事儿,好像有些玄乎了。” “别忘了,妖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听说……有一句什么话。” “神鹿雄鹰,共逐中原。” “对。”徐牧吁出一口气,“雄鹰是北狄的图腾信仰,如果无错,神鹿应该是柔然人的。这二者,想着瓜分中原,踏碎我中原河山,并非是临时起意。” “我早些时候,平定了虎蛮。而在攻伐凉州的时候,又平定了西羌。在玉门关那里,只剩一个余当部落。老余当王,你哪怕拿着刀威胁他,为了部族长存,他应当也不会被策反。” “至于山越人,死忠于左师仁,也不会被策反。” “海越人,妖后试过了,但没有成功。” 徐牧顿了顿,“最后,定州定北关外,那些胡人马匪,或许才是最危险的。所以,我早早让陆休回了定州。” “中原人中,有不少带着血性,但又有不少人要做狗。但总体来说,不管是常四郎,或者左师仁,妖后都没法子把手伸得太长。” “她只能借中原外的兵力了。” 雨水阵阵泼下,越来越大。等徐牧停下声音,才发现面前的世界,已经变得雨雾蒙蒙。 “六侠,先回营。等雨水小一些,便整军赶路。” 殷鹄点头,约莫是想寻把伞,给自家舵主遮遮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司虎已经拔了一棵树,狂跑而来,遮在了总舵主的头顶。 “牧哥儿,这附近都是小树,忒没意思了。下一次,我拔棵大柳。” “好的,谢谢虎哥。” …… 跟着难民,只走了半途,太叔义左右相看之后,迅速转入了路边的密林。 “李度山。”他喃喃念了三字,又思考了一番。 最终,只甩开了漫天的雨水,掠起轻功,在林子里飞身而去。 …… 连连的雨水,让襄江江面的碑线,又漫了两节。 一袭人影,举着伞,沉默地站在襄江边上,不知在想什么。直至有另一人影跃来,落在他的身边。 “主子,已经调齐大军了,只等主子令下。” 举伞的人,似是在犹豫。 这一步踏出去,落了子,便不能悔。 “沧州战事,分明是皇室劣势了。但我总觉得,苏太后那边,还会有转机。” “主子的意思……是即可出兵,帮助沧州。” 举伞的人,叹气地摇了摇头,“我又觉得,徐布衣一直把握着大局,看起来不会输。河州那边,最大的借势,都被挡住了。” “主子,恕我愚钝……现在的意思是?” “再等些时间。” 举伞的人转身。 “帮沧州,便如在赌坊里,我只不过押了一把碎银,输了并不心疼。但我若派出私兵大军,便如押了全副身家,真输了,可得活活疼死。” “天下人都知,我粮王不是个蠢材。” “再等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三章 定北关外 定北关外,万物萧瑟。即使是入夏的天气,也不见树荫绵延,不见蝉声乍起。 什么都没有,便如一处死地。 早些年的时候,定北关外还有几处镇子。镇子里,不管是纪人或者胡人,尚能互商,三个陶罐,便能换一整张的羊皮子。 但在后来,随着战事的升级,定北关的强硬,最后的几个互商小镇,也被胡人拔了,以至于,定北关外百余里,皆是莽莽的荒野。 此时,一支千余人的长伍,正在荒野之上,循着胡人部落的位置,不断奔行。 为首的老者,并没有骑马,约莫是高兴无比,扬起马鞭的动作,颇有几分青壮之气。 “太叔先生,问了向导,前面便是胡人的大圆部落。” “甚好。” 太叔望勒住缰绳,脸庞上难掩喜色。实际上,哪怕不需要向导,他一样找得到。这胡人聚居的地段,在早些时候,他往来二三次了。 “太叔先生,有人来了。” “不急,是胡族的巡哨。”太叔望笑了笑。用不了多久,他便能见到胡人大汗,说服这五万人的胡军,奇袭定北关,应该问题不大。 “下马。” 率先下马,太叔望的长袍,在风中飘荡起来。他只觉得,这一次的奇袭,定然是破开沧州围势,最妙的大计。 甚至,能让河北的渝州军,因为内城发生刀兵,而急急调集大军回援。 “公孙氏,戍守边关二百余年,却不曾想,让个蠢材坏了局。” “妙哉,妙哉!” 荒野尽处,定北关。 “入关!” 定北关的城门,一支百余人的巡哨,裹着满身的风尘,奔马回了城关。 陆休从城头走下。 “将军,还是没有发现。会不会……是主公想多了。” “主公深谋远虑。不管如何,我等都不能掉以轻心。”陆休皱着眉头。 在并州那边,他已经调集了另外一万的兵力,在并州边境驻扎。若是战事一起,便能很快赶到。 而且,在凉州那边,他也知会了镇州大将陈忠,若是到时候,定北关出现什么问题,也会第一时间驰援。 满打满算,凉地三州,再加上定州,虽然只有五万人,但这五万人中,可有不少百战老卒。 再者,还有一处优势。那便是凉骑,不同于江南,在西北之地,极其善于骑兵作战。 陆休复而走上城墙,按着刀,沉默地看着关外的萧瑟。 今年三十有八,但从十六岁起,他便跟随先辈戍边。在最热血的年纪,他做过最伟大的事情,便是带着一支三百人巡哨,杀入荒野深处,以虚兵之计,逼迫叩关的三万胡人,回援王庭。 “若胡人真敢全军叩关,吾陆长令,便是定北关的坚墙!” 披风吹起,陆休的一双眸子,变得冷冽起来。 …… 盘城。 指挥守坚的大将,叫靳豹,即便披着厚甲,但从盔中露出的一双眼睛,藏满了杀气。 盘城之后,便是李度城。而李度城失守,那么盟军的兵威,便要直逼皇都。 他很明白这一点。也更明白,为何他的主子,会将他派到这里,驻守最后一座前线大城。 他的本部,是沧州最强的精锐之一。他亦有信心,守住这里。 “靳将军,探子回报,盘城外的东陵军,已经在整备了。” 听着探子的回报,靳豹满是杀意的脸色,露出一丝期待之色。他并非是纪人,所以,对于挫败中原名将这种事情,他是最喜欢的。 最先的诉求,他是想迎战西蜀徐布衣的。只可惜,徐布衣见首不见尾。不过,面前的东陵王,亦是有几分本事之人,算不得屈才了。 “雨将停,大战将起。”靳豹脸上淡笑。相比起沧州的中原将领,他显得更加镇定。 “准备工事!与东陵军,决一死战!”按着刀,靳豹蓦然怒吼。 声音震碎雨幕,在盘城的近两万守军,只消一会,亦跟着怒声喊了起来。 “肉军入城!” 从李度城输送来的肉军,约莫经过了蛊惑。可怜这些百姓,只以为共赴国难,披着残次不全的袍甲,拿着不知锈了几年的武器,入了盘城。 拢共来算,除开沧州的精锐士卒,加上民夫,加上肉军,已经有七万人之数。 在城里,极度沉闷的气氛,一时压了下来。 无数的孩童,像是感染了一般,都开始哭喊不休。 在城门下的临时营地,一群重伤退下的士卒,聚在一起。无一人开口说话,捏着手里的米饼,却一口都吃不下。只知抬头,眼睛失神地看向天空。 …… 在城外,如靳豹所闻,东陵军已经在整备。在雨水之中,泡了几日的士卒们,袍甲外裸露的肤肉,开始生了水疱。握着武器的手,也跟着泡得发白。 满世界的湿潮,连着篝火,都很难升起来。 绑在身下的粮袋,米饼已经发软,直至化成一滩泛黄的碎末。只到了灶火时间,整备后的东陵士卒,纷纷解下了粮袋,用手舀起了米饼碎末,就着雨水,大口地吃入肚子里。 左师仁站在楼台上,拒绝了开小灶的建议。他抬着头,捏着一块半湿的米饼,冷冷往嘴里塞去。 战事到了现在,敌我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 “盘城,只要打下了盘城。这围攻沧州的战事,基本就定下了。” 盘城之后,是李度城。李度城之后,便是皇都。 而打下盘城,那么,便能和南面的南海盟军,两相夹攻,直至会师,两军合兵,兵发李度城。 “主公,雨水停了!” 在左师仁身边,一个谋士模样的人,突然间脸色狂喜。 听到这一句,左师仁冷静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意。雨水一停,接下来,便该攻打盘城了。 当然,左师仁知道,守卫盘城的沧州力量,定然不可小觑。探哨的回报,听说在盘城里,不仅是民夫,连着不少肉军,都开始登城守坚了。 “这妖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这么多的百姓。”左师仁冷笑。 “主公,若是……肉军守城,我等当如何。” 左师仁回头,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这位天下仁名的东陵王,开口的声音,显得平静至极。 “不管是谁,只要阻挡我东陵大军,便算敌人。传令,不管是肉军,还是民夫,还是沧州士卒,皆不可有怜悯之意。” “莫要忘,这些人,已经被妖后蛊惑了!吾左师仁,恭请诸位抬刀,往前杀过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太叔望之策 “舵主,雨停了。” 行军的路上,听着殷鹄的话,徐牧抬起头,有些沉默地看向天空。雨停了,就意味着,江南的战事,将要重新点燃。 “六侠,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打到了现在,不管是粮王,或者是唐五元,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贾周和东方敬不在,眼下能商讨的人,只有殷鹄。这位文武全才的鲤州八侠,确实算得不错。 当然,并非是说没有其他幕僚。而是其他的幕僚,远不如殷鹄好使。 “确是如此。”殷鹄点头,“在先前的时候,舵主都在猜测,围攻沧州的时候,粮王会来救援。但我派出去的人,似乎都查不到什么异动。” 徐牧皱了皱眉。在恪州江岸,他在本营里,特地留了一支三万余人的大军,为的,便是防止粮王之类的人,渡江救援。 但现在,这种事情,好像并没有发生。 “至于唐五元……左师仁不是说,已经派了人马,去白门峡堵截了。前几日的时候,连着米道徒的四千人,也跟着派了过去,应当没问题的。” “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在徐牧的心底,总有一种很怪的感觉。便如一个猎户的嗅觉,嗅出了虎狼的味道。 但最后,却又没有发现虎狼的踪迹。 直到现在,徐牧还是这么认为。这场大战,并不只是围攻沧州这么简单。若是没有其他的布局,妖后早已经离开沧州了。 “舵主的意思是?” “我想引出来。”徐牧冷着声音。继续拖下去,只怕会遂了妖后的愿。 在先前,通过难民里的奸细,徐牧也将一道假消息,带去给了妖后。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 “舵主……要怎么做。” “诈败。” “诈败?”殷鹄怔了怔。 “左师仁和南海盟那边,肯定不能诈败。这二军,如今是围攻沧州最强的力量。” “莫非是云城将军那里?” 云城将军,即是冲岸的马毅,作牵制之用。 “也不是。马毅那一支人马,先前是我领军,不管是妖后,还是粮王,必然会万分小心。” “六侠,我迟些再和你说。不过在眼下,这几乎是最好的法子。你不晓得,我总觉得,一直有人在盯着我们,让我后背发凉。干脆想个法子,让这些暗子,都暴露出来。” 殷鹄没有任何异议,“不管舵主做什么,我都听舵主的。” 可做冲锋陷阵的大将,可做随军的幕僚,还可做暗卫的头子。徐牧突然发现,殷鹄还真是一员大才。 “这二日,我便能定计了。”算着时间,徐牧想了想开口。 …… “吾太叔望,已经定计。”从定北关外回来,顾不得掸去身上的风尘,太叔望笑着开口。 在他的面前,坐在虎皮椅上的公孙器,变得神色激动。 “太叔先生,胡人部落那边,莫非是同意了?” “同意了。”太叔望点头,“不过,他希望主公这里,能提供粮草。另外,奇袭了定北关,打下了定州,他要分走,包括定北关在内的三个郡——” “我当然同意!”公孙器笑着打断。在这位大孝子的心里,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破局。 渝州王那边,一直在死死挡着。长期以往,只怕在河北联军之中,会出现什么祸事。再怎么说,他这个新盟主,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依军师之见,什么时候奇袭定北关?” “急不得。”太叔望认真道,“主公莫要忘了,渝州王那边,可不是什么傻子。若是发现了端倪,他定要要派军去驰援的。而且,在定北关的定州,附近可还有安并二州,以及凉州。这都是徐布衣的势力。我军奇袭不成,最多几天时间,便会有浩浩的大军,汇聚到定北关相挡。” “我估算……”太叔望想了想,“若是三日时间,无法奇袭打下定北关,那么这条计策,基本是没用了。” “三日?这时间太紧了。而且,还要瞒过渝州王。” “莫急,先对付渝州王那边,我已经有了法子。只需一出佯攻之策,六日之内,牵制住渝州军,便算大功告成。” “先生算错了。”公孙器忽然发笑。 太叔望怔了怔,“何错之有?” “太叔先生,一开始说的是三日,但后来,又说了六日时间。” 白痴。 太叔望忍住了鄙夷,对着面前的公孙大孝子,慢慢地解释。 “主公要知道,三日是奇袭定北关的时间上线,而多出的三日,是我河北联军,赶去定北关外的路程时间。所以,共六日的时间。” 公孙器一副恍然大悟。 “六日时间,我在河北这里,出一支佯攻的军队,只要拖住了渝州王,大事可期。” 这句话,无疑是重复了。 但太叔望,实在是担心,面前的大孝子听不明白。 在突然之间,他觉得,那位侏儒王公孙祖,确实有些可怜。生子如犬,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那军师……我需要去定北关那边吗?” “要去。”太叔望淡笑,“主公亲征,肯定能鼓舞士气的。” 事实上,真正的理由是,河北联军放弃了河北之地,而选择攻打定北关,从另外一条路,杀入中原。 如此,河北之地兵力空虚,以渝州王和那位九指无遗的本事,要不了多长时间,肯定要发现端倪,然后趁势占领。 但现在,他还不想公孙器死了。有这个傻子做盟主,那么在明面上,至少还是一支中原的割据势力。有朝一日杀入了内城,那些所谓的中原义士,或许不会太偏激。 当然,若是沧州输了。等天下人知道,是什么神鹿雄鹰共逐中原,这事情就没意义了。到那时候,公孙器死了也干脆。 “军师,我自小熟读兵法,亦算大将之才。亲征又何妨,吾公孙器,便要打下定北关,扬名天下。” “主公还要杀入内城,占据长阳。到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称帝了。”太叔望附声道。 “哈哈,好!军师定策以后,便来告知。我即刻带兵出征,赶去定北关外。” “甚好,主公英明。” 转过身,太叔望平静地踏步,往前慢慢走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五章 奇袭的杀局 “仲德,还是没动?” “没动。” 城头上,常四郎和老谋士并肩站着,各自的脸庞上,都带着一丝疑惑。 在前几日,河北的联军,包括柔然骑兵在内,不知为何突然收了军。直至现在,都没有任何异动。 “太叔老狗要做什么。” “按理来说,河北联军的主帅,现在是公孙器。但柔然那边,必然也会有一员主帅,说不得还是柔然王亲征。我先前还以为,这两军之间,多少会有些隔阂。但料想不到,居然能如此配合。” “因为有太叔老狗,我估计,这老狗便是两军的大幕僚。” “应当是。”老谋士皱住眉头,“主公,依我的建议……敌不动,我则不动。若是主公不放心,可多派暗探出城。” 在河北之地,他们这支渝州军,最大的重任,便是堵住河北联军,以及柔然军的去路。要知道,如今的河州,由于东方敬的出现,已经是抗住了北狄入关。 同样的,在河北方向,也不容有失。 “若非是公孙氏一家子的蠢材,这些柔然人,如何能踏入河北,踏入中原。”常四郎骂娘了句。 “主公莫要动怒。眼下最紧要的,便是等待。等待沧州那边,徐布衣和左师仁,能早些灭了妖后。到那时,便是我等的机会了。” “转攻为守,乃是一步良策。” 常四郎叹着气,“我自然知。若不然,以我的脾气,老早就骑马出城,带着大军捅人——” 话还没有说完,常四郎一下子收了声音。余光侧过,发现一员斥候头子,已经焦急地跑上了城头。 “主公,军师,河北军城外东面行军!以营旗来看,至少有两万人马!” 常四郎怔了怔,和老谋士面面相觑。 “往东面行军?他要作甚?莫不是想埋伏?” 老谋士摇了摇头,“不大可能,如今我等守城不出,埋伏并无作用。或许是迂回行军,作为攻城的策应。我觉得,河北联军那边,可能要来下一轮的攻城了。” 常四郎沉默了下,“仲德,有没有可能,会是佯攻诈计?” “如今的情况,佯攻并无意义。主公坚守不出,已经挡死了河北军前进的路。依我之见,主公可开始备战。” 常四郎点头。不管太叔望是什么意思,既然敌军异动,那便要开始准备了。 “这太叔老狗,怎的跟鬼一样,阴嗖嗖的。” “主公,我……亦有这种感觉。” …… “派出去的疑兵,应当已经被发现了。”站在城头,太叔望声音平静。 “虽然渝州王,还有那位九指无遗,都算得天下大才。但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只会以为,我河北军是要准备攻伐——” “军师,我明白了!”在旁的公孙器,脸色变得激动,“这样一来,常小棠那边以为要打仗了,会准备应战。但实际上,我们是要去定北关外的。” “主公真是聪明。”太叔望笑了笑。 都这样了,如果公孙器还想不明白,那真是天字号的大傻子了。 “军师,那现在就过去?” “主公莫急,大军一动,若是准备不当,会被渝州王的暗哨,查探出来的。依我之见,等到入夜,趁着夜色行军才是上上之选。若是没有问题,二三日的时间,足够去到定州外了。” “不愧是我公孙器的军师!果然算无遗策!”公孙器又是一番大喜,但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军师,先前派出去的五千余人,用作疑兵佯攻,大军一走,他们岂不是成了孤军?” 明面上是两万人,但实际上,是多备了营旗,充作了两万疑兵。 “主公,有失,才会有得。” 这句话,无疑是放弃那五千的河北军了。 “主公要明白,只要打到了内城,在长阳称帝,主公的霸业才能成功。” “军师,我都明白……好,那就听军师的。” 太叔望点点头,“柔然王那边,也已经同意了。今夜三更,大军从北门绕出,便朝着定州方向,迂回行军。” “与胡人大军会师之后,便奇袭定北关!三日之内,若能打下定北关,大事定矣。” “军师,若,若打不下呢?” “主公亲征,岂有失败的道理。” 这记彩虹屁,让公孙器笑得更加开心。 入夜,三更。 便如太叔望的计策,在夜色的掩护下,又留意了渝州王的暗哨,浩浩的十几万大军,分为了十路。每路相隔二三里,以齐头并进的行军,迂回奔去定州之外。 路并不好走,还需小心黑甲军的巡哨。 “不许挂灯,骑营者,马蹄裹上麻布。” 往北迂回,直至过了浅滩,十多万人的大军,离着河北之地,越来越远。 …… “洪将军,那是什么?莫不是狼群?”在河北边境,渝州的一营巡哨,正策马狂奔。冷不丁的,突然有士卒开口。 为首的渝州裨将,抬头看了许久,却终归无法分辨。 “我当真看见了,似有大军,然后便入林了。” 裨将不敢大意,带着三百余人的巡哨营,往前继续查探。只奔到了一个坡子之上,这位渝州裨将,脸色变得苍白。 在他们的面前,一支浩浩的大军,正操戟披甲,以急行军的模样,似要离开河北之地。 “快,回去禀报主公!便说敌方大军已经出城,要离开河北了!” “莫要往同一个方向跑,每组十人。不管是哪一组,只需把情报带到,我等便算立了大功——” 咻! 说话的裨将,声音刚落,便被一支飞矢,扎入了胸膛,坠马摔到地上。在裨将的前后,同一拨的飞矢之下,至少有数十人,当场身亡。 “走!”裨将怒喊。 只可惜还是晚了,不过三百余人的渝州巡哨,被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只在顷刻之间,一具接一具的尸体倒下。 三百余人的夜哨,无一生还。 太叔望半眯着眼,站在夜色之下,看着倒地身亡的渝州巡哨,露出淡淡的笑意。 “传令,通告全军,往定北关外的方向,继续赶路。” 只要不出差错,这定州,这定北关,势必要成为囊中之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六章 诱杀陆休 两日多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换成一个世家的小纨绔,不过是去清馆,吃了一把昏头昏脑的花酒。 但兵贵神速。放在战事上来说,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情。 胡人的大汉叫盖公,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在位十余年,一直无法讨到定北关的便宜,以至于整个人变得有些疯狂。 对于河北军的到来,他固然喜出望外,但言语间,却带着浓浓的杀意。 “太叔先生,若是攻入了定北关,我胡族大军,需要晚二三日行军。当然,我胡族人会很快赶上,在攻内城之前,与太叔先生会师。” 太叔望淡淡一笑,“你是要屠城?莫忘了,先前说好,若攻下了定北关,定州会有三郡之地,交于大汗。” “我杀的是纪人男子,至于纪人女子,充作美奴,用来生养即可。杀绝了定州男人,以后便不怕造反了。” 太叔望并没有反对,脸庞平静至极。 “随大王的意思。但眼下,我等既然会师,便要刻不容缓,合力打下定北关。” 盖公大笑,“太叔先生放心。这事儿,我胡族上下,可是想了很久了!” 太叔望满意点头。 “对了太叔先生,为何不见柔然王?” “他在后边,奇袭定北关的时候,会从旁策应。大王,时间不多,你久居定州之外,可否再说说定北关的情况。这一次,我家主公亲征,早些时候便告诫我,打仗之事,是要知己知彼的。” 坐在旁边的公孙器,急忙昂起了头,“正是,打仗之事嘛——” “知道了。”盖公眯着眼打断。他只觉得有些好笑,若面前的什么公孙氏盟主,真是吊卵好汉,先前他说屠杀纪人的时候,便该不满了。 久闻燕州公孙氏之名,但这一轮,分明是做了别人的刀器。 “定北关,守将是陆休。这一点,太叔先生应当是知道的。” “陆休陆长令,人称定州之虎,颇有韬略与勇力。” 盖公点头,“在老东西死了之后,陆休便是定州最大的将。若非是他,我胡族人,早已经踏破定北关了。” 老东西,说的是李如成。当年在中原内城,他听说有个小侯爷清君侧,李如成调了两万的定州军,回内城策应。 原以为是个机会,却不曾想,是陆休带着余下的将士,连守带攻,将他按在地上一遍遍地摩擦。 在后来,又欺定州兵少,粮草不足,想着咬咬牙攻下来……一样被捶得头昏脑涨。以至于,在这几年时间,胡人的近百个大小部落,一提起定州之虎的名字,都会惊得身子发抖。 “大王的意思是,陆休擅守?” “不……我觉得是擅攻。便如两个人打架,他明明看着力气不济,但等你花完了力气,他便敢开始大打出手。” “这叫转守为攻,挡敌锐气,再出军灭疲师。”太叔望顿了顿,“确是大将之材。这样的人,偏偏还投效了西蜀。” “西蜀之祸,不得不防。” 盖公犹豫着抬头,淡淡发问,“太叔先生,我多嘴问一句。中原里面,在江南的沧州,已经打得生死难分了。那位大纪太后,可与你有干系?莫要误会,只是这出兵的时间,有些太巧了。” “纪人太后?”太叔望的脸面,堆上一股苦笑,“我一个燕州人士,哪里会识得。我出世为幕僚,只想辅佐我家主公。” 这一句,惹得旁边的公孙器,又是一阵激动之色。 “只是问问。”盖公也眯眼笑起来,“既然没有异议,那便按着太叔先生的意思,早些攻打定北关。” “定北关陆休,虽然擅长,但奇袭之下,三日之内,我亦有信心,大破定北关!” 胡族,河北联军,燕州军,再加上柔然军,共计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再用奇袭之策,很大的可能,三日之内大破定北关。 要知道,根据各方面的情报,定北关里,不过两万的守军。虽然凉地三州,亦属于西蜀势力,但只要抢在援军到达之前,这事儿并不算难。 “太叔先生,我最近听说了一句话。整个中原,四方边疆,都有外族起事。有好事的中原腐儒,将这一年中原的各路大战,称为六夷灭纪。” “六夷灭纪?” “北狄,柔然,我胡族部落,蛮人,越人,还有羌人。” “这是谬言。”太叔望笑了笑,“越人忠于左师仁,而羌人,也已经被西蜀徐王,赶出了玉门关外。” 其实在心底,太叔望已经发笑。有一天随着战事失利,整个中原风雨飘摇,不分什么越人羌人,说不定真会起异心。 “我家主公,是见着乱世百姓,困苦受难,才不忍心起了义兵,欲救天下百姓——” “太叔先生,说正事吧。”盖公抬头,瞟了一眼公孙器。 “说是奇袭,但终归要有个定策。敢问,太叔先生要如何做?” 太叔望稳住脸色,“如若,能先诱陆休出城,再行奇袭之计,则万无一失。若无法诱出,第一日,大王只出兵三万人,作为先攻,旨在混淆我军兵力,以及定州军的防备。待第二日天色一黑,便全军齐齐攻城,以奇袭之计,重创定北关。猝不及防之下,即便是定州之虎,也未必能扭转战局。” “诱军出城?”盖公想了许久,“我倒是有个办法。我胡族的部落里,尚有不少纪人奴隶,到时候,便放出消息,假装掳掠了这些纪人——” “大王的纪人奴隶,共有多少?” “杀的杀,埋的埋,只剩不到三千了。三千人中,有许多都是病残,若先生来晚一些,说不得我都要送去喂狼了。” “三千人,足够了。我听说定州军民的关系,是极为默契的。再加上这陆休,向来自诩忠勇,若见着有纪人被掳,应当会出兵来救。” “诱杀了陆休,那么定北关,三日必破。” “哈哈,好!” 似是达成了默契,盖公和太叔望二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公孙器,听着这些话,忽然有点不适应。 “主公,大事一成,便能杀到内城了。”太叔望何其老辣,回了头,声音带着一种蛊惑。 大孝子公孙器,脸色立变,变得微微涨红。 “甚好,破了定北关,便、便入内城,入长阳了!” 三朝古都长阳,建鹿台而称帝,乱世里,多少英雄好汉的夙愿。 公孙器隐隐觉得,他也是这般的吊卵好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七章 连环毒计 天明时分,阳光在云层中渗出,动作并不温柔,似要将云朵姑娘揉碎,才换得满天下的亮堂。 定北关外,呼啸了一夜的沙风,刚刚将息。守了一夜城关的守军们,开始换防。为首的裨将,按着刀刚要往城墙下走。 只突然间,随着眼角的余光,待往前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定北关前,约有十余个人影,正哭嚎连天,朝着城关趔趄跑来。 “将军,莫不是纪人百姓?” 定州裨将并未马上动作,在定北关,胡人马匪的伎俩,无所不用其极。若是奸细假扮,这事儿就大了。 “将军!” 不多时,一员城门都尉,急急走了上来。 “将军,外头约有十几个百姓,说胡狗在后追杀,想入定北关。将军,应当是纪人百姓……” “莫急,先派五十骑出城,将百姓带回来。来人,立即去禀报陆将军。” 定北关内外,大小事宜,若与胡人有关,都要按着规矩上禀陆休。 领了命令,出城的五十骑定州军,已经策马扬鞭,卷起阵阵尘烟,往越来越近的十几个纪人百姓迎去。 …… “陆将军。” “将军!” 陆休摆手,走上城头沉默看着。定北关外,由于互市的关闭,该逃的纪人百姓,早已经逃了。若有逃不走的,极可能成为了胡人的马奴。 “陆将军,胡狗来了!” 随着裨将乍起的声音,陆休目光所及,便看见了在十几个百姓后边,忽然跑出来一大队的胡人骑兵。 “不好,此乃毒计!” 一大队的胡人骑兵,乍看之下,至少有二百之数。顷刻间,纷纷骑在马上,起弓抛射。 在前头逃命的百姓,瞬间倒了七八个。 出城的五十骑定州军,奋勇往前,冒死挺枪,将狂奔在最前的两个百姓护住。 “擂鼓!”陆休冷着声音。 出军的鼓声,迅速擂了起来。听见鼓声,又见着离定北关太近,二百之数的胡人马匪,再射出一拨飞矢之后,急急调转马头,往荒野深处奔去。 待胡人彻底消失,陆休才皱着眉头,往城墙下走去。 “陆将军,死了一人。” 带回来的两个百姓,其中有一人中箭而亡。余下的另一个,此刻正抱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莫怕,这里是定州,中原之地。” 陆休让人取来吃食,又唤了军医。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那逃回来的百姓,才战战兢兢地抬了头,见着纪人的将士,未开口,便是好一番的痛哭。 “将军,小人原是定北关外,白崖镇的皮货商,七年前胡人不讲道义,大军攻镇……” 定北关外,先前还有零零散散的互市,也因此,会有一些商客走动,在纪人和胡人之间,冒死求财。但在后来,胡人突然抽疯,将外头聚居的镇子都拔了。连着不少中原人,都被掳走做了马奴。 “在胡人部落,前日的时候,几百个纪人马奴,闹了造反,那些胡人便生气了。从昨天开始,就不断将我等这些马奴,拉到野狼谷,砍头喂狼。我等这十几人,趁着守备松懈,才一时逃了出来。” “将军,我那会就听那些胡人说,野狼谷里,血腥引来上千头沙狼,我纪人的血,把整个山谷都染红了。” “在今日,还有五六百的纪人马奴,被送去野狼谷那边。听说将军是定州的大英雄,杀胡人最为厉害,还请将军救救他们!” 说话的人,跪在地上嚎啕悲哭。 陆休并未马上开口,久守定州,他见过太多胡人的手段。 “将军,定然是诈。” “我也觉得。”陆休平静点头。事出有妖,再者,这件事情虽然说有起因,但不管如何,总觉得太突兀了。而且,是在这种当口之下。 “将军,陆将军,我记得了。此去被送去野狼谷的,听说还有半营的行伍人!” 跪在地上的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好像叫裴字营。” 陆休的身子,蓦然一顿。裴字营,先前是定州的将士,在两年前,为了给定州军断后,被胡人所俘。 陆休还以为,自家的这些兄弟,早已经殉国。 “那裴字营的人,先前都是好汉,但我偶尔见着,那些人都饿得干瘦,每日受尽鞭打,身上尽是脓毒伤口。” 陆休闭目,久久,才蓦然抽出了剑。走到跪地的人面前,只等剑光闪过,跪地的人麻袍碎了大半,缠在身上的几层兽皮,一下子露了出来。 兽皮,自然是挡箭的。 “你是奸细!我先前就在想,为何只有你不死!”在陆休身边,一个火大的裨将,抬脚将人踹翻。 还来不及解释,那人便被一刀割了脖子。 “陆将军,我早说了,这便是诈计。” “不管如何,派几骑暗探出城,务必查个清楚。此番胡人卖计,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应当是想诱我出城。” 胡人的部落里,一直有道大赏,不管是谁,能杀了陆休的,便封为都侯,赏五百匹马,三十个美奴。 …… “太叔先生,那位定州之虎,可不是傻子。这般简单的计策,他看得出来的。”在荒野的隐蔽处,胡人王盖公淡笑开口。 “他当然看得出来。若是简简单单的一计,他便被诱出城,我反而会有点失望。”太叔望并无失落,声音依然平静。 “太叔先生的意思是?” “连环之计,防不胜防。先前卖的消息,不过是第一计。你瞧着吧,陆休定然会派人出城探查。” “我听说,这位定州之虎,深得徐布衣信任。刚来投诚,便直接封为二州的镇州大将。既然如此,吾太叔望,便在定北关前,诱杀陆休,断去徐布衣一臂!” “他固然能征善战,但莫忘了,他是个将军,尔虞我诈,并非他的所长。” “我很有信心。” “杀了定州之虎,便能入内城了!”在旁的公孙器,也跟着狠声开口。 太叔望笑了笑。他的主公,还是一样傻的可爱。什么入主长阳,并非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并没有看公孙器,太叔望认真抬头,看向面前的胡人王盖公。 “大王,当作准备了。” 盖公眯眼一笑,“自然,就等着太叔先生的连环妙计了。便如先生之言,诱杀定州之虎,一举打下定北关!” “此计若成,定北关的守军,士气定然崩碎。我浩浩大军攻伐,便如狼入羊群,无所匹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八章 这老狗,要动定北关 晌午之后,定北关外的荒野,天气变得燥热起来。长路莽莽,约有百余骑的暗探,此刻从荒野深处,朝着城关回奔。 这支人马的脸上,尽是带着凝重之色。只等城门打开,便急匆匆地骑马而入。 “如何。”走下城墙的陆休,声音亦是发沉。 “将军,无错,在野狼谷,这些狄狗正在杀人喂狼。” “可看到裴字营的人?” “将军,裴字营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二百余个兄弟,反杀了押送的一营胡狗。” “反杀了?” “正是,我后来查到,裴字营的兄弟,跑入了野狼谷附近的草林。” 陆休陷入沉思。 …… “这便是谋。放走了裴字营,便相当于,这些人有了活下去的可能。若是不救,定州里的将士,对于陆休,必然会有所隔阂。” “若是救,他便入了诱杀的圈套。”太叔望淡淡开口。 在旁的盖公狐疑说道,“若换成是我,定然是不管了。为这二百余人,极可能会陷入危险——” “不一样的。”太叔望摇头,“在乱世开始,诸侯割据之时,定州军无非是凭着一股信仰,撑到了蜀王伐凉。此时陆休不救,便是却了这种信仰。” “太叔先生,我和定州之虎打了许久的仗,他不是傻子。” “你觉得,当初在大纪长阳的袁侯爷,是不是傻子?” “自然不是。” “他曾有大好的机会,谋朝篡位,开新朝立新规。但他没有,而选择了清君侧,扶社稷。有的时候,连我也不明白,为何这中原的三十州,会有如此多的忠义之人。宁愿以身犯险,也不愿意,伸手去摘近在咫尺的果实。” “忠义所累,信仰所困。我敢断定,为了救裴字营,陆休会去的。哪怕他知道,这是一出阳谋。莫要忘,不仅是裴字营,在野狼谷那边,还有千余的纪人百姓。” “很普通的连环之计,但对于陆休这种人,已经足够了。” 盖公犹豫了下,“若是陆休不出城的话……或者说,他不会亲自出城,派部下前去呢?” “便抓了裴字营的人,以及那些中原马奴,一个个的,在定北关外割喉杀死,破了守军的士气。只等入夜,让埋伏好的大军,全军攻关。” “太叔先生,勘破人心的本事,十分厉害。” “谋者,便是谋心。” …… “出城。”并没有多余的话,陆休稳声开口。 便在刚才不久,上百余的百姓,在关外二里,被胡人就地砍杀。定北关里,多的是百姓将士请战,愿意披甲,出城救人。 被斩杀的人中,除了裴字营外,其中还有许多,先前是定北关里的人。 将不战,百姓离心。这向来是定北关的信仰。 陆休突然发现,他好像被人紧紧拿捏。若换成以前的胡狗,只知群起而来,强行叩关。 只带了三千骑,陆休披甲执枪,踏入了荒野之中。 …… “太叔先生,出城了!那定州之虎,真出城了!”收到消息,胡人大汗盖公,喜得眉开眼笑。 太叔望亦露出满意的笑容。 “野狼谷附近一带,裴字营藏身的地方,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明日之内,杀死陆休,而后日,便大军破关!” “他当知道慈不掌兵,却还是敢出城。这中原人的血性,着实有些可怕了。” “太叔先生,他会不会有奇计?才敢如此贸然而来。”盖公有些不放心,“我还是那句话,和陆休打了好几年的仗,别说什么西北名将,哪怕在中原三十州……我觉得,他也能排入前五。” 太叔望沉默了会,“不管如何,速战速决为妙。以野狼谷为中心,除开埋伏之军,另外在营地的大军,也请一同行动,围剿陆休。杀死陆休之后,便挑着他的首级,前去叩关!” 盖公没有再多言,比起太叔望,他更巴不得,立即杀死陆休。 “出军!围剿定州之虎!” …… 在江南,徐牧坐在木桩子上,手里捧着书信,看得不断皱眉。信是常四郎寄来的,大约内容是,河北四王身死,燕州王公孙祖不知下落,而现在河北军的盟主,反而是公孙祖的大儿公孙器。 “六侠,你怎么看。” “太叔望之计,而河北军,很可能沦为了刀器。那位公孙器,估摸着是被蛊惑了,傻子无疑。” “常四郎转攻为守,太叔望要想攻下来,并不容易。” “太叔望,会不会和渝州王决战?” “应当不会。我估计,他便是妖后的暗棋。便如北狄一样,想叩关南下。最近的天下三十州,听说有个腐儒,造了一个词儿,叫六夷灭纪。” “六夷灭纪……这有些可怕了。” “如今的大势,好像只有胡人没有动了。但按理来说,胡人凶残无比,对于中原人的恨意,可不比北狄少。” “有陆休将军,主公可以放心。”殷鹄安慰了句。 “长令确是一员好将。先前和他吃茶的时候,我曾问他各种兵法韬略,相比起来,我甚至有些自愧不如。” “他说,他最欣赏的一战,便是浮山水战。说我敢以身作饵,反诱敌军,一举定了乾坤。” “若,胡人真有异动——”徐牧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脑子一个激灵闪过。 “舵主,怎么了?” “六侠,我总觉得,好像是漏了什么。” 不仅是沧州,徐牧要考虑的,还有整个天下大局。即便已经深谋远虑,但终归会有思虑不全的地方。 “主公莫要多想,胡人马匪那边,不过五万之军,而且对于攻坚,并不算擅长。凭着陆将军的本事,当能守住。再者,胡人可没有什么援军——” “六侠,等等。”徐牧抬手,“你刚才说什么。” “胡人不过五万之军,又没有什么援军,定北关应当无忧。” “若有援军呢?” 殷鹄怔了怔,“哪儿来的援军?西北诸州,都是主公的地盘。” “不对,除了西北之地,还有一处地方,离着定北关不远。莫要忘了……我上一次,便是从定州去的河北。” “太叔望的河北军!”殷鹄脸色大惊。 “常四郎的信里说,河北军现在,并没有继续强攻,反而是慢慢休战。” 徐牧蓦然抬头,看向定州的方向。 “这老狗,可能要动定北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三十九章 杀入野狼谷 “舵主,从沧州驰援,并不现实,赶不及了。”殷鹄思量了一番开口,“庆幸的是,当初舵主让陆将军返回了定州,若是此时定州空虚,只怕事情会更坏。” 当初陆休请战,要带兵来沧州,但后来,被徐牧授命折返了。从河州的事情来看,他的担心并没有错,胡人也异动了。 便如那腐儒所言,当真是要六夷灭纪。 “西蜀兵力不足。”殷鹄继续开口,“我猜着,陆将军当有了安排,与凉地镇州将陈忠,先通了气儿。” “陆休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徐牧皱眉。若是贾周随军,或者东方敬在,或许能早些洞察。 “舵主已经做的很好了。东方小军师奇现河州,舵主之计,已经惊煞了世人。” 徐牧摇头,“还远远不够。六侠,取纸笔,我需书信一封。你传十骑红翎快马,以最快的速度,将书信送达。” “定北关告急,定州之虎陆长令,当是最坚厚的城墙。” …… “围剿定州之虎!不过三千骑,在我等包围之下,如同入圈的羊!”一个胡人酋长,骑马扬刀,声音里满是狂喜。 便是陆休,便是定北关,挡着胡人部落的脚步,多少年的岁月,胡人部落都窝身在贫瘠的荒野里。 “杀!” 荒野之地,漫山遍野都是如蚁的胡人骑军,震天的打马号子,宣泄着胡人的疯狂。 踏踏。 在胡人骑军之后,另有浩浩的行军方阵,开始循着野狼谷的方向行军。 “军师,不过一定边将,何须如此多的人马。”骑马的公孙器,有些不解。 太叔望抬起头,嘴角有淡淡笑意。 “战前鼓舞,是出征所需。若能围杀了陆休,携斩首敌方主将之威,到时攻城,必能无往不利。” “再者,耗不去多少军粮。围杀陆休,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待陆休一死,便要提前恭祝主公了。” 只听着,公孙器抬头大笑。到了此时,他已经忘了,尚在河北的侏儒老父,公孙氏的先人遗训。 “以野狼谷为目标,大军成十面围剿之势。”一个个河北大将,领了命令之后,便开始急急布阵。 “军师当初的封疆之计,十分好用。” 在当初,这支河北军中,对于三王的死,带着疑惑有不少人。但后来,太叔望许诺了封疆,才让军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那是主公吉人天相,要做天下之主的。”太叔望依然淡笑。 “对了军师……我好像从未见过柔然王。” “他有事儿,如今领军的是柔然大将,到时候柔然王若来,我便替主公引荐。” “甚好。” “主公莫说了,围剿要开始了。” 野狼谷,约有四五座镇子大小,附近并无山峦,顶多是一些石林土坡,棘草灌木。 “将军,并无错,我等先前,都看见了那位定州之虎,带着人马入了野狼谷!”一员胡人斥候,声音带着笃定。 “既入了野狼谷,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传令,往野狼谷杀去。斩首陆休者,大王定有重赏!” 即便没有重赏,这些胡人对于陆休,已经是恨之入骨,巴不得剥皮剔骨,活活折磨而死。 这位定州之虎,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如同胡人的梦魇。 “杀入野狼谷!” …… 野狼谷里,一处石林边上。 陆休骑着马,目光没有丝毫急促,他抬起头,看去远方的天色。 “将军,裴字营的兄弟,尚有气儿的,都救回来了……只可惜,还是死了四十七人。” “陆将军为何过来,此乃诈计!”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满身是血,跪在了陆休的马前。 陆休急忙下马,扶起了人。 “既是自家兄弟,如何能不救,裴兄莫要如此。” “但现在,我等陷入了围剿。野狼谷附近,都是围过来的敌军。” “我早猜到了。” 陆休回了头,看向跟着自己的三千骑。在出城的时候,他特意说过,此行凶险异常。但三千人,无一人退却。 这次出来,他并非没有准备。他更明白,出了定北关之后,只要被胡人斥候发现踪迹,那么围剿的大军,势必会疯狂涌来。 “将军,要不要突围。” 陆休冷静摇头,“若分散出去,只怕会败的更快。我等久在定北关,便知定北关附近的地势,便如这处野狼谷里,有许多的石林。莫要忘了,石林最大的作用。” “阻马。”有裨将抢声。 “正是。” 此时,他们已经在石林之外,居高临下,已经隐隐能看到,将要涌过来的敌军。 在后面的石林里,偶尔有被惊到的野狼,一下子窜逃而去。 “陆将军,如若无法突围,哪怕仗着石林,坚守一些时日,我等也必败无疑。” “我已经请了援军。”陆休开口。 如今的定北关,守军更是不足。他思前想后,只带了三千骑出来。若是带的多,只怕定北关都不用守了。 “莫不是凉州陈忠,已经出兵了。还有并州的援军,也正在赶来。” “这些都需要时间。我早讲过,敌军之中有高人,将一切都算得很准。二三日内守不住定北关,便是大祸临头。” 陆休闭眼,“即便我不出城,迎来的,依然是敌军的浩浩军势。若单单是胡狗,不可能有这般的谋略。” “诸位,我等皆是戍守定北关的好汉。器甲生死相传,守关之志不灭,我等的父辈,兄长,邻人,知己,都曾在这座西北边关,洒下了热血。” “老侯爷的遗命,新主公的大义,我等皆不能相负。唯有手里长枪饮血,以舍生忘死之志,死守定北关。” 三千人的士气,瞬间被点燃。 “莫慌,我亦有准备。”陆休仰起头,抽出佩剑。 “听我军令,这片石林有五六里之长。千人驱马,以迂回之势,将马群带到石林后方。” “余下的两千人,便在石林前方,列阵迎敌。如若无错,在石林前方追剿的,应当是胡人大军。” 陆休沉下声音,“既是死地无生,列位袍泽,何不敢奋勇杀敌!” “下马备弓,胡狗若犯我疆土,便叫它有去无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章 定州之虎陆长令 “射箭!” 石林之前,一拨拨的飞矢,不断从天空抛落,夹杂着胡人的滔天恨意。但庆幸的是,石林极易遮掩,几拨飞矢过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 反而是陆休下令,借着石林之处防守,射得头阵的胡人,不断坠马。 “大王,这些定州狗,入了石林!” 盖公冷着脸,一直看着前方战事。半晌,才恨恨地吐出一句。 “下马,换成步卒攻进去。定州之虎,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仗着石林死守。” “大王,若不然,等到我方步卒赶来。” “没时间了。我巴不得立即杀死陆休,大军攻陷定北关,我一刻也等不得!” 命令之下,冲到最前的胡人,纷纷下马而战。 石林里,石堆和巨岩密布,向来是很难跑马。在弃马步战之后,果然,越来越多的士卒,便攻到了石林附近。 仅第一回合的交锋,便有几十个定北军,被射死在了当场。 狂喜的胡人,发疯了一般,仗着人多势众,眼看着就要冲到最前。 陆休身先士卒,一刀往前,劈飞一个胡人小酋长的脑袋。 “列位袍泽,听我军令,往石林深处,且战且退!” 佯射二三拨的飞矢,军令之下,只剩的千多人,迅速往石林深处撤退。 “追,追进去!”数个胡人酋长,此时动怒无比。 “这定州之虎,不过是浪得虚名!逃出了石林,没有了掩护,我看他怎么死!” …… “以石林为守,然后又往石林外退?”刚刚赶到的太叔望,听着这个消息,只觉得哪里不对。 “石林多长?” “约有五六里长。” “胡人军冲杀之时,可曾见了定北军的马匹?” “似是未见。” “不好。”太叔望皱住眉头,“陆休用了诈计。他定然将马匹先送到了石林后面。如此一来,退出石林之时,便能骑马遁走。而石林外的胡人军,先前为了剿杀陆休,定然已经弃马步战。” “如军师所料……” 太叔望冷着脸,“围势刚刚形成,没有了胡人骑营的牵制,这二三千的定北骑,会很棘手。不愧定州之虎,能想出这般的诈计。” “速速去通告,让胡人重新上马,往石林后方骑马迂回!” 如太叔望所料,在退出了石林之后,陆休没有丝毫停顿,迅速带着人,重新上了战马。而冲入石林追剿的胡人,见着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发懵。 “快,回去取马!” “去通报大王,便说我等中计了!” 野狼谷,沙风呼啸。到了现在,已经是将黄昏的时分。 “列位袍泽,举起骑枪,随我冲锋!” 袍甲沾血,陆休骑马奔行,黄昏斜阳之下,只余两千多人的定州军,一个个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怯意。 “围势初成,我等尚有机会!入夜之色,可作为掩护。” “只需三日,三日时间!我等便能逆天转势!” “定北军,长枪所指!” “杀!” 迎着一拨围过来的步卒,陆休一马当先,二三次戳枪之下,将十余个冲来的敌军,戳死一人,余下者惊得往后散退。 “平枪,凿穿!” 一拨冲杀,至少有百余的敌军步卒,倒在了血泊中。 “陆将军,敌军围剿的缺口,重新填上来了!” “莫理,随我调转方向。” 并没有恋战,迂回调了马头,陆休带着人,迅速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胡狗的骑军,很快便要赶来。” “将军的意思,莫非要从野狼谷突围?” “不。”陆休冷静摇头,“若是明日之后,敌军哪怕剿不死我等。也定然会用诈计,挑着人头,去叩打定北关。” “在援军赶来之前,定北关不容有失。” 若非如此,陆休便不会只带三千人。 天空之上,黄昏稍纵即逝,沉沉的天色,黑压压地笼罩了整座野狼谷。 “挑灯,把火炬点起来!” 骑在马上,太叔望终于有了些焦急。原本的计划,是几个时辰之内,围杀陆休,让定北关士气大碎。 但现在,似乎是不顺利了。 “军师,天色一黑,更加不好找了。这野狼谷说大不大,但也不小。若不然,先直接攻打定北关?” 太叔望摇头,“主公知不知,为何陆休只带了三千人。他实则在定北关里,已经留了布置。三千人,对于定北关守军,算不得伤筋动骨。” “莫急,再等一会,说不得便能成功了。若明日一早,还是无法抓到陆休……便只能强行叩关了。” 太叔望失望无比。若非在一开始,胡人那边中了一出蠢计,如何会拖到天黑。 …… 野狼谷,一处土坡之上,几座寥寥的猎户小屋。 借着月光,观察了一阵的地势之后,陆休才凝声下令。 “起火。” “将军?若有火光,只怕会引来敌军。” “上当一次,胡人必然更加小心。再者,敌军中有高人,见着了火光,只以为是声东击西之计。最大的可能,是派一营人马,先行探查。” “再者,我看了附近地势,哪怕有大军来,我等亦能很快退走。” 一个护卫点头,掏出火折子,迅速点了一大堆的篝火。 “埋伏。” …… 没多久,几骑胡人斥候,带着狂喜赶回。 “禀报大王,野狼谷南面,出现火光!想来,必然是定北军的灶火。” 盖公面露冷笑,“你莫非又要犯蠢?你知不知,定州之虎是怎样的人?他会露出这种破绽?” “如若无错,此乃声东击西之计。该死的,传我军令,往相反方向,加派人手探查!” 吩咐完,盖公终究是不放心,犹豫了下又开口。 “让沙狗部落的人,去出现火光的地方,也好好探查一番。若有情报,及时来报。” 把命令都说完,盖公也有些烦躁起来。明明只有三千人,却能如此生猛。三番两次的,偏偏就抓不到。 约莫在两个时辰左右,又有斥候骑马而来,颤着声音禀报。 “大王……沙狗部落三千人,中了定州军的埋伏,死伤大半,连着身上的袍甲,都被拾走了。” 盖公苦涩闭目。拾了袍甲,只怕要易军容。在如今的夜色之下,更加分不清敌我。 先前的火光,那位定州之虎,实则又是用了一出诈计。 “传令!”盖公咬牙,“让大军往火光之地,立即搜寻。务必要小心,定州军可能易了袍甲。” “另外……派人去请太叔先生过来。便说我胡人部落,需要他出谋划策。” …… 骑着马,喘了口气,陆休从马腹边的褡裢里,取出一块米饼,几口吃掉。在他身边,活下来的两千余人定州军,亦是如此。 “还有两日时间。”陆休按着佩剑,声音依然无比冷静。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一章 陆休之局 在胡人王盖公的请求下,太叔望骑着马,在夜色之下赶到了前阵。 “太叔先生,定州之虎不好对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盖公几乎是咬牙切齿。按着先前,最完美的计划,应当是几个时辰之内,剿杀了陆休,然后攻关。 但现在,已经拖到了天黑,再加上陆休易了袍甲,只怕更加棘手。 “不过二三千人,狡猾得像泥鳅一般。” “若无这些本事,便不是定州之虎了。”太叔望也脸色不悦。他才发现,终归是有些小看了。 “太叔先生,那现在——” “天色一黑,易于藏身。再者陆休易了袍甲,更加不好抓。我倒有一计,陆休先前能逃出,不过是仗着围势初成。但现在,围势已经稳定,不如大军同围,再层层收拢。” “我观察过,野狼谷一带,并无密林。至于那些棘草石林,藏不了多久。陆休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应当是借着马匹机动,疲于奔命,企图逃过追剿。” “层层收拢,固然会费一番气力,亦拖延时间,但已经天黑,便只能行此一法。另外,可在收拢的包围圈中,设下几处防守薄弱的诈像。在这些防守之后,各藏起四五营的人马,若陆休中计突围,必然会被剿杀。” 太叔望皱眉抬头。 “时间不能再拖了,天明一到,大军立即转道定北关。” …… “杀!” 正如太叔望所言,野狼谷里没有密林,至于石林之计,只能用一次,否则再被发现,只怕要前后堵截,逃生无门。 数千个围来的胡人骑军,打响了又一场的遭遇战。 并无后退,陆休带着人,在冲锋几轮,各有伤亡之后,带着活着的定州军,继续往前驰骋。 四五个镇子大的野狼谷,到了此时,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在蔓延。不仅是敌军,还有定州军的。 “将军,老五顶不住了!” 陆休回头,发现一个披血的骑马裨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头栽了下去。 裨将身前的胸膛,至少四五道血淋淋的刀痕,触目惊心。 “将、将军请去……我投了胎,再回定北关入伍,追随将军。” 裨将拱手,闭目而亡。 “走!”陆休紧攥缰绳,声音带着浓浓的嘶哑。 只奔了一段,陆休又听得禀报。 “陆将军,胡人要收拢围势了!” 围势一收,哪怕是只苍蝇,都要插翅难飞。一般来说,收拢围势,要等到天明,才是最佳的时机。 “列锥字阵,随我伺机突围!” “吼!” …… 站在一处土坡上,久久不见回报,太叔望的眼色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焦急。 将近二十万的大军,胡人,柔然人,河北军,都算得悍卒了。偏偏是这样,还围不死一个入瓮的定州之虎。 “军师,如此大费周章——” “他在拖延!”太叔望冷声回头,打断了公孙器的话。 “他知我引他入计,想要将计就计?” 公孙器略有不满,“军师,这并无作用。我等有这么多的大军,哪怕是直接攻关,也未尝不可。军师,先前就不该为了剿杀陆休,让大军劳疲。” “你不懂。”太叔望的语气,慢慢变得冷静。 “陆休此人,是定州军的军魂。有他在,攻关的难度,至少增上一倍。这也是为什么,在攻关之前,我要先剿杀陆休的原因。” “主公要明白,定州军并非投靠了西蜀王,才有的军威。这份军威,乃是传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 太叔望揉着额头,“我只希望,在天明之前,前线能传来杀死陆休的军报。” 听着,公孙器也慢慢明白。咽了口唾液,想着再讲一番自己的见解,但终归没有开口。 “禀报军师,前线传回了军报。”终于,有斥候奔马而回。 “如何?” 斥候欲言又止,“定州之虎陆休,看、看穿了军师的布计,并没有向防守薄弱的地方突围,反而是选了另一个方向,以火烧马尾之计,冲开防线,战死三百余人后……成功突破了收拢的围势。” 太叔望顿了顿,整个人在夜风中,剧烈地咳了起来。 “围势一破,收拢再无意义,又要重新散开,列成新一轮的包围网。” “定州之虎,此人不除,必是心腹大患!” …… 天色将明,曙光的出现,在入夏的天时里,烧成了一大片红通通的朝霞。 野狼谷里,嚎了一夜的沙狼群,又开始躲入石林深处,藏匿不见。 喀嚓。 陆休手起刀落,割开一头沙狼的喉管,再挑了好肉,生生咽入嘴里。并非没有军粮,而是在连夜的鏖战,失力太多需要补充。 在他的前后左右,只剩下一千五的人马。从围剿开始,他们这帮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死。 “陆将军,敌军并没有继续围剿,反而是大军折返,似要往定北关的方向去了。” “但野狼谷里,尚留有不少敌军人马。将军,若不然我等也杀回定北关!” 陆休摇头,“你们也看见了。昨夜的大军,并非只有胡人,更有河北军在。” “将军,还有神鹿旗,应当是柔然人。” 陆休皱住眉头,陷入了沉思。 “将军,莫非是要拖住敌军?” “不仅如此。”陆休凝声开口,“我先前就说,我最欣赏的,便是主公的浮山水战,此一番,我欲效仿主公,才不惜以身做饵。” “将军想歼敌……但我等的大军,哪怕加上凉地的援军,也不过四五万人。” “你错了,还有一支很大的援军,在出城之时,我便以主公的名义,发出了援信。” “定北关外的荒野,往西是荒漠绝地,往东则是河北。只要将这支敌军人马耗住,时日一长,必然会成为溃军。” “莫要忘了,无非是利益之下,这些敌卒能聚到一起。一击而中,必成溃败之势。” 陆休扬起头,凝视着天空的朝霞。 …… 在河北。 常四郎捧着手里的信,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主公,谁家的信。” “小东家的信,却从定州送来。以我猜测,是定州的镇州将陆休,借了我那老友的名义。他知我看的出来,却偏偏将河北的局势,说了个清楚。” “太叔老狗自诩谋略过人,却不曾想,一时大意,碰了个硬茬子。” 在旁的老谋士,看完信之后,也同样脸色大惊,“怪不得,先前会有什么佯攻之策,这分明是掩饰。” “无错了。河北他打不下,所以想去定北关,破关而南下。偏偏那位定州之虎,也是一把吊卵的硬骨头。” 常四郎自嘲一笑。 “信里说,定北关一破,内城恐要遭祸。定州之虎,简直说到了老子的心坎上。” “仲德,去传令,调集十万大军,陈兵于河北与定州的边境,随时策应定州军!” “老子常四郎,要把太叔老狗,还有公孙小矮子,什么柔然胡匪,这些人的卵,老子要通通敲碎!”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二章 军魂 “主公,已经过了两日多。若是定北关被攻下,只怕是一场徒劳。”作为谋士,刘季考虑了任何的可能性。 这句话,常四郎想了想,忽然答非所问地开口。 “仲德,你知不知,这天下间最有血性的,是哪个州的人?” “望州?或是蜀州?” “都不是,是定州人。穷归穷,他们是真的打。无关皇室,无关中原大局,只要胡狗敢动,便军民一心,撂开了膀子来打。” “而陆休,又是定州军民的军魂所在。太叔老狗要想破关,没那么容易。他最初,无非是要仗着军势浩大,斩首陆休,再以奇袭攻下定北关。” “但现在,他好像没做成。” “嘿,等灭了老狗,我便写信给小东家,用八千车的粮草,换个定州之虎,看他肯不肯。” “所以,我希望这位定州之虎,能好好活着。” …… “杀,继续剿杀!”野狼谷里,骑在马上的盖公,一时间显得动怒无比。按着计划,他是要跟着河北军,先行攻打定北关。 但现在,那位定州之虎,不断冲着他挑衅。甚至有一次,敢带着本部千余人的残军,从无数个胡人部落面前,怒奔而过。 “大王,太叔先生又来信了,让大王莫要中计,大事要紧。” 盖公烦躁地拿起信笺,看了几眼之后,脸上满是踌躇。 “大王,陆休那边,又战死了三百余人!到了现在,他剩下不到五百人了,定然已经人困马乏。” “两个时辰之内,能否割下陆休的首级?” 跑来的酋长,犹豫着不敢答。 “废物。” 在定州外的荒野,胡人和定州军的恩怨,几辈子都诉不清。最凶的一次,是那位李姓侯爷,有一回带了三万人马出城,直接冲杀了数个大部落,连着他的胞兄,也死在了乱军中。 而在当时,敢为先锋的人,便是定州之虎陆休。 “太叔先生那边,攻关的战事如何?” “并、并不顺利,拖延太长的时间,凉地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领军的人,是西蜀第一骑将晁义。” “这该死的。大好的局势,被陆休给搅了!” “那大王现在……” 盖公脸色涌出一丝疯狂,“不顾一切,杀了定州之虎!若大事不成,便退回荒野深处!” “陆休,定然要死!” …… “竖子不相与谋。”太叔望沉沉闭目,从一开始,胡人中了石林藏马之计,他便有了一丝预感,怕这次的战事,会慢慢变得不利。 果不其然,那个该死的定州虎,吃透了胡人的弱点。以至于,现在的胡人大军,还在野狼谷里围剿。 “军师,已经第三日了。你的计划,似乎有些不对了。”公孙器在旁,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 “闭嘴。”太叔望转身低喝。 面前的定北关,士气如虹。随着凉地援军的到来,更加难以攻克。 “太叔望,早知如此,你该听我的。偏要去杀什么定州虎,直接大军攻城,三日之内,说不得便攻下来了!莫要忘,我才是主公,才是河北军的盟主!” 太叔望怒极反笑,犹豫了下,懒得再搭理。和一个小儿争谋略,他怕自己掉价。 但事实是,一个窝在定州,不曾世出的名将,破了他的大策。 那会刚入荒野,他隐约记得,胡王盖公对他说,定州之虎陆休,至少是排在前五的名将。 他现在信了。但……终归有些晚了。 攻关的战事,并没有丝毫顺利。那位赶来的西蜀大将晁义,同样生猛得跟头豹子一样。 其中有一次,攻城方阵经不住守势,才堪堪败退。这家伙,便该直接带着两万骑兵出城追剿,捅了后军的屁股,又立即带兵回城,深谙骑术的机动精髓。 “军师,现在怎么办啊?” 太叔望冷静闭目,“莫急,我想想法子。” …… “如若无错,在河北的渝州军,开始陈兵于边境,随时来援。” “如若无错,凉州的援军也该到了,定北关安稳无虞。” “如若无错,这一次,我等这些中原好汉,有了剿灭胡匪的最好机会。至少,将这些为祸百余年的胡人马匪,赶到荒野尽处。” 一处石林里,陆休昂着头,看着周围浑身浴血的定州将士。只凭着三千人,用尽各种手段,反将敌方浩浩大军,拖入了困境。放到哪里来讲,他们都是吊卵的英雄好汉。 “我先前就说,定州之外,西面是荒漠绝地,而东面,现在又有渝州王的大军。他想南下攻关,却偏偏,又有我西蜀铁军,死挡于关前。” “他们还能去哪?” 将刀杵在地上,陆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先前在厮杀之时,不慎被飞矢直中面门,以至于,让他的半张脸,都裹在了布袍之中。 大多的战马,已经跑死。未死的,也已经脱缰放生。如他们,战到了现在,连握刀的动作,都极其艰难。 只剩的两百多张脸庞,并未有任何一张,露出丝毫的怯意。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向往。 藏身石林,便已经注定了死局。无非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再多杀几个敌贼。 石林的四周围,已经听得胡人的漫天怒吼之声。 不用猜,陆休都知道,这一回,胡人已经将整个石林,围得密不透风了。 陆休仰望天空,笑了起来。 …… 在十几年前,有个牢犯之子,在目睹父亲被斩首之后,带着刚束起的发髻,被官坊送来了定州入伍。 年纪很小,第一年,他只是伙头兵。第二年第三年,依然是伙头兵。 直到第四年,中了胡人埋伏,先锋的营军全军覆没,唯有他临危不惧,带着二十余个伙头兵,趁着夜色逃出,将胡人埋伏的地点,以及路线,告诉了主将。 第五年,他被任命为什长。 第七年,因为杀敌之功,擢升为校尉,同年再升都尉。 第八年,做为定北帅李如成的先锋,杀入胡人几个大部落,以长枪挑死胡王嫡子。升为裨将。 第十年,以一营人马,不过三千之数,却用了虚兵之计,杀得万余的胡军丢盔弃甲。 第一十年,拜为封号将,封号“破胡”。 …… 第十五年,朝堂动荡,被定州军民举为主将。无关朝堂,无关割据之势,守在定北关,未曾退过半步。 以万人余的定北军,无器无甲,唯有家国大义,在中原最动乱的两三年,稳住了西北定州的隘口。 …… 他叫陆休,人称定州之虎,无数定州人的军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三章 以身做饵 野狼谷,并没有青山葱郁,仅有的,是满目的萧瑟,以及隐隐传来的狼嚎。入夏的云压得很低,似是裹了浓尘,一抬头,便见着满世界的乌黑。 “杀!” 无数的胡人弃了马,循着定州残军避身的石林,呼啸着扑杀而去。 “多杀一个胡狗,便多赚一人。愿与列位袍泽,共赴黄泉!” 最后的二百余人定州军,连立着的姿势,都已经吃力。偏还没一人逃去,弓箭没了,便二人一组,抱起了石头,往冲来的胡人砸去。 “陆将军,胡狗冲上来了!” 陆休举剑,戳翻了一个胡人。待回身,另一柄胡人的弯刀,剁到了他的身上,血珠迸溅,染红了刀器与袍甲。 …… 野狼谷的天空,蓦的响起一声惊雷。原先压下来的乌云,瞬间浓浓翻滚。 在定北关上,晁义脸色焦急,远眺着关外的天色。在看了陆休留下的信笺,他已经知晓,这位定州之虎,是要玩一场大的。 但很可能……会回不来。眼下攻城的战事,并没有什么胡人。也就是说,那些胡人马匪,还像疯子一样,在野狼谷剿杀三千定州军。 他并非没有试过,但关外的浩浩敌军,根本没可能,让他带着一支人马,去冲开攻城的包围线,再去杀翻胡狗,再去救回陆休。 “离城之时,我家将军说,若事有不吉,便请将军坐镇定北关,直到主公那边,新派大将过来。”开口的定州裨将,声音里满是悲痛。 晁义颤了颤身子,仅消一会,脸色变得清冷起来。 “守关,莫要负了陆将军的大志,敌军入关一步,我等便是大罪之人!” “杀!” 晁义提着长刀,开始循着整座定北关的城头,冷静地指挥守坚。 无数的吼声,在定北关上爆发。隐约之间,似是很多人都看见,曾有一位将军,横刀立马,便如一个巨人,挡在定北关前。 飞矢在头顶呼啸,推过来的攻城器械,也步步逼近了城关。但奈何万般准备,定北关便如钢铁浇筑,乍看一下,似乎永远不能攻克。 “军师,这些定州人,怎的如此生猛!”公孙器有些急了。先前说好三日之内,便要打下定北关,但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了,却远远没有破关的迹象。 太叔望的脸上,也难掩焦急之色。 从那位陆休出城开始,他发现到了现在,一直都是诸事不顺。 “那位定州之虎,确是不可小觑。” 公孙器发笑,“还不是一样要死了?以我所见,他着实有些发蠢,便不该为了救人,然后就带着三千人出城——” “等等。”太叔望只听着,心头一个激灵。他自问,定州之虎并非是蠢人。 “以身做饵,以身做饵……” 太叔望喃喃自语,半晌,才立即唤来了一个心腹大将。 “可有河北那边的消息?” “军师,前两日刚来了情报,说渝州王依然在死守河北。” 太叔望皱眉,“这样,你立即派快马,往定州边境那边查探,看看有无异变?” “军师在那边,似是留了一营人马……” “我让你快去!”太叔望咬着牙,只觉得心头有了烦躁的感觉。他向来自诩谋略过人,这一场大军迁徙,应当是完美的。攻下定北关,挺军长阳,然后再与沧州遥遥呼应,拖垮中原的几支混战大军。 在最后,还要隔绝内城去河州的援军,以及辎重粮草。在分兵帮助北狄人,打开河州的门户。 只可惜……计划似要失败了。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那位定州之虎,以身做饵,极有可能……将他们这支大军,堵死在定北关外。 “取地图!”太叔望缓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陆休不过是员将军,又并非毒鹗跛子之流,应当没有这般的大策眼光。 可捧着地图,他越看越怕。 定北关外的荒野,西面是沙漠绝地,东面是河北,而南下又有定北关堵路。除非像条老狗,夹着尾巴,往北面的荒野尽处逃亡。但去了那里,要不了多久,粮食耗尽,大军必然溃灭。 “那陆休……拖住了最好的时间。”太叔望的声音里,隐隐带着颤意。 “军师,你在说什么呢?”大孝子公孙器,看着太叔望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正在这时,先前领命的心腹大将,一脸委顿地赶了回来。刚开口,便是一道极坏的消息。 “军师,去河北的边境方向,已经有残兵败退,说……内城渝州王,已经起十万黑甲军,陈兵于边境之处,虎视眈眈!” 只听完,太叔望险些栽落马下。 “果然……果然是陆休的计。我等中计了!” 哪怕现在想回河北,已经不可能。而要攻下定北关,同样并非是易事。守城的那位蜀将晁义,可是守关的狼族之将。 太叔望停下喘息,久久闭目。 唯有旁边的公孙器,焦急得脸色苍白。 “鸣金收兵,大军退出定北关外三十里。此时攻城,若渝州军入境,前后夹抄,我等必死无疑。” “另外,派人速速通告胡王盖公,务必活捉陆休,这员虎将,说不得能成为筹码。” …… 野狼谷,石林之地。 两百余的定州军,只剩下七八人,各自浑身披血,垂着刀,围在陆休左右。 杀到面前的胡人,并没有立即动手。只等磨蹭了一阵,便见着了胡王盖公,满脸狂喜地踏步而来。 “定州之虎,陆休?” 陆休笑了笑,撕开脸上的血布,摘了头盔,任满头的长发,飘散于风中。 “陆将军,你知不知,我的胞兄,便是死在你的手上。好多回,好多回做梦,我都想着斩了你,将你的人头,用长枪挑起来,将你的尸骨,丢入狼群!” “请便。”陆休声音平静。 “你还逞什么英雄!你要死了,我要剁碎你的骨头,看你还硬不硬!” “我定州儿郎,尽是铁骨铮铮,还请将刀磨利一些,莫要钝了刀刃。” 陆休和七八个定州军,皆是抬头大笑。七八人的眼眸中,都有着一种向往。 很快,胡人便要被清剿。而定州百姓,没有战火没有硝烟,也再无外族之祸,能繁衍生息,能出城开荒耕田。到时候,在城里还要有私塾学堂,有繁华的街市,有南人北人,连最远的南海人,也将渔干货贩到定州,期望卖个好价钱。 “杀胡十八年!” “天下谁人不识君!” “列位袍泽,随我冲杀胡狗!” …… 七八人趔趄抱刀,在陆休的带领下,往胡王盖公怒吼冲去。 “射、射死他们!”盖公急步后退,惊声大喊。 漫天的箭雨落下。 整片野狼谷,杀声骤停,只余风声呼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四章 恭送陆将军 如一头巨大的丧家之犬,河北联军垂头丧气地放弃攻关,往定北关外三十里退去。 “军师,杀了,陆休被杀了!”一名不知情的斥候,急急过来报喜,还想着讨彩钱。 但他忽然发现,面前的老军师,似乎脸色变得黯然,连着一双眼睛,都开始无了光泽。 “军师……围死了陆休,胡人的大军,已经来会师——” “竖子误我。”太叔望痛苦闭目。 在荒野之地,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将要彻底陷入困境。若是粮草丰足,那还好说,但胡人那边,偏偏还要河北军来补给。 “军师……河北边境,渝州王再增三万新军,共计十三万了。在定北关,凉地亦有不少蜀军赶来。” 连连的坏消息,让还想故作镇定的公孙器,再也把持不住。 “军师,若是渝州军现在来攻,该如何是好?” “你傻吗。”太叔望冷冷回头,“渝州军现在不会攻打。常四郎要的,是我大军彻底成为疲师,粮草耗尽,士卒哗变,再与定北关的守军配合,一举歼灭。” “这、这怎么办?要不然,现在就反攻?” 太叔望冷笑,实在是不想搭话了。渝州王据险而守,去多少死多少。 “两路大军,都被挡住了。”太叔望一声叹息。一路是河州外的北狄大军,另一路,则是他这边的河北联军。 到了现在,已经一无进展。而沧州那边,已经要岌岌可危了。 “军师,胡王来了。” 太叔望缓了缓脸色,往前迎去。才发现面前胡王的战马下,悬着一颗首级。不用想,便是定州之虎陆休的。 “哈哈,太叔先生,同喜,同喜啊!陆休终于被杀!再等不久,你我的大军,便能破关而入了。” 太叔望心头苦涩,“大王,定北关如今,恐怕要攻不得了……” 垂下目光,太叔望看着战马下的头颅,心头升起一股怒意的同时,却又隐隐带着一种敬佩。 便是这样的中原人,毫不惧死,将他们拖入了困局。 “太叔先生,怎的?” “一个不好,不仅是我河北军,连大王的两百余个胡人部落,恐怕也要从定北关外,销声匿迹。” 太叔望冷静开口,将眼下的困局,一一说了出来。 只说完,盖公亦是脸色大变。便如太叔望所言,这一次,恐怕真是胡人部落的灭顶之灾。 “大王,往北去,有路子能折返么?” 盖公咬牙,“再继续往北,便是绝地了。若真有好路子,太叔先生以为,为何我胡人没有迁徙?” 一句话,堵死了太叔望的信心。 “往西呢?” “同样是浩浩的沙漠绝地。而且,过了沙漠绝地,还有并州的关卡,那里亦有重兵把守。” 太叔望闭目,身子隐隐发颤。 一着不慎,整支大军,仿佛是没了生路。他最担心的,是过不了多久,长此以往的士气委顿,再加上粮草的消耗,混杂的各路军势,必然要生变。 到那时,痛打落水狗的渝州王,便要冲杀过来。 “去问一下,还有多少粮草?” 军需官急急过来,只想了一会,吐出一个让太叔望绝望的数字。 “一月之数。” …… 河北与定州的交界,是一条江流,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小。 在江流的浅滩之处,此时的常四郎,已经早早布下了防御线。若是太叔望敢带人折返来攻,绝对够喝一大壶的。 “仲德,五日了。”常四郎声音叹息,“定北关那边,如今的诸将是狼族晁义,陆休并没有回来。更有可能,是死在了野狼谷里。” “可惜了。这样的人,明明该有一份更大的功名立业。” “主公,若无陆休的相诱,拖住了时间,便不会有如今的优势。” “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觉得可惜。”说着说着,常四郎眼睛发红,“多好的人呐,又忠又勇,怎么就回不来。” “每每看到这些好人儿,我总会想起我那老友,清君侧后,站死在了城墙上。” “主公节哀。” 搓了一把鼻涕,常四郎才缓过脸色。 “如今围势已成,便如陆休在信里说的,等着河北联军,粮草耗尽,士卒哗变,便可以出军了。仲德,再派几骑快马,从内城绕去定北关,告诉晁义,到时候便举旗为号,夹攻太叔老狗。” “我估摸着,定北关那边,到了现在,也该有五六万的人马了。这一回,不仅是太叔老狗,若能灭了胡匪,也算应了定州之虎的遗志。” 常四郎仰面朝天。 “多好的人,偏偏又回不来了。小东家若收到信,该哭成什么模样。” …… 几日之后,在沧州的徐牧,收到了定州的急信。 只翻开,看清楚了信里的内容。他顿了顿身子,沉默地往江岸走去。 “牧哥儿,去摸鱼吗?怎的不带我?” 大大咧咧的司虎,被殷鹄一下子拦住,犹豫着说了信里的内容。 顿时,司虎瘫坐在地,抱着头嚎啕大哭。 旁边的常威走来,听清楚了缘由,也坐在司虎身边,陪着一起痛哭。 殷鹄抬头,看向江岸的人影,犹豫了下,最终没有走过去。 打仗,便要死人。 定州之虎陆长令,以身作计,以身作饵,直至将浩浩的河北联军,困在定北关前,已经是趋于完美的布局。 “恭送陆将军。” 殷鹄捧手朝天,脸庞上带着悲意。 这天下,终归是许多,像陆休一样的人,凝聚成一股力量,还一片天下太平。 …… 从晌午到日暮,江岸的人影,久久没有动。 直至殷鹄来了第四次,徐牧才沉默转身,拖着罐了铅的脚,往营地走去。 “舵主节哀,陆将军遗志,定有万人相随。终有一日,定州没有了外族之祸,倚仗官路与水路之便,定能成为一方大城。” “自然。”徐牧声音嘶哑。他抬起头,远眺着前方烧起来的黄昏。约莫又想起了那一天,他攻下了令居关,陆休风尘仆仆从定州远赴而来。 “定州之虎,陆休陆长令,拜见主公!” “长令啊!” 迎着坠下去的夕阳,徐牧再也忍不住,一声悲呼,整个人趔趄倒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五章 蜀骑追剿 在蜀州,同样收到信的贾周,沉默地站在王宫之前,远眺着成都外的青山。 “狗福,若是换一员大将,事情会如何。” 贾周身边,小狗福仰起越渐稳重的脸。 “若换成陈忠将军,会死守不出。若换成晁义将军,即便是出城,也不会以身做饵。但偏偏……他是陆休。戍守定北关太久,陆休将军明白,胡人之祸,对于定州百姓,无异于割肤之痛。所以,他才会以就义之身,将胡人,以及河北军,引入了困局。” 小狗福仰头,目中有泪。长大以后,他的心中,已经慢慢明白家国大义。更明白,不管是自己的老师,还是自己的那位东家,甚至是虎哥儿,许许多多的西蜀将士,对于天下太平,开创新朝,有着何等的执念。 “老师,不若让我离蜀,去相助主公。” 贾周犹豫了下,摇着头,“再磨砺一二年,等你束发之岁一到,便出山吧。” “我已经让柴宗动身,要不了多久,便能赶到定北关。陆休不惜以身做饵,终归是帮助中原,挡住了太叔望的这一策。” “恭送陆将军。” 贾周和小狗福双双捧手,面朝苍天而拜。 …… 定州之外,一望无垠的荒野上,一支委顿的大军,正在往荒野深处行进。 “太叔先生,现在怎么办?”骑着马,盖公脸色焦急。再这么退下去,这仗就不用打了。什么联军奇袭定北关,便如同一场笑话。 “先退。”太叔望言简意赅,一双眸子,带着憔悴的意味。 “太叔先生,退回荒野深处,我等便走投无路了!” “那你要如何?要继续攻关?”太叔望转过头,咬着牙,“渝州王的十余万大军,陈兵于定州边境,若是退得晚了,必会陷入被夹攻的局面。大军暂退,乃是迫不得已。等稳定了军势,我再琢磨良策,帮大军脱困,杀出一条通路。” 听完解释,盖公也久久沉默。 “大好的优势,变成了这副模样。早知如此,我胡人部落,便不入联军了。” 太叔望冷着脸,终究没有反驳。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必须要破局。否则粮草耗尽,士气彻底崩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渝州军的剿杀。 “定州之虎,他早算到了这一步。此人若还活着,当真是大敌啊。” “太叔先生放心,等回了部落,我就将他的头骨,做成酒盅!先生先前也说了,陆休身死,便能打击定北关的士气。” 太叔望露出淡笑,“那是先前。如今陆休的死讯已经传出去,再者定北关有了大将坐镇。这些守军,只怕要变成愤怒的哀兵。” 只说完,这位刚出山不到一年的谋者,有些苦涩地闭目。这一局,输得太彻底了。 “军师,大事不好!那位晁义,又领军追上来了!在沿途,还、还烧了不少胡族的部落。” “该死。”太叔望面容发冷。 自从退军开始,那位狼族晁义,便像疯狗一样,咬着他们不放。仗着骑兵机动,只要后军慢一些,便立即迎来一波剿杀。 当然,他有试过,让胡人骑兵去挡,却发现根本挡不住。那些出城的蜀骑,见着了胡人,便疯了一般厮杀。 “列阵!”没等太叔望开口,盖公已经大怒。沿途而过,都快要追到荒野深处了,还在穷追不舍。 “我胡族人,也算是一支悍军,如此相欺,还如何能忍!连定州之虎,都被我斩了,这什么狼族将军,我一样能斩!” “好,大王豪气。”太叔望眯眼抱拳,目送着两万余的胡人骑兵离开。 “传令,继续行军。” 只等胡人骑营远去,太叔望没有任何逗留,勒令河北联军,继续往荒野深处行进。 “权当是断后军了。这狼族晁义,便如传闻所言,当真是勇气可畏。” …… 气头上身的盖公,远不知被太叔望算计了一把,带着两万余的胡人骑兵,迂回往前堵截。 “大王,不过万人的蜀骑。” 盖公咬牙切齿,“便不该听太叔望的,早早堵截,我胡人部落,何至于被烧毁这么多。” “先杀定州之虎,再杀西蜀狼将,我胡人部落,尽显天下雄军之威。” 在盖公身后,两万余的胡人骑军,终归是提了一波胆气,开始举起弯刀,循着盖公的命令,呼啸着往前冲杀而去。 荒野上,如雷的马蹄声,卷起阵阵尘沙,整片大地,似在摇晃不停。 蜀骑之前,一员年轻的西蜀将军,面色没有任何惧意,迎着卷起的尘烟,阵阵如雷的马蹄,冷冷举起了手里的长刀。 “蜀骑,迎战!” 在攻下了凉地三州,西蜀的骑兵,已经得到了最大的改善,成为一个大的骑军势力。 从器甲到手里长枪,皆是精锐之备。 “平枪!” “前哨有报,不过二万余的骑兵,西蜀骑,碾碎他们!此一番,我等要为陆休将军,报仇雪恨!” 只听到定州之虎的名字,诸多的蜀骑,眼眸子里露出浓浓的杀意。便如太叔望所言,如今的他们,已经成为一支愤怒的哀兵。 “冲过去!” “杀!” “射箭!”盖公扬起马鞭,声声怒吼。 漫天的马箭,铺天盖地的落到蜀骑军阵。却未能阻止蜀骑冲锋的杀气,在倒下了二三百的尸体后,冲过去的蜀骑,变得杀意更浓。 近在咫尺,两万余的胡人,再无远射的可能,只得换了弯刀,往前冲将过去。 浓烟漫天,天地间的两股人马,迅速撞在了一起。 喀嚓。 晁义举刀怒劈,滔天的怒火之下,直接将一个冲得最快的胡人小酋长,连着毡盔都劈碎,尸体坠入尘烟,被后面踏来的马蹄,踏成了肉酱。 “迂回凿穿!抬起长枪,连排突击!” “继续杀!” 两军互杀之中,实则各有伤亡。但此时,那些蜀骑分明是死战不退,而胡人军中,不少人的脸上,已经露出阵阵的惧意。 他们并未听过,在中原有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 一直往前行军的太叔望,在夕阳的余晖中,沉默地转过了头,看着后方的尘烟滚滚。 哪怕堵截了这支追剿的蜀骑,也毫无意义。如今,要稳住整个军势,才是最重要的。 “胡人拖住了时间……藏两营人马,设下陷马坑。若蜀骑继续追击,便开始反剿。” 只说完,太叔望眼神露出丝丝的疲色。 “北狄大军折戟,我河北军也折戟,这偌大的中原,到底还藏着多少能人异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六章 “生意人” 将入夜,荒野上的两军相接,已经快要分出了胜负。 一支长枪掷来,惊得盖公惊喊两声,坠马而落。 “快,扶我起来!” 换了马,看着不断败退的胡军,盖公悲从心来,再也顾不得,迅速带着残军,往荒野深处跑去。 “晁将军,我等立即追剿,誓要将胡王的狗头,砍下来祭奠陆将军!” “莫追。”晁义抬头,凝视着远处的夜色,“胡人骑军断后,给了太叔望足够的时间,用作设伏。再者天色入夜,不宜深追。” 虽然有些不甘,但晁义还是勒令,大军准备回返。按着陆休的遗信,逃到荒野深处的敌军,该要士气慢慢崩碎,粮草逐渐耗尽,要狗咬狗了。 只可惜,未能手刃胡人狗王。 “晁将军请看……” 晁义怔了怔,循着声音回头,霎时间,脸上露出悲色。在一匹高大的胡马身上,吊着一颗首级。 那首级,便是陆休的。 “这原先是胡王的马,他坠马之后,便换乘了。天佑我定州,寻回了陆将军的遗尸。” “恭送陆将军!” 无数蜀骑跪地而拜,声音悲戚。若非是陆休,这定北关内外,根本没有这一场优势。 “送陆将军回城!”晁义忍住悲痛,卸了袍甲,将陆休的首级裹住。 “送陆将军回城!” 将入夜的天色中,无数道声音乍起。 “只等有一日,我等便杀到荒野深处,屠尽胡狗,替陆将军报仇雪恨!” “杀杀杀!” 刀器碰撞,激荡之声,久久回荡不绝。 …… 在襄江之岸,从昏睡中醒来,徐牧静坐了好一会,才整理好身上的战袍,往帐外走去。 故人如风凋零,许多老友,总在不经意间离他而去。 但不管怎样,这天下间没做完的事情,终归还要继续做下去。 “舵主节哀……” 徐牧摆了摆手,将悲伤藏好,“无事。六侠,定州那边,如今可稳住了?” “陆将军大义。如今的定北关外,包括胡人在内,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已经陷入了困局。渝州王陈兵于定州边境,只等时机一到,便配合定北关的守军,共剿敌人。” “甚好。”徐牧攥紧拳头。 不管是河州,还是定北关。妖后倚仗的两支最大力量,都已经被堵住。 “舵主,为何还不楚军……盘城那边,左师仁已经攻下了,正和南海盟的人一道,即将围攻李度城。” “妖后还有一枚很步的暗棋,并没有动。如若无错,这步暗棋,应当在沧州附近。” “唐五元,还是粮王?” “唐五元算不得暗棋,只能是粮王。六侠,我总是担心,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粮王便会夹攻而来。” “但附近一带……据夜枭组的兄弟来报,并无任何大军靠近襄江。” 徐牧沉默了下,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是换了话锋。 “先前斥候来报,左师仁往白门峡那边,派了第三轮的援军。我估计,卢象的米道军,应当是被歼了。” “白门峡,是要挡青州军吧。” “正是,或许没挡住。而唐五元,在将计就计,要搬空东陵的守军。我已经去信,告诉了左师仁。” “如今的东陵主力,都投入了攻伐沧州,听主公这么一说,东陵可能真有危险。” “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个故事叫围魏救赵。大概意思是,一户魏姓人家的几个儿子,?去赵家打架了,眼看着赵家要被打死人。但在后来,赵家的一个亲戚,突然跑去魏家那边,要揍魏家人的老子。” “所以,魏家的几个兄弟,只能急急跑回了家。” “舵主,这故事甚妙。” “不管怎样,唐五元都不是个庸人。作为妖后的奴,在这等时候,他定然要做些什么的。” “舵主,在恪州江岸,一直留着三万余的本营人马。若不然,可分派一些过去。” “暂时不动。其中的道理,去信的时候,我已经和左师仁说了个清楚。伯烈堵住了北狄,长令在定北关,亦将浩浩的河北军,拖入了困境。大军已去其二,接下来,当有最后一支大军,要冒头了。” “六侠,你再写一封信,告诉黄老家主,便说我徐牧恳请,希望他能出军,去白门峡驰援。” “恪州黄家,向来是中立,不参与战争。” “我知晓。”徐牧顿了顿,“但现在的战事,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你在信里便说,若是妖后赢了,江南再无挡她的人,恪州也会不保。” …… “过白门峡!”骑着马,唐五元的脸色,带着浓浓的杀意。在唐五元的身边,还有万多人的人马,皆是杀气腾腾。 “主子,莫不是去驰援沧州?但水路那边,可都是西蜀的人。”在旁,有心腹大将开口。 “不去沧州,渡了江,直接杀入东陵。东陵的主力,都放在了攻伐沧州的战事上,哪怕是山越人,也差不多调派完了。再加上这段时日,东陵派了几轮援军,想来,现在的东陵三州之内,已经是空虚了。” “但主子,我等此去东陵,左师仁回师的速度,也必然很快。” “那就是了。”唐五元笑了笑,“除非是说,他连家底都不要了。” 心腹大将沉思了番,约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急忙抱拳拱手,“主子,此乃妙计。如此一来,便能暂时解了沧州之围。” “但主子,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在先前,没有用这般的妙计。” “时间不对。”唐五元摇头,“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太后的连环计。莫要忘了情报,在恪州江岸的大盟本营,尚有三万余的人马。” “这个徐布衣,确实是算计的狠人。这三万余的人马,早些会盟的时候便留着了,但到了现在,哪怕战事如火,徐布衣都没有调动。” “这是为何?” “他在防备,防备着一个人。” 至于名字,唐五元没有说出来。 “马素,你可会做生意?” “主子,我的祖辈里,都并未有贩货之人。” 唐五元笑了笑,“这做生意的人啊,太计较得失。总差最后一步,不敢踏出去。便如太后所言,我只能帮他做一回选择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七章 纪灭六夷? “李度城外,南海盟和左师仁的东陵军,开始会师,联手攻城。”徐牧的身边,殷鹄认真开口。 “先前的时候,我收到于文的来信。说新月关的方向,有些蠢蠢欲动。但不知为何,一下子又偃旗息鼓。以至于,新月关的宁武,都搬兵去了李度城,准备救援了。于文那边,在几番打探之后,准备攻打新月关。” “是定州的事情。”徐牧凝声分析,“河北的太叔望,出了一招奇策,所以妖后不打算涉险。却不曾想,长令以身做饵,破了太叔望的局。” “苏妖后,已经前后两难了。” 战事打到了现在,从开春到了蒲月下旬,将近半年时间,约莫要收尾了。 “河州,以及定州,各阻了一支大军。唯今要小心的,便是最后一步棋。”说着,徐牧叹了口气,从怀里捧出一份信笺。 “主公,这是谁的信。” “先前廉老将军给的,这几日复看,看着看着,我发现有了些不对。里头有一个名字,想通之后,让我很吃惊。” “六侠,稍后再讲给你听。” 仰头望天,徐牧立在江岸,久久不动。称霸天下三十州,开辟新朝登基为帝,是他的执念没错。但这其中,更带着一种向往。起于微末,这万般的人间疾苦,他见得太多,也尝得太多。 吾弟,我没做完的事情,便交给你来做了。 那年在长阳,小侯爷临死前,留下的话,约莫是这种意思。 “六侠,黄家主回话了么。” “还没。说来也怪,主公的意思,应当早就传到了。” 徐牧垂头。 “再这么拖下去,唐五元那边,开始要渡江,攻打陵州了。先前和你说的,围魏救赵的故事,便要发生了。” “左师仁那边,已经回师了一些人马。” “李度城墙高城厚,要打下来,只怕会更加困难。这是妖后最后的前线堡垒了。” “无论用什么手段,她必然要不惜一切地守住。” …… 雨季一去,江南深夏的天空,越发湛蓝,云朵飘得很高,乍看之下,整个世界颇有几分静怡。 但并非如此。 在天空之下,攻坚与守坚的厮杀,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沧州里有支流河通入襄江,在入江的口子,冲出一具具的浮尸,以及发黑的腥红色。百余个流民,冒死跳入江水,拾起折戟沉沙的刀器袍甲,期望在战事之后,能换得一些粮米之银。 在陵州,几个要跑去拾器甲的人影,正成群结队地沿着江岸跑。 一个扛着竹排的流民,回过头时,整个人突然顿在原地。 “跑,跑!有军队渡江!” 几个流民,顾不得再去拾刀器,惊得远遁逃走。连着那张竹排,也弃在了泥地里。 呼,呼,呼。 在江面线上,一艘艘乘风破浪的战船,正以浩荡的姿态,开始往陵州江岸挺进。 主船的船头,唐五元背手而立,冷冷立在江风之中,任着身上的披风,被高高地荡起来。 “主子,前方便是陵州了!” “好。”唐五元露出冷笑,“再派快船,多打探几轮,若是守备不足,此一番,我等青州军,便抄了左师仁的老窝!” 在白门峡,他接二连三的,伏杀了不少援军。按着最初的算计,东陵三州,已经是空虚了。 东陵的主力,都放在攻伐沧州的战事上。 “主子切记,这些战船……可是借的,那一位不能得罪。还请小心为上。”在唐五元身边,有谋士急忙走近。 “你废什么话。”唐五元声音不满。 “这一次事情若是成功,你可知战果有多大?传我军令,近了江岸,便立即挥师攻打,三日之内,我要打到左师仁的九江王郡!” “大军冲岸!” “吾唐五元,早该跻身天下六谋。” 早些时候,听说东方敬救了河州,他是有些不喜的。相仿的年纪,居然胜不过一个跛人。 “杀!” …… “不出舵主所料,陵州来了急报。”殷鹄捧着一封迷信,急急走到了徐牧身边。 递出了信,声音里带着疑惑。 “舵主既然知晓……为何先前不早早出军。” 徐牧笑了笑,“我已经让黄家主出军了,但他不肯。对了,你再去一封信,告诉黄道充,说本王在此处等他。” 殷鹄脸色稍顿,心想着,若是西蜀的地盘遭袭,自个的总舵主,估摸着已经开始骂娘了。 匆匆看过,徐牧收到了密信。 “左师仁那边,想将本营的三万人调去驰援。” “舵主,那三万人……不是留着预防不测,以免被粮王前后夹攻吗?” “顾不得了,调过去吧。” “舵主深思……” 徐牧平静开口,“六侠,你要想一下,这三万人若是调去了陵州,会发生什么。” “本营无了军势坐镇,暗中的敌人,比如那位粮王,很可能趁机发难。” “这就是了。”徐牧点头,“我有些等不急,为了这老东西,我耗得太久了。生意人归生意人,他的耐性,也太好了些。” “舵主知道粮王是谁?” “不想知道……但很快知道了。”徐牧认真回答,“唐五元攻打陵州,很可能是妖后的授意。如此一来,妖后便有了反剿的优势,相当于,给那位粮王压了一块很大的筹码。” “再者,恪州本营的三万人,也调走了。” “舵主在布局?” “差不多。那三万人的留守大将,是东陵的水师大将苗通,与你我也算熟人。好些事情,我是与他相商过的。” “伯烈和长令,已经下了两局。如此,该轮到我了。这一方棋盘,妖后的黑子,已经不多了,将要被慢慢吃掉。” “舵主,那为何先前的时候,妖后没有用这步棋。” “因为在先前,有河州,有太叔望,这两枚棋子,才是最大的杀局。但现在,已经失了威风。所以,她只能走这一步。” 徐牧抬起头,看去恪州江岸的方向。便如他所想,战事即将收尾,而真正决定胜负的时刻,也将要到来,胜败在此一举。 “六夷灭纪?”徐牧皱眉。 “不如说,纪灭六夷?”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八章 自证清白的黄道充 “攻破陵州!” 只等船靠了岸,唐五元神色激动。要知道,他并非只循了主子的意思,实际上,这偌大的东陵三州,实则是最好的繁衍生息之地。 若是借此立足,再买通说服山越人,说不定…… 一念至此,唐五元更加兴奋,指挥着万多人的青州军,往守军寥寥的陵州城镇,不断攻杀。 “不管是守军,或是百姓,胆敢挡路的,格杀勿论!这一回,我青州军便要扬名天下!” 在楚州边境。 “行军,速速行军!” 在沧州前线,五千余人的援军,往东陵三州的方向,急急回赶。 带兵的人,正是山越大将费夫。此时,费夫循了左师仁的命令,回军救援陵州。 天知道怎么回事,在白门峡那边的青州军,突然杀到了陵州。自家主公着急无比,连着在恪州本营的三万大军,都已经先调派了。 …… “舵主,黄老家主来了。”在沧州江岸,徐牧正立着,忽然听到了殷鹄的传信。 只听完,徐牧淡淡一笑,再仰起头,便看见二三艘商船,已经准备到了江岸。在最大的一艘商船上,黄道充那张熟悉的脸庞,一下子出现在视线里。 “蜀王!老夫见过蜀王。”刚下船,黄道充便一脸焦急,不断抹着额头的汗。 “多日不见黄家主,黄家主有些消瘦了。” “蜀王见笑。”黄道充苦涩开口,又是一个躬身长揖。 “沧州战事,离着我恪州太近,不管是行商还是安抚州里百姓,都堪称大任艰巨。” 徐牧点头,让殷鹄铺了草席,又上了一壶水酒。 “黄家主请。” “多谢蜀王。”黄道充长揖,缓缓坐下。 “此番收到蜀王的密信,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若有怠慢,还请蜀王恕罪。” 徐牧帮着斟了酒。 “我并未说怪罪。敢问,黄家主何罪之有。” 黄道充怔了怔,急忙解释,“先前蜀王让我出军,去驰援陵州,奈何恪州兵力不足,而且州里的诸多世家,也不赞同恪州军去陵州。” “原来如此。”徐牧继续点头,举起酒盏,“黄家主,你我共饮一杯。” 黄道充犹豫了下,终归捧起了酒盏,一饮而尽。 “蜀王的心底,莫非是怪罪于我了。” “我先前就说,我并未怪罪。” “不是援军的事情。”黄道充苦涩开口,“天下人都知,最近粮王到了沧州附近……而恪州里,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隐约来看,与我头脱不了干系。譬如说那次,常威将军遇袭,譬如说,我恪州送去西蜀的粮船,突然在沧州江岸,少了一半。” “如若无错,徐蜀王……怀疑我是粮王。” 徐牧放下酒盏。 “确有这个心思。这一次,我以为你不会来,但你偏偏敢来。” “徐蜀王要想,若我黄道充真是粮王的话,为何频繁用这些拙劣之计?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欲盖弥彰?但这样一来,却是实打实的,已经惹祸上身了。”黄道充叹气。 “蜀王你知道的,从一开始,我便只想保全恪州,保全黄氏家族。若我是粮王的话——” 黄道充狠着脸色,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插入自己肚腹,瞬间有鲜血流出。 徐牧惊了惊,旁边的殷鹄也轻功掠来,将黄道充扶起。 “我讲过,我穷其一生,所为的,不过是保全家族,保全恪州。蜀王也知,这乱世里,要活下去是何等艰难。我恪州只有两万之军……南有沧州,东南有左师仁,而西南又有蜀王,在北面,便是伪帝袁松,而在西北面远一些,便又是内城……” “咳咳……蜀王教我,如恪州这种千古战略之地,我要如何保全。” “我自知,蜀王怀疑我,并非是空穴来风。但最近恪州发生的事情,实非我所愿。” “黄家主,莫要激动。”徐牧皱了皱眉。 “那我便多问一句,黄家主可知粮王是谁?” 黄道充垂头,掏出手帕,捂了好几下咳血的嘴巴。 “并不知道名字。但我已经查出,他便埋伏在沧州附近。” “可知藏军何处?” 黄道充摇头,“他似在做选择,并没有立即相助妖后。至于藏军的地方,只可能在山峦,或者沼泽地里。” “蜀王要想,他将粮王的嫌疑,安到我的头上,便能继续匿身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这天下间,常四郎算一个,还有谁,能将米粮的生意,卖到整个天下?” 即便是现在,常老四也不怎么卖粮了。反倒是粮王,生意越来越过界。 “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看,我约莫是最符合粮王的背景……但蜀王,若我真是粮王,在曾经之时,又何必一次次的……帮助蜀王你。我将恪州商行,收集到的六成盐铁,都送入了蜀州!” 黄道充颤着身子,痛得不断打抖。 “并不相瞒,相比起其他的势力,西蜀……便是我押宝最大的。我的嫡子黄之舟,下任家主的继承人,尚在成都。” “黄家主,言重了。”徐牧叹着气。这种时候,若黄道充不来,基本就坐定了粮王的事实,但偏偏,人家老黄敢来,还捅了自个一刀子。虽然有苦肉计的嫌疑,但字里行间,确有几分道理。 但……徐牧并未尽信。 “蜀王。”黄道充咬着牙,“明日起,我恪州两万大军,可分出一万,听从蜀王的意思,赶去陵州驰援。” “吾黄道充,愿自证清白。” “黄家主大义。”徐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老熟人。在心底里,他更是希望,自己猜错了。 当然,以他步步为营的性子,如今面前的黄道充,他最多只信三分。 “那么,便等黄家主的万人大军,会师之后,便一起赶赴陵州,剿杀唐五元。” “愿随蜀王!” 只说完,黄道充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猛然间栽倒在地。惊得几个黄家护卫,急急跑来,将黄道充扶回了船上。 “六侠,你怎么看。”只等人影走远,徐牧才皱眉开口。 “那刀刺得很准,若是一柱香内无法止血,必死。不过……我是个侠儿,时常在江湖走动。这种法子见过很多,叫赌命。穷途末路之时,以命相赌,若是赢了,便有了回天之力。” “六侠,我的意思是……你觉得,黄道充是粮王吗?” 殷鹄犹豫了下,苦涩抬头。 “舵主,我也看不清了。” 席地而坐的徐牧,久久无言,直至最后,才让殷鹄走近,在殷鹄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六侠,你分派几个侠儿,去一趟河州,和小军师商量一下,查一查这个名字,家族,背景,甚至是曾经使用的奴仆,缺一不可。” “舵主放心。”殷鹄领命,迅速抱拳离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章 粮王不出,弃子当诛 在恪州本营的三万大军,在苗通的带领之下,乘着战船,开始赶赴陵州。 “苗将军,主公那边来了命令,这一次,务必听从徐蜀王的指挥。” “我知晓。”苗通点头。在诸多的东陵大将之中,除开费夫,他应当是最亲近西蜀的。 甚至,在以前得空的时候,还和西蜀的虎将军,跑到城中找羊肉汤子铺。 “虎将军像个傻憨,但人不错,蜀王也不错。” 念叨了句,苗通抬起头,看向江面远处。逐渐的,脸上又堆上了愤怒。 “青州狗,犯我东陵!列位袍泽,便请扬帆,回师杀尽青州狗!” 鼓舞士气之下,早已经憋着一股气的东陵军,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东陵,将犯州的青州人,杀个七零八落。 …… 在沧州江岸,徐牧尚在思量,思量着黄道充先前的话。 “舵主,恪州的万人军队,已经开始渡江,要过来会师了。” “粮王可有动静?”徐牧皱眉。 殷鹄摇头,“并不见任何动静。江面之上,我派出了不少探船,没有丝毫异常。反而是唐五元那边,像条疯狗一样,似是有什么倚仗。” “舵主,我怀疑……粮王要放弃唐五元了,并没有应约。” 徐牧笑了笑,“六侠的意思,这一步,那位藏得稳稳的粮王,依然不敢踏出来。” “应当是了。否则,在苗通那边领人杀回东陵的时候,他该要出军的,不然根本来不及。或许是,他没有信心在江上打赢舵主。” “所以,他放弃了唐五元。” “妖后的这一步棋,终归有些急促。让唐五元兵伐陵州,造出一场围魏救赵的优势,再请粮王大军入局。” “可笑,粮王却又躲起来了。” “前些日,黄老家主来的很巧。”殷鹄犹豫着开口。 徐牧没有答话。粮王没有暴露,不管是唐五元,还是妖后的沧州,很快是强弩之末。 “有点可惜。” “那主公……现在如何?” “沧州的局势,基本是稳住了。唯独要小心的粮王,却做了缩头龟,好一个懂算计的生意人。” “去东陵吧,和万人的恪州军会师,围杀唐五元。” 殷鹄点头。 “此去需要小心,妖后的天下四奴,还有未暴露的。另外,粮王虽说没有出军,但尚在襄江附近,说不得还会铤而走险。” “我知晓。” …… 在陵州,已经攻占了两座城池的唐五元,得不到粮王出军的消息。一时间,心头有些莫名紧张。 “怎的?不是说好了?与我青州军会师,趁势打下陵州?”唐五元皱着眉,看向旁边的随军谋士。 已经过了好几日,粮王那边,别说出军了,连封信都没有,天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收到了江面的情报。粮王没来,反而是在恪州的三万水师,由东陵大将苗通率领,正浩浩地杀过来。 “可知粮王的营地?” “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何得知。”谋士声音发颤。 “匹夫误我!” 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唐五元蓦然大惊。若是粮王不来,那么青州军现在,便是一支深入敌后的孤军。最关键的,他的这支孤军,已经要被围剿了。 “传令,速速传令,放弃城池,急行军去陵州江岸,回师青州!” “主子,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 “我让你速去!” 唐五元咬着牙,身子有些颤栗起来。原先还以为,这大好的优势之下,说不定还能趁着乱,占据东陵一二州。 但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只等弃了城池,领着万多人马,唐五元脸色焦急,迅速往江岸方向行去。只要上了战船,渡了江,到了白门峡,便能安全折返青州。 当然,他可以有第二个选择,譬如说大胆一些,直接在东陵三州内,搅个天翻地覆,好让被围的沧州,喘口气儿。 但他不敢,这种选择,他极可能会死在东陵。 “大业未竟,我唐五元如何能死!”骑在马上,唐五元声音发狂。 “急行军,登船折返青州!” …… 离着陵州不远的江上。 苗通站在楼船上,远眺的目光,一时间清冷无比。 事实上,三万的水师,离着陵州已经不远。换句话说,他完全可以登岸,和青州军决一死战。 但他没有,他听从徐蜀王的意思。 粮王没有来援,又得知三万水师将要赶回陵州。唐五元必然生出退意,登船入江,折返青州。 “苗将军,徐蜀王会不会说错了……唐五元那个贼子,好歹是个大将之才,说不得会留在陵州,据城而守。”苗通身边,有随军的裨将开口。 “我相信徐蜀王。再者说,那什么唐五元,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狗夫。试问这天下间,有几个像定州之虎那般的人?” “徐蜀王说,人一害怕,便会失策。所以,青州军很大的可能,是要登船入江的。呵呵,等入了江,老子苗通作为水师大将,便能按着青州狗的头来打了。” “徐蜀王大才。” “这是自然。”苗通点头,“我已经和虎将军说好了,等打下了沧州,便入一趟成都,让他请我吃最正宗的羊肉汤子。” “苗将军,我听一些幕僚说,沧州妖后死了,西蜀和东陵,很可能会变成敌人……” 苗通怔了怔,脸色蓦然有些恼怒,朝着胡咧咧的裨将,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懂个卵,再乱嚼舌头,我革你的职!赶紧的,多派探船,发现青州狗的踪迹,立即给我在江上堵死他们!” “老子苗通,要劈了唐五元的狗头!祭奠我东陵盟的英豪!” …… “舵主,苗通已经快到陵州了。” 徐牧点头。心底里,总觉得有一丝的可惜。他原先还以为,能诱出粮王的。 只可惜,粮王没动。 “六侠,沿江派出的探船,不用收回,继续探查。” “等平定了沧州事宜,不管是神是鬼,我徐牧,一定要把你揪出来。” 殷鹄站在一旁,“粮王不出,沧州败局无解。最多两个月的时间,沧州必破。” “自然,最大的两股倚仗,已经被阻了。” “六侠,行船吧。大军憋了许久,也该动一动了,便拿青州唐五元,率先开刀!” “嗷!” 在楼船上,不管是常威,或是司虎,都捶着胸口,嗷嗷大叫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章 剿杀青州唐五元 在一处隐蔽的襄江之岸,一个老农模样的人,牵着牛悠哉悠哉,直至走累了,才将牛绳绑住,整个人坐了下来。 “主子,东陵苗通的人马,已经动了。另外,我还探查到,徐布衣也开始往陵州行船。” 老农仰头看天。 “他还想诱我。乍看之下,天下盟的本营,似是空虚了,也似是夹攻盟军,驰援沧州的最好机会。但我知晓,他还藏着棋呢。” 老农身边,禀报一员黑影,犹豫着再问。 “那主子,动还是不动?” “不动。妖后最大的两步棋,已经被徐布衣玩死了。沧州覆灭,已经成为定局。唐五元自诩谋略无双,不过是个傻子,还不如我这个卖米的。所谓的优势,也就能骗一些蠢货。” “我这回……要是动了,等灭了沧州,便是众矢之的。内城的常老四,一直在揪着我查。这老小子,最喜欢同行相欺了。真落了把柄,暴露了底气,便无路可走了。” “苏婉儿?费尽了这么多年的心思,终归是一场空。这天下不得了,出了个徐布衣。” 老农起身,重新牵着牛往前走。 “入恪州吃碗阳春面,我便回去了。” “陈安世,近段时间无事,你也早点藏好。” “主子放心。”黑影抱拳,立在江岸久久不动。 …… “登船,快登船!” 陵州江岸,唐五元声音焦急。该死的粮王没有出兵,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成了弃子。 唯有迅速离开,方能逃出生天。 等万多的人马,登上了战船,唐五元才稍稍松了口气。 “传令舟师,莫要往西面去,往东面走。两日之内,务必要过江岸!” 在唐五元的不断催促下,万多人的青州军中,一股不安的气氛,立即萦绕起来。 只等船离开江岸百余里,突然之间,听得前方探船回报。 “主公,前方发现陵州水师!已经朝着我们围过来了!” 唐五元沉着脸,一番左顾右看,最终堆上淡定的神色。 “莫慌,我已经有了对策。” “传我军令,三千玉字营为先锋,先行阻挡东陵水师。玉字营何在?” 一个裨将模样的人,急忙从旁走了过来,拱手抱拳。 “我一直在说,在青州四郡,玉字营便是最好的精锐军。此番,便到了尔等立功的时候!” 玉字营裨将脸庞动容,“主公放心,此次为先锋,我玉字营定要打出威风。” “甚好。” 转过身,唐五元面容发苦。 只等三千人的玉字营,从青州水阵中剥离,唐五元立即又下令,将玉字营更为了断后军。 “莫要耽误,继续行船!” 说什么掠阵,说什么决一死战……唐五元喘气摇头,隐约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场梦魇,被徐布衣在江上追了七天八夜,如丧家犬一般,好几次要跳江自尽。 “快,快行船啊!” …… 在后些的徐牧,得到了江面水师的情报。只看着,突然觉得好笑。 “唐五元,怎的又是这种伎俩。让营军断后,然后自个逃命。” “舵主上一次,追得他老惨了。估摸着,他应当是怕了,猜出了舵主,也将要加入围攻。” “粮王不出,便拿唐五元来立威,鼓舞盟军的士气。” 在心底里,徐牧还是觉得可惜。奈何那位粮王,实在是太狡猾了。 “苗通那边,按着舵主的意思,早些时候,已经分了人马,形成了围势。这一次,唐五元插翅难逃了。” “六侠,你我同去看看。” 诱不出粮王,杀个唐五元,权当是解馋了。这唐五元,在反盟大胜之后,时常自诩天下第六谋,力压他的东方敬。单单这一点,就足够让人不爽。 “明明中原人,却像赵青云那狗夫一样,做了外族人的狗儿,帮着引敌入关。”徐牧声音蓦然骤冷,“见一个,我杀一个。” …… 陵州外,百多里的江面。 “怎、怎的?”主船上,唐五元脸色大惊。他的断后之计,并没有成功。三千人的玉字营,石沉了大海,激不起半点浪花。 另外,那东陵的水师大将,分明是早有布局,几乎形成了围势。除非是说,他的青州战船,能长了鱼鳍,游得比东陵艨艟还要快。 但这些,已然是不可能。 “主公,是东陵人的火舫!”唐五元身边,谋士急声大喊。 “该死。” 再无先前攻伐陵州的意气风发,此刻的唐五元,脸色开始有了惊惶。 “通告船上士卒,用远射牵制敌船!另外,让舟师把帆都鼓了,循着顺风的风向,先逃出围势!” “主公,那位陵将苗通……他的火舫,正是循着顺风而来。” “散!散开水阵!” 比起善船的东陵人,眼下的青州军,更像一副羊入狼群的模样。仓皇之下,再加上委顿的士气。在火舫冲来之际,一时间,居然有不少青州士卒,不管不顾地弃船跳江。 “唐五元,反盟恶贼,今日吾苗通,便拿你的人头,祭我东陵盟的先人!”苗通举着刀,迎风怒吼。 反盟是其一,攻打陵州便是其二。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东陵士卒,都巴不得,活活嚼了唐五元这反盟贼子! “主公,东陵的艨艟杀过来了!” 原本拱卫的几十艘战船,随着劣势和火舫的冲杀,不断被逼散。以至于,让东陵头阵的百余艘斗舰艨艟,浩浩地杀到了眼前。 冲得最凶的一艘东陵斗舰,已经将铁质的船犁,撞入了主船的阵型。 轰—— 被船犁撞到的战船,瞬间进水,不多时变得摇摇欲坠,数十个青州士卒,惊恐地往江里跳去。 “起拍杆!”仓促之际,唐五元惊声大喊。 拍杆不断砸下,将二三艘东陵艨艟,砸得沉江。 “让舟师调船头,先回陵州江岸,再想办法!” 江面无法突破,再继续打下去,这所有的青州人马,只怕要沉江喂鱼。 “主公,江面水战,调船头无异于送死!” “顾不得了,让前军掩护!”唐五元身子发颤,“你也知,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 朝令夕改,再加上东陵水师的凶狠,使得青州军的士气,变得更加崩碎。几乎是一触即败。 …… “六侠,这也配称天下第六谋?”终于赶到的徐牧,看着前方的战事,嘴角露出冷笑。 “心性使然。若换成小军师,在这等时候,必然不会退的。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破开围势。” “即便是有几分本事,但他该知道,一个男儿无卵,便是十足十的狗夫!不说小军师,不说长令,我万千的蜀魂,悍勇无畏,死地而生,他能比得上哪一个?” “传令,立即剿杀唐五元!”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一章 唐五元之死 江面之上,一时间杀声震天。 不管从哪个方向看,俨然都是青州军的死期,被堵去了所有去路。再加上水战的本事,不如江南士卒。此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青州士卒,船毁人亡,死在了江中。 在满目的火势之中,唐五元的脸庞上,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无需谋士提醒,他也明白,这一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突围,想办法突围!快杀出去!” 只可惜,除了声音大些,并无什么效果。先是火舫的奇袭,然后是艨艟斗舰的冲撞,整支青州军,已经是摇摇欲坠。 “主公,围势已成,我等……恐怕出不去了。”谋士声音发颤。在唐五元身边,诸多的青州将领,也皆是面容颓丧。 唐五元咬着牙,刚要开口说两句,冷不丁的,又是一道坏消息传来。 “主公,徐蜀王出现了!便在水师大军之后!” “这家伙,这家伙来了!”唐五元顿时气急败坏。原先的士气溃败,他尚且能忍得住。但听到徐牧到来,此时的他,便如被踩了尾巴的老狗,变得状若疯狂。 在上一回,也是在江上,他被徐布衣追了七天八夜,好几次觉着没了生机,要跳江自尽。 “主公,当如何?若不然……便、便降了。” “住口!” 唐五元浑身发抖,侧过头,看着附近的战事。万多人的青州军,已经彻底溃不成军。被东陵的水师横冲直撞,惨不忍睹。 哪怕是主船附近,都不断被苗通派出的艨艟,疯狂撞击。 远射牵制,更是无用。一个个的青州士卒,连握弓的勇气,都差点鼓不起来。 “主公,留得青山在!” “吾唐五元,自小熟读兵书,又得智者倾囊相授,掌一州之军,是朝堂的兵马大将……” 这番话,让左右的青州将领,以及谋士,都以为自家主公要就义的时候,却不曾想—— “所以,我更要留着性命,再图大业!” “取一件白袍……置于船桅之上。大丈夫活于世,能伸能屈。” …… “所以,他这是请降了。”眼看着要和苗通会合,却没想到,这时候唐五元,居然恬不知耻地请降了。 “唐五元必须要死。这一轮的鼓舞士气,也必须要做。” 沧州覆灭在即,只差最后一把力气。很明显,唐五元的青州军,便如一碗壮骨汤,加力气的。 “舵主,唐五元……请舵主回话。” “我去个卵,告诉苗通,直接杀了就成。”徐牧淡笑。 “唐五元说,他知道粮王是谁。” 徐牧怔了怔,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久久,才冷静地开了口。 “六侠,让舟师把船划过去。” “舵主放心。” 仰起头,徐牧远眺前方,在授意之下,苗通的人马,已经将唐五元最后的十几艘战船,围了个严严实实。在江水里,亦有数不清的青州军,大声求救,面色惊吓之极。 “罪将唐五元,求见蜀王徐牧!”捧着佩剑,唐五元跪在船头,面朝徐牧的方向。 这副姿态,是中原的请降手段。 “罪将唐五元,求见蜀王徐牧!” “罪将唐五元,求见蜀王徐牧!!” …… “牧哥儿,这人真像条乞讨骨头的老狗。”徐牧身边,司虎语气闷闷。还没热个身,眼看着就不打了,他心里是不爽的。 “确实像狗。” 这场乱世,爆发出无数的战争。有忠肝义胆,宁死不屈的。那么,便有为了活命,摇尾乞怜的。 唐五元,便属于最代表性的后者。 苗通鼓着脸,按着刀,远远看着下跪的唐五元。诸多的东陵士卒,也尽是骂声不绝。 徐牧负着双手,脸色冷静。不用猜他都知道,唐五元的下一句,应该是诸如“我说了粮王是谁,你就要放我回青州”之类的话。 “蜀王,我知粮王是谁,若我道出了此人姓名,你便放我回青州,如何?”唐五元抬起头,下跪的动作极为谦卑,不敢有任何不敬。 一个能追他七天八夜的人,不用想,肯定是非常想杀他的。 “蜀王,你我立个字据如何?便让天下人作证,你我今日的这番交易。我唐五元的一命,换来一个举世震惊的姓名。这番交易,你不吃亏。” 罗里吧嗦。徐牧皱着眉。 “六侠,告诉唐五元,我只给半柱香的时间,他若是不愿意说,便给苗通下令,立即剿杀。” 殷鹄点头,走到了楼船边上,将徐牧的话,一一转达而出。 四周围间,东陵水师杀气腾腾的脸色,与青州军担惊受怕的神态,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起弓!”苗通冷着脸。 “呼。” 一艘艘的战船上,无数的东陵步弓,搭箭上弦,瞄准了最后的几艘青州战船。 单单是这份威压,都足够吓人了。 “好,好!你不愿立字据,那也无妨。我唐五元,一直都对下属说,西蜀王徐牧,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我讲了,你便要放过我。” “我知晓粮王是谁,他先前便在恪州,我猜出来了——” 四周围一片死寂,正竖起耳朵听着的徐牧,忽然间发现声音停止,只等抬头,才看见不远处的青州船上,唐五元满脸是血,痛苦地捂着自己喉咙。 “怎的?”徐牧大惊。 殷鹄急步走回,脸色亦是带着焦急。 “舵主……唐五元被人割喉了。” …… 青州主船上,一个握着匕首的中年谋士,状若疯狂地长笑。 唐五元双手捂喉,张着淌血的嘴,不断大口哈着气,脸色越来越白。 这突然的一幕,让诸多的青州将领,以及谋士,都变得大惊失色。 “保护主公!”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句,数十个的青州士卒,扑向握刀的谋士。 仗着功夫,握刀谋士连杀了四五人,到最后,被长刀捅碎了身子,咳着血翻入江水里。 “主公,主公!” 唐五元捂着喉,发出嘶哑至极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坏了的牛皮鼓,被风一吹,便嘶嘶作响。 “大业……吾的大业……大业未竞,吾唐五元——” 兴武十九年冬,袁侯爷清君侧身亡。天下诸多野心之人,纷纷而动。 在青州,一个儒雅的仕子,弃了手里的圣贤书,拿起了剑,要去争一番天下。他只觉得,他的隐藏身份,他的才能,当有更大的建树。 嘭。 青州主船上,唐五元仰面朝天,只坚持了一会,整个人重重倒在血泊之中,再也不动。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还好,并没有发生 “舵主,唐五元死了。” 徐牧沉默点头。若是没有猜错,那位割喉的谋士,便是粮王的人。或许,唐五元真猜出了什么。 只可惜,线索一下子断去。 “舵主,苗通不愿收降,派了人来问,要不要立即攻打?” “随他吧。” 青州反盟,已经让东陵三州的将士,恨得直咬牙。这一波,徐牧便想着鼓舞士气。既然苗通不愿收降,干脆顺个人情。 “告诉苗通,清剿了青州军,立即回师。” 转过身,徐牧便听见,身后响起了震天的喊杀之声。连着司虎和常威,也跟着怒吼不休。 …… 消息传到了李度城。 披着巾帼战甲的妖后,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太叔义,为何会变成这样。到最后,连粮王那一支,都要弃我而去。” 在旁的黑袍,不知该怎么回答。 北狄大军,被跛人东方敬,挡在了河州之前。而柔然与河北军,被定州之虎以身做饵,陷入了困局。 现在,粮王的大军,也并没有履约相助。 李度城外,左师仁的东陵军,以及南海盟的大军,甚至是暮云州虞城那边,赶来会师的虞城军,都开始了猛烈的进攻。 “早在先前,我该听从宁武的建议,从盘城之后,奇袭虞城的。太叔义,我甚至没有想到,汝父会败在定州之虎的手上。” “六夷灭纪……越人和蛮人,看见中原稳固,不会起异心了。柔然与北狄,还有胡人,都被堵住。至于最后的羌人,有徐布衣在,更是难以成功。” 太叔义沉默着,依然没有插嘴。他实不知,现在该说些什么。 “都要逼我。”妖后苦涩闭目。 战事一开始,她是极有信心的。四面八方,都是她的暗子人马。但不曾想,这天下,出了个徐布衣,堵了她最大的两支人马。 “容我想想。”妖后声音发沉,“太叔义,你替我去传令,那些共赴国难的肉军,再征募一些。” “太后,组建肉军,并无太大的作用。而且上城守坚,这些人战损率太可怕了。” 肉军,即是除开青壮的老弱病残,便如太叔义所言,并无什么作用。无非是充人数,以血肉守住城关。 妖后侧头,“太叔义,你怜悯中原人?” 太叔义惊得长揖,“太后,并非如此,我只是从守坚的角度谏议。” “知了,此事莫要再提。你便按着我的命令,传下去即可。这场战事,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太叔义点头,心底一声叹息。 …… “攻城,继续攻城!不许退!” 李度城外,左师仁举着金剑,怒指前方的城关。 如今,整座李度城,都被几路的盟军,围得严严实实。即便妖后的精锐,坐镇在此地,但左师仁亦有信心,打破整座坚城,然后直逼皇都。 就在昨日,还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个恶心的狗夫唐五元,终于死了。连着青州的万多人大军,也被东陵水师,杀了个七七八八。 “莫要忘,我等天下盟军,势不可挡,来援的青州军,已经被尽数杀光!” 不得不说,这番的士气鼓舞,极为有用。攻坚的盟军,一时间变得更加士气如虹,杀声连天。 “主公,妖后又派出肉军了。” 左师仁面无表情,一路打过来,妖后不择手段,到最后,连肉军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但恰恰是说,这便是一个王朝的灭亡之兆。 “无需顾忌,若有相挡的,不管是肉军还是民夫,皆以敌人论处,杀过去!” 放在平时,遇着肉军这等人间哀鸿的事情,左师仁说不得要抹两颗眼泪,但现在,战事不死不休,他可不想让部属将士,却了斗志。 命令之下,攻城的东陵大军,以及山越部落,攻势更加疯狂,投石与飞矢,甚至是攻城器械,都密集地逼近李度城。 …… 回到江岸的徐牧,并没有立即行军,而是让常威的人马,暂做休整。左右,他这两万余的人马,赶到了李度城附近,也不过一朵小浪花。 “我先前说,妖后的最后一步棋,应当是粮王。但粮王那边,却弃了沧州。” “听舵主的意思……妖后还有暗子?” “我也不知。但我总觉得,哪怕是这种局面,妖后也断不会放弃的。”徐牧叹着气。 一个妖后,搅得整个中原天翻地覆。当然,妖后的背景,并不会简单。而且,如这种规模的战事,应当是策划许久了。 “舵主,你说这妖后……真是北狄人不成?” “我能知道,她应当不是中原人。” “在河州,还有在河北,都曾经流传一句话,叫神鹿雄鹰,共逐中原。拜雄鹰图腾的夷族,是北狄人。那么拜神鹿图腾的,便是柔然人了。也就是说,柔然人和北狄人,想要联手瓜分中原。” “六侠,你这般跟着我,做个暗卫,我倒觉得有些屈才了。等战事一了,你跟随文龙先生,学习个一二年的时间,如何?” “我想保护舵主。”殷鹄摇头,“我知舵主,想把我培养成幕僚,但事实上,我殷鹄,更想做主公的暗卫。” “那便应你的意思。”徐牧欣慰一笑,“你先前说神鹿雄鹰,我倒是想起了伯烈的信里之言。他说,常九郎另有一个身份,好像就叫什么神鹿子。” “他是柔然人?” “或许,真正的常九,已经无了。我时常在想,哪怕不是常九郎,也会有刘七郎,李八郎,会顺势而起,帮助北狄踏入中原。这天下间,有宁死不屈的硬骨,便会有摇尾乞怜的软骨头,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六侠,你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都有些后怕。”徐牧仰着头,声音隐隐带着发涩。 在他的上一世,历史上便有五胡乱华的惨痛过往。那是中原上下五千年,最为黑暗的时刻。 “如果说,北狄和柔然,双双攻入了中原……这些外族蛮夷,对于纪人,不会有丝毫顾忌,不会有丝毫手软,到那时,将是十室九空,家家户户挂白绫的惨像。” “还好,并没有发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章 奇怪的老黄 李度城前,战事不休。四面八方,浩浩围攻的盟军,像打了鸡血一般,朝着李度城,不断发起强攻。 随着一波波涨潮般的士卒,盟军巨大的云梯车,这一次,已经逼到了城关之下,展开了云梯。 “登城,快登城墙!”见状,十几个盟军的裨将,喜得脸色激动。 “魏字营,上云梯!” “天庆营,速速掩护!” 强攻之下,不断有盟军士卒,借着云梯车,迅速登上了李度城头。 “肉军,肉军呢!”靳豹涨红了脸,提刀怒吼。盘城被破,他刚从前线退回,庆幸自家主子没有斩他,让他戴罪立功。 “靳将军,肉军都死光了。” “继续去征,李度城附近的百姓,凡是能动的,都征为肉军!明日之内,我要看到肉军上城!” 在李度城的城壑之下,早已经填满了尸体。不仅是士卒,还有百姓的,大多死不瞑目,睁着浑浊的眼睛,静静看着天空。 “快,组长枪阵,把敌人捅下去!” 第一拨先登的盟军士卒,迎来了最惨烈的围杀。李度城的守军精锐,迅速组了长枪阵,抱着长枪,怒吼着往前不断捅去。将一个个先登的盟军士卒,捅得坠入万丈深渊。 “城下的,将守城物都运上来!” 不仅是沸水金汁液,甚至还有巨石滚落,裹着火油燃烧的铁檑。一时间,登城的盟军士卒,迎来好的一番痛击。甚至是云梯车,也被滚落的巨石,砸得摇摇欲坠。 “把器械都推过去!” “斥候营,传令攻打西门的南海盟,便说李度城的精锐,都在南门方向。命赵棣不惜一切强攻,争取三日之内,破了李度城!” 指挥的左师仁,顾不得擦拭脸上的烟尘,凝着声音急急开口。 在李度城的城头,妖后沉默而立,久久,才回了身,看着身后的一个随行裨将。 “替本宫传令给靳豹,打退这一波之后,等敌军再聚势。便立即准备战马,以火油烧马尾,行火马计,冲散城外敌军的方阵。” “主子……这些战马,可都是难得的良马。” “沧州地势,不利于骑军。留着无益,用作火马的话,尚且能痛击敌军,有何不可?” “速去。” 裨将颤巍巍地领命,迅速往后离开。 站在墙垛上的阿七,沉默地抱着剑,眼神发冷至极,不断扫视城外的敌军。若是他的主子下令,他会毫不犹豫,单人单剑,便敢冲入千军万马。 …… 在襄江之岸,徐牧坐在营地里,看着案台上的地图。 如今,妖后的沧州,只剩最后的三座城关。李度城,皇都,还有宜江城。在其中,李度城便是皇都最大的拱卫。攻下了李度城,实则已经直逼皇都。 至于宜江城,不过是挡着马毅的那路人马。即便马毅攻下,还要绕过一大段的山峦密林,从这里攻取皇都,并不划算。 “舵主,黄家主又来了。”殷鹄从外面走入。 “又来了?” 徐牧皱了皱眉,前几日,黄道充还捅了自个一刀,差点就撒手西去,这还没躺两天呢? “六侠,我要是再说几句怀疑的话,他是不是,还要再自个捅两刀?” 殷鹄怔了怔,“舵主,我觉得可以试试。” “试试就逝世……去,让他进来。” 粮王虽然没出现,但关于老黄,实打实地说,已经上了徐牧的嫌疑名单。关于粮王的其他情报,徐牧也已经去信,再讨问一番常四郎了。 收起地图,徐牧揉了揉额头。对于黄道充,他现在有些看不清。说是老友吧,偏偏嫌疑最大。说是敌人吧,先前的时候,还真帮着西蜀,出了不少力。 乱世押宝的赌徒?说不定,人家才是庄家。 “怎的这么慢?六侠,你去看看。” 殷鹄点头往外走,没多久,便复走回来。 “舵主,你还是自个去看看……” 徐牧顿了顿,起身走出营帐,远远的,便看见老黄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得颤颤巍巍。 连着亲随,都不见一个。 …… “咳咳,辞别了蜀王,我明日便要动身,去南海的朱崖州暂住。”营帐里,黄道充声音嘶哑。 “那里地处偏僻,我亦有熟人,应当能避过祸事。” “祸事?什么祸事?”徐牧淡淡发问,“再者,既是避难,为何不带随从。” “不想用恪州的人。我一路上,自有暗卫保护。” 徐牧犹豫了下,“黄家主,我还是不明白,你这好端端的,避的什么难?” 一番怀疑,不惜捅了自个,现在还要远行避难,哪门子的道理? “你去了朱崖州,恪州的事情,又该如何。” “会有人料理。”黄道充叹着气,“其他的不敢说,但蜀王想想,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害过蜀王。” “那么,你告诉我,粮王和你,其中有没有干系?” “我说没有,蜀王信么。” “不信。”徐牧摇头。 “这就是了,我如何也脱不了这份嫌疑。想必现在,蜀王对我,已经有了戒心。”黄道充痛苦闭目,“但还是那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家族。这四五日,我在恪州,遇到了三轮的刺杀。” “你是粮王么,你当知道,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查出来。” 黄道充垂头沉默,久久才开了口。 “我若讲了,蜀王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我嫡子黄之舟,请蜀王护他周全。” “他和这件事情没干系的话,我便答应你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说出来。” 黄道充好一番犹豫,“蜀王问我是不是粮王,我可以告诉你,是,又或者不是。” “怎么说?” “我记得,当初西蜀的小军师,在峪关之前,斩了三个凉州大将。” “这有什么关系么。” “三个人,却偏偏有一个共同的名号,叫三张。”黄道充叹着气,停住了声音。 只余徐牧,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次若是不死,我约莫是在明年回来,还请蜀王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谁要杀你?” 黄道充并没有答,抱着拐杖又要起身。 “你走了,恪州以后要怎么办?” “我已经遣散了不少宗族子弟,剩下的,便看天意。” “告辞,蜀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四章 太叔先生,再来一碗 楚州之外,通往南海诸州的小路。一辆马车,正小心地循着路子,往前快速驰行。 在四五只林鸟,被惊飞之后。蓦然间,十余道人影,便齐齐掠了出来,先是飞刀射马,待马车翻落,诸多人影迅速抬刀,朝着翻落的马车,杀了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甘甜的味道。无疑,刀器是淬了毒的。 “保护主子!” 同时间,另有七八条暗卫,手持武器杀了出来。在两者厮杀了两柱香后,暗卫不敌,纷纷战死在马车左右。 而最后剩下的四五条杀手人影,无疑成了胜者。围着马车,缓缓踏了过去。 黄道充颤栗地走出,似要争辩着什么,才刚开口,便被一刀削飞了头颅。 小路边的林子,一个暗中的人影,皱了皱眉后,迅速仗着轻功掠飞,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 “舵主,派出去的侠儿探子回报,黄道充……半道被人截杀,已经死去。” 军帐里,正在看地图的徐牧,惊愕地抬起了头。 “六侠,可当真?” “这侠儿探子,是我的心腹,应当不会作假。被截杀之时,黄道充的人头,都被整个削下来了。” “虽然黄道充来说过,但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有些巧了。” 在前几日,黄道充还特地渡江,告诉徐牧,自个将大祸临头,迫不得已离开恪州,去朱崖州暂避。 但这才没多久,黄道充便死了。 “六侠,将探子唤来,我亲自问一轮。” “舵主,他尚在营中休息,我这就去请。” “鲤儿堂副香主慕飞,参见总舵主。” “慕飞,你再讲一遍,那日你亲眼见到的事情。” 慕飞领命,并没有拉下任何一个细节,将黄道充被杀的前后左右,都一一讲了出来。 “便是如此,被枭首后,那些杀手便拾了黄家主的头颅,埋了尸体烧了马车,一下子遁走了。” “黄家主可有异常?譬如说,有没有可能是替身?” 慕飞想了想,“应当无错。一路暗随之时,有次黄家主下车出恭,不慎被林中小枝刮了脸,留下一道狭疤。被枭首之时,那道狭疤我注意看了,并无问题。” “知晓了,你先回帐中休息。” “谢总舵主。” 待慕飞离开,徐牧才重新皱眉,看向旁边的殷鹄。 “六侠,你怎么看。” “按着黄道充所言,这两日我从恪州打听到,恪州黄家,在早几日的时候,确实已经树倒猢狲散,诸多的黄家族子,都已经被遣散。” “刺杀的事情呢。” “确实被刺杀了三轮,死了七八个护院,整个黄府里人心惶惶。” 徐牧揉着额头,黄道充的事情,从离开恪州去避难,到被刺杀而亡,时间周期太短。一条线索,便不知不觉地断了。 他先前还以为,这是老黄的苦肉计。命都没了,还算什么鬼的苦肉计。但这件事情,总有些想不通的怪异。 不过,依着黄道充留下的信息,用“三张”隐喻。这粮王,或许不止一个人。又或许,黄道充只是其中之一。 越想,徐牧就越头大。哪怕平地了沧州,在以后,他总觉得这什么狗的粮王,会给他出幺蛾子。 “六侠,让慕飞明日再动身,循着黄道充的车马道,一路去朱崖州那边,再探个一二。” “舵主放心。” “对了,黄之舟那边?” “前些时候,想随着将官堂的出师营将,一起来沧州助战,但被贾军师拒绝了,如此尚在成都。舵主,你看要不要……将黄家主身死的消息,告诉黄之舟?” “说吧,恪州剧变,他早晚会知道的。另外,你再派人去恪州,看看黄道充死了之后,现在是哪个世家坐镇恪州。” …… 沧州的战事,如果没有意外,将进入收尾阶段。除了焦急的妖后,在定北关外,另有一人,更是焦急异常。 太叔望愁得头发都白了,这还不算,捧着刚炖的马肉羹,他呆呆看了许久,却一口都吃不下。 到了现在,大军的粮草已经告急,到了杀马炖肉的地步。他不仅要养活河北联军,甚至,连着那三万余的胡人,也指望着联军的粮草来糊口。 胡人先前的栖息地,碍于敌军之威,已经是不敢回去了,只能循着荒野北面,越退越深。 “太叔先生若是吃不下,分给我如何?”盖公舔着脸,指了指那碗马肉羹。 太叔望冷冷将碗搁下,才一眨眼的功夫,盖公已经抓起了碗,大口吃了起来。 “大王,你可有主意?你当知,要不了多久,我等的粮草一尽,渝州军便要攻过来了。我告诉你,渝州王和他的老谋士,可掐着时间呢。” 太叔望原本还指望,盖公仗着本地人的缘故,能说出个一二,但盖公一开口,他便绝望了。 “太叔先生,若中原人逼急了我等,大不了拼了。” “往北面再退,会如何?” “太叔先生啊,再退就到茫茫大雪山了。你没发觉,现在这地方,都有些冻了吗?” 太叔望一时沉默。 他明白,先是北狄大军被挡,现在轮到他陷入困局。那么在中原的沧州,再过个不久,必然要失守了。 多年的夙愿,将要化作一场空。 关键到了现在,不管他想了什么策略,但很快,都会被自己推翻。寻常的小计,根本无关痛痒。 “若不然,诱杀狼族晁义?”盖公小心提议。 “计用老了,你觉得晁义是傻子?还是说,你觉得定州之虎是傻子?都不是,若无陆休,你我何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太叔望皱着眉,“大王请继续传令,这些时日,大军依然每日只食一餐。不管是杀马,甚至是煮草根,都需挺住。等到了……敌军算计我方粮尽的时间,我定然会犒赏三军,饱食一日。” “别无他法,我等只能瞒过渝州王的算计,争取被围剿之时,保留士气与军威,杀败渝州军之后,再作打算。” 太叔望的话,终归有些深奥,盖公并没有听懂。他犹豫了好几下,才捧着空空如也的木碗,乞求似地看向太叔望。 “太叔先生,还有马肉羹吗?” “我想……再来一碗。”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五章 之舟,节哀顺变 “之舟,恪州剧变,汝父离城出走,半途遇袭而亡。”成都城,将官堂外,一个相熟的裨将,把黄之舟单独唤出来,语气凝重地吐了一句。 听完,黄之舟颤身长揖,止不住地呜咽。 “之舟,节哀顺变。” “多谢李兄。” 只等裨将走远,黄之舟才抬起头,再无先前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默至极的神色。 “父亲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久久,黄之舟苦涩闭目。 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便和他说过,这天下三十州,藏着一双手。这双手,推着朝代的更迭,推着盛世与乱世的交替。 这双手,恪州的黄家,不过是其中的一指。 “黄先生,军师有传。” 没等黄之舟再深思,听着脚步声走来,他收敛了神色,点头往后走去。不多时,便走入了王宫之中。 刚近黄昏,王宫里掌起了明灯,那位西蜀的第一智者,便如老人一般,抱着拐杖,坐在了左边的第一席。 “黄之舟,见过军师。” “之舟,坐下吧。” 贾周点头,抬起有些疲倦的脸,“先前派人传了信,你也知晓了,汝父遇袭而亡。之舟,还请节哀顺变。” 约莫是悲伤被唤起,黄之舟趔趄坐下,一时泣不成声。 “节哀顺变。”贾周重复了一次,一双疲态的眸子,在看向黄之舟的时候,蓦的变得认真。 “你可知,汝父可有什么大仇家?又或者说,你觉着,这是谁做的?” “军师……我从去年开始,便留在了成都。不管是恪州,或是家父,生意往来,皆是小心翼翼,和字为上。军师,也当知家父的性子,所做的,不过是为了黄家的生存。” “吾……实不知,谁会如此歹毒。” “当是仇杀。”贾周平静开口。 正在啜泣的黄之舟,身子微微一顿,紧接着,又继续悲伤起来。 “军师……莫不是说,我恪州这段时间,帮助了天下大盟,惹怒了一些人。” “也有可能。不过,主公在沧州查到了凶手。” “谁。” “粮王。主公已经查出,粮王是谁?如若无错,这应当是一个组织。汝父黄道充,临死之时,特地去见了主公,说了很多事情。” “主公的意思,是让我再问问你,有无遗漏。” 这算得上是开门见山。贾周捧起茶盏,平静地喝了两口。 “之舟,汝父身死,恪州剧变,这都不是你的错。主公讲了,他答应了汝父,会照拂着你。但你要明白,主公是个怎样的人,他做事为人,不喜欢绕道道。” 黄之舟喘了口气。 “军师,我知道的不多,既然家父新丧,那么我便将这些事情,讲给军师听。” “讲吧。” “军师觉着,这天下三十州,诸多的世家门阀,是否以内城世家为大。” 贾周摇头,“应当不是,那只是明面上的。若他们真有大的本事,便不会投效渝州王了。” “我只知……家父被迫,加入了一个组织。” “粮王?” 黄之舟痛苦抱头,“我知道的不多。在加入之后,为了保全黄家,家父八面玲珑,四处寻找能与之匹敌的势力,当作一条退路。” “又或许,蜀王在沧州查到了什么,粮王为了掩藏,便行了弃车保帅的法子。家父……便成了弃子。” 一边说着,黄之舟一边泣声,“军师当知,古往今来,能在乱世做推手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 “我明白。”贾周点头。 “之舟,回去休息吧,节哀顺变。” 等黄之舟离开,贾周静坐了许久,才稳稳抬手,写下了一封信笺。 沧州前线的方向,天下大盟的联军,尚在死战。而粮王的事情,又如蛰伏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便忽然跳出来,将人啄死。 …… 王宫外,走出去的黄之舟。迎着成都城入夜的冷风,面容变得越发沉默,再无任何悲伤。 仿佛在之前,许多人对他说“节哀顺变”,如同一场笑话般。 “父亲,何苦要走这一步!” …… 六月,又称荷月,只到了中旬,整个江南之地,比起往年来说,燥热了几分。再加上硝烟不息,百姓争相逃难,无形之中,更添了一层水深火热的绝望。 李度山下李度城,还未能攻下。 守关的大将靳豹,不断领了自家主子的命令,用尽了各种办法,死挡住攻城的大军。 在他的腰下,还吊着一枚新斩的头颅。那是一个肉军的长者,仗着几分名望,便敢指着他的鼻子破骂,说什么“百姓若死绝,沧州何以立国”。 被他直接砍了,吊在腰下,旨在震慑其他敢造反的人。 苏妖后沉默地站在城楼上,倾国倾城的脸庞,看着攻城的盟军,只过了一会,忽然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太后,李度城要守不住了。”黑袍太叔义,急急踏步走来。 “守不住了,那该如何?” “退守皇都……” “皇都也破了呢,再退去宜江城?拢共就三座孤城,我不管退去哪,这些所谓的中原盟军,都会死咬着不放。我估摸着,我的头颅在左师仁那边,足够换半个州地了。” 在旁的太叔义,叹着气不敢答。 “流落中原,我一直过的很可怜,母亲生下了我之后,便将我寄养在一户农人家里。养父是酗酒的恶汉,每次醉酒都会动手打我。直至有一次,我忍不得了,他下手的时候,我将养母的绣花剪子藏在手里,朝着他捅了过去。他一开始没死绝,便拾了木棒,敲破了我的脑袋。” 苏婉儿笑了笑,转头看向太叔义。 “我想说的是,我自小起,便喜欢做两败俱伤的事情。” “我知晓的是……长芙公主回长阳,私下产了一女……不久后便死了。” 苏婉儿似是没有听见太叔义的话,继续抬头说着。 “我这一生,遇到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汝父太叔望,另一个——” 竖耳恭听的太叔义,发现自家主子的话,忽然戛然而止,心底莫名涌上一股疑惑。 “太叔义,你立即回皇都,传我的命令,两日之内,收集一切火油,以及易燃之物。” “太后要做什么……” “莫问,按我说的做。皇都里,若有逃难的人,不管富绅或是百姓,都务必勒令,让他们留在城中。” …… 李度城外,杀声愈演愈烈。盟军的巨大攻势之下,守坚的缺口,越来越多。 “莫要慌,莫要乱!肉军就要来了!” “给我守住李度城!” 鼓舞士气的靳豹,一语刚完,待回头,便脸色大惊。在城墙的角落缺口,越来越多先登的盟军士卒,从城梯跳上,朝着他挥刀,怒劈而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六章 请降的笑话 “舵主,李度城打下了!”刚出营帐的徐牧,便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打下了?” “正是。”殷鹄声音狂喜,“另外,在攻下了李度城之后,左师仁没有停留,迅速迂回绕道,配合马毅那边,一日之内,再破宜江城!” 宜江城,原本就守备不足。马毅的作用,只不过是牵制。但如今,随着李度城和宜江城的攻陷,那么在沧州里,只剩下最后一座皇都。 “妖后带着残军,迅速退守皇都。如今,整座沧州皇都,已经被我方盟军,围得水泄不通——” 殷鹄的话还没说完,这时,又有一员裨将,欢喜地走了过来。 “主公,盟军围困沧州皇都,妖后上表请降!左盟主那边,想主公过去一趟。” “我立即动身。” 徐牧松了口气,他一直没有动作,便是担心妖后还有奇计,但现在看来,妖后困守皇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不过,说妖后上表请降,徐牧是不信的。心底总觉得,终归还要有幺蛾子。 “六侠,将半年了。” “正是。” 从盟军会师,到围困皇都,时间悄悄流逝,不知觉间,已经过了将近半年。 临出营地之前,徐牧刚上马,想了想后,还是唤来了常威。 “常威,这一轮你莫要跟着。” “小东家……我憋坏了。”常威紧张开口。 “听我说,你带一万人,去一处地方埋伏,说不得会有大功。” “去哪儿?” “皇都之外,飞龙林。记得带二三个向导,我这几日看地图,若非是看了好几个来回,险些漏了这个地方。” “常威小子,牧哥儿骗你呢,去那里喂蚊子吧。”骑着高头大马的司虎,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 “司虎,你留在营地看马厩吧。” 司虎脸色大惊,急忙收了声音,闷闷地缩入长伍里。 “常威,小心一些。等打赢了,哥儿再请你吃酒。” “小东家放心,我信你。” “甚好。” 从长阳到边关,再到草原,他和常威的友谊,俨然像老友一般。当然,其中更有常威的性格使然,豪爽又重义。 这个世界的常威,可不是戚家十三口命案的凶手。 …… “上表请降?呵呵。” 沧州皇都外的营地,此时,已经挤满了盟军的各路大将,左师仁坐在主位,在下方,有赵棣等好一些南海王,许多入盟的势力首领,甚至是带兵驰援的于文,牵制沧州的北面马毅…… “这妖后,她上个什么表?不过一外族妖人。”左师仁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之间,一下子变得舒服。 “列位,强攻皇都的话,约要多久?” “伪都城高墙厚,妖后可是留了精锐,或许要两个月也说不准。” “再两个月,便要入秋了。” “妖后已经计穷,上表请降,无非是乞活罢了。不若,便让她先交出纪元帝。” “什么纪元帝?一个襁褓小儿,妖后的傀儡伪帝罢了。是不是袁家的种,还有待考究。” 大纪皇室崩塌,如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再效忠什么纪元帝。 主位上,左师仁淡淡一笑,“诸位,关于纪元帝小儿,我已经有了打算。诸位皆知,我左师仁天下仁名,到时候打下了皇都,这伪帝小儿,便交给我,我会送去一户普通人家,做个农家子。上天,有好生之恩啊。” “左盟主,当真天下仁名。” “我等拜服。” 无人知道,实则左师仁已经另有打算。什么做个农家子,不过是托词罢了。 “言归正传。”左师仁抬头看着下方,“妖后请降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自然不受,直接破城,再杀了妖后!” “妖后也是蠢,明知请降无用,却偏偏多此一举。”军帐中,无数人发出冷笑。 …… “六侠,我越发觉得,妖后的请降之举,不过是诱我现身。”眼看着快到了皇都外的盟军营地,徐牧忽然开口。 “出于考虑,我留着一支人马,时时防备。但这一下,妖后请降,左师仁和诸多的盟友,便想着让我过去了。” 殷鹄点点头,“虽然如此,但舵主,妖后只剩最后一座城了,又被围得严严实实。” “不对,古往今来,如皇宫重地,不管是伪都,或是陪都,终归都会留着暗道,通去城外。六侠,记得伪帝方濡,怎么逃出袁松那里的吗?” “走了伪宫的暗道……但后来,虽然逃出去,还是被袁松抓住,当众枭首了。” “那就是了。”徐牧皱了皱眉。 “河州那边,只等妖后灭亡,应该会退军了。至于定北关外,常四郎那边,要不了多久也会动手。” “所以,妖后定然明白,若是局势不利,她活不了的。请降,这是骗傻子呢。” “舵主可不是傻子。不过,便如舵主所言,这一次,舵主要现身了。很多人都明白,虽然整个天下大盟,明面上的盟主是左师仁,但掌控大局的人,却是舵主。” “小心为上吧。” 徐牧只希望,如今的盟军,不会被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冲昏了头。天下会盟,共襄大义,没有将妖后逼死,便算不得一场大胜。 “舵主,到了。” 徐牧扬起头,先看了映入眼帘的皇都巨城。如他所想,皇都城高墙厚,在夕阳的映照中,更添了几分恢弘。 “舵主,南城门外有人跪着,应当是降使。” 南城门外,便是左师仁的营地。 离着营地不算远,约有十几人,身披素袍,捧手而跪。在最前的一个老臣,将手中的降表,高高捧过头顶。 “罪臣李公达,求见左盟主,求见蜀王。我家太后心慈仁厚,实不忍让百姓再陷入战祸,特命罪臣,前来上表请降——” 声音明显在颤抖,更带着一份浓浓的沙哑。 无人理他。 当然,若是左师仁下命,只怕这帮人,顷刻间便会被射成筛子。 徐牧明白,左师仁不过是等着自己。妖后请降,便如一场笑话。 “六侠,入营吧。” 下了马,徐牧再度转头,夕阳下的沧州伪都,陷入一场模模糊糊的光影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七章 刺探敌城 “蜀王来了。” “我等见过徐蜀王!” 偌大的军帐里,随着徐牧的到来,一时间,气氛变得无比热闹。特别是南海诸州的人,对于徐牧,更多了几分亲近。 “蜀王,赶路辛苦,喝口热茶润嗓子。”赵棣亲自斟了茶,递到徐牧面前。 “多谢赵兄了。” “徐兄!徐兄来了!”虎皮椅上,左师仁也急急起身,脸色激动地握着徐牧的手,“多日不见,吾弟瘦了。” “左盟主在前线作战,功不可没。我徐牧不过藏了起来,做些无用小事。” “胡说。”左师仁佯怒,“若没有徐兄,这中原的天下三十州,早该乱成一团了。徐兄虽人在沧州,但深谋远虑,我等这些人,可都是佩服得很。” “诸位说,是不是这样?” “自然是,若无蜀王,怎来这皇都之围!”军帐中,无数人附声。 徐牧淡淡一笑,“不敢居功,徐牧与诸位共勉。” 有朝一日,沧州妖后覆灭。这中原的割据势力,便再无拧成一股的契机,也就是说,不管是左师仁,或者南海盟,都有可能演变成为敌人。 徐牧看得很清楚。 “左盟主,如今的沧州皇都,情况如何了?” 左师仁听完冷笑,“徐兄来时,应当也看到了。便在皇都之外,妖后派了一帮子的老匹夫,作为降使,说什么上表请降。” “徐兄,你信吗?” “当然不信。”徐牧认真摇头。以妖后的过往来看,属于那种死鸭子嘴硬的。别说什么围城,哪怕是围皇宫,一样会跟你玩命。 请降?连司虎都骗不了。 “徐兄,你说她做什么呢——” 左师仁的话没完,突然间,一个东陵裨将急急走入。 “怎的?” “主公,诸位王爷,大事不好。在皇都之前,至少有数千上万的百姓,齐齐跪在地上,请我等退军。” “肉军?” “并不是。这些人中,我看到了不少名人。有大儒,有告老还乡的老臣,以及诸多老将。” 左师仁皱起了眉头。在旁的徐牧,也一时面色不悦。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妖后的手脚。 但无奈的是,现在的沧州,依然算得上是皇室正统,能号召这么多的人,并不奇怪。 “理他作甚。若是不退开,到时候直接杀过去。”赵棣冷笑。 “这样一来,便要被口诛笔伐了。”左师仁语气担忧地吐出一句,继而又抬头看向徐牧。 “这样吧,我听徐兄的,徐兄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徐牧心底无语。这老左爱惜羽毛的老毛病,又要犯了。这下倒好,整个皮球踢了过来。 当然,相比起左师仁,他并没有任何的顾忌。左右,他也没想着,让这些什么老臣老将,天下世家,能将他捧在手里当宝。 “莫理。”徐牧摇头,“便给一日时间,若是不退的话,便用杀鸡儆猴的手段,逼迫这些人让开。到时候,大军继续攻城。” “不过,左盟主可知,皇都里有多少守军?” “约有三万之数。在先前,妖后的马匹,都用作了火马计,使得我盟军损失惨重,该死的。” 徐牧揉了揉额头。在他的心底,实则还有一个疑惑。妖后的上表请降,很大的可能性,是将他逼出来。 但大军攻城,这种法子的意义,并不算大。 “徐兄在想什么。” “我猜着,妖后在皇都里,可能藏了什么手段。” 赵棣恼怒开口,“若不然,抓几个请降的过来,逼问个清楚。” 徐牧笑了笑,“赵兄,并无作用。妖后敢派他们出来,想必是瞒天过海了。” “徐兄有所不知,皇都不比其他城郡,城墙高耸无比,再加上防守严密,派出的探子,根本探不出什么。”左师仁叹声开口。 “莫急,我有办法。诸位,不管妖后在皇都里,想要做什么,给我些时间,应当能探得出来。” 并非是信口雌黄,徐牧是真的有信心。来之时,他特地看了风向,以及附近的地势,都算得上良机,十分契合木鸢的使用。 不过,如这种杀手锏,徐牧并不想暴露。这种刺探的利器,有朝一日落到敌营之中,那可就不太好了。 …… “牧哥儿,这没人,我连狍子都整窝赶跑了。”站在一处偏僻的峰头上,司虎瓮声瓮气。 “虎哥,做的好。” 徐牧思量了会,挑了一个心腹的侠儿护卫,准备乘着木鸢,趁着风势掠过皇都,查探一轮敌情。 “舵主,殷香主,若我不慎坠亡,在成都王宫外左边的老墙皮,我藏了一百两银子,替我送给厨堂的喜娘,告诉她,我马大才——” “住口。”殷鹄咬着牙。 徐牧也头痛得不行。想想也是,古人的认知里,人类不可能会飞上天空。 “没事的。记着飞过皇都时候,莫要闭眼,认真看个清楚,皇都里的兵势,还有收集的辎重。” “另外,这个给你。” “舵主,这是个甚,还用牛粪粘了。” “这是黏土粘的,你戴着,用作护眼,以免被风吹瞎。” 相当于做了一个简易的护眼物件,并无镜片,旨在挡风。 “舵主,喜娘那边,我马大才——” “司虎,推下去。” 只等将马大才绑上木鸢,司虎嗷了两声,顺着斜坡,居高临下地将木鸢往下推去。 “虎哥儿,你为了一百两谋财害命啊——” 马大才狂叫的声音,渐去渐远,直至在远方,化成了一个黑点儿。 “舵主,没事的。先前就试过了。飞过了皇都,那边多是密林,马大才又有轻功傍身。” “我知晓。”即便如此,徐牧还是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庆幸的是,木鸢并无问题,先是一开始有些摇晃,但随着风力,已经迅速趋于平稳。 半空之中,如同一只苍鹰,在阳光之下,朝着沧州皇都掠去。 “牧哥儿,若他摔死了,他的银子……不对,他的那些老友啊,亲戚啊,该怎么办?” “六侠,给老子按住傻虎,绑在木鸢上推下去!” “舵主放心,我马上动手!”殷鹄笑着大喊,吓得司虎撂起双腿,迅速往前跑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章 公断却在人心 马大才骑马回来的时候,身子脏兮兮的,发髻散开,头上黏着四五颗鸟粪。 “舵主不知,我落地的时候,摔到了狼窝里,差点没被叼走。”马大才喘了口气,接过了茶水,迅速灌了几口。 “我连老虎窝都翻了,你忒不中用。”司虎语气有些发酸。 “傻虎你推我的时候,那力道,我差点吓死——” “说正事。”殷鹄凝声。 终日带着一个兽皮面具,又作为徐牧的暗卫头子,殷鹄在侠儿里,颇有几分威势。 听着殷鹄开口,马大才缓了缓脸色,声音变得认真。 “按着舵主的吩咐,从皇都飞过去的时候。我并没有闭眼,便见着了,在皇都城中的南门附近,许多妖后的士卒,在收集木柴。” “木柴?” “对,约莫还有不少的易燃物。藏得很稳,我若是漏看几眼,根本发现不了。” “兵势呢?” “皇都四座城门,除了南门之外,其余的三座,人数很平均。” 南门之外,便是盟军的扎营地,到时候,也是左师仁从这个方向,发起强攻。 “马大才,你看过去的时候,皇都附近,有无藏军?” 马大才想了想摇头,“舵主,并没有。整座皇都,已经围得严严实实。” 徐牧沉默地点了点头。 按着马大才所言,没有藏军,再加上那些易燃之物,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妖后会在城中,预先设下火城计。 到时候,被烧死的不仅仅是盟军,还有沧州里,不少蒙在鼓里的士卒,甚至是那些百姓。 而妖后,定然不会作茧自缚,会先一步迅速离开皇都。至于离开皇都的法子,极有可能是通向城外的密道。 “这女子,如此歹毒。”听完徐牧的分析,殷鹄声音发恨。 “困兽之斗,往往是最骇人的。” “幸好舵主造出了木鸢,否则,对于我等来说,必然是一场大祸。舵主,需立即禀报山下的友军。” “自然。”徐牧沉思了番,“我亦有另一个计划,让皇都不攻自破。” …… 沧州,皇都。 站在城墙,看着城外密集的盟军营地,苏妖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意。 她听说了,连着徐布衣也来了前线。天下人都知,她如今只剩最后一座都城。都城一破,她的势力,将不复存在。 “太后,刚才斥候来报,天空上飞来一只古怪的大鸟。” “什么大鸟?太叔义,你想说恶兆之像?” “并不是……”太叔义叹着气。 “我若像鸟儿一般,能飞起来多好,带着我的孩子,飞出沧州。”苏妖后淡淡一笑。 “太后,人又不生翅膀。” “莫说这些了。”苏妖后摇着头,“让你准备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太后放心,收集到的火油,还有各种易燃物,都准备妥当了。大多放在了南门方向……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城中的百姓,便也会跟着遭殃——” 太叔义收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他突然发现,从一开始,他并不喜欢打仗。哪怕跟着自家的父亲,学了不少的兵法韬略,他依然不喜欢。 打仗,并不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中原人不是喜欢殉国么?如此正好了。此计若成,困住了盟军,便有机会离开沧州,再聚兵起势。” “汝父那边,情况已经不妙。” “在河州的北狄大军,拓跋虎也开始行撤退之举。” 太叔义沉默着,身子有些微颤。 “已经你死我活了。徐布衣挡了我最关键的两步棋,我的棋盘上,已经显出了败势。我先前就说,真正的胜局,并不在沧州。” 妖后仰头,声音可惜无比。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只能行此一招了。” “太后,那些在城外请降的人。” “莫理了,不过是拖时间,现在徐布衣也来了。不瞒你,我原先还在犹豫,要不要逼徐布衣现身,毕竟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向来是能创造奇迹的。” “太后怕他会发现。” “我做了最完美的遮掩,再加上皇都城高墙厚,他查不出什么。他当然会以为,我是在做困兽之斗。” “但实际上,我很快便要离城而去。这座都城,该一把火烧了。这几日天气又干燥无比,城外密林覆盖,说不得会烧成燎天大火。像徐布衣,左师仁,还有什么南海盟,都该齐齐死在这里。” “都在逼我,我向来不喜欢火的,我遇到的那个姐姐,便是死在火海里。” 妖后垂下头,久久一声叹息。 “太后放心,不少州地的世家,都暗地来信说了,只要太后过去,他们一样会奉陛下为帝。” “都是群狼子野心罢了。太叔义,你要明白,这世道里,有铮铮铁骨的中原人,便会有软骨头的中原狗,恒古不变。” “太后,明白了。” …… 在皇都城外,跪着的千人万人,在跪了一天一夜之后,终归有人挺不住了。首先是那些富绅,装成晕倒的模样,让下人抬回了城中。 按着左师仁的吩咐,一营的东陵士卒,冷冷地按着刀,行军到请降跪地之处。 “一柱香内,不退则斩!” “我等是为了国之大义!死又何妨!”一个老臣梗着脖子。 东陵裨将凝声一笑,直接让人将老臣子揪了出来。 “阁下何人。” “昔三品礼部侍郎王石。我劝诸君,莫要造反。” “阁下可听过杨绣之名?” “听过,当年入沧州,死谏陛下的三个老臣之一……” “你和他比起来,觉得如何?” 老臣子身子颤栗,不敢相答。 “他是生了眼睛的万世清吏,而你,在我等这些人眼里,不过是瞎了眼,为虎作伥的老匹夫!不过是仗着几分官家威风,想舍命再赌一把富贵!” “天下自有公断!”老臣咬牙。 “公断却在人心。”裨将没有废话,直接抽刀劈下,劈断了老臣的一条胳膊。 老臣一声惨叫,再也把持不住,吓得急急往后爬,又唤了下人,将他背起来跑回城中。 约莫是小裨将杀鸡儆猴,原先跪着请降的许多人,脸庞之上,都露出丝丝的惧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九章 太叔义 沧州的战事,中原天下的不少人,都在紧张地看着。譬如袁松,作为伪帝二号,他现在很后悔。 早知道有天下大盟联合,就不该为了争取一份所谓的正统,一只脚踏入了泥泞。即便现在想抽腿儿,也得黏一脚的屎。 他很担心,亦很忧伤。 “父亲,唐五元也死了。” “知晓了。”袁松昂起头,声音有些不自然,“先前还说,能暗地合作一把的。但这家伙,野心大了一些。又时常自诩天下第六谋,看不起西蜀的跛子。徐蜀王把他玩死,在我意料之中。” 好大儿袁冲站在一旁,想了好久才开口,语气带着一股无力感。 “那父亲,沧州一灭,这天下盟的人,会不会调转枪头,来对付莱烟二州?” “很有可能。严唐还被关在暮云州……徐布衣那边,约莫要用缓兵之策,沧州战事之后,便该着手定下莱烟二州的战略。” “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就这么关着严唐。我记得,严唐是无肉不欢的,听说前些时间,直接被关入了地牢。” 袁松闭了闭目,“筹码不够,徐布衣看不上。而且我发现,先前要的东西,有点多了。不管怎么样,徐布衣都不会让我入天下盟。事情到了现在,只能一退再退。” “父亲,何谓一退再退?” “以秘闻情报,让徐布衣也退一步,一年内不动莱烟二州。” “一年时间,太少了。” “已经很多了。而且,我是考虑了沧州战事的惨烈,盟军各个势力的疲战,若不然,徐布衣不会答应。他会携着大胜之威,强势攻打莱烟二州。” “稍后,我将十几年前的事情,书成一封信,你派人入暮云州——” “父亲,再派一个使臣?” “不是。商谈的事情,还是让严唐来做。换个人的话,说服力会低了三成。派个武功高的,想办法入暮云州,将密信送给严唐。” “另外,告诉严唐,莱烟二州这里……刚打了一批不错的器甲,约有两万副,皆是锤炼而成,会一并送给徐布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袁松的脸色好一阵肉疼。 “早知如此,在得到莱烟二州之时,我便不该称帝的,这天下乱世的局势,毫不留意,便一下子变更了。” “我袁松,实则是被天公捉弄了一把。” …… 在暮云州,地牢里,最深处的一间石牢。 一个狱卒刚走过,急忙捂住了耳朵。 石牢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每每见到有人过来,便止不住地嚎啕哀求。自从小军师东方敬离开,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的被关入了地牢。 地牢里的饭菜尽是馊食,他可是连老鼠都逮着吃了,苦撑了近两个月。 “吾严唐,乃是莱州名士,何敢如此怠慢于我!” 狱卒冷笑,将馊食扔在了地牢前,直接转身离开。 “我严唐就是活活饿死,病死,也绝不会吃这馊食一口!” 只喊完,严唐哭了两声,还是捧起了馊食碗,用手捞着吃了起来。 待多吃了几口,严唐怔了怔,从嘴里慢慢扯出一小个兽皮囊。 …… 战事前线,沧州皇都。 “太后有令,大开南门!迎盟军入城!”一个沧州裨将,站在清晨的城墙上,卯足了力气大喊。 实际上,并无人知道,此刻他的身子,禁不住颤了好几下。 迎敌入城,不管放在哪一个朝代,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去请降的人,分明都被驱赶回来了,也就是说,盟军那边的人,并不接纳受降。 两扇巨大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十几个沧州士卒,也像裨将一般,止不住地发抖。 以他们的认知,要不了多久,天下盟的大军,便会从南门攻入。 太叔义站在城门边,看着周围的百姓肉军。在其中,亦有不少垂髫小儿,在来回嬉戏打闹,还远不知,沧州的这座皇都,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些人,都要化作一捧炭灰。 城头有风,太叔义闭着眼睛,只觉得心头颤得厉害。他并不喜欢打仗,但在燕州定居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从一个老笔吏,先成了燕州的首席幕僚,然后又成了河北军的军师,最后,太后还告诉他,他的父亲,并不是中原人,他亦不是中原人。 在年少时,柔然人时常来燕州掠夺,掠夺马匹,牛羊,或者燕州的年轻女子,每一次听闻,他都会跟随乡勇,提着一把五两银子打造的铁剑,骑马出城,像中原的吊卵儿郎一样,奋勇杀退外族。 虽然不是中原人,但他一直……都是吃燕州的麦面长大的。 “书生叔叔,能帮我折纸鸢吗?折了纸鸢,他们就会和我玩了。”正当太叔义想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儿,红着脸跑了过来。 “我帮你折。” 折完纸鸢,太叔义仰头看着天空,看了久久。随后,这位书生解了身上的黑袍,只披着一身素衣,单骑奔出了城。 …… 南城门外,离着不到十里的盟军营地,人影攒动的主帐之中。 “妖后要做什么。”左师仁咬着牙,“我等的意思,并不受降。她现在倒好,把城门都打开了。” “莫不是请君入瓮?”赵棣沉思了番,“我担心,城中定有诡计。妖后自知,以皇都现在的兵力,再加上士气崩碎,根本是守不住多久的。” “徐兄,你怎么看?”左师仁想了想,转头看向旁边的徐牧。 早在前两日,通过木鸢的大用,徐牧已经发现了皇都里面,正在准备火城计。若大军深入,便如赵棣所言,当真是请君入瓮,盟军要死很多的人。 但实际上,若是想用火城计,没必要这样暴露,反而是守坚之时,假装不敌最为妥当。 “有些像空城计。” “徐兄,什么空城计?” “意思是虚张声势。但我觉着,妖后肯定有其他的手段。等我盟军贸然而入,便会着了道。” 木鸢的刺探,基本已经掌握了城内的敌情。不过是火城计,抑或是兵势的布局,徐牧都有信心化解。 “城内?等等。”徐牧忽然皱眉。 围住沧州之后,他们这些人的目光,一直都放在城内。譬如他,为了观察城内的敌情,还动用了木鸢来刺探。 “于文,可见过宁武?” “情报上称,宁武是和沧州大军会师了。但攻坚之时……似乎没有见到。” 宁武,即是新月关的守将。先前的时候,和于文驻守的虞城遥遥相对。 “主公,皇都附近一带,都有我等的探哨,连着探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敌情。再者说,宁武那边,只剩万人的兵力,哪怕真是藏在城外,也做不得什么。” “莫要轻敌。”徐牧揉了揉额头。只忽然觉得,火城计的事情,一下子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敢肯定,宁武在不在城里。从过往的情况来看,此人并非庸将。哪怕在面对东方敬的时候,也并没有落在下风。 “徐兄,若按我说,不如先派几营人马,入城占了先机。”左师仁凝声道。 “人数少了,并无作用。人数一多,又恐中了埋伏。”徐牧没开口,赵棣已经抢声。 “报——” 中军帐里,正急促商谈之时,突然有一个裨将,不合时宜地跑了进来。 “禀报盟主,禀报诸位州王,营地之外,有一个从皇都出来的骑马男子,叫太叔义,说有要事相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章 以假乱真之人 “哪位是徐蜀王。”入得军帐,太叔义稳身长揖之后,便急急相问。 “我是。”徐牧站出来,有些犹豫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复姓太叔。那么,河北的太叔望,是你何人?” “是家父。”太叔义呼了口气,没有任何隐瞒。 “老贼之子,定然是奸细!”太叔义声音刚落,赵棣已经大怒,急忙要唤来左右,将人拿下。 太叔义不卑不亢,“若要杀我,还请蜀王给一柱香的时间。说完之后,要杀要剐,吾太叔义悉听尊便。” “说客?” “算说客。但不是沧州太后的。” “哪儿的?”左师仁皱眉。 “为沧州百姓而来。”太叔义闭了闭目,跪地而拜,“很长的时间,我太叔义都是燕州的穷书生。战事之祸,非我本意。” “但在沧州里,我是太后的黑袍信使,以及随战幕僚。所以,我知晓接下来的事情。南门大开,并非是请降。待……盟军入城,城中便会烧起燎天火势,到时候,不仅是士卒,还有城中的七万户百姓,都将化为焦炭。” “你说谎——” “他说的是真的。”徐牧抬手,打断了赵棣的怒喝。他用木鸢探过,太叔义并没有说谎。妖后那边,确实在准备火城计。 “蜀王,吾实不忍城中的百姓,殉战而死。” “你是中原人?” “不是……”太叔义咬着牙,满脸的悲哀。仿佛在燕州之时,他作为乡勇队长,领着街坊邻居抵挡柔然人,成了一场旷世笑话。 “该讲的,已经讲完,太叔义愿赴死。还请蜀王斟酌,莫要轻易入城,恐起连天大火,百姓遭殃。” “我若不杀你,你要去哪?”徐牧沉思了会发问。 “离开沧州,隐姓埋名,若赚了银子,开始私塾教习孩童。” “你留在我的帐内,如何?” 太叔义摇头,“蜀王恕罪,我不喜欢打仗。” “若天下太平,便无仗可打。” 太叔义捧手再拜,“蜀王若不杀我,我去意已决,还请蜀王恕罪。” 徐牧叹了口气。 他明白,太叔义此番前来,并非是妖后的意思。不过,关于火城计,他已经刺探到了。 “六侠,送匹好马,多备水袋干粮,再赠一百两纹银,送太叔先生离开。” “徐兄,这样不好,他毕竟是老贼之子——” “左盟主,我徐牧愿担保,太叔义若是妖后的细作,不管什么后果,我西蜀一并承担。” 见到徐牧这样说,左师仁犹豫了下,只得点点头。左师仁都没意见了,余下的赵棣等人,也只好作罢。 跪地的太叔义,眼睛蓦的发红。 徐牧走前两步,将太叔义慢慢扶起。 “当初在山林,我遇到了数百人的难民,先生也在其中吧。” “正是,我那时是太后信使,要刺探蜀王的动向……” “先生离开后,我问了许多难民,都说这一路,都是先生在护着他们。若无先生,沧州的溃军,早已经祸了他们。” “虽各为其主,但先生大义。日后若有难处,便来西蜀,我徐牧扫榻以待。” “吾记得了……多谢蜀王。但吾太叔义,曾为太后幕僚,做过不少恶事。便自断三指,了却恩怨。” “先生——” 没等徐牧阻拦,太叔义已经三指撞地,一指断裂,二指扭曲。 “告、告辞,还请蜀王切记,城中火计,恐要牵连七万户的百姓。”太叔义苍白着脸色,撑着身子,又是一个长揖,才趔趄地转身离开。 “六侠,去送送。”徐牧声音惋惜。 中军帐里,因为太叔义的出现,所带来的情报,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徐兄,情报是真的?” “是真的。” 到了现在,徐牧索性将刺探的情报,也说了出来。 “这妖后,如此歹毒!着实可恨!”左师仁恼怒地抬手,重重拍在案台上。 “还将城中的七万户百姓,绑在一起殉国!” 徐牧也陷入了沉思。 其实不用太叔义,他也知晓了妖后的毒计。抛开太叔义厌战的因素,或许……太叔义的厌战之举,也在妖后的算计之中? 毕竟,妖后不知道木鸢的事情。才算计到了太叔义,会将火城计的情报,带来给他? 自报家门,这妖后要做什么? …… 沧州里,迎风呼呼的旌旗之下。 “太后,太叔义离城了。” “知道了。”苏妖后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动容,“知子莫若父,其父来信说过,太叔义自小生于燕州,过于宅心仁厚。虽有满腹韬略,但恐有一日,会现妇人之仁。” “他猜对了,我也猜对了。” 苏妖后叹了一口气。 “听说太叔义去了敌营后,又没有投效,单人单骑离开沧州……要不要,派人去追杀?” “让他去吧。再怎么讲,他也是老师之子。” “密切留意城外的敌军动向,不论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 在盟军营地,二里之外。 殷鹄送了二里,才拱手抱拳,准备转身离开。 “殷兄稍等。”骑在马上的太叔义,犹豫了下开口。 “蜀王之高义,吾太叔义没齿难忘……关于太后,我听说了一件事情,请殷兄转告蜀王。” “太叔先生请讲。” “家父太叔望,偶然一次说过,太后是以假乱真之人。但只说这一句,家父发现失言,便不再开口。” “以假乱真之人?” 太叔义点头,“这乱世里,充斥着太多的尔虞我诈,我虽然入仕没多久,但已经厌憎无比。” “太叔先生要去哪。” “经内城,去河北一带。家父若身亡,便收敛尸首,守孝三年后,开个私塾,娶个姑娘,安安稳稳度日。” “殷兄,告辞了。” “太叔先生,来日方长,你我有缘再见。” 阳光之下,太叔义仰起平静的笑容,“若哪一日天下太平,我便不请自来,拜会殷兄和蜀王。” “告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章 毒计在城外 “这乱糟糟的世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强求不得。”从军帐出来,徐牧带着赶回的殷鹄,走到了林子边上。 林子里,响起燥热的蝉声。司虎正带着几个小卒,跑入了林子深处,捕蝉烹食。 天色近了黄昏,前方不远的沧州伪都,并没有闭门。依然还有许多请降的人,跪在城门外不退。 军议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妖后的火城计,左师仁有些担心,非要探个清楚,再做打算。 “舵主,太叔义离开之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妖后……是以假乱真之人,此言出自太叔望之口。” “以假乱真之人?这是几个意思。莫非是说,妖后是假的。” “回来的路上,我有想过,但发现并不对,若是假的,为何那么多人,愿意效忠。” “六侠,这件事情,你留意一下,吩咐底下人循着这条线索,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殷鹄点头,“那舵主,现在皇都这里,当如何?” “明日不管探不探得到,左师仁都会出军。已经耗了几日,再耗下去,士卒的携胜之威,将会尽失。”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宁武。他若不在城内,那么必然会在城外。也就是说,妖后还藏着一支军队。” “六侠,这几日越来越热了。” 只说着,徐牧伸出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哪怕到了黄昏,深夏闷热的气候,并无任何改变。 “前日的时候,有个士卒在林子里捕兽生火,差点烧了山头。后来于文大怒,杖责了十下。” “赏罚分明,这是自然——” 话未完,徐牧皱了皱眉。在太叔义出现的时候,他想过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太叔义,也被妖后算计猜透,所以出城说了火城计的事情。 而火城计实不实施另讲,至少现在,因为这个埋伏,算是拖了盟军的时间。 “六侠,你刚才说——” “于文大怒,杖责了士卒?” “上一句。” “有士卒在林子里生火,差点烧了山头。” 听着,徐牧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激灵。旁边的殷鹄,稍稍一想,也脸色发白。 “舵主的意思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正是。宁武的人马,仗着皇都外的密林山势,蛰伏不出。按着道理来讲,皇都告急,他早该来勤王的。但现在,却一直没有来。” “六侠,速速传信左师仁。另外,将营地附近的林木,都预先砍了。” “舵主放心。” 殷鹄刚转身,在黄昏渐去的微微黑暗之中,眨眼间,便看见数支信号箭,蓦然在天空炸开。 映红了徐牧的脸庞。 “主公,皇都的南城门已经闭了!” “该死。”徐牧咬着牙。如他所想,火城计之说,不过是妖后的幌子,她真正要做的,是仗着天干物燥,烧了皇都附近的密林。 而宁武,分明就是烧山人。那些收集到的火油,更说不得,是通过密道送了出去,交到宁武手中。 “徐蜀王,我家盟主来说,皇都南面的山林,突然起了火势。这几日气候干燥,恐烧成连天火势,还请徐蜀王回营相商。”又有一个东陵斥候,急急骑马过来。 “告诉左盟主,立即派出营军,伐断营地附近的林木。” 并没有打算入帐,徐牧急急踏步,往前走了过去。 只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皇都之外,四面八方的山峦密林,忽然都起了火势。 一阵阵巨大的浓烟,疯狂涌上了天空,聚成厚厚的一层,再也看不见夏日的清月。 “徐兄!徐兄!”赵棣骑着马,从远处急急回营。 “大事不好,我先前去附近看地势,便发现了有人烧林,到处都是火油的味儿。又听说皇都里射了信号箭,便急急赶回,可是发生了什么祸事!” “妖后并不是火城计,而是要烧山林!”徐牧凝声道。 江南多山林,不利于骑军冲锋,哪怕是行军,都要在峰峦叠嶂下穿行。 “这怎的……会这么快烧起来?” “皇都里有火油,送了出去。妖后在城外,还藏着一支烧山的军队。赵兄,快命你本部人马,立即伐掉周围的林木。附近若有水源,一并运来。” “早些时候,我便劝左盟主,莫要耽误了。”赵棣咬着牙,急急策马离开。 徐牧仰起头,只觉得越来越热。滚滚的浓烟,居高临下地飘了过来,迷住人的眼睛。 烧山,固然不能烧毁所有的山林。但即便是附近的一大片,也足够给盟军营地,造成巨大的战损。 …… 城头上,苏妖后冷静地看着城外。浓烟之下,她的脸庞露出了笑意。 “太后,附近山林里,有不少散户百姓,以及躲避的难民,约有万人,想入皇城避难。” “莫理他们。”妖后摇头,“传令下去,从现在起,无需再上表请降。通告各军,死守城关。” “太后,皇城乃是山城,并没有护城河。若火势烧过来……” “那就当殉国。” 妖后冷冷转身,“我还需要回宫一趟,守城的战事,便交给你等了。” “徐布衣?左仁?皆是我计下的亡魂。” 快剑阿七,亦是露出了笑容。他抱着剑,一招仙鹤拂水,落到了自家主子面前。 …… 沧州皇宫后的狭道,早已经站着三千厚甲死士。只看见妖后走来,便纷纷跪地抱拳。 “陛下,我们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母后帮你再选一个皇都。左右这天下三十州,袁氏的正统,都在你的手上。” 襁褓里的婴孩,只感觉到燥热的天气,忽然哭了起来。 “我儿快快长大,母后还要看着你,拨乱反正,一统中原和外域。” “阿七,入密道。” 推开一方石墙,妖后带着三千死士,有条不絮地乘乱离开。按着她所想,如今的盟军,都汇聚在了皇都之前,外头的人马,当没有多少了。凭着三千悍卒死士,足够渡江离开。 说不得,还能再次说服粮王,前来助战。 “徐布衣,你终归慢了一步。便请葬身火海吧。”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二章 飞龙林里的常威 夜尽天明,城外一片嘈杂。 “皇都外的山林,连绵十余里。这火势真连了天,只怕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左师仁被熏得脸色发灰。心底里更是愤恨无比,他一直盯着城内,却忘了这城外,居然成了妖后的布局之地。 “徐兄,徐兄?” 喊了两声,徐牧才从沉思中转头。庆幸在他的叮嘱之下,营地附近的林木砍去了不少。来不及的,便按着后世的法子,挖了壕沟,隔绝火势的蔓延。 另外,亦有不少的运水营,驾着粮车不断奔走。 这突发的火势,发现的急,并没有造成太可怕的战损。但即便如此,南海盟那边的几个营,还有不少喜居山林的越人,死了很多在火势中。 “徐兄,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迟早被火烟呛死。这般的天气,便说雨水了,连着不远处的溪河,都快要捞干了。” “火计用在了城外,皇都之内,应当没有什么火油了。”徐牧犹豫着开口。妖后的这一出杀计,着实可怕。 “等火势稍缓,我立即下令攻城。”左师仁咬着牙,声音里满是愤怒。 “我估摸着……妖后不会留在城中。趁着大乱,会想尽办法离开沧州。” “她能去哪?” “不是她一个人,她的手里,还有纪朝的幼帝。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今的天下,依然有不少人,将幼帝诩为皇室正统。” “不过——”徐牧话锋一转,露出了笑容。 “徐兄在笑什么。”左师仁怔了怔。 “左盟主,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揣摩,看有无遗漏的地方。这一次,我好像又中了大彩……不对,是常威小子,要中大彩了。” 左师仁听得云里雾里,索性不再追问。 “徐兄,只要堵了火势,明日之内,便能攻城了。” “可。” 正当两人商量着,忽然间,赵棣带着一大队的士卒,急急行军而回。 “左兄,徐兄,我抓着了!” 徐牧抬头,发现赵棣的部署,正押着几十个沧州袍甲的人过来。在其中,更有一员虎铠袍的,面庞清冷,乍看之下,似乎没有丝毫的惧意。 “主公,是宁武!”在旁的于文,脸色一惊。 徐牧皱了皱眉,所以,这一切都是对的。宁武的一万人,果然是做了烧山军。如这样的差事,极可能会死在火势中。 天知道妖后用了什么手段,让宁武如此听命。 “徐兄,他是谁?” “宁武,拱卫沧州新月关的大将。这一次的烧山,也是他做的。” “该死。”旁边的赵棣恼怒抽刀,劈在了宁武的肩膀上。 徐牧并没有阻拦。如果说太叔义有厌战之心,那么这个宁武,便已经成了十足十的妖后犬牙。 “说,那妖后在城中,还有什么手段!” 宁武咳血大笑,笑了一会,忽然狠狠一磕下巴,吐出半块血腥的碎肉。 “盟主,他咬舌了……” 左师仁皱眉,再无兴致。 “行斩令吧。” 徐牧心底叹息。在古时的社会,君王乃大,特别是皇室正统,哪怕在乱世,一样有不少人拥护。若非如此,妖后凭什么能布下这么多的局。 现在,徐牧只希望常威那边,能来个开门红。 “盟主,蜀王,诸位州王,我等盟军……葬身火海者,已经逾三万五千人。”清点伤亡的裨将,红着眼睛禀报。 听着这个数字,在场的人,皆是一声苦涩的叹息。 “诸位,还请以救火为先。可恨那妖后,居然行此歹毒之计,祸害苍生!” 走回营地,徐牧想了想,还是叫来了司虎。 “虎哥,你带五千人,赶去飞龙林,和常威会合。记着了,一路上多听裨将的建议,做事莫要冲动。” 司虎早已经脸色激动,“牧哥儿放心,小狗福是我弟弟,他能做将军,都我是教出来的。我也是做大将军的料子。” “闭嘴……快去。” 徐牧原想派殷鹄跟着,但他发现,身边的人中,好像只有殷鹄,能偶尔相商一下事情。 “六侠,妖后这不仅是烧山杀人之计,更是金蝉脱壳之计啊。” …… 喀嚓。 皇都城外,掠在树上的快剑阿七,冷冷地闪电般出剑,将两骑的盟军斥候,连人带马地刺翻在地。 “贼子——” 踏。 阿七步履重重踏下,将怒骂斥候的头颅,一下子踏碎。连着旁边的探马,也没逃过厄运,被他顺带着碾断了脖子。 随后,才云淡风轻地回了剑,掠回了妖后身边。 “阿七,做的不错。” 听见这一句,哑奴阿七的脸上,露出了微微激动的笑容。 “过了前面的林子,便能渡江了。当初,我怕沧州有围,所以早早的,藏了数十艘的战船。没想到,当真有了大用。” “离开沧州,便是我最后一步棋。哪怕徐布衣没死在火中,他也追不及了。” “走吧。” 再无任何眷恋,苏妖后带着三千死士,准备穿过林子。 …… 常威坐在一截断木上,望着头顶的阳光和叶缝,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 这次按着小东家的意思,他是埋伏在飞龙林的,据说可能要立大功。若不然,按着他的性子,早该和傻虎一起,入山捉狍子了。 “那边起了大火,傻虎会不会跑到山里,捡死狍子扛回来?” “将军,那些发现的船,都已经拖走了。”正当常威想着,突然间听到了下属的禀报。 “甚好。可是……小东家说有人从这里逃走,我等了好久,怎的还不见人。” 常威有些不耐。 此番带兵入江南,他可是寸功未立。哪日回了自家少爷那边,只怕要被笑死。 “将军,常将军——” 一个浑身披血的斥候,身中数箭,艰难地赶了回来。 常威大惊,“怎的?” “飞龙林外,发现敌军!我等的斥候营,几乎死绝!” 常威扶住斥候,按捺不住脸上的狂喜。 “告诉本将,有多少人?” “约有数千。” “小东家真是神人……猜对了!” 常威并不知道,实际上,徐牧最多猜出了三分,毕竟像皇都这种地方,为了方便皇室逃生,当有一条密道通到城外。 而飞龙林,正是渡江方向,必须要穿过的林子。 “小的们,跟老子拿起刀来,准备围堵敌狗!”常威抓起梨花枪,激动之下,声音都有些破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三章 风尘仆仆的严唐 天空上,一群林鸟忽而振翅,被惊得仓皇逃走。不知名的野兽,在飞龙林的深处,响起了急促的奔地声。 “小心。”妖后的三千死士,走在最前的一个首领,脸色蓦然一顿。 在旁的快剑阿七,抬起目光,淡淡扫了几眼林深之处。 “糜狼,继续往前走。”妖后也皱住眉头,但并没有打算折返。要去渡江,眼前的飞龙林,便是必经之地。除非是说,他们这些人,要多迂回百余里,从另一端绕过去。 但时间继续拖滞,只怕金蝉脱壳的计划,便要付诸东流。 听着妖后的话,叫糜狼的首领点点头,催促三千人的死士,以拱卫的队形,准备穿过飞龙林。 “阿七,这王朝不会灭的。有它在,不管是徐布衣,还是常小棠,或者左师仁袁松那些人,有旧朝在,有正统在,想开新朝?没那么容易。” “阿七,你有所不知。一旦开了新朝,这些中原人,便会凝成一股绳子,再接着,又将有一两百年的强盛。这时候,若不能击垮中原人的意志,不管是徐布衣大统,还是其他人大统,以后便没机会了。” “盛极而衰,我一直留着旧朝的原因之一,便相当于,留着一盏昏昏暗沉的灯,拖住中原人崛起的脚步。” 哑奴阿七不说话,只认真地听。 “沧州失利,这天下,我只能再择一王州。阿七你不知道,不知多少腐朽的纪人,等着我和龙儿,带着这份正统,去坐镇江山。” “等哪一日,龙儿长大了。阿七,你便护着我,再回故乡看一眼,我许久……没见过格桑花开了。” …… 皇都之前,火势渐灭。 徐牧站在城外,抬起头,看着左师仁领军攻城。约莫是憋着一股火气,此时的盟军,更是凶悍无比。 再者,不出徐牧所料,妖后似是离开了皇都。守城的大将算不得厉害,连许多普通的登城之计,都无法看破。 照着这个速度,不出十日的时间,皇都必破。 “舵主,有人来寻。”这时,殷鹄急急走来,“严唐……从暮云州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徐牧怔了怔。东方敬离开暮云州,于文也离开,甚至是马毅,都一同离开了。 如今的暮云州里,只剩几个老裨将在调度,再加上兵力势微,难免有防守不足的缺口。 “听说,是有高手帮忙。” “杀人了?”徐牧皱眉。 “并无伤亡,只晕了二三个狱卒。我觉着,严唐此番这般急促,定然是有事,说不得,是袁松那边授意了。” “六侠,你不做幕僚,真是够可惜的……带他过来吧。” 不多久,严唐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只见到徐牧,便是好一番的痛哭。 “蜀王恕罪,并非是冒犯,而是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来沧州这里,告知蜀王。” 盟军围攻皇都,已然是天下尽知,再加上徐牧已经不再藏军。若不然,估摸着严唐跑断了腿,也未必找得到徐牧。 “严兄,这风尘仆仆的,莫不是有大事情?”徐牧笑了笑。若是严唐说不出什么好话,一样要丢入牢里。 “自然有事……蜀王,我想起来了,突然想起来了妖后的来历。” 只一句,徐牧便明白了。这是赶着时间呢,若是晚了些,妖后覆灭,什么关于妖后的情报,便再无意义。 严唐抬起眼皮,急忙又继续开口。 “另外,我义父说了……在莱州之内,有两万副新打造的器甲,质地精良,想赠与蜀王。” “哦?”徐牧眉毛一挑。两万副的新器甲,袁松可真舍得。 “蜀王放心,尽是精心打造的步甲。我家义父说了,蜀王是天下英雄,在这次六夷灭纪之中,立下旷世之功。无以为报,便代天下百姓,多谢蜀王。” “严兄,说人话。”徐牧揉了揉额头。他发现,最近对于外人的彩虹屁,他越来越没兴趣了。 严唐咳了声,“两万副器甲,再加上妖后的来历,换一年的时间,请蜀王从中周旋,让天下大盟……莫要攻打莱烟二州。” “一年时间啊。” 实话说,袁松离着西蜀还远,眼下,并不在徐牧的战略之内。灭掉妖后之后,按着先前所言,他要和左师仁那边,瓜分沧州。 至于南海盟,实际上收获更大。不仅能收敛皇都的财物,另外,还打出了一番名声,不再是缩在南海的化外之军。 “蜀王,一年时间很快的。”怕徐牧不答应,严唐急急又开口。现在的袁松势力,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大盟的兵锋,在灭掉沧州之后,会继续直指莱烟二州。 “我义父那边,已经去了帝位,自降为州王。” “你家义父,运气真是不好。”徐牧只觉得有些好笑。刚称帝,便遇到了天下大盟。 不过这样一看,袁松这老狐狸,更是不得了。如此放低作态,为的,便是挺过天下大盟的虎视。 “我西蜀现在,盐铁还有漏缺,我听说,烟州那边,可有着两座铁矿山……” “十船。”严唐颤了颤身子,“这事儿,我替我家义父应了。” “二十。”徐牧摇头,“你也知,到时候我还要说服左盟主,这件事情很难办的。” “两万副新器甲,二十船盐铁,加上妖后的来历……”严唐只感觉要吐血。 “谈不拢,那严兄便先回去吧。刚巧,左盟主那边,昨日还商议了莱烟二州的事情——” “应、应了。”严唐颤声开口。 “好。”徐牧露出笑容,“既然严兄这么有诚意,那我徐牧便多想法子,劝服左盟主,大盟攻下沧州之后,便暂时莫动。不过,你也说了,只有一年的时间。过了这一年,该怎样,我徐牧都管不着了。” 左师仁对于袁松,那是深恶痛绝的。一年时间,已然是极限。 “另外,你家义父那边,或许还要再出点代价,当然,是送给左盟主的。” “蜀王放心,这些我明白。” 大盟若是发兵,攻打莱烟二州,基本是守不住。袁松为了求存,已经费尽了心思。 “一月之内,务必将东西送来西蜀。现在,严兄你可以开口了,先将妖后的来历,好好说个一二。” 灭了妖后和幼帝,势必要安抚中原的民心,否则,依然会有许多死忠的纪人,将天下盟当成谋逆的反贼。 而严唐带来的消息,或有可能,成为其中的契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四章 农家女 “这件事儿,我家义父顺着那封旧信,一直都在追查。你也知,我家义父当初……从长阳出来,为了存活,便组建了情报组,来防备皇室的追剿。” “严兄,说重点。” 严唐点头,“情报组查到,妖后的名字,并非是叫苏婉儿。” “我知道她不姓苏,真正的苏氏女,已经死了。” “她的真名,叫马家兰,是邺州鹿郡的白旗镇人,父亲是佃户,母亲是商家人里的帮厨,但在七岁之时,皆死于山匪之手。” “她是中原人?” “是中原人。” 徐牧顿了顿,苦涩发笑。闹到最后,这妖后,居然是中原人。旁边的殷鹄,眼神里更是不可思议。 “一个农家女,她如何成了大纪太后?” “情报组循着线索,一直往下查。发现她遇到了两个人,改变了自己农家女的命运。” “其中一个,自不用说,必然是太叔望。” “蜀王英明。”严唐也说的心惊,止不住地抹了抹脸上的汗。 “她遇到的另一个,则是长芙公主的女儿。” 徐牧瞬间呆住,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意味。这妖后,果然是以假乱真之人。 “先前的旧信里说,和亲之事后,长芙公主从塞北草原回来,发现怀了当时大汗的子嗣。但长芙公主性子要强,瞒住了所有人,将子嗣生了下来,然后又偷偷寄养到一户富商家里。那富商,刚好是马氏的帮厨之家。” “三百山匪下山,杀死了白旗镇的很多人。在那时,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娃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在双亲死后,互相帮忙逃出了镇子。” “情报里说,这两个女娃,长得很相像。想来,若是长芙公主之女,还活着的话,当是国色天香的。” “后来呢。”徐牧皱了皱眉。 “再后来,不知哪儿来的人,将她们带走了。现在再看,应该是太叔望无疑。” “太叔望,此人的身份,也值得推敲。”殷鹄在旁,凝声插了一句。 “我家义父也说过,太叔望确是个奸人。” “严兄,继续说。” 严唐理了理语气,“线索到这来,便几乎断了。只知道长芙公主之女,忽然死去,而长得相似,又情同姐妹的马家兰,便在太叔望的操持下,开始以假乱真,登上了乱世舞台。” “蜀王,我等所知道的情报,就这么多了。并未有任何相瞒,一一告知。” “一个中原女子,她是魔怔了?还是入戏太深?将自己当成了外族人。” 严唐带来的消息,颇为震撼。让徐牧的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再接下来的事情,他几乎猜到了过程。以太叔望为师,加以其他的天下四奴,各种暗子,十几年的布局,妖后才站上了乱世舞台。 “严兄,我多问一句,太叔望是柔然人?” 太叔义说过,自己并非是中原人。 “应当是了。对了,妖后七八岁时,柔然人部落,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好像是……一个王子为了争夺汗位,引发了部落内战。” “这事儿,或许也是线索。” “明白。”徐牧呼出一口气。 马家兰这名儿,估摸着那位妖后,已经是彻底忘记了。 …… 飞龙林,林深之处。 带着三千死士的妖后,赶到藏船的地方,倾国之容的脸庞上,露出了清冷之色。 不知何时,她的藏船已经不见。 “糜狼,小心埋伏。” 死士头领点点头,抬起凶戾的目光,不断扫视左右。继续以拱卫之阵,护着自家主子,先行穿过林子。 “只可惜时间太急,密道太窄,不然还能带更多人。”妖后声音发冷,“不用想,这应该是徐布衣埋下的人。此人,当真是心腹大患。” “举盾!” 三千死士器甲精良,在头领糜狼的命令之下,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刀盾,提防敌袭。 …… “常将军,为何还不下令!” 提着梨花枪的常威,难得稳重了一回,“莫急,等入了埋伏再杀。小东家,当真送了我一份大功,这可是沧州妖后啊!” “老子常威,要把这份功劳,全给吞吞嚼了——” “常将军!”这时,有斥候绕后来报。 “怎的?” “西蜀的虎将军,已经带着五千人,赶来助战?” “我那傻虎兄弟?” “正是……” 常威脸色无语,“这是怎的,小东家还怕我拦不住?” 不过,再转念一想,常威就释然了。这可是妖后,几百年出一个的那种,来头十分之大。 “常将军,他们已经靠近埋伏地了。” “自然,那是去江岸的必经之路。小的们,吊着卵的,准备随我冲杀!” …… “阿七,这三千人,都是我千挑万选的暗卫死士。哪怕有敌袭,也当能应付。等去了江岸,船坞里,会有盟军的战船,留守之军,也不会太多。” 按着妖后所想,天下盟的大军,还被皇都的守坚拖着,必然不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埋伏的人马,应当不会太多。 砰! 只等妖后的话说完,这时候,一声巨响,瞬间响彻了整个林子。 妖后冷着脸,抱着襁褓,缩入了死士的盾阵中。 阿七也并未冲杀,提着剑,护在妖后左右。 “稳住盾阵!” 拱卫之下,飞来的箭矢,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反而是埋伏的滚木,碾死了百余个死士。 披着战甲的常威,出现在埋伏地边上,只吼了一声,四面八方的万人渝州军,纷纷围剿而来。 “起弩!”糜狼举刀怒喊。 盾阵的拱卫下,阵里的不少弩手,从盾隙中竖起了战弩,不断往冲来的渝州军射去。 并不同于西蜀的连弩,妖后的弩手只是单发,但仗着距离优势,又有盾阵拱卫,一时间,反而略微占了上风。 常威大怒,带着三百余人的亲卫,便要往前冲去。 “常将军,不可冒进,小心敌军弩手!”几个裨将见状大惊,纷纷急声开口。 “我怕个卵!” 铛。 常威人影跃到,手里的梨花枪,旋了整圈之后,重重拍在一面牌盾之上,顿时,提盾的二三个死士,被震得趔趄倒地。 待他要回枪再扫—— 却发现,盾阵的中间,一个握剑的黑袍男子,抬起清冷的目光,那目光如毒蛇吐信,朝他直直看了过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五章 我的常威小子 正要破阵杀敌,冷不丁的,身先士卒的常威,心头忽然一惊。那个藏在敌阵中的黑袍,眼神清冷至极,按着剑,似要马上出手。 鬼使神差的,常威迅速回枪。 铛—— 梨花枪往身前一挡,将黑袍男子的刺招荡开。 “生狗卵的,再来!” …… 盾阵中,哑奴阿七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主子。 “阿七,我知你在想什么。”四周的呼杀声中,妖后并未惊慌,“你此刻在想,擒贼先擒王。” “那人,便是渝州军的主将,我见着了,先前的诸多裨将,都听命于他。” “去吧,我的阿七。” 分开一只手,在厮杀连天之中,妖后抚上了小哑奴的脸庞。 哑奴阿七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 他想起了那一年,在老师的苦训下,为了学剑,每日都遍体鳞伤。唯有面前的女子,会偷偷取来金疮药,替他涂抹。 如养蛊一般,二十人的剑奴,他仗着手里的剑,杀绝了其他的十九人,才得了武奴的称号,留在了女子身边。 阿七仰着头,涨红了脸,将手里的剑,稳稳握在手中。随即身子一转,整个人黑影掠动,朝着常威的方向,跃出了盾阵。 …… “常将军!小心此人!” 追来的两个裨将,见着一袭黑袍跃出,急急开口提醒。在战事的情报里,有关于妖后身边黑袍人的记录,虽然只有一句,却足够让人惊骇。 天下第一快剑,武奴阿七。 常威并未后退,脸庞间还隐隐透着兴奋。他抖了抖长枪,也跟着跃了起来,仗着轻功,连着踏了四五截树枝,往黑袍的方向杀去。 “老子常威,我家少爷是内城第一高手!” “常将军速退——” 半空中,常威的梨花枪,已经朝着黑袍透了出去。约莫是用了平生的力气,透枪而出之时,隐隐带有破风的声音。 铛。 黑袍阿七的长剑,往上一掀,将常威出枪的力气荡走。随即目光一垂,迅速转了握剑的手腕。 常威大怒,顺势将长枪往前一扫。只可惜扫了空,面前哪里还有黑袍的人影。 只顿了半息时间,常威迅速侧身,勾手将长枪往旁一挡—— 又是一声剧烈碰撞。 阿七冷冷回剑,踏着一截树枝,借力之后身子一掠,掠到了常威身边。 常威怔了怔。他终于明白,这黑袍人,为何会被称为快剑了。 嗤—— 阿七露出清冷笑容,抬手一剑割过,在常威的胸膛,留下一道腥红的剑伤。 常威怒吼,回枪往前扫去,却依旧扫了个空。 喀嚓。 又是一剑,从常威的肩膀穿了过去。 “将军!” 几个赶来的裨将,皆是目光赤红。 黑袍人影踩着树枝,身形一转,再一剑,冷冷割在常威的手臂上。 仿佛如戏谑一般,阿七的目标并非是杀死,人影不断掠动,连连出剑,将常威刺成了血人。 尔后,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往地上奄奄一息的常威扑去,准备掳回盾阵,借此胁迫退军。 重重摔在地上,常威咳着血,却并未服软,二三支飞刀出手,往掠来的阿七射去。 阿七面容恼怒,避开之后,准备再刺上几剑,再掳回去—— 正在这时。 阿七脸色蓦然一惊,急急转头。却发现,一株身子粗的树干,朝着他砸了过来。 砰。 近旁的二三株树木,皆被砸得从中折断。一时间,满是震飞的泥土,以及梭梭落的树叶。 避开之后,阿七重新掠动,迅速往地上的常威冲去。 却不曾想,已经有几十人的裨将和亲卫,率先冲到,举着刀脸色愤怒,不顾一切地护在常威身前。 该死。 阿七咬着牙,心头怒骂。他自知,将树木砸来的人会是谁,在先前,他还和此人厮杀了一轮。 “保护将军!” 几十人齐齐抬刀,和冲来的阿七,死战在一起。 短时间内,终究无法突破。阿七后跃身子,面无表情地掠回树枝之上。 在下方,那个铁塔般的巨汉,已经拖着一杆巨斧,冲到了近前。在后方,更似是有一支援军,不断喊杀而来。 阿七沉默垂头。 不出他的所料,那个梦魇一般的巨汉,便在这时候杀到了。 …… “常威小子,我司虎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常威小子,你银子是最好骗的,你若是走了,我以后找谁去啊!” “虎将军,莫摇了,莫摇了,我家将军还活着!” 几个裨将大惊,原本就奄奄一息,再被司虎摇个几下,只怕真要死在这里。 “虎将军,你去报仇啊!” “噢对对,该死的小哑巴!” 司虎抹了抹眼睛,将巨斧重新拖了起来,昂着头,看向踩在树枝上的哑奴。 “你打他了?打我兄弟了?” 是我,又如何。阿七冷着脸。 只可惜,哑巴不会说话。这在脑大的司虎看来,无疑是敢做不敢当。 “诸位瞧瞧,这个无卵狗夫,不敢应声。他定然是怕我寻仇。” 我怕个卵。阿七咬着牙,第二次,觉得做哑巴很不快乐。 “上一次我就讲了,小哑巴,再让我司虎见着你,便拧爆你的狗头!” 砰! 司虎直接抡斧,将阿七站着的树,一斧劈得摇摇欲坠。 “走,走走,快带常将军走!”裨将大惊,急忙让人扛起了常威,往安全地带跑去。 “傻虎……帮我捶他,咳咳。”常威艰难睁开眼睛,吐出一句。 “常威诶,我的常威小子,你可得挺住!”司虎又哭咧咧地喊了两句,目送着常威离开。 轻功掠动的阿七,趁着机会,迅速往常威的方向冲去。 轰隆—— 又是一株断树砸来,挡住了他的方向。 阿七皱了皱眉,踏枝回头。抓不到主将,擒贼先擒王的事情,便算一场失败。 但下面那个巨汉,已经鼓着眼睛,死死盯着他。 “小哑巴,莫走了。牧哥儿说你是天下第一快剑,但我司虎,就喜欢打那些装模作样的高手。” “来,?上回没拿武器让你跑了,爷爷今日,看你往哪儿窜。” 司虎解开厚甲,赤身扛起巨斧,仰着头,冷盯住阿七的方向。 阿七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莫名地抖了一下。他定了定神,握着剑,身上的黑袍,也在风中飘荡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六章 阿七 飞龙林里,厮杀久久未息。在知道埋伏又有了驰援,妖后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仓皇。 “主子,敌军越来越多了!”糜狼颤声开口,“金刀卫那边,亦碰到了高手。” 金刀卫,即是哑奴阿七。 “我知晓。”妖后苦涩闭目。她只觉得,她先前的大势,已经要崩塌了。现在,她只能指望,她的武奴阿七,能杀掉挡路的高手,再仗着高深的功夫,掳来敌军主将,让敌军投鼠忌器。 扬起头,妖后只看了几眼,整个人一下子怔住。 “是西蜀的虎将军。” …… “跑啊,你跑啊!”司虎抡着巨斧,蒙头蒙脑地跑动,将一棵棵的林木,不断地砍倒。 力气仿佛用不完,让不断来回踏枝的阿七,看得心惊肉跳。再这么耽误下去,不说什么擒贼先擒王,自军那边,恐怕要挡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终归没有再拖延时间,整个人影电射而出,手里的剑,如一条昂首扬尾的巨蛇,朝着司虎刺了下去。 司虎没有避开的意思,恼怒地抡了斧头,便准备来个不死不休。 这莽子。 阿七心里暗骂,终归不敢血拼,迅速回了剑招,退身回去,寻找下一次的机会。 “哈哈,我早说了,你这无卵狗夫。打又不敢打,跑又不敢跑!若不然,你跪下来喊三声爷爷,爷爷便让你一只手。” “什么天下第一快剑,不如叫天下第一逃跑。” 阿七沉着脸,想了好几个剑招,却依然不敢付诸动手。 “虎将军,莫理那个疯子,先去破阵!那黑袍鬼会去护主的!”随军中,有个小幕僚急急开口。 听着,司虎抬头骂了两句,又见着在林子中的盾阵,战弩杀了不少自家兄弟,便急急拖着巨斧往前杀去。 阿七见状大惊,迅速跃着身子,挥剑而下。 嗡。 司虎的斧头,尚有小半丈的距离,待回身怒劈而下,却分明破了风声。 只觉得头皮炸起,阿七避身之后,迅速蹚地一滚,旋着剑花往前扫。 动作滞慢,比不得快剑,司虎回斧不及,索性不管不顾,在挨了二三道血口之后,扬手一掌,直接呼到阿七的肩上。 阿七咳着血弹飞,剑尖挑在泥地上,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一截树枝上。他冷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瓷瓶里的粉末,洒在剑身之上。 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丝丝甘甜的气味。 这一生,这是第一次,他会抹毒杀敌。自诩的快剑,在下方巨汉的手里,约莫是成不了杀招了。 “虎将军小心,他在剑上抹毒了。” 司虎登时恼怒,“我早讲了,这就是一个狗夫。” 阿七置若罔闻,侧过头,看着盾阵中的窈窕人影。那窈窕的人影,分明有了些许的不安。 阿七只觉得胸口,莫名地有些发痛。在以前,他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梦,和那个女子,坐在满是格桑花开的草原上,四周围是牛羊成群,青草茵茵。 没有快剑,没有战争,没有哑奴和公主。 双眼爆睁,将树枝踏碎,阿七仗剑而出,仿佛一道风驰电掣的黑影,不断借力之后,以一个从天而降的剑招,只刺司虎的天灵盖。 在十岁那年,还没有被毒哑的时候,他知道她喜欢格桑花,便独自一人,从燕州踏去三百里外的草原,带回了一大束的格桑花。 “送给你。” “阿七,你是最好的人。” “我以后好好练剑,好好保护你。” …… 轰。 以司虎为中心,蓦然打起一大片的烟尘。四周围间,无数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卒,有不少人,都忍不住侧目。 司虎以一个拖斧上劈的姿势,带起漫天的你泥尘。向上劈的斧势,还挑着一个咳血的人影。 “虎将军!” 司虎头发不知断了几缕,头顶中间的位置,已然要变得光秃。而阿七的剑刃,离着司虎的天灵盖,不到半寸的距离。 “虎将军威武!”无数盟军的士卒,尽皆放声大喊。 阿七痛苦咳血,被挑在斧上,血肠和碎肉不断掉下来。但此时,他并未看去下方的仇人。 依然转过头,看着盾阵中的窈窕人影。 他一生的时光,都是黑暗不堪。唯有那个女子,曾给他带来了一丝亮堂。 “阿七!”妖后嘶声大喊。 弃了剑,阿七伸出手,抚向阳光之中,抚向那张遥遥不可及的脸庞。 “嗝,嗝桑……花……开。” 这位被称为天下第一快剑的哑奴,临死之际,却吐出了一生的所愿。 “阿七,等哪天我们回故乡,看一看格桑花开的模样。” “阿七,你不做哑奴多好。” “阿七——” 斧头上,阿七缓缓闭目。 司虎放下斧头,将尸体摘下,狂吼了几声,跟随冲阵的人马,往盾阵扑杀而去。 …… 皇都之外,同样是战事不休。左师仁带着人马,在这两日,已经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势。 守备不足,加上士气崩碎,破城已经是定局。 在营地附近,徐牧看着斥候带来的情报,终归是陷入了沉思。 “所以,常威那边,已经开始围剿了?” “正是,虎将军的人马,应该也赶到了。”在旁的殷鹄开口,“先前还说,捣了妖后的藏船。如今哪怕逃出了城,但妖后也必然逃不出沧州。” “这是自然。”徐牧有些庆幸。庆幸在当初,派了常威去飞龙林堵人。若不然,这妖后真有可能逃出沧州,随即,再入一州,继续以皇室正统的名义,祸害江山。 “舵主,左师仁的攻城军,应当也没问题了。” 徐牧抬头,看着前方的攻城战事,已经是有了很大的胜机。如他所料,这座沧州的皇都,已然是守不住。 沧州一灭,妖后一死,这大势,便要往盟军靠拢,接下来,只等善后了。 “六侠,和我去一趟。妖后诡计多端,我终归有些不放心。” “知主公想法,我早些时候,已经让人备马了。不管怎样,此番之下,妖后必定逃无可逃。” “一个农家女的野望,该要结束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七章 妖后之死 飞龙林,随着快剑阿七的身死,再加上司虎援军的到来,盟军的士气,一下子暴涨起来。 “杀!围剿妖后!” 只剩两千余人的盾阵,哪怕糜狼倾尽了全力,依然无法阻挡溃败。若非是精锐死士,在早些时候,便已经被破阵了。 “主子,挡不住了!”糜狼颤声回头。 被拱卫的苏妖后,沉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阿七的尸体,随即又转过身,失神地看去江岸的方向。 这么多年的布局,依然无法入主中原。很多时候,只差一些,只差一些了。 “保护主子!”糜狼抬头怒吼。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些死士,也约莫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打我常威弟弟,谁还动了手?”司虎扛着巨斧,即便身上满是伤口,依然不退不避,怒吼着劈起斧头,将二三个死士,连人带盾齐齐扫飞。 抱着幼帝,苏妖后身子滞了滞,索性坐了下来,任着盾阵周围,满是惨叫和断肢横飞。 事至如今,即便是她,也无力回天了。若是能逃出沧州,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连护了她十几年的快剑阿七,都死在了眼前。 文奴唐五元死了,武奴阿七死了,死奴即是老师太叔望,亦在定州之外,自身难保。最后剩下的生奴,还来不及付诸计划,便再无机会赶到。 “龙儿龙儿,这大纪的中原江山,谁也夺不走的。” 襁褓里的小纪帝,并未听懂,只觉得厮杀的热闹,有趣得紧,在这等的时候,居然奶声奶气地笑了起来。 “主子,盾阵要被破了!”糜狼惊声回头。 在盟军士卒的冲杀下,整个拱卫的盾阵,已经是摇摇欲坠。即便是不惧死的死士,此时,也无法抵挡住攻势。 苏妖后颓丧坐着,“糜狼,再挡一会吧。如若无错,徐布衣要过来了。” “徐布衣?” 妖后叹声点头,看着怀里的小纪帝。一双眸子里,难得露出了温柔。 …… 如妖后所料,此时的徐牧,在急赶之下,已经入了飞龙林,再得到斥候的指引,带着一营的人马,赶到了埋伏地点。 他抬起头,看向场中的战事。妖后的死士精锐,只剩最后的几百人。而妖后,此时却平静无比,抱着怀里的纪帝,坐在最后的拱卫之中。 “保护主——” 还在强撑的糜狼,被一个小裨将,趁乱一刀,瞬间砍飞了头颅。 看见徐牧到来,将襁褓交给一个死士,妖后理了理衣袍,平静往前走。 “飞矢!” 困围之中,盟军的又一拨飞矢,从天而降,数十个妖后死士,纷纷倒在血泊里。 徐牧扬手,四周围的攻势,缓缓停了下来。 “徐蜀王,如若无错,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知晓。第一次,你扮作苏家女,入了白鹭郡。” 争锋二三年,最大的敌人,已经入了死期。 “我虽贵为北狄公主——” “马家兰。”徐牧冷冷打断。 这久违的名字,让妖后身子剧烈一顿。 “说到底,你不过一个中原的农家女,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如今的际遇。我猜猜,一个假装成北狄的遗落公主,另一个,则是篡位失败的柔然王子。你和你的老师,好大的一盘棋。” “只可惜,都输了。” 并没有任何小人得志,眼下的徐牧,反而是重重舒了一口气。若是真让外族入关,这中原大地,就不仅仅割据的战火了。 妖后闭了闭目,“蜀王,我愿伏罪。只请蜀王放过幼帝。” “不是你自愿伏罪,是你马家兰,已经穷途末路。” 至于幼帝,说实话,徐牧并不想放过。一个摇摇欲坠的皇室政权,是割据打天下的最大隐患。譬如袁松,都吓得立即降格为州王。 徐牧刚要开口—— 冷然间,在后一个死士,忽然痛声大喊。只等徐牧看去,便发现那死士,一下子跪倒在地,一边泣声抱着幼帝,一边拿起长刀,割在自己的喉头上,倒地而亡。 诸多人都看得清楚,那个襁褓里的幼帝,不知何时中了一箭,染得整个襁褓都是血迹。 只顿了顿,苏妖后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喉咙里发出嘶哑至极的泣声。她爬着身子,爬到襁褓旁边,将自刎的死士推开,只隔了一会,终于像个普通娘亲失去孩子,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大纪皇室,已经灭了。”殷鹄在旁,淡淡吐出一句。 这最后的正统幼帝,身死之后,满天下间,再无上位之人。连袁松也不敢,按着徐牧的估计,哪怕老死,袁松都不会有第二回的称帝。除非是说,有一日袁松势大,能打下半壁江山。 “牧哥儿,怎办?” “取白绫。” 殷鹄冷静地取来白绫,轻走几步,放在妖后的手里。 妖后颤了颤身子,看了看死去的纪帝,又看了看手里的白绫。她凄惨一笑,将白绫拿了起来。 飞龙林里,只余的三百余人死士,无不痛声大哭。只等哭了一阵,纷纷举起手里的刀器,横在了脖子之上。 “恭请太后赴死!”徐牧仰着脸,沉声开口。继而转身,冷冷往前踏去。 “恭请太后赴死!”无数的盟军士卒,手握武器,彻底围住了四周。 “舵主,我先前还以为,你会逼问一些事情。”随行的殷鹄,犹豫了下开口。 “她并无悔过,不会说的。”徐牧摇头。这一场大胜之后,不知为何,在他的心底,除了巨大的欢喜之外,隐约间还有着一丝失落。 如果没错,在灭掉了祸害中原的妖后,接下来,该是整个中原势力,开启全面割据的大战。 盟军的许多人,将要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对手。 …… 跪坐在地上,苏妖后一手抱着死去的孩子,一手拿着白绫,还微微抬头,看向不远之处,被枝叶埋了一半的黑袍尸体。 她想起了那一年,她遇到的那个姐姐。 “姐姐是公主,为什么不入宫?” “那里很多坏人,娘亲告诉我,让我做个普通的人。阿兰,我会攒着银子,以后我们一起开个织造店。” “姐姐不做公主,我想做公主呢。” …… “马家兰,我给你一个机会,不管是胎记,信物,这些我都能伪造。现在,轮到你来选择了。” “马家兰,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终归动手了,把她骗入柴房烧死了。好,从今日起,你不仅是北狄公主,还是纪朝皇室的宗女!” “十年后,中原大乱!便是你登场之时!” …… 一个女子吊在树下,气绝之时,手里的襁褓也失落在地。这位祸乱中原的妖后,在战事连连失利之后,以一方白绫,终结了自己的命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八章 败势 踏踏踏。 定州之外的荒野,满是渝州的黑甲军,以围剿的大阵,和三万余人的蜀军配合,剿杀陷入困境的河北联军。 “斩!” 数十人的河北裨将,颤着声音求饶,却终归没能改变什么。被渝州的刀斧手,操刀劈下,人头纷纷滚地。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只剩三万余的河北军,大多弃了武器,不断磕头求饶。偶有硬脾气的河北将领,还想着鼓舞士气,却被严阵以待的渝州神弓,迅速射杀。 “小狼将,你怎么看?”常四郎骑在马上,眼睛里满是喜色。 “常王,依我之见,太叔老狗必然还藏在荒野深处。”晁义亦骑着马,声音发沉。 “若逮了他,还请常王大量,让我蜀军亲自动手,枭了此贼的脑袋,为陆将军报仇。” “当然,还有那什么胡王,一并交给你。”常四郎笑着开口。 这一场之后,便能尽扫河北之地,还得了燕州这个大养马场,已经很赚了。 “传我军令,继续往深处剿杀!太叔老狗,剩下的人马已经不多了!此一番,我等誓要杀光贼人!” “吼!” 此时,不管是渝州军,或是蜀军,尽是声声的怒吼。 …… 在荒野深处,一个废弃的小部落里,只剩最后的四万余人,诸多将士的脸上,尽是委顿之色。 粮草耗尽,今日又杀了百余匹的战马。 “太叔先生,你若是吃不下马肉羹,分与我……如何?”盖公颤着声音,指了指太叔望手里的木碗。 太叔望将木碗搁下,眸子里满是发冷。这段时日,从围剿开始,他想了许多的法子,都没有成功。 要知道,渝州的那位大谋九指无遗,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再加上蜀军的愤怒,渝州军暴涨的士气……到了现在,约莫是要走投无路了。 他想起了沧州。隔了那么多日,他寄予厚望的那位太后,应当也败了吧。 “太叔先生,我能……再来一碗吗。” “请便。” 盖公大喜过望,急忙垂下头,伸手往锅里舀去—— 喀嚓。 太叔望从旁抽刀,砍在了盖公的颈背上。 “太叔先生……我不过多吃了一碗。”盖公满脸是血,不可置信地仰起头。 太叔望状若疯狂,索性站起身子,拿着长刀,像发泄一般,不断朝着盖公劈去。直至,这位胡王的尸体,化成了一滩血水。 在旁的胡王护卫,亦被乱刀砍死。 “呼。”太叔望仰着头,重重呼出一口气。若是早些时候,这傻子一般的盟友,能跟他一起迅速抢攻定北关,说不定真有机会。 只可惜,为了杀陆休,耗了几乎一天一夜的时间。 “主公莫怕,我不杀主公。”太叔望侧过头,看了一眼往后缩的公孙器。 “主公,吃不吃马肉羹?” “太叔先生,我不饿!”公孙器急忙大喊。 “也罢,那我自个吃了。” 公孙器战战兢兢点头。 只可惜,没等太叔望吃两口,便有斥候急急赶回。 “太叔先生,五十里外,渝州军又追来了!” “该死。”太叔望将木碗扔掉,迅速起身,“传令全军,再往北撤退,若有违抗者,立斩无赦!” 近四万余的残军,包括柔然骑营在内,皆是惊骇无比,继续往北面遁逃。实则太多人都知道,再退,便要退到了雪山之侧,即便敌军不追,也要活活冻死。 …… 在河州。 挡住了北狄人的强攻之后,整个局势,慢慢有利起来。 东方敬坐在城头,和旁边的乐青一起,看着往后撤退的北狄军,双双露出了笑意。 “小军师威武,几番妙计,狄狗根本没有法子。” “乃是乐将军的忠勇,方能守住河州。另外,在敌营中的那一位,也帮了许多大忙。” 如今的河州城里,加上后续的各路援军,已经达到了四万人之数。不仅是渝州的援军,甚至是许多民间百姓自发的民军,也赶来了河州,参与守城之战。 河州外约二十里,一座楼台之上。披着金甲的拓跋虎,满是颓败之色。二十万大军出草原,在天大的优势之下,居然还攻不下河州。 “该死。”这位被称为草原雄主的汗王,面庞之间,蓦然露出滔天怒意。 “大汗,不如先退回草原……”不少的部落酋长,皆是开口相劝。拼到了现在,二十万的草原勇士,至少死了八九万人。 虽然说河州守军的战损,亦是很大。但不管怎样,这座面前的河州城,依旧是稳不可破。 “大汗,听说草原北面沙海的许多部落,已经在聚兵,虎视眈眈了。” “神鹿子,神鹿子!”拓跋虎冷声怒喝。此时,他恨不得斩了此人,方消心头之恨。 “大汗,那位神鹿子不知何时,已经逃走了。” 拓跋虎怔了怔,仰天一声悲呼。 “传令,大军撤退吧。父汗的那位私女,成不得大器!” “大汗有令,鸣金收兵,退回草原!” …… “蒙图,汗王有令,我等要回草原了。” “回去……见我家的阿吉了。”一个瘸腿的老狄人,顿时开口大笑,漏风的牙口,使得说话有些歪音,让同部落的人,好一阵的嘲讽。 “蒙图,以后还敢来河州吗?” “来,有一天,我要光明正大地走入河州。” “那必然是,等到我北狄勇士,攻下河州的时候了。” 瘸腿老狄人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转过身,开始收拾回草原的物件。 …… 在内城边上,一辆急奔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马车里,一个大腹便便的商客,皱着眉,看着手里的密信。 “陈安世的情报。” “太后死了,幼帝也死了。还好,这一回没有押下重宝。” 将信撕碎丢出马车,马车里的人,似在说着一件极其普通的小事。 “听说渝州的鱼头汤不错,福儿,定下一桌宴席,便当劫后余生之喜。下一个押重宝的,又该选谁。” 马车里的人说着说着,忽然自嘲一笑。 “左右,那位徐布衣乱了规矩,定然要死的。以民为道?他知不知,这中原的数千年,藏着多少世家大物。” “势已经很大了,他要真做了新朝之主,这天下间的三十州,很多人要失去活路。” “徐布衣,必死。” 只说完,马车里的富商,仰头靠在了虎皮椅上。任着马车,开始一路驶入内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章 西蜀和东陵的约定 “入城!”领着浩浩大军,骑在马上,左师仁意气风发。不到十日的时间,最后一座沧州皇都,便已经攻破。 “入城!” “吼!” 此时,还有南海军,于文和马毅的西蜀军,高唐州的千余精锐,诸多小势力的联军,都纷纷发出了怒吼。 从开春伊始,到了现在,已经近七个多月的时间。庆幸的是,围攻沧州的事情,总算是大功告成。 “徐兄,你我同行入城!”左师仁侧过头,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狂喜。便如一开始,左师仁最大的夙愿,便是扳倒伪帝,让自己有仰望天下的机会。 “只可惜妖后死了,那个幼帝也殡天了。”左师仁叹了口气。按着他的计划,若是将幼帝留在手上,说不得还有更多的利益。 “盟主,徐兄,可速速入城!”赵棣在后,骑马赶了过来,脸上亦是带着笑容。 “同去。” 徐牧仰起头,看着前方皇都,硝烟与战火,已然在慢慢将息。但这并非是说,以后便要天下太平了,不打仗了。 最多一个短暂的休整期后,中原的群雄逐鹿,便要正式开始。 “入城——” …… 踏踏。 皇宫之前,徐牧和左师仁,以及赵棣这些诸侯王,纷纷停了下来。看着皇宫群里,那座朝议的金銮殿。自然比不得长阳里的那座,但不管怎么讲,都算是袁氏皇室的最后一座朝宫。 金銮殿附近,多的是逃命的宫娥与太监,身上抱着宝的,很快被拿下,用绳子捆了,齐齐丢在御道上。 “这九根蟠龙柱,便如木棒子一般,比不得长阳城里的。这妖后,终归是野心甚大。” 左师仁抬起头,舒服至极地开口。 “来人,清点皇宫里的物件,统一运到仓房。等庆功宴上,本盟主再做主,犒赏三军!” “主公,金銮殿里的鎏金椅,还有那座龙椅……要不要放到仓房?”这时,旁边一个东陵裨将走来。 徐牧不动声色地侧过眼睛。 “自然放到仓房,休要再问!”左师仁皱眉下令。眼神间,却往金銮殿的方向,瞟了好几下。 徐牧平静地转回了头。 “赵兄,武备库那边,尚有不少金银器甲,你不妨先去看看。”左师仁又开口。 闻言的赵棣,在好一番推辞之后,才连连告辞,带着亲卫往武备库的方向走去。 徐牧明白,这其一是拉拢,其二,是左师仁有话要讲。 “徐兄,你我在皇宫走走,如何?” “左盟主之邀,再好不过。”徐牧笑了笑。刚巧,他还要帮衬一把袁松的事情,总算寻着机会了。 “陵王饶命,蜀王饶命!”几十个被捆着的太监,年纪各异,见着徐牧和左师仁走来,尽皆纷纷开口。 “交回了宝,我便放他们回乡了。”左师仁淡淡开口,“这些个太监宫娥,也大多是可怜人。当初袁安造宫,又无阉人可用,便用赐食之法,拉了不少人入宫。这场乱世,可怜的还是百姓。” 对于左师仁的这番感慨,徐牧只信了半分,但表面之上,还是笑说了一句。 “左盟主,不愧仁王之名。” “徐兄啊,按着先前你我的约定,打下了沧州,便要分一分的。不过,现在幼帝也死了。你看,这——” 在先前,西蜀和东陵的约定,是左师仁要幼帝,以及邻近楚州的一二郡。但现在,看左师仁的意思,分明是有些不甘了。 “左盟主莫要忘了,打下了沧州之后,盟军还要北上,继续攻打莱烟二州。”徐牧不动声色地开口。 左师仁犹豫了下,没有接话。 这一场攻伐沧州,若说损失最大的,便是东陵。前后两次结盟,再作为主攻,还要提供盟军的粮草,再加上攻城的战损……再继续北上,他发觉,自家的势力有些吃力了。 “沧州刚打下来,大军需要休整,粮草需要重新筹备。徐兄,过些时间如何?” “当然可以,我向来是尊重左盟主的建议。不过,此番若退回去,我西蜀要休养安民,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这沧州七郡——” “按着各自的州域接壤,我西蜀四郡,东陵三郡。不过,皇都附近一带的地方,以李度山为界,尽可划给左盟主。”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徐牧有些叹气。偏偏李度山附近的李度城,在东面方向,那就意味着,李度城这座坚城,也要划给了左师仁。 “至于南海军,以及诸多的势力,便以犒赏为主,左右这皇宫里,尚有不少金物。另外,我有一个建议。” “徐兄,是何建议。”直到现在,对于徐牧的划分,左师仁还是很满意的。 “左盟主,可伪造一封圣旨。” “幼帝之旨?” “不,是袁安的。”徐牧摇头,继续开口,“便说袁安先前送了血诏,敕封南海赵棣,为南海王,赐九锡,总督一切事宜。其余诸王,也各有封赏。如此一来,便算应了南海诸王的战功。” 左师仁想了想,“恐怕很多人不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徐牧叹了口气,“左盟主,你莫要忘了,如今这中原的三十州,已经没有皇帝了,无非是一种手段。” 纪元帝袁龙身死,而伪帝袁松,也吓得降格为州王。 “徐兄,那在这封假的血诏里……能否也敕封你我?” “自然……只要不逾越九五尊位,左盟主喜欢怎么写,那便怎么写。这或许,是袁安这个昏君最大的功绩了。” 没有了皇帝,那便是旧朝。所谓的血诏圣旨,不过是一个过场。等换了新朝,这些旧物,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徐兄,还有一事。” “何事?” “恪州那边,黄家已经树倒猢狲散,如今是另外一个家族坐镇。” 徐牧转头笑了笑,“左盟主先前,还说要休整的。若不然,干脆在打了恪州之后,直接攻伐莱烟二州得了。” 在以后,很大的可能,西蜀和东陵,将会演变成对手。所以,如恪州这种战略之地,他并不想左师仁占了。 “只是问问。”左师仁哑然一笑。 “徐兄啊,打完了沧州,你我的大军,都需要好好休整了。我听说,在西蜀定州之外,渝州王和你的小狼将,也开始清剿柔然军与河北军了。” “正是。应当要不了多久,便能剿杀太叔老狗。” 对于太叔望,徐牧的心底一直憋着一股气,他的定州之虎,便是死在太叔望的奸局中。 “取下狗颅,祭我西蜀将士之魂。”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章 庆功 “庆功——” 沧州皇都,徐牧,左师仁,赵棣,以及诸多的州王,势力头领,并排立在南门城头上,看着下方浩浩的盟军士卒。 此时,已经杀牛宰羊,肉香的气味,弥漫去了二三里。运往营地的酒坛,一时间更是络绎不绝。 “我盟军大胜,皆是三军之力。今夜,我左师仁与诸位一道,不醉不归!”举起酒碗,左师仁面朝大军,声音居然有了丝丝的豪迈。 “左老小子,你举了半天,敢不敢一口闷了!”在城头后方,司虎同样捧着酒碗,语气颇为不满。 “虎将军,你他娘闭嘴!”殷鹄急急跑来,将骂骂咧咧的司虎,往后拖去。 左师仁抽了抽嘴巴。 “左盟主,我回去揍他。”徐牧无奈开口。 “徐兄,无事,此番斩杀妖后,还是虎将军出的力气。来,诸将士同饮!”约莫是说够了,左师仁终于抬高了酒碗,往嘴里灌去。 “同饮!” 城里城外,皆是盟军将士的豪迈之声。持续七个多月的战事,终归是活了下来,等到了这一场庆功宴。 徐牧抬起头,有些心酸的看着。在近些的位置,他发现不少的士卒,大多人的背上,都挎着一个鼓鼓的包袱。 不用说,包袱里,便是同乡战友的骨灰。若是寻不到骨灰的,便带回染血袍甲,堆个衣冠冢。 谁活着,谁带回去。 “吾徐牧,敬列位——” 再取一碗,徐牧仰头一口喝尽。 “敬我西蜀将士一盏。” “敬东陵将士一盏。” “敬南海将士一盏。” …… 徐牧不断取酒,一碗一碗地灌入嘴里。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人,留着清醒的脑子,面对乱世里的各种尔虞我诈。 “敬河州忠勇一盏!” “敬定北关将士一盏,敬我定州之虎一盏!” “敬这天下,万万千千的青山忠骨!” “同饮!” “与蜀王同饮!” 城里城外,无数的盟军将士,纷纷捧起酒碗,面朝着徐牧,仰头一口喝尽。 “徐兄,徐兄?”左师仁有些无语,这稀里糊涂的,他这个盟主的风头,似乎又被盖过去了。 “左盟主,我可没醉。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徐牧抹了抹嘴巴,露出笑容。 还是个酿酒小东家的时候,他喝着自家的醉天仙,两坛子都不算醉。但久久不沾,好像今日是有些过了。 “牧哥儿,我敬你一坛!” “司虎,你他娘的别说话!” …… 等徐牧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黑透。他睡在床上,司虎像蛤蟆一样趴在床下。 “六侠。” “舵主,我在。”殷鹄从外走入,急忙倒了一盏热茶。 “舵主不知,虎将军和人斗酒,连着输了十八手,又想做小赖子,几营的盟军兄弟齐齐出动,抓着揪了回来。那场面……左师仁还以为是敌袭了。” “一回来,说要保护舵主,便趴在这了。” 徐牧有些无奈,让殷鹄喊了七八个人,一起将司虎扛到了床上。 “南海盟那边,在分到了不少金物之后,又得了敕封,我估计,准备要回去了。” “还会来的。”徐牧认真点头。有了这一次的名望,南海诸州,便不再是中原的化为之地。换句话说,也算中原的一方割据势力了。甚至,有问鼎江山的可能性。 “对了,常威怎么样了?” “舵主放心,军医说,已经没太大的问题。舵主若是担心,不妨将他转入蜀州养伤。” “也可。” “河州那边,已经来了情报。小军师和渝州大将乐青,总算是守住了河州,北狄人的残军,已经退回了草原。” “好。不愧是伯烈!六侠,定州那边呢?” “亦是可喜的情报。内讧之中,胡王盖公身死,胡人兵马四分五裂,化成了一股股的逃军,只等剿灭。而太叔望那里,只剩两万多的人马,已经被渝州王逼近了雪山附近。我估摸着,又要冻死一批。” 殷鹄顿了顿,“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情报。在柔然草原里,忽然有一个部族谋反,向渝州王递了伏罪书,愿以良马三万匹,牛羊五千头,作为请罪。在以后,估摸着会依附到渝州王那边。” 徐牧笑了笑,“太叔望,便是当初篡位失败的柔然王子,逃到了燕州。这一回,他应该是成功篡了柔然汗位,只可惜战事失利,加上不得人心,自然有部族反了。” “这条老狗,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整片河北之地,将要落入渝州王的手里。”殷鹄的语气,约莫有几分叹气。 徐牧晃散了思绪,“莫理这些,这也是常大爷的本事。接下来,我西蜀的中心,依然放在江南。不过短期之内,左师仁是不会撕破脸的。” “而我西蜀,也需要争取时间,用作休养生息。” 如今的西蜀东陵,认真地说,依然还是蜜月期。但有些东西,大家都心照不宣。哪怕以后要做敌人了,至少现在,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六侠,陈先生的遗骨,如何了?” “马毅已经带人,从李度山下,取回了陈先生的遗骨,准备送回蜀州的七十里坟山。” 当初沧州四鹰的章顺,心存一念,并没有祸及陈家桥的尸体。如今,是回家的时候了。 “此番围攻沧州,单单是江南的战损,便近两万多人。再算上定州的……”徐牧闭目。 不同于其他的割据势力,西蜀走的太难了。一个起于微末的势力,不受世家所喜,一步一步,昂着头走到了现在。 “六侠,于文留守沧州,你觉得如何?” “自然没有问题,于将军是西蜀第一战将。” 在先前,也是于文留守,可不同的是,当初有东方敬坐镇。不管怎样,徐牧终归有些不放心。 “我打算,让窦通那边,从白鹭郡开始,开拓襄江的河道,直至沧州西面的位置。到时候,于文为守城大将,而窦通,则是水师大都督。两相之下,当能拱卫江南西面一带。” “舵主妙计。”一时间,殷鹄的眸子亮了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一章 祭杀太叔望 一场围剿沧州,短期来看,西蜀的收益并不大,只有半个州地。但长远来看,在江南的地域,只剩西蜀和东陵。 认真来说,西蜀的赢面更大一些。当然,还有个恪州,老黄不在,恪州新上位的世家并不来事,送个礼还要抠抠索索的。哪怕徐牧不动手,过个不远,左师仁也会动手。 而整个河北,要不了多久,也会落入常大爷之手。常大爷,终归要有半壁的江山了。 “于文,沧州这里,我便交给你了。”临回蜀州之时,徐牧在江岸辞别。 东方敬尚在河州,处理收尾的手脚。沧州这里,只能交给于文。不过,窦通那边,也会在襄江水路,作为呼应。 “小心左师仁。” “主公放心,我便按着主公的意思,在李度山的西面,将一处重镇扩建,作为我西蜀的前哨屏障。另外,也会在附近山林,多设犄角城寨,以防敌军。” “也可。”徐牧点头,“回蜀之后,我会让小蛮王过来,与你一同镇守。东陵有山越军,林中之战,只能交给平蛮军。” 可惜的是,由于曾经的虎蛮肆虐,平蛮的人口并不多,直至现在,也拢共才有两万多的士卒。 “莫急,现在这种时候,左师仁定然不会犯傻的。天下大盟的事情刚完,他即便有坏心,也至少明年的事情。眼下准备入秋了,入秋之后,便又是冬日将临。” 徐牧抬起头,只觉得不知觉间,已经四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如他,也开始和古人一样,蓄起了淡须。 “另外,云城将军马毅,我也一同留给你。”原先的打算,是让殷鹄一起留下。但一想到,殷鹄作为侠儿的联络人,又是暗卫首领,不可或缺。 “有老马在,那可更好了。”于文露出笑容。 “记着,若发生不吉,便派快马入蜀,暮云州那边的羡道,早已经铺好了。” 并非是不相信于文,而是这个世道,即将迎来一场大开大合的群雄割据。不管怎样,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如今,天下三十州中,有西蜀,东陵,常大爷最富庶的半壁十州,南海王赵棣的五州联盟,而袁松那边,也趁机抢占了青州,合三州之地,已经不可小觑。 最后剩下的恪州,实则是待宰之羊。另外,如高唐州这种几镇之地,也被齐齐并入了常大爷的势力。 这其中,还游走着不少各式势力的头领,譬如还没死绝的米道徒,譬如“粮王”。 要取这天下,并不容易。 “回蜀。”登上楼船,徐牧远眺着江面。他知晓,乱世大鱼的割据,将要登场了。 …… 雪山之巅下。 太叔望冻得浑身发青,只带着最后的五千余人,不知所措。一路之上,他不是没有想过突围。但偏偏,不管是哪个方向,都被那位九指无遗堵死了。除了北面雪山的方向,四面八方的,都是围过来的渝州军。 “太叔先生,降、降吧?”公孙器哈着冷气,止不住地裹紧袍甲。 刚巧旁边有士卒气绝到地,只说了一句,公孙器立即跑过去,和诸多的河北士卒,疯狂抢着褴褛的袍甲。 太叔望痛苦地闭上眼睛。惨像横生,已然是必死之兆。 “渝州王和九指无遗,分三层兵力分割,已无回天之力。除非,天公能长了眼睛,将这雪山削去,将这冻雪化去。” 原先还指望,到了雪山能有穿越的道路。但没有,便如胡王盖公所言,莽莽的雪山,是死绝之地。 “放箭!”常四郎披着厚厚的袍甲,脸上没有任何怜悯。在他的旁边,白胡子老谋士也抱着袍袖,仰着头,一双眸子深邃莫测。 另一处方向,晁义亦带着人,穿着运送来的冬甲,面容带着解恨之意。无数的西蜀士卒,也随着士气动容。 “替我西蜀忠魂报仇!”晁义振臂。 “杀!”西蜀将士,纷纷怒吼起来。 …… “太叔先生,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公孙器吓得大喊。 解下了大氅,铺在霜雪地上,太叔望缓缓坐下,仰望着天空闭目不语。 “早知,早知……我公孙器,悔不该听你之言!误我,鼠辈误我!”公孙器声音激动,连着喊了几声之后,居然弃了宝剑,踉踉跄跄地往渝州军的方向,请降而去。 “那是谁?”听见请降的声音,常四郎回过了头。 “主公,是公孙器,和他的几十个亲卫。” “河北盟主公孙器?这小矮子,终归是被人耍了。”常四郎有些好笑,“他老子背刺了我,他当知道,我说过了什么。仲德,你可还记得?” “燕州公孙氏一脉,要死绝。再者,公孙氏经营燕州太久,留着公孙家的人,对主公的大业,极为不利,我建议立即杀死。” “听仲德的。”常四郎点头,“传令下去,不用管他,直接让步弓营射杀。” …… “吾公孙器,公孙祖之子,渝州王……吾愿降!此后,甘心归附渝州王,牵马养马,抗击柔然——” 漫天的飞矢,从不远处齐齐抛落。 挡在公孙器面前的几十个亲卫,瞬间被射死了一大半。 公孙器吓得跪在雪地上,冲着渝州王的方向,不断疯狂地磕着头颅。 “杀!” 又是一拨飞矢拔起,公孙器身中数箭,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倒在血泊之中。 太叔望沉默地看着,片刻,才缓缓抬起头,远眺着中原的方向。 最终,他一声叹气,再无犹豫,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 却不曾想,身边一个裨将急急走来,撞翻了他手里的瓷瓶。 “太叔先生,渝州军杀过来了!” 太叔望浑身颤抖,伸着手,摸向洒在地上的粉末。寒风呼啸,将粉末一下子吹散。 “太叔先生,怎么——” 裨将中箭身亡。 “太叔老狗,莫不是想吃毒自尽!”很快,在厮杀声中,晁义带人围来。 太叔望咬着牙,爬动身子想去拾刀,却不料,最近的那柄刀,被一个西蜀裨将,冷冷踢开。 “杀我西蜀忠魂,定州之虎,太叔望,所有的蜀人,都巴不得将你剖膛挖心!” “取香!” “上酒!” 寒风中,晁义仰头悲喊,缓缓举起手里的刀。 太叔望摘去发冠,顷刻间披头散发,如疯人一般,伏在地上狂笑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章 杀出一个新朝! 在幽州王郡,听见院子外杂乱的脚步声,侏儒王公孙祖叹息着站了起来。 “主公,外头都是渝州军。” “早猜着了。我那傻儿,将整个公孙氏拖入了死地。这五州之地,终归是落入常小四的手里。” “主子心念山河,不若讲讲道理,或许,或许……” “讲什么。从我背刺常小四的那一刀起,已经不死不休了。我公孙祖虽然是五尺三,但也算得吊卵的汉子。你去取刀来,与我一起厮杀。” “主子,我等只有两个人。”老仆颤声。 “左右都要死,便当我公孙祖,死在了沙场之中。” 老仆神色动容,再无半分犹豫,从厨堂取了两柄剁肉刀。 “成王败寇,吾公孙祖血染征场——” …… 在江南襄江,回蜀的战船,终于到了白鹭郡。只刚踏上江岸,远远的,徐牧便看见了窦通的身影。 攻伐沧州的战役,因为水师大军中,东陵是主力,所以,徐牧并没有让窦通参战。 “主公!” 带着诸多的将领,窦通欢喜地开口。 “窦通,你我至少快一年不见了。我瞧着你,胡须儿都卷了。”徐牧也笑道,走过去,和窦通熊抱了一下。 这位曾经的蜀南王,在入蜀之战中,可是功不可没。 “嘿,我又不是樊大胡子,只是这几日在准备开拓河道的地图,一时忘了。” 从白鹭郡开始,往沧州西面,要一路开拓河道。这是徐牧交给窦通的战略。 “窦通,最近没事情吧?” “自然无事……只是在听说,长令死在定北关外,差一些忍不住,便要带兵去了。” 提前陆休,两人的面容,都带着些许的悲伤。毫不夸张地说,定北关外的大胜,是陆休带来的。 “莫说这些了。晁义在那边,定然会报仇的。”徐牧转过话题,“以后,襄江河道的事情,便要劳烦你了。” “主公放心,我久习水战,便是为了这一日,等主公称霸江南,我西蜀水军,便是江上的蛟龙!” 在以后,倘若真打下了整个江南。那么面前的这条襄江,必然是天险之守。从蜀州开始,一路到吴州,都是西蜀的水师在严密布防。 “知主公回蜀,这蜀州的十四郡内的百姓,无不翘首以盼。我上个月还去成都,见了贾军师。另外,还见了幼主徐桥。主公不晓得,小幼主虽然只有一岁余,但已经跟着小狗福,咿咿呀呀地念古诗了。” 徐牧大喜,想一想,他这个父亲,约莫是不称职的,成都里的这双儿女,一年余的时间,不曾相见。 “大家都说,徐桥这小幼主,可是遗传了主公的大才。” “窦通,你又在取笑我。” 此时的徐牧,已经归心似箭,婉拒了窦通的接风宴,上了岸后,带着随行的三千护卫,经巴南城而入,往成都的方向,一路赶去。 …… “呜呜,嗷嗷嗷!”骑在马上,司虎哭声不休。 “虎哥你干嘛?” “牧哥儿,我想媳妇!想我那好大儿孟霍!” “虎将军,你是想打桩儿吧?” “殷狗夫,我揍你哦!” 没有理会两人的吵闹,徐牧昂起了头,眼睛里充满着期待。此时,已经入了蜀西的郡县。 沿途中,不少的百姓,以及西蜀官吏,如窦通所言,都在途中相迎。 “恭迎吾王回蜀!” “恭迎蜀王!” 齐齐的声音,不断响彻天际。 “我徐牧,多谢列位相迎!”徐牧心头激荡,捧手回礼。 在蜀州,他和贾周所商,一直都是实行仁政。如今的蜀州十四郡,随着这三年余的安定,已经再无当初的千疮百孔之像。 官吏廉洁,百姓安乐,处处可见孩童的欢声笑语。虽然不及内城的富庶,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世家门阀的笼罩,算得上一片清明。 在徐牧的心底,蜀州便如家一般。哪怕他日后,打下了江南,打下了半壁江山,蜀州,依然是梦萦千回的地方。 几日的路程,带着三千余人的护卫,徐牧总算回到了成都之前。 “媳妇,我儿孟霍,大军师,小嫂子,小小嫂子,狗福崽子,韩狗和孙狗……牧哥儿,小弓狗也活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人群中,虽然身子还有些矮小,但已经微微挺拔的人影,心头更加惊喜。 “小弓狗诶!”司虎难得没有先喊媳妇,骑着高头大马,便率先往前跑去。 “舵主,到家了。”殷鹄也松了口气。 “六侠,一路有你护卫,辛苦了。” “舵主莫说这些,主公——” 没等殷鹄说完,徐牧胯下的风将军,已经风驰电掣,呼啸着往城门跑。 “舵主,这马儿怎,怎的?” …… 风将军直直跑到了城门前,停在了姜采薇面前,不断地摆着马首,约莫是示意姜采薇上马。 姜采薇脸一红,犹豫了下,还是站着不动。在她的手上,还牵着一个穿小兜兜的孩童。此刻,那孩童抬起了头,眨着好奇的眼睛,不断看向马上的徐牧。 “采薇,这便是,这便是……” “夫君,是桥儿。桥儿——” “爹!”徐桥奶声奶气地开口,仰起头喊了一句。 徐牧心头一震,一年余不见,这娃儿可真不认生,不愧是他徐牧的种。 “徐凤呢?” “徐郎,凤儿在这里。” 生了孩子的李小婉,终归是没有了磨枸杞茶的杀气,整个人居然变得温婉起来。 “好,好!”徐牧大喜,一手牵着徐桥,一手抱着徐凤,心底里尽是满足。穿越一场乱世,他终归开枝散叶,有了自己的子嗣。 “恭迎主公回蜀。” 贾周,弓狗,韩九孙勋,以及慢慢长大的小狗福,将官堂的诸多将领,都齐齐拱手抱拳。 “无需多礼。”徐牧笑道。远离了刀兵烽火,再见故人面容,他只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文龙辛苦。” “长弓,你终归是治好了驼病。若不然,今年给你说个媳妇。” “小狗福,听东家的话,今年多吃一些,争取长个儿,明年东家带你打仗。” “韩九,等会得空了,来王宫唱个媚三娘。” “孙勋,你这回再惹司虎,本王也不管你了。” …… 徐牧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若有可能,他多希望一直留在蜀州,和这些亲人友朋,每日饮酒作乐。 但西蜀政权,要想在乱世里延续下去。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他带着这帮人马,杀出一个新朝!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章 贾周之言 清晨,阳光才铺下成都,徐牧便已经揉着老腰,走入了熟悉的王宫。 贾周微微一笑,“主公,需注意身子啊。” “这是自然……对了文龙,最近西蜀的情况,如何了?” 久在沧州,大体之上,西蜀的政事都归于贾周处理。 “并无问题。按着主公留下的策略,正在稳步发展。将要秋收,这一轮我西蜀的粮草,只怕要堆满仓了。” 入蜀三年,不管是徐牧还是贾周,几乎是费尽了所有力气,用于蜀州的积粮铸器。 “现在,已经到了群雄争霸之时。”贾周抬头,声音有些动容。 灭掉妖后,袁家皇室无了。不管哪一个诸侯王,心底都明白,眼下是争帝的最好时机。 “主公需定策略。以我来猜,若是行争霸之举,主公的目标,应当还是江南之地。” “确是江南。” 拿起茶壶,徐牧帮着贾周斟了一盏。 “如今这天下三十州,若说势力最大的,无疑是渝州王。占据十州之地,又有天下世家支持,再加上内城富庶,人口诸多。不管怎么看,渝州王都是帝王之相。” 徐牧沉默点头。 “若是渝州王势大称帝,虽然说,与主公有老友之情,亦有共患难之谊,渝州王活着之时,或许不会对西蜀出手。但渝州王故去之后呢?他的继承人,他的储君,会放任我西蜀幼主,坐镇南疆与江南吗?” “不会的。”贾周叹息,“古往今来,游离在君主之外的政权,只会被当作贼党。” 徐牧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也隐约指出了,在不久后,或许和常四郎那边,发生逐鹿争夺。 “这些话,那位九指无遗,应当也提醒过渝州王了。我虽知主公大智,但不管如何,作为西蜀幕僚,我定然要说上一番。” “文龙,你我情同手足,无需客气。” 贾周欣慰一笑,“主公若能听得进去,那是再好不过。不过,我估计到了明年开春,整个中原,会进入休整期。” 刚刚才合作灭了妖后,又拒了北狄和柔然,按道理讲,天下大盟的各个势力之间,并不会马上撕破脸皮。 再者,秋收之后,便要很快入冬,大概率打不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西蜀要做的,便是补充兵力,操练新军。如若有可能,再试着捣鼓一些,如木鸢类的可造性物件。 “文龙,恪州那边,你怎么看?” “恪州必亡。但我不希望主公,先一步去掺和这趟浑水。” “怎么讲。” “袁松有三州之地,又自封为东莱王,在收拢了青州残军之后,他的人马,几近有八万之数。而且,袁松强于练兵,疆内又有不少铁矿之山,已然是不可小觑。” “当然,主公当初留着袁松,未必是一件坏事。有他在,一来能牵制左师仁,二来……若渝州王要南下征伐,袁松必然会死挡。三来,莱烟二州离着西蜀太远,即便灭了袁松,但收益的人,只会是左师仁。” “文龙的意思,恪州这处战略之地,很可能会让袁松和左师仁,二人大打出手。” “正是。”贾周点头,“到时,主公可想些法子,坐收大利。西蜀的重心,这一二年,还是当以蛰伏为主。在蛰伏中,缓缓吃下整个江南。” 如今的西蜀,有六州半的疆域。但实打实地说,凉地三州,加上定州,都有些贫瘠,无非是马场多,可以组建一支天下骑兵。 “收粮之时,我建议主公,派出人马守在各郡关口。” “文龙,这是为何?” “我与主公都知,在主公的政事才能之下,蜀州粮草大丰,会堆满粮仓。但这些东西,不能让外人看出来。守住各郡关口,如此一来,即便有奸细,也无法正确统筹,我西蜀入仓的粮草。” “另外,在将入冬前,主公可去信给渝州王,询问购买粮草的事宜。不过,我猜得出来,那位九指无遗,定然会劝渝州王,不将粮草卖与主公。”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主公要争霸,粮草之计必不可少。” “明白了。”徐牧点头。 西蜀的路还有很远,在暗中,还有像粮王这样的数千年隐藏门阀,不喜西蜀以民为本的路子。估摸着会用尽法子,让西蜀的争霸功亏一篑。 “前些时候,我想了许久。”贾周继续开口,“恪州黄道充……极可能是金蝉脱壳之计。” “金蝉脱壳?” “正是,他的尸首,主公并未亲眼所见,也并未亲自验过。更像是耍了一场术法,蒙过天下人的眼睛。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并无证据。” 贾周的谋略嗅觉,何其敏锐,既然敢说出来,那即是说,至少有了五六成的把握。 “黄之舟那边,不若先留在将官堂,说不得,以后会有大用。” 约莫是说了个痛快,捧起茶盏,贾周缓缓喝了两口。 “河州事毕,伯烈那边,也该回来了。而柴宗,也开始接手定北关的军务。长令战死……镇州将的空缺,当补上了。主公可有想法?” “柴宗为定州大将,樊鲁为并州大将。” 樊鲁虽然性子莽,但打仗的本事并不差。到时候,多派几个幕僚同去,有陈忠和柴宗在旁,并不算太担心。 “将官堂,我新挑了三人,并为成都三将,可随军参战。主公,这是名单。” 徐牧看了看,记住了名字。没有世家输送人才,他的本部大将和幕僚,只能层层选拔,再通过将官堂的培养,登上乱世舞台。 “另外,最后一事。”贾周顿了顿,“西域那边,真兰城公主已经派人回了成都。这几日,都在驿馆那里候着。主公若有空暇,无妨和我一道去看看。” “甚好。”徐牧心底微喜。 蜀州粮草获丰,接下来,该是钱银的筹备。丝绸之路若是能打通,其中的利益,堪称可怕。 “渝州王新得河北之地,又有了燕州作为养马场,加之内城富庶无比……主公的脚步,也该往前踏了。” 贾周起身,似是今日说了太多的话,顿了顿后,捂着嘴咳了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四章 文龙,你又生了白发 “文龙,需注意身子。”马车上,徐牧担心地开口。这次回蜀,他发现贾周的模样,比起当初来说,更老态了一些。 “主公放心,蜀州里还有陈神医呢,没问题的。” 徐牧点点头,从旁拉了褥毯,盖在贾周的身上。 “文龙先休息一会,到了驿馆我再喊你。” “劳烦主公了。” 马车循着城里的青石路,开始往北城门附近驶去。真兰公主派人而回,想必在西域那里,当有了好消息。 …… “拜见蜀王,拜见贾军师!”刚入驿馆,下了马车,徐牧便看见,一个勾鼻方脸的青年,带着毡帽,冲着他跪地而拜。 “起。” “多谢蜀王,多谢贾军师。” 徐牧心底有些好奇,这西域人居然会说中原的话。当然,若非是这样,真兰公主便不会派他了。 “阁下是?” “蜀王,我是娜古丽的……堂兄,我叫巴土尔。这次奉了公主之名,来成都与蜀王相商。” “坐吧。六侠,让人备宴。” 巴土尔神色动容,急忙学着中原的礼仪,对着徐牧躬身一揖。 “巴土尔,我问你,西域那边的情况,最近怎么样了?” “我家公主已经联络了旧部,又暗中打听,西域十国中,有四国都愿意和蜀王通商。不过,最大的牙方国,并不喜欢中原,并且扬言,他是喜欢中原的茶叶和陶瓷,但有一日,会亲自带着大军,攻入中原抢夺。” 徐牧皱了皱眉。如这种情况,他早有考虑。因为纪朝衰落的原因,近百余年,西域向来小看中原。 “真兰城怎么样了?” “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蜀王寻好借口,发兵相援。” 要打下真兰城,作为立足之地。那么,必然要有一支军队坐镇,以此支持娜古丽,再以此为西域据点,甚至是说,到时候还能成为通商的中转站。 “巴土尔,大概要多少人马?” “至少万人。” 在旁的贾周,想了想开口,“卫丰那边,早已经迫不及待。若主公有意,不妨让他过去。不过,我建议配上一席幕僚。” 西蜀的将领们,由于出生草莽的原因,大多人的骨子里,都有一股“老子不怕死,老子死也要杀一个垫背”的豪气。但在徐牧看来,这同样是一种弊端。 “伯烈未回,文龙不可远行,我该派谁去?” 实际上,徐牧想派殷鹄。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殷鹄去办。 “主公,我保举一人,西蜀将官堂的赵惇。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也比不得伯烈那样的大才,但他能说会道,且是蜀人。到时,可用做幕僚,也可用做使臣说客。” “既是文龙保举,那便没有问题。” 转过头,徐牧重新看向巴土尔。 “巴土尔,明日我多派三百人,和你一起北上凉州,与卫丰会合。届时,便以一万人马,兵发西域驰援。” 巴土尔大喜,“多谢蜀王,蜀王放心,我真兰人若是复国成功,定然不会忘记蜀王的大恩大德。” “好说了。” 说是互相利用,不如说是互相成全。有了丝绸之路创造出的财富,在逐鹿之时,西蜀才能有更大的底气和力量。 …… “主公,赵惇来了。”宴席之时,殷鹄从外走入,抱拳开口。 “六侠,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儒袍的青年人,踏步走了进来。 “拜见吾王,拜见老师。” “你是赵惇?” “正是,表字通致。” “通致,入座吧。”贾周在旁,微笑着开口。西蜀人才储备不足,如将官堂的事情,一直是贾周在操办。 所以,像赵惇这种,称呼贾周为老师,一点都没问题。再说了,贾周当初,可是教出了不少的甲榜,甚至探花。 “巴土尔,先认识一下,说不得去了西域,你们几人还需要精诚合作。” 巴土尔和赵惇纷纷起身,各敬上了一碗水酒。 按着徐牧和贾周的考虑,如今的西域人手,便算基本凑齐了。实话说,徐牧更想亲自去一趟,至少领略一番异世的西域风情。 由于是贾周所荐,徐牧并没有考核的意思。毒鹗的眼光,可是毒辣无比的。 “通致,此去需要小心。在打下了真兰城之后,以说服为主,毕竟你们在那里,哪怕加上真兰人,兵马也不算多。” “敢问吾王,可都是骑军?” “自然是骑军。” 凉地的产马并不算少,再者这次去西域千里迢迢,如何能步行。 “我一直……在研习蜀王的骑行之阵。到时候,可与卫将军一起,发挥骑营的威力。” 徐牧并不吝教,西蜀的将官堂里,如后世的骑阵之法,并不算少。当然,在名义上,别人都以为是徐牧所创。 “不错。”徐牧点点头,“通致,你还要留意一点。卫丰性子有些莽撞,所以,在大多的时候,你都要保持冷静。” “吾王放心。” “来,我与军师便在成都,谨祝二位,在西域旗开得胜!” “同饮!” 真兰城那边,徐牧并不担心,以万人的骑营来说,应当是能成功的。要说最担心的,还是西域诸国,对于丝绸之路的喜厌。 若是兵马强盛,直接派出七八万人,一杆子都捣了……只可惜,中原并非盛世,而西蜀,也并非是兵马强盛。 …… 吃完宴席,徐牧和贾周,齐齐入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文龙,喝盏热茶去去酒。” “主公,我并未多饮。”虽然这般说,但贾周还是笑了声,拿起茶盏,缓缓喝到嘴里。 “西域的事情,若是成功的话,便算天助之力。没有世家支持,主公又并非是苛赋,黄道充那边的孝敬资财,又一下子断了。” “我时常坐在书房,看着整个西蜀各州的税报,看着看着,不免会很担心。” 徐牧叹出一口气。 如常四郎和左师仁,都有世家门阀,不断提供资财。 但西蜀没有。寥寥的几个小世家,譬如韦家那种,更像是一场加盟。如若一直找不出赚银子的办法,仅靠着蜀锦和贩马,西蜀的财政,终归要慢慢沉下去。 “我和主公都知,这条路固然难走,但不管如何,确是逐鹿争霸,主公出奇制胜的所在。如今,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我西蜀之名。” 百姓没有银子,世家有。但世家一旦倚仗,便会成为尾大不掉之势。而且,隐约之间,以古往今来的情况来看,也势必会站在百姓的对立面。阶级的斗争,太平之时,能一白遮百丑,但若是乱世之中,一个小小的冲突,便会无限升级。 “文龙莫要操劳,你又生了白发。” “我前几日,还让小狗福拔了。不巧,它又疯长了。或许,我贾文龙真是老了。” 徐牧握住贾周的手,心底里满是发酸。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五章 小军师回蜀 “小军师回蜀!” “恭迎小军师回蜀!” …… 约莫在半个月后,秋收刚刚开始,徐牧尚在田里,帮着百姓割稻。冷不丁的,便听到了东方敬回来的消息。 他狂喜跑出田垄,换了干净的袍子,便带着随从,急急往城门赶。 “伯烈!” 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听见这一声之后,整个人顿了顿,却没有忘记礼仪,激动地拜身长揖。 “东方敬拜见主公。”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若非是伯烈,河州早已经守不住。”徐牧急忙伸手,将东方敬稳稳扶住。 当初妖后的暗子,四下出没,中原处处战火。可想而知,当初东方敬一辆马车,仅带着十几人的随从,何等危险。 “伯烈,辛苦了。” 见着东方敬消瘦的模样,徐牧心头不忍。一个大军师贾周,一个东小军师方敬,为了西蜀,奉献得太多了。 “来,随我入王宫。” “舵主,我来背小军师。”在旁的殷鹄,急忙躬下了身子。 不说整个西蜀,乃至整个中原,到了现在,谁又看小视这一位跛人军师。 “身子不便,多谢殷香主。” 只和殷鹄说完,东方敬又转了头,“主公,河州那边的战事,当无问题了。我确定了北狄人撤退,方才赶回。如今河州守将乐青,亦是忠勇之人,我已经书信给渝州王,从河州请辞,另外,还举荐了乐青为河州定边将。” “伯烈一举两得。如此一来,有了举荐之恩,我西蜀和乐青的关系,便算上了一层楼。” “无非是顺水推舟。凭着乐青的功劳,也当能擢升的。”东方敬平静笑了笑,言语间,依然不失那份运筹帷幄。 “不过,北狄人那边,还有一件怪事情。” “怎的?” “听说,是草原之后的沙海,诸多部落聚兵,拓跋虎担心王庭有失,再加上战事不利,才会急急撤退。” “沙海部落?” “正是,我已经拜托了乐青,交待了河州那边的夜枭组,若有任何情报,便会传来。” “伯烈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一路说着,不知觉间,便到了王宫之外。听到消息的贾周,已经拄着拐杖,刚巧走到了宫外。 神态平和,面容欢喜。 “老师……老师瘦了。”东方敬坐下,声音带着苦涩。 “伯烈亦是瘦了许多。不过,我西蜀,总算是在江南站稳了脚跟。” 灭掉妖后,整个江南一带,便只属西蜀和东陵的势力了。恪州不算,用贾周的话说,不过是待宰的猪犬。 “文龙,伯烈,都入宫吧。”徐牧站在两个军师中间,心底充满了感激。驭人之术并没有错,但若非是这两位天下大谋,屡立奇功,西蜀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沿途回来,见着我蜀州稻米大丰,不知觉间,我嘴儿都馋了。”东方敬笑道,“不瞒主公和老师,在河州那会,渝州王那里虽然也有稻米,但并不如我蜀州所产。蜀中九郡,无愧天府之名。” “伯烈若喜欢,等会我让喜娘挑些精米,好好熬煮一番。” “多谢主公。” 只等孙勋上了茶,寒暄完后,主属三人习惯性的,又开始商谈起天下大势。将沧州的情报,一一说给了东方敬之后。如徐牧所料,东方敬也皱起了眉头。 “若依主公所言,这粮王的势力,恐怕会是我西蜀的心腹大患。至于黄道充黄家主……我和老师的意见一致,毕竟这世界上,瞒天过海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而且,这事情的前后,发生的太突兀,不可尽信。” “若黄家主没死,主公能找到他,或许会查出粮王的线索。”东方敬顿了顿,犹豫着继续开口,“主公勿怪,我说句难听的,在粮王这些人的眼中,主公其实和当初伪帝方濡一样,都是起于微末,泥腿子打天下。他们不会看好主公。但庆幸的是,主公选择了走民路,深得百姓拥护。” 徐牧点头。他明白,东方敬并没有说错。古时的许多开国皇帝,基本上都是倚仗世家大物,来定江山。连纪朝高祖都是如此,当年得了蜀州不少世家的支持,方有征伐之军。 “伯烈有所不知,西蜀钱财的问题,即便没有世家大户支持,主公也想了解决的法子。”贾周在旁笑着开口。 “莫不是主公嘴里的丝绸之路?” “瞒不过伯烈。” “其他的生意,不管是卖米,甚至是卖酒,只要在中原里,终归会有阻挠。但若是和西域那边通商,则没有任何的问题,只需打通路子即可。” 一番话,便说出了关键。 不仅是徐牧,连着贾周,都顿觉一阵欣慰。 徐牧甚至庆幸,当初伐虎蛮之时,接受了贾周的提议,无意之中,得了一位归心的天下大谋。 “妖后刚灭,这天下,估摸着要平静一些时日了。这正是主公的好机会,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着手西域的事情。” 徐牧也是这种想法。而且,不仅是西域的事情,还有韦春那边,他心底里有诸多的后世想法,想要在这位病公子的巧手上,一一付诸。 “伯烈便在成都,好生休息一段时日。” 并没有打算,将东方敬再派去于文那边。前些时候,见着贾周的白头发,他心底极为发涩。 南征北战,两个军师都太过于操劳。虽然有陈鹊在,但不管如何,终归要小心些。 “主公有无发现,我西蜀并不比内城差,我等这些起于微末的人,各有各的神通,聚在了主公的周围,算得上人才济济。”贾周忽然开口。 徐牧想了想,发现并没有错。 两个军师,晁义窦通等诸多战将,还有像韦春,陈鹊这样的各路大才。甚至是陈盛这几个望州马夫,也开始慢慢独当一面。 “除了主公,无人能做到。哪怕是渝州王也不行,偏是如此,才有我西蜀步步崛起。” “主公须知,西蜀不是昙花一现的割据政权,我等这些人,都愿随着主公,克尽天下三十州,开辟新朝。” “还都长阳,威服四海。” 听着听着,徐牧也开始期望,西蜀白甲尽出,与天下诸侯逐鹿九五的那一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六章 我儿徐桥 桂月末,蜀州的秋收,慢慢入了尾声。按着徐牧和贾周的商量,蜀州一带内的郡县,凡产粮之地,都在关口派军驻守,旨在遮住秋收大丰的虚实。 带着满身的疲劳,徐牧刚回到王宫。 “孙勋,世子呢?” “世子去找仨爷爷了。” 徐牧有点无语,还兜着光屁屁,满成都地跑来跑去。 孙勋脸色带着犹豫,“主公,我打个小报告。” “怎的?” “仨爷爷带着小世子……又结伴吃酒了。” “孙勋,徐桥两岁不到——” “主公不在西蜀之时,这仨就瞒着王妃,经常带着小世子,去酒台上耍。” 我特么。 徐牧起身,往王宫外直直走去。果不其然,才走到三老常聚的楼台,便看见小徐桥坐在仨老头中间,用筷子沾着酒,沾一口便学着大人的模样,磕一粒花生米儿。 “徐桥!”徐牧沉着脸。 …… “怎的?你徐牧要怎的?”诸葛瘸抬头,将徐桥护在身后。 陈打铁也鼓着脸,“打个仗回来,脾气见长啊,都知道吼儿子了。三个爹都在呢,若不然,我们仨也吼你几句?” “我儿,算啦算啦。”老秀才也劝道,“桥儿并未多饮,顶多用筷子沾一下。前两日老瘸儿犯了脑风,戒酒半月余了,今日才聚一聚。” 徐牧顿了顿,往诸葛瘸看去,果然,去年还精神抖擞的诸葛范,现如今,已然有了藏不住的垂老,以及憔悴。 从酒庄开始,这仨人便一直留了下来。其中的感情自不用说,而且,在很多的时候,也曾给徐牧很大的帮助。 陈打铁管铁坊,造出的器甲精良无比。诸葛瘸是侠儿大佬,帮着他这个没有武功的三十州总舵主,稳住了局势。 而老秀才……更是不得了。他的好大儿,可是纪朝最后一位名将李破山。有这层关系,说不得有一日,能将这位李将拉来西蜀。 即便除开利益关系,徐牧对于这三人,亦有一份类如父子的情感。 “老瘸儿,怎的?”徐牧刚坐下,徐桥急忙爬起来,喊着“娘亲”往后跑,被徐牧用手抓住,只得抽着鼻子,重新坐了下来。 “若不然,我让陈鹊入城一趟。” “无事,年纪大了。”诸葛瘸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欣慰之色。 在旁的陈打铁取了碗,帮着徐牧倒满酒。 “我仨都听说了,沧州那边,你打得不错。喜报传来之时,三个爹都是欢喜的。哦对,还有小军师也不错,只可惜了定州那边的小老虎。” 定州的小老虎,即是陆休。 陈打铁洒了半碗在地,权当敬拜。在旁的人,亦是照做。连着不明所以的徐桥,也跟着洒了起来。 “我儿,还要多久才能打到草原啊?他们说,我还有一个大儿,在草原那边呢?” “快了,快了。”徐牧赔笑道。 “别一副嬉皮笑脸的,老子们仨个,瞧着你那模样,只怕有生之年,都见不到这一日了。你可长点心吧。”诸葛瘸一脸嫌弃。 “做爹的人了,争气点。”陈打铁也点点头。 徐牧并无任何的生气,相反,忽然很喜欢这种感觉。 “老瘸儿,别喝太多酒,我明日刚好要出城,替你去陈神医那里问问,开些药回来。” “你喊个爹会死吗?桥儿,你以后喊他徐小狗。” 徐桥眨了眨眼睛,想了想,终归是没有喊。 “自罚三筷!”诸葛瘸也没有生气,宠溺地继续开口。 在徐牧的注视下,这不到两岁的娃儿,便筷子沾酒,舔了三次。 “你放个心。”陈打铁白了徐牧一眼,“西蜀吊卵的男儿,不练酒量怎么行?这以后要是做了西蜀之主,下属敬个两三碗的,就倒在地了,不得笑死个人?” “老铁,我徐牧能喝。”咬着牙,徐牧撑了一句。 “你能喝个卵。来来,徐小狗,我们用酒坛子来!对着干!”站在风中,抓着酒坛的诸葛瘸,一下子咳了起来。 “爹,我认输。”徐牧心底叹息。 “少喝一些,我打下了江山,还想着给你封个国公玩玩。” “晓得了晓得了。”诸葛瘸捂着嘴,又露出欣慰的神色,慢慢坐了下来。 “我儿,韦春那里送来的图纸,我都看过了。这几日便能造出来,你趁早过来溜溜眼。”陈打铁捧着酒碗,忽然邀功似地开口。 徐牧面容欢喜。这天下名匠,果然是不一样。 “另外,你先前说的什么桥车,万箭车,你这脑瓜子,怎么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儿徐牧,天下大才。”老秀才举起酒碗。 “屁,和我年轻时,是一个天一个地。我当初去长阳,逛了八个清馆,不花一丁银子——” 啪。 老秀才气愤抬手,拍了拍诸葛瘸的头。 “我孙徐桥在呢,你莫不是要教坏他?教成傻虎那模样,天天躲屋里打桩儿,那就废了!彻底废了!” “对对对。”诸葛瘸瞬间脸色大惊。 “都给我住口,一个清馆,一个打桩儿,以后这孙儿,我陈打铁单带!” 坐在一旁,徐牧侧过头,看了一眼还在舔筷子的徐桥,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暖意。 约莫是吵够了,三个老头儿又勾肩搭背起来。四大一小,五人在楼台上,欢闹到了黄昏之时。 “风大了,回吧,带桥儿回去。得空了,再过来聚聚,说不得你下次出征,再回蜀州之时,老子就埋土了。”诸葛瘸打了个酒嗝,意犹未尽地开口。 徐牧沉默起身,对着场中的三位老人,重重施了一礼。徐桥也学得有模有样,跟着躬下小身子,认认真真地施礼。 …… 黄昏的余晖铺下,回王宫的长道,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牵着手地往前走。 “父王,我什么时候长大啊。” “桥儿,你急着长大,这是要做什么。” “仨爷爷说,等不到我长大了,所以,我想快一些长大,和他们一起用碗来喝酒。” 徐牧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好大儿。若无意外,徐桥便是未来的西蜀雄主。当然,若是打下了江山,那么徐桥便是新朝之帝。 生命的意义在于继承,有人继承你的遗产,你的遗志,记得你的奋斗,记得你曾走过的路。 “我儿徐桥。”徐牧伸出手,摸向徐桥的小脸庞,“等你长大,为父要送你一份大礼。” “父王,是什么呀?” 徐牧抬起手,一时间意气风发,稳稳指向城外的山河。 “我儿徐桥,为父要送你,天下三十州的江山!”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七章 天下名将 菊月中旬,天气开始凉了起来。连着成都外的青山,也逐渐换装,换成了褐黄的颜色。 正在暗坊里,和韦春商量着制器的事情,冷不丁的,殷鹄从外急急走入。 “六侠,怎的?” “舵主,刚得到的消息,安州吕山郡,有叛军作乱。陈忠那边,已经起了大军,准备平叛。” 徐牧皱了皱眉,按道理来说,在凉地三州中,并州是最稳妥的,毕竟在先前的时候,是丁术的地盘,徐牧又帮着报了仇。 而凉州是陈忠坐镇的本营,问题不大。剩下的便是安州了。 “何人作乱?” “听说是董文的一个遗族,突然冒了出来。我猜着,约莫是暗中得了资助,收拢了近四五千人,杀掉了我西蜀的郡守,易帜称雄。” “粮王的手段?” 殷鹄点点头,“大有可能。” 这并没有意义,数千人的叛军,陈忠很快就能平掉。实际上,在安州的大世家,知晓徐牧的凶名,早些时候便拖家带口的,一下子离开了。 凉地有王咏相辅,仁政之下,百姓并无造反之心。只能说,是有人暗中捣鬼了。 “传信给陈忠,抓着了贼酋,满门抄斩,以竿挑头,立在菜市口上。” 这事儿可大可小,若不能杀鸡儆猴,只怕还会有遗祸。最关键的,是在入冬之前,务必清剿。 心底有些烦躁,和韦春说了一声后,徐牧索性离开暗坊,回了王宫。 “此乃牵头之计,长此以往,会有其他对西蜀政权不满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主公啊,务必以雷霆手段,清剿后祸。”王宫里,贾周沉声开口。 “我与殷香主的想法一致,若无错,应当是粮王暗中的手段。早讲过了,许多藏着的千古门阀,如今对于西蜀,是分外的憎恨。” “在以后,我估计像这样的手段,还会冒出来。” 徐牧皱了皱眉,侧过方向。 “伯烈,你呢?你怎么看。” 在旁的东方敬想了想,认真开口。 “便如老师所讲,当务之急,便是绝了祸头,恐烧成连天之势。当初在沧州之时,我西蜀和粮王暗中的势力,已经算结了很大的梁子。” 听着,徐牧陷入了沉思。 “黄道充若是粮王势力的人,在先前的,他约莫是要交好西蜀的。” “敢问主公一句。”贾周忽然开口,“主公觉着,天下人会以为,谁最有可能,一统三十州的江山。” “自然是常四郎。”徐牧想也不想。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主公。征伐沧州之时,天下人都知晓,是伯烈在河州挡住了北狄,而长令在定州,挡住了柔然军与河北军。而主公,又布局杀了妖后。” “若依我说,天下割据之中,主公和常四郎,都是最有可能,夺取九五之尊的人。” “我这么厉害了……”徐牧揉了揉额头。诚如贾周所言,在东陵的左师仁,开始沿岸布防了,不断调集人马,往李度城的方向屯军。虽然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但种种举动,已经是在防着他了。 “交给陈忠吧,陈忠性子稳重,当能顺利平叛。还有,六侠你传信夜枭组,还有侠儿探子,不惜一切力量,查出粮王的线索。” “舵主放心。”殷鹄抱拳点头。 …… 叛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少西蜀的大将都知晓了。连着司虎,难得出了屋头,抠着脚骂骂咧咧。 “牧哥儿,你便答应我,我带人马过去,将安州吕山郡的那个……” “董宠。” “对,这叫董宠的狗东西,我带兵去,一斧头劈了!” 从沧州回来,念着司虎的战功,徐牧赏了一座大宅子,另有金物和蜀锦,不计其数,估摸着这家伙攒军功,一下子攒上瘾了。 “莫急,陈忠那边已经开始平叛了。” 想了想,徐牧继续开口,“诸位,我打算趁着平叛的事情,再募一轮兵力,如何?” 在秋收之前,实则已经募过一轮,但人数不多,整个蜀州,只有六千余人入伍。而暮云州和沧州那边,加起来也只有五千之数。 西北四州,则有万人。 一轮募兵之下,只征到两万的新军。不同以往,现在的西蜀,由于稻米种植的改良,粮草问题得到了很大的解决。 但担心粮草满仓的事情,暴露过早,徐牧一直没有征募第二轮。如今正好,借着平叛的契机,再征募一轮兵力的话,徐牧估计,或许能多募万余人。 加起来,便是三万新军,操练到明年开春,便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主公,此计不错。”贾周点点头。在旁的东方敬,亦是如此。 从讨伐沧州之后,西蜀的兵力大损,六州半的疆土,不算侠儿军的话,只有六七万的人马。 “赵丰,这件事情,交给你去筹备。” 王宫里,一个年轻将军出列领命。 赵丰,便是贾周提议的成都三将之一,刚从将官堂出师,如今任都尉之职。 徐牧只希望,如赵丰这样的将官堂人才,会随着战事与军功,不断成长,变成于文和陆休那样的大将。 “我西蜀的封号将,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英豪。定州之虎陆休的事情,吾辈当知,家国大义,守土安疆,乃是我蜀军分内的忠义。” 定下了战略,对于叛乱的祸事,总算是淡去了一些。 “主公,还有一件趣事。” “文龙,怎的?” “内城的几个腐儒,立了一个天下名将榜。”贾周开口。 徐牧有点无语,当初的天下五谋,便是这帮子的腐儒,莫名捣鼓出来的。后来,一下子便传开了。 “主公可知,排第一的是谁?” “谁。” “征北李将,李破山。” 徐牧早该猜到这个名字,想了想,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文龙,第二呢。” “第二的话,正是我定州之虎,陆休。” 王宫里,所有将领都开始静默,眼神带着拜服。 “我西蜀共有三人上榜。陆休第二,晁义第七,窦通第九。” “第三呢?” “袁松的首席大将申屠冠,列第三。当初左师仁讨伐莱烟二州,便是他,以三千兵马,绕后堵杀左师仁的数万大军,和本营夹攻,致使左师仁大败。” “三千堵数万人?” “正是。第四,是渝州王的一个后勤将军,这一二年,未曾领兵打仗。但能排得上,应当是有本事的人。” “第五是老将廉勇。” “第六依然是渝州王的人,一个年轻的族将,被很多人看好,开始慢慢展露头角。” “左师仁那边,可有入选?” “第十,五万山越营的主将,康烛。”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八章 忠勇晁义 对于左师仁,徐牧现在,一直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讨伐妖后的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西蜀和东陵之间,再无任何往来。 仿佛,都在憋着一股气,准备做大事情。 倒是袁松那边,不仅送来了两万副的器甲,约定好的十船盐铁,甚至,前些时候,还送来了一批美姬。 当然,在李大碗的白眼中,还有姜采薇的沉默中,徐牧分赏给了有功之将。 “袁松此举,意在恪州。” 贾周的意思,徐牧听得明白。到时候,和左师仁干仗之时,西蜀能念着这份好。 虽然说,如今的情况之下,袁松和左师仁,都还算和气,但实际上,已经是波涛暗涌。 即便在西蜀,也因为叛乱的事情,隐隐陷入新的危机。 “暴风雨来之前,总是莫名的宁静。” …… 在定州,还没有回凉地的晁义,帮着柴宗,处理着练兵的事情。定州新募的三千余人,在他的操练之下,已经慢慢有了强军的模样。 这几日,柴宗要去定州偏郡,视察防务。故而,晁义暂时主理定州事宜。 “晁将军,少主来寻。” 少主,并非是徐桥,而是另有其人。是昔年并州王丁术的遗子,不过三四岁的丁绍。 面前的副将,是先前在并州,跟随自己的并州老卒,故而“少主”二字,才直言而出。 沉默了下,晁义没有怪罪,从定北关的城头走下,往军帐里赶回。 “晁将,许久不见。”军帐里,几个原先的丁家老臣,见着晁义回来,急忙谄媚地开口。 如这些人,并不算在西蜀任职,顶多算是丁绍的门客。当然,晁义更明白,连着并州王的头衔,都是自家主公,看在他的面上,还给了丁家。 几个丁家老臣,为首的人叫容央,此时依然捧着手,面朝晁义而拜。 晁义点点头,侧过脸庞,看向坐下来的定州小王爷。约莫是还没长大,手里抓着一柄木剑,玩得不亦乐乎。 “容先生,今日带小王爷过来,可有事情?” “晁将……你该称呼主公的。” “我主在蜀。”晁义皱了皱眉,转过身,让随从去取茶水。 当初为了报恩,得知丁家蒙难,他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丁绍出逃并州,最后,又得神医陈鹊举荐,入了西蜀为将。 认真地说,对于并州王丁术的恩德,他已经报完了。 “诸位,坐吧。” 容央点点头,扶着未懂人事的丁绍,坐在了主位上。 “晁将,老王丁术在世时,对你克族人,可是有大恩的。如今丁家有难,你当如何?” “我帮忙。” 容央大喜,“这就是了,这就是了。世人皆知,狼族将军晁义,人如其名,是最重情义的。” “容先生,不知是什么事情。” 容央看了看一脸懵懂的丁绍,顿了顿,忽然痛哭起来。 “不瞒晁将,我的人查到一件事情……蜀王徐牧,欲对小少主不利。” 晁义面色不变,淡淡开口。 “敢问容先生,查到了什么。” “最多两年内,蜀王徐牧,为了使并州军民归心,会违背承诺,收回并州王的头衔。” “所以呢,容先生。” 容央缓出一口气,急急走到了军帐之前,探出头,仔细看了几番,才复而走回。 “晁将,你我皆是忠义之士,我已经联络好了,你我二人联手,取并州与定州,二州自立,拥少主为王。我知晓,晁将带过来的人马,很多都是信服晁将的。” “并州之内,多的是百姓将士,盼望丁家少主真正上位。不瞒晁将,我已经联络了十九位并州官吏与郡将,只等举事了。” 晁义转过头,看向还在玩闹的丁绍。 “如今西蜀内忧外患,前些日,还闹了不小的叛乱。听说,最近穷兵黩武,不到两月的时间之内,便募了两轮新军。无疑,徐布衣已经急了。” “容先生,你知我是个谨慎的人。那十九位并州官吏和郡将,这些人的名字,能否写出来。若在其中,混入蜀王的奸细,那就不好了。”晁义认真开口。 “当然。” 容央刚要挽袖提笔,忽然顿了顿,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似笑非笑。 “晁将,我若是写出了这些人的名字,你诈了我,岂非是一锅端了?” 晁义冷笑,“既如此,你还来找我作甚。信不过的话,你刚才还谈什么的大义。哼,若无名单,我晁义不会冒这份风险。” “容先生,本将公务繁忙,恕不奉陪。” “晁将——” 容央皱了皱眉,犹豫了好一阵,终归是提笔,写下了一份名单。 “有无遗漏?” “放心,我带着诚意而来。再说了,你我二人,先前都是并州臣子,当互相信任。” 约莫是说服力不够,容央又急急转身,拉着还在玩木剑的小丁绍。 “少主,不如你亲自开口,和晁将军细说一番。” 丁绍站起来,整个人像背书一样,开始一字一顿地开口。 “晁将军,你是我并州最忠勇的大将,父王在世之时,对……对克族人照顾有加,曾救克族人于水火之中。望晁将军,相助本王夺回家业,届时,封晁将军为并州三军元帅。” 晁义沉默立着。 “少主,再说一遍。”容央急忙劝道。 “晁将军,你是我并州最——” 啪。 晁义干脆利落地扬手,将面前的并州小王爷,一记耳光扇倒在地。倒地的丁绍,神情呆了呆,整个人顿时狂哭起来。 “怎、怎的?”容央脸色大惊,“晁将军,你这是——” 刀光闪过,还来不及惨叫,容央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将名单冷冷放入袍甲里,晁义垂着头,看向面前,曾经的小少主。 “你知不知,若当初不是蜀州,我带着你,在凉州董文的追杀下,便已经活不得了。” 丁绍没听懂,又见死了人,到处都是鲜血,一时间哭得更加凶了。 “站起来!”晁义怒斥。 丁绍小小的身子,扶着案台,慢慢站了起来。 “我等会派护卫,带着你入蜀州请罪。绍儿,你听清楚,如今的并州,不是你丁家的。当然,你长大以后若有本事,南征北战,能重新取回并州,我便夸你是条英雄。” “但现在,你要活命,便要入成都,将别人教你的话,一字不落地在蜀王面前,全说出来。” “明白么。” “晁叔,明、明白了。” 晁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唤了一个心腹,认真嘱咐了两番。 “再替我,给主公带一句话。便说我晁义,明日便回并州平叛。不日之后,名单上的人,十九颗人头,会一颗不拉的,送到成都王宫。” “我和主公都知,有人在西蜀六州之内,不断拱火。但不管是谁,休想坏主公的帝业争霸!”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九章 祸事不休 几日之后,成都王宫。 徐牧沉默地坐在王座上,看着面前的一个孩童,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孩童叫丁绍,是名义上的并州王。当然,这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一来是照顾了晁义的面子,二来能利用丁家的人脉,稳住并州局势。 但现在,晁义将丁绍送入了成都,而且,还附上了一封信。信里说,丁绍年幼孱弱,被人利用,欲做反叛之事。 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最感兴趣的东西,应当是吃食和玩具。至于权利,卵都没长大,哪里会有这种想法。 “文龙,你怎么看。” 在旁的贾周,几乎没有思量,“和安州的叛乱一样,丁绍的近侍受人挑拨。至于挑拨的人,想必主公也猜出来了。” “粮王。”徐牧叹着气。 “主公莫要忧心,这次的事情,也有一桩可喜,狼将晁义,已经彻底融入了西蜀。” 听着,徐牧露出笑容。 “晁义那边说了,不日之后,会将名单之上,十九颗并州叛徒的头颅,送入成都。” “文龙,你觉得这小王爷,当如何处置。” “不宜杀。” “怎说?” 贾周整理了一番语言,平静开口,“主公须明白,我西蜀并非是守成的政权,而是志在天下。杀了并州幼王,会失一份大义,便如董文那般,受到并州人的憎恨和不满。在以后,主公攻城掠地,如并州小王爷这样的人,当不会少,可作为稳住政权的一方旗子。” “便如我先前所讲,这世道不讲大义,但主公行事,却偏偏要顾及一份大义。” 徐牧点头。若无大义名分,没有斩奸相和拒北狄的名望,这天下间的许多能人,便不会来投西蜀。 “贤侄,你过来。” 跪地的丁绍,还抹着眼泪珠子,听见徐牧的话,又惊得急急站了起来。 “这次的事情,你记清楚了。若你再年长十岁,说不得已经被砍头。” 起了身,徐牧往王座下走,将丁绍整个提了起来,又扒了袍子,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扇下去。 顿时,丁绍痛得哭叫起来。 徐牧并未停手,连着又扇了十几个大巴掌,才有些闷闷地走回王座。 “文龙,在我家乡有句老话,叫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希望这一次,能让这小王爷,记住这场教训。” 徐牧并没有发现,刚巧走到王宫外的好大儿徐桥,见着这一幕,吓得兜着光屁屁,连滚带爬地跑开。 …… “怎的?”司虎坐在凉亭里,一边抠着脚皮,一边瓮声瓮气地发问。 在他的旁边,小狗福一手捧着书,一手捂着鼻子。 “虎叔,父王这样,又这样,啪啪。”徐桥急忙比划着。 “在王宫里打桩儿?”司虎抬头一怔。 小狗福放下书,声音有些无语,“是打人屁股。我听说了,并州小王爷犯了事,被东家教训了。并州老王故去,做错了事,东家代为教训,并没有错。” 司虎想了许久,终归是听懂了,声音带着激动。 “狗福,你的意思是说,爹爹都能这样打儿子?用巴掌抽屁股?”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狗福,我也有个好大儿——” 司虎急急忙忙起身,迅速往外跑去。 小狗福抬头,骂了两句后,整个人却忽然顿住。他看见了,在城门之处,一骑西蜀的红翎斥候,正急急跑向王宫。 …… 王宫里,将丁绍送出去后,徐牧刚坐下,便听到了红翎斥候入城的消息。 他皱了皱眉。 “主公,是三道红翎,快马加急。” “让他入殿。” 很快,风尘仆仆的西蜀斥候,急急踏入了王宫。 “拜见主公,拜见军师,这是凉州的密信。” “凉州?陈忠不是去平叛了吗?莫非是出了问题?” 按道理来说,安州的叛乱,虽然闹得很凶,但规模并不大,以陈忠的本事,应当没什么问题。 “主公,是王参知的密信。” “王咏。一路辛苦,你先下去休息。” 在先去,王咏便被派到了凉州,帮着陈忠,处理政务事宜。 拆开密信,徐牧认真看了起来。只多看了几眼,便一下子面色凝重。 “主公,怎么了?” 将密信交给贾周,徐牧语气发沉。 “虽然不是平叛的事情,但依然很严重。余当王向凉州求救,说诸多的羌人部落,开始重新冒头,聚在了玉门关外。由于陈忠带兵平叛,再加上卫丰又分了万人去西域,如今的凉州兵力,已经不多了。” “老余当那里,最多只有五六千人,根本挡不住。” “玉门关的驻军呢?” 在徐牧占领了凉州以后,已经重启了玉门关,派了驻军。 “八千余人。文龙,这接二连三的,祸事越来越多。有人,是让我西蜀不得安宁啊。” “主公可传信晁义,让他清剿了叛贼之后,立即带着本部人马,去和余当王会合。在先前,余当王和晁义合作已久,自然有一番信任在。” “此事,除了晁义,别无其他人选。” 徐牧只觉得心头极为不爽,敌暗我明,这些个藏起来的老匹夫,当真是招招致命。 “主公,我昨夜苦思良久,腹中有一计。”贾周认真开口。 “文龙快说。” “敌暗我明,即是暗箭伤人。但主公,只需造了草人作假,那么,便能混淆敌方的目标。” “先前的时候,和主公商议之时,便说蜀州的粮草,当是重中之重。主公不妨伪造一场大火,烧毁粮仓。” “文龙的意思,是将粮草转移,烧空仓?” “正是,到时候,主公多去几封信给渝州王,请求购粮。甚至是袁松和左师仁,也可同样去信,说出缺粮的祸事。到时候,粮王知晓西蜀缺粮,极有可能,会在粮草的事情上动手。” 贾周顿了顿,语气变得凌厉。 “主公莫要忘了,天下数成的粮食,都在这些人的手中。” 贾周的话,徐牧大概是听明白了。以缺粮为破绽,引诱粮王入局。不然,一直头昏脑涨的,敌在暗我在明,实在是太被动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章 烧空仓 并没有将计划,告诉太多的人。成都附近的官仓,一夜之间,忽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诸多不知情的蜀州百姓,尽是错愕与痛哭。 站在王宫看着,徐牧虽然不忍,但不管怎样,此计若成,便能很好地化解西蜀的危机。 “主公,该出宫了。另外,主公的模样,需要整理一番。” “我知晓……” 贾周的意思,是让徐牧哭粮仓的时候,演戏演全套。犹豫了下,徐牧索性踢掉了一只靴子,将发冠摘了下来,徒留梦中半醒的模样,便带着贾周几人,迅速出了王宫。 …… “文龙,我心痛啊!”瘫倒在烧成大火的粮仓之前,徐牧捂着胸口,痛声不已。当然,为了更像一些,终归是加了一点陈粮。 此时的夜色中,弥漫着熟米的味道。数不清的蜀州百姓,都围了过来。一边抹着眼泪珠子,一边劝着自家主公。 “怎、怎的?”司虎也急急跑来,看清了面前的情况,居然很无耻地拍了拍胸口。 “牧哥儿,还好还好,没烧着我家的屋头。” “虎将军,粮仓烧了,你每日吃的馒头,也要减去大半了。”殷鹄在旁,急忙提醒一句。 司虎怔了怔,整个人开始变得嚎啕大哭,又是捶胸顿足,又是仰头悲呼,到最后,抱着徐牧,两个人哭得悲痛欲绝。 “从明日起,敬请我西蜀百姓,共勉互持,度过难关。上山摘果,下河摸鱼,只等明年秋收,稻米入仓,我徐牧开仓谢民!” “另外,务必查清楚,若是贼子烧我蜀州粮仓,若抓着人,定要凌迟处死!” 大火之前,无数的百姓尚在救火。只可惜,蜀州的数十个粮仓,已经是烧成了燎天之势。 “馒头,馒头啊!” 在人群中,有二三个百姓,跟着人一起救火。只等转身回头的时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 刚回内城的常四郎,没多久,便得到了蜀州粮仓失火的情报。 “烧了多少?”常四郎皱了皱眉。 “百余个粮仓,至少烧了大半。听说徐布衣,在粮仓前都有些失态了。主公也知,徐布衣是个谨慎的人,但这一回,当真是天意难违。” “什么天意难违?”常四郎声音恼怒,“仲德,你该明白。小东家被人算计了,先是反叛,然后是粮仓失火。这根本就是恶计。” 老谋士笑了笑,“主公,这不对。是天意,天意在帮主公。不管徐布衣得罪了什么人,现在因为粮草的问题,明年的争霸,他估摸着只能缩在西蜀里了。以我的估计,哪怕他拼命去筹,也不见得,能筹出十万大军出征的军粮。”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了粮草,连基本的补给都供应不上,还打什么仗。 “我知主公,肯定有送粮的意思。先前,徐布衣便写了好几封信,想从主公这里,买些粮草回去。” “仲德,你想说什么。” “西蜀六州余的疆土,实际上,只有蜀州能产大粮。定州自不用说,而凉地三州,即便种了麦田,也只堪堪够用。想当初董文,执意要打蜀州,便是看中了这等天下粮仓。若不然,哪怕凉州董氏的底蕴再大,存粮再多,打个五六年,同样会出现问题。” “我的建议——”老谋士顿了顿,“徐布衣要粮食,主公可以给。但主公当知,这是养狼之举。既然是养狼,便要驱使用之。用借粮的事情,令徐布衣出军,攻打袁松。” “如此一来,不仅为主公的霸业,南下之时,进一步清扫障碍,也能消耗西蜀的兵力。实际上,这送的粮草,只相当于西蜀出军的消耗——” “仲德,我于心何忍。” “主公啊,你要做天下之主,便不能带着义气行事。大不了,主公搬出内城世家为借口,若徐布衣不愿出兵,那借粮之事也就了了。主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如今西蜀的战略,必然是江南之地。等他全占了江南,沿江布下了防线,哪怕主公南下,也会受江南水师所阻。这便是抢时间,抢在徐布衣之前,使其劣势,而主公,便有了席卷天下的机会。” “我知,我都知。”常四郎脸色认真,“但我常小棠便是这个性子,小东家在河州帮忙,打退了北狄,这是大恩。又在定州守住河山,同样是大恩。现在,我的常威小子,还在成都养伤,这亦是一种恩德。” “仲德也说过,哪怕我现在是十州的疆域,但按着大势,终归会有其他鼎立的势力,逐渐冒出头分庭抗礼。” “我不希望是袁松,也不希望是左师仁这些……我希望是小东家。我和他之间,不管是谁赢了,对于这个乱世,应当都算好事。换了其他人,我是不放心的。” 常四郎指了指头顶。 “我那老友,也不会放心。” “再者,我亦有条件,让小东家那边,将连弩的造法,相送给我,如此,也算公平了。” “主公,这条件……无关痛痒。”老谋士叹着气。 “仲德,年纪大了,别老叹气,对身子不好。”常四郎笑着站起,捋了好几下老谋士的山羊须。 “仲德当看见,我常四郎现在,已经是满满的争霸之志。” 老谋士脸色无奈,知道没法说服自家主公,只得苦涩地点头。 “主公,粮草可以送,莫要送太多。” 实际上,老谋士还有句话没有讲。成都粮仓大火,那些在暗中闻着味的人,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 渝州,一座普通的府邸,院子中。 “陈安世,烧了多少?”坐在藤椅上的一个中年人,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淡淡地发问。 “烧了大半的粮仓,回报的人说,整个成都附近,都乱了套。” “你让人点的火?” 旁边的陈安世沉默了会,“并没有,但在成都里的探子,已经邀功了。说这场大火,是他们动手点的。” “确认么?” “应当是他们动手了。若不然,为何会突然起火?总不能是蜀人犯蠢,自个烧了自个的粮食吧?” 藤椅上的中年人,约莫还在思量。 “主子,那几人邀功之后,要不要赏些金物?” “一千两金子?还是两千两?”中年人淡淡一笑,“私自出手,便是违了我的意思。想办法将他们换出成都,每人赏一个碗子大的刀疤。” 陈安世听得明白,认真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迅速走出了院子。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一章 陈安世的名字 手里捧着窝窝头,司虎眼泪往下流。 坐在王宫里,徐牧看着还哭咧咧的弟弟,心底有些不忍。但想了想,还是打算继续瞒着。 粮仓的事情,算是暂时的应付之策。至少,如贾周所言,先把这连连的祸事,一下子遏住。 “主公,渝州王的亲笔信。” 徐牧接过信,打开看了几眼,脸色有些动容。看完,将信递去给贾周。贾周看罢,同样有些沉默。 “这份乱世的老友之谊,渝州王做的已经很好。我先前还以为,渝州王那边,会提一些过分的条件。” 徐牧呼了口气,大致也明白,常大爷是压住了世家幕僚的建议,真以为蜀州粮仓烧了,送来了一批粮草周济。 要求的东西并不多。只要一个连弩的制造之法。 “最近,袁松和左师仁那边,对于世家,都行了不少的善政,也因此,有了诸多世家入驻。” “这两人,都憋着一股气。” “文龙有无发现,逐鹿的人,比起前两年来说,已经少了很多。” 在前两年,还有不少的割据势力,譬如董文那样的凉州王,米道徒那样的乱世势力,但现在,几乎都消失了。 “恒古不变,小鱼被大鱼吃掉,到最后,几条大鱼之间,有一条也会把其他的大鱼,一样吃掉,成为最后的赢家。”贾周语气平静。 “如若无错,明年或者后年,亦是战事爆发的时期。我西蜀现在,因为粮仓被烧的事情,大抵上,会被很多人认为,明年当不会出征,主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另外,关于南面的南海诸州。主公须拉拢一番,赵棣虽有野心,但比起左师仁这些人,有时候更能看清自己的位置。我觉得,可暂时结盟。” “暂时结盟?” 贾周点头,“只有西蜀,以及南海盟,两个势力的结盟。想必左师仁那边,也会派人入南海,好一番拉拢。” 贾周的意思,徐牧听得明白。如赵棣的南海盟,如果西蜀势大,有朝一日,或许可以兵不血刃,直接吞并。但像左师仁和袁松那样的,肯定不行,这些人的心底,已经是野心勃勃。 “文龙,明白了。” 徐牧呼出一口气,西蜀的路子,任重而道远。 “主公,我还是先前的提议,占尽江南之地,以襄江为天险之守,复而北攻中原。” “善。” …… 隔日黄昏,晁义带着三百人的亲卫,亦带着十九颗的叛贼头颅,风尘仆仆地回了成都。 将人头堆在皇宫,未开口,晁义便已经跪下。 “主公,吾晁义,已经杀尽并州的欲叛之将,还请主公过目。” “起来吧。”徐牧露出笑容。心底对于晁义,他一直都寄予厚望,希望这位狼族小将,有一日能替西蜀,扛起骑军之威,打下更大的疆土。 晁义并没有起来,颤了颤身子,将头重重磕地。 旁边的孙勋,想去扶持一把,同样被推开。 “请主公降罪,我愿……革去将位。” “为何要革去将位?” “并州小王丁绍,受人蛊惑欲要叛乱,我脱不了罪责。” “你已经立功了。”徐牧平静一笑,“晁义,我便问你,你是西蜀的将军,还是并州的将军?” “自然是西蜀的。” “所以,你一个西蜀将军,平定了并州诸将之乱,又有何罪呢。我知你心底恩义,丁绍那边,我已经酌情考虑,念他年纪尚小,暂时送入了将官堂。当然,再有下一次,哪怕我是蜀王,也保不得了。” 晁义怔了怔,整个人泣不成声。 “起来吧,若没有你晁义,我西蜀的浩浩铁蹄,恐怕真找不出第二个,能领这支骑师的人。” 孙勋又舔着脸跑过来,这一次,终于把晁义扶起。 “另外,你此去去平叛,当查了一些事情。” “确是。”起身的晁义,脸庞瞬间变得冷峻,“捉拿之时,一个并州文吏为了保全家族,答应全盘说出。” “准了。”徐牧点头。 晁义呼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语言。 “主公,是有人借着行商之名,入了并州。虽然遮了脸面,但那位文吏,进献了两个美姬,从侍寝的美姬嘴里,打听到了一二。” “怎说。” “套出了一个名字,叫陈安世。” “陈安世?” 徐牧搜肠刮肚,印象中,并没有这个名字。 “晁义,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晁义摇了摇头,“我只知,陈安世便是代粮王,行使权力的人。但我猜着,要入并州,只能先过定州,所以,极有可能是内城来的人。” 在西蜀,徐牧并没有杜绝商户往来,不仅是襄江上的江船,连着西北面的马帮商队,一样能来做生意。 比起混入细作来说,通商产生的利益,更值得考量。 “主公,你与渝州王是老友,若不然,让他帮忙查探一下。” 想了想,徐牧摇头。 常四郎和他不一样,他不用倚仗世家,但常四郎不行。如这种事情,常四郎固然会帮,但必然是处处顾忌。 “六侠,将陈安世的名字,传给夜枭组和侠儿探子。一有线索,立即回报。” “舵主放心。”殷鹄抱拳离开。 “晁义,你一样先返回凉州,以训练骑兵为先,我估计,这要不了多久,我西蜀又要起战事了。” 认真地说,以西蜀六州半的疆土,已经算得常四郎之下,第二个的大鱼势力。但从底蕴上来说,大致也只和左师仁那边,旗鼓相当。 譬如说粮草,当初天下盟共伐沧州,左师仁便敢供应二十万大军之需。可想而知,世世代代遗留下来的底蕴,给诸如左师仁这样的人,添了多少的福利。 而西蜀,只不过秋收的粮仓起火,烧了大半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西蜀要缺粮了。 这便是一个起于微末的新生政权,所处的劣势地位。世家不喜,群雄环伺,只走错一步,便会陷入泥潭,偌大的西蜀政权,随之迅速崩塌。 坐在王座之上,徐牧陷入思考。 王宫之外,秋末的气氛越来越浓,要不了多久,新一轮的冬日,便要如约而至。 “孙勋,传本王令,除了于文,柴宗和陈忠,让我西蜀在外的大将,按照行程,回成都述职。” “领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二章 再入南林郡 初冬,天气渐寒。 即便成都里没有雪,但沁入身子的寒冷,依旧让人不好受。 徐牧并没有闲着,在等情报的同时,去了一趟南林郡。 “长弓,身子如何。” 这一次,并没有带司虎,而是带了大病初愈的弓狗。 “主公放心,我已经没大碍了。”骑在马上,挺拔着身子,弓狗露出笑容。 据陈鹊说,弓狗因祸得福,小时烹蛇而食的毒素,聚在背上太多,但一样被药浴慢慢化解。也因此,驼背之身,开始慢慢变得挺拔。虽然比不上晁义这样的七尺大汉,但至少,也像个正常人一样了。 “长弓,可有喜慕的女子?若有,哥儿教你一些办法。当年我读书那会,每日去学堂,都要倒一屉的女子情书。” “主公,并没有……” 徐牧笑了笑,也不再问。自家弟弟刚好转,终归需要一个过程。不过,对于弓狗以后的表现,他更加期待。索性,将弓狗的神弓营,增到了万人。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刚募的新军,还需要操练一番。 “主公,七十里坟山到了。” 成都城不远,便是七十里的英烈坟山。在这场的征伐沧州的战事中,如陆休这些忠勇,都已经送回成都,还有从李度山回来的陈家桥遗体,同样厚葬在此。 故人的坟山前,还留着诸多的拜祭之品。在先前,从他的这个蜀王,到西蜀的百姓,无数人过来祭奠哀思。 “取酒。” 徐牧端着酒碗,静默片刻,洒去了坟山之前。每一个战死的西蜀士卒,都会回到这里。若有一日,他这个蜀王战死,也会选择在此长眠,与诸多故人老友,在黄泉下相聚。 千余人的随从,尽皆垂头沉默。不远之处,亦有不少来拜祭的百姓,跟着徐牧一起,将手里的热酒,齐齐洒向坟山。 放下酒碗,徐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绵延之坟。心底间,更加坚定了逐鹿江山的想法,若取不下,便是对不住这些为西蜀,鞠躬尽瘁的英雄好汉。 “继续行军。” 揉散眉宇间的愁绪,远眺着南林郡的方向,徐牧凝声开口。 …… “主公,主公!” 刚入南林郡,韩九呼喊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由于孟霍的平蛮营,要调去于文那边,所以,南林郡的防务,一并交给了韩九。 虽然是个莽将,但已经苦习兵书了。而且最难得的,是个忠义之人。 按着徐牧的性子,宁愿用忠义的莽夫,也不愿意用狡诈的阴人。这也是为什么,西蜀的叛将一直很少的原因。 “韩九拜见主公!”韩九脸色狂喜,拜了徐牧,又急急捶了一下弓狗的胸膛,权当小别新见之喜。 “李桃拜见主公。”在韩九身边,还有一个年逾古稀的文士,同样对着徐牧敬拜。 不用说,这自然是韩九的随军幕僚了。关于李桃,徐牧也有耳闻,听说是王咏王参知的挚友,被王咏请出了山,如今作为南林郡一带的参知。 “免礼。”徐牧笑了声,“本王久在蜀外,若不是二位坐镇南林,恐怕虎蛮又要起祸了。” “韩九,最近情况如何?” “主公放心,上一次主公围攻沧州,虎蛮人想趁机而动,但根本攻不上南林山脉。” 上一次,即是妖后策划六夷灭纪的时候,实则虎蛮西羌也有参与,但终归被压了下去。 “主公请看,南林郡已经开始产粮了。”约莫是安慰,知道了粮仓被烧的事情,韩九又急急开口。 徐牧抬头,发现新建的南林郡,在郡外的一带,新安置的流民,主动调来的百姓,已经开荒成功,循着郡外,分割好了田垄,架好了水车,只等明年开春,便会种下稻田。 在其中,亦有小部分的棉花田,用泥墙围了起来,附近还有驻军,谨防奸细窥探。 “李桃,开凿的河道,有无问题。” 明白这种事情,若问韩九,必然是问了个寂寞,索性,徐牧直接问了幕僚李桃。 李桃声音激动,仰着头意气风发,“主公放心,引流的河道,已经畅通无阻,加上水车,还有主公的尿素肥石,我亦有信心,明年之后,南林郡的稻米和棉花,将迎来大丰。” 古人开荒,并非是容易的事情。不仅十分劳累,而且未必能成功。哪怕在南林郡这里,也花了前前后后两年余的时间。 但成功的话,整个蜀州,不仅是蜀中平原能产粮,到时候,南林郡也将成为产粮大郡。 在先前,徐牧已经做了最好的分割。蜀中九郡,为稻米粮食产地,而蜀南三郡,则为通商往来之地。 各自繁荣,各有各的奔头。 甚至是,有一次贾周笑言,等蜀州富庶之后,打下了天下三十州,都可以定都在此了。 “主公。”李桃顿了顿,忽然又开口。 “我还有一个计划……或许,我蜀州在南面,可以开辟一条通道,直通南海诸州。” 只听闻,徐牧脸色惊喜。 要知道,现在去南海诸州,要绕道东陵的楚州。以往的时候,和左师仁为同盟,自然没有什么顾忌。但现在不一样,西蜀和东陵之间,已经隐隐要成为对手了。也因此,左师仁会在楚州那边,严密防范西蜀的人马进入。 “主公放心,我已经派出了人,从南林山脉出发,避开虎蛮的聚居地,看看能否去到南海诸州。若是成功,我等可以在暗中,开辟一条通道。” “李桃,此事交由你来办。若是成功的话,本王重重有赏……另外,南林山脉外的虎蛮,还有多少个部落?” 这件事情,是徐牧来南林郡的要事之一。虽然被赶出了蜀州,但虎蛮的闹腾,一直都没有将息。 “主公,部落的话,大概还有百来个。青壮之军,约有三万人。但虎蛮打仗,向来是全民皆兵的。” 比起前两年来说,已经少了大半的人。 “主公,莫不是要再次讨伐虎蛮?” “不急。”徐牧摇头。只要虎蛮攻不入蜀州,那么有的是机会。 南林山脉之外,可是沼泽之地,土地贫瘠,猎物稀缺,虎蛮要繁衍生息,必然会处处受阻。 当然,伐虎蛮的话,估计还会有第二轮。不过,至少等到稳住西蜀的局面以后。 “韩九,送来开荒的降卒呢?” “还有万余人。” 连连战事,西蜀俘虏了不少降卒。按着规定,都会先送来南林郡开荒改造。只等彻底归属西蜀,才会重新启用。 “主公,莫不是明年又要打仗了?”韩九急忙追问。如他的性子,向来不喜欢窝在南林郡。 李桃急忙伸手,扯了扯韩九的袍甲。 “无事。”徐牧顿了顿,脸色认真,“明年之后,西蜀将要与中原的各路诸侯,争夺江山。诸位,当早作准备了。” 韩九和李桃相觑一眼,各自的脸上,也露出了战意满满的神色。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三章 安世粮行 从南林郡出来,徐牧并没有打算回成都,想了想,继续东行,去蜀南二郡巡查。不管怎么说,蜀南虽然不产稻米,但相当于后世的经济开发区,徐牧同样寄予了很多厚望。 将入冬的天气,整个蜀州开始变得寒冷起来。庆幸的是,途中所见并没有什么流民,反而是许多穿着厚袍的百姓,见着徐牧的长伍,纷纷聚过来敬拜。 “舵主行了仁政,这蜀州上下的百姓,都对舵主敬重得很。”骑着马,在旁的殷鹄笑道。 “舵主或许不知,哪怕是内城,或者是左师仁的陵州,乍看之下虽然富庶,但在其中,多的是食不果腹的百姓。” “我无非,是将世家吐下去的那部分,取了出来,相赠给普通百姓。六侠,在我的家乡那边,这政略是极好的。” “舵主的家乡……不是在望州吗?” 徐牧笑了笑,并没有答。过了这个冬,又将迎来新一轮的战争。三年的冬天,等三年的开春,打了三年的战事。 他极累。 但这乱世,你不用刀剑来劈,根本劈不开满世界的浑浊。 “舵主,到蜀南的羡道了。” 徐牧抬起头,有些沉默地往前看去。发现在前方不远,已经竣工的安陵羡道,乍看之下,已经有了几分恢弘的气势。 往来的不仅是士卒,还有两州之间的百姓,采药人,猎户,或是提前购买年货,或是寻亲访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神情。 放在以前,从暮云州入蜀州,不可能翻越山峦,只能走水路,长路迢迢且时间耗长。自从打通了两州的羡道,已然是方便了许多。 羡道旁边,百姓还立了生祠,香火鼎盛。 生祠,即是还活着的人,建了不世之功,受百姓所爱戴,故而建立。 “是舵主为主像,窦将军为陪像。” 徐牧心头动容。 不管是羡道,或是蜀人桥,都是他带着窦通,想方设法地造出。 走得近了,无数百姓认出了徐牧,和之前如出一辙,又纷纷围了过来,冲着徐牧长揖敬拜。 “免礼。”徐牧抬手。 百姓依然不肯退散,有的人,甚至将新买的年货,硬要塞了过来。当然,被徐牧婉拒了。 “舵主,陈盛将军来了。” “陈盛?” 徐牧惊喜地四下环顾,果不其然,发现不仅是陈盛,连着周遵也跟着一起,两人兴冲冲地骑着马,急奔而来。 “东家……不是,我等见过主公!”陈盛二人纷纷下马,对着徐牧起手而拜。 “盛哥儿,遵哥儿,许久不见。”徐牧也下了马,握住二人的手。当初的老班底,便是五个赶马夫。虽然有故去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群好汉帮,总算是走到了今天。 “刚听属下来报,主公绕道蜀南,我便喊了周遵,一齐赶过来了。”陈盛笑道,又转过身,和弓狗几人打了招呼。 “怎的,你这个后勤大将军,可做的习惯?” “当然不习惯……我和老周,都是恨不得跟着主公,上阵杀敌。” “莫急,有机会的。” 故人如风凋零,说实话,这只剩不多的老友,徐牧真不想失去了。 “遵哥儿,听司虎说,你最近又纳了房小妾?” 在旁的周遵老脸一红,“有个相熟的老猎户故去,只剩一个姑娘,可怜得很……我也和婆娘讲过了,干脆纳入家里了。不过东家放心,我明事儿,不会给东家添麻烦。” “说什么呢。”徐牧朝着周遵捶了一拳,“我等这几人,都是从望州杀出来,就凭这份情义,便算得上是生死兄弟。不过你得小心,傻虎若是知晓,肯定要找你讨酒喝的。” “我和盛哥儿都听说了,整个军营都传遍,说虎将军打仗回来,天天躲屋头打桩儿。当年是个不开窍的闷种,这一开窍,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徐牧也有点无语。打桩虎的名声,估摸着扬名西蜀了。极有可能,是孙勋这个碎嘴坏种,逢人就念叨几句。 “盛哥儿,商船的事情如何?” “这大半年都不算好,蜀锦堆了许多。上月送去东陵,只做了十匹布的买卖。主公,你说这是怎的?以前送去的时候,东陵的那些富贵人,可都抢着要的。” 徐牧淡笑,“估摸着,是有人不想通商了。” 水路贩运,只能往下游走。但下游的位置,只有恪州和东陵。左师仁的态度,已经隐隐要证明什么。 “盛哥儿,水运的商船,先莫管了,将蜀锦药材,先贩去莱烟二州,内城也行。” “主公,我听说了粮仓被烧的事情。这段时日,我让属下人寻了不少粮行。看看能不能,多收点粮食。在长阳,有十几个小粮行,加在一起,约有千车米粮。在烟州那边,亦有一个安世大粮行,也愿意出两千车粮食。” “盛哥儿,有心了——” 刚说完,徐牧声音一顿,“盛哥儿,你说叫什么粮行?” “烟州的安世粮行,是老招牌了。” 这一下,不仅是徐牧,连着身边的殷鹄,都是脸色一惊。两人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睛中,都看出了一种凝重。 代粮王发号施令的人,叫陈安世。而烟州有个粮行,偏偏叫安世粮行。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瓜葛? “主公,怎的了?” “没事。”徐牧摇摇头。粮仓的计策,徐牧现在,并不打算告诉陈盛等人。并非是不信任,而是担心计划生变。 “那主公,这粮食要买吗?” “买。”徐牧转过头,“到时候,我让殷香主和你一起去。” 虽然有些不舍得殷鹄,但现在的情况,殷鹄是最合适的人选。 “对了,这快入冬了,约的什么时候碰头。” “十日之后,我去烟州交定金,粮行便会派人,将粮食送到江边。” 这件事情,连徐牧也不敢确定,袁松到底知不知情,又或者说,袁松或许和粮王那边,已经有了勾搭。 当然,一切需要殷鹄,亲自去一趟之后,才能确定粮行的背景。 “六侠,到时候去烟州,务必小心一些。” 殷鹄何等聪明,哪里听不出徐牧的意思,认真地点了点头。 “舵主放心,到时候,我会细细查看粮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四章 蜀南之行 带着长伍,以及陈盛和周遵,一行人马,直直入了蜀南。 如今的蜀南二郡,和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南中郡,作为行商大郡。这一二年间,一座座的酒楼客栈,赌坊当铺,纷纷拔地而起。听说,连清馆都开了四间,各有风采。 街路上,多的是各种摊贩,卖着自家的手工艺品,或是吃食点心。从各州赶来的商户,会大肆购买之后,再回返白鹭郡,用商船运往天下各地。 其中,以蜀锦和药材居多,再次些,便是西南马驹,以及烧制好的木炭。左右,蜀南这地方,地少多山,如药材炭木之类,并不算少。 先前又因为司马修的蚕桑毒计,徐牧只得下令,将蜀南定为养蚕重地。所以,如今的蜀南,亦是织造大镇。 “主公!” 正当徐牧看着,突然间听到了呼喊之声,只等回头,便看见一个骑马的将军,单人单骑跑了过来。 “窦忠拜见主公!” “窦忠,许久不见了。”见着来人,徐牧露出笑容。 窦忠,便是窦通的胞弟。虽然算不得上才,但人如其名,堪称忠义,向来是窦通的好帮手。当初司马修被围在蜀地,临危受难驻守巴南城,挡住了司马修逃出蜀州的路。 “窦忠,你这都蓄山羊须了。再过两年,便像个儒将了。” “主公见笑。”窦忠欢喜无比,转过身,又冲着其他人行礼。约莫是和周遵相熟,不客气地捶了两下胸膛。 “主公,哪日把虎将军带来,我亲自动手,给他煨羊肉汤子。” “虎哥儿……又躲屋头打桩了。” 几个人顿了顿,都瞬间大笑起来。 “知主公要来,我已经备下了宴席。主公请,诸位将军请——” “窦忠,有心了。” 放眼整个蜀州,若说最爱戴徐牧的,非蜀南百姓莫属。当初入蜀之时,便是这些蜀南人,支持他攻入蜀中,夺取整个蜀州,方有了栖息之地。 沿途所去,百姓纷纷让道,摊贩停下了生意招徕,花娘们也不再嬉闹,都认真地躬身长揖,将徐牧迎入了蜀南。 “主公,明年战事,我亦想参战。”窦忠欲言又止,“兄长那边,老说我不成器,做不得领军大将。” “窦忠,你不愿做个文将吗?” “不愿。”窦忠摇头,“我虽然有些拙笨,但亦有马革裹尸的死志。若主公不嫌,我随军做个亲卫又有何妨。” “每次主公出征,我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好生羡慕。等我真取到了军功,我兄长便会夸我了。” “若你问了你家兄长,我自然同意你入军。不过……打仗并非儿戏,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埋了我西蜀多少忠骨。” “主公放心,若我窦忠不幸一死,只等十八年后,再做一条蜀州好汉。” “好。”徐牧心头欣慰。 这蜀州,便是有许许多多,像窦忠这般的人,才托起了西蜀的整个政权。 “明年若有战事,你即来成都,与我大军随行,征讨敌贼!” “领主公令!”窦忠声音激动,急急跪拜在地。 好儿郎愿死沙场,墙头狗客死温柔乡。 “起来吧。”徐牧伸手,将窦忠扶了起来,“在蜀南调来文将之前,你还不得放松,继续留守此地。对了,最近的蜀南二郡,可有祸事?” “并无。”窦忠摇头,“无非是有些奸商作假杀价,被我抓着了,全给丢到了牢里。另外,从今年中期开始,江南的许多商物,都喜欢将南中郡,作为了中转地点。” 徐牧点头。由于百废待兴,蜀南二郡的关税,并不算高,为了吸引商客,关税比起恪州来说,至少低了一小半。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商户愿意来蜀南的原因。当然,闻名天下的蜀锦,也在其中立了一功。 “白叠田呢?” 蜀南山后的棉花田,是徐牧这次过来,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二三年后,他意在打造一批轻型的棉甲军队,作为可攻可守的机动力量。 “开春之后,便会新种。如主公所吩咐的,白叠田那边,我已经加派了三千人,共五千人守住白叠田。” 周遵是采矿郎君,不可能一直盯着棉花。这事儿,徐牧干脆交给了窦忠。五千人守白叠田,几乎是没问题的。 只可惜,周遵那边,虽然断断续续的,发现了不少矿脉,但其中,并无硝石矿。 “主公,不若先入宴席?” “好说了。” 窦忠笑起来,“不瞒主公,蜀南百姓知主公要来,纷纷敬献了不少野物。连最稀缺的林羊,都送了一头。这一回,主公可有口福了。” “那些百姓说,这天下,他们才不管谁做皇帝,但只要主公做蜀王,那他们就会一直支持主公。” “本王所愿,不过是希望我西蜀百姓,能好好的安居乐业。” 诸将听着,皆是脸色动容。良禽择木而栖,西蜀这块上好的良木,分明是选择对了。 “对了窦忠,最近南中郡这里,可来了卖粮商?” “卖粮商?”窦忠想了想,“主公,好像是没有。” 徐牧沉默皱眉。 按理来说,西蜀发生了缺粮的祸事,应当是粮王势力,渗入的最好机会。但现在,什么都没见着。 粮王那帮子的老家伙,莫非是活成精了,没有上当? 若无办法,只能从陈安世这个名字,查出一些端倪了。但愿陈盛刚刚说的事情,并不只是巧合。 “窦忠,这几日你在蜀南,放出风声,告诉那些外来的客商。便说我蜀州开始收粮,每一车,在原先的价格上,再添二两银子。” 窦忠没有追问,拱手领了命令。 …… 渝州城,城南的一座普通府邸。 两个富贵翁,坐在光秃的柳树下,各自执棋落子。 “西蜀缺粮的事情,要不要动一动?” “我担心……是一个局。沧州被围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这西蜀的徐布衣,并非是个简单的人。若是当初,我执意帮苏太后的话,只怕我等,都要被拖入泥潭子里。” “再等等,我派陈安世再继续探探。若是真的,便是一鼓作气,杀一杀西蜀威风的最好时机。” 啪。 执棋落下,棋盘左右的两个人,逐渐的,都露出淡淡的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五章 各方备战 陵州,王都。 在打下沧州之后,左师仁便着手,命人增筑王都,易名“天都”,意为天下三十州之都。 “我听说,在沧州的西面方向,我这西蜀小兄弟,已经增派了不少军队过来,连着蜀州的两万人平蛮营,都尽数调来了。”坐在王座上,左师仁叹着气,看向王宫外的天色。 天色近了冬,王宫外的天色,变得一片灰蒙。 “徐布衣,已经在防着我了。这算不算过河拆桥?抑或是卸磨杀驴?当初攻伐沧州,灭了妖后,我东陵是出力最多的。当然,不可否认,徐布衣的西蜀,同样立了大功。我现在……已经有些怀疑,他和袁松那个奸党,密谋对我东陵不利了。” “主公,会不会想多了……”东陵水师大将苗通,犹豫了会开口。在苗通的旁边,山越大将费夫,亦是脸色沉默。 如他们两个,是和西蜀合作最多的,对于西蜀,也并未有太深的敌意。 “苗通,怎的?你这是要作甚?”左师仁笑了声。 苗通急忙跪地,连连请罪。 “起来吧,我知你的忠义。此番剿杀唐五元,你苗通功不可没。不过,你当明白,西蜀现在,已经要对我东陵下手了。” “我只问,你是蜀将?还是陵将?” “自然是陵将,吾苗通,生是东陵的人,死是东陵的鬼!” “很好。”左师仁终于露出笑容。 他抬头,环顾着王座下的群臣将领。 “传令下去,入冬之后,东陵诸郡之内,开始募兵整军,筹备粮草与辎重。若猜得不错,开春之后,便是群雄逐鹿之时!” “康烛,你的山越营,也需准备了。” 王座之下,一个为首的武将,虎背熊腰,稳稳出列抱拳。 他便是康烛,整个山越营的主将,哪怕是费夫,都受他的辖管。若说整个东陵,最忠勇的大将,必然是康烛莫属。以山越人的利益出发,康烛明白,只有依附了东陵,山越人才能走出山林,安居乐业。 左师仁捧起茶盏,又是淡淡一笑。 “我听说,最近内城有几个腐儒,评了什么天下十大名将。将康烛你,排在了第十位,你可满意?” “主公,我不理会这些。”康烛摇头。 “好,不愧是我东陵第一大将。”左师仁满意开口,“若说山林作战,哪怕是西蜀的平蛮营,亦不是你的对手。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多谢主公信任。” “明年起,于我东陵而言,会是很重要的时机。说句实在话,我现在并不想和徐布衣打仗,首要的敌人,应当是袁松才对……但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突然有些害怕徐布衣了。” “妖后那些人……这么多年的布局,都能被徐布衣,以及西蜀的两个军师看透,何其可怕。徐布衣的西蜀,不得不防啊。” 语气之间,左师仁带着微微的苦涩。不仅是徐布衣,在北面的渝州王,已经有了十州之地,几乎统一了北方。也就是说,渝州王若想大统,那么,便会往南面攻打。 最好的局势,是东陵占尽江南之地,将西蜀赶到凉州那边。如此一来,才能倚仗精锐水师,暂时和渝州王划江而治。 但这些,在乍看之下,似乎是很难完成。 “我东陵水师威震天下,在山林里,亦有勇武的山越人,当一往无前才对。各位,我便直说了,这三十州的江山,吾左师仁,欲带着各位,攻城略地,逐鹿群雄,打下一份赫赫霸业!” “愿随主公!” 王宫里,无数的东陵将领,以及幕僚,都聪明地附声起来。 …… 江对岸,过了恪州,便是东莱王袁松的疆域。 比起左师仁,此刻的袁松,神色更要凝重。自降为州王之后,不少的世家,都纷纷出走,使得三州的疆土内,不管是税收或是募兵,都陷入了一种低迷之中。 但袁松没有办法,不降为州王的话,哪怕花再多的代价,那位西蜀的徐布衣,也不见得会帮忙。 另外,最为可怕的……是北面的渝州王,几乎一统了北方,都不用想,要不了多久,便会大军南征。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东莱三州。 “申屠冠,明年开春之后,你带两万大军,镇守莱州北地的五水城。若渝州王大军南下,交涉不成,你便死守为上。” 不知为何,袁松总觉得,渝州王那个家伙,极可能是不想理他的。 “五水城附近多是支流河,你要小心,渝州王会用水攻之计……我险些忘了,你申屠冠可是天下名将。说这些话,是我啰嗦了。” 在袁松的面前,一个留着戴着银冠的淡须儒将,出列抱拳。 “主公放心,吾以性命担保,若渝州王来犯,定要守住莱州隘口。” “很好。子堂,你便去吧,用你的韬略,通告整个天下,你申屠家的后人,将在乱世里重塑将名,威武不当!” 申屠家,在十几年前,便成为了袁家的家将。但实际上,申屠家是纪家王朝,开朝十将之一。若非是两百年前,卷入边关叛乱,只怕早已经权倾朝野。 听着左师仁的话,儒将申屠冠的脸庞上,露出了期待之色。他心里很明白,要想恢复申屠家的荣光,那么,只有辅佐面前的袁松,再开辟新朝,成为万人之上的从龙之臣。 “我儿袁冲,恪州的事情,我便交给你办。明年二月之内,若不陈服,你想些办法,直接打下来。该死的,我突然有点不舍得黄道充了。黄道充此人,虽然有些奸猾,但不管怎么说,算得上是个妙人。但你看,这新顶替的赵家,便如废物一般,送个礼,都抠抠索索的不像样。” “我留它何用?抢在左师仁之前,打下恪州!” 王座旁边,袁冲想了想开口,“父王,若是西蜀那边——” “西蜀的徐布衣,是个聪明人。恪州离着西蜀很远,打下了也没有太大意义。除非说,他能连着楚州,一并给打了。” 袁松皱住眉头。 “唯一要小心的,便是左师仁。这天下仁名的狗夫,原本水师就强悍,又有山越人相助,又得了恪州的话,只怕到时候,我东莱三州,更加难以存活。” “直到现在,我袁松都没有明白……这好好的局势,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先是天下大盟,然后是渝州王那边,一下子占了河北和燕州,整个大势,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 终归是老了,袁松咳了两声,一声浓浓的叹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六章 惺惺相惜 成都城,徐牧刚巡视而回,便匆匆回了王宫。 “主公,情况如何。” 徐牧喝了口茶,摇了摇头,“并没有祸事。不过,因为文龙的烧仓之计,南林郡和蜀南那边,都有些紧张。” “烧仓之计,旨在对付粮王。” “正是如此,我估计,粮王已经要动了。陈盛那边,说有一个安世粮行的,想卖粮入西蜀。” “陈安世,安世粮行?” 徐牧点头,“我已经让殷鹄去查了。若是证据确凿,我等便可以,从这个粮行下手,揪出粮王的线索。” 贾周想了想,“粮王不是简单的人。” “我明白。” 围攻沧州,直至到最后,粮王都没有出现。而是干脆利落的,放弃了妖后,重新蛰伏起来。 “对了,主公离开成都之前,我收到了渝州王的信笺,说准备入成都一趟。” 徐牧怔了怔,“他来作甚?” “信里说,反正快冬天了,河北又平定了,没有任何战事,他亲自来接常威回去。” 徐牧有点无语,不过,这确实像常大爷的性格。 “主公,粮仓之事……还请瞒住渝州王。” “他自个知道的话,是不会往外讲的,我了解他。” “主公当知,现在这种时候,你们二人,已经不是生意往来的关系,一个卖米赚银子,一个买米酿酒……你二人,要争这天下的。” 徐牧听着沉默。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有其他选择的话,他都不愿和常四郎成为敌人。 凭什么?凭当年小侯爷清君侧,常四郎有大好的机会,却没有顺势夺下整个内城之地。凭北狄犯边之时,天下无人出军,只有常四郎与他,共赴国难。 明明是一个主角属性的人,是最有希望夺下江山的人,却活得太义气。 “文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四五日前,没几日便到了。” “文龙,你我不谈战事,便当我有老友远来,欢聚一场。常四郎敢亲自入蜀,我徐牧,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主公的。”贾周沉默了会点头,“不说其他,我当初入内城,亦是渝州王帮忙,免了世家的杀祸。但我还是那句话,主公要想取得霸业,须尽快占领江南之地。” 还有一句话,贾周并没有说。有了江南之地,哪怕以后渝州王要席卷天下,但西蜀,亦有了分庭抗礼的力量。 “文龙,我明白。”徐牧虚心应声。 蜀州并没有雪,眼看着在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常四郎才带着千余骑人马,从峪关而入,悠哉悠哉地到了成都。 在城门相迎的徐牧,才刚抬头,看着常四郎的骑马人影。这狗夫,便已经骑在马上,冲着他大喊。 “我儿徐牧!爹爹来看你了!” 四周围的百姓将士,皆是神色一怔。 徐牧揉了揉额头,顺着常四郎的话头,也有些闷闷地开口。 “我儿常小棠,爹爹欢迎你。” …… 成都王宫,常四郎即便坐着,也没个坐相,翘着二郎腿儿,舒服地仰头灌着茶汤。 “原本不想亲自来的,但念着你我许久不见了,心里想念得紧。又怕你明年打仗,嘿,一不留神战死沙场。” 徐牧直接选择忽略,这狗犊子的场面话。 “你不晓得,离开内城之时,我那老谋士,追着我的马儿,跑得气喘吁吁的,硬不给我出城。我只得出手,拔了他一撮胡须,他才堪堪作罢。” 老谋士,即是刘仲德。应当是担心常四郎入蜀,会遭到暗算之类的。但徐牧,远没有这样的打算。 “成都粮仓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先前让你给连弩的制造图册,是为了堵那些世家的口。不然,等哪天一有军议,这帮人会跳出来,吵得我耳朵发疼。” “你也莫怕,稍后我再给你送一些粮草过来。” 徐牧心头动容。 “刚巧,凉州入秋之时,产了一批不错的马驹,到时候,一并给你送去。” 常四郎笑着扬手,指了指徐牧的方向。 “你总是如此,太过小心翼翼。小东家,从现在起,你我不谈战事,便当我是个远客,许久不见,才过来聚聚。” “我也是这般的想法。” 天下乱世,不管以后命运如何,至少现在,他和常小棠,是实打实的老友关系。 “贾军师,也请勿要多想。”常四郎转头,冲着贾周一个抱拳。 贾周亦起身长揖,“此番渝州王入蜀,乃是我西蜀之幸事,吾贾文龙,自然是恭迎。” “与我家的仲德比起来,你多了一份难得的沉稳。若不然,我每月给你一万两,嘿,你来跟我算了。” 徐牧面色无语,贾周也微笑坐下。熟知常四郎的人,都知道这狗犊子,又在嬉闹了。 “傻虎呢?听说娶媳妇了?” “娶了,这会儿躲屋头打桩呢。” 常四郎怔了怔,整个人笑得眼睛喷泪。 “当年只知吃馒头,这会儿,终于懂事了。你瞧着傻虎那个身子,不知哪家的闺女,这每日睡觉,便像压了座山包子——” 徐牧急忙示意,示意常四郎收声。 常四郎怔了怔,只等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司虎已经蹲坐在了王宫门前,一双虎目怒瞪而来。 见状,常四郎面不改色,从怀里摸了一包油纸。 “长阳城的卤牛肉,满满三斤,成都可没有这好货。我当你是老友,你再瞪,我便丢到街上喂狗。” 司虎急忙欢喜跑来,抢过了卤牛肉,又急急跑到一边。 常四郎满意地收回动作,重新看向徐牧,“小东家,至于你,我亦带了一份礼物。不过,你等我走了之后,再打开一看。” 常四郎继续摸入怀里,摸出一封信笺。 “这是甚的东西?” “虽然说不谈战事,但你的西蜀,近段时间的情况,我都有所耳闻。闲来无事,问了内城的几个大世家,知晓了一些事情,全在信里了。” 接过信,徐牧久久不动。 “你发个卵的呆,真想谢我,再送我五千匹马驹啊——” “可以。”徐牧点头。 这一下,轮到常四郎发怔了。 “我就说说,你真答应啊,该死,早知道说五万匹了。”常四郎捶胸顿足。 内城并不缺马,特别是打下了燕州之后。徐牧只觉得,常四郎的这份情谊,足以值得很多东西。 “我儿常小棠。” “我儿徐牧,怎的?” “我想起来,那日你说,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你我二人在青山绿水间,铺下一张草席,好好喝一杯老友茶。” “当然,我把小陶陶的灵牌,也一起带过来,三个人坐在一起。想来,他应当会很高兴。” 徐牧露出笑容。 常四郎仰起头,声音大大咧咧,“哪日真要打起来,谁也别留手,老子们都是带卵的汉,谁赢了,谁他娘做个好皇帝。” “做得不好,下了黄泉就学狗吠,喊三百声爹。” “诶,我儿徐牧真乖。” “我去你大爷!”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七章 老友情谊 接风宴很隆重,至少,让常大爷整个人,显得非常满意。喝得醉醺醺的,甚至抱着徐牧,止不住要亲上两口。 司虎嚼着一条羊腿,笑得东倒西歪。连着刚刚好些的常威,也苍白着脸,陪坐在一边。当然,有徐牧的盯梢,并没有沾酒。 “小东家,老子好怀念啊,以前跟小陶陶作对的日子,看着他生气,看着他鼓着脸,看着他拿我没有办法,想想心里就大爽。” “常少爷醉了。” “我醉个卵。”常四郎放下酒盏,声音变得嘶哑,“我原本就不想造反,我只是看不惯,小陶陶为了这个腐烂的朝堂,东奔西走,直至整个人病入膏肓。” 这句话,徐牧不知真假。但他明白,面前的常四郎,绝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他捧起酒盏,面朝夜空,遥遥敬了天上的小侯爷。在以前的时候,他便说过,有一日天下太平了,会去小侯爷的坟山,好好说个一二。 “小东家,早些把江南打下来,灭了左师仁那条老狗。等我稳住了河北的民生,便要准备南征的事情了。” “常少爷,你入城的时候还说,不谈战事……” “对啊,刚才不谈,所以现在才谈。” 我特么的。 徐牧揉了揉额头,早该明白常四郎的脾气。 “内城里的那帮世家,已经坐不住了。占了十州之地后,已经有人上表,让我在长阳登鹿台,称帝建都。” “这可不行,民心会乱的。” “我知道,老仲德也知道。他一个生气啊,直接吹胡子瞪眼,将上表的二三个世家家主,全给踢了几脚。” 常四郎仰着头,脸色微醺。 “当年,小陶陶还没监国的时候,我和他还玩得来,经常大被同眠,谈论国事。他说,王朝不断更迭,唯有世家延存,千百年来,已经活成了蛀虫。王朝是一株树,这些虫子啊,就在地底下,不断啃着树根。” “当然,肯定有益虫,但相对来说,大多都是吃烂树根的草蛋玩意。” 常四郎打了个酒嗝,还在愤愤不平地说着。 徐牧没有阻止。 当初小侯爷身死,这天下间,若说最难过的人,便是面前的常四郎。 “做了一辈子的劳碌命,连子嗣都不敢留,到头来,依然是救不得这烂王朝。有一日去了黄泉,小东家你信不信,我定要指着鼻子,臭骂他一顿。” “常少爷,侯爷的风骨,千古无二。” “我当然知道……唉。” 一声浓浓的叹息,在徐牧面前响起。 “孙勋,去取酒。”徐牧回头,唤了一句。 可没等孙勋把酒取过来,常四郎已经醉倒在案台上。 常威努了努嘴,“明明在长阳的时候,少爷喝酒都要度量,怕喝醉了有人刺杀。但来了小东家这里,便不管不顾了。” “他相信我。”徐牧沉默吐出一句,解下了身上的大氅,盖在常四郎的身上。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但不管如何,这份老友情谊,徐牧不想舍去。 …… 翌日,清晨。 宿醉后的常四郎,扯着袍带儿,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喂,去给爷打盆热水。” 在王宫门前的孙勋,撇了撇嘴,又看了看徐牧,急忙屁颠颠往外走去。 “怎的,舒服些了?”徐牧面色无语。 “好歹是两个割据诸侯,天下数一数二的,你可真放心啊。昨天晚上,我都准备安排刀斧手了。” 闻声,常四郎抬头大笑。 “哪怕我的族人,我的军师,他们要杀我,我或许会信。但你徐牧,根本不会杀我。” “这也是老子,为什么敢在你的地头,喝得酩酊大醉的原因。” “老子信你,就像信小陶陶一样。” 常四郎满不在乎,“蜀州这地儿不错,哪日不打仗了,和你去外头的青山,带上几个花娘,去打狍子烤着吃。” “卖米的,带上我?”刚走进来的司虎,听到烤狍子着词儿,眼睛都冒光了。 “带上傻虎,还有我家的小常威。” 常四郎说着说着,声音一下子慢了下来,不知为何,语气变得有些寂寥。 “小东家,小心一些。” “小心什么?” “粮王。”常四郎喝了口茶,继续开口,“你要想一个问题,我常四郎是何等聪明的人,为何在卖粮这件事情上,比不过粮王的人马?又为何,萧远鹿这种奸人,会压住小陶陶的监国?” “有人暗中帮忙。” “可记得?那一次你被官兵追杀,来我常家镇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大纪朝不缺粮食,天下九成的粮食,无端端地消失了。” “是这样没错。”常四郎笑了笑,“你也知了,一成是百姓的,我常四郎只占三成,一成在万千蛀虫的手里,而剩下的五成,便是粮王那边的人。你该明白,他们为什么对你不爽。” “我西蜀不用世家,坏了千古以来的规矩。若我徐牧位登九五,他们会没有活头。” “聪明。”常四郎点头,“你是个聪明人,该如何做,我也不用教你了。你要明白,我出了成都,离开蜀州之后,虽然内城十州的渝州王……但而现在,我坐在你面前,是以老友的身份来告诫。” 徐牧动容,起手长揖。 “得了,别这副模样。我讲句好听的,你走到现在,不管是我,抑或是天上的小陶陶,我们两个,心底都是欢喜的。你是个奇怪的人,走了一条奇怪的路,但我有很奇怪的信心,居然觉得你会成功。” “便如这西蜀,终归是一鸣惊人了。还是那句话,我希望江南这边,胜出的人是你。” 后半句,常四郎没有说。但徐牧已经明白,若是他胜出,大概率之下,便是他和常四郎逐鹿中原的决战。 谁赢,谁一统江山。 “常少爷,内城世家那边,你多留意一些。愿意跟着你,无非是利益所驱。莫要忘了,这天下间,还藏着很多庞然大物一样的千古门阀。” “我明白。”常四郎冷静点头。 “常九郎的事情之后,我已经加紧了防范,暗中派出了不少盯梢的探子。” “对了,那常九郎呢?” 听着,常四郎面色发冷,“谁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常九,估摸着是个易容鬼。前些日子,乐青那边还来了信,说查不出这崽子的踪迹。” “该死的,若让我找到他,扒他两层皮子!”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八章 少爷今天,说话很奇怪 约莫在三四日后,常四郎没有逗留,带着养伤的常威,打算赶回内城。 蜀州虽没有雪,但通往内城的路,却是一路铺着霜雪。为此,徐牧特意送了一件大氅出去。 “怎的有些馊臭?”常四郎嗅了两下,骂骂咧咧。 “你他娘的爱穿不穿。” “穿回了内城,我再扔罢,左右路上还有些冷。” 徐牧直接无语,顿了顿转过头。 “徐桥。” 裹着一条年糕的徐桥,搓着鼻子走了过来。 “这是?”常四郎怔了怔。 “我儿徐桥。” “徐桥?这、这——”常四郎面容惊喜,“怎的,你这个蜀王要开枝散叶了!” “应当是了。徐桥之名,是纪念故去的陈家桥。” “好,好啊!小东家真是个妙人。”常四郎大笑几声,想了想,急急忙忙从怀里,将所有的银票,一股脑儿掏了出来。 “小徐桥,叔叔这次来得紧,没给你带东西。你拿着银票,喜欢什么自个去买。” 那叠银票,少说也有上万两。 “徐桥,谢谢叔叔,别客气,把银票都抱走。”徐牧笑道。 “谢谢叔叔。”徐桥奶声奶气地开口,果然极为聪明的,抱起了怀里的银票,飞快往后面跑去。 “慢点,你慢点,太重了,司虎叔叔帮你拿。”正在旁边的司虎,眼珠子一转,急急跟着往后跑去。 “小东家,你不得了。真的,如你这样的人,当是千古无二。”常四郎忽然欢喜起来,不顾矫情,握住了徐牧的手。 “哪日不打仗了,你我都活着的话,便如先前所说,一定要多走动。该死的,等回了长阳,该加把力气,让讨的那几房小妾,生个女郎,与你结个亲家。咱哥儿俩,来个亲上加亲。” “托你吉言……” 常四郎又笑几声,转身往马车走。 “莫送了,早些回去,此番能来这一趟,我已经很满足了。” 徐牧犹豫了下,“常少爷,你当真没事?” “有个卵的事,我可是半壁江山的十州王。”转身中,常四郎摆了摆手,入了马车。 “小东家,给老子把左师仁捶扁,占了江南,可好?” “甚好!”徐牧仰头抱拳。 在他的面前,常四郎的马车,以及千余人的护卫,开始慢慢消失在道路前方,直至再也看不见。 “文龙,我总觉得他有事情。” “我也觉得。”贾周点点头,“渝州王活得太义气,这样的人,应当活在庙堂,却偏偏,走到了天下政权之中,不知福祸。” 徐牧沉默不语,从怀里,拿出了常四郎留下的信,细细看了之后,脸色变得错愕起来。 “文龙,你看一下。” 贾周接过信,看了一番后,同样是神情凝重。 …… 离开成都的马车里,在车上的常威,哭成了个孩子。 “少爷,你竟然亲自来接我,我常威实在过意不去。” 常四郎拾了一枚点心,塞入常威嘴里,骂骂咧咧。 “老子是顺手的,你哭个卵!” “少爷的意思是?” “内城的那些人很烦,我只好先出来散散心,顺带着看看老友,再将你接回来。” “怎的,有人惹少爷了?”常威瞬间大怒。 “跟你说,你也不懂……有人入了长阳,要找我合作,但我不想合作。” “那就赶走得了。”常威满不在乎。 常四郎叹了口气,“偏偏,那些世家想合作。这些人鼠目寸光,根本不懂尾大不掉的道理。千古以来,有多少王朝,毁于门阀外戚。我当真有些羡慕小东家了。他的手底下,就一帮子愿意卖命的人。打完了仗,活下来的,也没有什么顾忌,大家伙好好喝个酒。” “不像我,总要四处安抚战损的世家。我感觉……这并非是我一开始的愿望。” “少爷今天,说话很奇怪。” “如你,做个笨人的话,好像也不错。”常四郎笑起来,朝着常威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 刚敲完,他才想起面前是个伤员,急忙又拿起点心,连着塞入常威嘴里。 常威痛得眼睛飙泪,又不敢骂娘,只得大口大口的,将点心咽了下去。 “回了内城之后,你记得小心一些。不过是做什么事情,务必再三思量。” “少爷都是十州之王了,还怕个卵。” “好比……我带着一群狼,但这群狼,不过是为了捕猎吃肉,但现在,有猎人设了一个好大的陷阱,放上了更香的肉。这群家伙们,脑子开始抽了。” “少爷我听不懂。” “没指望你听懂。你记着我的话,别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杀世家子。多事之秋,我要和老仲德,好好商量一下对策,希望走出一条好路子。” 常四郎捧着点心盆,沉默了下又开口。 “若内城出了什么变故,我不在了,你便带着自个的虎威营,以镇边为名,从定州的方向,入蜀投靠小东家。” “老子不走,当初顾鹰都敢陪小侯爷殉死,我常威怕个甚。再说了,少爷你是天下最厉害的人,谁惹咱,抽他便是。抽一回不行,就抽两回,抽到他皮开肉绽,看他还勇不勇?” 常四郎笑起来,“你讲的对,老子险些忘了。我常四郎,是天下最带卵的男人。粮食比我多又怎样,惹我一个生气,我同行相欺,全他娘给他抢了!” “至于内城那些上跳下窜的狗夫,我便握着鞭,一个一个地吊起来抽,驴儿草的东西!” “对对,这才是我家少爷。”常威大笑起来。 “你个缺脑壳的小羔子。”常四郎伸出手,又想赏一个爆栗,幸好中途停手,记起了常威是个重病号,这才改敲为揉,揉乱了常威的头发。 马车慢慢出了峪关,主仆二人,在马车里,不时发出讨笑的声音。 “小常威,告诉老子,成都怎么样?” “挺好的,冬天也不见雪,暖得很,城里有八个大清馆,城东的那一家,那花魁,当真是生得好看,听说过一夜要四十两银子——” 常威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你他娘都受伤了,还去清馆?” “傻虎带我去的,我卧病在床,说了不去。少爷你也知道,傻虎一身蛮力,他直接就扛着床,将我扛过去了。” “闭嘴啊,不然我抽你。” “好的少爷。”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九章 西蜀的截杀 在常四郎走后,没两日的时间,成都外的山野,忽然打起了霜。即便坐在王宫里,徐牧依然觉得身子发冷。 “主公,往年的蜀州,并没有这么冷。”孙勋急忙搬来了火炉,又填好了柴薪。 将徐桥抱在怀里,徐牧烤了会火,身子才慢慢暖和起来。 “文龙,那封信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粮王的人入了内城,毫无疑问,这一次,想依附渝州王。若是成功的话,那么,渝州王的势力,便会和西蜀成为敌对。毕竟再怎么说,不管是粮王这些千古门阀,抑或是内城的那些大小世家,对于西蜀都是有敌意的。渝州王……似乎无路可走。” 徐牧一时沉默。他已经明白,这次常四郎入成都,并不是叙旧那么简单。说句难听的,十州之地,再有了粮王的依附,很大的可能性,会成鲸吞中原的大势。 不过也有弊端,如粮王这种古门阀,一旦用了,会有尾大不掉之势,到时候利益若是不对等。粮王这些门阀,便会生出大乱。 如沧州妖后,覆灭之际,还被粮王坑了一把。 “我觉得……渝州王的意思,不太想和粮王合作。而且,这种当口来成都,他的行踪,定然要被人发现的。” “我记得,信末还有一句话。”徐牧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说,在以前那会,我和他上山打狍子,合力杀退了一群山狼。” “有这种事?” 徐牧摇头,“并没有,我没有和他上山打过猎物。” “我明白了。”贾周吐出一句。 “我先前还得了情报,渝州王的行军速度,好像是越来越慢了,直至现在,也只是刚出峪关。另外,我猜着渝州王的身边,应当有内城世家留下的眼线。” 贾周抬起头,“这二日,我与主公一般,琢磨着这封信的内容,渝州王信末打猎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主公亦是聪明人,也当想通了其中的事情。” 上山打猎,两人合力打了一群狼。 “文龙,我立即派兵,追杀常四郎。”徐牧语气冷静。 “主公大智。” 贾周并不知,此刻徐牧的心底,涌上一股涩意。 如果常四郎死去,内城世家和粮王那些人,会再推一个常家的傀儡出来,在背后操纵江山。明年之后,这些人第一个要攻伐的目标,必然是西蜀。再加上左师仁,到时候,西蜀会陷入两线战事的局面,即便能挡住,但西蜀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机会崛起。 …… 两日多的时间,离蜀的渝州长伍,在峪关外的道路上,慢悠悠地行进。 “少爷,这马车,怎的这么慢?”坐在马车里,常威一边啃着点心,一边疑惑地发问。 “风大。”常四郎平静开口。 “少爷,我识得路,再过不远,便算彻底出蜀了。不过少爷,为何不走白鹭郡的水路?” “再问我揍你。”常四郎骂咧了一句。 常威急忙缩着头,委屈地继续啃着小点心。 马车之外,还听得见“呼呼”的风声,随军护卫的马蹄,阵阵踏过泥地。 “主公,主公!”这时,马车外一骑人影疾驰而来。 “怎的?”掀开车帘,常四郎抹了把脸开口。 “西蜀先前的护送营,已经落在后头了。连着送的马驹儿,也没有跟上来。主公,会不会有事情……” “你想说什么。”常四郎脸色恼怒,“莫要忘了,西蜀王和是老友。再多讲一句,老子将你丢到山上冻成棍儿。” 斥候吓得急忙收声。 “去告诉宋羽,让他派人去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常四郎冷冷开口。 千余人的护卫前方,一个中年裨将,在领命之后,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不多久,才分出了几骑人马,往后探查而去。 “主公也不知怎的,当初刘军师都劝了,说西蜀很可能会截杀……什么老友情谊,这乱世里,谁不想做皇帝?那徐布衣,一看就是个不念旧情的奸雄。”裨将宋羽的身边,另有一名都尉,小心翼翼地开口。 “宋将军,现在怎么办?” 宋羽犹豫着,“主公入蜀王宫的时候,可发生事情?” “并没有。但宋将军要想,这徐布衣是个奸人,岂会明明当当地杀人?说不定——” 话语未完,忽然间,千余人中的不少战马,一下子嘶啼起来。紧接着,在道路的两边山林,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这是怎的……不好,是伏弓!” 一个个遮了麻面的山贼,身强体健,约莫是有人指挥,齐齐将飞矢,抛落到渝州军的长伍之中。 仅第一个照面,便有近百余个的渝州士卒,坠马倒地。 噔噔噔。 有不少的飞矢,落到了马车木壁之上。 拉好了车帘子,常四郎仰着头,淡淡笑了起来。 “少爷,老子和他们拼了!” “受伤了,便坐下。”并没有丝毫的慌张,常四郎躺在车椅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少爷,这、这会不会是……小东家要杀我等?” 常四郎转过脸,睁大了眼睛,神情难以置信,“小常威,这不会吧?我和小东家是老友。” “少爷为何不生气?” “谁说的,我现在很生气。”常四郎又抹了抹脸,整个人终于变得气怒起来。他抓了随身的梨花亮银枪,掀了门帘子,便骂骂咧咧地跳了出去。 头顶之下,又是一拨飞矢打落。避之不及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倒下。 “盾,举盾!” “快,保护主公!” 无数人聚到了常四郎身边,紧紧拱卫。 几骑派出去的斥候,这时候也急急赶回。 “主公,宋将军,后头随行的蜀人,一下子不见了!” “马驹呢?” “也、也不见了。” “主公。”裨将宋羽策马而来,声音带着几分焦急,“这些伏弓,虽然遮了麻面,但并非是什么山贼!肯定是蜀人抄了近道,截杀我等!” “时值冬日,商客稀少,哪还有什么山匪下山打劫?再说了,蜀人剿匪多年,不可能还盘踞着这么大的山林势力。” 常四郎的脸色,终于堆上了一丝惊慌。 “那位西蜀王,趁着我等刚出峪关,便急急让人扮了山匪,过来截杀。此乃天下第一奸人。” “便如刘军师所言,西蜀王徐牧,称雄的野心不可小觑。他心底里,哪还有什么主公,什么老友情谊!” 砰—— 当着所有人的面,常四郎一声怒吼,以长枪为器,杵烂了面前的一坨巨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章 一起打狼 约莫是太过用力,常四郎握枪的手掌,被震裂了虎口,鲜血不断渗出。 “主公,主公息怒!”在旁的不少渝州将士,皆是脸色大惊。 “主公,眼下还需杀出重围,还请主公下令。”宋羽也惊了惊。 “该死。” 常四郎抹掉手上的血,仰起头颅,声音带着几分悲意。 “想我常小棠,并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为何要如此!你们说的对……我这老友的野心,当真是很可怕了。” “整军,随我杀出去!” 刚巧,埋伏的两边山贼,在飞矢的掩护下,开始朝着道路中间的近千渝州军,怒冲而来。 “杀!”常四郎咬牙切齿,长枪前刺,将一个冲得最快的山贼,一下子挑飞了身子。 “今日起,吾常四郎,誓要踏碎西蜀!” …… 坐在王宫里,徐牧有些沉默地等待着。终于,前线的情报传了回来。 “如何?” “渝州军杀出了重围,逃入了蜀州附近的林地。”孙勋急急开口。 “渝州王呢?” “身子中了一箭,不过活了下来。另外……渝州王那会还说了一句话。他说,要和主公割袍断义,有一日会带着渝州黑甲,攻入成都。” 徐牧点点头,示意孙勋退下。 “文龙,你觉得如何?” 在旁的贾周想了想,“渝州王是聪明人,但不管怎么看,此事的前因后果,还是有些突兀。我觉得,渝州王自个,到时候还会再添一把火。如此一来,天下人便会觉得,渝州王和主公的关系,已经破裂。” 要一起打狼,最好的手段,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渝州王大智。”贾周赞叹一声,“如今粮王入世,试图搅动风云。若是渝州王能想办法,灭掉这股势力,对于我西蜀来说,也算得一件幸事。” “他是相信主公啊。接下来,主公便要度势了,配合渝州王那边,准备杀一波粮王的威风。” “文龙,我明白。” 常大爷入蜀,表面是访友,但实际上,是寻求与老友的合作。当然,更重要的,是两个人联手,蒙住天下人的眼睛。 “粮王不是个简单的人,再往后,便看渝州王的手段了。不过,我贾文龙相信他。早些时候,主公还没起势,我便讲了,天下人中,唯袁侯爷与渝州王,算得两个乱世英豪。” 常大爷虽然是十州之王,虽然以世家为基础,但也算得和谐。只可惜现在,因为粮王的入世,那些内城的世家,都开始变得蠢蠢欲动。 只要常大爷不傻,都会明白,粮王这种千古门阀,一旦得势,必然是尾大不掉。 所以,常大爷选择了拒绝。 “战死的士卒,皆是忠勇,以二倍抚恤慰之。”徐牧声音有些难过。时间太紧,扮作山贼的人,除了一些死囚之外,大多是蜀卒,亦战损了不少。 似是看出了徐牧的心事,贾周认真开口,“主公放心,这并非是无谓之举,欲除去粮王,不管是主公,抑或是渝州王,单打独斗皆很难成功。但联手的话,亦有很大的机会。我相信,渝州王也明白这一点。” “文龙所言,确是有理。也不知这常大爷,又受了伤,可别玩得太大,死在了林子中。” “不会,内城的那位九指无遗,必然是渝州王第一信任的人。这步棋,九指无遗亦是明白,所以,会想办法来接应的,主公无需担心。” “天下两位大枭雄,再加上我贾文龙,以及那位刘仲德,都骗不过粮王的话,这就有些可怕了。” “古往今来,一个王朝的国运,必然离不开银钱米粮。而掌握这些东西的人,往往在乱世里,取到很大的作用。” “主公破了沧州,声名响遍天下,又弃了世家扶持,已然是这些人眼中,最为异类的存在。他们开始,要盯死西蜀了。” 徐牧点头。 只希望这一局,和常大爷的合作,能取到一场大胜。 “我猜着,等回了内城,为了增添几分可信,在开春之后,渝州王很可能要调军,开始像模像样的几场厮杀。” “地点的话,应当是定州。主公可书一封密信,告诉柴宗其中的内容,让他早作准备,配合渝州王,打得像一些。” “要骗过内城世家,还有粮王,渝州王还需添上几把火。” 约莫是今日讲的太多,贾周忽而又掩着嘴,慢慢咳嗽起来。 “主公,可书几封信送去内城,便说峪关外的山贼,已经剿灭,改日去长阳请罪。” “不管那些人信与不信,这一步的虚伪,是主公要做的。” “文龙,请先去休息。” “也罢,今日的话,说得有些多了,又觉得有些疲累了。” 徐牧扶起贾周,两个人,慢慢往王宫后院走。 “若无文龙,我徐牧何德何能,成为今日的西蜀王。” “主公的道路虽然艰险,但若成功,开辟新朝,以民为本,必然是千古一帝。吾贾文龙,亦想做个从龙之臣呢。” “文龙保重身子,与我携手,同开新朝。” “哈哈,甚好。” …… 峪关外三百里,离着蜀州越远,天气便越发地冻人。 只剩五百余人的残军,纷纷聚到一个临时的营帐之前。一个个的脸上,皆是紧张之色。 他们的主公,此时正在里头,拔箭治伤。 只听得二三声的怒吼,不多时,满脸泪珠子的老军医,颤着身子走了出来。 “如何?”宋羽惊问。 “只差半寸位置,主公便要回天乏术了。” “我问你主公如何?” “需尽快回内城静养……否则,会死在冻寒之中。”老军医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珠子。 “主公。”宋羽自责无比。此次他受了几个世家的命令,盯梢自家主公入蜀的行踪。却不曾想,在关键时候,是自家主公神勇无比,拼着箭伤,带着他们杀了出来。 “主公,宋羽护卫不利,愿领死罪!”宋羽泣不成声,跪地磕头,砰砰砰的声音响起,才消一会,便磕得满头是血。 …… 营帐里,常四郎双手枕在脑袋上,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和他一起躺着的,还有常威。 “所以,就是这样?”常威怔怔地问道。 “你他娘小声点。”常四郎低喝了句,脸上又露出了神采。 “小东家和毒鹗,真他娘的聪明。他二人要是猜不出来,我都不知要怎么收场了。” “少爷,我怎么猜不出来呢?” “少打桩,多读书。”常四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揉了揉身上的箭伤,转过身开始睡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一章 鼠目寸光者 “刘仲德带大军接应,渝州王虽然伤重,好在安全赶回了内城。” “但现在,内城里的许多世家,已经请笔夫子,开始对主公口诛笔伐了。” 徐牧怔了怔,“舆论?” “主公,什么是舆论……” “无事。”徐牧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左师仁,在乎这烂名声做什么,左右,百姓都知晓的。” 在内城,他的徐宰辅之名,在百姓之中,当还有一番美传。 “他回了内城,我便放心了。文龙,接下来该是配合了。” 在旁的贾周点头,“正是如此。说不得,主公和渝州王联手之后,或真有可能,将粮王的势力,慢慢拔了起来。” 千古门阀,要拔掉并不简单。 “文龙,西域那边有消息了吗?” “来回的时间太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不过,应该是快了。” “年关将至,述职的人,也差不多赶回了,便像往年一样,先办个迎春宴吧。” “大善。” …… “诸位,请吃席。” 在内城,一栋精致奢华的府苑里,尽管外面风雪呼啸,尽管听到了渝州王被截杀的消息。但在这里,亦有不少世家聚在一起,吃着面前的山珍海味。 案台的右侧首位,一个肥头大耳的远客,明显是受到了最好的招待。此时,举杯共饮了之后,开始淡笑着开口。 “诸位,渝州王不听劝。想来,这一次的截杀之后,当有所觉悟了。” “金家主此言不错。”不多时,厅堂里的许多世家主,都开始跟着附声。 主人位置上,一个山羊须的厚袍老人,亦是止不住地大笑。 这老人叫杜风,是内城一带,排得上名号的大世家主。杜家从三百年前开始,以贩药材为产业,直至到现在,越做越大。 “我先前,还买通了裨将宋羽,想来回内城的时候,我等便能知道更多的消息。” 杜风拱着手,冲着右侧首位的胖子,长揖一礼。 “此番,若能与粮王合作,当是我内城的大幸之事。只可惜,主公看得不够远。” “内城里,亦有一半的世家,愿意跟着他,听他的话。这事儿,即便难办,也不能再拖了。早些时候,徐布衣入内城,便该动手杀死的。若是杀死,哪还有后面的烂事。”杜风捧起酒盏,又朝着下方,遥遥敬了一轮。 “听说,那小东西原先是个边关棍夫?”场中,有人语气讥笑。 “连着西蜀的王妃,都是个逃难女。” “诸位,古往今来,一个王朝的兴起,在其的背后,定然有无数世家的出力。西蜀?一个靠泥腿子的政权。它想做什么?要用那些泥腿子,为将为相?” “徐布衣已经这样做了!在西蜀,大多都是起于微末的大将,幕僚。毒鹗贾周,是郁郁不得志的私塾先生。还有东方敬,虽然是个状元,但却是跛腿的残身,他若是入内城讨职,怕是连个抄书吏都混不上!” “徐布衣,便是用这样的人,打下了六州半的疆域。诸位,莫要小觑啊。”杜风笑着开口。 无非是场面话罢了。自家主公经过了这一次的事情,想来,对于西蜀已经恩断义绝。日后在夹攻之下,西蜀政权还能守几年? “这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三四百年一个轮回。中原又要改朝换代,但我们这些世家,好不容易才堆起了底蕴,自然要延存千年万年的。”作为粮王的使臣,右侧首位的胖子,放下酒盏淡淡开口。 这一番话,不多时,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 在蜀州,迎春宴过后的第二天,殷鹄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身子上,还裹着厚厚的冬袍。 “拜见主公,拜见军师。”走入王宫,殷鹄解下了厚袍,脸色凝重地开口。 “六侠,事情如何?” 先前的时候,徐牧便让殷鹄,去查一下安世粮行的底。 “不出主公所料,安世粮行的掌柜,明显是个傀儡,每日只知饮酒作乐,对于粮行的事情,一概不知。” “而且,在去了之后,我发现粮王的势力,已经渗入了整个内城。粮王有个胖使臣,叫崔福,一直作为粮王的行事人,在内城一带活动。” “陈安世呢?” 殷鹄摇了摇头,“没有查到……另外,还有一件祸事。在内城的侠儿分舵,上个月已经被拔了,应当是那些世家主动的手。” 徐牧皱眉。 很明显,内城的世家,大多人已经和粮王合作了。也怪不得,常四郎要冬日入蜀,找他联手。 “六侠,常四郎那边怎么样了?” “听说快回内城了,并没有大碍。但内城里,那些世家吵翻了天,嚷嚷着开春就要攻打西蜀,报仇雪恨。” “舵主在长阳那边,有一座生祠。” “生祠?”徐牧怔了怔。印象中,并不记得这样的事情。 “是那些百姓立的,便立在袁侯祠的旁边。几个世家子带兵,要砸了生祠。后来,那些百姓寸步不让,听说死了不少人。” “乱象已生了。” 徐牧久久不动。在长阳做宰辅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却由于仁政,赢得了不少百姓的拥护。 殷鹄呼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 “按着主公的意思,又入了长阳一趟,寻了主公的那位故人。他说,家业俱在长阳,又生了一双儿女,不想挪窝了。” 故人,即是边关一道杀出来的周福。徐牧是担心,内城的那些世家们,如今仇恨西蜀,恐怕会迁怒于周福。 接过信,徐牧叹了口气。周福和他不一样,是纯粹的商人,当初望州失守,家业被毁。入了内城之后,才慢慢在长阳那里,重新打下了一份产业。 如何舍得丢下。 “六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殷鹄点点头,长揖拜别之后,走出了王宫。 “文龙,我没有想到,因为粮王的事情,内城已经闹得这么厉害了。” 在旁的贾周,点了点头。 “内城里的世家,不见得都想和粮王合作。大抵上,会有许多的忠勇,便如九指无遗那般,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渝州王的霸业。” “当然,更多的是鼠目寸光者。”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二章 西行之路 年关过后,成都外的凛冽寒风,总算是将息了一些。 连着徐桥,都敢骑着竹马,跑到王宫外玩打仗了。大媳妇姜采薇,一边跟着,一边不断帮着系好衣服。 徐牧侧回了头,重新看向面前的两位军师。 “粮王的事情迫在眉睫,袁松那边,今日又来了使臣。” “要不了多久,便是开春了。袁松和左师仁那边,因为恪州的归属,必然会有所一争。他并非是想拉拢,是怕主公像去年一样,和左师仁联手,对他不利。” “没可能联手了。” 妖后覆灭,诸如天下盟这样的聚义,不会再有,反而,整个中原会成为割据大势力,逐鹿相争的舞台。 “袁松送了什么。” “十船的米粮。” “照收不误。”徐牧笑了笑,“恪州那块地方,我如今去打的话,只会将整个西蜀,拖入到泥潭子中。哪怕争到手了,又离得远,日后还要时时惦记着。倒不如做壁上观。” 贾周和东方敬二人,都赞许地点头。 至于先前说的一年之约,袁松要是不打恪州的主意,短时间内,左师仁还真懒得去讨伐。但二虎之间,终归都想将嘴边的肉,迅速吃到嘴里。 徐牧有想过,要不要趁机出兵,攻打东陵。但很快,他自个就否决了。不管如何,现在和常大爷合作,西蜀不宜太过招摇,贸贸然开启新一轮的战事。 而且,在天下人的眼中,西蜀似乎是“缺粮”的。 “主公觉得,若是渝州王失败,会如何?” “一个新傀儡上任,内城那边,彻底被粮王和世家所掌控。” “这就是了。” 虽然和其他的势力,一样是新生的割据政权。但不一样的是,西蜀的境内,并没有什么世家。这一点,几乎是要打破,数千年来的开朝规矩。 “天下人称我为徐布衣,实际上,这何尝不是一种蔑视。” 贾周顿了顿开口,“主公,我觉得袁松那边,可以在明面上,再好好拉拢一下。天下皆知,若渝州王大军南下,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袁松。如今,他以为主公和渝州王之间,已经生了仇恨,这样一来,反而更能瞒过粮王的势力。” “文龙,这主意不错。我等会便吩咐下去,送一些蜀锦给袁松那边。” 贾周点头,“便如南疆人养蛊,置所有蛊虫于瓮中,最后,会养出最后的两只蛊虫,决一胜负。” “只要主公能撑过粮王的布局,我和伯烈亦有信心,辅佐主公,走到最后的逐鹿决战。” “进……决赛圈?” “主公,什么是决赛圈?” “没什么。”徐牧摆了摆手。他的西蜀,当真是一路艰难。不过,正如贾周所言,挺过了这一波,说不得,真有机会杀入决赛圈。 东方敬在旁,想了想跟着开口。 “虽然不少百姓,都拥戴主公。但如今的中原,却是以世家为主流。主公要筹兵马钱财,西域那边的事情,要快一些了。” 西域十国,对于徐牧来说,便是能筹银子的地方。以后逐鹿打仗,花费的军饷与抚恤,物资购买,指不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前些时候,陈忠那边来了消息。被粮王策动的外来羌人,已经被晁义打跑。但如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敌暗我明,谁也不知,粮王下一次,又会用怎样的手段。 “主公,主公!” 正当三人说着,冷不丁的,孙勋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 “孙勋,怎的?” “主公,西域有消息送到……卫丰带人打下真兰城后,不知怎的,忽然遭到了几个西域国家的围攻。那赶回求援的信使,差点冻死在戈壁上。” 徐牧脸色大惊。 “娜古丽不是交涉好了?” “主公,听信使说,那些西域国家,突然就反悔了。” “该死。” 徐牧冷着脸,坐在了王座上。从灭了妖后开始,西蜀便一直诸事不顺。顿了顿,徐牧忽然想到什么,将头转向旁边的贾周。 “文龙,这都鞭长莫及了,总不能又是粮王捣鬼?” 贾周沉默了会,“哪怕在董文那会,也曾有马商,冒死而入西域。主公再想想,天下间的生意,不管是塞北的草原,还是南面的海岛,只要有银子赚,世家都会趋之若鹜。” “不过,主公无需担心。只要凉州是主公的,那么,安抚好西域诸国,一样能生财。” 旁边的东方敬,忽而抬头,语出惊人。 “若是安抚不得,便以西蜀强军,打服他们。再者,信使带回来的,不过是求援的情报。真兰城尚没有破,卫丰也不见得会输。” 徐牧沉默了会,考虑到西域的重要性。这一回,不管怎样,都要派军驰援。但现在,离着开春还有些时间,大军穿越戈壁沙漠,势必伤亡惨重。 “我想让殷鹄带万人之军,去驰援真兰城,二位军师意下如何?” “若是殷鹄,无忧矣。我等都知,主公是想将殷鹄,培养成一员大将。” “奈何殷鹄那家伙,却一直想做暗卫头子。”徐牧有些无奈。殷鹄属于那种善于思考的人,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都有自己的见地。 “主公要明白,你这个三十州的总舵主,是三年的时限……若是到时候发生什么变故,殷鹄便会跟着新舵主李逍遥,离开蜀州。我建议,主公务必将这位大才,牢牢握在手中。任命他为蜀将,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贾周的这番话,让徐牧下定了决心。 西域那边,确实需要一员大将。虽然说,有了卫丰,又有了幕僚赵惇。但不管如何,徐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以后,在西域建造商府,坐镇商府的人,需应对各个方面的挑战。 还是那句话,如今的西蜀政权,要积攒资财,杀出逐鹿的重围,那么西域这块地方,便是重中之重。 事实上,徐牧并没有说。哪怕是西域诸国,依然只是中转站。他要的,便是蜀锦一直往西走,原本一匹二三两的价钱,说不得,能翻个十倍八倍不止。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三章 定州的配合 开春之时,万物更迭。 “六侠,西蜀大将四派出去。如今,我只能倚仗你了。”送行的城门,徐牧语气带着歉意。 他知道,殷鹄一向不喜欢沙场。但这一次,殷鹄确是最好的人选。 披上战甲的殷鹄,并没有太多矫情。 “此番去西域,我定不负主公所托。” 退后两步,殷鹄跪在地上,冲着徐牧拜别。作了近一年的暗卫头子,徐牧的安全,一直由他负责。 “吾不在,还请主公万分小心。” “六侠,一路珍重。” 五千余人的蜀骑,先随殷鹄出发,在后,另有其他的裨将,带着五千人马,与余当王的部落会合,共入西域。 在旁的贾周,拄着拐杖慢慢走来,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主公有无发现,我西蜀的大将,都在慢慢地成长了。” “文龙,确是。” 不管是晁义,还是柴宗,甚至是刚离开的殷鹄,都属于打不死的小强,一步一步地扬名天下。 相比起世家的底蕴,这些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场场战争的洗礼,靠着军功,不断成长。 “文龙,回城吧。”再看了一眼殷鹄离开的长影,徐牧扶着贾周,两人缓缓入城。 “开春之后,歇了一冬的各路诸侯,又要蠢蠢欲动了。左师仁那边,前些时日,再调了不少大军,陈于李度城。” 徐牧点头,这件事情,于文有来过信。但徐牧猜的出来,这种境况之下,左师仁攻打西蜀的可能性,应当不会大。 还是那句话,估摸着,会和袁松头破血流的,先抢下恪州。 “文龙,最近西蜀的事情太多,攻略江南,只能往后稍一稍了。” 粮王要搞垮西蜀,近段时间以来,已经闹腾出很多祸事了。 “这是对的。古人云,先守土,再复开疆。主公眼下要做的,便是稳住西蜀的民生与安定。渝州王在内城,和九指无遗,应当也在布局了。到时候,主公只需要配合,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天下霸王常小棠,可不见得,会简简单单的,让粮王玩弄于股掌。”贾周淡笑。 “除开太过重义的弊病,常小棠,几是天下最可能坐上皇位的人。” “文龙,你如此说,倒不怕我生气。”徐牧笑了笑。 “我了解主公。若是这种时候,我若说了谄媚之言,才是真的愧对,这西蜀首席幕僚的称号。” “知我者,贾文龙。” …… 如贾周所想,天下霸王常老四,才刚开春,便已经带着浩浩大军,经过河北,陈兵于定州边境。看这模样,分明是要打上一仗。 定北关上,收到情报的柴宗,并没有任何吃惊。早在先前,自家的主公,便已经来信说过了。这一回,是要配合渝州王的。 当然,在表面之上,不管如何,还是咋呼一番。 “柴将军,先前还听说,这渝州王受了箭伤,这才多久,便要带兵出征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柴宗沉默了会开口。 “你安排人马,留守定北关,我亲自带着探哨营,出城查探一番。” “柴将军,这如何使得!” “无事。” 并未多言,柴宗点起了千余人的哨探,骑着快马,踏出了定北关。 …… “先喝口酒。”一处隐蔽的林子里,常四郎斜斜躺在地上,将一袋酒往前递去。 刚赶到的柴宗,沉默了会,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家主公,应当和你说了,这一轮,我们要做什么。” “回渝州王,我家主公,自然是说了清楚。” “那就好。” 犹豫了会,柴宗又开口,“渝州王,你眼下身上带着伤,如此火急火燎的,会不会太急了些,也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不算急了。至于离开内城,那帮子的人,只会以为,我是要以战争,转移和世家的矛盾。而且,时间有些不够了。” “那……渝州王,打算怎么做?我家主公说,让我务必配合你。” “很简单,打一仗后,将战损的士卒藏起来。到时候,我会领兵攻关,至于附近一带的地方,昨日的时候,我已经布下了人马,防住奸细。” “若军中有奸细呢?我听说那些世家——” “有个卵的奸细,一个虎威营,一个卖米军,老子亲自带出来的人马。” 柴宗又想了想,“我大致明白了,渝州王是要借着战损之名,将伪装成战损的这支人马,藏入定北关。” “幸好你不是个莽夫。”常四郎笑了笑,“大概在两日之后,我会放开防线,让那些出内城的奸细,看清楚战损的收尾。这件事儿,便由你来办了,做的漂亮一些。我和你家主公,这一回可是要联手打狼的。” “请放心。”柴宗抱拳。 “你回吧,万事小心。”常四郎摆了摆手。 “告辞。” 只等柴宗走远,常四郎才重新拿起了酒,有些沉闷地灌入嘴里。刚打下河北之地,拢共十州的半壁江山,眼看着就要定策南下了。 却不曾想,他和成都里的小东家,都齐齐遇到了一个祸害。 他问过老谋士,接纳了粮王的势力,会如何? 老谋士说,强强联合之下,会形成鲸吞天下的大势。或许三五年的时间,便能位登九五。但更大的可能,他的势力,会被粮王的人逐步渗透,变成尾大不掉之势。 所以,他拒绝了。 在以前,每每遇到这类事情,他总是想起那位老友。他带兵拒北狄,他安抚内城一带的百姓,然后,又到这次的拒绝粮王。 每一步的路,他总是想把自己的脚,碾入泥地,碾入那位老友留下来的脚印。 “徐兄,我敬你。” 没有喊小陶陶,常四郎仰着头,一个人在林子中,孤独地举起了酒袋。便像那一年,他的老友,还没有被赐下国姓,没有陷入尔虞我诈的草蛋朝廷。 他们很快乐,得了空暇,时常会躲在林子里饮酒。谈国事,谈天下,甚至是,谈清馆新来的小花娘。 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 开春的寒风吹过林子,常四郎仰着头,举起酒袋一饮而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四章 内城惊变 长阳,城南。 一座生意火爆的酒楼,此时堂里堂外,尽是欢饮的顾客。 “掌柜的,醉天仙无了!” “赶紧的,派人去酒庄取!”正在算账的胖子掌柜听罢,急忙开了口。 若是徐牧在场,见着这胖子掌柜,定然要笑上几声。天知道这周福怎么回事,才二三年的时间,已经是胖成了肉球。 只等小厮转身,周福不忘叮嘱一番。 “小心些,莫让人入庄子。咱家这产业,都是小东家的帮衬,若是被人偷了酿酒法,便要完逑了。” 说完,周福拨弄着算盘,不知觉间哼起了曲儿。他有个老友,当年在望州,两个人一路杀了出来。而且,那个老友,现在居然是天下声名赫赫的西蜀王。每每想到这事儿,他便忍不住激动。 遥遥地想起,那年小东家抱着一坛酒,走入酒楼找他,一开口便要二十两的定金。 他给了银子,也给出了一份友谊。 不同于世家,不同于执拗功名的义士,他只想做生意,最好哪一天,开枝散叶了,能当个稳稳妥妥的小世家主。 他那位蜀王老友,当然也有问过,他要不要入蜀,做个商吏。他并没有去,从出望州开始,他已经在长阳打下了大份的产业,舍不得。 当然,哪怕在内城,渝州王同样也关照于他,并未受任何委屈。但现在……内城里好像是要起祸了。听说,那位渝州王,都已经带着大军,离开了内城。 周福冷不禁地抬头,有些担心地看向西南方向。他的那位老友,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开了春,又开始打仗了。 “二楚,你找邮人没有?” 正在旁边擦桌子的一个小厮,急忙应声,“找了,都找了,掌柜要寄的特产,应当也快到蜀州了。” 周福点点头。 并不是土特产,他是听说,年关之前,成都烧了一场大火,以至于,让那位老友的粮仓,被烧毁了一大半。 所以,他打算将攒了好久的一万八千两银票,准备送给老友。当然,那邮人也是相熟,不然不敢放心。 周福呼了口气,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番酒楼大堂的顾客,又垂了头,继续敲打着算盘。 他并未看见,在大堂角落的一个小富商,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直至,有人影缓缓走来落座,小富商才收回了目光。 “陈安世,你又迟了。” 落座的年轻人抱拳,打了个歉意,左右看了看开口,“已经确定了,西蜀的后勤大将陈盛,在四处购粮。已经找到了安世粮行。” “早猜着了。”小富商笑了笑,“西蜀的境地,已经逼入了死角。先前,我等只想帮纪朝太后,清剿河山。但谁知,这大好的优势,被一个棍夫起势的蜀王破了。我才发现,那蜀王要走的路子,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可是赶尽杀绝的。” “他若做了皇帝,我们都要死。” “主子,人多眼杂。不如我找个内厢,再细谈一番。” “无事,就坐这里。”小富商笑了笑,抬起手,指着柜台边的周福。 “瞧见了么。这酒楼的掌柜,可是小布衣的相熟老友,我寻思着,或许能拿他,做一些事情。” “徐布衣野心勃勃,不会为了故人老友,而抛却西蜀利益。”陈安世沉默了会开口。 “自然如此。所以我还在想,怎么能用最好的法子,取得最大的硕果。” “内城世家那边,已经谈妥。但渝州王,带兵出了内城。” 小富商淡笑,“很正常。他继续留在内城,只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世家,不断劝谏他与我等合作。他离开内城,实则是转移了内城世家的目光。常家老四,可不是简单的人。” “陈安世啊,你的探子可得盯好了,渝州王敢带兵去定州附近,扬言报仇,那么,总得有战果出现。” “主子放心。”陈安世点头。 “至于安世粮行那边,做了西蜀这一桩生意后,便关门吧,让自家人马上离开。这一回,怎么着也要诓西蜀十万两银子,让这小布衣的政权,雪上加霜。” 陈安世点头,犹豫了下又开口,自己也不知为何,莫名吐出一句。 “主子,我总觉得,那位徐布衣……不是个简单的人,不太容易对付。另外,他还有毒鹗和跛子——” 小富商摆了摆手,“他有多少人,有多少谋士,有多少军队……那又如何。古往今来,每一个王朝的国运,都是像我们这些人,握住命脉的。你瞧着常老四,十州之王,不一样因为世家闹腾的事情,愤而带兵离开了内城?” “我不懂什么民道,但我知晓,曾经的伪帝方濡,便是徐布衣的下场。泥腿子聚得再多,再讲义气,也终归是个草棚子。” “明白了。”陈安世起身离开。 小富商顿了顿,自顾自斟了一盏酒,慢慢喝入嘴里。然后才起身,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往柜台走去。 “掌柜的,莫不是望州人?” 周福抬头,怔了怔回答,“正是,先生认得我?” “并不认得,但你富贵酒楼的牌子,以及这醉天仙,我可是认得的。” “先生是?” “河州人。当初边关起祸,才迁入了内城,但我在河州之时,可时常去你家的酒楼光顾。” 周福没有印象,但还是堆着笑容,给酒水打了个八折。 “既是边关故人,说不得,我明日还要来吃酒。”小富商大笑起来,付账之后走出了大堂。 周福收好银子,垂着头,继续拨打算盘。 酒楼之外。 黄昏沉沉而至,临近北城皇宫的主道上,二三个世家子将军,披着战甲,带着本部的人马,杀气腾腾地策马而去。 北城的一座高高楼台,老军师刘仲德佝偻地立着,看着下方的杀气腾腾,面容之上,露出一股叹息。 内城的世家,如今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家主公。而另一拨,则非要与粮王谋合,鲸吞天下。 这二三日,已经起了不少杀祸。 “军师,洪家那边的私兵,都准备好了。派人来问,能不能反剿敌方?” 老谋士沉默了下。 “告诉洪家人,那些被粮王蛊惑的世家小崽子,抓着之后,先丢入大牢。另外,通告内城八大世家,便说主公不在内城,时机正好,我刘仲德,请他们入府一叙。” “军师,这是——”传令的裨将大惊,只以为面前的老军师,也要生逆了。 “安排两营人马,八大世家主入了府邸,立即软禁。” 老谋士冷冷拂袖,转身下了楼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五章 断谋无双贾文龙 成都,将官堂前,一个青年走到角落,有些沉默地看向天空。 “要开战了。” “少爷,又要打仗了吗。”跟随在旁的侍从,递上了一盏热茶。 青年顿住声音,闭住了眼睛,任由开春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飘散。 “父亲……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局,蜀王在打下沧州后,粮王不会再任其壮大,两者会有一争。父亲,这是在明哲保身。” 黄之舟叹息一声。按着将官堂的规矩,开了春,每个将官堂的仕人,都有十日左右的时间,用来休息。或游春,或归家。 但现在,恪州已经易主。先前的黄家人,也都作猢狲散了。这世道,想过得安稳,很难很难。 “少爷,我们去哪?” “去城外游春。” 侍从应了一声,背上箱笼,跟着自家少爷,欢喜地往城门走去。 走出城门,黄之舟回了头,看着身后,那座古朴而庄严的成都巨城,心底里,莫名多了一份不舍。 他是希望,蜀王能赢了粮王,打破千万年来的狗屁规矩。但如那些藏了不知多久的庞然大物,不止有粮有兵,势力更是遍布天下。 “西蜀徐王,天下奇人!” …… “整军——” 万余人的蜀卒长伍,开始行军离开练兵场,往蜀道的方向赶去。 这几日,天下皆知。内城渝州王,带着七万大军,强攻定州定北关。据说,两者已经伤亡惨重。 如这万人蜀卒,便是驰援定北关。 站在誓师台上,徐牧眼色平静,按着和常四郎一起打狼的默契,终归还是要演的。 “柴宗那边,先前还来了信,说了和渝州王定下的计策。渝州王的意思,将藏兵于定北关内。”在旁的贾周,认真开口。 若换成其他人,大军入到定北关,徐牧肯定不放心。但如果是常老四,徐牧并无意见。 “虎威营,以及五万的卖米军。这两个,都算是渝州王的嫡系人马,能征善战。我估摸着,至少能藏二三万。” “文龙,你说说,常四郎藏军在定州,是要做什么。” “定州离着内城,并不算远。到时候,可作为一支奇军。主公莫要忘了,粮王那边,可不是什么普通商人,亦有大军的。否则,当初的妖后,便不会这般倚重了。” “这是自然。” 在粮王的事情上,徐牧一直不敢大意。一个不小心,只怕要被这些千年万年的老王八,狠狠地阴一把。 “主公,蜀卒已经不多了。”沉默了会,贾周再度开口。 徐牧听得明白。 去年秋收之前,为了攻伐沧州,西蜀的战损虽然不多,但亦是受到了影响。再者,先让卫丰派了万人去西域,又让晁义带了万人驰援。现如今,又让樊鲁带着万人,赶去定北关。 窦通的水师,以及沧州的守军,肯定是不能动的。眼下,正如贾周所言,西蜀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了,这还是募了二轮兵的基础上。 “我打算,让上官述征募一万侠儿军,先行回蜀。” 侠儿军并不像西蜀的驻军,更类似民军之类,有战事的时候,会响应他这位总舵主的号召,大家伙拿起武器,赶来赴战。当然,军饷粮草之类,肯定是不会少。 “也可。这天下间,愿意入侠儿军的人,并不算少。但同样,也不会多。” “足够了。” 贾周想了想,继续开口,“主公,这已经是快两年了。明年是第三年,扶剑的事情一完,便该将总舵主之位,还于逍遥。” 天下三十州总舵主,曾给整个西蜀政权,带来了不少福利。说实话,如果能一直做总舵主,徐牧是很愿意的。 但总不能,他这位不会武功的蜀王,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 “还就还吧,凭着和逍遥的关系,西蜀若有事情,他会帮忙的。对了文龙,逍遥现在如何?” “在将官堂学习,和小狗福成了老友,看模样,似乎……想做个将军。” 徐牧笑了笑,“将官堂出来的人,自然是想沙场厮杀的。到时候他做了总舵主,依然有这种想法,我给他封个将军,又有何妨。” 在政事上,徐牧一直很注重人才的培养,哪怕有一日徐桥继位,也不会出现人才断层的惨状。 “常四郎带兵离开,内城那边如何了。” “来了情报,在长阳城里,诸多的世家分成了两帮子人。一帮支持常四郎,另一帮,则是想迎粮王,加入内城势力。听说闹得挺凶,死了不少世家子。” “这种时候,常大爷带兵离开,反而是最好的。”徐牧叹了口气,“他若是继续留在内城,会弄得里外不是人。再者,只要抢占了先机,戳破了粮王的阴谋,接下来,内城便会安定了。” “这便是弊端。如今的渝州王,有十州的疆土,势力越来越大,各家人的心思,就会越来越多。主公不一样,不管是于文,晁义,或者是殷鹄,如这些人,对于主公都是信服的。不用考虑家族利益,也不用像黄道充那般,担心家族的延存。” “不过,主公在取得江山之后,当分封这些人。” “文龙,虽然你说的很好听,但这事情还远……我有自己的打算。” 贾周点头,“主公有想法,那是再好不过了。当务之急,依然是粮王的事情为重。” 徐牧呼出一口气,“陈盛那边,已经来了信儿。说安世粮行,已经主动联系他,要出五千车的粮草。” 贾周皱了皱眉,“恐怕有诈。除非是粮王是傻子,若不然,一粒米都不会卖给西蜀。” “应当有诈。” 若是没有查出安世粮行的背景,真有可能,会被粮王的势力,狠狠摆了一道。 “无非是在几千车的粮草上,大做文章,可能是掺假,也可能是交粮之后,复而劫抢。”贾周陷入思量,“若问我的建议,我希望主公,能借此将计就计。” 徐牧笑起来,“文龙,你最擅长这个了。” 贾周脸色镇定,没有丝毫的倨傲之色,“敢问主公,陈盛将军那边,可是在等主公的回复?” “正是。” “可让陈盛将军回话,答应购粮。我有办法,让粮王那边,偷鸡不成,蚀一把米。” 这句话的语气,分明是胸有成竹。 徐牧面露欢喜,这天下之大,他的贾文龙,向来是断谋无双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章 细数风流 西蜀还没有任何动作,在江南的东面,已经是慢慢闹腾起来。袁松和左师仁两个,算是棋逢对手,为了占领恪州,还爆发了双方侦察营的死战。 以至于,让安定许久的恪州,一下子变得惊惶起来。数不清的恪州百姓,甚至是商行和手工贩,都纷纷出走,往临近的州郡逃去。 连着新上位的恪州赵家,那位赵家主,此时都吓得惊骇无比,趁着没彻底打起来,急急入了西蜀成都。 “拜见蜀王——”一个华袍老者,刚入成都王宫,便急急跪倒在地,冲着徐牧的方向,长揖作拜。 “起身。”徐牧淡淡开口。抬起了头,开始打量起面前的人。比起老黄,这位的火候,还差得有些远。 先前的时候,也给西蜀送过礼。但送来的东西,别说老山参了,连盐铁也没有,顶多是几个玉尊陶瓷,值不了什么脸面。 天下盟主左师仁,那边更惨,听说是送了两个姿色平平的美姬,被左师仁直接轰了回去。 “你是赵由?” “正、正是。赵由见过蜀王。” “行了,你入座吧。”徐牧挥手,示意赵由坐下。心底里,他实则很明白,这次赵由过来,无非是为了恪州存亡的事情,希望他这个蜀王出面,让袁松和左师仁,暂时止戈。 但眼下的情况是,徐牧更巴不得,为了争夺恪州,袁松和左师仁这两位,打得越凶越好。如此一来,西蜀免于江南的战事,才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斗粮王的事情上。 “蜀王,这是我赵家祖宗的玉尊,还请蜀王笑纳……” 徐牧叹了口气,开始想念黄道充了。人家送礼,相当于雪中送炭,缺什么送什么。你倒好,这都乱世了,直接送个把赏的云尊。 若是黄道充还在……哪怕不需要西蜀,也能想尽办法,平息袁松和左师仁的战事。这便是乱世之才,只可惜,赵家人并没有。 “还请蜀王帮忙,帮忙……说服东莱王和东陵王,勿要再起刀兵,使我恪州,百姓生灵涂炭呐。” “恪州之事,我徐牧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徐牧脸色认真,“赵家主,这样如何,我在沧州的江面西岸,派出二十艘战船,若恪州百姓没有去处,可以先来西蜀避祸。另外,我即刻书信两封,派人交给东莱王袁松,以及东陵王左师仁,劝他二人,为苍生考虑,早休刀兵。” “甚好,多谢蜀王!”赵由脸色大喜。对着徐牧,又是一番敬拜。 “赵家主,记住了,在沧州西岸,有我西蜀的战船,迎接逃难百姓。当然,若是罢兵之后,我会让这些百姓,即刻赶回恪州的。” “蜀王放心,我回去之后,马上发布官文。” “甚好,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动。” 赵由急急起身,三步一拜,走出了王宫。 “主公,这比起黄家主来说,本事有些微末。”贾周苦涩开口。 在乱世,人口就是创造力,从恪州逃难的百姓,入了沧州,或者暮云州,刚好能填补战争的空缺,到时候,徐牧会想办法,让这些人在西蜀安居乐业。 至于书信,哪怕写上一百封,都没有卵用。袁松和左师仁,肯定不会听他的。他是蜀王,不是中原的皇帝。 在乱世,大家都是割据的政权,凭什么要听你的号召。正如贾周所言,这位赵由,终究有些太嫩了。 “文龙,关于黄道充的事情,现在有线索了么。” “并没有。”贾周摇头,“似乎那次的截杀,黄道充是真死了。但我心里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黄之舟呢。” “和往常一样,前些时候将官堂春休,他还带着近侍,出城游春散心。” “黄道充,和粮王是有关联的。若他未死,我当真是希望,再能查出些粮王的背景。”徐牧叹了口气。 “未亲眼见到尸体,我便不会信。”阴谋嗅觉极为敏锐的贾周,一字一顿地回道。 “黄道充,可不是什么笨人,自个将自个逼上死路。” 老黄当然不是笨人。天下十个最聪明的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老黄。 “文龙,莫讲他了。你我二人,便静等陈盛那边的消息。” “甚好。” …… 如徐牧所料,他送给袁松和左师仁的信,相当于放了个屁。袁松还好,至少回了一封信笺。信里云云,什么恪州老赵狼子野心,又什么莱州叛党躲在恪州,诸如此类,列了十条八条的罪状。 而左师仁那边,压根儿没有回信。估摸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左盟主,以为西蜀和袁松,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陈盛那边,若是购粮的话,会从袁松的莱州绕道而回。袁松虽然奸诈,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并不想得罪西蜀。所以我猜着,等购粮之后,粮王的人要动手,会在陈盛入莱州之前。” “卖了,又抢走?” 贾周点头,“我想了想,极可能是这样。不过,主公无需担心,我已经有了法子。” “文龙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渝州王那边,如若无错的话,这两日便开始动了。届时,只要渝州精锐能入定北关,便算成功布局。” “主公要知。”贾周抬起头,眼神带着期待,“若是粮王的势力被除去,那很有可能……这天下,将是渝州王,和主公二人,决出一个新朝皇帝。” “左师仁虽有大志,但过于爱惜羽毛,优柔寡断,又无顶尖谋士相辅,当会困死东陵三州。” “袁松野心勃勃,虽有帝室血脉,但不管是百姓,或者那些大世家,在经历了纪朝的乱世之后,都不愿意,再让袁家人复而称帝。” “南海诸王,在讨伐妖后的时候,即便打出了名声,但限于地利,最好的结果,只能依附中原的大势力。” “粮王号称无疆之王,虽能撒粮成兵,但终归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诸侯,不会称帝,反而会成为从龙之臣,保万世家业。” “所以。”贾周扬起手,指着成都外的青山野林,“所以,我才说,以如今的情势来看,这天下的三十州,只有主公,和渝州王二人,是最有可能取得天下的。”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七章 毒鹗的将计就计 踏踏。 将近内城,一支千余人的长伍,缓缓停了马。马队前方,为首的人,是一个断臂的汉子,此时面容凝重,沉默地看向前方。 在前方不远,便有一个镇子,离着富庶的内城,还有些偏远。镇子口,只有寥寥的二三行人。 “陈将军,这些人,为何选这种地方?不是说,安世粮行在大城里吗?” “莫理。”陈盛平静开口。此去前来,他知晓了贾军师的意思,所以,并未有丝毫慌张。 “不出军师所料,杀人放火,定要选这等偏僻之地。” 顿了顿,陈盛呼出一口气,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入镇子。 若换成他自己,这等时候,肯定是不会入镇的。但军师说,诸如劫货杀人这样的事情,不会选在镇子里动手。 “入镇!” …… “我猜着,即便杀人越货,也会选在镇子之外,适合埋伏杀人的林子,或者荒村。”贾周皱住眉头,语气沉沉。 “所以,我才让陈盛那里,挑了侠儿扮成民夫,一路跟随。” 徐牧听得认真,想了想开口,“文龙,只有一千余人,若粮王藏的伏军不少,恐怕要挡不住。我猜着,文龙肯定是倚仗了袁松那边。” 贾周大笑,“瞒不过主公。袁松是皇家姓氏,粮王那边,定然不会选他合作,再去扶一个旧王朝。所以,这两者的势力,应当是没有太大关系的。而且,袁松如今的模样,是想讨好主公,让西蜀出兵,一起抗击左师仁。” “袁松会帮忙的。只要陈盛带着人,去了袁松的前哨营地,那么,这些粮王的人马,便莫敢动了。” 如贾周所言,袁松的危机感很强。当初为了求存,三番两次的,派严唐过来做说客,不惜交换各种代价。 “我已经告诉陈盛,离开镇子之后,立即抄小路来走。若继续走官路大道,便是顺了伏军的意思。” “文龙要大智如妖了。” …… 走入镇子,走到安世粮行之前,陈盛并无任何的紧张。 “陈掌柜,我抹了零头,一共十二万两。” “先装粮。”陈盛摇头。 粮行掌柜想了想,点头往后走去。 陈盛不动声色地露出笑容。 只等装好了粮车,又检查了一阵,陈盛环顾左右,迅速走到战马边上,将一柄铁刀,单臂握住。 “动手!” 不多时,一声清亮的号子,响彻了粮行附近。 陈盛怒吼一声,掀开披着的长袍,赤身单臂,握着刀,将往后惊跑的粮行掌柜,一刀劈死在面前。 随行的千余人,其中大多数是侠儿,也跟着纷纷使剑,将涌过来的敌人,不断击退。 舞着单刀,陈盛脸色坚毅。这种喋血的日子,从拒北狄回来之后,便一下子无了。更多的时候,他留在蜀州里,都是做一个后勤将军。固然,掌管后勤之事,大小的蜀将,都会敬拜于他。自个的小东家,也一直对他很好。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底,还是喜欢那种挥刀冲杀的沙场。 喀嚓。 将一个提刀的粮行护卫,劈得翻倒在地。抬起手肘,陈盛抹了好几下脸庞。 “出城,带粮车出城!” 赶来的官差,甚至是百余个粮行护卫,一时间都是脸色戚戚,莫不敢动。 “谁挡老子,老子们杀谁!”陈盛抬刀,不断敲在马背上,当当作响。 “让开!” 千余人的侠儿,蜀卒,跟着怒吼起来。按着陈盛的意思,迅速上了粮车,便如一群劫城的山匪,来去匆匆。 “不是说,等蜀人买了粮,在归途截杀吗?这……他们都先动手了!”粮行里,不时有声音发出,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堂堂一个西蜀的后勤将军,居然在内城的镇子里杀人劫粮。这谁能想到!更可怕的是,居然还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帮忙装好了粮车。 “快,去告诉陈安世堂主。” 镇子之外,骑在马上的陈盛,不断发声大笑。许久了,他都没有这般的惬意。 “陈将军,你刚才动起手来,杀得好威风。”在陈盛身边,一个儒雅的负剑中年人,佩服地开口。 他叫元修,是江北分舵的香主,曾经和上官述一起入蜀。对于那位不会武功的总舵主,他心底一直有些不服。但随着西蜀打下六州,他现在,早已经对那位总舵主,滔滔敬仰了。 “我当年在望州城,跟着主公打狄狗,哪怕断了一只手,老子单臂握刀,照样杀得七进七出。”陈盛舒服地大笑。 “陈将军,现在当如何?” “按着军师的话,我等避开官路,从小路绕到莱州那边。军师讲了,埋伏之地,必然会选在官路边上。可笑那些人还以为,我等收粮回蜀,走官路是最稳妥的。” “等近了莱州,袁松那边,必然会有提防内城的前线哨营。元香主,立即派人入内城,便说西蜀的陈盛,购粮回蜀之时,发现了莱州附近,有一群山匪暗动,正在靠近莱州。” “陈将军,为何说是山匪?” “也是军师的意思,说的太直接反而不好。袁松那边的人一听,会明白的。” 天下人皆知,若是渝州王南下,第一个首当其冲的割据势力,必然是东莱王袁松。 …… 在莱州北面,镇守关城的人,是东莱大将申屠冠。此时,这位儒将尚在关上的楼台,捋着淡须,翻看一本兵书。 直至听到了敌情,他才皱眉起了身。 “是西蜀的陈盛将军,他派人快马而来,说看到了数千山匪,正在往莱州靠近。” “陈盛?何许人?” “情报上说,应当是西蜀王的亲信之将。” 沉默了会,申屠冠随即开口。 “虽然这事情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西蜀那边,按着主公的策略,暂时不宜为敌。你点两营人马,去接应一下。若是那些所谓的山匪,敢靠近我东莱前哨,格杀勿论。” “内城,如今乱得一团糟,渝州王还在定州打仗。此等事情,说不得是那些世家闹出来的,打又何妨!” “领命!” 只等裨将走远,申屠冠才负着手,立在城关的楼台之上,目光久久地看着远方。 东莱要想走得更远,只能用“一盟一敌”的策略,而西蜀,便是最合适的盟友。东陵三州的左师仁,亦是最合适的敌人。 “大业可期。” 不消一会,申屠冠的声音,飘散在了风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大智如妖 赶到粮行的时候,陈安世一双阴冷的眸子,不断扫视着面前的狼藉。 先前的时候,他并未在镇子,而是带着埋伏的人马,准备劫粮杀人。却不曾想,那位西蜀的后勤将军,直接在粮行这里,就动手杀人了。 银子没付,还抢走了粮车。 原本这一次的意思,是让西蜀雪上加霜的,不仅破财,还打击西蜀军马的士气,再为后续的事情,做好充足的准备。 该死的。 陈安世挥刀,将一个请罪的小头目,劈飞了头颅。 “这是虎口夺食了。若让我抓着那西蜀陈盛,我把他另一臂也削了!” “带着粮车,走得不会太快,速速追击。” “陈堂主,那官路的埋伏——” “蜀人已经走了小路,埋伏无用了。” 没有任何停顿,带上了七千余的人马,陈安世迅速往小路奔去。 …… 带着长长的运粮车,陈盛不时回头去看。看着后方,有没有斥候赶回。 好在过了不久,终归有二三骑,急急跑了回来。 “见着追兵了么。”陈盛急问。按着贾军师的意思,这事儿很重要。 二三骑斥候,顾不上多喘几口,便急急抱拳应声。 “陈将军,确有追兵,离着我等,已经越来越近了。” “晓得。”陈盛点头,单臂扯了扯马缰,赶至元修身边。 “元香主,军师有说,若发现后头追兵,那便是说,官路上的埋伏,很可能已经被舍弃。” “陈将军,怎的?”元修有些发懵。 “你我兵分两路,我带着大部分的粮车,转入官路,往莱州方向赶。而元香主,带着小部分的粮车,继续在小道上走。不过,军师有令,在临近密林的地方,将那些粮车,一把火烧了。” “烧、烧了?这好多的粮食。” 陈盛惋惜地点头,“既然带不走,那就不用留在敌军。敌军的人马不会少,元香主切记,莫要缠斗,脱身之后,也立即赶去恪州会合。” 怕元修脑子一热,要和敌人拼死拼活,陈盛急忙又补了一句。 “这不仅是贾军师的意思,还是你家总舵主的意思,还请元香主领令。” “元修领命。”元修抱拳。 陈盛亦是抱拳,“元香主,老子陈盛认下你这个兄弟,回了成都,你我痛饮三日三夜。哪怕你家总舵主要搅了兴致,我也敢骂娘!” “哈哈,好!我元修,也认你这个兄弟!你我分头行事!” “保重。” “保重!” 两条汉子,各自领着人马以及粮车,循着贾周的计划,兵分两路,往莱州的方向赶去。 …… “陈堂主,发现西蜀的粮车了!” “胡说八道,那是我们的粮车!”陈安世面色发冷,抬头看着前方的密林小道。果不其然,一眼望去,已然是发现,一支粮车的长伍,正颠簸不堪地在小道上急行。 “傻子,走小道又有何用,终归要马速放缓的。” “传我令,立即冲杀蜀人,莫要留手,有一个杀一个。” “杀绝蜀人!” 怕蜀人入了莱州的前境,事情便不好办。遇着东莱王袁松的探哨营,指不定还会惹来镇疆的东莱大军。 宜速战速决。 情急之下,这位粮王的行事人,似乎忘了一个兵家的规劝——逢林莫急入,逢水莫轻渡。 “杀啊!” 七千余的人马,疯狂往前冲去,密密麻麻地冲入林子里。 骑在马上的陈安世,刚要松一口气。却不曾想,原本慢慢趋于平静的脸色,一下子又惊惶起来。 在他面前的密林,不知为何,忽然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火烟,直至,变成了燎天的火势。 “陈堂主,是火油的味儿!” “那些粮车……要被烧了,林子也起火了!” 陈安世大惊,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 “快,快让大军撤出!蜀人……肯定是一开始,便知晓我等的计划。” 他想不通,做的如此隐秘,为何还能被蜀人发现。 一切都来不及。 并没有多久,林子里,响起了阵阵的惨叫声,以及凄凉的马嘶。一具具的火人,痛苦万分地跑出林子,在草地上不断打滚。 陈安世咬着牙,整个人愤恨无比。 “清点一下,还剩多少人,莫管这些粮车了,绕过火势,继续往前追。” …… 约莫在一日之后,只剩不到四千余人的粮王军,在陈安世的带领之下,绕了一大圈子,终于在一番番的探查之后,发现了蜀人的踪迹。 “你的意思……又回了官路?” “留守在埋伏地的,不过三百余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我也是探查之时,刚得到的传信。” “蜀人贼子!”陈安世勃然大怒,拳头重重捶在树上。 他原先还以为,这计划当是十全九美的。却不曾想,那些蜀人的布局,居然是如此完美。 “能定下这样的计,是毒鹗,还是跛子?” 颤着手,陈安世苦涩地揉住眉心,想了一番后,依然没打算放弃。 “继续追,带着粮车,我等或许能追得上。” 虽然死了三千余人,但眼下的人马,还是足够剿杀的。 陈安世呼了一口气,忍住心头的怒意,带人继续追剿。数千车的粮食,还不给银子,这要被蜀人顺走了,那几位,指不定要抽死他。 “陈堂主,看见粮车了,我看见蜀人的粮车了!” “再说一遍,那是我们的粮车。”陈安世低喝一句,“告诉我,还有多远。” 大喜过望的斥候,刚要开口—— 去不曾想,又有一个斥候,哭咧着脸赶了过来。 “陈堂主,东莱人的军队,已经出城,和蜀人的粮队,聚、聚到一起了。” 噗。 在马上,陈安世一口老血吐出,整个人栽倒马下。这位在粮王势力中,最年轻有为的行事人,一口气憋不过来,直接晕了过去。 …… “西蜀陈盛,拜见申屠将军。”入了城,陈盛没有任何矫情,对着面前的一个儒将,拱手而拜。 “元修见过申屠将军。”在旁的元修,也稳稳开口。 黄昏之下,一身银甲的申屠冠,淡淡一笑,“见过二位。敢问陈将军……此计,是哪位所出。” “我西蜀的贾周军师。另外,贾军师说了,我西蜀是记恩之人,愿相赠五百车粮草给将军。原本想多送一些,奈何前些时候,成都粮仓被烧。还请申屠将军,勿要嫌弃。” “不敢。”申屠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稳。 五百车的粮草,直接将东莱三州,变成了西蜀的合谋,站在了粮王的对立面。但不得不收,一来,东莱和粮王那边,本来就互相不爽。二来,不收的话,便是却了西蜀的示好。 他只能收下。他相信,哪怕是主公袁松在这里,也会收下。 毒鹗军师,大智若妖啊。 “陈将军回了成都,替我给贾军师,转告一句话,便说我申屠冠,对毒鹗之计,心底万分敬仰。”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九章 盛哥儿,给老子名扬天下 中计的陈安世,在转醒之后,不敢再逗留,急急带着残军,返回了内城。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七千余的军队,被烧死了二三千。另外,连着那批粮草,也被蜀人拿走了。” “银子、银子也没付……”陈安世痛苦开口。 嘭。 在陈安世面前,一个胖富商模样的人,冷冷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陈安世,我等都是信你的。你居然如此愚蠢,中了蜀人之计!” “主子,蜀人在先前,或许便查到了什么。再者……这次用计之人,极可能是西蜀的毒鹗。” “毒鹗。”富商沉默闭目。 “这一遭,我原本还想着,再增上几分,西蜀的粮食之危。现在倒好,真是毒鹗出手,你我失算了。不仅是官路和小道的切换,另外,他还借了东莱军队的势。此人若活着,当真是可怕。” “主子,东莱真不能拉拢么。” “愚蠢。” 富商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扇下,顿时,陈安世的一边脸颊,立即肿了起来。 “莫要忘了,袁松姓袁!姓袁的皇室,在沧州已经亡了,天下皆知!我拉拢了他,扶持了他,难道要说,再扶起第二个袁氏皇朝?现在,只有新朝,才能将我等的利益,变得最大。所以,我为何要执意选渝州王,便是这个原因。现在看来,他是最有机会,夺取江山的。” “可惜,这常小子油盐不进,不欢迎我们的依附。” “主子,渝州王在定州那边,已经战损了不少人。” 富商皱了皱眉,“我先前还以为,他是想和西蜀那边,联手合作的。但现在看来,这小子脾气是真的臭,伤还没好,便要喊打喊杀了。当然,我讲过了,这招数极聪明,暂时将和内城世家的冲突,一下子支开了。” “我听说,在内城里,那位仲德军师,还软禁了八大世家的家主,以此号令诸多的世家,算是暂时止住了闹腾。” “主子,那我们怎么办。” 富商闭目,声音里带着恨意。 “还是那句话,不灭徐布衣,等新朝建立,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并非是虚言。” “陈安世,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用什么办法,你要挑起东莱和西蜀的战争。” “这二人,皆是对立之敌。若能厮杀起来,是最好的。” 陈安世立即点头。 “主子放心,这次我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富商眸子发冷,“是必须成功。陈安世,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陈安世头皮一凉,急急表态。 “某陈安世,愿将功赎罪。” “甚好。” …… 七八日后,在另一头的西蜀,一片欢舞之像。 带着浩浩的粮车,经莱州和恪州,走水路到白鹭郡,再从巴南城入蜀中,赶回成都。 先前的时候,因为“粮仓被烧”,蜀州的军民,无不捶胸顿足,悲戚一片。现在,因为这批粮草的入蜀,反而是激起了军民百姓的信心。 “盛哥儿,这是我家的盛哥儿!”成都门口,最为激动的人,莫过于司虎。并不知情的司虎,在连着啃了几天的杂粮馍馍后,看到陈盛带粮而回,一时间情不自禁,居然像个孩童一样,红着眼喊了起来。 “媳妇,我儿孟霍!馒头,今日便有馒头吃了!” 站在城门口的徐牧,看见陈盛平安回来,也心头激动。作为最大功臣的贾周,拄着拐杖,亦是一脸笑容。 “我家的盛哥儿,是条天下好汉。”徐牧走前几步,捶了一下陈盛的胸口。 面前的陈盛,已非当初的望州赶马夫,终归有了自己的名头。 “主公,幸不辱命。”陈盛也激动地单臂捶胸。在望州断臂之后,他最怕的,便是成为一个废人,没法子再为自个的东家去打仗,去争天下。 “陈盛,做的不错。”贾周也赞叹,“临危不乱,乃是大将本色。” “多谢主公,多谢军师……” 徐牧侧过头,和贾周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某种打算。实际上,在曾经的五个赶马夫之中,他是想将陈盛,养成一员将领,作为嫡系来用。只可惜,在当初打望州的时候,陈盛壮烈断臂。 再者,对于陈盛这些人来说,领兵打仗之事,便如门外汉一般。要知道,打仗便要死人,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不知埋了多少忠骨。 若有好的选择,徐牧并不想,让这班子的老兄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但他明白,陈盛的心底,一直都向往沙场,军功,以及刀与剑的厮杀。 “主公,我来说吧。”贾周脸色平静,看向面前的陈盛。 “陈盛,我刚才和主公商量过,若你有意愿,可入将官堂,学习一段时日。日后,可为我西蜀大将,如何?” “军、军师!主公,我愿意!我陈盛愿意!”陈盛激动跪地,单臂握紧拳头。 “主公,你瞧着,我就说咱们的这位后勤大将军,一直想着上沙场的。”贾周转头笑道。 徐牧有些犹豫,“盛哥儿,你即便真做了将军,也不能像莽夫一样冲杀。为将者,当坐镇本营,观战势,立兵威。” “主公放心,你说什么,我陈盛便听什么。” 徐牧面容动容,再无半点犹豫,伸出手,将陈盛扶了起来。 “明日起,你便去将官堂学习,若学有所归,我会将你调到战事前线。” 还是那句话,比起才能,他更喜欢用忠勇之人。毕竟,忠勇之人可以培养,而无德之辈,若是反复无常,绝对会给整个西蜀政权,造成巨大的损害。 “主公……陈盛领命!”陈盛面容坚毅,身姿挺得笔直。 “我希望有一日,有人说起你陈盛,不再讥笑你的断臂。反而,他们只会说,西蜀有个断臂将军,百战百胜,勇不可当!” “主公,军师,请放心,我一定尽力。” “我自然信盛哥儿。” 这次的粮草事情,算是让徐牧下了决心。若不然,这几位从望州带出来的老兄弟,出于各种考虑,会一直做后勤的工作。 这几人,如果没有相识,如果没有一起从望州杀出来。那么最大的可能,碍于古时的阶级对立,即便没有死在了乱世,这五个赶马夫的后人,也将一样穷困,惶惶不知未来。 但现在,一个起于微末的西蜀政权,给了诸如陈盛的此类人,奋斗厮杀的机会。 “盛哥儿,给老子名扬天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章 “败师” 内城,纪江边的关隘。一员渝州裨将,正站在城头之上,不断焦急走动。猛然之间,裨将脸色一顿,随即变得痛苦。 他看清了,在关隘之外,渡了江的渝州残军,正狼狈地往回赶。虽然说先收到了情报,但面前的这种颓势,还是让他忍不住地悲痛。 他的主公,天下霸王常小棠,带着六万余的精锐,却无功而返。乍看之下,只剩四万余的人马了。 “主公!”裨将立在城头大喊,“主公勿要担心,我已在城中,给众将士备下酒宴,给主公洗去风尘。” 只说完,裨将迅速跑下城头。 “甚好,老子常四郎,要重重赏你!”一道依然霸气的声音,回荡在关隘上空。 …… “军师,听说主公打输了。你看……若不然,先让我们回府,洗漱一番后,好迎接主公。” 在刘府里,八大世家的家主,不断低声下气地开口。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位年入古稀的老谋士,好大的胆,直接将他们给软禁了。 “再等等,等主公回城。”刘仲德坐在椅上,平静回话。 “刘仲德,莫要忘了,你也是刘家的人!你如此这般,算什么意思?”下方,一个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跳了出来。 “莫非是说,你刘仲德,连本家人也不认了?” “自然认。但我现在,是主公的首席幕僚。”老谋士淡淡开口,没有丝毫的急促。 面前的八大世家,由于粮王的事情,已经分成了两派。五个世家愿意迎粮王入内城,而剩下的三个,则听从渝州王的话,对于粮王的势力,多有怠慢。也因此,两帮子的人,经常杀来杀去。 那些倨傲的世家子将军,更是以此为乐,骑着马,带着人,在城里横冲直撞,搅得整座长阳,鸡犬不宁。 “军师,那些世家子在府外,哀求许久了,让军师放了他们的家主。”这时,有护卫急急走入。 “半柱香内,若不离开,直接杖断双脚。少打掉一条腿,你拿头来见。”老谋士语气平静,捧起茶盏,又喝了一小口。 护卫脸色凝重,领了命令,按着刀往外走。 这番话,让先前跳脚动刀老家主,更是脸色一惊,急忙坐了回去。其他的人,也皱了皱眉,坐正了身子。 “主公新败,回城之时,切莫再生乱。”当着所有人的面,老谋士声音颤抖。在别人听来,多少有几分不甘。 “攻打定州,乃是我和主公的战略。趁着柴宗刚接手,又有内应相助……却不曾想,西蜀的援军会这么快。” “痛哉惜哉。” 八大家主也脸色微变,但一个个的,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在刘府不远处,一座别致的楼台之上,一个富商带着一名舞姬,正饶有兴致地喝着小酒,还不时转过头,看向城门的位置。 在那里,将有一支败师,会狼狈而回。到时候,只怕这支败师的主将,那位渝州王的名声,又要落了几分。 “终归是年轻了些,傲着这口气,是给谁看呢?若得我们相助,分你一些该得的东西,过分了?” “古往今来,乱世开辟的新王朝,都是这个规矩。可笑可笑,与那徐布衣一般,偏要如此不懂礼数。” “主子,我听人说过些事情。”在旁的舞姬一笑生媚,慢慢放下了酒壶。 “说了什么。” “这渝州王,还有西蜀的徐布衣,都是信了那位袁侯爷的话……” “袁陶。”富商仰头望天,“若是袁侯爷,那就不奇怪了。虽然是道听途说,但似乎,是有那么几分道理。这袁侯爷啊,虽然立场不同,但我也觉得,他是个千古忠义的奇人。” “只可惜,一场清君侧后,殉于乱世了。他若还活着,很多的人都不敢动。”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富商继续开口。 “至于渝州王那边,我便看着,这块傲骨头,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平息内城世家的不满。” “主子,我听说渝州王只纳妾,不留正室。” “应该是老仲德的提议。若是先纳了正室,开朝之后,正室便是皇后了。而纳妾,则不一样,顶多封个嫔妃。老仲德,所谋甚大,无愧天下名谋之名。” “留着皇后的空缺,终归能做很多事情。” 富商笑起来,“但眼下,没人能看得清楚,这中原的三十州江山,会花落谁家。” “有些为时过早。其实,我更有一个计划,说不得,哪怕开了新朝不做皇帝,但一样能风水万年,家族繁衍不息。” “主子厉害。” 实则没有听懂,但舞姬的身子,已经像一只小猫,蜷入了富商的怀里。 …… 在成都王宫,收到信笺的徐牧,脸色有些凝重。 “文龙,伯烈,柴宗信里有说,常四郎带着残师,赶回了内城。” “这是必然,渝州王此举,不仅是藏了精锐之军,更是将战败的颓势,以及世家的厮杀斗争,都涌在了一起。如果我没猜错——” 贾周眯起眼睛,“涌得越大,内城便会越乱。但实际上,用上一些手段后,便能将这种暗涌,引到另一方倾泄。接下来,渝州王和九指无遗,该要找一个泄口了,好让内城世家同仇敌忾。那个泄口,应当就是粮王。” “主公,也该早作准备。说不得,这一次或许能将粮王的势力,压得在中原抬不起头。” “文龙,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常大爷了。”徐牧笑了笑,又侧过头,“伯烈,你有何看法。” 相比起贾周,东方敬更喜欢度势用计。 “主公,老师,不若如此,修一封礼书,给东莱王袁松,再送一些名贵之物。如此一来,天下人一看,只以为我西蜀,怕渝州王再次出兵来犯。这把火添了,渝州王那边的事情,又增了几分可信度。” “伯烈此言,甚是不错。”贾周满意开口。 徐牧也欢喜起来。 一左一右,有这两位天下大谋,西蜀政权才能安稳无虞,在乱世中应对各种挑战。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一章 沉默的内城小将军 “回了内城,渝州王并未马上行动,而是在长阳王宫里,足不出户。每日从清馆那边,请了花娘舞姬,来寻欢作乐。” 听着,坐在王座上的徐牧,难得露出了笑容。常大爷是怎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文龙,我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常四郎能如此这般,谋而后动。” 按着常大爷的脾气,是直接揪着就打的。估摸着也是明白,粮王的势力不小,所以没有操之过急。 “主公,我觉得渝州王,还有那位九指无遗,已经在内城开始布局了。若能诱粮王入局,这一次的内城之危,应当便能化解。成功打击了粮王,我西蜀亦能从中获益。” 先前的时候,由于粮王狗篮子的手段,将整个西蜀搅得一团糟。还好,常四郎那边,终归不信任这些千年老王八。 “虽然没有州郡,但如这些数千年的门阀势力,不简单的。渝州王小心应对,实为上策。届时,主公便以内城的情况为参考,做配合即可。我猜着,渝州王那边,至少要准备半个月余,引粮王入局。” “文龙说的在理。” 徐牧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真能打击了粮王的势力,西蜀便算暂时安稳了。 “另外,恪州那边,已经越闹越凶了。袁松和左师仁,明中暗中,都在不断地争雄。今日……赵由又派了使臣过来,想请主公帮忙调停战火。” “这事儿办不了。”徐牧摇头。先不说袁松,如今的东陵王左师仁,更是憋着一口气,压根儿不会听他的。 “文龙,接纳难民的事情,如何了?” “主公放心,马毅已经在办了。这些恪州难民,若是能入我西蜀安家,便能补充沧州人口的不足。” 不管什么时候,人口都是第一生产力,徐牧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能平定了粮王的事情,那么接下来,该将目光看向整个江南了。如他的性子,西蜀要稳住局势,以襄江为天险,挡住来犯之敌,再复而北攻,是最好的策略。 当然,在古往今来,极少有政权,会从南面往北面来打,大多数的王朝开国,都是占尽北面之地后,以席卷之势,很快打下了南方。 所以,这何尝不是一种豪赌。但便如蜀人之志,众志成城,连摒弃世家的路子都走了,还何必在乎什么南方北方。 “要打下江南,很多事情还需要筹备,其中,西蜀六州半的安定,当排在首位。” 不管是粮王的事情,还是殷鹄去西域,皆算是西蜀安定的重中之重。 …… 内城长阳,纪朝旧宫。 常四郎斜躺在龙椅之上,饶有兴致地微微昂头,看着前方舞姬曼妙的身影。约莫是有些醉了,此时,他的脸色醺红得厉害。 今日之内,在王宫里,至少来了七八拨的大小世家,有探风的,有劝谏的,还有敬献舞姬的。 在最中央的那位舞姬,刚巧,便是一个世家送上来的,算得上是国色天香。 “常威小子,来走一个。”常四郎醉醺醺地转头。 只可惜,在旁边坐着的常威,憋着一脸的气,应了声后,仰头将面前的酒直接喝光。 “你怎的?皮子又痒了?”常四郎骂骂咧咧,将酒盏重重搁下。 “少爷要知……知耻后勇。” “学个词儿都学不全,你就莫要讲话了。”常四郎沉着脸,将面前的案台推翻,这模样姿势,像极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下去,都下去!” 只走了几步,常四郎忽然又转身,看向场中央的那位舞姬。 “你留下侍寝。” 场中的那位舞姬,即便遮了面纱,也隐约能看得出欢喜的模样。她纤手一抱,激动地跪下磕头。 …… “收到消息,云英今夜要侍寝。如此一来,在常四郎的芙蓉帐里,定能探出个一二。” 楼台上,坐着的一个富商,脸色带着不舍。 “还未享用,先便宜了别人。” “主子,大事要紧……” “用不着你教。”富商伸了个懒腰,“我一直觉得,常老四最近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不管如何,总该要探一探。” “主子,刘仲德那边……若不然也派个人去。” “先莫动他,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收买。这位九指无遗,算是个大才,虽然年入古稀,但若是能为我等所用,亦算一场盛事。” “主子,收到情报,怜公子也要来长阳了。” “他来做什么?” “信里说,是来帮忙定策。” 富商淡淡一笑,“老三的儿子,偏要来教我这个叔伯辈的人,来做事情?” “那……” “莫理他。”富商皱着眉,“另外,你也替我送一封信。告诉我那老三,西域的事情同样重要,让他别耽误了。” “主子放心。” …… 凉州之外,西去的戈壁沙漠,一支风尘仆仆的长伍,在向导的带路下,离着西域之地,已经越来越近。 骑在马上,披着战甲的殷鹄,仰头喝了一口水,终归没有解下脸上的兽皮面具。 “将军,向导说了,翻过前面的沙丘,便到了西域的狐国境内。” “狐国?” “听说是崇拜沙狐图腾,才立下的国名。” “域外之人,终归是有些奇怪的。”殷鹄犹豫了下,看向身边的裨将,“你多派几骑,换上西域人的模样,早一步去探查真兰城的事情。记住,若遇着查问,便说是内城的马商,莫要说是蜀人。” “将军,这是为何啊?” “先前的凉州王董文,将昭武郡卖给了西域人,但我西蜀并未理会。这西域诸国中,有不少人对我西蜀,是极为不满的。” “殷将军,明白了。” “去吧。” “余当虎。”转过头,殷鹄唤了一声。 在后军,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羌人,急急走了过来。此人便是余当虎,老余当王的儿子。这一次,带着五千人马,跟随殷鹄入西域。 “殷将军,有何吩咐。” “羌人便在狐国附近,寻一处栖息的地方,等着我的军令。” 虽然疑惑,但余当虎很快抱拳领命。他虽然是个莽夫,但他明白,便如他的父亲所说,余当部落,唯有继续依附西蜀,才能在强敌环伺中,生存下来,乃至繁衍生息。 交代完军命,殷鹄并没有马上动身。而是看着身后的将士,继续认真地开口。 “此一去,我等生死难料。但诸位当知晓,不管是骑驼还是骑马,如今我西蜀的铁蹄,便踏在了西域的疆土上!” “沿途的西域斥候,莫不敢挡。” “不日,我西蜀的威名,将要威震西域诸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二章 我的仲德啊 布局之下,整个西蜀,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 在定州,定北关下。 柴宗饶有兴致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一个年轻人,“此番境况之下,渝州王能将你留下来,可见,对你是极为信任的。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沉默了会,“常胜。” “你也姓常?” 年轻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柴宗有些无奈,相处一段时间了,但面前的这位渝州将领,压根儿就像个闷葫芦一般。 “想来,你的名字之中,有常胜将军之寓意。” “我以前叫常书。”年轻人淡淡开口。 “这样啊……” “嗯。” 柴宗有些委屈,在西蜀见得最多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吊卵好汉。 “常将军,渝州王那边,可留了什么话。” “有。” “说了什么。” “一些话。” “一些什么话呢?” “未到时候,不便告知。” 柴宗嘴巴一抽,若是个相熟的,他指不定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约莫是看出了柴宗不高兴,常胜转了身,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柴将军放心,我一直都有度势,没问题的。” “人如其名,我信得过常将军。” 定北关内,藏着两万余的渝州精锐,由面前的年轻人调度。但柴宗知道,这年轻人在先前,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裨将。 等等—— 柴宗怔了怔,忽然才想起来,那些个腐儒,曾经捣鼓过一个什么名将榜。当然,对于这个名将榜,柴宗原本是不屌的。毕竟,他柴幼德的名字,居然没有上榜。 不过……名将榜上,似乎是提到过,内城有一个常家的宗族小将,排在天下第六。 “名将榜上,那第六的人是你?” “好像是。”常胜点头。 “怪不得了,渝州王会将这些人马,交给你调度。” “我想早点回家读书的……族兄不让,我只能留下来了。”难得说了一句长话,常胜的脸色颇为无奈。 柴宗还想再问,才发现面前的常胜,已经负着双手,慢慢往城墙下走。 “常胜将军。” “诶。” 常胜回过头,在黄昏入夜的天色中,一双眸子亮晶亮晶。 …… 夜色消去,清晨接踵而来。 常四郎抬了抬手,面前的舞姬,急忙穿好了薄袍,目光含春地娇羞一笑,往外退着身子离开。 常威从外面走进来,语气有些好笑。 “少爷,你比不得我。我上回去清馆——”常威语气一顿,急忙变了腔调,“上回傻虎拉我去清馆,我原本不去的,但傻虎又给了银子……” “你在胡咧咧什么。”常四郎骂了声娘,“我昨夜醉了酒,身子乏了,便不想动了。” “她动了?” “常威,我发现了,你他娘的就是个老色棍!” 常威红了红脸,刚要解释一番。却在这时候,一个佝偻的人影,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老仲德——” 还没喊完,常威急忙捂嘴,知趣地跑到门外把风。 “仲德,坐。” 披了件袍子,常四郎起了身,同样坐在椅子上。 “你并没有说错,粮王那边,当会派人过来,刺探我的虚实。我应当也猜对了,那舞姬,极可能是粮王的人。” 老谋士沉默了下,“主公如何猜的。” “他们都忘了,这内城一带的清馆花舫,我常四郎最熟悉不过,这女子根本是新来的,我并没有见过。” “侍寝之时,我假装醉意,并没有求欢。她却一直在安慰,说什么内城的人,都希望我振作起来。” “好大的胆。”老谋士皱眉。 常四郎笑了笑,“索性,我昨晚也装了许久。若你在场,便会见着我常四郎,居然有如此软蛋的时候。” “仲德,我说的软蛋,是指我的模样和心情,你莫要多想。”一语完,常四郎急忙又补了一句。 “我明白……”老谋士点头,“内城的诸多世家,我也成功地布了局。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若是粮王能入局,便是一场请君入瓮。” “小东家那边呢?” “也在配合,听说还给袁松送了大礼,欲要结成同盟。如此一来,天下人只会以为,他和主公是真闹掰了,怕主公再起大军,已经急得要寻求盟友。” “小东家做的不错。”常四郎咧嘴笑起来。 “定北关那里,常胜也回了信,两万余的渝州精锐,皆已经准备妥当。定北关的蜀将柴宗,亦是迅速调集了行军粮草。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急不得,这群老狐狸还没有尽信。”常四郎摇头,“此时若动,极可能是功亏一篑。” “我需要再想想办法,引这群狐狸,彻底走入迷局里。对了仲德,你先前说,一共有几头狐狸?” “大狐狸有六头,小狐狸不计其数。” “能不能都杀了?” 老谋士老实回话,“恐怕很难。这些千年万年的巨大门阀,每逢乱世便会慢慢冒头,一边在扶持新帝的同时,一边在大肆收拢财富。这些人的底蕴,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常四郎沉思了会,“那我不管,只要在内城里,能杀的,我都要杀光。” “这点没问题。” 老谋士起身,对着常四郎躬身一拜,“那么,我便回府等着。此番过来,我是借着苦谏的名义。请主公抬手,暂做一个易怒之人。” “仲德……你的意思,让我抽你?” “正是。”老谋士语气不变,“我出门之后,便会有粮王的探子,瞧着我脸上留下的巴掌,便会更加放心。” “仲德啊,我的仲德,我如何下得去手。” “常小棠,你昨夜在床榻上,是个软蛋夫!” 啪。 常四郎下意识地抬手,果真一巴掌扇在了老谋士的脸上。 老谋士摇摇晃晃,扶了扶桌子,才慢慢站了起来。 “我的仲德啊!”常四郎哭了鼻子。 老谋士刘季,抬起头欣慰一笑,“此生得遇主公,已是人间幸事。主公,赢了粮王,你我该去争天下了。” “好。”常四郎稳稳应声。 老谋士长揖拜别,撑着佝偻的身子,慢慢往门外走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三章 借刀杀人 长阳城内,一座偏僻的府邸。 “昨晚的情况,如何。” 舞姬抬起了头,眼带笑意,“主子放心,昨夜的渝州王,虽然喝得醺醉,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的心底里,终归是不服气的。连着做梦之时,都喊了好几声‘攻打西蜀’。” “攻打西蜀?”在舞姬面前,一个富商笑得更欢,“西蜀的徐布衣,不至于要截杀常老四。我估摸着,是毒鹗动的手。便如当初,毒鹗入内城治病,老仲德一样是要杀之后快。” “这帮子的谋士,最喜欢阴来阴去了。” “主子,我听说今日早时,老仲德入皇宫,要劝谏渝州王……但后来,似乎是被打了,满脸怒火地出了宫门。” “我亦收到了情报。”富商说着,又突然皱了皱眉,“但我总是不太放心……对了,常老四今夜还要你侍寝吗?” “已经留了话,让我今夜过去。” “我刚才还问你,昨夜呢?” “他没动……” “你动了吗?” “我动了一下,但他睡死了。” 富商笑了笑,“常老四很聪明,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便听了老仲德的话,将自己的子嗣藏了起来。若是你能入了常老四的眼睛,说不得会更加有利。” 舞姬顿时大喜。 “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若无问题,我这里,也准备要动了。既然怜公子入了内城,有些事情,倒是可以让他去做了。” …… 在定州的柴宗,同样也在等着消息。 “常胜,你家主公那边,怎的还没有回信?” 在柴宗的身边,一个年轻小将沉默坐着,想了想开口,“再等等。” “已经等了许久。”柴宗皱住眉头。 按着“一起打狼”的约定,自家主公,和内城的渝州王,是要轰轰烈烈合作一把的。但现在,似乎远远没到时候。 成都那边,倒是不急。但总这么等着,终究不是个事。 “柴将军莫急。”常胜难得安慰了句,“布局稳妥后,自然会动手的。” “也是,此事非同小可。” 柴宗叹出一口气,索性也冷静下来。 “柴将军,我有猜过,粮王的军队……会藏在哪里。”突然间,常胜又开口。 “在哪儿。” “两处地方。”常胜想了想,“在邻近定州的两处地方。这也是我家主公,藏军在定北关的原因之一。” “这……你都猜得出来?” “我想了很久。”常胜点头,“这两处地方,只是藏兵地之一。” 柴宗认真听着,忽然发现,面前的常胜已经收了声音。 “你继续说啊。” “我想想怎么说。” 柴宗有点无语,面前的常胜什么都好,就是这种闷葫芦的性子,有时候能把人急死。 “等我家主公那边一动,你我二人,便带军入内城。” “继续说。” “我派了人,查过了入内城的路子。有一截官道,很适合做埋伏。内城事变,粮王的军队,会去驰援的。” “如此,你我便能半道伏杀。什么两个三个藏兵地的,根本不用管了。”柴宗听得明白,一下子欢喜起来。 “分出三千疑兵,在后扮成二三万的大军,假装成夹攻之势。”常胜补了一句。 “这办法不错……常胜,你确是有个本事的人,怪不得会上名将榜。” 常胜语气笃定,“早点打完了仗,我便能回屋看书了。族兄说,今年会举办秋闱大试,我想做个登殿的状元郎。” “做将军不好吗?” “做将军要南征北战,没时间看书。” “好家伙,一个不想做将军的书生,还上了名将榜。我怎的……有些不服了。” 常胜笑了笑,知道柴宗的话,不过是笑言。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算得上很愉快。 “柴将军莫急,我相信,有一日柴将军,也将一鸣惊人。” “哈哈好,托你吉言。” …… “仲德,可选好了?”斜斜躺在床榻上,常四郎声音苦涩。 “选好了,王家人。主公放心,这件事情,我做的很隐秘。即便后面有人要查,也查不到主公这里。” “仲德,那收买的人,是哪家的。” “朱家的次子。内城的人都知,朱家和粮王是走得最近。而王家,是最不喜粮王的。” “朱家人委托刺客,杀了王家嫡子。这事情成了之后,第一轮的脏水,会顺着朱家,泼到粮王身上。” “可王家那边,向来是拥戴我的。”常四郎犹豫许久,还是下不了决定。 “我知,我都知。”刘仲德沉默了会开口,“主公是重义之人,而王家作为八大世家之一,又最忠于主公。偏偏是这样,天下的人才会信。” “仲德,还有其他办法么。” “有,直接和粮王开战。但这样一来,主公的势力,会立即失去士族的支持。我不希望,主公走这条路。主公和徐布衣不同,徐布衣的大将谋士,大多是起于微末之人,一路跟随徐布衣,忠心耿耿。” “但主公这些年来,借的最大的势,偏偏是士族之人。而粮王的势力,又偏偏是士族所向的千古门阀。” “主公要争天下,要做霸王,这一步便要踏出。再者,并非是灭族,只杀一个王家嫡子,作为泼向粮王的脏水。” 常四郎还是没有说话。他仰着头,沉默地看向寝殿之外。 正值清晨之时,一轮新升的红日,披着如血的朝霞,恰好浸红了整个殿群。 “主公!” 老谋士跪地,捧手而拜,“从主公拒绝粮王的那天起,便已经注定了这一局。若我等败于粮王之手,接下来,便会有一个傀儡,被粮王的人推出来,作为主公的替代。到时候,不管是主公,或是我,或是常威,或是常胜……甚至是主公藏起来的子嗣,都会统统死于粮王之手。” 老谋士说着,声音越渐激动。 收回目光,常四郎久久不动,直至一声叹息,终于回荡在寝殿里。 “仲德,你去安排吧。王家嫡子奠葬的时候,记得告知我一声,我要去吊唁。” “我突然发现,我常四郎……越来越不喜欢这般的乱世了。仲德,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才能天下太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四章 老仲德 三日之后,王家嫡子的死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长阳。 家主王隆哭得双目浑浊,头戴奠巾,提着剑入了皇宫。 “主公,我查出了一二。”王隆声音嘶哑,“是朱家次子,与粮王那边的人密谋,请了刺客!” 常四郎沉默不动,久久,才抬头开了口。 “王家主节哀顺变。你先前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粮王的人,一直在派人过来拉拢,但我没有理睬。所以,便恼羞成怒了,杀我王家嫡子!老夫手里有剑,若主公答应,我即刻调动私兵,攻杀朱家!” “莫急。”常四郎平复了脸色,“一日之内,我会将朱家次子,绑缚到你的面前。到时候,你我先审问一番,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虽然有些不甘,但王家一向忠义,老家主王隆,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王隆,留下来吧,我等会让人炖些膳食,你我二人同饮……节哀顺变。” “多谢主公厚恩……呜呜。” 失了嫡子的王隆,朝着常四郎跪地而拜。 常四郎心头发苦。虽然自家的老谋士,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不管怎么样,终归有一份愧疚,萦绕在心头里,久久不肯将息。 …… 在蜀州,成都。 徐牧正和两个大小军师,共坐在王宫里,商议着最近的情报。 “王家人?” “确是。王家在先前,一直是拥戴渝州王的。为此,在渝州王带兵离开之时,还出了私兵,帮着九指无遗,四处抵御作乱的世家。如今,王家嫡子死了,这件事情,估摸着会很严重。” 徐牧点头,“王家嫡子的死,当和粮王那边的人,脱不了干系。” 听着,贾周脸色沉默了会,终归是开了口。 “主公有无想过,这是九指无遗设下的局。” “一个局?” “正是。或许……王家嫡子的死,并不是粮王动的手。这种情况之下,做这等事情,很容易激怒内城世家,引火烧身。” 徐牧一下子明白,“听文龙的意思,是自己人杀自己人,用来作计?” “只是猜测,不排除这种可能。” “主公,古往今来,为了争天下,多少的枭雄,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在旁的东方敬,亦是说了一句。 久久,徐牧才叹出一口气。 “这件事情之后,粮王那边,便算入了九指无遗的局。在接下来,内城一带的世家,会在这种局势之下,慢慢掉转矛头,对准粮王的势力。” “这一局,算是很精彩了。但我知晓,粮王那边的人,肯定也不会简单。猜出了一二之后,便会想办法扭转劣势。” “我西蜀这里,还是以配合为主。还是那句话,要完成这个局,那位九指无遗,还需要一些时间。” 顿了顿,贾周变转了话锋。 “内城的事情便是如此。接下来,便是江南的事情。主公啊,袁松和左师仁,已经互下战书,昭告天下了。” “这么快?” 如今,不过是暮春时节。袁松和左师仁,为了争夺恪州,战事将一触即发。先前的什么一年之约,顷刻间成了笑话。 “左师仁有精锐水师,所以,一直想着将战场,放在江面之上。但袁松没有上当,反而是在离江岸一百多里的平地,安营扎寨。” “山越人呢。” “山越主将康烛,并没有随军出征。我估计,会留守在东陵。毕竟,襄江以南多是山林,很适合山越人作战。自从主公,将孟霍的平蛮营调去沧州之后,康烛的数万山越营,基本是在沧州东面一带,设哨防守了。” 想了想,徐牧转过头。 “伯烈,这二人若打起来,你觉得谁会赢?” 东方敬犹豫了好一会,“很难说,二人实力相当。若硬要说赢面,左师仁会大一些。毕竟袁松的北方,要分兵防范着渝州王。而且,连东莱第一大将申屠冠,都派去了镇守北方。” “虽然说左师仁这里,亦要防范主公。但有山越人的优势,加之,东陵军又有灭沧州的大胜之威,是稍稍占了上风的。” “夜枭组的情报说,恪州的赵由……已经要拖家带口的,准备离开恪州了。若是黄道充在,或许能稳住这种局面。但赵由不行。” 乱世里,弱国无外交。哪怕用尽了手段,如今的恪州,不过是二虎争食的彩头。更憋屈的是,两头老虎要打架,是跑入自己家里来打。 “赵由那边,先前还派了人,询问能否入西蜀避祸?” “自然不行。”徐牧摇头。西蜀没有所谓的大世家,赵由一来,开了这个口子,势必会有更多的世家,跟着跑过来。 到时候,便会一下子形成阶级对立的矛盾。这么久的努力,便会化为乌有。 “我已经帮主公拒绝了。”贾周点点头,“我西蜀的路子,向来以百姓为重。能走到今日,便可证明,主公当初的决策,是何其英明。” “文龙,伯烈,我等便先静观,看风云大势变幻。” 此时出兵并不明智,虽然渔翁得利的可能性不大,但保存着实力,才能应对粮王和西域的事情。 …… “你便是朱荣!” 皇宫之外的御道,一个战战兢兢的青年,浑身是血,不断跪地求饶。诸多的世家主,以及围观的世家子们,一时间神色各异。 “你好大的胆,敢外请刺客,杀死王家嫡子!” 青年满脸惊怕,不断将头磕在御道上,磕得满脸是血。 “我等自然明白,像你这样的蠢货,还不够这种胆量。说,谁教你的?”常四郎冷冷立着,神色间再无半点犹豫。 青年痛哭仰头,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将目光四顾,却忽然脸色一凛。他颤着手,像疯子一般,指去了前方。 诸人顺着他的手指,便看见了他所指的位置,是老仲德的方向。老仲德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护卫。 “朱荣,你的意思,是老仲德教你?”常四郎露出笑容。 老谋士稳稳站着,脸上古井无波。 “他身后的护卫,他身后的护卫,来教我这么做的!”朱荣开始大叫。 在场的诸多世家,皆是面无表情。 特别是王家人,只扫了两眼指去的方向,再无任何的动作。 “诸位,这护卫是我的族人。”老谋士笑着开口,“也就是说,朱荣的意思,是我刘仲德,在暗中害了王家嫡子。” “王隆,你要为子报仇,还等什么。” 听着,王家家主脸色大惊,“军师说笑,这种污蔑的蠢计,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其他围观的世家,亦是沉默点头。 “说不说?”王隆从旁抽了把刀,怒声喝问。 朱家人那边,已经被派兵围了起来。而面前的朱家次子,必然要杀死报仇。 “世叔,世叔,不关我事啊——” 恼怒异常的王隆,虽然年入老迈,但依然稳稳拿刀,怒吼一声,劈了数刀之后,将朱荣劈死在血泊之中。 常四郎沉默转身。 刘仲德依然平静而立,久久不动,任着风,吹乱了满头的苍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五章 “灭国” 连着小半月的时间,在西蜀的徐牧,一直在留意内城的动向。 “王家嫡子死后,脏水果然泼到了粮王那边。”贾周带着最新的情报,拄着拐杖,欢喜地走了进来。 “现在,内城里亦有不少世家,开始和粮王划清界限。” 坐在王座上,徐牧想了想。 “仲德,这会不会有点打草惊蛇了?” “并不会。渝州王现在,更像是气怒动手。”贾周摇头,?“无非是明争暗斗,我猜着,再用一轮计策,渝州王那边,便要动手了。粮王的势力,也当不会坐以待毙。”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大戏。除非是说,粮王的势力,彻底退出内城,才能免去争斗。” “这不可能。” 虽然有军队,但若是不选一个势力依附。粮王的人马,只怕不太会成气候。要知道,这些千古门阀,最为厉害的东西,并不是军队之类的,而是钱粮。数千的底蕴,不是开玩笑的。 徐牧很希望,这一次和渝州王的打狼,能付诸成功。 “文龙,你我等着,看常四郎何时收网。” 对于常大爷,徐牧还有信心的。 “甚好。”贾周点点头,才笑着说出另一个情报。 “另外,殷鹄那边,已经派人传回了消息。” “到西域了?”徐牧脸色激动。左盼右盼,终于等来了殷鹄这一次的消息。 “恭喜主公,已经到了,而且,已经帮着真兰城,击退了敌军。” “做的好。”徐牧握住拳头。不过,按着娜古丽的描述,这真兰城也不算多大,敌军打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打下。 “情报有说,和卫丰的人马会和,蜀军,余当王的羌人部落,还有真兰城的郡兵,加在一起的话,也有近两万之数了。” 在西域诸国内,两万的人马,已经不算少了。要知道,西域并不像中原,尽是小国,一般来说,兵力也不会太多。有个五万人马,已经是顶天了。 再者,真兰城的这两万人马其中,其中大部分,都是西蜀精锐。还有殷鹄和卫丰,这两个西蜀大将。 “最担心的,便是西域诸国那边,会群而联手。这事情,要交给赵惇了。我先前就说,赵惇可堪大用,虽然谋略比不过伯烈,但在我的心底,赵惇可为纵横家。” 说实话,徐牧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不过,若是赵惇,能在西域的事情上,立下一番奇功,便如贾周所言,可作为西蜀的外交牌面。 现在的西蜀,有贾周和东方敬两个大谋,又有晁义窦通这样的大将,万千的士卒,缺的,便是一个外交型的人才。 如这种事情,不可能是徐牧,或者贾周一直去出使。 “主公,我相信赵惇。” …… “杀!” 在西域,一座古朴的大城之下。卫丰带着七千余的骑兵,并没有任何惧意,只等怒声下令,顷刻间,浩浩骑军冲杀而出。 真兰城外,刚聚起的万余狐国兵马,见着蜀骑冲来,只能迎战而上。 “殷将军,这是最后一波聚起来的狐国人了。” 殷鹄沉默点头。 狐国,便是灭了真兰城的西域国家。 见着殷鹄不说话,余当虎急忙又开口,“殷将军,若不然我带着步卒,也杀过去?” “不用。”殷鹄摇头,“卫丰的七千余人,足够冲阵了。余当虎,你准备一下,等会和我一起,带着步卒绕去狐国。” “殷将军,绕去狐国?” 殷鹄目光发冷,只吐出二字,“灭国。” 在西域内,由于绿洲稀少,人口不多,一个小国,至多不过三五座城。说灭国,并非是笑话,而是真有可能。 “此举,是为了杀鸡儆猴。若想在西域立足,势必要取一国开刀。无疑,狐国是最合适的。” “曾经,狐国也灭了真兰城。我等灭了狐国,便算投桃报李了。” 出发之时,殷鹄已经明白了自家主公的意思。 西蜀要继续强大,西域这条路子,是必不可少的。在以后,西域还要建商府,保护西蜀的通商往来。 抬起头,殷鹄看了一眼前方。发现卫丰的人马,已经杀出了优势。此时,他再无任何犹豫,带着余当虎,点起兵马,趁着狐国境内空虚,迅速发起了急行军。 “急行军!”一个个的西蜀裨将,包括羌人的小酋长,都纷纷提刀开口。 步骑混旅,约有万余人的大军,开始循着另一处城门,奔将出去。 “殷将军,这事情会不会太大了?” “什么?”骑在马上,殷鹄皱眉回头。 “你刚才说灭国……” “不大。”殷鹄凝声开口。入西域,他就是要立威的。他更明白,自家主公,将他调离暗卫之位,是为了什么。 说实话,他不大愿意做将军。而是更愿意,跟在主公身边,保护主公,偶尔能出些主意。 “余当虎,我便告诉你,从今日起,我殷鹄这个名字,不仅要在西蜀,还要在整个天下声名显扬。答应了主公,那么,我殷鹄便会做到最好!” …… 在真兰城里,同样有一个儒雅的年轻人,穿着素袍,平静地看向城外的战事。很明显,蜀骑占了上风。 “赵先生,这一次多亏了你们。”真兰公主娜古丽,在旁感激地开口。 “无事,主公说了,真兰城是西蜀的同盟。以后入了西域,开通丝绸之路,还需要真兰城多多帮忙。” “赵先生,好说了。” “公主,你家这位驸马,真是勇猛啊。” 驸马,自然是卫丰了。估摸着连卫丰自个也没想到,不小心娶了一个村妇,然后变成了西域驸马。 娜古丽笑笑,并没有说话,看向城外的目光,却充满了温柔。 “公主,我也要准备了。” “赵先生……要准备什么。” “出使。”赵惇平静一笑,“我家主公的意思,并非是要和西域诸国为敌,而是很单纯的,想大家一起做做生意。” 以西蜀现在的实力,没可能征服西域。正是积攒钱粮的时候,把人全都打跑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我赵惇赵通致,欲用一张嘴,帮助我家主公,换得一条,能积攒钱财的丝绸之路。”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六章 出使和使臣 等西域的情报,再度传回蜀州,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要知道,这还是在有向导,抄近路的情况下。 可见,修出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已然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文龙,西域大胜。”接过密信,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徐牧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只要稳住了真兰城,那么便能借此,设置商府,和西域通商赚银子。当然,在这之前,还需要赵惇完成自己的使命。 “几个西域国的国王,现在都对赵惇避而不见。已经拖了许久了。” “主公,出使的事情急不得。一急,便会出错。赵惇那边,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多等一些时日,倒也无妨。” “文龙所言在理。”徐牧点头。 不管怎样,他的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慢慢地松开了。 “殷鹄这家伙,我让他稳住真兰城的局势。他倒好,直接抄老窝,灭了欺负真兰城的狐国。”虽然是笑骂,但此时的徐牧,却是欣慰无比。 在西域的这种情况之下,杀鸡儆猴,无疑是最好的手段。灭了狐国,虽然会有惹众怒的危险,但更大的益处,是让那些西域国家,莫敢乱动。 正如贾周所言,眼下,只等赵惇那边,立下奇功了。 商议完西域的事情,接下来,便是粮王之事。 贾周放下茶盏,脸色有些发沉,“内城那边,渝州王和九指无遗,已经布下了局。但关键是,粮王虽然说入局,但不算彻底陷入。所以,渝州王还未行动。我觉得,已经拖得太久了。” 不得不说,这些粮王的势力,当真是狡猾无比。便如当初在沧州,居然临时撤军,退出了战争,保全了实力。 “都是一群老狐狸了。”皱住眉头,徐牧冷冷开口。有时候,他真想和常大爷说,直接联手出击,先打了再说。 但不行,仅仅打赢一场规模性的战争,并不叫胜利。只有把粮王的势力打残,打得吐血,才符合西蜀的利益走向。 “主公,再等等吧。”贾周叹着气,“我相信,渝州王和九指无遗那边,会想尽办法,将粮王彻底拖入局中。” “这天下间,有三十个州。你我都不知,粮王的势力,遍布了几个州?又建了多少的粮舵?藏了多少的兵力?这便是,最为危险的地方。” 便如一窝子的毒蛇,只能你不小心,就会狠狠啄你一口。 “左师仁和袁松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情报有说,是袁松先挑起的战事,派出大将,先行攻入了恪州。” 贾周顿了顿,继续说着,“不得不说,袁松很聪明。在知道内城的事情之后,趁着渝州王首尾不相顾的时间,一下子开战了。若是他在粮王入局之前,攻败了左师仁,打下了沧州。那么,这位东莱王,亦算是一方霸主了。” 恪州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左师仁和袁松两个,都想占领的原因。当然,对于西蜀而言,由于离着还远,哪怕强行打下来,也只是一块飞地,根本没法守住。 除非是说,先打下沧州的整个东面,方能和恪州连成对岸。 也因此,徐牧一直都没有打算,去参与恪州的争斗。 “任着他们打吧。通告于文和窦通,小心留意,莫要让战火,烧到西蜀的境内。” 太早陷入战争的泥潭,只怕要拔不出来。 “再过几日,便是蒲月了。这三四月的时间,似是没发生什么大的战事。” 如今的天下,剩余的势力已经不多,各方之间,也似乎变得更加谨慎起来。哪怕是袁松和左师仁,也是打打停停,除了这一轮,袁松看到了战机,才果断地出兵,奇袭恪州。 “对了主公,南海盟主赵棣,已经应主公之约,循着南林山脉的密道,准备入蜀。” “好。”听到这个消息,徐牧欢喜起来。 对于南海诸州,他一直都是想拉拢的。赵棣也算是聪明人,肯定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还是愿意过来,这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当初为了天下大盟,他千里迢迢赶去交州,又帮着平定了海越人,早已经和南海人,结下了一份友谊。 “文龙,你派人告诉韩九,不管如何,一定要保证赵棣的安全入蜀。若出了差池,我拿他试问!” 西蜀,若是能成功联合南海盟,以后攻占江南,局势会变得更稳。对于这次会面,徐牧很认真。 “孙勋,孙勋?” 正在宫门外,逗着徐桥的孙勋,急急跑了进来。 “你他娘的,又给我儿买了几串糖葫芦。”徐牧笑骂道,“吃坏了牙,我让司虎揍你。” “主公,今天就买三串。” 抽了抽嘴巴,徐牧终归忍住了骂人的打算。 “孙勋,从现在开始,在南海王入蜀的事情上,我表你为随行参将,若南海王出了什么事情,你半夜的时候,自个跑去傻虎那里搅他打桩,领一顿好打。” 孙勋缩了缩脖子,迅速表态。 “末将孙勋,愿立下军令状,必然护住南海一行人的安全。” “去吧。”徐牧满意地点头。 虽然粮王的事情,还远没有着落。但现在,因为赵棣的到来,徐牧反而更加期待。 “文龙,你有何建议。” 贾周想了想,“联盟南海诸州,绝对是好事情。不过,主公当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也就是说,赵棣那边,或许会提出一些条件。到时候,主公莫要激动,还是以酌情考虑为重。” 作为幕僚,贾周的这番话,无疑是一记醒钟。 徐牧认真点头,“文龙放心,到时候,我自会斟酌再三。”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西蜀的王。凡事,都要从西蜀的利益出发。 “南林郡的李桃,确是个人才,主公可作提拔。” 李桃,便是在南林郡,韩九的幕僚,当初打通南林山脉的建议,便是他提出的。有了这条密道,南海和西蜀往来,便不用再途经左师仁的楚州了。 “自然,我西蜀的规矩,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文龙,便将李桃,先调入成都作为参知,如何?” 参知的位置,原先是王咏的。但王咏,已经调派到了凉州,给陈忠打下手。而今,成都内外,也确实需要一个参知,来参与内政事物了。 ps:这两天都一更,有点不舒服,后面会补回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七章 给赵先生上座 “恭迎交州王,合州王。”成都之前,由于早有准备,欢迎的百姓,绵延了老长的一段路。 南海盟这次来的,不仅是交州王赵棣,另外,跟着同行的,还有合州王伍正。 根据情报,徐牧得知,这合州王伍正,虽然年纪老迈了些,但已经算是南海诸州的第一智士。 只可惜,上次围攻沧州的时候,由于年岁的原因,伍正并没有亲自参战,而是派了嫡子领兵会师。 徐牧整理了一番笑容,没有任何矫情,走到了城门之前,以对等的礼仪,向赵棣,以及伍正两人,一个稳稳的长揖。 “见过蜀王。”赵棣两个,也不敢有丝毫的倨傲,急忙冲着徐牧还礼。 “二位,请入城,我已经备下了酒宴,给二位接风洗尘!” 对于这次的会面,徐牧很上心。他猜的出来,左师仁那边,肯定也派出过使臣,要拉拢南海诸州。但应该没有谈成,赵棣反而是入了成都。 如徐牧所想,在宴席上,才寒暄了几轮,赵棣已经皱住眉头开口。 “徐兄有所不知。东陵的左师仁,上个月的时候,还特地派人去了交州。” “是为了结盟吧?” “正是。”赵棣点头,放下了酒盏,脸色变得认真。 “东陵的使臣入蜀,倒是献上了不礼物。左师仁的意思,若是和东陵结盟的话,同宗的海越和山越,便合为一支大部落。” 只听见这句,徐牧皱起了眉头。先前去南海的时候,他便看出来了。在南海的海越人,心心念念的,便是回到越国的故土。 无疑,左师仁的这一手,算是玩的漂亮。哪怕赵棣这些人不答应,但海越部落,必定会优先选择东陵。 “便是这样,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海越人那边,为了回到故土,已经是找了我很多次。” 徐牧听出了问题所在。如交州王这些人,心里还是向着西蜀的。无疑,左师仁利用了越人的故土,约莫要成功了。 “伍兄说,倒不如先入蜀一趟,询问一下蜀王的建议。所以……我便过来了。” 伍兄,即是伍正。 徐牧帮着二人,重新斟了一盏酒。心底里,对于面前的伍正,也多了几分的深意。 这时候入蜀,确是最好的。换句话说,包袱一下子,给到了西蜀这里。因为想联合南海,所以这时候,徐牧肯定是不余其力的。 “伍兄,多谢信任。”徐牧长揖抱拳。 “有礼。”伍正也急忙回礼。 “二位,这样如何,我与我家的军师,商量一番后,想出了办法,再说给二位听。” “如此,便多谢蜀王了。”赵棣激动开口。越人的事情,便像一根鱼刺,一直梗在喉头。要知道,海越人归顺并没有多久。若是被东陵,整个儿拉走,如此一来,便能利用同族的山越,大做文章。 别看和袁松闹得不可开交,左师仁甚至还腾出一只手来,欲要将南海诸州,牢牢把控在手里。 只可惜,徐牧不会同意。关于南海诸州,是他是势在必得的盟友。整个西蜀,便如同一尾破网的鱼,将要开始新一轮的争上游。 …… 在西域,双牙国。 愁容满面的国王,终于答应见了使臣。 “请中原使臣入宫。” 狭小的王宫之内,已经烧起了滚烫的油锅。分成两边的刀斧手,手握森寒的长柄武器,严阵以待。 不多时,一个白袍的中原使臣,平稳踏入后,便站着身子,礼貌地施了一礼。 王座上,双牙国的国王皱住眉头,脸色极度不满。 在旁,见状的一个王宫卫士,急急开喝。 “来人跪下!” 来人正是赵惇。此时的赵惇,并没有任何异动,稳稳立在小王宫里,仰起的脸庞,充满了坚毅之色。 “先生不跪,莫非是没听到炸锅的声音?”双牙国王冷笑。他欲效仿中原之法,准备了烧开的油锅,若是面前的使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接就丢入锅里煎了。 “听说,中原有煎人之刑,先生听过吗?” “听过。”赵惇依然稳立,“但陛下更应该听过,中原使臣,代表的便是国之威仪。陛下要煎了我,倒也无妨。但如此一来,便是欺辱了我主,届时,我西蜀的二十万大军,将会操刀披弓,杀到西域之地。” “西蜀,又不能代表中原。除非说,哪一天西蜀打下了中原江山,我们这些人,才会去合作。” 赵惇长揖,“陛下可知,玉门关外的都护府,我西蜀已经重建。在那时,十余个羌人敌对部落,加上不少的西域流亡军,如这些人,都曾经看不起我西蜀。结果,都被灭的一个不剩。” “西域边上的狐国,尚有三万余的人马,但短短一个月,也被我西蜀灭国。连着狐国的国王,此时还囚禁在真兰城里。” 国王阿齐姆,一下子脸色惊变。他是听过的,狐国确是被西蜀所灭。那位领兵的西蜀大将,兵略无双,以为数不多的人马,奇袭灭掉了狐国。 这件事情,在很多的西域人知晓后,多少有几分惊惶。 赵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阿齐姆的脸色,很快,又微笑着说出一句。 “陛下勿惊,我西蜀对待朋友,一向是友好的。我此次出使,也不是为了打仗,或者岁贡。而是很简单的,想和陛下通商。” “通商?”阿齐姆皱了皱眉。 “正是,敢问陛下,在双牙国里,一个手工匠制出的银盘,能卖多少钱?” “约是十个钱币。” “陛下可知,卖到中原的话,一个银盘卖多少?我可以告诉陛下,至少三十个钱币!” 做足功课的赵惇,声音铿锵有力。 “也就是说,到时候单单一个银盘,陛下能多收两份的税钱。” 离开成都之前,赵惇便听自家主公说过,如金银一类的东西,如果可以通过商府的交易,流通到西蜀六州半的疆土里,便是一件大好事。 而等值交换的,也不过是些蜀锦茶叶陶瓷。 但这种诱惑,对于一个西域国王来说,已经是非常足够了。 阿齐姆发现,由于激动,他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来人,给赵先生上座!另外,将这些油锅都撤走,统统撤走!”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八章 苦肉之计 此时的成都,已经是夜色静悄。 连着几天的时间,徐牧都在和赵棣,以及伍正,商谈接下来的结盟事宜。 “蜀王,我等的意思是,西蜀和南海之间,需要有一条通道,能运粮行军,方位上佳。” 这句话,是伍正说的。 徐牧抬起头,对面前的这位古稀老人,又多了一份欣赏。 西蜀和南海,若是没有通道。哪怕是结盟,都没有任何意义。两者之间,不能互相驰援,亦不能迅速往来,结盟之说,相当于画蛇添足。 “还请两位放心,南林山脉外的通道,已经在准备了。到时候,西蜀和南海能频繁往来,便是一家人了。”徐牧笑道。 赵棣也欢喜起来,“如此,我南海诸州——” 在旁的伍正,忽然扯了扯赵棣的袍子。赵棣会意,一下子收了声音。 “蜀王,为了南海五州着想,还请恕我无礼。”伍正犹豫着开口。 “合州王有话请说,无需拘谨。”徐牧表态。 伍正点点头,“敢问蜀王……若是有一日,蜀王一统了江山,我南海五州,当如何。” 徐牧顿住,旁边的贾周,以及东方敬二人,也尽皆脸色一怔。 只隔了一会,徐牧便明白。作为南海诸州的智囊,伍正的意思,是担心为他人做嫁衣,到最后,南海诸州什么好处都没有。 想了想,徐牧也开口,“我也先多问一句,整个南海五州,都愿意与西蜀结盟吗?” 赵棣和伍正,面色都是一顿。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开口。 “五州之中,三州愿意和西蜀结盟,但其他的二州,还有海越人,更倾向于左师仁那边。” “合州王说,东陵和西蜀,他是最看好西蜀的。” “多谢合州王。”徐牧呼出一口气,冲着伍正长揖。如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智囊。明白南海诸州,现在要的是什么。 南海的地势,以及人口,注定了不能成为天下枭雄。除非是说,往东北面灭掉东陵,又或者,往西北面灭掉西蜀。但东陵和西蜀的国力,比起南海五州来说,都要强的太多。 结盟,是南海五州,最为合适的路。当然,分歧点在二选一。西蜀和东陵,两个靠近南海的大势力,择一而选。 左师仁那边,已经早早派了人马过去。但如今,赵棣和伍正,还是愿意入成都,可见,终归是有一份友谊在的。 “其他都好说,但最麻烦的,还是海越人。左师仁那边,利用了越人同族同根的号召,所以,海越人的部落,都倾向于东陵。” 比起赵棣,伍正的声音,一时间更加凝重。 “蜀王,我先前也说了,如今的南海盟,正是势力分割的时候。若是蜀王没有办法,我等只能暂时……与东陵结盟。” 并非是威胁,徐牧甚至能明白,伍正说这句话的无奈。有海越人的因素,再加上离得近些,又有官路往来,不管怎么看,东陵都是最好的选择。 还是那句话,赵棣和伍正,能亲自入蜀一趟,已经是很大的信任。 “二位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徐牧抱拳,劝慰了句。 南海五州,是他必须要争取的助力。若不然,真让东陵和南海五州结盟,到时候攻打江南,只怕要焦头烂额了。 “我等相信蜀王。”赵棣和伍正,两人也纷纷抱拳。 …… 等送走了赵棣和伍正,徐牧才呼出一口气,和面前的两个军师,重新商议起来。 如今摆在西蜀面前的,问题并不算少。一个起于微末的新生政权,一开始没有任何底蕴,慢慢暴露出来的东西,肯定也不会少。 “文龙,你怎么看?” 贾周侧着头,想了想开口,“便如主公所想,南海盟那边,不管怎样,都是要争取的。至于东陵那边……我觉得,可以想些办法,让山越和海越之间,发生更大的冲突。毕竟,这两三百年来,山越人部落,一直是看不起海越部落的。而海越人的部落,亦是不喜山越人。无非是,看着左师仁的面子,又有围剿沧州的联手之功,两者才能暂时调和。” 听着,徐牧眼睛一亮。贾周并没有说错,利用两个越人部族间的矛盾,说不定便能破开局面。 “山越人的主将康烛,估计很难下手。此人死忠于左师仁,极有可能不会中计。反而是海越人那边,有些急于求成,可以利用一番。” 记得没错的话,山越人的大将康烛,是天下十个名将的末位。能排得上榜,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主公莫急,我想些办法,替主公破了这一阵。”在旁,东方敬也认真看过。 “多谢伯烈了。” 有了二位军师的建议,徐牧才算放下了心。 “另外,夜枭组送来的情报,内城的渝州王那边,发生了兵变。” “兵变?” 徐牧怔了怔,这短短的时间内,不过是大几天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又有了祸事。 “是王家的人。”贾周皱住眉头,“家主王隆……不知怎的,忽然知道了家里嫡子的事情。” 王家的嫡子,是被九指无遗设计杀的,意在借刀杀人,将脏水泼向粮王。 “所以,家主王隆生气无比,倒下了粮王那边,又联合了八大世家中的其他两个,聚起了私兵三万余人,埋伏在城外。” 不管怎么看,这一回,常大爷那边,都像是玩火自焚了。 正当徐牧,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曾想,贾周又是淡淡一笑。 “主公啊,可听过苦肉之计。” “自然听过。” “那么主公,有没有觉得,王家死了一个嫡子,像是一场苦肉计呢?在合适的时间,在合适的场合,王家就带头兵变了。这事情,不像是赶着时间,突然就做出来的。” 徐牧怔在当场。 如果贾周说的是对的,当真是苦肉计的话……这种情况之下,哪怕换成是他,一样会上当。毕竟,各个方面来看,都太自然了。自然地发生,没有太多的狡诈之像。 “这一次,粮王会入瓮中。”坐在椅子上,贾周的语气,一时间笃定无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零九章 筹备灭粮 内城,长阳。 此时的长阳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家主王隆,披着威风凛凛的战甲,按着刀,在诸多死士的护卫下,冷着脸立在一处楼台上。 在他的左右,亦有另外两个的家主,同样是披甲操刀,脸色动怒。 “诸位,我便直说了,这一次,渝州王敢杀我王家嫡子。但下一次,谁敢保证,不会轮到你们?” “这算什么主公!”王隆咬着牙,一时间,声音又悲戚务必,“我王家的嫡子,便如此惨死了!” 四周围间,尽是一片默然。 离着不远的位置,两个富商模样的人,正在楼台之上,看着前方发生的事情。两人的脸上,皆是精彩至极的神色。 “怎样?呵呵,如今的常老四,恐怕要自身难保了。” “想用世家,借刀杀人,驱逐我等。却不料,终归是搬起势头,砸了自己的脚。终归是年轻,手段有些不济。”其中一人扬起笑脸。 离着不远,那位家主王隆,已经是动怒无比的神色。要不了多久,便会带着数万的私兵,在内城之中,掀起一波惊涛骇浪。 “世叔,现在要做什么。”年轻些的富商,欢喜地发问。 “不急,我已经将消息,传给了你父亲,以及其他的人,要不了多久,便会在内城之外,与我等呼应了。现在嘛,你我还是先好好看看,接下来,常老四要怎么还手。别小看这些大世家,私兵和家将,可都不少的。” “借刀杀人?止增笑耳。” 长阳皇宫里,坐在王座上的常四郎,听到外面的情况之后,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是,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仲德,如你所言,这一回,粮王那边会入套的。” 在旁的老谋士点点头,“借刀杀人之计,并没有引粮王下局。没办法,我只能顺着这计,使出连环。加之王家人的表现,除非粮王那边的人,是千年的狐狸,要不然,在如此连环的情况之下,是不大可能看出来的。” 只要看不出来,入了局,便该关门打狗了。 “仲德,常胜那边的人,怎么说了?” “回主公,常胜和西蜀的柴宗,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这二三日,内城彻底兵变——” 顿了顿,刘季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丝丝的冷意。 “虽然说,主公的大业,需要更多世家的支持。但眼下,内城的世家已然是太乱,更有许多,与主公的志向并不一致。我建议,趁着这个机会,扳倒一部分的墙头草。” “王隆这把刀,是可以用的。” “仲德,我总觉得,是对不起王隆。”常四郎叹着气。 “我亦是有这种感觉。但主公,既然叫做苦肉计,那么一开始,便是苦不堪言的。王隆为了主公大业,江山社稷,愿意牺牲嫡子,可见其的忠心。” “等哪一天,我常四郎真成了帝业,定要好好犒赏王家人。” “主公英明。”老谋士点头,“前两日开始,内城一带,只会越来越乱。粮王入局,主公也应要扭转乾坤了。” “这都是仲德的功劳!” 老谋士欣慰一笑,一双眸子里,满是异样的期待。 …… “整军,整军!” 在定北关里,柴宗披着战甲,按着长刀,不断来回巡走。 他的那位闷葫芦老友,终于说了,再过大约两日的时间,便是大军出征之时。 “听本将令,抬头起来!”柴宗踱着脚步,声音若雷。并不像于文樊鲁,在西蜀的一众莽将之中,柴宗终归带着份儒将的味道。 时值夏日,天气开始燥热。定北关外的荒野,不时有一阵阵的热浪,汹涌扑来。 “我柴宗素闻,定北关里的定州军,向来是天下精锐。我西蜀的定州之虎陆休,亦是以你们为傲。告诉本将,可都准备好了?” 回应柴宗的,是惊雷般的吼声。 柴宗很满意,在陆休战死之后,他来接替定州的守备,也早早发现,这支被陆休带起来的人马,并不简单。尤其是先前的万人老军,虽然人数不多,却堪称天下精锐。 “继续操练,两日后,随本将出关!” 呼出一口气,柴宗转过身,重新上了城楼。 在城楼上面,常胜已经放下了书册,正捧着一张地图,陷入沉思。 “常兄,我已经准备好了。” 听见柴宗的声音,常胜抬起头,露出友好的笑容。在定北关里,他住了约莫有一个月余的时间,和柴宗已经算是十分熟络,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 “常兄,已经决定了??真是两日后出征?” “配合我家主公的情报,再算上要赶路的时间,埋伏的准备,应该是两日之后。届时,你我便按着先前的商量,截杀粮王入内城的人马。” “在先前,你我二人的主公,似是为了演戏,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如今,哪怕柴兄带着人马离开定北关,天下人也只会以为,是要趁火打劫,攻打内城。无人会想到,居然是帮助内城杀敌。” “常兄,难得你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 常胜抬头,微微笑了起来。 “我只想快些打赢,便能回家了。再复习温书二月余,还赶得上秋闱的时间。柴兄,这一次,我有信心。只要双方精诚合作,必能大胜粮王。” “我亦有此想法。” 城楼上,两人开始循着地图,认真地探讨起来。 …… 西蜀,成都王宫。 今日的成都,下了一场急雨。但急雨中,亦有连连几骑的斥候,不断带回一个接一个的情报。 站在王宫之外,徐牧平静地拆开情报,思量着其中的内容。 “是柴宗送的密信,他和那位常胜,已经调兵遣将,准备配合常四郎,在内城一带剿杀粮王的人马。” “文龙,柴宗说了出征的布局。我猜着,这应该是那位常胜的手笔。年纪轻轻,又是个读书人,却能有如此的布置,不愧是良将之选。” “有他和柴宗一起,这一路,我是放心的。”徐牧仰着头,看向前方的雨势。 “我迫切地想知道,这即将开始的逆转,常四郎会不会大胜?若是胜了,粮王的人马,会不会一瘸不振。文龙,我有些等不急了。” 并非是焦急。而是现在的西蜀,太需要发展的时间,丝绸之路的筹备时间,偏偏是,粮王这个狗篮子的势力,一直在暗中作梗。 所以,只要常四郎能打赢,那么整个西蜀,也会从阴霾里解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章 常霸王? 燥热的夏日,不仅有嘈杂的蝉鸣,更带着一种沉闷至极的气息。 内城,长阳,西面城门附近的练兵场。 系着奠巾的王隆,正和另外两个世家主,商议着眼前的危机。 “我听说,常老四那边,已经要从河北调兵而回,准备围攻我等。”王隆咬着牙,声音里满是愤怒。 他们三个世家,加起一起的士兵,共有三万余人。不算太多,但也不算少。而且,还有不少的小世家,汇聚到一起的人马,也能有个万余人。 加起来,便有四万左右的人马了。 “在先前,这个昏主好大喜功,强行攻打定北关,战损了不少精锐。诸位瞧瞧,哪怕我等在城里,他依然没有派兵过来。为何?我早说了,在内城里,他的兵力人数,已经是不住了。” “所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听王隆说完,另外的两个世家主,难得露出了笑容。 王隆刚要继续说,忽然间,便听到裨将来报。 “主子,外头来了一个使臣?说着要和主子合作。” “哪儿的人?那个昏主的?不见,我如今只想,替我的王家嫡子报仇。” 裨将急忙再说,“主子,并不是那边的人……好像是粮王的使臣。” “粮王派来的?” 王隆的心底,实则已经乐开了花。但在表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告诉粮王,便说我与他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休要帮着那个昏主,来做说客了。” 其他的两个世家主,急忙开口相劝,王隆这才同意,勉为其难的,让粮王的使臣入帐。 …… “主公,入套了。”在长阳城的皇宫,老谋士刘仲德,站在御道之上,嘶哑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王隆那边,刚偷偷送来了情报,粮王欲要和王隆联合,起大军打下长阳。主公的这份势弱,很明显是成功的。” 不管是受伤,还是强行攻打定北关大败,都足够说明了很多事情。这一场的示弱,终于,没有让人失望。 “如果没错。”老谋士呼出一口气,“在接下来,粮王的牵头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齐齐加入反对主公的阵营。” 常四郎一直听着,脸上亦是露出了笑意。和西蜀的老友一样,他并不在乎什么该死的名声,只要能灭了粮王,清除那些带着反骨的世家,这次的事情,便算一场大胜。 “仲德,厮杀之时,切记在城外开战,以免使百姓跟着遭难。” “主公大义。” 常四郎笑了笑,“那便是如此,在长阳城内,从今夜开始,你我各掌一军。常胜那边,估计也憋着一口气,还好,时机已经到了。” “派快马,让人传告常胜,可以开始了。通知河北那边的守将,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江口,不能让粮王的人渡江。” 一口气,连连说出军令,常四郎才仰起头,呼出了一口气。 打狼的猎人,已经瞄准,慢慢举起了弓弩。 …… 连着五六日,长阳城内,一时间风云暗涌。收到风声的百姓,有不少人都惊得逃出了城。 入夜,静悄悄的长阳城南。 诸多的头领聚在一起,一个两个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杀意。 “不出我等的所料,这昏主在定州,已经失去了不少兵力,虽然有其他世家的私兵帮忙,但终归人少了些。” 王隆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这副模样,让在场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位……怜公子,你怎么看?” 怜公子,便是粮王那边的主将。听说,来头并不简单。 “王家主不愧是熟读兵法之人,虽然报仇心切,但却能稳住大局。” “好说了,昏主残暴无道,且好大喜功,如何能让人信服!当初的小霸王常小棠,已经无了!” “诸位。”王隆顿了顿,“在河北援军赶来之时,我等不能继续留在内城。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打下了附近的几座大城,作为起事的据点。” 长阳城内,明面之上,还有不少常四郎的兵力,两者之间,已经对峙了许久。 王隆的这番话,并无任何问题,包括那位粮王的怜公子在内,沉思一番之后,亦是点了头。 正在这时,忽然有裨将急急走入,一开口,便让诸多的人,脸色皆是大惊。 “主子,各位家主,昏主那边已经派了先锋军,准备要打过来了!” …… 昏暗的夜幕中,刚痊愈的常威,领着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满脸的不爽。 按着自家少爷的意思,他的这支人马,是要诈败的。狠狠地打上一场,然后诈败而退。 “该死的,傻虎若是知晓,指不定要笑掉大牙。” 但终归,常威不敢违背自家少爷的命令。到了敌方的营地之前,在空旷的街路上,他便开始挑枪骂阵。 这些时日,长阳一直很乱。他也有问过自家少爷,为什么不出兵剿杀叛贼? 少爷说,还不到时候。 瞧瞧,现在到时候了吧?却终归要诈败一场。 “给小爷狠狠地骂!” 不多时,随着常威的骂阵,很快,便有浩浩的敌军冲了出来。四周围间,昏暗的夜色中,到处都是嘶吼的声音。 迎头呼啸的飞矢,不断抛落下来。 “举盾,举盾!”常威怒声大喊。 “再射一阵,立即围杀!”王隆立在高处,愤愤下令。在心里,他很明白这一阵的关键。 并非是什么输赢。而是要证明一些东西。好让粮王的人,再无任何的迟疑。 …… 离着城南不远,一处高楼之上,二三道人影,冷冷垂着头,看向前方的厮杀。看了许久,待看到一具具的尸体,不断倒下之时。待看到双方之间,拼杀得不死不休。 这些人的脸上,才慢慢有了清冷的笑容。 “传令,让藏兵的人马,开始动作。这一举,若是能打残了常老四,那么,这局势便彻底稳住了。” “常霸王?终归像个王八一样,蠢了些。至于那位九指无遗,虽然有些本事,奈何,已经是无力回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一章 王家的背刺 “主公!” 才刚刚清晨,贾周便已经拄着拐杖,急急走入了王宫。 “文龙,怎的?” “刚收到的情报,内城那边……已经开始了。” 听着,徐牧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战事如何?” “打得很凶。渝州王那边,已经大军尽出,在长阳城外,不断围剿世家的联军。不过,目前算是均势。” 徐牧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文龙,若没有错的话,该是王隆在领军。” “正是,但粮王那边,亦派了一个叫‘怜公子’的人。” “没听过。”徐牧忽然露出了笑容,“我忽然明白了,王隆为何要退出城外。其一,不会祸及城内的百姓。其二,王隆要选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发动背刺,使得世家联军大败。” 贾周点头,“听说,河北诸州的援军,也准备回赶,驰援渝州王。当然,粮王那边的人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参与到战事中。不过,粮王的大部分人马,应当会在定州,和内城之间的林山之中。” “这些人马,已经有人要堵截了。” “柴宗与常胜。” “正是,只要再过几日,世家联军,包括粮王那边,必然成为劣势。而到时候,王隆再发动背刺,渝州王便是一场大胜。” 古往今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常四郎打赢,那么就有的是办法,慢慢将所有的脏水,都泼给粮王的势力。 “战事还需一些时间,方能尘埃落定。不瞒主公,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看着粮王的势力,被人打残的模样。” “文龙,我也如此。” 贾周坐下,在喝了一盏茶后,整理了声音,又继续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出我所料,趁着内城事变。袁松那边,此时已经发起了全面攻打,除了申屠冠的守军,大部分的兵力,几乎都往恪州的方向行军。” “先前的时候,赵由已经逃走,整个恪州,约莫成了无主之地。州里的百姓,亦是大部分逃入了西蜀。所以,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挡之力。最多十日,若没有援军,袁松便会打下整个恪州。” 但这种局面,那位野心勃勃的左师仁,怎么会袖手旁观。袁松投入了大军,东陵那边,不用想,也肯定会跟着,投入更多的大军,旨在对抗袁松的进攻。 “这天下,已经要重新乱起来了。” …… 踏踏。 披着战甲的常四郎,骑在马上,再没有先前的颓丧之气。誓师的祭旗上,悬着的首级,赫然是那位舞姬探子的。 老谋士刘仲德,亦是换了一身的儒甲,抬着的头,一双眸子里,满是清冷的眼色。 “仲德,是时候了么。” “主公,差不多了。常胜那边来信,已经和西蜀柴宗联手,以疑兵之计,堵截了粮王入内城的援军。只要在半月之内,能灭掉前方的势力,接下来,便能彻底将粮王打残。还有那些一直心怀鬼胎的世家,这一次,也该彻底清剿了。” “甚好。”常四郎满意一笑,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放松。这不怪他,像个软蛋狗夫一样,他实在憋得太久了。 “主公,还有一件事情。”老仲德脸色凝沉,“若是速度够快,主公可立即带着这支大胜之师,往南面攻打,攻入莱烟二州。我听说,袁松正在大军出征,眼下是极好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当真是破局的良机。 但在眼下,要解决的麻烦,还是面前的这支所谓“叛军”。当然。早这支叛军之后,他早早留了一把刀子。 只在合适的时候,这把刀子便会背刺,使得敌方大军,自乱阵脚。 “围起来!”扛着枪,常四郎声音动怒。 随着地盘的不断增加,暴露出来的问题,便会越多。特别是一些世家,居功自傲,明显有了不臣之心。 甚至,还不断劝谏,让常四郎登基为帝,而他们,亦会马上是从龙之臣。 这种发蠢的建议,直接让常四郎忽略了。 但不管如何,来一次洗牌,加上赶走粮王,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情。 “飞矢!” 夏日的蝉鸣和蛙声,仿佛在这时候,一下子销声匿迹。只听得见,双方你来我往的厮杀和飞矢。..??m …… 在本营里,王隆站了起来。抬起头,不断询问着前方的战事。直至问了好多次,他却依然没决定,准备背刺这支反军。 如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应当留在最合适的时机。 “主子,昏主那边的人,步步紧逼,再加上河北的联军,也即将要渡江,配合昏主的人马,开始夹攻我等——” 王隆睁开眼睛,冷冷看着斥候。 “粮王那边的援军呢?” “并没有见到。这时候……哪怕再赶过来,都已经是晚了。” “很好。”王隆站了起来。 在他的身边,亦有不少的王家子弟,以及家将,齐齐走到他身边。 王家的私兵,不过七千人之数。但这七千人,足够成为扭转乾坤的力量。 “传令下去,取红巾,扎在右臂之上。免得到时,会变得敌友不分。” 在前方的空地,依然肉眼可见。如蚁群一般的人影,正杀声震天,血水染红了泥地。 “主子,怜公子那边的人,又过来催了,问主子为何还不出兵?”这时,又有一个裨将急急走来。 “去回话,告诉他们,便说我王隆的人马,准备去驰援。” 王隆的嘴角,露出平静的笑容。 为了主公的大业,他牺牲了一个儿子。日后若被知晓,在那些外人看来,他无异于一个禽兽。 但若是成功的话,王家便有了腾飞的机会,甚至是说,从八大世家里,再上一个台阶,为后人种下福荫。 “出军!”王隆冷冷地开口,命人摇动营旗。 在这七千余人的面前,那些原先的友军,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此时都将后背,暴露在了面前。 打仗最大的祸事,便是遭遇背刺,全军陷入泥潭。 此时,在王隆的指挥下,王家的七千余人私军,在昏暗的天色中,开始握住了手里的长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二章 公子白怜 “杀!” 此时的王隆,脸色凶悍无比,全无先前的丧子之悲。他举着刀,在诸多家将的簇拥下,以七千余的兵马,在世家联军的后面,如一柄尖锐的匕首一般,重重背刺而入。 在前方,约有数万人的世家联军,包括粮王的军队,还没反应过来,在后方的惨叫中,慢慢开始自乱阵脚。 “怎么回事!”粮军的主帅,被称为怜公子的年轻人,此时脸色惊骇,急急问着身边的裨将。 “怜公子,大事不好!王隆那边,突然反水了!” “什么!” 怜公子惊愕无比,突然明白,为何王隆执意要坐镇本营,又为何选在城外这样的地方。 “快,通告前军,暂时稳住方阵!中军人马,随我调转阵型,扑杀反贼王隆!”怜公子咬着牙,迅速下达了命令。 只可惜,命令才刚下,便突然发现,数不清的信号箭,在他的头顶炸开,化成绚烂的颜色。 颤着身子,这位粮王势力里,最有为的年轻人,止不住地嘶声大喊。 那信号箭,必然是用来响应的。也就是说,在前方不远,渝州王常老四的人马,在看到信号箭之后,肯定要配合王隆的人马,突杀而来。 “快,传令下去,前列人马,迅速结阵,挡住渝州王的进攻——” …… 踏踏。 骑在马上,常老四扛着长枪,看向天上的信号箭,嘴角边上露出笑容。 “仲德,王隆立了不世之功。当然,仲德的定策,更是天下第一功。” 作为渝州军的首席幕僚,老谋士刘季站在风中,考虑了王隆不会被反间的可能,才平静地捧起双手。 “主公,当是时候了。我渝州军,便在此地,攻破粮王驻扎内城的人马!” “甚好。”常四郎声音冷静,单手握住长枪,遥指前方的敌阵。 “传我军令,渝州军——” “随我常四郎,冲碎敌人的方阵!” “杀!” 憋着一股气的渝州军,甚至是诸多世家的私兵,都纷纷聚在常四郎身后,随着命令,一时间杀声震天,呼啸着往前冲去。 哪怕是临时稳住了阵型,但世家联军那里,依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数万大军的前列,刚立下枪盾阵,却不曾想,常四郎的步骑混旅,已经冲到了近前。 “步军,正面碾碎敌人!”常四郎扬枪怒喊。 “骑军,分开二翼,杀入敌军阵型!” “吼!” …… 在世家联军中,白怜的一张脸,终于惊惧起来。 “怜公子,已、已经晚了!王隆那边的人马,已经渗入我军阵型,短时间内,根本杀不退!” 短时间内无法杀退,但在他们的面前,常四郎却已经冲杀而至。 “该死,为什么变成这样。”白怜喘了口大气。原以为这一次,是十拿九稳的。 “告诉我,藏起来的粮王军,赶到内城没有?”忽然间,白怜的一双眸子,露出了期盼。 藏起来的粮王人马,在内城之外,亦有数万人。若是及时赶来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毕竟,这常老四留在内城的人马,随着一个个世家的造反,并不算多了。 “怜公子,并未见到……先前还回了斥候,说内城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怜语气焦急,顿了顿,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这不会……从一开始,我等便入了渝州王的套?王隆那个狗夫,虎毒食子!” 嘭。 正当白怜想着,忽然间,漫天的火矢,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天空上。他平视目光,隐约看得见前方友军的人头攒动。 “怜公子,是火矢!” 夜色中,带着清晰可见的尾烟,火矢如流星雨一般,呼呼打落,直至燎烧起大片大片的火焰,灼烫了人的脸庞。 无数的惨叫,瞬间爆发起来。 “咳咳。”被烟气呛到,白怜痛苦地咳了好几声。现在,哪怕他有心稳住大军,但都没有作用了。 一而再,再而三,整支世家联军的士气,因为王隆的背刺,渝州王的冲杀,已经是摇摇欲坠。 要想活命,唯有不顾一切地突围。 “听我军令,中军和后军,立即调转阵型,朝着反贼王隆的人马,突围出去!” 如此一来,几乎是要放弃前阵了。若是等到前阵溃败,那么己方的后背,便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但白怜已经顾不得,若是再耗下去,只怕要彻底死在这里。 “快,突破包围!该死的王家人!谁能取了王隆的首级,本公子重重有赏!” 此时,不管是粮王军,抑或是那些反叛的世家军,都已经明白,若是被困在这里,必然是死路。哪怕或者被俘,渝州王也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在白怜的命令之下,为了活下去,越来越多的世家联军,往王家私兵堵截的方向,疯狂扑去。 喀嚓。 王隆手起刀落,刺死了一个世家裨将,待看清面前的局势之后,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当然,这种局面他早有所料。比起渝州王的掩杀人马,他这数千的人,会更容易被突破。 “所有人,收起攻势,举盾稳住阵型,堵截突围的大军!” 而今,不过是拖住时间,只等自家主公那边,击溃了世家联军的前列,会合而来,那么这些人,便再无法突围了。 随着王隆的命令,王家的数千士兵,纷纷怒吼而起,收回攻势,冒着伤亡的风险,迅速缩回阵型,解下背上的盾牌,组成一个堵截的长墙之阵。 “枪盾!” 盾隙中,一杆杆的长枪透出,森寒地对准突围来的敌军。 王隆很明白,只要坚持住一段时间。这些世家联军,必然要大败收场。 “王隆,你这个恶贼狂徒,杀了自己的儿子,天下人必笑你为凶父!”白怜声声怒吼。声音里,对于反水的王隆,简直恨到了极点。 听着的王隆,在颤了颤身体之后,又很快冷静下来。 嫡子的死,固然是憋屈。但不管如何,这内城,在一场刀兵的洗礼之后,将迎来更团结的力量。而他的主公,那位常霸王,要不了多久,便要席卷天下,成为新朝皇帝。 “我儿王志,立了大功!在九泉之下,可安息矣!”双目渗泪,在无数士卒的簇拥下,王隆提刀高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章 同行相欺 在内城之外,与定州的缓冲之地,百余里无人的荒野。此时,亦发生了一场大战。 官路的附近,一支埋伏的大军,正以半道截杀之势,将另一支驰援的人马,死死地挡在路上。 一个面相儒雅的小将军,左腰悬刀,右腰悬书。此时,他正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前方的战事。 埋伏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估摸着连粮王的人马,压根儿不会想到,在这时候,原本已经战死的渝州两万精锐,会出现在这里。 “常将军,敌军没有恋战,欲要避开埋伏,突围入内城。” “无事。”常胜想了想开口,“传我将令,以盾阵,守住正中位置,用飞矢相辅,引诱敌军分翼突围。” 不出常胜所料,在层层的布局之下,原本横冲直撞的粮王敌军,为了突围,迫不得已分翼而行。 “好了,左面分翼那边,自有柴兄料理。而右面的分翼,便是我渝州精锐的目标。” “敌势已寡,速速随我冲杀!” 仅在顷刻之间,常胜迅速点起大军,朝着突围的右面分翼,追杀了过去。实际上,在这处埋伏之前,还藏着另一处的埋伏,前后堵截,加上战场分割,优势一下子变得更大。 “杀!” 在定北关里,憋了太久的渝州精锐,纷纷抬起手里的武器,跟在常胜后面,冲杀而去。 在另一边,早已经等不及的柴宗,看见了分翼而来的一支粮王军,也露出了冷笑。 这是一条小路,附近一带尽是密林土坡。 “听我军令,全军准备。” 呼。 一个个的西蜀步弓,居高临下,开始搭弓捻箭。亦有不少滚石,也在蠢蠢欲动。 “柴将军,来了!” “先下滚石!”柴宗当机立断。 听着军令的数百个蜀卒,砍断悬石架的绳索。不多时,带着巨大的沙烟,小路两边的土坡,滚石纷纷怒冲而下。 顷刻间,被伏击的粮王军,一下子大乱起来。那位骑马的主将,更是惊得破口大骂,急急退回军中。 “第一阵,飞矢!”柴宗举刀,没有丝毫犹豫,声若惊雷。 随着滚石的震慑,飞矢之下,再加上小路狭长,许多的粮王士卒,或是举盾,或是避入林子,企图避开西蜀的飞矢阵。 “拉满弦,继续射!” 柴宗沉着脸色,不断看着下方的阵仗。那位粮王的主将,已经开始组织人手,以盾阵为先,慢慢避入林子之中。 柴宗露出了笑容。 “第二阵,火矢!” “呼。” 裹了油布的火矢,在点着之后,随着命令,呼啸着射入林子之中。林子避箭,并不见得能射杀敌军。 但关键的是,这是火矢,极其容易打起火势。 “主公说的对,危机在前,很多人便记不清,逢林莫入的忌讳了。” 风势的加持下,小路两边的林子,在几阵火矢之后,很快烧了起来。那些为了避开箭雨和滚石,窜入林子的粮王军,不多时,便响起了声声的惨叫。 “围林,在火势之外列起盾阵,若有敌军杀出,立即枭首!”柴宗脸色平静,再度下令。 …… 长阳之外,血色的战场。天色将明,厮杀了一夜的战斗,即将到了尾声。 嘭。 常四郎长枪一挑,将一个世家叛将,冷冷扔在地上。 在旁,有不少蠢蠢欲动的敌军,提着刀盾,想要冲杀过来。 常四郎并没有退,恼怒地回枪一扫,直接将两个士卒的牌盾,扫得碎裂脱手。又复而戳枪,眨眼功夫,便戳死了二三人。 余下者,尽是目光惊骇,纷纷往后遁逃。 “主公,已经赢了。”骑马跟在后面的老谋士,也露出了笑容。杀了整整一夜,才将这支所谓的世家联军,杀得士气崩碎。 “王隆呢?”常四郎皱眉问道。他是知道的,为了突围,这些该死的叛贼,选择了王家私兵的方向。 当然,他已经是用最快的时间,杀败了敌军前列。 “主公,还不得而知。昨夜的时候,为了突围,敌军冲得太凶——” “少爷!”这时,没等老仲德说完,常威忽然欢喜地跑了过来。 “常威,怎的?” “少爷请看!”常威往后招手,不多时,两个虎威营的亲卫,便将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将军,揪了上来。 “这是哪个?” “我听他们喊,好像叫什么怜公子的。这人,便是粮王军的主将。” 听到后面这一句,常四郎亦是露出笑容。 “常威小子,你这次做的不错,立了大功。” 眼下,面前的战事,已经慢慢平息。毫无疑问,渝州军几乎是大获全胜。 “常威,你去前方再找一找,找到家主王隆,便说你家少爷我,想死他了。” “少爷放心。”朝着什么怜公子踹了一脚,常威才带着人,重新往前方骑马而去。 马上的常四郎,眯了眯眼,看着被踹翻的白怜。 “你自己开口说,还是我逼问?” “说什么?”白怜咬着牙,脸庞上满是不服。他已经彻底明白,从头至尾,不管是粮王军,还是那些要反水的内城世家,都中了面前这位渝州王的毒计。 “说一下粮王的事情,比方还有多少人马,埋伏在内城?内城的哪些产业,是你们粮王的生意??” “常老四,你最好放了我。”白怜沉着声音。 “你是傻子么。还是,真把自己当成东西了?别说是你,哪怕是你家里的几个老鬼,敢站在我面前,我都会一个一个地戳死。什么东西,卖粮食居然比我卖的好。” “你们啊,便像小东家说的,祸国殃民的蛀虫罢了……而且你别忘了,我原本就不喜欢你们。” “你能用内城世家,为何不能用我们这些千古门阀?”白怜咬牙开口。 常四郎笑了笑。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同行相欺。我当年还在卖粮食,便是你们这些狗篮子,让我的生意一直困在内城。再说了,灭了你们,你们的粮食,便要入我渝州的米仓。” “很久没做了……一想到这种事情,我就会很开心。” …… ps:下星期再补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章 雄主之姿 被绑缚的白怜,一时间,并没有明白,眼前的这位渝州王,到底在说什么。他只隐约知道,这渝州王,好像是真要赶尽杀绝了。 “告诉我,你们的粮仓,藏在哪里?” “常老四,你想要粮食!”白怜狞笑,“终归到底,你常小棠,也不过是一个卖米的!没有我们的支持,你想做皇帝,痴人做梦!” 常四郎没有生气。他的确是卖米的,但不同于其他的商户,他卖米是副业,造反打仗才是主业。 这乱世里,但凡是个吊卵的儿郎,哪个不想出人头地,竹书万年。 “常小棠,不若这样。你让我回去,我自会给你粮仓的位置,便当我的买命钱。”白怜犹豫了下,急忙放下了姿态。 作为败军之将,他很明白,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先说出来,我再考虑考虑。”常四郎脸色不耐,淡淡开口。 “呵呵,我可不傻,我若是说了,你便要过河拆——”白怜一句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不知什么时候,一杆亮银枪已经出手,刺入他的胸膛。 “那便不说了,我原本就不指望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常四郎回了枪,声音冷静无比。 “常威,去枭首。通告所有叛军,敌酋已死,速速投降!” “少爷威武!” 常威狂喜地喊了一句,急急跳到白怜的尸体钱,手起刀落,将脑袋割了下来。随即,又跑到了高处,拿起白怜的脑袋,怒声劝降。 “主公,会不会有些急了。”在旁的老谋士,想了想认真开口。他先前还以为,会留着白怜,作为要挟之类的。却不曾想,自家的主公,干脆利落地出了手。 “仲德,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内城,或是整个天下的人,都在笑我常小棠成了废物。既然如此,那我常小棠,便该再恢复霸王之色。再者,这粮王的什么怜公子,不见得会说出粮仓,无非是缓兵之计。” “主公说的在理。”老谋士点点头,“接下来,该是清剿了。不过,粮王那边的人马,当不会尽数出动。最大的可能,是受形势所逼,只能暂时离开内城。” “粮王的势力遍布天下,我原本就知道,不可能一网打尽的。不过,除了粮王之外,最大的收获,应当是那些犯蠢的世家。” 一边说着,常四郎一边咬着牙。 “先前的时候,哪怕粮王没有入内城,这些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老子常四郎,要的是能帮我打江山的世家,而不是立了微末之功,便敢居功自傲的蠢材!” “仲德,你亲自传令。反水的世家主,若想保全家族,三日之内,将所有的银子生意,上交国库。如若不然,等到我亲自动手,大不了满门抄斩之后,再自个把他的银库搬空!” 常四郎声音动怒。这一次,他是真有了火气。差一些,他便要被粮王的势力拖住。却偏偏,平日阿谀奉承的许多世家,居然敢拔刀相向。..??m …… 踏踏。 此时,离长阳不远的一个小镇。寥寥二三辆的马车,即将启程离开。 约有两个富商模样的人,皱着眉,同坐在一架马车里。即便没有交谈,但两人的脸上,都露出极为烦躁的神色。 内城兵变,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自然是欢喜的。但随着战事发展,到后来发现,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渝州王,以及那位九指无遗在布局。 很不幸,他们入套了。便如入瓮的鳖,差一些被人玩死。 “刚得到了情报,老三的儿子,已经死了。” “白怜。” 其中一个胖些的富商,叹息着看向窗外。 “内城的事情,让我始料不及。我没有想到,常老四的脾气,居然敢这么硬。” “常老四不简单,我们失败了。你可记得,老五消失的时候,说了什么?” “忘了,他说了什么?不过,这老五应该是用了诈死的办法。莫让我寻到他,不然,我要扒了他的皮子。” “老五说了,让我们不要插手。即便想动,也等徐布衣,或者渝州王这二人,有了席卷天下的威势之后。” “到那时候,便已经晚了,捞到手的好处,会越来越少。” “哎,已经三次择主了。下一个,我们又该选谁。” “萧丞相,苏太后,常老四……我等这些人,当真是三次择主,而都失败。偏偏,西蜀还有个徐布衣,不得不防。他真做了皇帝,我们必然活不得,再选一个吧。” “这一场大败,你我该收敛了。至于西蜀那边,暂时收回动作。至少,等择了的新主,有了崛起之势。” 马车上,两人的目光,都开始往南面的方向看去。 …… 在长阳城外,随着战事的结束,此时,跪了密密麻麻的一排俘虏。这些俘虏,围观的长阳百姓,并不陌生。 在这其中,有不少人,是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 常四郎站在楼台上,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意。在他的身后,除了信任的谋士和将军,亦有许多,是这场平叛中,选对了阵营的世家们。 这些人,以王隆为先,坚定地站在常四郎的后面。 “斩!”丢下斩签,常四郎声音发冷。 “饶、饶命,主公饶命!” 待斩的人中,有不少是年轻的世家子,此时,都哭喊着面向常四郎,不断求饶。 却没有多喊几声,随着刽子手的动作,纷纷人头落地。 隔了一会,围观的百姓中,终于有人发出了欢呼。紧接着,欢呼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连成了起起伏伏的一大片。 “恭喜主公。” 常四郎呼出一口气,脸庞之上,难得露出一丝放松。 粮王入内城,只不过是一个契机,世家之乱,在早些时候,他已经有了预感。刚好,能连着一锅端了。可惜的是,经过这一轮的平叛,内耗严重。短期之内,是没法子继续南征了。 他有听说,那个袁松趁着时机,已经开始攻打恪州。 “仲德,便按你的意思,这一二年内,以守备为主,只等时机成熟,我常小棠,便大军南征,攻伐天下!” “主公,越来越像一个雄主了。” “我等愿随主公!”在常四郎周围,如刘季,王隆,诸多的世家将军,谋士,都坚定地捧手高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五章 吾容鹿,愿死谏主公 “赢了?” “恭喜主公,渝州王的平叛军,已经大获全胜。听说斩了一个粮王的嫡子,而且,那些造反的世家,也几乎被杀绝。” “主公。”贾周抬起头,脸庞间有些担心。 “我总觉得,从这件事情以后,渝州王的势力,开始有了真正的称霸之志,算得上是众志成城了。” 听着,徐牧虽然有些担心。但从老友的方面来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值得为常大爷高兴一回。 “文龙,粮王的人呢?” “被渝州王打残后,肯定会离开内城。我估计,会选另一个势力,作为辅佐,很可能……是左师仁。” 徐牧皱了皱眉。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是西蜀,还是内城,又或者袁松,都不待见粮王。反而是左师仁那边,是最适合粮王投效的。 “文龙,让夜枭组的人,增派人手,盯住东陵三州。” “主公放心。”贾周点头,“恪州那边,左师仁和袁松两个,正打得不可开交。” “这两人实力相当。只怕一年之内,战事不会停下。” 这种时候,插手并不明智。最好的办法,是坐山观虎斗。等到二虎力竭,再想办法出手。 西蜀现在的重心,依然放在西域那边。 “我估计,内城的这一次风波。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渝州王不会有南征之心。至少,要彻底平息内城的世家之乱。” 徐牧点头。 有了收获,相应的,也需要付出一番代价。 “我西蜀,该往前踏步了。” …… 一条襄江,途经江南诸州。此时,在襄江的中段位置,一支浩浩的水师,正逼近恪州江岸。 在主船上,左师仁系着金色披风,在雾笼的晨曦下,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对岸。 战事如火如荼,到了现在,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也因此,他不得不继续调兵,赶来恪州助战。 “东莱王,那边情况如何?” “主公,东莱那边,也开始往恪州调兵了。” “这老……老先生真是聪明,知道内城的兵变,趁着这时候,便来攻打恪州了。他知道,只有打下了恪州,整个东莱,才能形成犄角之势,挡住渝州王的南征大军。” “年纪这般大了,却还想着做皇帝。再说了,他都做过皇帝了,我还没有呢。” 左师仁闭目。他的心里,是十分不爽的。特别是西蜀那边,居然没有帮他,而选择了袖手旁观。 “江南,终究是我东陵的。我左师仁坐镇天下水师,又有越人相助,三州的富庶之地,如潜龙在渊,只等腾飞。” 呼出一口气,左师仁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一个随军的谋士。 “容鹿,南海的事情如何?” “听说还在商量,赵棣此人,好像有投向西蜀的意思。” “有些可笑了。”左师仁皱了皱眉,“我东陵富庶无比,再加上山越和海越,原本就是同族。不管怎么讲,东陵都是最合适的盟友。西蜀有什么?” “估计是蜀王的名声……” “笑话,我左师仁的名声,莫非就不够响?” “主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 左师仁越加不满,在他心底,缺一个能堪当大任的谋士,向来是心头之病。 “主公——” 正当左师仁想着,这时,一个裨将急急走了过来。 “怎的?” “船队前方,有一艘乌篷,挡在江面之上,船上的人说……欲要投效主公。” “投效于我?”左师仁怔了怔,只以为是哪位隐士。 “快,速速请上船来。” …… “拜见陵王。”一个略有些肥胖的青年,平静地走上了船。 “先生是?” “受人所托,堵江等候陵王。” “何人所托。” 青年笑了笑,伸手入袖,抓出了一小把的稻米,摊在了手掌上。 左师仁看清之后,沉默地坐了下来。 “先生,为何要来我这里?” 青年想了想,“天下间,陵王是最后一个,值得我们这些人择主辅佐。” “那在先前,为何又不来呢?”左师仁抬头淡笑。 青年没有任何慌乱,依旧平静开口。 “便如吃梨,一开始,总是要挑拣个头大的。” “似乎是挑错了。” “正是。”青年叹着气,“陵王,这天下的三十州,只剩东陵,西蜀,内城,东莱,以及如化外之地的南海诸州。这些政权之中,其他的人,已经是不能托付了。唯有陵王,是天下间的最后一位。” “所以呢。” “所以,这一次我们会不余其力的,相助陵王。三日之后,会有两千艘的粮船,送到吴州江岸。” 左师仁笑了笑,“我这还没决定呢。” “无妨,不管结果如何,权当是送给陵王的见面礼。另外,知道这一次陵王要攻打恪州,我等在恪州里,亦留有不少暗子,到时候,可交给陵王驱使。” 左师仁脸色一动。 刚要开口,却发现身后的谋士容鹿,已经在扯他的袍子。 “先生稍等。”左师仁赔笑一声,站了起来,和谋士往船头走去。 …… “主公,万万不可。”谋士容鹿脸色焦急,“主公莫要忘了,这些粮王的人,已经三次易主,不可信任啊。” “容鹿,你才学不足,偏偏还喜欢妒贤。”左师仁声音不满。在他看来,若是粮王的势力,能辅佐东陵的话,绝对是利大于弊。 “容鹿,你要明白,我东陵现在,已经是四面皆敌。说不得,西蜀和袁松那边,已经暗中结盟了。而南海盟那里,也不断在推脱。这种情况之下,你知不知,东陵十分危险。” “主公,我知,我都知。”容鹿颤声跪地,举手来拜,“但主公要明白,这些粮王的人,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不管是苏妖后,还是渝州王,都被这些人害得极惨。” “还请主公,听我容鹿之言。” “你比不得天下五谋,偏又有些小鸡肚肠。”左师仁有些生气,并不打算再听,准备拂袖离开。 “主公,我容鹿虽然是个庸才,但至始至终,都在为主公,为东陵,而克忠职守。还请主公明鉴,莫要让粮王入陵!” 左师仁没有停步。 “主公——” 容鹿泣不成声,“吾容鹿,愿死谏主公,拒粮王入陵啊。” 左师仁沉默回头,看见那位才学平平的小谋士,已经爬上了船头,随即冲他叩拜三次,噗通一声,整个人翻入汹涌的江水里。 站在原地,左师仁只觉得,浑身上下,开始有了一股不知名的凉意。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六章 达成合作 “主公,江水湍急,容大人的尸体,已经寻不到了。”捞尸的几个士卒,站在一艘小舟上,痛声开口。 呆呆地坐了许久,左师仁才起了身,踩着甲板往前走去。此时,跟在后面的诸多将军谋士,已经不敢多言。 唯有呼啸的江风,从脸庞刮过,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久等。”左师仁扶着袍子坐下。先前的不快,已经藏了起来。 “陵王说笑,此事关乎重大,我能理解的。” “我没请教,先生是?” 青年神色平静,“凌苏,表字齐德。内城之事后,我刚巧从北面赶来。” “有礼,凌先生。”左师仁抬头,眯起了眼睛。 “敢问先生,你们要如何助我?若是说送粮草和暗子,这些东西,我东陵亦能自行解决。” 凌苏神色不变,“左王当知,如今的东陵,已经陷入了泥潭之势。对岸有崛起之势的袁松,北面有半壁江山的渝州王。” 顿了顿,凌苏拂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指着西面的方向。 “最关键的,在西面的位置,还有东陵的大敌,西蜀徐布衣。所以,我才说左王的东陵,陷入了泥潭里,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左师仁沉默点头。他知道,这并不是凌苏在危言耸听。东陵的形势,已经不太稳当。若非如此,他亦不想和粮王的人谋合。 “左王,袁松和徐布衣,按着我的估计,已经在合谋了吧?”凌苏敲了敲案台,“左王现在的形势,好比江中一小舟,却偏又遇上了风暴的天气。” 左师仁咬着牙。他发现,面前凌苏的话,彻底击中了他的心。 “左王,再不做些什么,只怕祸事一来,什么都晚了。”凌苏气定神闲,捧起茶盏,淡淡喝了两口。 左师仁转过头,看向楼船外的江景。再过个不久,他的浩浩水师,便要赶至对岸,和袁松一决死战。 “先生还请直说,你们要什么?” 凌苏笑了笑,“很简单,我们这些人,终归到底都是做生意的。无非是财路,以及家族延存。若有一日,左王取得了天下,还请将江南的吴州,赐予我等这些人。当然,不管是税收,或是其他的上贡,都不会少。” “为何不自己打江山?” 凌苏摇头,“人,要贵有自知之明。我们这些人呐,早有了祖训。风险太大的事情,做的不好,很容易灭族。辅佐明主,才是真正的出路。” “你的这些话,和黄道充很像。” 凌苏眨了眨眼睛,并没有附声。 “还有么。” 顿了顿,凌苏继续开口,“说句难听的,若是左王真做了皇帝,以后的子嗣要对我们下手,那该怎么办?” “你想说什么。” “通婚。” 左师仁闭目,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这些粮王的人,为了家族延存,早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因素。 “告诉本王,你们有多少人马?” 凌苏犹豫了下,“左王恕罪,如藏兵还有聚居之所,这种情报都不能告之。不过,请左王放心,既然是辅佐的话,我等当不余其力。” “内城的事情,又该怎么说?” “那是渝州王的自误。”凌苏的脸色云淡风轻,“我先前就说,便像吃梨一样,总喜欢吃大个的。但现在发现,有些大个的梨,其实是发涩的。” “先生能言善辩。”左师仁叹出口气。 “左王,若是合作一番,算得上是共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莫要忘了,你我还有共同的对手。西蜀的徐布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是一直都在打着吞并江南的主意。” “我听说,最近在南海盟那边,亦有不少人,心向着西蜀,想和西蜀结盟。左王啊,你先前也派了人去南海吧?南海那边,可答应和东陵结盟了?” “只等那位徐布衣,和袁松一联手,即便左王雄才大略——” 凌苏点到即止,停下了话。他相信,面前的左师仁,不是个傻人,这般分析之下,定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什么三易其主,这乱世里,只有利益至上。 抬起头,凌苏平静地看向左师仁。 “左王,若是同意结盟,你我两家便该同心协力。自此,我凌齐德愿做东陵一谋士,辅佐左王。” “当真?” “当真。”凌苏笑道,“毕竟这天下间,左王是最后一家,能让我们辅佐的人,当竭尽全力。左王放心,我等的几个家主,都已经商议过了,愿与左王共进退,直取天下三十州。” “好。”左师仁沉了沉脸色。对于面前的凌苏,不得不说,他终归有几分欣赏。 “我听说,左王膝下尚有二子。而我凌苏,也刚巧有一舍妹待闺,若不然,先结个亲家,如何?” “待左王次子长成,白家那边也刚巧,有一姑娘出阁,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可以。”左师仁面色冷静,起了身,稳稳走向船头。 “先生,离着恪州江岸已经不远。先生可敢助我,先行夺下恪州?” “主公放心,我腹中已有良策。” 这一次,凌苏没有喊“左王”,而是直接称呼为主公。可见,已经算是真正的结盟了。 左师仁仰着头,在胸膛里,只觉得一股热血燃烧。 他要破局,要占尽江南,要挡住北面的大军。那么,只有和粮王合作,方是最好的出路。 当然,他也会小心一些。提防整个东陵,变成和内城一样的困局。 “主公,主公!”正当左师仁想着,突然间,一个裨将急急走了过来。 “怎么了?” 裨将看了看左师仁,又看了看凌苏,声音一下子哽咽。他抬着手,指向了楼船之下。 “主公请看……容先生一直跟着楼船,未曾离开。” 左师仁惊了惊,几步往前走去,再垂头一看,只觉得胸口莫名一震。 在楼船之下,先前寻不到的容鹿尸体,此时忽然露了出来,不知什么缘故,一直被勾在船犁上。 这位死去的东陵小谋士,一直不肯瞑目。睁着眼睛往上看,满是悲痛的神色。 左师仁颤了颤身子。 他发现,小谋士那死谏的模样,在脑海中开始挥之不去。 “主公,我容鹿虽然是个庸才,但至始至终,都在为主公,为东陵,而克忠职守。还请主公明鉴,莫要让粮王入陵!” “来人,厚葬……容鹿。” 左师仁缓出一口气,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趔趄瘫坐在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七章 东陵势大 清晨,徐牧才揉着老腰,从王宫后院走出,一入王宫,便发现贾周和东方敬,两大军师走齐齐候着了。 “怎么了。”徐牧怔了怔。 “主公,沧州来了急报。” 徐牧接过密信,心底有些打鼓,能让两位大谋一起过来,那只能说,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在看完密信后,徐牧的脸色,变得发沉无比。 “不出所料,粮王那边的人,果真去了左师仁那边。在前两日时,恪州境内的粮王暗子,开始齐齐出动,帮助左师仁,迅速占了半州之地。余下的另外半州,碍于情报混淆,袁松已经有了败势。” “这样一来,等左师仁势大,主公攻占江南的计划,只怕要越发艰难。” 徐牧揉着额头。 粮王刚从内城败退,居然如此铤而走险,直接就去东陵,投靠了左师仁。 “文龙,袁松那边如何?” “探子回报,袁松已经调了大将申屠冠,准备赶回莱州。” “调了申屠冠?那内城方向的防御,该如何?” 贾周想了想,“有些东西,虽然夜枭组没查出来。但我猜测,袁松那边,肯定是给渝州王去了书信。要知道,现在的渝州王,对于粮王这帮子人,也是恨得入骨。所以,极可能和袁松达成了某种默契。让申屠冠暂时调回莱州,挡住左师仁的东陵大军。” “形势越来越复杂了。” “这该死的粮王,总是阴魂不散。” 有了粮王的入局,东陵必然实力大增。但徐牧觉得,左师仁并非是傻子,难道说,就看不出和粮王合作的弊端? “主公,我早些时候就说过,左师仁此人的野心,不可小觑。现在看来,是一语成谶了。” 徐牧点头,沉思了一番,看向一直不说话的东方敬。 “伯烈,你有何想法。” “主公应该猜出来了。”东方敬脸色认真,“再者,我在成都这里,已经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又有老师留守,吾东方敬当去前线,替主公守住沧州。” 虽然不愿,但现在,几乎是最稳妥的办法。 在沧州的西面,整个西蜀的大部分兵力,几乎都屯在了那里。 “主公勿要迟疑,跛人东方敬,必不负主公所托。” 这一句,让徐牧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沧州那边,劳烦伯烈亲自去一趟。” 东方敬捧手长揖,领下军命。 …… 在恪州,打下了半个州地的左师仁,显得无比意气风发。接下来,恪州的另一半州地,照着这个形势,要不了多久,便也能攻下来了。 “齐德,接下来,你有何建议?” 走过来的凌苏,理了理身上的儒袍,平静地开口。 “我已经收到情报,袁松那边,要调回大将申屠冠。如若无错,他要反击了,会形成两路人马,夹攻我东陵大军。” 凌苏抬手,指着前方不远的江岸。 “主公的精锐,大多是水师。而倚重的山越营,又在防着西蜀。所以,我劝主公莫要心急,先以防守为主,再复而攻打。毕竟,另一半的恪州,大多是山地沼泽,水师再无优势。” “先生的意思是,不乘胜而攻?” “主公,是乘胜而守,化开了袁松大军的锐气,便是主公大胜之时。还有东莱第一大将申屠冠,此人亦不可小觑。我听说,申屠冠善于用军秉正,稳打稳扎。虽然说很难吃下,但亦有弊端。比方说,以偏师做疑兵,牵制住申屠冠,尔后,我东陵军的主力,尽放在另一边的袁松本部。” 听着,左师仁想了一会,便已经明白,喜得脸上开花。 “先生大才!吾左师仁,一直都缺个能定策的谋士……齐德,何故来晚啊。” 凌苏笑了笑,“你我两家,既是都没有了退路,那么,便只能合作共赢了。等恪州的事情一完,主公放心,会有诸多的人,入江南拜访主公的。” 诸多的人,即是粮王的那几位了。 左师仁听得明白,无悲无喜。在他的心底,粮王的势力,便如一柄双刃剑,用得好,便能成为攻城掠地的利器。 “便按着先生所说,接下来,先以防守为主,再寻机会,击溃袁松的两路大军。” “甚好。”凌苏点点头。 “对了,先生如此大才,为何在先前,却一直没听过先生之名?”左师仁侧过头,有意无意地问道。 凌苏表情淡然,“说起来主公可能不信,我在沧州那边,还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左师仁并没有介意,沧州曾是皇州,没有锁州之时,天下富商络绎不绝。 “恪州的地利,便如一把尖刀。不仅仅是袁松,在打下了恪州之后,想必离得不远的徐布衣,也要惊得睡不着觉了。” “主公的大业,在占了江南之后,便要开始真正的展翼。吞灭西蜀后,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位渝州王了。谁赢,谁得天下。” 这一番话,让左师仁深以为然。到时候,凭着江南的水师,哪怕短期内无法北伐,但那些北人,也别想跨过江面。 “传令,修葺城关备战!通告后勤营,五日之内,将粮草辎重,速速运来恪州!” “领命!” …… 不同于左师仁那边的谈笑风生。 此时,披着金甲的袁松,满脸都是怒火。一大把年纪,打仗还被人阴了。 “申屠冠那边的大军,到了什么位置。” “回主公,已经快到了,将与主公会师。” 若是有第二个选择,袁松都不想调动申屠冠。但现在,情势越来越不利,整个恪州的情报,已经彻底被混淆。原本信心满满的东莱大军,一下子,变成了无头苍蝇一般。 “父王,若不然,向西蜀那边求援?”儿子袁冲,同样披着战甲,在旁想了想开口。 袁松叹了口气,“西蜀那边,不大可能会出兵。他原先要的,是鹬蚌相争的结果。” “但眼下局势有变……这样吧,派人去一趟。成与不成,到时候另说。” 袁松扬起苍老的脸庞,看着军帐之外,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粮王入局,一下子,我东莱便已经弱势了。这些千万年的老王八,我早说了,便该一个不剩地除去。真到时候,左师仁能取得天下,但有粮王这些人在,他坐得稳吗?” “他早该学渝州王,快刀斩乱麻的。” “真该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八章 旧情 在沧州西面的江域,一支百余艘战船组成的长伍,船速缓慢,在江面上平稳行驶。 为首的战船主将,赫然就是窦通。作为西蜀三万水师的主将,此时,窦通的脸色,堆上了一层凝重。 根据探船回报,离着不远的楚州江面,左师仁带着浩浩的四五万水师,已经在恪州登岸。 所以,为防不测,他才会亲自巡江。 “窦将军,主公那里有说,不得入战。”在窦通身边,有随军的谋士急忙提醒。 “我知晓。”窦通点头。在他的眼里,袁松和左师仁,无异于狗咬狗。但现在,无端端有个粮王的势力,掺和了一脚。 “传令下去,以铁索横江,五里设一烽火台,谨防东陵贼子,从江面奇袭!” 在离着窦通不远,沧州的东面。 作为东陵水师大将的苗通,此时沉默无比。抬着头,目光里尽是不解。他不明白,在先前的时候,东陵和西蜀共伐妖后,明明关系很好的。却突然间……一下子变成了敌人。 “苗将军,西蜀的窦通,准备在江面设防了。” “知道了。”苗通一声叹气,自知无法阻止大势,“传令吧,以沧州东面的江域为本营,沿江布下防线。” 语气之中,苗通多少带着一份不甘。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将军,费将军来了。” 费将军,即是费夫。和主将康烛不同,费夫虽然也是山越人,但先前的时候,和徐牧一起去南海,算得上有一份友谊。 “苗兄。” 登船的费夫,行礼之后开口。 “主公有命,让苗兄立即锁死沧州东面的江岸,谨防蜀人突然奇袭。” “费兄,我早已经锁江了。” “再好不过……” 两人忽然一时语塞。久久,苗通沉默了一番才发问。 “费兄,东陵和西蜀之间,是否真的不死不休了?” 费夫垂头,苦涩地回道。 “确是,主公那边,已经将整个西蜀,列为了头等大敌。” 苗通叹声一笑。 整个东陵,唯有他们两个,和西蜀的关系是最好的。但如今,一切都无能为力。 “苗兄,最近行事小心一些,新来的那位军师,不喜西蜀,若是被他抓了把柄,只怕会大祸临头。”费夫认真告诫。 “多谢费兄提醒。” 长话短说,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费夫又急急下了船,赶回复命。 …… “不管是我西蜀,或是东陵那边,两军之间,都已经锁了江域。东陵那边,更是新建了一个船坞,动员工匠民夫,打造新的战船。” 捧着情报,贾周的眉头一时皱的很深。 直至今日,当初天下盟的情谊,一下子烟消云散。 “这乱世里,野心与利益,往往都是至上的。左师仁得了粮王相助,只怕袁松那边,要吃大苦头了。” 坐在王座上,徐牧一直认真听着。这中原大势风云变幻,一个不经意间,便已经云涌风起了。 “文龙,沧州那边的水师大将,可是苗通?” “正是。”贾周应了声,叹息着抬起头,“我知晓主公的意思……但苗通此人,并不好拉拢。固然,他对于我西蜀,是有一份情谊在。但我了解苗通,若在友谊和大义之间做个选择,他不会背叛东陵的。” “不过——” 听得有些郁闷的徐牧,惊喜地抬起头。每每这种语气的时候,他便明白,他的贾文龙,肯定是有了主意。 “虽然不会背叛,但主公可以利用一番。譬如说,在一些看似无关重要的小事上,让苗通开一个口子。” “当然,无关重要的小事,若是运作的好,可以变成一桩决定胜败的大事。” 徐牧陷入沉思。贾周的意思,他实则听明白了。 虽然说,苗通在大义的名分上,不至于背叛左师仁,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明面上不伤及东陵政权,或许苗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有一计。”贾周声音认真,“由于突然交恶的原因,在沧州的西面,尚有不少的东陵百姓,没有赶回。同样,在沧州东面,亦有我西蜀的百姓逗留。到时,主公可派人,以交换百姓的名义,埋下至少三百人的暗子,作为内应之用。说不得,会有一番奇效。” 徐牧沉默了会,“文龙,我并非是妇人之仁。而是觉得,以百姓为质,并非是上上之策。” “主公可放心,互换百姓,实则是民意所向。而我西蜀,无非是利用了这个机会。” 徐牧呼出一口气,“那便如文龙所言,我即刻,以互换百姓的名义,向苗通写一封信。届时,在沧州的西面,于文会安排侠儿探子,混入百姓之中。” 贾周想了想,“苗通亦有将才,恐怕会留意奸细混入。主公还需做一件事情,多派数十人,伪装的痕迹要重一些,以苗通的谨慎,必会将这几十人驱赶回西蜀。” “如此一来,便算掩护了真正的侠儿探子。” “文龙妙计。”徐牧点头。 “我西蜀虽然有六州多的地方,但严格地说,并没有太多的水师将领。即便是窦通,也只算半路修行的水师都督。在以后,真占了江南诸州,那么,以襄江为险,拒北而战。诸如水师将领这种人才,必不可少。” “苗通对西蜀有旧,碍于忠义,当前不会背弃左师仁。但如果说,东陵政权失势,左师仁灭亡。到时候,主公只需要伸手,我相信,苗通会愿意入蜀的。诸如此类,还有山越将军费夫,同样对西蜀有好感。” “西蜀骑将,有晁义卫丰,另外,如于文柴宗这些人,也慢慢能独当一面。唯一缺的,便是能调度水战的将才了。主公,我并非是不相信窦通,而是我西蜀,经不住一场大败。” “只需一场大败,以主公现在微薄的底蕴,必然是抵不住的。步步为营,蚕食天下,才是主公最好的路子。” 西蜀的政权结构,以及粮财底蕴,注定了没有席卷天下的强势。不像常四郎,借着粮王的事情,清理了不臣的世家后,短时间内,会拧成一股巨绳。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能大军南征。.??m “天佑西蜀,当有一日,开万世太平。”贾周捧手而立,语气间,分明带着笃定不已的信心。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九章 申屠冠的古阵法 “申屠将军有令,冠军三营全速行军!” 在恪州北面,狭长的官路上,一支万余人的军伍,夜色中如蜿蜒长蛇,不断往前急奔。 东莱马匹不足,只有五千人的骑营。大多的时候,以盾卒配合步弓,组织阵型杀敌。 作为主将的申屠冠,骑在一匹战马上,在夜色中,一时间目光发沉。 “申屠将军,大事不好,前方一百余里的陈水关,已经被东陵人攻下了!主公派来了斥候,让将军立即回师,迂回绕过陈水关,在东面会师!” “这么快?”申屠冠皱眉。 “沿途传递的斥候呢?” “都被东陵人伏杀……东陵人设了诈计。” “迅速传令,绕开陈水关!”申屠冠脸色一顿,立即开口。 等命令传下,训练有素的冠军三营,立即循着军命,调转了阵型,准备绕开陈水关,往东面行军,和袁松的本营人马会合。 只可惜,并没有多长时间。在夜色中,忽然响起了嘈杂无比的厮杀声,举目四顾,狭长的官路四周,到处都是冲杀的人影。 “申屠将军,大事不好,东陵人设了埋伏之计!” …… 同样在夜色中,作为东陵军师的凌苏,抬头看了一眼月色,不知觉间露出冷笑。 奇袭陈水关,再伏杀申屠冠,正是他的计划。东莱的两路人马,只要废了申屠冠这一路,那么接下来,袁松的本营那边,便会疲于应付了。 “主公呢。”凌苏回头发问。 “按着军师的意思,已经大军出动,绕到东面的大路设伏,准备打援了。” “好。”凌苏露出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伏杀申屠冠,袁松听闻之后,定然会来驰援。刚巧,左师仁那边,便会埋伏打援了。 “先前去内城,该派我去的。这些人莫不是忘了,吾凌齐德,是被称为隐麟之智的人。” “还好,尚有最后一个左王。便由我凌齐德,将他扶上帝位,延存凌家三百世。” “听我军令!”凌苏勒马高呼,“三阵火矢之后,配合三千斩首死士,攻入申屠冠本营!活抓东莱第一将!” “围——” “围——” 夜色中,一道道的声音忽然乍起。在其中,亦有刀器的铮鸣,更添了几分的杀气。 “吾素闻,申屠冠的冠军三营,训练有素,堪称江南精锐。今日,可否开开眼界!” “杀!” …… 呜呜—— 冲杀的牛角号,在昏沉的夜色中,一下子响了起来。 申屠冠冷着神色。这一场双方的攻守战役,明显是东陵人占了上风。东陵暗子的情报混淆,让人始料不及。譬如这一次,无端端地陷入了围剿圈。 锵。 将佩剑抽出,申屠冠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惧意。在当初,他可是以三千人马,布下疑兵之后,便敢追着左师仁的数万人来杀。 “冠军营——” “吼!” 在申屠冠的四周,响起了阵阵的怒吼声。 申屠冠咬牙。 这冠军三营,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嫡系。战事吃紧,又要留下防范内城的守备,所以,他只带了这万余人回师驰援。 “收拢!” 命令传下,在夜色中,甲胄鲜明的冠军三营,盾卒和步弓迅速收成了圆字大阵。 头顶上,带着尾烟的火矢,不断打落下来,将附近的林子,不多时烧得火势熊熊。 “将军,怎么办?” 申屠冠目光四顾,虽然收拢了阵型,防备的力量变得充足,但行军的机动也会跟着削弱。长此下去,必然会被敌军攻破。 “传令,盾卒的间隙,再隔一人的距离。冠军甲营,着厚甲与长枪,藏于圆阵之中。” 申屠冠语气沉着,伸手前指,“南面的盾卒,恭请打开口子,迎敌入阵!” 火势还很大,即便离着还有些远,但此时,无数的东莱士卒,都顿觉肤肉之上,有一股炙热的灼烧感。 随着申屠冠的命令,万余人的冠军营,开始迅速布阵。原先密不透风的防御,在盾卒隔开脚步之后,变得有些稀松起来。但在夜色的掩护下,远远乍看,整个阵型似是没有任何变化。 冠军甲营的三千人,厚甲长枪,匿身于大阵之中,悄无声息。 “申屠将军,杀过来了!” “列位,都是我申屠冠一手带出的人马,我等南征北战,赫赫战功,是东莱三州无可匹敌的精锐。” 申屠冠执剑前指,尽显天下名将本色。 “迎战——” …… “临危不乱,圆形大阵。”凌苏闭目低语。他自问,在这种情况之下,作为发起突袭的一方,不仅有三倍多的兵力,而且,在最近连连的大胜之下,更是士气高涨。 附近的地方,也尽是打起的火势,堵住了冠军三营的退路。除非是说,东莱的这支精锐,敢往前厮杀,撕开一个围剿的口子,再逃出去。..??m 他想不出,申屠冠还想怎样破局? 连环之计,一败申屠冠,二截袁松。此计若成,恪州的战事,已经定矣。再接下来,该是趁势吞并东莱三州,让东陵左王的白蛟旗,插在南方七州。 继而,便是西征蜀国了。 凌苏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里,遮不住即将胜利的喜悦。 “三千斩首卒,破阵!” 天上的月色,裹着化不开的浓雾。残光从云雾中透下,给整片大地,镀了一层惨淡的死色。 火矢掩护之后,凌苏精挑细选的三千斩首卒,轻甲配盾斧,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圆阵之前。 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在圆阵的南面,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斩首卒的裨将,劈翻一个东莱士卒后,挥着斧头脸色狂喜。只以为,当真是勇不可挡,破开了敌军主阵。 …… 申屠冠露出笑容。得空的时候,他最喜欢研习古兵法。如这种暗藏玄机的阵,实则还有另一个阵名。 饕餮。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章 饕餮 三千余的斩首卒,一时间杀声震天。乍看之下,如狼入羊群,越冲越深。 “传令,立即闭阵。”申屠冠长剑杵地,声音发冷。 嘭嘭。 原先在南面,被撕开的圆阵口子,一下子又迅速合并起来。冠军三营举盾抬枪,将后续的敌人,死死挡在阵外。 “杀!”在阵眼中,申屠冠准备好的三千长枪卒,一下子列阵以待,架起长枪,怒吼着往前推去。 冲入阵中的斩首卒,对于突然出现的长枪阵,始料不及,但很快,凭着一股死士之气,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扑杀。 “刺——” 一个冠军营的都尉,振刀高吼。 喀嚓,喀嚓。 冲到前排的数十个斩首卒,瞬间被捅穿了身子,咳着血栽倒在地。 在后者,迅速举着手里的盾牌,试图挡住推过来的长枪阵。 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圆字大阵,在申屠冠的指挥下,极其狡猾。配合着长枪阵,最里侧的一层东莱刀盾,迅速架盾紧逼,挥刀往前怒砍。 不多时,冲进来的斩首卒,一下子又死了百多人。 “再刺!” 密集的长枪,步步紧逼,仗着距离的优势,越杀越凶。 在圆阵的最外层,悍勇的冠军营,虽然人数不多,却死守不退,每战死一人,在后,便会有另一人迅速补位。一时间,到处都是迸溅的鲜血,以及痛呼的声音。 …… “军师,大事不好!三千斩首卒,被东莱军的圆阵……吃了。” “吃了?” “斩首卒冲入敌阵,便出不来,被东莱人四面围杀。” 凌苏眯起眼睛,“这场仗,不是该我东陵围剿敌军么。” 报信的裨将,垂头不敢答。 “申屠冠,名不虚传。若无猜错,这是阵中之阵,颇有几分古阵法的模样。” 沉思了一番,凌苏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发狠的神色。 “传我军令,先以远射牵制敌阵。诸军莫要靠得太近,先前撕开的大阵口子,极有可能,是申屠冠故意露出的破绽。便如一张兽口,你等若是杀入,便会被里头的埋伏吃掉。” “另外,让后勤营的人,迅速调集冲城车。” “军师,冲城车?” “正是,士卒不可往,便以冲城车撞开敌阵。如今,四周围都是林火,申屠冠布下此阵,无非是权宜之计,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脱离此战。若是焦急,便会中计。” “不管天时或是地利,对于我东陵而言,都是有利的。而申屠冠的冒险布局,若是没有效果,要不了多久,便会溃乏了。另外,我等真正的目的,并非只有申屠冠。” 凌苏重新露出笑容,指着东面的方向,“主公那边的埋伏,才是真正的重头大戏。你看着吧,若是继续耗下去,申屠冠会忍不住的。一急,便会全军覆没。” “军师妙计!” 凌苏呼出一口气,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实际上,他现在是极为不爽的,大好的优势,居然被申屠冠打成了这副模样。 还好,尚有很大的机会。 …… 喀嚓。 三千的斩首卒,被吞没在阵中。即便爆发出了死士之气,却依然扭转不了战局。 申屠冠看得清楚,哪怕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冠军营,为了歼灭这三千余的斩首卒,也死了四五百人。这还是制造了优势的情况下,可见,东陵人的战力,不能小觑。 “申屠将军,敌军不冲了。” “我看见了。” 申屠冠仰起头,试图找出敌军本营的位置。他发现,指挥这场战事的敌方大将,并不是泛泛之辈。 若是没有运用这种古阵法,只怕他的冠军营,早已经被剿得士气崩溃了。 “将军,还要不要打开口子?” “不用,敌军不会上当了。传令下去,收拢大阵,先以死守为主。” 申屠冠很明白,如今的光景之下,不能继续耗下去。想了想,他转过头,注目着东面的方向,按着和自家主公的约定,在离开此地之后,是要迂回往东行军的。 “主公那边——” 一语刚出,申屠冠突然脸色大惊,一下子收了声音。他再度抬头,目光露出焦急。 “我问你,若是主公知晓,我等被困在此地,会如何?” “申屠将军,主公定然会提兵来救——” “中计了。”申屠冠攥着拳头。 “主公提兵来救,东陵人若在半路,埋下一支伏军的话……传我军令,以冠军甲营为正位,松开衔接,化成长蛇阵!” 在镇守之时,申屠冠得空的时候,便会亲自教习,手底下的这支万人嫡系,熟悉各种阵法变换。 此时,如一条长蛇衔接的圆形大阵,随着衔接处的松开,阵型一变,便准备变成了长蛇阵。 在不远处,凌苏看得清楚,眼神一下子沉默起来。 就在刚才,他让手底下的士卒,以牵制远射为主,旨在拖延时间。但现在,这申屠冠好大的胆,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趁着己方军势不前,眼看着要换了阵型。 长蛇阵,以机动力著称。若是不管不顾,再加上围剿的士卒已经散开,说不得,真有可能冲出去。 “军师,当如何!” “容我想想。”凌苏缓出一口气。若是申屠冠,带着冠军三营冲了出去。极有可能,左师仁埋伏的布局,会一下子被破掉。 “军师,若不然先围过去——” “传我军令!”凌苏冷着脸色,“大军往前围剿,冲碎东莱人的长阵!” …… 夜色之下,刚缓了一会的厮杀,一下子又变得如火如荼。 申屠股面无表情,仰着头,平静地看着四周,如潮水般冲来的敌军。 他执剑高举,声若惊雷。 “咬尾!” “申屠将军有令,冠军三营,咬尾结阵!” 便如一条长蛇,忽然之间,无数的东莱士卒,列盾举刀,顾不得厮杀,以冠军甲营为首尾,不惜伤亡,再度衔接起来。 许多伤势较重的冠军营士卒,索性脱离本阵,挥刀举盾,往前扑杀而去,给身后的大军,争取咬尾的时间。 “杀!”申屠冠目眦欲裂。 巨大的圆字阵,在一个个的冠军营士卒倒下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只能衔接,将冲到近前的诸多敌军,围在了阵中。 “饕餮!吞掉敌军!”立在阵眼中,申屠冠振臂怒喊。 “吼!” 无数的冠军营士卒,跟着纷纷发出巨大的怒吼。 “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一章 恪州烽火 远远看着前方,凌苏的一张脸,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东莱的那位申屠冠,极其擅长古阵法,居然将长蛇之阵,重新咬尾,化成了圆字大阵。冲杀而至的东陵士卒,亦有许多人,被剿杀在大阵之中,算得上伤亡惨重。 凌苏想不通,明明都这模样了,居然还能打出如此的硬仗。 “东莱第一大将,申屠冠,果然名不虚传。名将榜上,是排在第三了吧?” 凌苏有预料,以后要想灭掉袁松,那么申屠冠,便是最硬的绊脚石。 一念至此,他脸色发狠。索性不顾伤亡,也要将申屠冠,以及这剩余的冠军营,留在这里。 “不许后退,破开敌军阵型!” 一道道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四面八方的东陵士卒,疯狂扑向圆字大阵。 “挡——” 硝烟与惨叫之中,双方的士卒,不时有人倒在血泊里。 且战且退,机动力极为薄弱,沿途丢下的尸体,密密麻麻铺了一路。申屠冠四顾左右,直至,哽咽着下达了命令。 “冠军甲营,断后……” 甲营的小都尉,脸色顿了顿后,并没有任何惧怕,举着手里的刀,怒吼三声之后,带着本营只剩千余人的勇士,绕到了阵型最后。 “列盾阵!” “呼。” 一个个的盾牌,迅速架到了一起。 又是一拨飞矢,“噔噔噔”地落到盾阵之上,同时,也掩护着冲杀而来的东陵士卒。 “乙营,用火势堵住追兵!”申屠冠声音嘶哑,继续下令。 古阵法几番变阵,虽然杀了不少敌军,但奈何人数太少,又陷入夹攻之中,再耗下去,必然是一场败势。 而且,自家主公那边,因为驰援,更有可能中了埋伏。 “起火!” 这场火势,隔绝的不仅是敌军,断后的甲字营,也一样回不来了。 申屠冠苦涩抬头。 看着前方不远,为了断后,甲字营的人马仅在短短时间,便已经死了将近有一半。只剩最后的五六百人,在甲营都尉的带领下,疯狂当着冲来的敌军。 “申屠将军,火势烧起来了。边侧的零散敌军,也被打退了。” “退军。” 骑马调头,听得见后面甲字营的怒吼,申屠冠握紧拳头,颤了颤身子后,带着余下的人马,迅速往东面迂回。 万余人的冠军营,到了现在,只剩不到五千人。 踏。 凌苏勒起缰绳,马蹄落下,踏碎了一个东莱伤兵的胸膛。 他现在很生气。 大好的计划,却依然困不住申屠冠。而且,衍生出来的后果,极其严重。左师仁那边的埋伏,很可能会被同时破坏。 “军师,战损将近七千余人……” 凌苏闭目,他自己也明白,好端端的一场仗,为何会打成了这样。 “听我军令,重新整顿大军,追击申屠冠!” …… 几日之后,沧州东面的沿江大城。东方敬一身儒袍,平静地坐在城头之上,远眺着恪州方向的物景,不知在想什么。 “文则,那位叫凌苏的人,以前可曾出现过?” 在东方敬身边,于文摇了摇头。 “并没有,不瞒军师,我也是第一次,听见这号人物。但偏偏是这样名不经传的人,几乎将袁松那边,逼入了绝地。在最后关头,申屠冠以古阵之法,化解了危机,再往东面驰援,和袁松前后夹攻,打退了敌人的另一拨伏军。”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申屠冠……不愧为天下名将。能在此等的劣势之中,稳住了战势。至于定策的凌苏,应该是粮王那边的智囊了。隐而不出,一出,便要搅动风云。” “小军师,探子带回的消息里,还说……这位凌苏,将自己比成了乱世隐麟。” “确有几分本事。文则,以后和他交手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一些。主公信任你我,才会将沧州东面,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我等来守。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小军师,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东方敬想了想,“局势已变。左师仁启用了粮王的势力,不管从哪一面讲,都算是我西蜀的大敌了。至于袁松,估计也没有想到,粮王居然会入东陵,所以才一下子,陷入了劣势之中。” “主公那边,不希望袁松太早战败,让左师仁取得太大的优势。所以,袁松那边,已经隐约是西蜀的盟友了。” 东方敬叹出一口气。若不然,左师仁在占了恪州,继而又占了东莱三州,将会变成一个顶级的割据势力,哪怕和内城的渝州王相比,也不逞多让。 以西蜀的利益来说,这种事情非常可怕。 “文则,你调度兵马,准备出征吧。” 于文惊了惊,“小军师的意思,是攻水路,还是陆路?” 水路,即是水师大将苗通驻防。 而陆路,则是东陵第一将,山越人主帅康烛在驻防。 “陆路。”东方敬不假思索。 “平蛮营那边,也要一起调动。” “小军师,此番可是大战?” 东方敬摇了摇头,“并不是,认真地说……是本军师要带着你们,去城外练兵。康烛镇守的城关,是李度城,贸贸然攻打的话,是决计攻不破的。” 在先前,围剿妖后的几路大军,费了老大的功夫,战损了不少人,才终于打下了李度城。 如果简简单单的,只带着三四万的人马,便能攻下李度城,这便有些天方夜谭了。.??m “我的意思,是借着练兵之名,让左师仁那边,不敢轻易再调兵。如此,也算帮着袁松,缓了一口气。我相信,才休整之后,袁松那边的人马,会很快恢复士气,继续和东陵决一死战。” 东方敬默默闭眼。 “左师仁这一步棋,有些急了。整个天下间,西蜀,东莱,还有渝州王的内城,甚至是南海盟,对于粮王的势力,都是极为不喜的。也就是说,他如此作派,几乎是和整个天下,作对成为了敌人。” “但也因此,在南方三个政权鼎力的局势中,隐约之间,东陵似乎成为了最强的势力。” 东方敬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虽然在内城,渝州王将粮王的势力,几乎打了个半残。但不管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者加在一起,彻底滚成了大雪球。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二章 先生之智,堪比天下六谋 恪州北面,卢城。虽然只是一座小镇,但作为要塞之所,卢城的各方面防备,都已经加固。 此时,大军回师的袁松,以及申屠冠,一众的东莱将领谋士,都沉默地坐在郡守府里。 战事新败,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 袁松沉着脸色,老态龙钟的脸上,不时露出阵阵的怒意。若非是情报混淆,粮王加入了东陵,何至于这场大败。 “子由,这次多亏你了。”袁松呼出口气,看着身边的申屠冠。 “若非是你,只怕我东陵九万大军,都要被凌苏那个狗夫,彻底谋光了。该死,这样的人,在以前从未听过。” 申屠冠点头,“听说,这人自号隐麟,比肩天下六谋。” 这句话,袁松并没有发笑。凌苏的这一策,算得上狠辣无比。 “子由,整个恪州,我东莱只剩四五个镇了,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若是这几镇也丢了,那么左师仁的东陵军,便可以窥伺我东莱三州。” 情况很危急,袁松直截了当地开口。 “诸位,我东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顶不住左师仁的这一波进攻,即便还能周旋,但东莱的气运,也随之慢慢衰竭。直至被人彻底吞掉。 揉着额头,坐在王座上,约莫是年纪大了,袁松不时喘出大气。他的嫡子袁冲,沉默地站在一边,亦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内城的渝州王,因为粮王的缘故,虽然答应了休战,但这种事情,其实很容易变坏。”袁松语气沉沉,“换句话说,我东莱三州若是彻底颓势。我敢打赌,渝州王常小棠,会立即发兵,趁势争夺我东莱疆土。这乱世里,活着的人,没有几个讲道理的。无父无兄,尔虞我诈,直至达到目标。” 闭上目光,袁松微微昂头。 “乱世里的标榜,实则已经有了,便是那螟蛉小侯爷。只可惜世人多愚,并未照着学。” “西蜀的那位徐布衣,虽然也有些狡诈,但还好,比起其他的人,我更愿意,多相信他一些。他亦是聪明人,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以练兵为由,让左师仁不敢随意从东陵再调兵。” 睁开眼睛,袁松的声音,显得越发垂老。 古来稀的年纪,还被人玩了几把…… 他侧过头,扫了一眼近前的嫡子。唯一的老来子,似乎是他最好的期望了。 “袁冲,这些时日,你莫要跟着我了。” 在旁的袁冲怔了怔,并未明白自家老子的意思。 “跟着子由,他会教你怎么打仗。” 申屠冠出列,对着袁松父子,皆是抱拳一拜。 “子由虽为将,但亦是大谋之士。我袁松何德何能,得此大才。”袁松起身,对着申屠冠回礼。 申屠冠脸色动容。 “并非是交待后事,我袁松六十不死,七十不亡,亦要在八十余的年岁,与左师仁决一死战!” “子由,你我照样兵分两路。东莱如今,尚能动员七万大军,你领五万,为征战营。我余二万,作为机动营,随时策应你。” 如此的信任,足以让申屠冠死忠不渝。这位被称为东莱第一战将的儒雅之士,瞬间双目微红。 “申屠冠,愿为主公效死!” “好。”袁松欣慰点头,目光继续往前。 “严风,严虎,严丘,你三人和小王爷一起,并入上将军的征战营。” 三个义子,以及嫡子袁冲,皆是抱拳领命。 “严唐,劳烦你再出使西蜀一趟,恳请蜀王徐牧出兵相助。便说,我袁松愿再献两万副的器甲,作为谢礼。” 烟州之地,铁山最多。再加上先前,袁松一直在征募工匠,打造出的器甲,并不算少。 “严唐领命。”严唐也急忙出列,抬手抱拳。 “余下者,各司其职。这一场战事,我东莱只许胜,不许败!” “领命!” …… 在另一边,埋伏失算的左师仁,一直有些闷闷不乐。他想着那一日,明明都要截杀成功了。 却偏偏在这时候,申屠冠带着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冲乱了他的埋伏阵型。 虽然只有数千人,但却是凶悍无比。 “还请主公降罪。”凌苏叹着气,语气里也满是可惜。这一计,实际上差不多成功了。失算的是,没有料到申屠冠会这么难缠。 “齐德,这不能怪你。”左师仁堆上笑容,“若非是你,这大半个的恪州,不可能这么快便能打下来。” “不过,虽然逃了回去。但我猜着,袁松大军的士气,已经要崩溃了。只差最后一击,便能彻底击败东莱。” 败了东莱,再接下来,便是占领东莱三州了。不仅有了铁山大州,也有了恪州这样的战略要地。 东陵三州,恪州,再加上袁松的地盘,便是七州之地。比起内城的渝州王,也几乎没有太大差距了。 不同于西蜀,西蜀的西北诸州,土地贫瘠,尽是马夫大汉的放牧场。 “西蜀那边,徐布衣让我很失望。”左师仁半眯着眼,“他定然是怕了我,才会想着联合袁松,阻碍我东陵大军的脚步。” 凌苏深以为然,“主公和袁松比起来,确是势大一些。而且,主公的疆土尽在江南,恐怕早已经被徐布衣窥伺了。” “关于西蜀,我还是那句话,先以防范为主,等吃掉了东莱三州,再回调大军,一鼓作气攻下西蜀。” “齐德,我正是这个意思。” 凌苏点头,“我听说,在沧州东面的水师大将,是苗通苗将军。” “正是。如今,苗通算得上是水师将才。”..??m “主公啊,有一件事情莫要忘了,在先前,苗通和西蜀那边,走得是很近的。甚至,还和西蜀的虎将军称兄道弟。” 凌苏的这番话,果然,让左师仁一时皱起了眉头。 “军师的意思,调苗通回来?” “并不是,临场调动大将,乃是大忌。我的意思,是让主公多派几个监军,带着主公的信物去襄江前线,留意苗通的驻防。若是发生什么不测,也能很快稳住。” “有道理。”左师仁露出笑容,由衷地感叹,“我现在是信了,先生之智,堪比天下六谋。” 对于这份赞赏,凌苏笑而不语,俨然是却之不恭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三章 后辈之将 即便人在成都,但徐牧的心思,却一直放在恪州那边。 袁松和左师仁之间,你来我往的厮杀,可谓是拳拳到肉,真真格格地玩命了。 “目前来说,还是左师仁的胜面更大一些。”贾周皱住眉头,“得了粮王势力的帮衬,左师仁现在,野心已经非常膨胀了。而且,左师仁的身边,多了一个谋士,主公当听说过他的名字。” “隐麟,凌苏。”徐牧脸色发沉。 “正是,左师仁的大胜,便是他一手定策的,此人不可小觑。” “隐麟隐麟,隐世之麟,如今,是打算出世了么?” 徐牧眯起眼睛,在心底里,他并没有太多的惧意。有贾周和东方敬在,尔虞我诈这种东西,在西蜀并不好使。 “对了文龙,沧州的防务,现在如何?” “伯烈回了信,苗通现在非常小心,亲自盯着每一处的防务。不过,伯烈还是用计,将一批探子,借着互换百姓的名义,埋入了东陵之内。” “不愧是伯烈。”徐牧终于露出笑容。他能想象得到,这批密探,到时候定然会有一番大用。 “文龙,苗通……真不能策反么?” 贾周想了想,“至少现在不能。除非是说,出现某一个契机。苗通亲蜀,很多人都知道。我猜着,在西蜀和东陵交恶的时候,或许他会出现什么祸事。” “主公,不可操之过急。若是此时策反,引起了苗通不满,先前积攒的好感,便会一下子没有了。” “明白。”徐牧点头。 恪州的这场战事,按着现在的情形来看,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该是袁松那边的反戈一击了。 苗通那边,暂时不能逼得太急。但对于袁松,徐牧此时,有了驰援的想法。粮王的入局,使得整个南方的情况,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毫不含糊地说,现在的袁松,差不多相当于友军了。连着常大爷那边,都愿意写了休战书,好让袁松挺过这一波。 毕竟,除了左师仁之外,天下的其他势力,都不愿意看到粮王崛起。眼看着都要被打残了,谁能想到,大冤种左师仁,对于野心的执念,居然这么深,到最后,和半残的粮王,勾结在了一起。 形势,变得越来越不利。 “文龙,有办法再牵制一下左师仁么。” 在先前,东方敬那边以练兵的名义,让左师仁在东陵境内的大军,不敢贸贸然奔赴前线。 但这些,远远还不够。 贾周想了想,“主公此番,还要再考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在南海盟那边,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要和西蜀结盟,另一个,则是和东陵结盟。如果南海盟和东陵联手,那左师仁的势力,将要疯狂膨胀,几乎和渝州王持平。” 东陵本来就实力不差,刚刚是粮王加入,现在的话,再有南海盟愿意结盟……便如贾周所说,真要成个庞然大物了。 “所以,这一次的话,主公既然决定要帮助袁松,那么,便要打出一股气势。好让赵棣那边的亲蜀派,有更大的说服力。反之,若是主公打输,或者左师仁彻底占了恪州,只怕到时候,南海盟真要投向东陵了。” 徐牧听得明白,贾周的意思,这场驰援之战,极有可能,会成为南海盟选择的天平。 “伯烈那边的守军,我不想动。”徐牧皱住眉头。在沧州的东面,不仅有苗通的水师,更有康烛的五万人山越营。要知道,康烛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被列入天下名将的。 本来就人数劣势,再让东方敬出军,只怕会让康烛钻了空子。 “我西蜀的兵马,已经不多了。”贾周叹着气,“在先前,为了西域的事情,主公连着派了两万人过去。” “文龙,我打算启用侠儿军。” “也可。” 侠儿军,至少会有万多人。成都这边,再出个四五千,便有两万之数了。 “侠儿军虽然没有建制,但战斗力不容小觑。唯一的不足,侠儿军不像蜀卒一般,对于西蜀有归属感。毕竟,主公启用侠儿军,这些人也是四面八方,听从上官述的号召,临时入蜀成军。” “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徐牧语气凝沉。 这一下,轮到贾周怔住,“主公是六州之王,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亲征。” “文龙你忘了,我实则还有另一个身份。我若去了,这万多人的侠儿军,才能拧成一股绳子。” “我徐牧,是天下三十州的侠儿总舵主。有这个名头在,侠儿义军才能发挥最大的本事。” “主公,话虽如此……” 贾周还想劝,奈何徐牧心意已决。虽然是西蜀的王,但一直坐镇在成都,他总觉得不太舒服。 “文龙,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我带着逍遥,以及一众的侠儿将领,奔赴恪州。” 只可惜殷鹄不在,不然连随军谋士都省了。 至于贾周,先不说要保重身子,单单在成都里,也需要有人来坐镇。 徐牧叹着气,“逍遥在将官堂那边,已经修学了很久,也是时候,该要出去历练一番。文龙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考虑侠儿舵的事情,哪怕三年的期限到了,我亦不想让逍遥带着人,离开西蜀。” 不管是上官述,还是殷鹄,诸多的侠儿将领,已经彻底融入了西蜀政权,真有剥离关系的那一天,只怕会伤及西蜀根本。 “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贾周点头,“逍遥再过一年,便要做天下总舵主,甚至是西蜀的将军。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功劳,此番随主公前去,立了军功之后,说不得会让很多人服气。” “正是这个意思。” 贾周忽然沉默,似是在犹豫什么。 “此行会很凶险,我亦有一个请求。” “文龙,有话便说,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请主公,让我的那个徒子一同随军。” “小狗福?没记错的话,他明年才是束发的年岁。” “十四之岁,亦不算小,便当这次的随军,为出征首战吧。” “主公须明白,不管是逍遥,还是小狗福,如这些人,都是我西蜀的后辈之将。在以后,要辅佐少主徐桥,守住主公打下的江山。” “成长与厮杀,必不可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四章 西蜀参战 黄昏的成都,笼罩在仲夏的夕阳之中。 王宫边上的小亭子里,有一少年,捧书而读,约莫是读得太认真,看不到黄昏已至。 “小韩将军,天色要晚了,还请早点回去歇息。”两个路过的王宫亲卫,急忙提醒了一句。 “知晓。”小狗福放下书,揉了揉眼睛之后。开始沉默地抬头,看向头顶下坠的夕阳。 “狗福,狗福!” 这时,听得一声粗嗓门的叫喊,小狗福有些无语地转过了头。并没有猜错,他的那位傻友,终于来找他了。 “虎哥儿,怎的?今日不躲屋头里?” 司虎脸色激动,凑到了小狗福身边,“狗福,孙勋刚才过来跟我讲了,讲了一件好事情。” “什么好事情?” “老军师提了,让你下次打仗的时候,跟着我一起去。”说着,司虎转了转眼珠子,“狗福,你也知道的,我跟着牧哥儿打了好多场仗了。大家都说,我是有本事的人。我想过了,这一次你跟着去,打仗的东西,我司虎来教你。” “然后呢……”小狗福动了动嘴巴。 “你……给八两银子就成。上次对吧?上次你守皇宫,我可都看见了,牧哥儿赏了你不少银子。你给我八两,我司虎亲自教你打仗。” “虎哥儿,你以前不这样。” 司虎急忙捶胸顿足,“狗福你不晓得,我家里有媳妇,还有个好大儿,我要存着银子,给我那好大儿留着娶妻。” 小狗福犹豫了下,从怀里摸了一把碎银。赏下的银子,大部分交给了家人,余下的,除了给老师买东西,他几乎没有用过。 “狗福诶,我的好狗福!”接过银子,司虎急急塞入怀里。 “虎哥儿,主公那边,真答应了……让我随军?” “真答应了,还有那个玩剑的小逍遥,你俩一起去。” 小狗福垂头想了想,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如此一来,似乎是真事了。 “对了狗福,你看到我那弓狗弟弟了吗?我听说,今日他领了俸银,他的伤才刚刚好,他拿着银子我不放心,怕被人抢了。” “虎哥儿像个傻憨!” 小狗福笑骂了句,目光里,一时之间都是期待的意味。 …… 四五日后,上官述终于赶来了成都。刚入王宫,便又要喊口号—— “上官堂主,速速入座。” 上官述怔了怔,不敢再多言,急忙坐了下来。 徐牧呼出口气,“上官堂主,信里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 上官述点头,“总舵主放心,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便能调集万人余的义军,奔赴恪州前线。” 只刚说完,上官述又抬了头,语气隐隐变得激动。 “对了总舵主,我听说这一次,逍遥也会跟着去?” 徐牧点头,“确是,小逍遥会留在帐前听命。” 不仅是李逍遥,还有小狗福。这二人,暂时任命为帐前校尉,听令行事。 上官述脸色狂喜。 在他的心底,虽然也敬重徐牧。但隐约间总觉得,面前的这位蜀王,有些外人的意味。 “总舵主,若是如此。我分派二十余个侠儿高手,护在总舵主和逍遥的身边。” “甚好。” 殷鹄留下的暗卫,实则实力不弱。但既然上官述这么说了,总得卖个面子,好让人放心。 “对了上官堂主,这一次你途经恪州而来,可有什么情报?” 夜枭的情报是一回事,但若有其他的更多信息,当然更好。 听见徐牧的发问,上官述是脸色,变得慢慢凝重起来。 “总舵主,袁松那边,又再分为两路人马。号二十万,其实只有七万,以拯救恪州百姓为口号,准备反攻袁松。”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袁松的本营,只有两万人。反而是大将申屠冠那边,有足足五万人。” “申屠冠确是名将。”徐牧也脸色狐疑,古往今来,坐镇本营的主公,应当是兵力居多。若不然,本营有失,这仗基本不用打了。 “申屠冠文武兼备,单看是个领兵大将,实际上,谋略之才也不弱。当时陷入凌苏的围剿,他可是凭着古阵法的变换,硬生生突出重围。”在旁的贾周,想了想开口。 “主公,军师……我觉得,东莱大将申屠冠那边,很可能是主攻的一路。而袁松的本营,则为机动。” “这可未必。”贾周平静一笑,“如今,什么都不好说。袁松要破局,按着眼下的情况,只能出其不意。而且,这事情拖不得,在后的粮王军队,也会很快赶到,加入战役之中。再拖下去,袁松必亡。” “袁松不是蠢人,他明白这个道理。” 徐牧点头。若是真想帮助袁松,便不能再耗下去。 “上官堂主,你想想办法,调集侠儿义军的时间,能不能快一些。” “舵主放心。”上官述抱拳。 “袁松那边,已经答应了,再赠两万副的器甲。并非是器甲的利益,而是现在的情况下,我西蜀已经唇亡齿寒。袁松被灭,接下来,左师仁和粮王,便会将西蜀定为目标。” 还有一句话,徐牧没有说。 真到了那时候,只怕南海盟权衡之下,选择的天平,也会彻底投向东陵。要遏制这种循环,唯有的办法,便是和袁松联手,挡住东陵的这一波。 “我已经给袁松去信,表明了我西蜀的诚意。此次联合东莱,乃是西蜀的利益所向。左师仁野心膨胀,若无法遏制,必是我西蜀大祸。” “另外。”徐牧皱住眉头,“在此种情况之下,我需再派一人,带着我的信物入南海交州,稳住南海诸王。” 若是稳不住,南海盟的哥几个,真投向了东陵怀抱,那才叫后悔莫及。 “文龙,谁可作使臣?” “最佳的人选,当是赵惇。但现在,赵惇人在西域……主公,我再举荐一人。” “何人?” “蜀州参知,李桃。” 李桃,即是先前韩九的谋士,因为南林山脉外的密道之功,如今调入了成都,升任为了参知。 想了想,徐牧凝声开口。 “出使的人数若是太多,必然会被左师仁的探子发现,这一次,至多只能十人同行。” “既是文龙举荐,那么,便让李桃再立奇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五章 螳臂当车? 约莫在十天之后,成都城外,约莫六千余人的蜀卒,早已经严阵以待。 披着战甲的徐牧,此时的脸上,满是不舍之情。他回过头,看着在城门之处,他的两个妻子,以及贾周,甚至是躲在人后,哭得眼睛通红的小徐桥。 “启程。”徐牧转过头,声音冷静。 很多次,他都像今天这样,带着大军出蜀,试着在乱世里,杀出一个清明太平的新朝。 “主公有说,大军启程——” 作为帐前校尉的小狗福,脸庞上满是稳重之色,骑着马,沿着整支长伍,往前迅速奔去。 “恭送吾王出蜀!” 城外的人群中,一个拄杖老翁,捧手而跪,声音洪亮无比。情绪一下子传染,不多时,整个成都的上空,都响起了激荡的声音。 “恭送吾王出蜀——” …… “回信了。”袁松捧着信笺,整个人喜不自禁。 “蜀王徐牧,已经答应了驰援。” 袁松老态龙钟的脸上,终归是放松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不管从立国,变成州王,又或者是争霸南方。他从来没有,和西蜀的利益,有过太大的冲突。也得亏于此,西蜀那边,并未将他当成首要的敌人。 反而是左师仁那边,一朝得势,咄咄逼人。 “蜀王要到恪州前线,需要迂回不少的路程。莫急,再等等。” 如今的情况,东莱分两路大军,申屠冠的那一路,共五万余人,已经到了陈水关前。并未立即攻城,而是占了一座关外的荒镇,在加固修葺之后,和陈水关遥遥相对。 “先生,这申屠冠要做什么?”站在陈水关城头,左师仁眯起眼睛。 这十多天的时间,为了打击东莱的残军,他一直在出军。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东莱居然稳住了军心,而且还兵分两路,屯军于陈水关外。 “不用想,他想攻城。”凌苏面无表情。 “兵力弱于我方,又有新败之势,这申屠冠,哪里来的勇气。” “袁松很聪明,知道申屠冠可堪大用,兵分两路之下,还给申屠冠一支人数丰足的军队。” 凌苏声音稍顿,联想到那一晚,申屠冠神乎其技的古阵法,他不敢有丝毫倨傲。这也是为什么,两军对峙到了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厮杀的战争。 “齐德,一直耗着,终归是不行的。” “主公,我知晓。”凌苏点头,“我一直都在想,袁松这次兵分两路,是否还藏着别的意思。” “先生不是说……申屠冠被倚为重用,故而才领数万大军。” “表面之像。”凌苏皱住眉头,“主公要知晓,我凌齐德,向来是喜欢深究事情的。” “主公要攻灭东莱,不仅是袁松,还有那位申屠冠,同样是最大的阻碍。我记得,先前有群腐儒,列了一个名将榜。申屠冠,只排在李破山,以及西蜀陆休之后。主公当初第一次攻伐袁松,便是被申屠冠的三千兵马,布疑阵而败。” 左师仁脸庞抽了抽,“确是。先生如此说道,我也觉得,是要小心一些了。” 凌苏呼出一口气,“主公放心,我只需看出些许破绽,便能定计出军,灭掉申屠冠。” 左师仁大喜,“齐德有了主意?” “申屠冠说倚重的,不过是古阵之法。此等阵法,需要手下士卒互相协调,要求极高。主公要想,若是在变阵之时,有人趁势搅乱,会如何呢?” 闻声,左师仁怔了怔后,脸色变得激动。 “自然是混离不堪,到那时,申屠冠的古阵,便会自乱阵脚。” 凌苏点头,“我相信,以申屠冠的本事,会很快重新稳住。但战场之上,你我双方的优势,乃是瞬息万变。古阵若出了破绽,我凌齐德亦有信心,能借势击垮申屠冠。” “还请主公放心,我已经派了些人,想办法潜入东莱军中了。” “哈哈,好!有齐德在,何愁大事不成。” 凌苏摇了摇头,“胜不可骄,败不可馁。只等击垮了申屠冠,主公再庆功也不迟。” 抬起头,凌苏的一双眼眸子,变得炽热起来。在他的心底,实则是有些不服气的。不过是出世的晚了些,这什么天下六谋,怎敢没有他凌齐德的名字。 “对了齐德,你说西蜀的徐布衣,会参战吗?” 凌苏收回目光,沉吟了会。 “极有可能。主公如今势大,而徐布衣是个聪明人。再者,我若是毒鹗的话,便会劝谏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 “主公当明白,在这南方,不管是袁松,或是徐布衣,都已经将主公当成了第一敌。当然,若是攻灭了东莱,主公所获会更加惊人。譬如说,南海诸州那边,面对主公的席卷之势,再无犹豫,只会迅速投向主公,请求入盟。” “所以,我才一直说,主公攻打恪州的这一次战役,极其重要。打赢,便有了占江南的大势。” “打输呢。”左师仁皱眉发问。 原本不想说的凌苏,犹豫了下开口,“打输了,退守东陵。会被袁松和徐布衣,联手困在江东。而南海盟,也会投向西蜀那边。若无好的契机,只怕主公以后……再难起势。” 左师仁冷冷一笑,“既然齐德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一次,我等便同心协力,攻灭东莱大军。” “有大机会。”凌苏鼓舞了句,“即便是徐布衣参战,但这恪州境内,也几乎成了我东陵的主战地,我亦有信心,击退徐布衣。主公莫要忘了,最近一段时间,西蜀发生的事情可不少。凭着最近关于西蜀的情报,以我估计,他至多只能调动万人。而且,还可能是新募之军。” “在沧州的西面,有我东陵水师,以及大将康烛的五万山越营。他不敢从那里调军的。” “唯有可能,便是从西蜀带出一支新军,驰援袁松,试图挡住我东陵的席卷之势。” 凌苏忽然笑了起来。 “并非是倨傲,只是觉得有些应景。让我想起来,竹书上的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一只螳螂挥舞手臂,要挡住驰行的马车,只可惜被碾碎在车轱辘下。” “螳臂当车。”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六章 便当一场孝行 与陈水关相对的,是约莫百余里的胡林镇。在恪州战事肆虐的时候,镇子里的百姓,大多已经逃难而去。 十室九空,唯有一些迈不动脚的孱弱老人,拄着拐杖倚着门,除了简陋至极的一日二餐,便如雕塑一般,枯坐整天。 五日之前,胡林镇来了一支大军。将这些孱弱老人,集中到镇子的祠堂之后,才开始加固城关,扎下营地。 只可惜,终归是个小镇,城墙不过一丈,又无护城河,以及各种守城设施。 “申屠将军,此城不可驻守。”一个穿着银甲的男子,步履匆匆,“我刚才重新巡视了一遍,发现哪怕修葺了,也无法作为坚城。” 申屠冠回过头,沉默了会开口。 “少主当知,此处乃是东陵人的主战之地,并非是东莱的。胡林镇,已经是附近一带最好的地方。” 少主即是袁冲,这一次遵循袁松之命,跟随申屠冠的大军,作为监军。但实际上,他有些曲解了自个父亲的意思,以为是监视。 “申屠将军,若东陵大军来攻,我等大危。”袁冲还在坚持,“我东莱,如今只剩这七八万人……若是有失,必将是一场大祸。” “我都明白。”申屠冠语气平静,“但以我之见,凌苏不会攻城。攻城的意义并不大,退一步说,胡林镇的后方,很适合行军。真有不测的话,我等也能很快转移。” “申屠将军,那凌苏想做什么……” 申屠冠笑了笑,“他要做的,是吃掉我等这五万兵马。继而,再大军东去,一举击溃主公。” 袁冲,以及三个跟随的袁松义子,此时都脸色发白。 这五万人马,若是出了什么不测。那么整个东莱,将再无抵挡之力。 “放心,我有应对。”申屠冠安慰了句。 “申屠将军,莫不是要攻陈水关?” “有这个想法。但最好的战局,应该是诱凌苏出城而战。主公那边,已经来了信。西蜀的那个王,答应了驰援,要不了多久,便会先和我军会师。” 申屠冠声音凝重,“诸位当知,我执意留在胡林镇,还有一个原因。胡林镇位于恪州边境之上,若无猜错,徐布衣会渡过白鹭郡,从内城方向迂回而来,如此,便能成功会师。” 这一下,袁冲几人,才明白了申屠冠的苦心。 “我东莱要想破局,终归是要借徐布衣的势。我知晓,他的人马或许不会太多。但不管如何,一个名动天下的西蜀王,亲身前来,便已经是极为可怕的威慑力。” “父王先前还派了严唐过去,却不想,徐布衣已经过来了。” “唇亡齿寒,徐布衣是个聪明人。” …… 坐在王宫里,严唐一脸发懵。作为使臣,他千辛万苦的,才刚到成都。却不料,徐牧已经大军出蜀了。 “先生勿惊。”贾周笑了笑,“我家主公已经猜到,先生或会入蜀,不管是什么贡礼,一例作数,我代为主事即可。” 严唐依然发懵地点头。 …… 如申屠冠所言,此时的徐牧,已经迂回到了恪州西面边境。他并未继续行军,而是带着六千余人,先寻了一处地方,先行安置下来。 只等了一日多的时间,终于,几骑白衣负剑的侠儿,才姗姗来迟—— 远远看着,徐牧一时之间,又想起了那句侠儿起事的口号。 江山雾笼烟雨摇,十年一剑斩皇朝。 只可惜,人间再无李知秋。 “我等拜见总舵主!” 四骑侠儿纷纷下马,对着徐牧叩拜。 “起。” 徐牧抬手,稳稳而立。 “告诉本舵主,上官堂主那边,情况如何了?” “总舵主放心,按着总舵主的意思,近乎一万多人的义军,已经扮作流民,往恪州的方向赶路。” “刀器袍甲呢?” “先行一步,已经派了人,送到前线的林子里藏匿。” “很好。” 徐牧露出笑容。天下人的目光,都放在西蜀的兵力上,却似乎没人记得,他这个西蜀王,还是三十州的总舵主。 估摸着要出其不意,如左师仁凌苏这些人,才会想起这桩事情。 “你等几人先行赶回去。告诉上官堂主,到时候以三支信号箭为号,伺机配合。” 犹豫了下,徐牧又回过头。 “逍遥。” 一身战甲的李逍遥,急忙站了出来。先前的几个侠儿一看,更是脸色大惊。 “侠子恕罪!” “无罪。”李逍遥沉稳一笑。几个侠儿没看到,实属正常,作为帐前校尉,他一直藏在人群之后。 见着这副模样,徐牧脸色欣慰。 “逍遥,你等会先和他们一起回去。万人多的义军,由你和上官堂主,一起掌管。切记,务必万事小心。” 李逍遥难掩激动,立即领命。尔后又走到人群里,和同为后辈的小狗福,不舍地拥抱了一下。 李逍遥翻身上马。 “逍遥,你要记住,这天下人,都想再看看总舵主李知秋的风采!” 马上的李逍遥,身子顿了顿之后,整个人奔马远去。 …… “加固城墙——” 胡林镇中,尽是老弱之人。也因此,申屠冠并没有动用,只能再派士卒,不断修葺城关。 袁冲不明白,既然都留了后路,为何还要费尽心机,修葺这么一座破城。 “申屠将军,我听说蜀王那边来了信。” “来了,带了三万的人马。”申屠冠转身,对着袁冲笑了笑。实际上,信里说带了万人大军。 但即便是这个数字,申屠冠也觉得有很大的水分。但他并不担心,一个蜀王敢这般前来,自然是有安排的。 毕竟,这几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有听过,那位蜀王打了什么败仗。一个步步为营的人,怎会无端端的涉险。 果然,在听见申屠冠的话后,不仅是袁冲,连着其他的三个侠子,尽是脸色狂喜。只以为这一次,当真是有了很大的助力。 “少主,那些老弱之人,安置在了何处?” “按着申屠将军的意思,已经先安置在了镇里的大祠堂,还发了一些粮食。” 申屠冠沉默许久,才抬起了头。 “这样吧少主,夜晚风凉。此次出征,辎重里还有五千副的剩余短甲,可以先赠给他们。” “申屠将军……哪怕我东莱铁山不少,但也不能这般奢侈啊!”袁冲脸色一怔。 申屠冠脸色平静,“无事,便当一场孝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七章 第三名将 “报——” 一骑斥候,急急奔到陈水关前,将信箭射上城楼。 只等拔下信箭,看了几眼之后,左师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发冷。旁边的凌苏,也在看过之后,沉默久久。 “齐德,徐布衣终归还是来了。”将信撕碎,左师仁面容冷笑。 “唇亡齿寒?他要救袁松,那么,便是自取死路。齐德,我不瞒你。直到现在我还有些想不通,一个卖酒水小东家,如何能一步步,坐上了蜀王之位。” “固然有袁侯爷的帮扶。但更多的是,是他自个的本事。”凌苏没有讥讽,语气间反而多了份担忧。 “号三万大军,我估计的话,徐布衣最多只有一万人。但这一万人,却给了我等不小的威慑力。” 凌苏抬头,缓缓眯起眼睛。 “主公觉得,如今的战势之下,我东陵是攻方?或是守方?” “自然是攻方,要一直攻到东莱三州。” 凌苏摇头,“不对,徐布衣一来,我等便成了守坚的一方。若按我的建议,主公切不可贸然出战,守在陈水关里,只需要耗一些时间,这二军会师的锐气,便会瓦解。说不得,久无战果之下,徐布衣还会退回西蜀。” “虽说,我东陵兵力强势,但人的名树的影,徐布衣扬名天下久矣,用兵出神入化,我等不宜打城外之战。” “要打赢徐布衣,急智不可取。一不小心,便会入他的圈套。” 左师仁想了想,“齐德的意思,是以消耗为上?” 凌苏点头,“并非是耗军粮,而是耗西蜀和东莱,这二军的耐心。如今的袁松,腹背皆敌,我讲句难听的,只要袁松那边,出现大溃败之势,那么在内城的渝州王,会谋取最大的利益,一定会出军南下,伺机占领东莱。” “这天下间,在利益驱使之下,很多人都会变成疯子。” 在旁的左师仁,深以为然。 “下一步,若我没有猜错,申屠冠和徐布衣,便想要引诱我军出城了。” “齐德放心,不管他用什么法子,这一次我听齐德,便在陈水关里按兵不动,直至,耗去这二军的锐气!” 凌苏欣慰一笑,“等反剿之时,主公便能好好出一口恶气。” “吾有齐德,胜十万雄兵矣。” …… 踏踏。 终于启程的徐牧,带着寥寥的六千余人,经小道而来,到达了胡林镇之前。 “拜见蜀王。” “拜见蜀王!!” 申屠冠,以及袁冲一干人等,皆在城门等候,见着徐牧下马走来,纷纷迎了上去。 “无需客气。”徐牧急走几步,“哪位是袁贤侄?” 袁冲激动抱拳,“蜀王,正是在下。” 虽说年纪相差不大,但碍于身份之别,徐牧称他一声贤侄,并不为过。 “知道贤侄在前线,我一直很担心,生怕贤侄出个什么事情。”徐牧叹着气,老气横秋地拍了拍袁冲的手臂。 袁冲有些动容,始料不及,面前的这位蜀王,居然如此待见于他。 “有世叔在,东陵贼子必然大败!” 瞧瞧,这都喊叔叔了。这关系,一下子就铁了。 “你我二军同心协力,何愁贼子不灭!” 吐出一句,徐牧放弃了第二轮的彩虹屁,反而转过身,看着侧边,一位沉默不语的大将。 他知晓,这位才是正主。 三十余岁的年纪,便让世人称为天下第三名将。 “申屠将军,久仰了。” 申屠冠笑了笑,“蜀王,久仰。蜀王一路劳顿,我已经安排好了酒宴,请随我来。” 聪明人之间,往往不需要什么磨蹭。 …… “所以,蜀王只带了六千人?”一处僻静的石亭里,申屠冠皱了皱眉。 他原先有猜过,或许有万人左右。却不曾想,只有六千余人,属实有些杯水车薪。 “最近的西蜀,事情颇多。这六千余人,还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但申屠将军当知,哪怕我单人一骑前来,亦有不可小觑的意义。” “我明白。”申屠冠点头,“蜀王能来驰援,已经是天大之恩。但即便……蜀王一路号称三万,恐怕陈水关里的凌苏,也未必会信。” “申屠将军错了。”徐牧笑了笑,“敢问申屠将军,若是我没有来,这战势会如何?” “只等准备妥当,陈水关里的大军,便会出城攻伐。我明白蜀王的意思,蜀王一来,陈水关反而不敢异动了。更大的可能,会死守关内,再择良机。这种威慑之力,也只有蜀王能做到了。” 徐牧心底感慨。 面前的申屠冠,不愧天下名将,几乎是一点即通。 “蜀王可有计划?” 徐牧摇了摇头,“若是在以前,左师仁或许会中计。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个隐麟,已经不好糊弄。你我联军,最好的情况,应当是诱敌出城,埋伏而战。但这种计划,分明已经被看透了。” 申屠冠点点头,“我与蜀王想的一致,最好的计划,当是诱敌出城。但这其中,我等要做的,并非是诓凌苏,而是诓左师仁。要想成功诱敌,需定下一计,将凌苏从左师仁身边支开。” “申屠将军信誓旦旦,想必已经有了主意?” “只有合乎情理,才能让左师仁钻入套子。蜀王,要诱敌的话,最好的办法,应当是诈攻。” 徐牧怔了怔,继而眸子发亮。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的申屠冠,能在重重包围中杀了出来。这样的大将,确实是世间罕有。只可惜,是跟随了袁松几代人的家将,没可能策反了。 “在诈攻之前,如何调开凌苏,才是我等的重要之事。”申屠冠继续开口。 有凌苏在,左师仁不太容易上当。一场场的胜利,在东陵大军中,已经奠定了凌苏的地位。哪怕是左师仁,在战事之上,估摸着也会对凌苏言听计从。 “申屠将军莫急,今日你我会师,想必在陈水关里,得到消息的凌苏,会更加谨慎。此事,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 徐牧淡笑了声,抬起了头,“我听说,申屠将军擅长古阵之法。若不然,你我一起参详几番。说不得,到时候能用古阵之法,打破东陵军呢?” 申屠冠亦是露出笑容。 “蜀王,家里早有族规,古阵之法,是不得外传的,还请蜀王见谅。” “无事,我就问问。”徐牧心底惋惜。 上天厚待,袁松得了个举世罕见的名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八章 小狗福的计划 “齐德,三天了。”站在陈水关的城楼上,左师仁皱住眉头。即便先前商量,以守备为主,但不知为何,在知道徐牧到了前线,他心底就很不爽。 “主公莫急。”凌苏劝了一句,“我等在寻破敌的良机。徐布衣那边,何尝不是如此。还是那句话,现在不可出城。待耗尽敌军的耐心之后,我自有良策破敌。” 左师仁仰着头,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 “不怕齐德笑话。当初合力围剿妖后,我甚至对徐布衣……是有些感恩戴德的,并不想和他为敌。可惜,他居然敢偏向袁松那边。这就摆明了,要和我左师仁作对。莫要忘了,大盟之时,我左师仁可是天下盟主,他该听我号令才对。” 凌苏沉默了会,没有接话。 “齐德,我东陵,与你等粮王的目标,是一致的,总有一日,要大破西蜀!” “自然。” 凌苏抬起头,出神地看向城外。这几天,无事的时候,他都会站在城楼上,往城外远眺。 敌军的营地隔得太远,并不能看见。他只是担心,城外的敌军会忽然发起奇袭。 “传令,再派出两哨的探骑。务必留意,城外敌军的动向!” “遵军师令!” …… 离着陈水关,约有百余里的胡林镇。此时,亦是在整军备战。 徐牧沉着目光,独自坐在营帐里,看着面前的恪州地图。关于义军的事情,他并没有对申屠冠说。 并非是不信任,而是觉得,虽然是合作关系,但不管怎样,终归要留着一些自己的东西。 贾周坐镇成都,东方敬坐镇沧州,连作为半个谋士的殷鹄,前些时候也去了西域。 此时的徐牧,才发现自己,已经无人可相商。犹豫了下,他让小狗福入了军帐。 这位年仅十四的少年郎,向来被贾周推崇不已。 “韩幸拜见主公。” 徐牧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终归从一个胡闹搅浑的小屁孩子,成长为了一员小将军。 “小狗福,你若是不说,我险些忘了你这名儿。你这名儿吧……有些不得了。” 或是天意使然,注定了小狗福以后,出类拔萃的为将之道。 “狗福,坐吧。” 小狗福明显有些不习惯,听着徐牧的话,矫情了下,才跟着坐了下来。 “狗福,最近的情况,你可知晓了?” “猜出了一些,主公现在,在寻找诱敌出城的机会。” “不错。”徐牧笑起来,“让你过来,便是想听听你的建议。狗福,你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即可。” 小狗福点点头,整理了一番语言,才认真开口。 “主公所虑,便是陈水关的军师,那位自称为隐麟的谋士。老师和我说过,一个谋士之责,无非胜时谋进,败时谋退。故而,主公要想成功诱敌,唯有出其不意,才能打破僵局。” 徐牧点头,“小狗福,你继续说说。” 小狗福顿了顿,“陈水关的那位谋士,同样在等待良机,然后出城反剿。而今,主公刚和申屠将军会师,锐气尚在,也因此,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主公,我近几日,得空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小狗福继续开口,“陈水关虽然是坚城,但尚有地势,可以借用。” “嗯?”徐牧惊喜抬头。 “我听老师说过,古时的攻城,有一种叫土淹的战法。以土为杀器,淹没敌城。陈水关地势凹下,无非是仗着城外四周的林子,方能固土。” “主公和申屠将军,可分派人手,伐掉陈水关附近的林木,再引水而至,使得土质松软。” 徐牧想了想,“小狗福,这要花费的时间很长。” “主公放心。”小狗福正襟危坐,再无半点紧张,“土淹之计,会使得陈水关内的敌军,士气大乱,不愿坐以待毙。更有可能,会被迫出来迎战。” “若是不出,主公便一直伐林润土……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害怕的。” “妙计!”只隔了一会,徐牧脸色大喜。 当年吃了不少竹笋炒肉的屁孩子,终归有了为将者的风采。 “好,我即刻去和申屠冠商量。狗福,此计若成,等回了成都,我说不得要封你个正将之职。” “多谢主公。”小狗福起身,并没有半分倨傲,谦虚地抱拳。 这一幕,让徐牧更加欣喜。 走出营帐,他刚要去见申屠冠。冷不丁的,看见司虎正抱着两只猎到的山鸡,狂喜地搓着毛。 “司虎,你他娘的就知道吃!” 司虎停了手,一脸懵逼地抬起头。 …… “此计不错。”听说了小狗福的计划,申屠冠沉吟一番之后,也面露笑容。 “不瞒蜀王,我先前也看过地势。但并没有深思,只以为不适合借势。却不曾想,蜀王的帐下,有如此的能人。” 徐牧笑了笑,“当局者迷,申屠将军勿要自责。既然你我都觉得,这计划没有问题,那么,便该早作准备了。” 申屠冠点头,“只可惜,这一次战事吃紧,并没有时间,动员太多的民夫,而在胡林镇里,也大多是老弱之人。” “只能让士卒去伐林了。” 徐牧并没有异议,“伐下的林木,也可作为滚木,或是用来搭建攻城器械。” “再好不过。这样吧,这件事情,我会安排人手来做。蜀王那边,还是以巡守为职责。” 徐牧这边,明面上的士卒,只有六千余人。而申屠冠手底,则有五万人马,伐林之事,交给东莱军来做,明显是最好的。 “申屠将军,那先按着这个计划,若有其他的变动,你我再相商。” “听蜀王的。” 走出营帐的时候,徐牧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申屠将军,城里的那些老弱,如今时机尚好,若不然送他们先行离开,免得遭了战火。” 申屠冠沉默了会,叹出一口气。 “不瞒蜀王,我已经劝了好几次。但这些人,并不愿意离开。” 徐牧只觉得哪里不对,但终归没有问。这场会师之中,作为天下名将的申屠冠,明显掌握着东莱的话语权。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九章 齐德,拜托你了 “怎的?城外在伐林?”接到情报的左师仁,眉头一时紧皱。他转过头,有些恨恨地往外看,发现城外四周的密林中,明显都有人影攒动。 只可惜,弓弩的射程根本不够。若不然,他当真要下令杀敌的。 “齐德,你怎么看?” 凌苏脸色变得更加沉默,久久,才凝声开了口。 “主公,这是诱敌之计。” “我也觉得如此……但齐德,敌军在城外伐林,极可能是在用土攻之计啊。陈水关地势凹下,虽然附近无山,但有着不少的大土坡。” “我当初选择陈水关,有过很多考虑。土攻之术,对于陈水关而言,作用并不算大。而且,要布局的周期太长了。伐林之后,还需引水润土,方能使土质松软。” 左师仁明显没有听进去,他只觉得,留在陈水关里,有着一种坐以待毙的愚蠢感觉。 “主公莫急,我想想办法。”凌苏眯起眼睛。 这一计有些凶狠,长此以往,会使得城里的士气,慢慢崩碎。要知道,现在的陈水关里,东陵军,加上粮王军,至少有八九万的人马。若是生乱的话,当真是大祸临头。 “徐布衣一来,果然形势又要变了。” 凌苏叹气闭目。他很明白,城外的敌军,更有一种“敲山震虎”的嫌疑。但无奈,他的左王,好像被震到了。 …… “逮住他们!” 骑着高头大马的司虎,带着三四百的蜀骑探哨,不断狂喊。 这六七日的时间,他都和弓狗一起,作为探哨营的主力,不断出营杀敌。当然,杀的都是那些东陵的探哨营。 眼下,百多人的探哨营,在两两遭遇之后,被杀得溃不成军,只剩十几骑的人马,仓皇往陈水关的方向逃跑。 噔。 大病痊愈的弓狗,箭术更加惊人,马上急射,便将逃跑的一个东陵士卒,射得惨叫坠马。 见状,立功心切的司虎,更加急不可耐,直接就将手里的斧头,一下子抡了出去。 喀嚓—— 一骑敌军斥候,痛声栽倒,顺带着拖翻了附近的二三骑。 “杀啊!” …… 不多时,在陈水关的外面。司虎和弓狗二人,带着几百骑的人马,用竹竿挑着枭首的斥候人头,不断城下搦战。 “莫理他。”左师仁咬着牙,“他是西蜀的傻虎将军,打不过的。” 急归急,但左师仁终归不是个傻子。认出了司虎的模样后,没有半点斗将的心思。 如此一来, 陈水关里的士气,又跟着慢慢颓丧起来。 “老狗左师仁,你莫让爷爷抓住你,若不然,我扇你八十个耳刮子,扇碎你满嘴狗牙,这辈子都嚼不得肉食!” “日……日子还长,我们走着瞧。”左师仁眸子发冷。 在旁的凌苏,并没有看城下的搦战,目光依然注视着城外四周。他发现,这六七日的时间,西蜀和东莱的士兵,当真是在拼命伐林,眼下,已经伐了不少。目光所及,很多坡头都光秃了。 “该死的。”沉稳如他,也不由得在心底骂了一句。 这场战事至关重要,真打输了,便又恢复先前和东莱的鼎立之势。最为关键的,是西蜀已经参战,以后要面对的,可是两个对手了。 “齐德,你快想想办法。”左师仁憋了一股子气,说话也有些不好听了。 “主公稍安勿躁。” “齐德啊,这几日派出去的探哨,不断被蜀人截杀。又挑了人头搦战,我是担心,城里的士气会慢慢坏掉。” “我亦担心,但急不得。”凌苏皱住眉头,“敌军笃定了我方,此时不会出城迎战,故而才如此大胆。” “主公若焦急,小心中计。” 听着,左师仁呼出一口气,终归慢慢冷静下来。 “齐德,派出一军在夜里偷营,如何?如此一来,也能鼓舞一番士气。” 凌苏转头,看向城楼之下,诸多的士卒脸上,隐约有了一种委顿之色。他想了好久,终于同意了偷营的计划。 不管怎样,便如左师仁所说,终归要鼓舞一番士气。再者,小规模的偷营,影响不了大局。 “主公,偷营之事,我有一个计划。” 左师仁大喜,“齐德快讲。” “伐林之后,使得城外不少的地方,林木消失,也适合了骑军奔袭。再者,东莱大军向来不善骑术,而西蜀此番急急而来,碍于地形,所带的骑营,最多不过千人。” “我打算,以一支三千人的轻骑,突袭西面的敌军。” “齐德,为何是西面?” 凌苏凝声开口,“东面那边,尚有袁松的本营人马。而北面是胡林镇,亦是敌军巡守最严密的地方。南面没有意义,属我军的后方。” “到时,从西面突袭一轮过后,再绕到南边。若是敌军敢追,定叫他有来无回。” “主公,可选在三更之时。先以一营探哨在东面出城,制造骚动。而三千轻骑,趁机从西面突袭偷营。” “齐德,可是声东击西之计?” “差不多了。”凌苏点头,眉宇间布满了愁云。实际上,他并不想出城。但没法子,若是一直不动。他面前的左师仁,终归要憋不住的。 “这三千人,是我粮王军中的精锐,曾跟随柔然人,学习轻骑之术。每一人,都配以薄甲和弯刀,亦有马弓相衬。” “此次偷营,应当能成功。”想了想,凌苏补了一句。这句话,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 但左师仁没有听出来,他善水战,不善马战。听见凌苏说得振振有词,只以为要十拿九稳。 “齐德,拜托你了。” “好的,主公……” 凌苏顿了顿声音,面朝着城外的黄昏,发现自己的一颗心,也开始莫名的不安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章 袭营 按着凌苏的计划,只在三更之时,陈水关的南门之处,一支小规模的轻骑营,隐蔽地出了城。 轻骑营的都尉叫叶昂,属凌家的家将,性子沉稳,且素有武勇。这一次,正巧跟着凌苏,来到恪州前线。 此时,叶昂的脸庞上,带着丝丝的杀意。一直窝在陈水关里,他早已经憋了一股气。 “公子出世,我等便以手里刀剑,替公子杀出威名!” 公子,自然是凌苏。 “马蹄裹布,往西面行军!” 三千人的轻骑,再无任何磨蹭,在叶昂的带领下,迅速出了城。 站在陈水关的城楼上,凌苏看着夜色下的奔走骑营,面容之上,有着遮掩不住的担心。 若是他做主的话,定然不想此时派兵出城。奈何他的左王主公,已经要等不及。 夜明星稀,有月光水泄一般铺下,映照出整个世界的微微亮堂。 踏踏。 在一处土坡之上,叶昂稳稳停马。待看清前方的景象,他不由得咧嘴发笑。 “公子没有说错,这些东莱人,轮流伐林,日夜不停。诸位瞧瞧,那边不远的秃坡上,便有几个东莱人的小营地。” 在叶昂身后,诸多的士卒,也都跟着冷笑。 “听我军令,此番我等夜袭偷营,并非是歼灭敌军!乃是应公子之令,击溃东莱伐林军,壮我陈水关的士气!” 声音并不大,却隐约间,提起了三千轻骑营的士气。 “传令,准备袭营!” 马蹄裹了布,发出的声音很细碎。叶昂亦是小心无比,并没有远奔冲杀。而是放缓马速,待接近了敌方营地,又避开了巡哨营,才冷冷下令冲杀。 …… “齐德,已经开始了吧?”陈水关上,左师仁面露笑容。哪怕入夜了,但他依然没有休息。 甚至,在城下的空地上,已经调集了不少的传令兵。只等袭营成功,便立即通告全军,鼓舞士气。 在旁的凌苏点头,“主公,应该开始了。” “此番偷袭之计,虽然算不得精妙,但不管如何,还是能打敌军一个猝不及防的。我听说,这二三日内,约莫是看着陈水关没有动静,城外那边,连着巡哨的人马,都减了不少。” “确是。”凌苏欲言又止,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这一次的袭营,是他循着左师仁的意思,才提出的。若是失败,他亦有责任。 “徐布衣的伐林之计,相当可恨。若不做些什么,他只以为,我左师仁说说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了。” “今夜,我便在城楼之上,等着轻骑营的喜报。我相信,有齐德的布局,这一次,我陈水关大军的士气,必然能鼓舞起来。” “主公,我还是那句话,城外的敌军……志不在伐林,更有可能,是在诱我等出城。” “这些话,你说了很多次了。”左师仁点头,一下子又眯起眼睛,“我亦明白。但不管如何,我便是不想,让徐布衣那边得逞。” 凌苏沉默叹了口气。 现在,他只能期望,出城的三千轻骑,能按着他的意思,带回来“喜报”。否则,整座陈水关的局势,会变得越发严峻。 “齐德,你脸色怎的……有些不对呢?” “主公,夜晚风寒,身子吃力罢了。” 左师仁缓出口气,继续将目光放在城外。此时,离着城外不远,他已经能依稀看见,敌军营地的人影攒动。 “齐德,开始了啊。” …… 夜色之下,徐牧站在主营的哨楼上,脸色有些沉默。按着先前的军议,由他负责巡哨,而申屠冠的人马,则为伐林军。 随着林木被伐,原先的林地,已经是平坦一片,没有了阻马的作用。 “主公,凌苏急了。”小狗福在旁,欢喜地开口。 徐牧摇头,“应该是左师仁急了。一直窝在陈水关里,若不做些什么,士气只会越来越崩碎。这种情况下袭营?凌苏还不至于这么蠢。” “主公的意思是?” 徐牧转过目光,看向前方。 “伐林的地方,虽然离得不算远。但实际上,是可以被凌苏利用的。他现在要做的,便是鼓舞陈水关的士气。” “主公,若是陈水关出来的骑营战败,如何还能鼓舞士气。” “掩人耳目,报喜不报忧。如若没有猜错,这一次凌苏派出去的人,极可能是他的本部人马。” “袭营,不管成不成功……而凌苏,都有办法,将陈水关的士气,先鼓舞一波。” “这三千人,便做了冤鬼儿?” “差不多了。” …… “不许退!”叶昂骑在马上,举刀怒喊。 袭营之事,并不算太成功。即便是骑军冲营,但在很快的时间之内,巡哨的蜀卒,便立即回援了。 “将军,敌军越来越多了!” 叶昂眯起眼睛,并未有太多的惊慌。偷营之事,自家的公子告诉他,可以有两个选择。 而眼下,所谓的偷营,也只不过杀了不到百人的敌卒,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是,他们这些骑营,即将陷入围剿。 “将褡裢里的火油,全部取出来!” 在叶昂的身边,仅余下不到千骑的人马,其他的,都陷入了包围之中。 并没有打算去救。 叶昂传令之下,无数的火油,纷纷往前掷去,只等起了火势,瞬间浓雾滚滚。庆幸的是,由于林木伐去,烧不成燎天大火,但即便如此,困在火势中的敌我士卒,依然有许多人,发出了惨叫之声。 “退回城中!”叶昂言简意赅,迅速调转马头,没有丝毫停留。只可惜,刚冲了不到半里的路程,又有一支西蜀的巡哨营,列起枪阵挡在了面前。为首的,是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抱着一柄巨斧,还没开口,便冲过来劈翻二三人。 “哪儿来的蛮子!不可恋战,速速退回城中!” 只剩千余人的骑营,经此一波,又死了三四百人。 脱离战场,叶昂刚松了口气,冷不丁的,听见属下来报。 “将军,又有人挡路!” 叶昂定睛一看,前方的小路上,赫然又埋伏了一支蜀卒。约莫是为了相称,这次的蜀卒头子,居然是个猴儿般的神弓手,抬手一箭,差些将他射落马下。 “该死!”叶昂咬着牙,终归是听从了自家公子的意思,不敢有任何恋战,在继续丢下二百余人后,憋屈无比地往陈水关赶。 这一次的袭营,实则狼狈无比。但仗着轻骑机动,甩开了追兵之后,叶昂跑到陈水关下,急急大吼。 “恭喜主公,恭喜军师!我等袭营成功,敌军损失惨重,又遭投火,已经是阵脚大乱!” …… 凌苏立在城头,看着城下的叶昂,没由来的,心底一声憋屈的叹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一章 再见上官燕 “齐德,齐德!”听见城下叶昂的喜报,左师仁瞬间狂喜。 “齐德,你都听见了吧!袭营成功了!快,传我命令,立即犒赏轻骑营!” “恭喜主公。”凌苏堆上笑容。 不管怎样,这一计的话,算是成功了,也算稳住了陈水关的士气。只可惜,他带出来的三千轻骑营,死的只剩几百了。 “拜见公子。”叶昂声音颤抖。 凌苏笑了笑,“领了犒赏,你便先回营休息。今日你立了大功,辛苦了。” 叶昂身子一顿,但总归没说什么,狼狈地迈着脚步,往前走去。 凌苏抬起头,看着城墙下的士气。他知晓,要不了多久,这场瞒天过海的胜利,终归要被人揭开伤疤。 唯今要做的,便是想办法,破掉西蜀和东莱的伐林之计。 …… “所以,他是假装打赢,回城传喜报了?”蹲在营地的角落,司虎语气闷闷。打生打死半天,好家伙,居然没个卵用。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虎将军莫急。”站在营中的申屠冠,反而露出笑容,“经此一战,凌苏报喜不报忧,哪怕骗过了左师仁。但接下来,他必然也会担心,长此下去,陈水关终归会知道这场假喜报。” “若我是他,便已经开始着急了。” 徐牧点头。申屠冠并没有说错,哪怕传回了这桩喜报,但对于凌苏而言,反而会压力更大。 “申屠将军,你有什么建议?” 申屠冠想了想,“继续伐林即可。伐林之后,便引水润土。当然,在陈水关外,可以设下更多的埋伏。” 徐牧听着。心底其实很明白,如申屠冠这种人,肯定还藏着其他的事情。但申屠冠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西蜀和东莱,迫于东陵现在的威势,唇亡齿寒的原因,才决定暂时联手。 “长弓,司虎,你二人的探哨营,明日起,增派一倍的人手,注意防范。” 算不上是蠢计,但假喜报之后,陈水关里的凌苏,应该是要筹谋退敌之策了。 “蜀王,这位隐麟,亦算个奇人了。原先我还得到情报,说陈水关里,不时有士卒哗变,但假喜报的事情之后,似是一下子稳住了。” 徐牧也平静一笑,“申屠将军,你我且看着,这位隐麟在后面,如何填下这口大坑吧。” 蹲在地上的司虎,闷闷地站了起来。 “牧哥儿,若不然我带些人,挑了人头再去城下,告诉陈水关里的士兵,那个凌苏在骗人!” “无用之举。”徐牧摇头。司虎这般做法,凌苏会解释为挑拨离间,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司虎,先按着军令行事。” 司虎连着骂了三句“凌苏狗夫”,才领了军命退到一边。 夜尽天明。 烧了半宿的火烟,终于慢慢将息。一片狼藉中,战死的联军士卒并不算多,反而是袭营的陈水关轻骑,连人带马的,烧死了不少。 这应当算踢到铁板了。 走上土坡,徐牧的目光,一直远眺着前方。此处算居高临下,隐约间,还看得清陈水关的模糊轮廓。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诱敌出城的事情,已经并非不可能。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埋伏剿杀了。 当然,陈水关里的凌苏,并非是傻子。最大的可能,是碍于陈水关的士气,不得已而出兵……又或者,还有其他的阴谋。 譬如说,从沧州调兵,或是粮王军队驰援等等,如这些,都大有可能。 没有掉以轻心,一边对着地图,一边观察着地势,不多时,徐牧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牧哥儿,牧哥儿!”突然间,司虎急躁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思绪。 “怎的?”收起地图,徐牧有些闷闷地转了身。 “你瞧着,谁来了?” 徐牧抬起头往前,慢慢的,便看到了二十余个难民模样的人,走到了他面前。还没等继续看清,这二十余人,尽皆齐齐跪下。 “我等参见总舵主!” 徐牧怔了怔,脸色一时大喜。先前上官述就说过,会派二三十个侠儿高手,来给他做暗卫。不曾想,今日这些人扮作难民,一路过来了。 等等—— 徐牧刚要走近,却发现领头的侠儿,居然是个老熟人。 “上官燕?” 上官燕抬起俏脸,面容上带着几分扭捏,“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 “别学你老子……起来吧。”徐牧叹了口气。 上官燕,正是上官述的女儿。上次为了试探他这个总舵主的功夫,差点没把他刺死。 当然,不知者无罪。 上官燕努了努嘴,站起了身子。后面的二十余个侠儿高手,亦是如此。 “先入军帐。” 虽然和东莱为友军,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小心为上。 只等入了军帐,又让人上了茶汤,徐牧等这些人缓了口气,才忍不住地开口发问。 “上官燕,你爹那边,情况怎么样?” 放下茶盏,上官燕稳稳起身。 “总舵主,我爹和小逍遥那边,暂时没有什么事情。按着总舵主的意思,现在都扮成了流民,至于器甲,也早早藏好了的。” “总舵主,什么时候打仗?”多说两句,上官燕的眼神,便一下子期待起来。 “不急。”徐牧摇头。 “既然来了,你们便先留下。到时候战事一起,会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上官燕点点头,刚要重新坐下,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总舵主,在来时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儿?” “怎的。” “在内城外的官路上,我等一路过来,遇着了十几拨的商舵人马。” “商舵的人?” “对,每一拨人马,约有百余人。” 即便在乱世,有商客行走,并不足为奇。但上官燕的下一句,却让徐牧原本放松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这些商舵的人,好像都朝着恪州的方向赶路。”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二章 入恪州的商客 上官燕带来的消息,让徐牧隐隐觉得不安。他一直相信一句话,事出无常必有妖。 这些商舵,明知恪州有战事,却偏偏还要往恪州跑。 “长弓。” 弓狗稳步踏出。 “现在起,你不用跟着虎哥儿一起巡哨。你带着五百人,去恪州边境一带,若有事情,便立即回报。” 实际上,徐牧完全可以动用侠儿义军,但不知怎么的,他总想留着这支人马,放到最后来用。 只可惜,哪怕到了现在,徐牧也不得而知。粮王的势力,到底藏着多少人马。要知道,在内城的时候,上一次常大爷的手段,已经把粮王打了个半残,还杀了一个门阀嫡子。 也因此,将粮王的势力,逼到了左师仁这边。 徐牧很怀疑,这些突然赶来恪州的商客,会不会是粮王的人? …… 在陈水关里,这二三日的时间,都是士气鼓舞的模样。 唯有一人,站在城楼之上,面色间满是愁容。 “齐德啊,你在想什么。” 听见声音,凌苏回过了头,露出笑容。 “参见主公。我……自然是在想战事。主公需要小心,敌军的伐林,已经进行了很长的时日。下一步,便要引水了。” 左师仁放下捧着的酒盏,皱了皱眉,“齐德,那你好好说个一二。这陈水关附近的土坡,有没有可能,浸水之后作为土攻计?” “地势来看,是有些可能的。”凌苏想了想开口,“但我还是那句话,要耗费的时间太长,并不符合西蜀的利益。” “齐德,我等刚有一场小胜。若不然,趁势攻敌?” 实际上,左师仁心里也没有底。如此一问,是希望面前的这位军师,能给他更好的建议。 只可惜,凌苏叹了口气。 “主公切不可乱动。城外之地,估计已经是埋伏重重了。这几日我都在想……是否你我二人,有些高估了徐布衣的兵势,也因此,才一直按兵不动,守在陈水关里。” “齐德的意思是——” “若是趁着徐布衣刚来,阵脚未稳,大军出城的话,或许能打一个措手不及的。” 语气间,凌苏隐隐有些后悔。人的名树的影,奈何西蜀徐布衣的名头,实在太响了。 “齐德,说这些没有意义。”左师仁略有不满,“当务之急,还是以击败联军为主。” “自然。”凌苏从隐约的委顿中,迅速恢复过来。 “主公放心,我先前已经传了飞书。估摸着,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援军?”左师仁脸色大喜。 “正是。主公莫要忘了,粮王那边,可有不少人,等着与主公会面。刚巧,趁着这个机会,他们会过来与主公相见。” 左师仁笑着点头。 他已经明白,粮王的势力,至少有四五个千古门阀,而凌苏的凌家,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齐德,陈水关可是前线,附近又有敌军——” “自然是迂回而来。” “那么,带了多少大军?” 凌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主公放心,到时候自有密信。” 整座陈水关,并非是水泄不通。还有南门的位置,可作为后方。若不然,先前的叶昂,根本没法子出城入城。 “我能知晓的是,有了援军,陈水关的情势,便不会过于被动了。徐布衣的伐林之计,着实有些可恨,使得我军攻守两难。但一旦破了,那么西蜀和东莱, 再无任何优势可言。” 左师仁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传令东陵那边,再动员一批民夫,运送粮草辎重,只等援军一来,便合力大破西蜀东莱。” “现在的形势,已经备徐布衣搅得一团混淆。此人的手段,极其擅长乱中取胜。主公切记,不到万分危急,切不可调动沧州的守军。若不然,沧州有失,我等便再无退路。” “放心,我左师仁可不会上当。”左师仁语气笃定。 听见这一句,凌苏稍稍宽了心。 …… 在通往恪州的官路上,一行数十人的商客,牵着货马,正穿梭在林子里。 商客长伍里,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富商。他有些不耐地骑着马,偶尔会抬起头,看两眼前方的密林。 “陈安世,还有多远?” 富商身边,一骑快马拍来,马上的人急急抱拳。 “主子,过了前方的沼泽路,不到二百里了。” 富商点头,“这一次,离开避身的镇子,算得上铤而走险了。” “主子放心,凌苏来信说了,东陵的左师仁,已经达成了契约。到时候,击退了西蜀和东莱的联军,便能占尽优势,复攻内城了。” “一想到常老四,我便觉得很生气。这该死的,居然玩这么狠辣的毒计,不知瞒过了多少人。” 马上的年轻人沉默了下,并没有接话。 “陈安世,此次一去,会不会被徐布衣发现。” “他若有耳闻,定然会怀疑。不过,我已经有了法子。” “很好——” 富商没说完,忽然勒住了马。 陈安世也勒住了马,抬起头,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林子。 林子里,约莫有数百人的难民,许多人的手里,还拿着锈刀棍棒之类的武器。 “主子,劫道了。” “能杀么?” “能。” 陈安世打了一声响哨,不多时,仅有几十人的护卫,纷纷解下了外层的长袍,露出内在的盔甲。 “但杀了这一波,主子,我等又该变道了,免得被敌军的探哨发现。” “无事,杀吧。” 陈安世点头,从马褡裢下抽出了长刀。在他的前后左右,数十人的护卫,眸子尽皆发冷。 只等命令一下,齐齐挥起了长刀,朝着前方劫粮的难民杀了过去。便如狼入羊群,一时间,杀得难民不断哀声震天。 “瞧着,便是这些泥腿子,做什么也做不好。数百之人,却一下子如猢狲一般逃散。” “徐布衣,要靠着这些人坐天下?” “可笑,可笑。” …… 马上的富商,面容里满是清冷之色。面前的断肢与惨叫,并未让他眨过几次眼睛。 他哼起了曲儿,仰起了头,不时摇头晃脑。那些厮杀与惨叫之声,在他的耳朵里,仿佛是悦耳的丝竹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三章 凌玉露 陈水关。 今日的左师仁,早早换了新袍子。他有听说,粮王的主事人,将要入陈水关。 “齐德,这一路可不太平,你可备下了宴席?”左师仁理了理袍子,笑着发问。 “主公放心,已经备下了。” “甚好,今日之会晤,便如金风玉露。” 左师仁呼出一口气。他很明白,如今的东陵,要想打赢西蜀和东莱,那么,只能继续和粮王联手。说不得在恪州大胜之后,南海盟那边,亦会投效过来。 真到那时候,便该有小半壁的江山,和内城的渝州王鼎立了。 “主公,人到了。” “哦?” 抬起头,左师仁目光往前。果不其然,在陈水关的南面城门,一支迂回的长伍,正缓缓行入陈水关里。 “齐德,绕了很远的路吧?” “自然是,敌军在城外埋伏。迫不得已,只能先渡江,再从南面绕来。” “齐德,让他们受委屈了。” 此时的左师仁,再无先前的犹豫。他只觉得,和粮王势力合作,是极其美妙的事情。 “主公说笑了。” 主属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城墙。陈水关的南门,虽然作为后方之地,但不管如何,守军依然是很小心,只开了半扇城门,待城外的长伍进去,又立即将城门闭上。 …… “陈安世,其他路的人呢?”入得城中,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凝着声音开口。 “主子放心,已经到了恪州。但按着先前的商议,并没有入陈水关。” “和左王议事,我凌玉露一人足矣。”富商眯眼笑了笑。 “主子,左师仁来迎了。” 富商抬起头,迅速堆上笑容,下了马车后,急步走了上去。 没等左师仁先开口,在旁的凌苏,已经率先往前,长揖行礼。 “齐德拜见父亲。” 叫凌玉露的富商,露出欣慰的笑容,“齐德,起来吧,你最近做的事情,我亦有耳闻,左王有你辅佐,我们这些老家伙,自然是放心的。” “这位,便是左王了。” 凌玉露身子一转,对着左师仁,立即躬身长揖。这模样,让左师仁不知觉间,心底莫名的一阵舒服。 “凌家主无需如此,折煞本王了。” “呵呵,左王天下仁名,我等这些人素有耳闻……只可惜,在先前的时候,被内城的常四郎所蒙骗,才有了一场大败。” 凌玉露话头一转,又笑了起来,“不过,现在遇到了左王,我等这些人啊,便有了主心骨。左王宏图大志,定能带着我等,在乱世中建立新朝,位登九五。” 这记彩虹屁,让左师仁又是一阵暗爽。 “对了左王。”凌玉露的脸色,蓦然变得认真,“来之时,我等也听说了。如今的陈水关,已经陷入了徐布衣的土攻计中。” “正是,可恨这徐布衣,奸诈歹毒,欲要借着土攻,淹了陈水关。对了,不知这一次,凌家主带了多少人马?” “不多不少。”凌玉露眯了眯眼睛,并没有说出数字。 当然,左师仁很知趣的,亦没有追着问。 “我一路想过了,徐布衣此计,是要做诱敌之用。”凌玉露皱住眉头,“不过,陈水关附近的地势,谁都说不好,任着城外的敌军,继续伐林引水,说不得真能形成土攻计。” “凌家主的意思是,必须出城了?” 凌玉露摇头,“不管出不出城,都会我等很不利。这一计,即便还没厮杀,徐布衣已经是赢了一半。” 左师仁面色发沉。在旁的凌苏,却依然是一副沉稳不动的模样。 “我先前派了不少探子,西蜀那边的情况,已经摸清了一二。徐布衣号称三万人马,但实际上,应该不到八千之数。” 左师仁怔了怔,“不到八千之数,他来做什么?来讨打么?” “主公。”凌苏抱拳,“我先前就说了,哪怕是单人一骑,徐布衣能来恪州前线,对于我等而言,便是添了一份压迫力。再者,这不足八千人的蜀卒,只是表面之像,谁都说不好,徐布衣是否还藏着另一支大军。” “齐德所言,很有道理。”凌玉露点头。 “莫管……这些。”压住心头对西蜀的怒火,左师仁做足了面子,堆上满脸笑容,“凌家主,齐德,先一起入宴,如何?刚巧备下了酒宴,替凌家主接风洗尘。” “好好,左王客气了。” “我二军联手,又何惧西蜀和东莱。” …… 在陈水关外,收到探子的情报,徐牧一时皱住眉头。在他的面前,申屠冠亦是如此。 “蜀王,陈水关外,我设下了层层的哨卡,却不曾想,这些粮王的人,还能进入陈水关里。” “自然是迂回的,多走了老长一段的冤枉路。”徐牧叹气了声。左师仁那边,到了现在,已经算彻底和粮王联手了。 “蜀王,我听说,只来了一个人?” 随着内城的事败,粮王的势力,也慢慢浮出水面。很多人都知晓,粮王并非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的统称。这几个人,皆是古老门阀的家主。 “这就是粮王聪明的地方,只暴露了其中一人。而余下者,依然躲在黑暗之中。” “蜀王,可知粮王那边,带了多少人马?” 徐牧摇头,“暂时查不出来。这些人很小心,当初扮作客商的时候,也只是百余人的护卫,并没有任何招摇。” “这陈水关的局势,已经不是简单的攻守双方了。” “伐林之事,蜀王有何打算?” “自然是继续伐林。” 好不容易,才将整座陈水关,逼到了这一步,徐牧不想轻易放弃。若不然,想寻找下一个机会,只怕会比登天还难。 “申屠将军莫要忘了,伐林之计,最终的计策,是要诱敌出城。强攻布下,唯有诱敌,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申屠冠点点头,“我听从蜀王的安排。” 申屠冠并不知道,此时在徐牧的心底,已经有了一份隐隐的焦急。战事越拖,对于攻方,就会越不利。 便如一杆矛,刚用的时候,自然是虎虎生威,万夫不当。但用的久了,失了锐气,实则和烧火棍没有任何区别。 古往今来,攻坚的一方,往往是最艰难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亲蜀派 “我有一个办法。”想了想后,徐牧凝着声音开口。 “蜀王请说。”申屠冠的脸色,迅速露出激动。 “申屠将军,这样如何?我等便在陈水关的周围,每隔半里,堆砌一座土楼。这些土楼,用木桩子牢固,只等要用之时,便砍断木桩子,使土楼崩塌。譬如说,在急雨之时,土楼崩塌,必然会带着土势,扑向陈水关。” 申屠冠想了想,“蜀王,堆砌土楼的话,若是离得近,城内的敌军,会以弓矢射杀。但若是离得远,无法形成滚泥之势,便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早有对策。”徐牧笑了笑,“每座土楼之下,放置四个木轱辘。这样一来,便能避开陈水关内的远射,要用之时,再推动木轱辘,逼近陈水关即可。” 听见徐牧的解释,果然,申屠冠眼睛一亮。 “蜀王,此计不错!” 徐牧点头,“堆砌土楼,我等最担心的,便是雨天。若是时候未到,先来了一场大雨,冲塌了土楼,便没有丝毫作用。” “幸好,我询问了不少懂望天的老卒,这往后的十日之内,当没有雨水。” “蜀王,既如此,我等便马上行动。” “正是。” 定下了计策之后,徐牧和申屠冠额二人,再没有过多的犹豫。除开陈水关的南面之外,纷纷动员士卒,在足够安全的位置,铺下木隔板和四个轱辘之后,开始堆砌土楼。 …… 此时,在陈水关的城头上,相商的人,不再仅仅是左师仁和凌苏,已然多了一个凌玉露。 三个人都皱着眉头,看着城外的敌军,不断堆砌土楼。 “这是几个意思?”左师仁眯起眼睛,声音里难掩怒意。 “应当不是对射之用,超出了远射的范围。” 古往今来,作为攻城方,是可以堆砌土城,越堆越高,直至居高临下,代替井阑来远射城内敌军。 但现在,这分明是不作远射之用。 意义何在? “齐德,有没有发现,当真像一场土攻计。”不仅是左师仁,连着凌玉露,现在也有些不淡定了。 刚问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抬头向天,静静看了许久,最终,才垂下头一声叹息。 “凌家主,这是怎的?”这声叹气,让左师仁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不瞒左王,我略懂看天之术。若是几日之内来场急雨,便能冲散这些所谓的土楼……只可惜,至少十日之内,恪州一带,都是晴朗的天气。我估摸着,徐布衣也看透了这一点,才敢用造土之计。” “这徐布衣——”左师仁攥紧拳头。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大好的优势,为何到了现在,陈水关变成了憋屈的一方。 莫非是说,真要出城决战么。 “左王,父亲。”在旁的凌苏,想了想开口,“城外的这些土楼,应当还有机关,我等不能掉以轻心。” 三人越是商议,发现事情越是严重。 “我有些……低估了徐布衣。明明是一场阳谋,却使得我等,完全陷入了被动之势。”凌玉露冷声开口。 “当然,若要出兵决战,我是不赞成的。如齐德所言,城外之地,天知道徐布衣布了多少埋伏。” 这位最喜欢扮成富商的门阀家主,说着说着,脸色忽然又变得冷静下来。 “要想破局,只能动藏军了。” “左王莫要着急,给我和齐德三日时间,必能定下策略,替左王分忧。西蜀和东莱唇亡齿寒,但我等和左王的东陵,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番话,终于让左师仁也冷静了下来,撑着脸色,露出一丝笑容。 …… 前线的战事僵持,在沧州一带,同样是陷入了僵持之中。 作为东陵水师都督的苗通,这几天的时间,他都极为不爽。他的主公,派了两个监军过来,对他的决策,多有干扰。 “都督,费将军来了。” 直至今天,得知了老友来访,苗通才舒服地呼了口气。他急急走出营地,果不其然,便看见了费夫,带着百余人护卫入了营地。 “费兄!”苗通大喜。 如今的东陵,他和费夫两人,因为亲蜀的原因,分明是快要被孤立了。前些时候,他还听说,费夫的营将之职,都被调换了,只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传令将军。 要知道,费夫和自家主公,还有着一份姻亲关系。 “苗兄。”费夫下了马,强颜欢笑起来,冲着苗通不断挥手。 “先说公务,在陈水关的主公,希望苗兄在沧州,能动员三万民夫,和粮草辎重一起,送到前线那边。” “前些时候,不是已经动员民夫了么。” “还不够。”费夫摇头,“徐……西蜀的蜀王那边,已经用了计策,围住了整座陈水关,战事吃紧了。” 苗通沉吟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不远之处,两个阴魂不散的监军,沉默地点了点头。 “费兄,先入我的军帐。” “好说了。” 入得帐中,又让亲信守在了帐外,两人才开始相商起来。 “不瞒苗兄,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投靠过来的粮王势力,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将军,开始在东陵军中,任了职务。” “主公默许的?” “应当是,达成了某种交易,也说不好。我听到的消息是,将有另外一个粮王的水师大将,要取代苗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先要盯着苗兄的原因。阵前换将,不利于战事。但若是苗兄被抓了什么把柄,那么主公那边,也只能默许了。” 苗通面容苦涩,“费兄,主公如此雄才大略之人……为何要听信于外人。” “野心使然。主公现在,为了稳住和粮王的合作,已经让出了不少利益。你我二人在东陵军中,是出了名的亲蜀派。凭着粮王对西蜀的恨意,我等被疏远,并不意外。苗兄你也知道,我前些时候,连山越营将的职务,都被调职了。只做了一个来回奔走的传令小将。” 苗通一声叹气。 费夫抬头,看着叹息的苗通,涌到了嘴边的话,却一时忍住了,并没有说出来。他了解苗通,哪怕这种情况之下,亦不会叛逃西蜀。 “苗兄,你记住我的话,莫要被人拿捏了把柄。前线的那位粮王军师,可一直都盯着你。或许……在他们的眼中,你我二人亲蜀,便是莫大的罪过。”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一个屁的往事 内城,长阳。 并没有坐在王宫里,披上蟒袍的常四郎,迎着疾风,站在皇宫外的雕栏旁,出神地看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主公。”老谋士刘季走来,将拐杖放在一边,抬手行礼。 “仲德,你无需如此。”常四郎伸手扶住,看着面前的老谋士,心底里,不免生出一股唏嘘。 他的首席幕僚,已经很老了。从赶走粮王之后开始,便又染了一场风寒,日渐消瘦。 立在风中,刘仲德捂着嘴,又咳了两声。 常四郎急忙唤来近侍,取了一袭大氅,披在老谋士的身上。 “仲德,入座。” 雕栏旁,早已经备好了热茶。常四郎亲自拿起茶壶,给老谋士斟了一盏。 捂着嘴,老仲德又是一阵长咳。 “主公啊,我终归是老了。”喝下半盏茶水后,老仲德的脸色,才变得稍缓起来。 “我前几日,已经派人去成都,让陈鹊回内城一趟。我曾对他有恩,他亦同意了。” 老谋士笑了笑,没有说话。 “仲德,我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的时候,小东家哪怕以身犯险,也要带着毒鹗入内城治病。便如现在,仲德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如何是好。” 常四郎的声音里,满是叹息。 “主公多虑,不过是偶感风寒,过几日便好了。”老谋士急忙安慰了句。 “我这一生,做错了很多事情。但做得很对的,便有几件儿。当头的一件,便是请仲德出山,做我的幕僚。当初,我常四郎在内城起事,诸多的内城世家,尽是观望之态,若无仲德去游说,哪来这半壁的江山。” “前些时候的驱逐粮王,也是仲德定策,方能一举成功——” 常四郎声音停下,神色间,满是遮不住的失落。面前的这位老人,不仅是幕僚,更是他的授业恩师,愿意跟着他,一路造反打江山。 他握住了老谋士的手。 “主公真是多虑了,过个几日,我便没毛病了。” 常四郎露出笑容,“自然,老子现在是整个中原最大的王,陈鹊敢不来,我便敢派人入蜀,将他绑了送来。” 老谋士叹了口气,并没有在这种问题上,继续深究。理了理脸色,让自个精神抖擞了些,开始商议最近的局势。 “主公,徐布衣和袁松,这二人的联手,恐怕要让左师仁,栽个大跟头。虽然说,在乍看之下,左师仁亦有不错的优势。但随着徐布衣的计策,这种优势,已经慢慢地荡然无存。” “咳咳……最近的时候,应该是用了土楼计。” 常四郎帮着扯了扯大氅。 “陈水关里,有个狗篮子的粮王家主,已经入了城。再者,左师仁新得了一个军师,听说号什么隐麟的,约莫是有几分本事。若不然,早被小东家玩垮了。” “南面的三个割据势力,原本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但现在,左师仁和粮王联手,无形之中,已经给了西蜀东莱很大的压迫力。唇亡齿寒,徐布衣这一步,并没有走错。” “小东家是步步为营的人,每踏出一步,都要风云变幻的。” 老谋士点头,深以为然。 “这场恪州的会战,实则非常重要。甚至是说,能决出南面一带的霸主。得了粮王相助,左师仁野心膨胀,约莫是着了相,不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与狼为伍,终归要骨头渣子都不剩。我相信,左师仁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奈何大势之下,这几乎是他最好的路了。能走出来,便会成为半个天下人。” “仲德,你说我要不要,派兵去帮小东家?” 老仲德想了想,认真摇头,“主公,还没到取恪州的时候。恪州是趟浑水,现在不适合踏进去。最好的机会,应当是四方会战,尽皆俱伤。螳螂捕蝉之时,黄雀要做的,便是小心翼翼,等待出手的时机。” “仲德,有道理的。” 老谋士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不管怎样,主公都要记住,争夺江山之时,莫要存妇人之仁。你当明白,要以大业为重。便如王隆,为了主公的大业,毅然决然的杀子,配合主公驱逐了粮王。” 常四郎久久沉默。 “仲德,王隆的病如何了?” “缓过神来,想起失子之痛,悲入肺腑,已经病入膏肓。哪怕是陈鹊来了,也已经晚了。” “仲德,值得么。” “值得。往大义上讲,王家人虽有伤天和,但杀子灭贼,足以成为一桩天下义举。往私欲上讲,王家人如此帮了主公,在日后主公夺了江山,他们便是从龙之臣。” “主公啊,这内城里,这河北诸州,希望主公夺取江山的人,不在少数。我相信,日后再出现这样的祸事,不仅是王家,还有陈家李家赵家,一样会站出来。固然有私欲的因素,但终归到底,都是希望主公能成为新朝皇帝。” “在西蜀里,愿意为徐布衣出头的人,是那些平民百姓,也同样会为了徐布衣,抛头洒血,无畏无惧。”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主公代表了世家们的利益,徐布衣,则代表了百姓们的向往。两者水火不容,或许真有一天,要决出个胜负。” 这一次,常四郎并没有说“不想和小东家打仗”之类的话。他静静听着,听得很认真。 “主公知不知,我为何答应出山?” “仲德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死缠烂打,仲德才答应了。” 老谋士笑着摇头,“并不是。主公记不记得,你考上状元登殿的那一日。” “记得。我换了干净的袍子,记死了入殿的礼仪……但在路过午门之时,我看到李御史一家十几口,跪在那里,等着被人满门抄斩。我给李御史送了一碗断头酒,他问我,如今这中原的万里河山,是个什么颜色?我答不出来,被狗吏拦在了一边,看着李家的人头,一颗颗地滚在地上。” “那时候我便哭了,我问自个,我常小棠要入朝为官,哪怕混到了一品二品,在这种死烂死烂的王朝之下,又有个卵的意义。” “坊间传闻,主公登殿那会……朝着萧宰辅崩了一个屁。” 常四郎咧开嘴,“仲德,这个屁的事情,是过不去了么。想想都有些后悔,早知道该多吃两头蒜的。” 老仲德笑得身子摇晃。 “便是如此,听说了主公登殿的事情,我再无犹豫,决定出山辅佐主公。” “我常四郎有了仲德,这造反争霸的日子,才算有了奔头。” “多谢老师。”常四郎起身,对着老谋士,一个深躬的弟子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六章 使臣李桃 南海,交州。 此时,五个南海王,以及海越人的首领阮河,尽是坐在了正堂里。商议的事情,自然是和结盟的对象有关。 除开赵棣与合州王,其他的人,都倾向于东陵。毕竟现在再怎么看,似乎也东陵势大一些。哪怕西蜀和东莱联手,在恪州前线那里,依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另外,从地利上说,南海刚巧在楚州之后,有官路来往,以后不管是驰援或者运粮,都非常方便。 从人和上说,海越人那边,和山越人一衣带水。虽然现在有些摩擦,但同是越人的关系,以后也会慢慢融入。 “赵兄,局势便是如此了。与东陵联手,方是最好的选择。”说话的人叫邓禹,原先是珠州王的胞弟。攻伐沧州,珠州王战死之后,便由他继位。 邓禹的话,很快得到了一阵附声。 在场的人,只剩下赵棣与合州王伍正,一时沉默不语。比起其他人来说,他们两个的目光,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只是现在,东陵的优势太大了,最近又得了粮王相助,隐约有问鼎中原的实力。 “赵兄不说话,还请速速决定。左王那边,已经派了六拨使臣过来。若是再磨蹭,只怕左王要生气了。”邓禹继续开口,一副言辞诚恳的模样。 “再者说了,西蜀的路子,向来是不喜世家的。但赵兄,伍兄,还请二位想想,古往今来,这样的泥腿子政权,几乎都湮灭在历史中了。” “唯有像左王这样的,更像是新朝的正统。” 赵棣心头冷笑,这还没决定呢,已经一口一个“左王”了。要是先前的珠州王还活着,定然会支持西蜀的,可惜了。 “赵王。”邓禹说完,海越人的首领阮河,也睁开眼睛淡淡开口。 “赵王,其他的事情我海越人不掺和。但赵王须知,这次和东陵结盟,是我海越人回归故土最好的时机。若赵王执意投去西蜀,那么,这南海五州里,恐怕又要闹起兵祸了。” 比起邓禹,面前的阮河,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棣面无表情。能做到南海盟主,他可不是什么吓大的人。想了想,他刚要开口,却不料这时候,旁边的伍正,小心地起身,扯了扯他的袍子。 赵棣立即会意。 “诸位,此事明日再议。还请诸位放心,南海五州同气连枝,定然会有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在场的其他州王,包括阮河在内,虽然心底不满,但碍于赵棣的盟主身份,只能点头应命。 …… “伍兄,你是说,西蜀的使臣来了?”走到偏僻的角落,赵棣脸色大喜。 伍正点头,“正是,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西蜀的使臣,已经到了交州。担心邓禹那边的人闹事,我并没有明说。” “伍兄妙计。”赵棣点头。因为抉择的事情,如今的南海盟,颇有了分阵营的意思。赵棣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比起中原的其他割据政权,南海盟虽然弱了些。但不管怎样,正是因为五个州团结在一起,才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赵兄,你我一同过去,见见西蜀的使臣。我听说,这使臣有些不得了,担心东陵探子发现,只带了不足十人的护卫,一路抄了南林山脉外的小道,跋山涉水而来。” “这倒是个人才。” 没有再多言,赵棣和伍正两人,在护卫的领路下,小心翼翼地抄了近道,往交州城外,一座偏僻的驿馆走去。 …… 坐在驿馆的房间里,李桃并没有任何焦急之色。他闭目静静等着,他知晓,这一次出使南海盟,对于整个西蜀而言,何其重要。 若是无法说服,拦住南海盟投向东陵的势头。那么在以后,西蜀一统江南的战略,会变得更加吃力,遥遥无期。 “先生,有人来了。”这时,在门外的随行护卫,小声地开口。 “知晓了。” 李桃睁开眼睛,又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才仪态款款地走了出去。此时已经是夜色漫天,只看到入驿馆的人,李桃稳步迎了上去。 “这位便是西蜀使臣?” “正是,西蜀李桃,拜见赵王,拜见伍王。”李桃躬身行礼。年纪虽然算不得古稀,但也将要年逾五十,长途跋涉之下,却依然不忘使臣本分。 伍正有些好奇,“你居然识得我。” 李桃露出笑容,“当初赵王伍王入成都,我西蜀万人空巷,如同年关一般喜庆。某正好在成都当值,自然是见过的。” 这番话,让赵棣和伍正二人,脸色都有点欢喜起来。 “听说先生这一路……从南林山脉的小道,跋山涉水,辛苦至极。只可惜,碍于现在的情况,无法给先生备下接风大宴。先生若是不嫌,我即可让人备席,权当我三人小聚了。” “好说了。”李桃点头,“此行算不得辛苦,南林山脉的小道,亦是我向主公提出。为的,便是在今后的时间里,打通西蜀和南海的通道,两家人能经常往来。” “通道的事情,原来是先生之计,佩服。”赵棣面色一惊,对于李桃的态度,又热络了几分。 在恪州前线,尚有战事。东陵乍看之下,势不可挡,居然能力压西蜀和东莱的联军。 但赵棣一直相信,他认识的徐蜀王,不会是简单的人。这场战事,迟早会有一个逆转的时间。 不管是地利,或者人和……如这些东西,一下子就能看穿。真正要看远的地方,应当在天下大势里。 他曾自问,若他当初也是个酿酒徒起家,能否像徐布衣一样,打下六州半的江山。 他发现,根本无法做到。哪怕他一开始有了五万兵马,天下大义,同样无法做到。偏偏,徐蜀王做到了。 这就是很值得思量的地方。 “先生请。”赵棣呼出口气,做足了姿态,迎李桃入屋。约莫是为了让李桃放心,此时的赵棣,难得霸气了一回,又补上一句。 “先生放心,在南海五州,我赵棣是兵势最盛的盟主。若有人敢对先生不利,吾的长剑,便是杀贼之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七章 后院失火之计 恪州前线的战事,一时间,聚焦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一场战事,看似是恪州的争夺战,但实际上,极有可能会奠定南面霸主的地位。 东陵?西蜀?又或者是东莱。 …… “即便是以一敌二,我左师仁又有何惧。”此时,站在陈水关城楼上,左师仁半眯着眼,看向城外的情况,并无任何的怯意,反而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模样。 哪怕陈水关外,西蜀和东莱的联军,已经把土坡挖秃,将要引水。 他还是不急的。 如今的陈水关里,不仅有隐麟军师,还有粮王家主凌玉露,甚至是说,即将驰援而来的两万粮王军。 局势很稳。 左师仁呼了口气,目光里,隐约露出一种杀伐之色。 “齐德,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主公,什么事情?” 左师仁伸手遥指,指向了城外,“我突然想到,徐布衣花了这么大的功夫,若是功亏一篑,岂非要气得不轻?” 在旁的凌苏,沉默了会,也赔着笑脸。 “自然是。不过,主公须知,徐布衣还有申屠冠,这二人要做的,应当是以诱杀为主。” “齐德,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城厮杀。再耗些时间,等城外敌军的锐气,彻底耗个干净。到那时候,才是反剿的良机。” 凌苏点头。 “确是这样。但战场瞬息万变,连我也说不准。徐布衣的土攻之术,有无成功的可能。主公不可大意。” “我左师仁打仗,向来是沉稳的。关于这一点,齐德可以放心。” 凌苏淡淡点头。 不同于自家主公,这段时日里,他一直很谨慎。城外敌军的布局,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场阳谋。若是在陈水关里,他能号令三军的话,便会很有信心,至少不会误入徐布衣的圈套。 但现在,陈水关真正号令三军的,乃是左王左师仁。凌苏更是觉得,这场计谋,是冲着他的左王来的。 犹豫了好一会,凌苏想了想开口。 “主公有无听说,在西蜀的阵营里,毒鹗以及跛人,都有临时的指挥大权。” 左师仁顿了顿,回过头,“齐德的意思,是想要陈水关的虎符,统帅之权?” 凌苏摇头,“并非是逾越。作为陈水关的幕僚,我是担心,到时候战事一起,恐会杂乱,不方便调命作战。” 左师仁笑了笑,“齐德,你若有事情,和我说即可,我自然会考虑你的意思。” “甚好。” 凌苏的心底,无奈的一声叹息。 …… 在陈水关之外,此时,除了南面的方向,余下的地方,近乎是光秃秃的一片。伐下的林木,堆成了座座高锥。 “听蜀王的安排,赶制抛石车!”披着战甲的申屠冠,头戴银狮盔,身系一袭白披风。此时,正环顾左右,沉稳地下达命令。 不仅仅是赶制抛石车。在伐林之后,已经有了引水的大军,开始往东面行军,试着将溪河水源,引到陈水关附近,继而使土质松软,再假装土攻之计。 “申屠将军,蜀王来了。” “知道了。” 申屠冠转过身,径直往前走。在这段时日里,东莱和西蜀,为了共同的敌人,算得上合作愉快。 这处土攻之计,一时间,更是将两个势力,团结在了一起。 申屠冠抬头,发现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袁冲这个少主。 “拜见蜀王。” “申屠将军,无需多礼。”徐牧笑道,“如今你我二军,同围陈水关,约莫要成功了。” 申屠冠明白,这句话不是说给他的。而是说给……跟着来的袁冲听。 “自然,要不了多久,陈水关便会大乱。”申屠冠笑了笑。 徐牧也平静点头。 唯有跟来的袁冲,想了许久,依然是听出两人的意思。 “对了少主,伐林军此次辛苦至极,这会儿刚回营地,少主不若去犒赏一番。” “自然。”袁冲急忙点头。如这种事情,他这个东莱少主,是最为擅长的,一来能拉拢军心,二来也能积攒名声。 只等袁冲离开,徐牧和申屠冠,二人的脸上,都逐渐露出凝重之色。 “蜀王,如今这般看来,左师仁并没有中计。”申屠冠皱住眉头,“不瞒蜀王,这二三日,我巡看了好几次附近的地势。发现土攻之法,存在很大的问题。” 伸出手,申屠冠将一撮泥土,摊在了手掌上。 “陈水关周围一带,大多是僵硬的石泥,而非沙泥,哪怕引水润土,要使它滑坡断层,并不容易。” 徐牧点头,“申屠将军,这些我都知道。再者说了,你我一开始定下的计策,便不是土攻,而是借着土攻的威压,逼迫左师仁出城。” “这是自然的。但这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日,若是到时候,我两军的士卒,发现土攻计只是一场笑话,定然会生乱。” “蜀王,时间不多了。”申屠冠抬起头,声音里满是担忧。 “确是。”徐牧也皱起眉头。他有想过,这一场的围城,左师仁和凌苏,是要做缩头龟的,却不曾想,直接做了缩头的千年老王八。 当然,若没有凌苏这个军师在,以左师仁的脾气,估摸着是忍不住的。 “申屠将军,还记得你我先前的商议么。” “记得,想办法,从陈水关里支开凌苏。”申屠冠呼出一口气,转过头,有些苦涩地看向徐牧,“但蜀王莫要忘了,如今的陈水关里,不仅是凌苏,另外,还有一个入城的粮王家主,同样是狡猾得紧。” 徐牧点头,“不瞒申屠将军,我早些时候,便已经在考虑。如何造出一场火势,逼左师仁去救火。” “火势?什么样的火势?” 徐牧笑了笑,“譬如说后院失火。” 申屠冠怔了怔,一时之间,脸色露出狂喜。 “后院失火之计,使得左师仁和凌苏分散。而土攻之计,使得陈水关出城决战。两相之下,足以打赢这场战事。” 申屠冠脸色动容,“陈水关里,如今屯兵近十万人。后院失火之后,左师仁知晓事情紧急,固然会派能灭火的人前去,又或者说,他不放心会自己前去。” “陈水关里,能灭火的人,也只有凌苏了。” 听着,徐牧的神色间,依然云淡风轻。 “在沧州那边,我已经飞书给我西蜀的守军,通告他们,以牵制为主,开始攻打沧州的李度城。如此一来,康烛的五万山越营,必然不敢回师东陵。” 申屠冠想了想,“但蜀王……后院失火之计,在如今的情况下,有东陵水师堵江,恐怕很难派人过去。” “莫急。”徐牧淡淡开口,“我早些时候,在东陵的吴州,已经暗留了一支人马,足够烧起火势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八章 暴露之后,我等便是孤军 吴州,在地利上说,由于海域的隔绝,交通不算便利,算得上是东陵三州中,最为偏僻的州地。 楚州多富商,陵州多世家与良田。而吴州……用东陵人的话来说,除了晒满码头的鱼干,以及一些味苦的海盐,便什么都没有了。 左师仁也曾头痛,想办法要开辟海上航线,和海外的诸国通商,却发现这条路子太过艰难,要打造远航巨船,耗资甚大,最后不了了之。 也因此,吴州的经济一直处于东陵最末,近二三年,亦没有发展起来的迹象。最多是海民凶猛,被左师仁募去做了兵卒。 此时,在吴州近海的一个渔村里。一个面容沉稳的中年人,正坐在屋子的旧椅上,沉默地看着手里的密信。 这封密信,是夜枭的兄弟送来的,据说为了避开东陵探子,殉了二人,直至最后,夜枭的统领才亲自送了过来。 “曹统领一路辛苦。”中年人抬头,声音里带着愧疚。 “无他尔。”作为夜枭统领的曹鸿,平静一笑,“我等这些人,秉承陈先生的遗志,愿为主公耳目。” “鲁兄,主公在恪州前线,陷入了局势,此次便只能倚仗鲁兄,破开局面了。” 中年人叫鲁雄。在围剿妖后之时,循着徐牧的暗令,带着六千余的人马,潜入了不设防的东陵吴州。原先躲于山林,扮作山匪,但发现吴州山势不多,迫不得已,鲁雄只能带着人马,分散隐入了海边的偏僻渔村。 左右,由于战乱之祸,很多人难民都来吴州逃难,作为鱼场或盐场的苦劳力。当然,到了举事之时,最多三日的时间,便能重新聚起大军。 听见曹鸿的话,鲁雄冷静点头。 “还请曹统领回报主公,我鲁雄虽是粗人一个,但此番,亦不会惧战。我六千蜀卒,早已经憋着一股杀气。” “甚好。”曹鸿点头,临出门之时,又停步多讲了一句。 “鲁兄,此番若是大功,你便该是封号将了。” 鲁雄起身相送。 等曹鸿跃身离开,鲁雄才重新坐下,沉默了会,又让人唤来了三个都尉。 “主公的意思,是后院失火之计。至于如何行动,主公并无赘述,意思即是,让我见机行事。敢问三位,有何高见?” 一个裨将,以及三个都尉,都坐在了屋子的偏处,任由着跳动的油灯,将脸庞不断映亮。 “由于攻打恪州,吴州境内的守军,已经不是很多。但我估摸着,至少还要万余人。陵州,楚州,若这三州加在一起,也不会少于三万之数。另外,还有东陵的郡兵,官差,这些人也不能忽视,加起来亦有万人。而我等,除开病伤的,只剩五千多人了。” 入了吴州,海风的腥气之下,很多的蜀卒水土不服,都生了一场病。到如今,依然有不少人还卧病在榻。 “鲁将,这仗不好打。”一个都尉犹豫着开口。 “我自然知。”鲁雄点头,“但莫忘了,主公的计策,乃是后院失火之计。意思是说,我等无需正面厮杀,只要让东陵境内,烧起一场大乱的火势即可。” “鲁将,有无援军?” 鲁雄笑了笑,“没有,暴露之后,我等便是孤军。” 襄江之上,东陵已经锁江。若非是先前留在吴州,整个西蜀,都没有办法,将五六千的兵力,潜入到东陵境内。 “三位,卵还在么。” “自然在的。”三个都尉露出笑容。 “此次固然凶险,但若是成功让东陵后院失火,在前线的主公,便能进行下一步的战略。” 灯光旁,鲁雄眸子发亮,“若不幸一死,我与诸位,同回蜀州的七十里坟山。” “我蜀人之志,不可磨灭,不可相挡。” …… 吴州境内,长稽郡。 作为传令将的费夫,刚从沧州东面回来,此时,又领了兵部的另一桩军令,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然后入了长稽州府,将一封信笺,递到了吴州的镇州大将手里。 那大将撕开信笺,只看了两眼,露出好笑的神态。 “费将军可知,信里是什么军令?” “陵州兵部的密令,我不曾看过。”费夫摇头。随着时间,在陵州的兵部,已经安插了不少粮王的人。如他这样的亲蜀派,已经彻底被边缘化。 “信上说了,兵部的命令,是让费将军辛苦一趟,从吴州带些官盐回去。哈哈,费将军放心,明日我一定让人准备,准备最好的官盐。免得啊,让费将军白跑了这一趟。” “想当初,费将军何等英雄,主公多次委以重任,却不曾想,这一回做了个送盐小吏。” “哈哈,费将军辛苦,辛苦。等费将军离开之时,我必然有赏。忘了讲,以往的送信官过来,我都是赏个一二两银子的。” 费夫转过身,身子在发抖。从主公去前线,粮王的势力开始渗入东陵,亲蜀派一直被打压。到如今,只剩下他和苗通。 他有姻亲关系,而苗通则是东陵现在最大的水师都督。若非如此,他们二人,早已经被去了官职,贬为庶民了。 费夫有想过,等自家主公回来,再问个清楚。但他发现……若是自家主公能明断的话,早该回信了。 而且,在整个东陵,亲蜀几乎成为了忌讳。无法解释,也无法周旋。听说粮王的那些人,恨透了西蜀,估摸着已经是恨屋及乌了。 “今日驿馆已满,还请费将军多担待,先在城外扎营,等取到了官盐,我自然会送来。” 吴州的镇州大将,轻描淡写地笑了声,再也不看费夫,哼着曲儿转身离开。 “费将军,这是怎的!” 在费夫左右,亦有千余个嫡系亲卫,一直追随着他。当然,费夫也明白,要不了多久,这千余人的亲卫,恐怕都要被打散分营。 “先扎营。”费夫久久站着,直至艰难地吐出一句。他心底还有着一份希望,或许,这并非是主公的意思,而是粮王的人在逾越。 “将军,我等曾是百战之士,何至于,变成今天这一副鬼模样,做个任人欺辱的小信卒!” 费夫沉着脸,面庞之上,隐约间爬上了一股悲凉。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九章 吾石大义,愿为先行 连着两日,在吴州的费夫,都没有等来官盐。在期间,他派人入了长稽郡,但郡里的官吏,分明是刁难,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费夫想不通,即便是亲蜀,也不至于,被同僚这般的羞辱。 “将军,费将军!” 正当费夫想着,忽然间,两骑心腹亲信,急急策马而回。 “怎的?如此焦急。” “费将军,反了,吴州有人反了!” 只听到这个消息,费夫脸色大惊,“哪里的人?” “听说是靠海的十几个渔村,忽然杀出了好多反贼。这些反贼厉害得很,并不像一般的匪徒,操戟披甲,而且训练有素。” “这事情……不简单的。”费夫皱了皱眉。放在以前,作为东陵的大将,他早该临危受命,带兵平叛了。 但现在,他的身边左右,只剩下千余个肝胆相照的老兄弟。 “长稽郡里,出兵了么?” “已经出了,听说集合了近万的人马,准备去渔村那边剿匪。领兵之人,正是镇州将蔡猛。” “怪不得了,长稽城里一直没有回应。”费夫犹豫着,终归是吐出一句。这句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在安慰自己,抑或是安慰面前的这些老兄弟。 …… “结阵!”在近海的一处空地上,一员披甲的东陵大将,冷冷地骑在马上,冲着前方怒声开口。 他便是费夫嘴里的蔡猛,吴州的镇州大将。 这一次,蔡猛非常生气。如何也料想不到,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么一档子的叛乱祸事。若不然,他还能舒服地躺在长稽郡里,继续去折磨那位亲蜀的费夫将军。 “蔡将军,这些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在襄江之上,可还有我东陵的水师,在江面上巡守……莫非是说,从土里钻出来的?” “不许胡说。”蔡猛冷这里, “这定然是蜀人。主公在前线厮杀,这些蜀人狡诈无比,妄想夺下我东陵州地!” “听我军令,迅速结阵,剿杀敌贼!” 万余人集结的东陵军,此时士气高涨。他们只觉得,这一次的平叛,和以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面前的这些贼子,很快就要被击溃。 临海之地,多是渔村与红树沼泽。 此刻,一员穿着甲胄的都尉,正带着人,小心地潜伏在渔村里。并不算很多人,满打满算的话,也不过六七百人,而且,在其中还有不少的伤病员。 先前的军议,便已经有说,若是暴露,便成为一支孤军。当然,做只缩头龟躲着不动,或许在日后还能回到蜀州。 但有卵的男儿铁打的刀,死便死了,岂能做个缩头龟。 “鲁将的意思,是让我等任务完成,便逃去海岛。但奈何敌军势大,集结太快。我自知,诸位袍泽都是忠勇之士,那么,我等便以手里的刀器,厮杀几轮之后,同回蜀州七十里坟山。” “吾石大义,愿为先行!掩护鲁将军的点火之势!” 小都尉抬起了刀。在西蜀,他并未有任何响亮的名头,但即便是籍籍无名之人,亦有向往太平新朝的决心。 “入红树沼泽,拖住东陵狗军!” “吼!” 六七百人,跟着小都尉一同起身,止不住地怒吼。 …… “怎的?还想对杀?”蔡猛嘴角冷笑。先前听说叛乱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什么大祸,却不曾想,只是这不足千人的敌军,在做蠢事。 “蔡将军,敌军逃入了渔村边上的沼泽。” “自寻死路!传我军令,立即攻杀上去,剿杀敌酋者,本将重重有赏!” “杀!” 命令之下,万余人的东陵军,瞬间欢呼起来。为了抢军功,连着动作,也一时迅捷无比。 不多时,沼泽地里,便响起了痛叫的声音。 “蔡将军,你瞧着这些贼子,还没动手,自个先站不稳了,这蜀人不经打啊?哈哈哈!” 有东陵校尉回报,听着这些话,蔡猛更是脸色放松。虽然说沼泽泥泞,会拖延一些时间,但不管怎样,这些叛贼都死定了。 “来人。”蔡猛想了想,眼眸子变得精彩,“替我书信一封,给在前线的主公。便说我蔡猛在吴州,领着万人大军,剿杀了五千的渔村叛贼!” “蔡将军……现在就写吗?” “当然,当然!等会斩了敌酋的人头,还要一并送去!对了,再多加一句,说我吴州之地,有我蔡猛在,定然无忧!” 交代完,蔡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这一次,当真是赚了一波不错的军功。像这样的叛贼,多来几次又有何妨。至于那些海民,没死绝就成,只要不误了赋税,那么一切都没问题。 “将军,有海民围过来了。” “这些人想要怎的?” “刚才为了剿匪……误杀了几个海民。” 蔡猛冷笑,“将这些人驱散,满身鱼腥味的东西,再靠近,莫要怪我手里的刀,不长眼睛!” 在几百年前的时候,海民便是吴州的土著,最早的吴州主人。但后来,被迁徙来的纪人不断排挤,活得越来越难。 “传令大军,斩下敌酋首级,便立即送过来!”蔡猛扬刀怒喊,整个人意气风发。 …… 鲁雄带着五千余的人马,正趁着夜色,在吴州的石林与沼泽间,不断往前穿梭。 偏偏在这时候,有一骑着瘦马的小卒,追了上来。 “将军,鲁将军,石都尉要殉了!” 鲁雄脸色怔了怔,转过身。 “怎么回事?” “石都尉他们……说要帮西蜀做最后一件事情,给鲁将军争取点火的时间,将吴州的万人大军,引到了红树沼泽里。” 鲁雄瞬间悲哭,哭了几声后,又颤着手抹在脸上,慢慢抹去了悲伤。 并没有回援,而是继续往前。 “我虽是个粗人,但亦明白星火燎原的道理。这一轮,我等虽是孤军,亦是一场火星子。诸位,随我烧了吴州,烧了东陵,助主公大战得胜!” “蜀人之志,舍生忘死!” “继续行军!” 五千余人的长伍,一张张被夜色浸透的脸庞,在悲伤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勇不可当的杀伐之色。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章 摇摇欲坠的陈水关 长稽郡外,费夫并没有离开,而是等着吴州平叛的消息。 “费将军,问出来了。蔡猛带着万余人的大军,还在渔村那边平叛,并没有回来。” 费夫皱了皱眉,“不是说,不到千人的叛军么?” “确是,但好像是躲入了红树沼泽里,地势原因,还有不少的漏网之鱼。而且……我还听见传闻,蔡猛好像杀了不少海民,充了叛贼之数。” “这该死的东西!”费夫大怒,“他要做什么,为了军功,什么都不顾了?先前我就劝主公,像蔡猛这样的人,性子凶戾,不可坐镇吴州,但主公以蔡猛军功为由,偏偏不听我的劝谏。” “我早知了,便是这个原因,他一直揪着官盐的事情,羞辱于我。” 顿了顿,费夫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脸色大变。 “你是说,蔡猛在渔村那边,已经耗了两三日?” “费将军,正是。” “不好,这叛贼又并非傻子,为何执意逃入沼泽?快,随我入城,我要请红翎斥候,让蔡猛速速回师!” “将军,怎么了……” “那不足千人的叛贼,很可能只是幌子!” 来不及多言,费夫脸色焦急,带着数十人,便急匆匆往长稽城而去。只可惜,到了城门那边,依然被拦在了城外。 “让我见吴州参知!” 守城的一个小校尉,犹豫了会,终究没有放行。 “费将军,莫要为难我们。上头留了话,费将军不可入城,在城外等候即可。” “吴州恐有祸事,你担得起吗!”费夫语气激动。那个蔡猛,只会杀民冒功,根本看不透这等声东击西之计。 “我担得起!” 听见声音,费夫惊愕抬头,只发现一个大腹便便的文士,在城楼上对着他冷笑。 “费将军,听说前线有叛乱,想着去抢军功了?” “并无这种意思。”费夫咬着牙,“还请参知速速派出快马,传信给蔡猛将军,便说这不足千人的叛军,很可能是一场陷阱。” “好,好,我派出一千骑的红翎斥候,如何?费将军可满意?” 整座城楼上,顿时都是哄堂大笑。连着城门附近,不少的郡兵,也跟着窃窃私语。 费夫顿在原地,胸膛涌起一股悲意。为了东陵,他尽了自己所能。 “费将军,你带兵入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反贼呢。”那参知笑得更欢,言语间,更加不把费夫放在眼里。 “将军,走吧。”身边的亲信气怒无比,不忍自家将军再受辱。 费夫咬着牙,推开亲信,忽然屈膝跪地,捧手朝天。 “参知,我费夫愿以名声担保,此次叛乱,必然还有后祸!还请速速派出快马,让蔡猛将军回援长稽郡!” “费将军,你莫要跪啊,你跪了,别人还以为你在尽孝呢。”胖参知依然冷笑,“回吧费将军,平叛的军功,你莫要想了,你讨不到的。” 只说完,胖参知再无兴致,转过身走下了城楼。 费夫失魂落魄地起身,身子摇晃。 “将军,将军。”身边的亲卫急忙将他扶住。 “你等几人,骑一匹带一匹,以最快的马速,赶去东面的沿海渔村,告知蔡猛将军,便说叛乱之事,恐有后祸。” “将军,我等的营中都是瘦马老马。陵州的马司,原本就多般为难。” “马若死了,你等几人,哪怕是步行,也要想办法去通告蔡猛将军。”费夫声音颤抖,“前线战事吃紧,偏偏吴州境内又起叛乱,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若是晚了,恐怕会有一场大祸。” …… 一语成谶。 如费夫所言,仅仅在隔日之后,离着长稽郡不到二百里的一个大镇,瞬间又起了一桩叛乱,声势浩大。听说,还有不少的海民,加入到了这场叛乱之中。 “费将军,叛军烧了武备库,杀了郡兵之后,继续往南行了……到了现在,加上那些作乱的海民,已经有了近万人之数。” 费夫痛苦闭目。终归是晚了,一切都来不及。还有海民……蔡猛久在吴州,却一直欺辱海民,方有今日之祸。不过一场火星子,隐约间,似乎把很多的东西,都一下子烧起来了。 要知道,现在的东陵三州,由于调兵去了前线,已经非常空虚。而且费夫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进入吴州的。江面之上,可一直都有水师在巡逻。 “将军,大事不好!”这时,在营地之外,又有一骑亲信急急赶回。 “怎的?” “长稽郡的参知,污蔑将军和叛贼勾结,已经集合了不少郡兵,要杀过来了!” “这些狗夫!” 费夫攥着拳头。他明白,不管是蔡猛,还是长稽郡的参知官吏,这次的事情,肯定要拿他来背锅。 “将军,快走吧,等蔡猛一杀回来,我等便是一场冤死!讲不通的!” “我费夫一心为了东陵,为何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是为何。” …… 嘭。 三四日后,在陈水关外,徐牧身子颤栗,将面前的木桩子整个推翻。 “曹鸿,那忠勇都尉,叫什么名字。” “石大义。为了给鲁雄争取时间,将吴州蔡猛的万余大军,拖了好几日……六百三十九人,几乎被杀绝,重伤尚有力气的,也并未做俘虏,自刎而死。” “好一个石大义。”徐牧叹息一声。早在布下这一局的时候,他已经明白,鲁雄的这支人马,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九死一生的孤军。 但没有法子,这是战争。便如许许多多埋在七十里坟山的忠勇,士不畏死,方有新朝的太平。 “曹鸿,还能渡江么?” 曹鸿想了想,“主公,吴州叛乱的火势一起,江面上的巡守,已经更加严密。若是要渡江的话,我需要绕一段长路,费些时间。” “去吧,找到鲁雄告诉他,火势一起,便立即隐蔽起来,莫要无谓牺牲。等打败了东陵,我还需要他们跟着我打江山。至于蔡猛,此人虐杀我西蜀忠勇,迟早有一日,我要活剐了他。” “主公放心。”曹鸿捧手,刚要转身离开。 “等等,再传一句话,若遇着东陵的亲蜀派,以拉拢为上。” “愿为主公耳目。” 曹鸿再次点头,掠起轻功,一下子消失在了视线中。 站在原地,徐牧抬起头,眺望着前方陈水关的轮廓。这座大关,在后院失火之后,隐约间已经摇摇欲坠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一章 粮王,误我东陵啊 陈水关里。 左师仁正抬着头,冷冷看着城外的情况。久久,他才开了口,声音恼怒。 “齐德,你的意思是,费夫的谋反,是蜀人的挑拨之计?” 凌苏面色不变,“自然是的。主公莫要忘了,费夫向来是亲蜀的。在先前的时候,与徐布衣一起入南海,早已经有了一份情谊在。我听说,他后来和西蜀那边的将领,还多有联系。” “该死,我如此厚待于他!”左师仁咬着牙。若是在先前,凌苏这般说的话,他是不信的。但现在,从吴州传来的情报,不管是参知,或是镇州大将,都直言费夫和西蜀勾结,使得整个吴州,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主公深思。若无内应,这西蜀的军队,是如何出现在吴州的呢?”凌苏叹息一声。 这一句,终归成了杀手锏。 左师仁皱住眉头,怒不可遏。 “另外。”凌苏沉默了会,继续开口,“在东陵的亲蜀派,还有另一人,分量比费夫还要大些。若是此人和费夫一样,也在东陵造反,只怕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苗通。”左师仁声音犹豫,“齐德当知,现在我东陵的水师大将,也只有苗通能担当大任。” 凌苏笑了笑,“主公啊,你可知西蜀,为何很少有大将造反?” “为何?” “因为徐布衣提拔将领,首要考虑的,便是忠诚度。即便能力差些,他亦会想办法培养。但一个将军朝三暮四,反复不定,已经是埋了一场祸根。” “齐德,明白了。”左师仁声音苦涩。 “东陵境内的叛乱,定然和徐布衣脱不了干系。此事处理得不好,恐会酿成连天大乱。” 左师仁认真听着,想了想开口,“吴州境内,大将蔡猛素有军功,虽然性子暴戾了些,但我相信,他当会平息叛乱。” “这样最好。”凌苏的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担忧,“蔡猛若能稳住局势,那么主公在前线,便没有太多的挂忧……若是蔡猛稳不住,主公当另派一员大将,坐镇东陵后院。” “齐德放心,我已经有了对策。” …… “杀,都杀了!” 作为平叛大将的蔡猛,带着万余的人马,重新赶回了长稽郡附近。遇着逃难的海民,便毫不留情,直接让士卒动手。沿途所过,枭首的海民人头,至少有了三四千颗,被充作了杀贼的军功。 “该死的。”蔡猛拭着刀上的血,“这些乱贼,再惹我生气,统统都杀光。这四五日,某的宝刀,已经斩了上百颗的头颅。” “告诉本将,可有叛军的消息?” 吴州虽然不小,但大多的地方,都是罕无人烟。作为迁徙大州,但实际上人口并不多,除开土著海民,剩下的人口,不到二十万户。 “将军,昨日还探到了,这些西蜀叛军,在往南面赶路……听说,又攻下了三四个镇。” 东陵的大军,尚在前线对峙。虽然说有留守的人马,但终归是不足。不过,在东陵的另外二州,已经开始要调兵过来。 毕竟现在的情况,吴州的叛乱之火,已经聚到了万余人。 “那些该死的海民,怎的?我东陵待他们不薄,好大的狗胆,敢相助反贼。平叛之后,我定要上书主公,将这些鱼腥气的海民,统统赶到海外的荒岛上。” 拭好了刀,蔡猛刚要往南面追击。却不曾想,在这个时候,长稽郡里的参知,以及二三个校尉,急急赶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叛贼费夫,便躲在长稽郡外的林子里?” “正是,刚刚得到的情报!”胖参知一脸谄媚,左右环顾之后,又凑过来小声提醒,“将军……若让人知晓,费夫曾力劝会师,恐怕将军会落人把柄。若要解决这个事情,唯有杀之!左右,费夫的叛乱名头,已经是坐实了。” 蔡猛犹豫着,“但南面的地方,叛军已经势大,去得晚了,主公若知晓,只怕会生气。” “哎呀,我的蔡将军啊!若是费夫劝谏的事情,被主公知晓的话,将军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这一句,让蔡猛眼神一滞,再无半分犹豫。 “参知说的对,我险些自误了。叛军之事,只不过多死些人,但费夫之事,刻不容缓啊!” “参知真是我的大谋,比起西蜀的毒鹗跛子,也不落下风。” 胖参知露出激动的神色,俨然是找不着北了。 “传我军令,往西面的林子进军,剿杀叛贼费夫!”扬起刀,蔡猛整个人意气风发。 在沧州东面,东陵的水师大营。 苗通一声不吭,沉默地卸下了披甲,又将虎符和官印,用长绳系好,吊在了铜灯下。 今日从恪州前线,来了四五人的使者,带着自家主公的调令,要将他调到楚州的偏郡,做个督粮官。 “苗将军,一路走好啊。”随着入帐的几个使者,以及一群监军,都抬头看着苗通,脸色揶揄。 “有劳各位同僚。”憋着一股气,苗通压了下来,收拾好了行囊,挤开人群往外走去。 在帐前,二三百人的亲卫,已经卸下了袍甲,换上便服,等候在了一边。 “苗将军,这些亲卫……可不能跟你走。” “劳烦,都是我的老兄弟了。”苗通拱手。 “我讲了,你不能带走!另外,尔等这些人,敢私自卸了袍甲,便算作逃兵,想要人头落地吗!”一个尖嘴猴腮的监军,怒声开口。 他只以为,这番军威之下,应当能震慑住的。只可惜,苗通理都不理,带着二三百人的亲卫,冷冷往前走去。 “苗通,我若传信给主公,定然要治你一个哗变之罪——” 锵。 苗通抽刀,转身握在手上。面庞之间,已经是忍耐不住的怒意。 “你去跟主公讲,老子苗通,当年舍了家业,招拢义军一千人,跟着他打江山。楚州水战,这千人的义军为了断后,死得只剩二三百。你欺我没有问题,但若欺了老子们心中的大义,我苗通便敢一刀剁了你!” 叫嚷的监军,惊得趔趄退后。旁边的几人,犹豫了下,并没有当场发作。 “走。”苗通冷冷收刀,带着二三百的百战亲卫,上马往前离开。 “诸位切记,西蜀水师不容小觑,大谋东方敬更是深不可测,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出战。” 一语完,苗通头也不回,带着一份不舍,骑马往前狂奔。骑得远了,约有二三里的时候,这位东陵的水师大都督,忽然下了马,面朝着恪州的方向,跪地长拜,泣不成声。 “主公,容鹿并无说错……粮王,误我东陵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二章 亲蜀“叛将” 黄昏,残阳如血。 一支二三百人的长伍,在离开江岸的营地后,开始往西面赶路。 不知为何,在苗通的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这几日的时间,他亦有耳闻,费夫那边,居然成了吴州反贼。 当然,苗通是不信的。只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传令下去,先在附近休息一夜,明日再往楚州赶路。” “遵将军令。” …… 黄昏一去,便是暗夜沉沉。营地中,苗通思量了许久,才刚刚要睡去,却不曾想,突然间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子声。 他惊得抱刀而起,只等抬头往前,便看见了火光的映照下,四五个中箭的亲卫,浑身是血,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敌袭的消息带了回来。 “敌袭,敌袭!” 不多时,营地里的二三百亲卫,迅速集结了起来。苗通咬着牙,匆忙披上了袍甲,大步流星地往前跑去。 喀嚓。 传信的一个亲卫,被人直接抬刀,一刀劈断了脑袋,血淋淋地倒在血泊中。 那抬刀的人,分明是先前船坞里的监军。 “主公有令,让我等剿杀叛贼苗通。”尖嘴猴腮的监军,脸色大笑,再往前挥了挥手,不多时,在营地的四周围间,瞬间人影攒动。 “苗将军,得罪了。另外,再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在楚州的家眷,被你的叛乱之罪连坐,已经满门抄斩了。呵呵,这是主公的意思,斩草要除根呐。” 苗通顿在原地,久久,喉头里才发出一声悲痛至极的哭声。他握着刀,身子颤得厉害。 “恭送苗将军。” “杀!” 四面八方,呼啸抛落的飞矢,眨眼之间,便射杀了几十个亲卫。 “哈哈,这帮傻子,为了追随一个叛贼,连袍甲也卸了!便如瓮中之鳖。”瘦监军抬头大笑。 苗通胸膛炸裂,怒吼三声,挥着刀冲入敌阵,连劈之下,砍翻了三个挡路的敌军。 “快,当、挡住他!”痩监军大喊。 苗通咬碎了牙,眼看着就要冲到瘦监军的面前—— 噔。 一支响箭从后方射来,穿过苗通的胸膛。苗通咳着血,身子往后栽倒。 “好,射得好!速速动手,杀了这个反贼!” 数十人挥着刀盾,朝着摔地的苗通扑去。 “将军——” 无数卸了袍甲的亲卫,悍不畏死地挡了上去。鲜血迸溅,跳入苗通的眼睛里,直至将整个黑夜,都染成了血红色。 一拨又一拨,百余个亲卫挡在苗通面前。不断有人倒下,睁着眼死不瞑目。这副景象,又让苗通想起了那一日,他在家乡招募乡勇,欲要在乱世中杀出一份太平。 “我等愿随将军,投效陵王。” …… “啊!” 苗通目眦欲裂,杵着刀站起来,往前趔趄冲去。 “将军——” 七八个浑身披血的亲卫,死抱住他,往后拖了回去。 “将军上马!” 苗通抱刀怒喊,已经生了死志。偏偏那些从家乡跟着他出来的老伙计,并未舍得让他送死,不由分说的,将他扛上了战马。 “恭送将军。” 百余个亲卫,在黑夜中泣声高喊,又拿了武器,挡住断后的路。 直至最后,二三百人的亲卫,只剩不到三十人,约莫有二十余骑,往昏昏沉沉的夜色,一路逃离。 …… 在另一边,同为亲蜀派的费夫,亦是面临着生死。和苗通一样,追随的亲卫,几乎死了个干净。 费夫咳着血,身子无力地瘫在地上。他的浑身上下,都是被割裂的伤口。 万余人的兵马,也就是插翅难逃。 不曾想,仅过了几个时辰,从其他二州调集来的人,亦是从其他方向围了过来。 “诸位请看,这便是费夫,曾经主公手底下的红人。只可惜啊,这傻子居然亲蜀!”看着被围在中间的费夫,蔡猛仰头大笑。 其他两州调来的将领,大多是认识费夫的,也有人相劝,让蔡猛先行抓拿,送入大牢等候发落。 “这怎么行,这可是叛贼啊!”蔡猛大喊,“诸位诸位,此次我等三万大军齐聚,所为何事?便是为了平叛!费夫这个叛贼,便在我等的眼前了!” “蔡猛……奸人——” 嘭。 蔡猛恼怒往前,一脚将费夫踢翻在地,又抬了虎皮履,踏在费夫的脸上,不让他再发声。 “亲西蜀,叛东陵,你早该知晓,会有今日的下场。我也不相瞒了,这场吴州的叛乱,费夫便是主谋之一!” 蔡猛的这番话,让其他的将领,也皱住了眉头,再无半分相劝的意思。都知晓,在恪州前线的那位主公,是最恨叛贼的。当初的青州唐五元,背叛反盟,差点将整个东陵,带入了绝境。 “剿杀叛贼的军功,便由我蔡猛取了!费夫,莫要怪我这个同僚,是你自个寻了死路。” 一语双关,费夫听得明白,被碾出血丝的脸庞,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你笑什么。” 费夫不答,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想起了自家主公,以及西蜀的诸多相识。他亲蜀,他从来不想做叛贼。 他和苗通,曾经说过一件有趣的事情。西蜀和东陵之间,永不为敌,襄江之上,没有有断江铁索,没有日夜巡逻的双方探船。蜀人和陵人友好往来,有画舫,有商船,有往来两岸的艄公,在风和日丽之下,在江上络绎不绝。 约莫是这场憧憬,让费夫又笑了起来。 “我砍了你——” 蔡猛勃然大怒,挥起了手上刀,怒劈而下。 血珠四溅。 …… 在密集的围剿之外,约有十几里地。七八骑逃出来的费夫亲卫,脸上尽是带着悲戚之色。 若非是领了命令,他们这些人,忍不住要回去殉死。 “抬起头,莫忘了费将军的遗命。”一个年长些的亲卫,低喝开口。 “我等带着费将军的信物,去吴州南面的越人木风部落,再为费将军报仇。” 越人木风部落,是费夫的本家。虽然部落不大,但极其悍勇,在五万山越营中,亦有着一份勇名。 “走。” 骑着瘦马,七八骑人影在夜色中踏起了马蹄,碾起阵阵尘烟,慢慢消失不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三章 康烛平叛 三日之后。 在沧州,李度山下李度城。 作为前线大将的康烛,此时皱住了眉头,看着手里的一封情报。情报上说,水师都督苗通,与西蜀勾结谋反,事情败露,一时逃入了深山。 “苗通此人,我并不太熟。”康烛声音发沉,“但另一个情报,究竟是怎么回事,费夫居然会反?” 同为山越人,他和费夫亦算相熟。 “作为主公的姻亲,他为何要如此。” “将军……好像从粮王的人,入了东陵之后,祸事越来越多了。”在康烛身边,一个幕僚犹豫着开口。 “收声。”康烛低喝,“你需明白,这是主公的决定,我等这些为将为谋的,只需遵循主公的意思即可。” “费夫亲蜀,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早些时候找过他,还暗中提醒了一轮,只可惜他没有听入耳里。” 康烛闭目叹息。 “山越的木风部落,是费夫的本家,在知晓了费夫被杀的消息,已经要闹起来了。” “尔等并不知,费夫在木风部落里的地位,可是头领之子。” 在康烛身边,几个心腹大将,都变得沉默不语。 “吴州的叛乱,已经要烧到陵州了。要不了多久,便要烧到楚州和沧州。我已经去信给了主公,欲要亲自平叛。” “将军,我听说吴州的镇州将蔡猛,已经会师了三万余人,已经往叛军的方向攻去——” “那个好大喜功的废物。”康烛冷着脸,恢复杀伐之色,“若让我查出来,费夫被杀的事情有猫腻,我第一个斩了他!” 整个东陵,除了左师仁,康烛是第二个敢说这句话的人。去年之时,有人嚼舌山越人不忠,被康烛听到之后,直接带刀入府,一刀劈死在府中。事后,还得到了左师仁的嘉奖。 “将军……同为越人,我也觉得费夫的事情不简单。将军莫非是要帮忙平冤?” 康烛摇头,“平冤是小义,以后再做。现在要做的,是扑灭东陵叛乱的火势。吴州的蔡猛,我是不相信的。我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将军要离开李度城?李度城外,西蜀的跛子军师,已经在集合大军,扬言攻打了。” “牵制之计罢了,没有合适的契机,跛子不会强攻的。你要明白,跛子牵制,吴州叛乱,这一套套的祸事,实则是连在一起的。以蔡猛那个蠢材的能力,他挡不住,哪怕匆忙集结了三万人,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康烛继而眉头紧皱,“我算了算,至多十日的时间,不管平叛如何,我都会赶回李度城。尔等留守李度城,寻一和我身材相似的人,披上我的战甲,每日晨暮之时,在城楼上巡视一遍。” “若跛子真敢攻城,我定然会立即赶回。” 几个心腹大将,都知晓自家将军的意思,犹豫着没有相劝。 “另外,木风部落的人悍勇异常,在五万山越营中,加起来亦有三四千人,若是他们知晓了费夫的事情,李度城恐怕要生乱。切记,封锁李度城外的消息来往。” “此去平叛,安全为上,我不打算动用山越营,只带两千亲兵即可。” “将军,吴州的叛乱之势,加上海民的话,这几日的时间,已经接近了一万六七千人。” “我知晓。”康烛点头,“我自有一番考虑,尔等遵循我的军令,守在李度城即可。在恪州前线,战事对峙许久,相持之下,徐布衣才用了挑拨之计。虽然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不管如何,这东陵三州的太平安稳,由我康烛来拱卫!” 沉稳地披上甲胄,康烛转身往外走去。 …… 天色已经入夜。在吴州和陵州的交界,南面的密林,皎洁的月光之下,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影。 此时的鲁雄,披着一身染血的战甲,站在一个高坡之上,目光垂下,看着周围的人。 在其中,有追随他的蜀卒,有不甘的海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期待之色。 在鲁雄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海民。这海民叫潘济,是这场海民暴动的首领。作为吴州的土著人,一直被东陵人欺压,在潘济的心底,一直有着一股不甘。 这次的反叛暴动,时机很好,再加上蔡猛的残暴无度,潘济索性带头反了,和蜀卒合兵一处,旨在挡住平叛的东陵大军。 “诸位,我长话短说。”鲁雄凝住脸色。 偌大的空地上,担心被平叛军发现,并没有点起篝火。夜深风冷,呼呼地吹过林子。 “三万的东陵大军,已经集结,将要平叛而来。但我等现在,只有一万六的人数,又并非是悍卒。” 一万六的人,除了只剩三千多的蜀卒,余下的大多是海民,器甲不足,士气不高,有的人,甚至还拿着棍棒作战。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被反叛军围住,他们必死无疑。 “我的意思,是我等在林路行军,绕到陵州境内。我听说,陵州境内多山,我等杀了几阵之后,便匿入老山里,等待时机。” 不得不说,鲁雄的这个计划,是比较安全的法子。毕竟在战事之下,东陵大军人数不会太多,要围山剿匪,暂时也不大可能。 “我等听鲁将军的意思!”作为海民的首领,潘济扛着一柄大刀,振臂开口。他明白,一路过来的厮杀,多亏了面前的这位西蜀将军,才不至于陷入敌军的围剿中。 “鲁将军,鲁将军啊!”这时,在空地的人群之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走了出来。 “鲁将军,我听说了,山越人的木风部落,由于部落的小头领被人害死,已经反水了!如今便在东面百多里的山林集结,准备给那位小头领报仇!” “我还听说,那小头领亲蜀,被吴州大将割了头颅,用竹竿挑在城下,风吹雨晒啊。” “亲蜀的小头领?他叫什么……”鲁雄惊了惊,隐隐猜出了名字。 “叫费夫,听说是个很不错的将军。” 鲁雄顿了顿,整个人怔住。他当然认识费夫,当初入南海的时候,他亦是跟着自家主公一起。 “来人,取五匹快马,传话给山越的木风部落,便说我西蜀大军,与木风部落的目标一样,定要给费夫报仇!”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东方敬的血信 “追杀叛将苗通!”在楚州境内的官路上,约有千余人的步骑,在一个瘦监军的带领下,不断往前行军。 此时,痩监军骑着的马下,已经割了好几颗的首级,血迹斑斑地悬着。 “该死,这些叛贼入林了!” “将军,在前面!” 痩监军抬头,果不其然,一下子看到了隐约几骑的人影,不断往西面逃离。 “追,速速追杀!枭苗通首级者,本将赏黄金百两!” 千余人的追杀长伍,瞬间疯狂起来,往前喊打喊杀地追了过去。 …… 嘭。 此时,在楚州荒野的一个弃庙里,十几个浑身披血的汉子,正喘着大气,难得坐下来歇息一阵。 连着几日几夜的追杀,耗尽了他们的气力。 “苗将军放心,敌人的追兵,已经……被李虎三人引开了。” 苗通脸色发白,身子上的箭伤很重,让他差点失去了意识。他听得明白,李虎这三个亲卫,必然是为了保护他,做了断后的诱饵。 但即便如此,这里同样不安全。只不过被一路追杀,他们这十几人,已经太累了。连马儿都跑死了几匹。 “将军,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听着,苗通眼神痛苦。亲卫几乎死绝,家人也被满门抄斩,而他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将军,喝口水。” 喝下了小半个水袋,苗通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一个士卒取来金疮药,小心地帮他处理着箭伤。 “将军,不若投蜀!左右,这东陵人要赶尽杀绝!”一个相熟的亲卫,犹豫着开了口。 不同以往,这一次的苗通,垂着头久久不语,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将军,将军!”这时,庙外有打探的亲卫,急急走了回来。 “探到消息了。问了一个逃难小商,吴州那边的叛乱,已经越来越大。而且,将军的那位老友,费夫将军……已经被害了。听说头颅被割下来,用竹竿挑在城头下。” 久久不语的苗通,一下子泣不成声,嘶哑的哭腔,回荡在整座破庙里。家人枉死,老友被害,这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便如梦魇一般。 “将军,投蜀吧!”十几个亲卫都围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怒火和不甘。 “我等愿随将军投蜀!” 苗通止住哭声,闭着眼睛身子发颤。他想起了那一年,带着乡勇投靠左师仁,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忠义难两全,吾苗通,已经无路可走。” …… 陈水关外,收到情报的徐牧,一时间眉头皱的很深。 坏消息是,费夫死了,苗通重伤且不知所踪。而好消息,鲁雄那边的叛乱之火,已经要烧到了陵州境内。听说,还有万多人受压迫的海民,愿意跟着蜀军点火。 “左师仁早该明白,让粮王入陵,必然要掌控不住。粮王在内城的时候,如常四郎这般的人物,都尚且小心翼翼。左师仁,他是怎么敢的。” 东陵最近的大祸,便已经很明白了。粮王的人,趁着这种时候,还在铲除异己,想要握住东陵的军政大权。 “野心之下,很多人变成了傻子。” 徐牧闭起眼睛,久久才开口,“狗福,你怎么看。” 小狗福想了想,“主公,苗通还活着,这对我西蜀而言,是最大的幸事。若不然,可以试着救回苗通。” “狗福啊,伯烈小军师在沧州,这些事情,他自然会做的,根本不用我多讲。” …… 李度城外三十里,西蜀大营。 坐在虎皮椅上的东方敬,沉默地看着前方。在他的前方,是三个从东陵回来的夜枭死士。 十七人的夜枭哨,只回来了三人,其中一人还咳着血,身子重伤。军医急忙走入,将重伤者扶到了营帐之外。 “你们是说,费夫已经被杀?” “小军师,正是如此……吴州的镇州大将蔡猛,围杀了费夫将军,将他的首级,挑在了城头下。” 东方敬一声叹息,继续发问,“苗通将军呢。” “族中人被满门抄斩,听说苗通将军身受重伤,逃出了围剿。我们的人探了许久,猜着苗通将军,可能躲在楚州南面一带。” “吴州叛乱大火连天,苗通与费夫,成了粮王入陵的垫脚石。”东方敬沉思着,久久才再度开口。 “有无办法,再潜入东陵?” “小军师,自然有的。” 东方敬眼神难过,办法虽然有,却几乎是九死一生。从东陵逃出来,十七人死的只剩三人。 但西蜀,太缺一个水师大将了。哪怕是窦通,都只算半路出家,比不得苗通这样的水师悍将。 想了想,东方敬变得决绝。 “我再派百人的死士,跟随你二人潜入东陵楚州,带上我的亲笔之信,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找到苗通将军。” “小军师放心!”两个夜枭死士,脸色并无任何惧怕。 “稍等。” 东方敬沉着脸色,“取刀来。” 近侍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取来了刀。 握刀在手,东方敬割破指头,在一张干净的白帕上,开始奋笔疾书。 待写完,又割下了一缕头发,小心地嵌在了信中。 “找到苗通将军,将吾的这封亲笔信,亲手交给他。告诉他,我东方敬愿以身体发肤起誓,他若入我西蜀,我西蜀六州之地,愿奉他为水师上将。吾主徐牧,诸多的蜀将,与他皆是老友,定不会有相嫌之意!” 夜枭死士脸色动容,起身接过了血信。 “西蜀的江山,若有这员水师悍将,那么水战之事,至少能添两成的胜算!” “小军师大义!” 东方敬仰起头,又看着旁边的于文等人。 “即刻传令,大军佯攻李度城,牵制山越人,给吴州的叛乱,再添上三把火!”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五章 老首领 “围剿叛军——” 蔡猛举着长刀,整个人状若疯狂,不断开口怒吼。这二三日,花了不少的功夫,终于找到了躲藏的叛军。 三个州会师在一起,拢共有浩浩的三万余人马。一时间,让蔡猛整个人,都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他甚至隐约觉得,自个才是东陵的第一大将,至于那位什么山越人康烛,无非是主公的怀柔之策罢了。 “蔡将军,小心一些,此处乃是山林之地,小心其中有诈。”旁边有人提醒。 蔡猛淡淡一笑,“放心吧,西蜀的叛军已经没有多少了。剩下的,大多都是海民,我在吴州呆了很久,我知晓这些海民,都是些草包饭袋。好好的渔民不做,偏要跟着造反。哼,这一次平叛之后,我必然要去那边的渔村,好好震慑一番!” 海民,绝大多数都是从吴州造反,一路跟着叛军来到这里。关于这一点,让蔡猛很生气。作为吴州的镇州大将,隐约之间,好像是掉了一份面子。 “刀盾手,第一阵!” 在蔡猛的命令之下,很快,三四千集结的东陵刀盾,开始往山林行军。在这些刀盾的后面,还跟着几个步弓营。 三万余的人马,虽说在其中,还有着不少的郡兵。但不管怎么看,打一些泥腿子,完全是足够了。 “恭喜蔡将军,到时候杀敌枭首的喜报,一经传到前线,主公肯定要有封赏。说不得,蔡将军的将位,又要往上提一提了。”跟随的一个小幕僚,谄媚地对着蔡猛开口。 “哈哈,好,好!” …… 此时,被大军包围的山林中。藏在一片林子里的鲁雄,正冷冷皱住眉头。 按着先前的计划,他们这群人马,是要避开平叛军的,也付诸了行动。只可惜,由于人多眼杂,混入了奸细,蔡猛的平叛军,很快找到了他们。 “陆将军,杀过来了。”在鲁雄的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巨汉,抬着头冷声开口。 “潘济,冷静一些。”鲁雄劝慰了一句。这种情况之下,作为主将若是变得易怒,那么整支人马,很可能都要陷入泥潭。 当然,这也不能怪潘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平叛军的主将蔡猛,在吴州的这几年,不仅施行苛赋,还杀了不少的海民。 抬起头,鲁雄转了个方向,看向东面的林子深处。 他很明白,不管怎么样,以这万多人的临时军队,正面肯定打不赢三万余的平叛军。 人数劣势,素质更是劣势。 “鲁将军,那要怎么做?” 鲁雄想了想,“如今是青天白日,于我等而言,作战不利。最好的法子,等到入夜,耗尽了敌军的锐气,再行偷袭之策,杀出重围。” 这周围的山势和林子,都是密密麻麻,鲁雄很有信心,只要避开平叛军,藏匿在山林里,拖到晚上并没有问题。 潘济是个粗人,看到鲁雄说的头头是道,立即点头。 “行,那就听鲁将军的。” …… 刚入夜,虽然早早下达了命令。但让鲁雄无奈的是,这万多大军里的很多人,并不算正规的大军,难免会不听军令。 只三四个时辰的时间,便有二三千的人,不管不顾地杀了出去。结果可以预料,几乎都被平叛军的人马,厮杀溃逃。 鲁雄一声叹息。 在旁的潘济,同样是悲痛无比,这死掉的人,大多都是海民,对于蔡猛的恨意太深,才会不管不顾地冲杀出去。 “潘济,再等一下。” 虽然是入夜时间,但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鲁雄很明白,若是今晚不能突围,只怕明天之后,平叛军的围势一成,事情会更加棘手。 此时,在山下的位置。 只以为又立了一场大功,在火把光的映照下,蔡猛的脸色,变得更加激动。甚至,他还派了亲卫,挑了不少方脸的海民头颅,扎了发髻,充作了西蜀叛军的首级。 这事儿,他非常有经验。 “蔡将军,要入夜了,最好小心一些。”旁边有人提醒。 “我知晓。”蔡猛淡淡一笑。还是那句话,三万余的平叛军,足够剿杀这些叛贼了。 “诸位放心,我蔡猛,亦是熟读兵法之人。今晚再辛苦一些,围势一成,这些贼子便插翅难逃了。好大的胆,敢在我吴州作乱,若让我抓着叛军的主将,我定要活活扒了他的皮子!” 并没有撤军的意思,急功近利之下,正如鲁雄所料,三万余的平叛军,趁着夜色开始布下围剿大阵。 但蔡猛明显是忽视了,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此时,若是有一支熟悉山林的人马,极有可能会改变局势。 …… 在山林的东面位置,暗沉沉的夜色之下,一支约有千余人的长伍,正小心藏匿在林深之处。 为首的人之中,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东陵的战甲。但这几人,并非是什么平叛军。而是亲卫,费夫的亲卫。 “老首领,入夜了。” 被称呼为老首领的人,是一个头发花甲的越人,披着一件虎皮缝制的披风,拄着硬木拐杖,脸色之间,除了悲伤之外,还带着一股极深的恨意。 他叫费秀,是费夫的父亲。当初为了交好东陵王,才让费夫娶了左师仁族中的女子。只以为联姻了,便成了一家人。却不料,费夫惨死在蔡猛的手里,而且,冤得死不瞑目。 “老首领,西蜀的鲁将军那边,以举火为号。” 费秀裹了裹身上的虎皮披风,再无半点犹豫,一时间整个人杀气沉沉。为人之父,若不能替子报仇,有何脸面存于世上。 他派出了不少人,想将李度城山越营中,那些木风部落的勇士,都召集回来。只可惜,三四日的时间过去,并没有任何回应。 费秀猜测,很可能消息被隔绝了。但不管如何,哪怕只有一千人的勇士,他也要想办法,替子报仇。 盯着前方,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费夫看到了忽然点起来的火把。他顿了顿,咬着牙,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硬木杖。 “木风部落,冲杀东陵军!” “吼!” 山林之间,齐齐响起了声声的怒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六章 庸将蔡猛 “怎么回事?” 在林子外的蔡猛,刚刚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但在这时候,听到山上忽然出现的震天杀声,整个人有些发懵。 按理来说,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该死的反贼,已经成不了气候,只等明天之时,便要彻底被剿杀。 “呵呵,我明白了。”想了想,蔡猛笑了起来。 旁边有人发问。 蔡猛伸手遥指,“我早说了,我蔡猛亦是熟读兵法之人,若不然,又怎能打下,这一份偌大的军功。我跟你们说,这是叛军的困兽之斗。知道是没希望了,才想着拼死一战。” “但没有用,没有用的,我蔡猛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些贼子,连器甲都无,如何能冲散我的军阵!” “传令,速速剿杀突围的叛军!哪怕一只苍蝇,都不可飞出去!莫要忘了,在叛乱之时,军功是最值钱的!” 蔡猛很有信心,不过一些泥腿子的海民,有什么底气,敢挡住他的大军。 但没用多久,一道情报传来,让蔡猛惊得趔趄几步。 情报上说,山越人的木风部落,已经跟着叛军一起造反,仗着熟悉山林,虽然人数不多,却凶悍异常。 “木风部落……该死,我蔡猛糊涂啊!”蔡猛脸色发白,“木风部落,便是费夫的本家部落!早知如此,我连这木风部落,也一起剿了!” “将军!山林西面的叛军,打得很凶,借着山势,用火檑冲散了我军的阵型!” “什么火檑,不过是些烧了火的木桩子。”蔡猛咬着牙。不自觉间,一股凉意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先前一直在想军功的事情。事实上,若是剿匪不利,他的下场会更加严重,不仅是革职那么简单,只怕要人头不保。 “快,先不用围山了,将兵力聚到一起,都杀过去!今夜便杀光叛军!” 虽然下达了最稳妥的决定,但战场瞬息万变,等不及围山的大军收拢回援,越来越多的缺口,已经被杀出了血路。 “蔡将军,叛军要突围了!若让这些人入了深山,只怕更难追剿了!” “这,这是怎的?”蔡猛怔了怔,抬起头来,一张脸都发白了。 此时的山林之中,越来越多的尸体,不时滚落下来,有海民,有木风部落的勇士,有蜀卒,但更多的,还是平叛军的尸体。 伴随着的,还有那些简易制造的火檑,撞到某个石尖,一下子砸碎了去。 避免山林起火,这些火檑,鲁雄并没有滥用。而是很明智的,在撕开敌军的围剿之后,立即收手。 但即便如此,附近的地方,还是打起了不少的火势。 火光冲天之下,双方的厮杀,远远没有休止。仿佛是不死不休的大敌,双方杀得你死我活,头颅和血珠,不时迸溅在四周。 即便是费秀,也顾不得孱弱的身子,举起了木杖,在旁人保护下,敲死了一个吴州的小裨将。 “老首领,西蜀的鲁将军说了,让我等先往山林深处退。” 费秀脸色不甘,他转过头,看向山林之下的平叛军本营。替子复仇心切,他差点忍不住下令,要往山下冲去。 但终归是忍住了,也忍住了眼中的泪光。这位木风部落的首领,苦涩地转过身,带着只剩六七百的勇士,跟随着鲁雄,准备往山林深处退。 鲁雄告诉他,为费夫报仇,不仅是木风部落的事情,还是整个西蜀的事情。 “退,给大军带路,先入深山!”费秀嘶声高喊。 再杀退了二三拨的敌军,浩浩的人马,不管是蜀卒海民,还是木风部落的山越人,都循着突围的口子,急急往深山退去。 有要追剿的平叛营军,只刚追出了二里地,在黑夜之中,立即被隐藏起来的伏弓,射杀了一大片。 在山林外,得到情报的蔡猛,气得直跺脚。叛军入了深山,平叛之事,会更加困难重重。 “追,继续追!给我咬住他们!”犹豫再三,费夫不顾一切地下令。他担心,要是失去了目标,又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来探查踪迹。 “蔡将军不可!穷寇莫追!” “顾不得了!我等三万余人平叛,若是没有作为,主公那边,肯定要大发雷霆的!大不了,诸位回了各州之后,再征募新军补充人数。这事儿我以前做过,并无问题。” 在蔡猛的劝说下,命令迅速传达,只剩两万多的平叛大军,只能继续服从命令,循着叛军离开的方向,一路追杀而去。 …… “傻子,这个庸将!” 踏。 一骑烈马,随着缰绳的勒下,稳稳停了下来。在马上的康烛,接过手里的密报,只看了几眼,便忍不住开口怒骂。 “蔡猛这个傻子,误了大事!军备不整,便敢围山!围山也就罢了,但先行派出的探子,居然不足百人。他算什么将军!” 康烛闭目,将密信冷冷撕碎。 此时,离着剿匪的前线,还有不少的路程。却已经接二连三的,听到了不少坏消息。想必,他在前线的主公,亦会很快收到情报。 蔡猛当真是傻子,真以为平叛军中,没有主公的耳目么。 “蔡猛误了大事。”康烛念叨着,又重复了一遍。 “派出二骑快马,告诉蔡猛,剩下的平叛军,不可轻举妄动,等本将军过去。” “将军,蔡猛若不听令呢?” 康烛冷笑,“那你便问他,这东陵的三州境内,我康烛说的话,还能不能作数?” 亲卫领命,急急快马往前狂奔。 康烛叹息一声,转过身,看去恪州的方向。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则是连在一起的,而西蜀,便是那条串连的线。 吴州叛乱,费夫被害,跛子佯攻,恪州对峙,木风部落造反……整个东陵,已经乱成了一锅大杂烩。 第一次,康烛发现自个身上,涌出一股无力的感觉。 文死谏,当初有个叫容鹿的谋士,曾劝主公,拒绝粮王入陵。主公没听,在粮王入陵的短短时间之内,却已经生出了这么多的大祸。 康烛不敢想,以后的东陵会变成什么样。除非是说,能以最快的时间打败袁松,占据东莱三州,方能有机会,鼓舞一番东陵境内的士气。 “不管是谁,若要打东陵三州的主意,便恭请,踏过我康烛的尸体!” “行军!” 康烛虎吼一声,带着从李度城暗调的人马,在长长的官路上,往前继续狂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七章 老首领,莫要砸我的头了 又是一轮的黄昏,空旷的山野里,除了惊起的鸟儿,还有连绵不休的厮杀声。 林中无法骑行,此时的蔡猛,已经下了马,在一众亲卫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两三万的平叛军,已经早一步往前围剿。只可惜,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太大的进展。入了深山之后,叛军更加狡猾,连连派出去的哨探,不知死了多少。 连蔡猛自个,喊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追入深山的,大不了在主公那边,多哭上几回,说不得还能保住将职。 “停,暂且休息一阵。”又走了一阵,蔡猛喘着气开口。 “将军,再休息的话……离着本部追剿的大军,会越来越远了。” “这鬼地方。”蔡猛咬着牙,“还有那该死的木风部落,居然敢通蜀贼!若不然,这些叛贼蜀贼,如何能在这里,像泥鳅一样滑?” “将军,我等现在的人数,只有不到三千人……还是先追上本营人马,比较稳妥。” “该死的。”蔡猛又骂了一声,听着裨将的话,终归是不敢再逗留下去。此时离着天黑已经不远,那些神出鬼没的山越人,最喜欢偷袭了。 站起身子,蔡猛又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笑出了声。 “东陵人都说,康烛是东陵第一大将。诸位瞧瞧,这位东陵第一大将,自己的本族都叛了,他算个屁的大将。去年陵州岁宴,他居然敢当着主公的面,羞辱于我,若非是给主公面子,我早弄他了。” 这番话,无疑是马后之炮,哪怕是亲信的护卫,亦没有苟同。在东陵,康烛的身份,带着五万的山越营,战功赫赫,算得上是东陵的牌面了。 “走吧,该死的。我蔡猛亦是熟读兵法之人,惹急了我,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 站起来的蔡猛,一语未完,忽然间整个人身子一顿。他抬起头来,分明看得很清楚。在附近的林子中,不时有人影攒动。 “哪个讲的,乌鸦嘴儿!”蔡猛大惊,迅速抽出了长刀。 “快,快去传令,便说主将遭遇埋伏,让他们速速回援!” …… 黄昏一过,便是入夜。 此时,在林中的人影,已经越来越多。 “我想不通,这样的废物,如何能成为吴州的镇州将。”一道嘶哑的声音,冷冷响了起来。 说话者,是一个拄着硬木拐杖的老人,在黑夜中,身形稳稳而立。 “东陵早有传闻,蔡猛杀人冒功,只可惜,左师仁并未深究。”在老人身边,另有一员披甲大将。 披甲大将便是鲁雄,眯了眯眼睛后,鲁雄继续开口。 “老首领,可以动手了。” 仗着林深夜黑,又有木风部落的引路,在杀了一批批的东陵探子后,鲁雄带着三千余的蜀卒,以及木风部落的数百人,已经迂回过来,准备伏杀蔡猛。 至于前线的人马,已经由潘济率领,拖住了追剿大军。 老首领费秀,颤了颤身子,替子报仇的夙愿,几乎成了他的梦魇。即便垂老古稀,他亦恨不得用手里的木杖,敲烂蔡猛的脑袋。 滚了滚喉头,费秀几近用尽了力气,抬起木杖,迅速下达了攻杀的命令。 顷刻间,以蔡猛的位置为中心,漫山遍野的,都是悍不畏死冲杀的身影。 “抬刀!”鲁雄当头怒吼。他很明白,这一次帮忙报仇的意义,不仅是成功拉拢了木风部落,另外,杀了蔡猛之后,亦能安抚住那些跟着叛乱的海民。 蔡猛,便如一条凶狗,咬伤了太多人。而杀死了凶狗,必然能获得很多人的好感。 这也是为什么,鲁雄要带着所有蜀卒,帮助费秀的原因。 “怎的?这怎的就冲过来了!”惊慌失措的蔡猛,此时早已经没有恋战之意。即便前后左右,有着二三千人的亲卫,但亦不敢相搏。 “将军莫急,结成圆阵御敌,前面的本部人马,若是听见厮杀,很快便会赶来。”有个裨将焦急开口。 “不妥,速速往前线靠拢!”并没有听裨将的话,随着蔡猛的命令,二三千的亲卫,齐齐往前奔走。以至于,整支人马杂乱无章,甚至是自乱阵脚。 “伏弓!” 林子间,无数的弓箭齐齐射了出来。没有结阵抵御的亲卫,瞬间被射倒了一大片。 “将军,前方的路子被堵了!” “保护本将,速速保护本将啊!”蔡猛惊惧大喊。 乱作一团的亲卫,听到蔡猛的大喊,终归有许多人绕了回来,围在蔡猛前后。只可惜,如今再结阵的话,时机一过,已经没有了意义。 由于费夫的死,此时木风部落的人,更是凶悍异常,即便只有数百人,却提着刀疯狂扑杀。再加上鲁雄人马的配合,不到两个时辰,蔡猛的人马,已经被杀得横尸遍野。 噔。 一个满脸盛怒的山越弓手,连着射了三四支羽箭,终于一箭射中了蔡猛。 蔡猛抱着被射伤的腿,痛得嘶声大喊,全无为将者的风范。 …… 不知多久,杀声渐渐停下。在前方,已经听得见平叛军回师的脚步声。 费秀举着木杖,踉踉跄跄地往前。 “饶、饶命,老首领,这都是主公的意思,与我无关啊!是主公要杀费夫,我蔡猛不过是领了军令——” 喀嚓。 费秀愤怒至极,抬起了木杖,重重敲在蔡猛的头上。 蔡猛痛得龇牙咧嘴,止不住地喘着大气,偏偏整个人,都被死死抓住,根本没法子挣脱。 “老首领,莫打了,我知错了!” 费秀懒得废话,疯狂地一杖接着一杖,砸得蔡猛满头是血。 “老首领,莫要砸我的头了……砸我身子——” 费秀怒喊一声,老态龙钟的脸庞上,露出满满的杀意,朝着蔡猛的天灵盖,杖头挥得高高,重重崩下。 咔。 硬木杖一下断掉,蔡猛张着嘴咳血,翻了翻眼白,整个人软软瘫了下去。 费秀并未解恨,冲上去朝着蔡猛的尸体,连着踏了好几脚。随即,才整个人半跪在地,泣不成声。 在他的四周,不管是木风部落的人,抑或是鲁雄的人,都齐齐抬头怒喊。 …… 两日后,死了主将,从山林里撤出的平叛军,终于将情报,送到了康烛的手里。 康烛看着情报,久久沉默不语。并非是因为蔡猛的死,而是吴州的叛乱之火,已经很难扑灭了。 在自家主公那边,知晓了蔡猛战死,以及叛军势大的消息,只怕会起另外的心思。 “庸将误我东陵!”骑在马上,康烛痛声长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八章 都是狐狸 在恪州前线,不日之后,同样接到情报的左师仁,一时间,眉头皱的很深。 “齐德,蔡猛战死了。” “三万余人的平叛军,堵不住数千的亡命蜀卒。”冷着脸,左师仁将信撕碎,“先前的时候,康烛来了密信,说要亲自平叛。但我担心,李度城那里,跛子和蜀将于文,同样是不好对付,他若是耗得太久,只怕李度城会出现大祸。” “我已经回信,让康烛不得擅离职守。” 现如今,左师仁已经有些迷茫。他想不通,这无端端烧起来的吴州叛火,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费夫被杀,苗通重伤遁逃,现在,连三万平叛军的主将蔡猛,也死于战火之中。 主将一死,那些平叛军士气崩溃,只能往后退守。 “齐德,没理由的。” 在旁的凌苏,静静听了很久,才冷静地开了口。 “吴州叛乱,看似很远,但实则是徐布衣的局。当然,这场叛乱之火,若不能及时扑灭,只怕会惹起更大的祸事。我听说,到了现在,吴州里的那些蜀卒,拉拢了近两万的海民,还有四五千的山越人,叛乱越演越烈。” “主公,当派一稳重大将,再去平叛。我的建议是……康烛。” 这一次,左师仁没有很快应声。他并非是个傻子,从容鹿开始,一直都明白粮王势力,以及东陵内部的权利更迭。 康烛,是他最后的倚仗,也是整个东陵,最后的牌面。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想再让康烛去做平叛大将。 但整个东陵,随着一场场的祸事,堪用之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齐德,你或许还没明白。要平息这场叛乱,甚至是说,稳住山越人的情绪。只能是我,或者康烛,二选其一。其他的人,根本无法胜任。” “但你也知晓,康烛要守李度山。虽然说跛子很可能是佯攻牵制,但这种情况之下,以假乱真也属正常,我不放心呐。” 凌苏沉默听着,已经隐隐明白了左师仁的意思。他试图劝过,但发现这一次,似乎是劝不成了。 “齐德,山越各个部落,乃是我东陵之根本。” “主公的意思,是要回东陵么。” 左师仁闭目点头。 “我讲过了,除开康烛和我,这东陵三州,无人能平息这几个山越部落的怒火。还有那些跟着作乱海民,我左师仁亦有办法,劝服他们。” “非常时期,先稳住了叛乱,秋后算账也无妨的。” 恪州还在对峙,这种时候,后院失火乃是大忌。凌苏也明白这一点,犹豫了很久,他才小心地多劝了句。 “主公离开陈水关,极有可能……会中了徐布衣的计。” “若我不回,东陵三州便要毁了!” 知道再没办法劝住,凌苏只能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主公务必万事小心。另外,这次主公打算带多少兵马回援?” 整座陈水关里,加上后续粮王的援军,浩浩荡荡的,已经有将近九万多人。 左师仁想了想,“齐德要守陈水关,兵力自然不能太少。这样如何,我带两万人回援。” “主公明鉴。” 左师仁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什么,平静地多问了一句。 “对了齐德,粮王几位家主的家眷,已经有不少人入陵州了吧?” 凌苏笑了笑。知道左师仁不放心,怕他在陈水关立反旗。 “主公放心,已经有两位家主的家眷,在陵州里安置了。” “甚好甚好,回了陵州之后,我自然要聊表一番欢迎之意。” “恭送主公回陵。” 久久,等左师仁离开,凌苏才皱起眉头,唤来一个心腹大将。 “左王回东陵,去意已决。但我担心徐布衣会半路堵截,你带一万人马,小心跟随在后。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左王。” …… 陈水关之外,西蜀的探子,并未有任何的懈怠,在司虎和弓狗的带领下,仗着东陵军队不敢出城,几乎盯梢了每一个角落。 陈水关军队的异动,不多时,传入了徐牧的耳朵。 “凌苏以操练为幌子,试着遮掩士卒的增减,但实际上,陈水关立的这一步走向,我已经有预感了。只要鲁雄那边,能将叛火一直烧起来。在这种情况之下,左师仁必然要回陵。” “伯烈那边,已经越打越真,估计那位大将康烛,亦是分身乏术了。” 军帐里,包括申屠冠在内,不少的大将,都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费了这么久的功夫,终于,将左师仁和凌苏分开。 接下来,便是堵截了。 “申屠将军,你且说说。” 申屠冠点头,环顾了几眼开口,“蜀王,诸将,我等的兵力,已经摆在了明面之上。包括蜀军在内,围陈水关的大军,不足六万之数。而单单陈水关里,先前的情报,便有九万余人。我估计,这一次的左师仁,心底也是有恃无恐,至少会带三万左右的大军,回援东陵。” “若我等分出三四万追击,并不现实。如此一来,哪怕诱出了凌苏,兵力差距太大,即便有埋伏,未必能打得赢。” “蜀王,我建议只派三千人,以佯攻追击为主,诱凌苏出城救主,再围剿凌苏的出城大军。” “不妥。” 说话的人,并非是徐牧,而是小狗福。情急之下开了口,这会儿看见不少人的目光,小狗福脸蛋一红。 徐牧笑了笑,“韩幸小将军,你继续说。” 小狗福凛了凛脸色,捧手继续开口,“主公,诸将,在陈水关里的凌苏,并非庸人。我觉得,他应当会想到申屠将军的佯攻之策,故而,极可能会防着我军的追击,说不得,还留着一招后手。” 徐牧眼光欣赏,小狗福说的,便是他所担心的。当然,他知道申屠冠能提出这种建议,肯定有自己的办法。但战事之下,他还是打算,以稳妥为主。 上官述的一万多人侠儿军,一直藏在陈水关外面,此时,也该派上用场了。 另外,袁松那边,亦有两万人的人马,看似坐镇莱州,但实则也是在蛰伏,等待时机。用脚趾头想,徐牧都明白,恐怕袁松已经带着人,离着陈水关不远了吧? “申屠将军。”徐牧平静抬头,“你家主公的人马,若不然……可以先行追剿。” 申屠冠怔了怔,继而又皱住眉头。他发现自个的心思,一直逃不过那位蜀王的眼睛。 “蜀王,我家主公只有两万人马,要做追兵,恐怕不是上计。” “我亦有一万五的人马。”徐牧直接开口。 这一下,申屠冠在片刻之后,整个人笑起来。 “再好不过。我稍后便去请命主公,追剿左师仁的回援军。蜀王藏得很深呐。” “申屠将军,你亦是如此。” 都是狐狸,谁也别说骚。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九章 左王天下仁名 陈水关,南面方向。循着长长的官路,随处可见东陵人的民夫和粮草辎重,以及不断往来的传令兵。 往南的方向,向来是陈水关的后方防线,一众的粮草,援兵,都从此处调入。此时,左师仁骑在马上,眉头紧皱。 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万余的人马,跟随回援东陵三州。 叛乱的事情,便如忽然咽下的苍鹰,让左师仁很难受。但没有法子,平叛的事情连连失利,直至这一次,他须亲自赶回。若不然,造反的海民,以及山越人,恐怕会越来越多。 “加快行军!”归心似箭,左师仁沉声开口。东陵的事情,一直没有解决,哪怕人在前线,他亦是不放心。 “徐布衣,不顾情义啊。” 左师仁仰着头,一声长长叹息。在旁,诸多跟随的东陵战将,在谈论起西蜀王的时候,亦是一脸的恨意。 只装模作样了番,左师仁再无停顿,领着人马,准备往南面渡江,回到东陵。 在左师仁大军的后面,亦有另一支万余的人马,由一个中年裨将带领。 “行军。”中年裨将沉声开口。 往南行的官道,离着江岸并不算远,约莫有两百余里的路程,便能成功入船坞,继而渡江。 “舵主,袁松的大军还没赶来。”上官述凝声开口。 陈水关的东面,徐牧沉默点头。这一次的截杀,实则是很冒险。不仅要迂回长路,暴露在敌军的眼皮底下。更是抢一个时间,以急行军堵截厮杀,若不然,等时间晚一些,什么都来不及了。 只可惜,袁松那边离着有些远,到了现在,还没有及时赶来。并不像侠儿义军,由于徐牧的安排,一直留在陈水关附近。 袁松没赶来,以侠儿义军现在万多的人马,根本没法子追击。 “舵主,现在怎办?” “容我想想。” 徐牧沉下心头。要阻止左师仁,眼下需要拖住时间,等到袁松的人过来。 “上官堂主,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来做。虽然结果未知,但我猜着,以左师仁的爱惜羽毛的性子,或许值得一试。”最终,徐牧凝声开口。 …… 长长的官路上,从晨曦到正午,一支急行的大军,已经隐约有了些许的疲态。 骑在马上,左师仁犹豫了会,终究下了命令,让士卒先行休息一阵,再继续赶路。 “还有多远。” “主公放心,只有一百余里的路程了。” “可惜,若我东陵是养马大州,以骑营赶路,此时便已经到了。” 东陵境内,虽然是水师称霸。但在左师仁的心底里,何尝没有一个铁蹄出征的梦想。 当然,这一切,要等到攻下西蜀,占领凉地之后了。 刚下了马,手里还拿着水袋。猛然间,左师仁一转头,便看见了几骑探哨,急急跑了回来。 “怎的?” “主公,东面发现逃难的百姓。” 恪州打仗,一直都有百姓逃难。在左师仁看来,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若是在以后,别人说他仁名左王,挑起战火使得百姓流离,这当如何解释? “主公,我这就带人,将这些难民驱散——” “诶。”左师仁拦住亲卫,“莫急,刚好大军在休整。” 亲卫怔了怔,没明白左师仁的意思。 “这些百姓,实则是受了战火之苦,故而才想逃离此地。但北面的袁松,是天下甲字号的奸人。所以,这些人才会往东陵的方向跑。” 约莫是安慰自个,左师仁淡笑着吐出一句。 “你等莫要忘了,本王的名号是什么?” “主公是仁王……但主公,如今是非常时期,还要赶路回东陵。” “我自然知。”左师仁点头,“你只需送些粮草,让他们离开即可。记住,送粮之时,便说是我仁王左师仁送的。告诉他们,若有难处,可入东陵三州。” “主公,东陵境内尚有叛乱……” “很快就平定了。”左师仁笑着开口。只要平定了东陵内的叛乱,耗死了陈水关外的西蜀联军,那么,东莱便只剩自取灭亡。 到那时,借着粮王的势,东陵将要彻底崛起。与北面的渝州王常小棠,争夺中原天下。 说不得,真可能位登九五的。 “主公,主公?” 左师仁回过神,晃散了思绪,“又怎的?” “那些难民,分了粮草,依然不愿意走。” 左师仁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过一拨数千人的难民,心底更放松了许多。他欲要踏步,却被几个亲卫劝住。 “主公,如今战事在即,还请主公三思。” 听着,左师仁犹豫了下,最终没有向难民走去。 “再送些粮草出去,便说我左师仁,在东陵境内等他们归陵。” …… 数千人的难民中,上官述裹着一件褴褛的袍子,目光紧紧往前。循着徐牧的意思,这一次,他要做的事情,是要想办法,拖住左师仁的行军。 只要能拖一下,后面袁松的大军,和侠儿义军会师,便能迂回杀过来。 “堂主,现在怎办?这些东陵人要继续赶路了。” 上官述抬头,前方浩浩的东陵人马,以他们三千余人,根本是堵不住的。 “堂主,若不然,咱们直接——” 开口的侠儿,话还没说完,才听见耳边,已经响起了自家堂主的喊声。 “小人李二苟,久闻东陵左王,天下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等这些苦民,恳请仁王收留,我等愿随仁王回东陵啊!” “喊,跟着一起喊。”在上官述的暗示之下,数千扮作难民的侠儿军,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却纷纷喊了起来。 喊的内容,和上官述同出一辙,什么“仁王不要抛弃我们”,“仁王以后肯定是个好皇帝”之类的话。 果然,刚上了马的左师仁,犹豫了好一会,才堆上笑容,顾不得旁边亲卫的劝阻,又下了马。 也因此,准备行军的两万余东陵军,跟着又停了下来。 “难民群”中,上官述掩住激动的脸色,急急又是一声高喊。 “李二苟多谢仁王!” 只要再拖一下,再拖一下,等自家舵主那边,和东莱军会师之后,必然会马不停蹄地迂回赶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章 敢杀人间不太平 “杀——” “吼!” 在江岸东面,徐牧和袁松的人马,终于会合在了一起。此时,为了破开江岸一带的防御线,不得已,只能杀出一条前路。 要知道,在陈水关以南,几乎都是东陵军的后方,早已经布下了不少的巡哨暗营。庆幸的是,由于南面久无战事,暗营之类的东陵军,并不算太多。 咔。 披着厚甲的司虎,单人单骑,如同一头凶虎,抡着巨斧杀得三进三出,直至最后,挑起暗营的裨将,重重摔死在地上。 “东莱王,已经是第三营了。”徐牧沉着脸色。要不了多久,南面敌袭的消息,很快会传到左师仁那边。 在徐牧身边,不服老的袁松,亦是披着战甲,手握弓刀。 “蜀王可有高见。” “敢问东莱王,军中有多少骑?” “不到三千,蜀王也知,我东莱并不产马,这三千骑,还是东拼西凑的。” “我军中亦有千余骑。东莱王,能否将三千的骑营,尽数借与我?” 袁松并无犹豫,当头大笑,“久闻蜀王的骑行之术,若有需要,自可拿去!” “好!”徐牧露出笑容。 这种情况之下,要循规蹈矩地杀到左师仁面前,消耗的时间太多,若是组织骑营,先行阻挡的话,说不得会有一番奇效。 再者,离着恪州江岸越近,密林便会越少,顶多是有些沼泽,但并不算太阻马蹄。 “东莱王,我先行堵截,你便在后行军,我估摸着,约有两个时辰左右,便能追上左师仁的大军。” “蜀王……我听说,左师仁今日一早,便已经启程了。不管怎么看,我们终究是慢了些。” 徐牧笑了笑,“刚才我收到了情报,左师仁现在,正在积攒仁名呢。” “他向来如此。”袁松眯了眯眼睛,仿佛猜出了什么。 “那么,我等先兵分两路,蜀王放心,我在后头这里,会很快赶上。” “甚好。” …… 带着四千余的骑营,奔行在恪州南面的官路上。沿途之中,有不少的暗营,或者是东陵的侦察营,敢有相挡的,都被骑阵冲散。 特别是打先锋的司虎,骑着高头大马,又披了厚甲,抡起斧头的模样,仿佛是地狱里的杀神。胆小些的看到,都惊得速速回避。 “牧哥儿,我狗福呢?”又杀过了一阵,司虎才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来问。 “狗福和长弓,都有事情要做。这一轮,你先跟着我。” 四千余人的骑营,若是没有司虎跟着,徐牧只觉得,威力起码少了三成。自家的怪物弟弟,向来是战场的大杀器。 “牧哥儿,又有挡路的!” 徐牧正想着,冷不丁听见司虎的话,抬头一看,又遭遇了一队侦察营。徐牧明白,随着时间推移,恐怕突袭的事情,已经要瞒不住了。 …… “我左师仁,此生只有一个夙愿,那便是天下太平,万民同乐。”下了马的左师仁,正笑着抬头,安抚着面前数千人的难民。 当然,小心为上,他并未离得太近。 “如此,诸位便先行在江岸等待,有了江船,便会接诸位渡江,入东陵。” 左师仁也发现,今日说的话,确实有些多了。再者,吴州叛乱的事情,又突然间萦绕在了心头。 “主公,当离开了。”亲卫统领沉步走来,提醒了第八次。 左师仁皱了皱眉,看着天色,不知觉的,似是耗了一段时间。当然,这一段时间里,他是满意的,至少,这些逃难的百姓,真把他当成了救世主一般。 “走吧。” 亲卫统领点头,冷不丁的,又回过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难民”。 “难民群”中,此时的上官述,脸色变得焦急起来。一边看向即将离开的左师仁,一边又忍不住,远眺着长长的官道。 他明白,以仁名为计,已经拖了左师仁太长的时间。再用的话,恐怕不好使了。 “诸位,吾左师仁先行一步。” 上了马,左师仁堆出温和的笑容,不忘装模作样一番。可刚说完,左师仁的眼神,一下子顿住。 他看见在前方,几十骑浑身披血的探哨,匆匆跑了回来。脸面之上,尽是焦急之色。 “主公,蜀人敌袭,蜀人敌袭——” 左师仁大惊失色,“这南面的江岸之地,可布了不少的暗营和探哨。” “主公,蜀人都是骑营,速度极快,已经一路杀过来了!” 左师仁睁着眼睛,满脸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仗着东莱没有大规模的骑营,对于南面之地,他一直都是放心的。 …… 上官述沉着脸色,抬起头,观察着前方的情况。他明白,自家的总舵主,已经在沿路杀来。但这时候,若是左师仁急行军,依然有很大的可能,迅速赶回船坞。 “诸位,可看清了?前方的东陵军,还没列起长蛇阵行军,此时,便是我等的机会。” “只要拖住一阵,在东面的总舵主,很快就能赶来。” “白衣白甲,敢杀人间不太平。” 在徐牧做了总舵主之后,已经严明勒令,让侠儿义军,也要披甲作战。为此,还特地打造了不少白衣薄甲。 “杀!”上官述扯掉身上的褴褛袍子,在阳光下,露出刺目的白袍甲。在他的身边,许多人亦是如此。 唯有一些真正的逃难百姓,懵懂了好一会之后,才惊惊乍乍地四下逃散。 “杀——” 上官述抡起双剑,仗着轻功一马当先,往前掠了出去。在他的身后,不少轻功的侠儿,也纷纷跟着动作,执剑前冲。 “日……日头好猛啊!”左师仁看清形势,差点没被一口气憋死。 “挡住他们!”几个东陵大将临危不乱,迅速组织人马,结成军阵。 左师仁冷着脸,咬着牙,整个人缩入了军阵里。若是在以后,别人谈论起今日的事情,只怕会是一桩耻辱的丑闻。 去你娘的满口仁义。左师仁心底暗骂了句。早知如此,他便该一路行军,说不定这会,已经在江上了。 硬生生被耽误了三四个时辰。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左师仁沉声下令。 “飞矢——” 两万余的东陵军,虽然有大半的人马,仓乱之下,还没能结成军阵。但此时,精锐的东陵步弓营,已经循着裨将的命令,高高抬起了铁弓。 “射!” 一个个的侠儿,还没冲到东陵军近前,便被射杀了一大拨。 “踏鲸!”上官述双剑在手,带着百余个功夫高强的侠儿,轻功掠到了东陵方阵上,不断踮脚踩踏在敌军士卒的头盔上。 “卷浪——” “吼!” 百余人的侠儿,在刺目的阳光中,齐齐长剑刺出,眨眼之间,数十个东陵士卒,如同被巨浪卷倒一般,“嘭嘭嘭”地栽倒在地。 但剑式一收,很快,便有侠儿被几柄长枪挑起,挑成血淋淋的身子,又重重掷翻在地。 “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一章 西蜀骑营 “挡住他们!”此时的左师仁,脸色露出无比的怒意。他终于明白,这些所谓的难民,极有可能,是来拖住行军的。 “列阵!” 成群的东陵士卒,在一个个裨将,不断指挥之下,纷纷列成抵御的大阵。不断有飞矢,从抵御大阵中,一拨拨地抛射而出,交织成箭雨,噔噔噔地落在地上。 一时间,地面之上,又有不少的义军尸体,倒在了血泊之中。 左师仁抬头冷笑。 他有些无语,面前的这些人,人数并不多,只凭着一股气儿,便该来进攻他的本部精锐,当真是好大的胆。 “主公,这是侠儿舵的人!” “我看得清。”左师仁声音平静。 仗着轻功,只有数千的侠儿军,却已经在本阵远一些的位置,逐渐撕开了一道道的口子。 左师仁并不着急,不过是费些时间,他一样能剿杀这批反贼。 “主公有无发现,他们在拖时间?”这时,左师仁身边,一个幕僚急急走近。 一语惊醒。左师仁怔了怔,想起了刚才的时候,似乎这些人,便是在用着法子,不断拖住他的两万余大军。 在沉思了一番之后,左师仁已经明白了什么,脸色之间,也变得有些焦急起来。 “快,打退敌军,立即往船坞方向赶路!” 探子的回报,再加上侠儿舵的这番模样,左师仁隐约间猜了出来。或许,在不远的地方,极可能是徐布衣带着大军,亲自赶来堵截。 但明明在陈水关外,西蜀和东莱的联军,并不算多。怎的还敢如此大胆,派出这么多的人马。 “传信给军师了么。”左师仁扭过头。 “主公放心,敌袭一来,便已经派出百骑,传信给陈水关的凌军师。” “甚好。”左师仁咬着牙,“徐布衣向来性子谨慎,但这一回,他居然敢如此冒险。他若想堵住我,至少要出三四万人,但陈水关的兵力,根本不足!” “主公当小心,徐布衣乃是狡猾之徒。” 这一句,无疑是废话了。当然,左师仁也没有追问,他知晓,随军的这歪瓜裂枣,也不可能像凌苏一样,说出个所以然来。 在面前,侠儿军虽然死伤不少,但已经往后退却,退出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这是怎的?”左师仁眯起眼睛,“不攻阵,却步步后退,也不怕折了士气?” “主公,要不要变阵?尽快杀死侠儿舵的人。” 左师仁有些踌躇。他是知道的,那位徐布衣,还有一个名头——天下三十州的侠儿总舵主。也就是说,这些侠儿义军,极有可能赴死一战。 闭目想了一会,左师仁才睁眼,“集合军列,以最快的速度,冲杀这些侠儿军。然后,立即往船坞赶路。” “领主公军令!” 层层的命令很快传下,不多时,近两万人的东陵军,开始散阵,变为冲锋之型,随着令旗和裨将的指挥,霎时间,便如排山倒海的涨潮,往前方的侠儿军冲杀过去。 …… “堂主,东陵军变阵了!” 退回来的上官述,左边手臂中了一箭,只得撕了袍角绑住,余下的一只手,死死握着长剑。 他回过头,迅速看了几眼。才发现,原本三千余人的侠儿义军,到了现在,死伤者近千人。 而且,剩下的人之中,有许多都挂了彩。 但此时,上官述的心情,是带着欣慰的。这一阵,虽然打得有些焦急,但不管怎样,又拖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发现,对面的左师仁,约莫也明白什么,开始组织大军,向他们反扑。 “赴死!” “赴死——” 只剩两千余人的义军,拿着武器齐声高喊。似是唯有赴死一战,才对得起这人间的清明。 却不料,此时的上官述,变得冷静无比,迅速下了命令,拦住了侠儿义军的赴死。 “堂主?” 上官述面色清冷,“莫忘了总舵主的意思,我等留着有用之躯,说不得,还能为这人间清明,再尽上一份力量。” “听我命令,不与东陵军缠斗,往后退开。左师仁此时已经生了怀疑,我等离远一些,必然是不敢深追,最大的可能,会以远射牵制。” “上官堂主,我等不畏死!” “无人畏死!”上官述开口打断,“若能救得天下太平,死又何妨。但诸位莫忘,我等的作用,便是拦住东陵军!勿要再言,领令行事!我等便在此地,恭候总舵主!” 几番的命令之下,原本绷着一股死志的两千余义军,循着上官述的命令,开始往后退却。 在退却途中,东陵军远射的飞矢,亦射死了几十人。 每个侠儿义军,都目眦欲裂。但并未抗命,各自拿着武器,等待自家总舵主到来,再重重地反戈一击。 …… 四千余人的骑营,在官道上卷起阵阵的尘烟。 “杀啊!” 铁蹄踏过,临时堆出来的拒马,并无太大的作用,只阻了不到十匹,便被快被撞散。 “射死他们!” 挡路的飞矢,算准了距离之后,密密麻麻地交织,从天空阵阵打乱。有中箭的骑卒,在马失前蹄之后,重重地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但更多的是,是一往无前的骑卒,由于东莱军制内,并没有配备长枪,只得听从徐牧的命令,骑马掠过之时,挥起了手里的长刀。 “凿穿!” 乓。 随着最后一座拒马被撞翻,挡路的几哨东陵军,一下子被杀得斗志尽失,纷纷往官路两边遁逃。 “主公,已经不远了!” 徐牧抬起头,目测着前方的距离。这一次,算得上凶险异常。身为主将,本不该涉险其中。但现在的局势,马匹不足,骑行之阵,需要他来指挥,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没有覆面盔,没有重甲,连制式的长枪都没有。但此时,跟着徐牧一路杀过来的四千余骑兵,不管是蜀卒,还是东莱士卒,满脸都尽是萧杀之色。 北人善马,南人善船。却偏偏,这位西蜀的王,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壮烈凶悍的骑战。 “骑营突击!”一个西蜀骑营裨将,抬刀怒喊。 “突击!” 在裨将的身后,伴随着的,亦响起了阵阵的喊杀之声。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二章 黄雀在后 此时,在官路上的左师仁,非常生气。面前的这些侠儿义军,便如老狗夹尾,不断往后退却。虽然说射杀了上百余人,但终归无法全胜。 他更明白,这时候若是收阵行军,那些该死的侠儿军,又该冲过来拖住他们。若是怕死也就算了,偏偏这些人,全当自个是铁打的身子。 被一拨数千的人马,拖入了这种泥潭子,左师仁怒意更盛,胸膛里,像烧了一把无法平息的怒火。 “主公,这是什么声音!” 正当左师仁想着,突然之间,一个随行的老裨将开口。 经验丰富的老裨将,伏在地上,再细听一会儿,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主公,前方有骑兵!” “哪儿来的骑兵!” 不仅是东陵,连着东莱和恪州,都并非是养马之地。顶多是双方,会重金购买个几千匹的,用作探哨和传信。 但现在,在恪州的官道上,居然杀来了一支骑营。 “怎的!”左师仁抬头咬牙。目光往前,穿过那些纠缠不休的侠儿军后,果不其然,慢慢便看到了一阵阵卷起的烟尘。伴随着的,还有如同战鼓一般的马蹄声。 “列阵——”左师仁急声高喊,并不敢大意。虽然没有打过什么骑战,但他一直都明白,骑兵冲锋之下,是何等的威力。更有可能,领着骑兵的人,便是徐布衣。 天下之间,徐布衣是最喜欢用骑兵调度的。 “主公有令,速速列阵!”一个个的东陵裨将,也如临大敌。急急开始领命,布下军阵。 但列阵调度,并非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再者,还有两千侠儿军的拼死拖滞。徐牧那边的骑兵,又憋着一股气的杀气,勇不可当,并不用多久,便杀到了近前。 “哥哥们,跟我冲啊!”司虎抡斧大喊。 没有长枪,冲杀的威力,并不算完美。但即便如此,在东陵军的失措之下,数千人的骑兵,仗着铁蹄,尽是高声怒吼。 “垂刀!” “枭首!” 袁松派来的三千骑兵,虽然不算精锐骑卒,但不管怎样,亦是久习马术之人,跟在司虎之后,纷纷垂下了手里长刀,趁着奔马掠过的空档,怒吼着齐齐劈下。 “该死!”左师仁攥着拳头,又迅速退到军阵里。 “快,集合步弓手,抛射阻马!莫让他们迂回走了!” 在左师仁的命令之下,顷刻间,又是一拨拨的飞矢,呼啸着从阵型里抛出,漫天地落下。 噔噔噔。 先头的二十几骑,被飞矢抛中,连人带马,整个滚翻在地上。一时间,处处都是人样马嘶的呼声。 “左老狗!”冒着箭矢冲到阵前,司虎怒喊一声,巨斧剁下,便扫飞了二三个架盾的东陵士卒。 “又是这头虎将军。”左师仁眯起眼睛,并无任何惧色。面前的西蜀虎将,真能杀到阵眼里,才叫没有道理。 踏。 作为主将,徐牧并没有跟着冲杀,他停了马,带着十几骑亲卫,冷冷环顾着周围。 战事并不算太顺。在前的侠儿军,为了拖住左师仁,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法子。 “江山雾笼……上官述拜见总舵主。”上官述趔趄走来,说话的模样,已经有些吃力。 徐牧垂头,眼色有些难过。此时的上官述,已经遍身是伤。连着一只肩膀,渗出的血,几近染红了半身白甲。 “上官堂主,辛苦。”徐牧下了马,将上官述扶住,“接下来,你便带着这些侠儿军,先退到一边。” 徐牧估算,要不了多久,在后方两万大军的袁松,以及近万人的侠儿军,都会齐齐赶来。 扶着上官述坐下,徐牧转过头,看向前方。 骑兵冲杀二三轮之后,势头越来越弱,迂回也越来越难。但即便如此,在军阵里的左师仁,依然只敢采取守势,并未让大阵的士卒,冲出去厮杀。 约莫是目光相对,左师仁亦抬了头,看着徐牧的方向。眼神之中,露出一股极其愤怒的冷意。 …… “李将军,快要到了。”骑在马上,袁松沉声开口。眼色之间,对于旁边的西蜀小将,并未有任何的小觑。 再怎么说,徐布衣敢让他单领一军,那么,便不会是泛泛之辈。这是很直接的道理。 李将军,则是李逍遥。 此时,听见了袁松的话,李逍遥褪去青嫩的脸庞上,露出丝丝的沉稳之色。 “袁王放心,我家舵主已经先行一步,去拖住左师仁的回援大军了。沿途之中,也必然破了东陵人的暗营探哨。我等只需加快行军,便能很快会合。” 袁松想了想,“不知你家舵主……有无考虑,陈水关里的凌苏,并不是简单之人。我觉着,他会在左师仁回援的事情上,布下一个局。” “我家舵主已经有了计策。”李逍遥平静一笑。 …… 陈水关南面,一支万余人的大军,正在往前奔行。 领军的人,是一个满脸腮胡的大汉。他叫洪镇,是凌家的家将,这一回,是循了凌苏的命令,带兵在后,随时驰援左师仁。 作为宿将,洪镇一直很小心。出城之时,他的主子便告诉他,徐布衣那边,恐怕会有应策,让他万分小心。 “立即行军。”洪镇呼出一口气,目光沉稳地扫视四周。在刚才,他收到了情报,说前方的东陵大军,忽然遭遇敌袭。 “阴魂不散的蜀人,真不知,如何杀到南面的!”洪镇咬了咬牙,勒紧了缰绳,开始骑马往前。 他并不知,此时在前方不远。 一个年轻的小将军,正藏匿在林子里,准备伺机而动。 “长弓哥,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小韩将军,没问题了。”驼背好了不少,已经能慢慢挺直腰板的弓狗,露出鼓励的笑容。 并没有像司虎一样,喊“狗福狗福”,而是称为“小韩将军”。 他不仅相信自家的主公,更相信自家的军师,现在,军师的唯一徒子,要领军作战,他自然要全力相助。 他听自个的主公说过,这乱世,这西蜀,该有一批年轻的将军,循着老将们的足迹,慢慢崛起,为西蜀南征北战,打下三十州的江山。 狗福,加油啊。 弓狗仰起了脸,眉宇之间,尽是期待的神色。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三章 埋伏之地 “吁——” 骑在马上,洪镇蓦然皱眉。便如他的主子所说,他向来是个稳重的人。 “小心些,鸟惊飞了。” 洪镇沉着声音,此时在头顶之上,蓦然有数只林鸟,一下子被惊飞而起。 不多时,洪镇的命令之下,万余人的粮王大军,缓缓停了下来。 “洪将军,怎的?”有裨将走过来。 “前方恐有埋伏。”洪镇眯起眼睛,“主子真说对了,西蜀的徐布衣,向来精于算计,估摸着,已经料到我等这支援军。” “传令刀盾营,立即列阵在前。附近一带,尽是密林山野,若有埋伏,必然是伏弓。” “领将军令!” 万余人的粮王军队,在洪镇的带领之下,并没有任何的冒进,反而是步步为营,以刀盾为先,往前缓缓行军。 在离着粮王大军不远,披着战甲的小狗福,待看清敌军的行动之后,脸色并没有任何意外。 那些惊鸟,原本便是他安排惊飞的。为的,便是让洪镇生疑,放缓行军。 行军一慢下来,那么,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毕竟,如今埋伏下来的人,不过两千余人。两千余人,要想拖住这支援军,需要一些好的法子。 譬如说疑兵之计。 兵力势微,在堵截的前线,没可能再分出更多的兵力。所以,派出这两千余人,几乎已经是极限。 “小韩将军,他们停下来了。” “我知晓。”小狗福皱着眉头,并没有立即开始第二步的计划,而是让前进的敌军,继续绷着队形,小心翼翼地缓缓往前。 “若动了伏弓,敌方大将目观飞矢,不到几个回合,便能猜出埋伏的人数。不宜操之过早。” “那小韩将军,接下来怎么做?”有个随行的小校尉惊问。 “莫急,让他们再过来些。”说完半句,小狗福又抬头,面朝着天空,“诸位,已经要黄昏了。” “黄昏一去,便是入夜之时。” 除了弓狗之外,在场的人,都没明白小狗福要做什么。毕竟,他们现在只有两千余人。又并非是骑军,在这种山林地势,不见得能伏杀一万余人。 何况,敌方的大将,似乎也挺凶悍。 …… “将军,天色暗了。” 洪镇一边按着刀,一边抬头。便如亲卫所言,此时在头顶的天色,已经要慢慢变暗。 天色一暗,行军更变得凶险。 “我时常与主子谈论兵法,如这种情况,是埋伏厮杀的最好时机。前方便是官路的大弯,林深草密,若有埋伏,便会选在此地。” “那洪将军,还要不要往前……” “自然要。”洪镇有些生气,看着说话的亲卫,“若不过去,如何救援左王?即便从小道绕路,时间也拖得太长。” “传我军令,刀盾营务必小心行事,若遇埋伏,则分列盾阵!步弓营穿插盾阵之中,射杀埋伏的敌军。” …… “这处地方,是官路的大弯。古往今来,如这样的地方,都是作为埋伏的首选之地。只要熟读兵书,必然会心生防范。”小狗福沉声开口。 “那小韩将军,为何还选在这里?” “唯有这里,才是最合适的堵截地点。若选在其他的地方,即便能伏杀个一二千的敌军,亦没有大用。” “虽然说,被猜出了伏军,但要救援左师仁,他们这支人马,就必须往前行军。当然,他们可以不动,又或者从抄小道绕去,但这样一来,我等的目的便达到了。” …… “埋伏的敌将,不可小觑。”洪镇咬着牙。 “已经近了官路大弯,但并无任何的陷阱。极可能……前方会凶险异常。” 明知山有虎,但不得不向虎山行进。早知如此,在先前的时候,在天色还没黑,便该一鼓作气地冲过去了。 却哪里想到,即便一路小心翼翼,都并无任何的祸事。直至看见面前的这处官路大弯。 “若让我抓着那个敌将,我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段!” 隐约间,有种被人戏耍了的意思。 “继续行军。” 洪镇自知,此时在前方的左师仁,估摸着已经陷入了困势,若不救,极有可能会让敌军堵截成功。 这该死的东陵左王,明明自家主子都劝了,却偏偏还要赶着回东陵。回就回了,偏要路上一再耽误。 “情报传回陈水关了么?” “将军放心,已经传回去了。” 洪镇抬头,“若主子知晓,定能会谋断个一二,破了徐布衣的诡计。” “全军慢行,刀盾营,掩护步弓营,往林子两边,抛射火矢!” 眼看着就要到官路的大弯之处,洪镇冷冷下令。 …… “速度慢一来,那位敌军的大将,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来试探陷阱。诸位无需反击,真到了反击之时,我自会下令。” 只有两千余人,小狗福不得不小心。 “小韩将军,敌军已经到了。”弓狗从远处走来,小声开口。 “谨防敌军以飞矢护阵,我等先入林子,往后迂回。” “小韩将军有令,诸位入林!” 埋伏的人影,在狗福的传令之下,不断往后退却。 并没有多久,如小狗福的猜测,那支往前行进的敌军,为了拱卫阵型,当真是动用了火矢,往两边的林子,不断抛弓射去。 不多时,便打起了一道道的火蛇,火烟漫天。 往林子行进中,弓狗的一双眼眸子,看着前方的小狗福,不时流露出异彩。这位军师的入室徒子,已经有了毒鹗的三分风采。 …… “洪将军,并未见到埋伏的敌军!” 连着射了几拨的火矢,似是射了个寂寞,两边的林子里,并无敌军埋伏。 “这不可能,此处已经近了官路大弯,应当是最好的埋伏场地。” “将军会不会猜错了……” “住口!我洪镇身经百战,岂会犯下这种大忌。传令,派五百人的刀盾,往前先行探路——” 洪镇的话还没说完,正在这时,在他们的后方,一下子响起了阵阵的厮杀之声。 “敌袭——”洪镇脸色涨红,抽刀大喊。他并没有猜错,这些该死的伏军,果然是杀出来了。 不过,似乎是哪里不对,左右两边都不见人影,居然是从后面截杀而出。 “列阵迎战!” 一个个粮王的裨将,迅速组织起来,命令本部人马,结阵阻敌。 虽然有条不絮,但现在,作为主将的洪镇,却总是忍不住看向前方的大弯,他总觉得在那里,或许还有一支人马冲出,形成夹攻之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四章 官路大弯 “我等只有两千余人,人数太少,自然无法夹攻。唯有的办法,便是以疑兵挡一路,两千人集合在一起,再杀一路。” “为将者,谨慎即是多疑。在这种情况之下,敌方的那员大将,只会一直以为,在前方之处,我等亦还有另一支人马。” 小狗福声音沉稳,“诸位切记,我等只要拖住了这支援军,便是一场大胜,无关杀敌之数。主公便在前方厮杀,若是让这支陈水关的援军,一路往前赶路,势必会对主公,形成夹击之势。” “所以,至少挡住这支大军,一二日的时间。这便是主公的意思,派我与诸位来此,猜出了或许会有一支人马,在后驰援左师仁。” 在小狗福身边,包括弓狗在内,几个校尉都听得头头是道。 抬起头,小狗福目光沉着。他带着两千余人,穷尽了法子,终于让这支粮王的人马,一时滞住了脚步。 “以牵制为主,若敌军往前追剿,便先避入林子。莫要忘了我讲的话,拖住了敌军,我等便是大胜!” 两军对垒,尤其是在黑夜,不多时,便纷纷将一拨拨的飞矢,互相抛射出去。中箭的双方士卒,不时有人发出痛叫的声音。 “刀盾!” 洪镇咬着牙,迫不得已,只能将前方的刀盾营,调了一半的人马回来。夜色漆黑,火矢打起的亮堂,又离着有些远。以至于,让他一时无法分清,这些堵截的敌军,该有多少人。 再者,还有前面的官路大弯,恐怕还有敌军埋伏,若是时机不利,当真要被两相夹击的。所以,连着刀盾营,他都只敢调回一半。 “将军,要不要追剿?” “不可。”洪镇声音发沉,“若是深追,阵型一边,在官路大弯,有敌军埋伏杀出,又当如何?” “但将军……那边一直不见动静。” “兵不厌诈,敌军按兵不动,不过是时机未到。传我军令,不可有任何松懈,以守备为主!” “该死,左王那边,看来是不能速去了。先破了伏兵再说!” …… “小韩将军,你真说对了。”弓狗语气激动,“这对面的敌方大将,一直不敢往前行军离开。” 小狗福笑了笑,“他是担心,官路大弯那里会有一拨很大的埋伏。毕竟,这附近的地势,那里恰是最好的埋伏位置。我倒是想用火攻,但附近林木茂盛,火势一起,我等也逃不得。不到殉死之时,这等同归于尽之策,还是小心为上。” “若是那位敌将,派出人马探查,那该如何?” “无碍,我留了几十人,作为疑兵。至少在今夜,夜色漆黑之下,这支援军,是不敢贸然往前了。” “小韩将军,为何你总能……猜测敌军的行动。” 小狗福仰起少年的青涩脸庞,看向蜀州的方向,目光里有了异彩。 “老师并不希望,我只做个勇猛之将,更希望我做个谋将。若有一日,我韩幸带军出征,无需幕僚谋士,那便算成功了一半。” “军师大才。” …… “派五百刀盾,去前方探路。”一直被牵制在原地,洪镇并不甘心,思量了一阵之后,决定派出一拨人马,往官路大弯的方向,探查一番。 “该死的官路大弯。若我回了陈水关,定然劝谏主子,将这附近的林子都拔了,将官路的弯儿也铺直了!” 在洪镇的命令下,五百人的刀盾,仗着附近的阵阵火势,慢慢往前推进。只等刚刚到了大弯之前,突然间,附近的林子,整片整片地摇动,似是有几千乃至万人,要从里头冲出。 惊得探路的刀盾,急急往后撤去。 “我早说了,这等官路大弯,必然会有埋伏。”洪镇面色恼怒,好端端的一场支援,被堵在了路中。他有心用火矢,把附近林子都烧了。但这样一来,本部的人马,也难逃一死。 “先结阵。” 命令一下,洪镇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那处如梦魇一般的官路大弯。 …… “杀——” 南面的官路大道,此时,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挡住他们!”左师仁仪表失态,连着头上的金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个扯了下来。 在他前后左右,只剩下一万三四的人马。战死的东陵士卒,尸体密密麻麻铺了一路。 先是侠儿义军,然后是徐布衣的骑营,到了现在,连着袁松都带着人,亲自赶了过来。乍看之下,面前的敌军,似乎有了数万之众。 早知如此,他便该听凌苏的话,一直留在陈水关里。 “结阵!” 左师仁举剑高喊。 庆幸的是,手底下的这些人马,尽是东陵的精锐之军。又有牌盾抵御,短时之内,并不算太过凶险。 但左师仁很明白,时间一长,阵型必然会被破开。到那时候,只怕真要死在这里。 “派去船坞的人,怎的还没消息!” 在早些时候,遭遇徐布衣的骑营,他便接连派了百余骑的快马,传令给船坞的水师守军,务必要来救援。 但现在,时间已经很长了,还没看到任何动静。 …… 骑在马上,徐牧静静看着前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各方优势之下,依然没法子破开左师仁的大阵。 当然,他也明白,能跟随左师仁的本部大军,定然是东陵的精锐。若是骑兵再多一些,或许有可能。但先前的三千余骑,为了拖住左师仁,已经死伤过半了。连着司虎,都被砍了几刀,被几个军医拉住处理刀伤。 “蜀王,这是好机会啊!”赶来的袁松,脸上的期待之色,一直没有减少。在他的心里,杀死左师仁,便是东莱最大的幸事。 徐牧何尝不想。但时间一拖长,不管怎么堵截,终归会有消息,传到船坞那边,到那时,必然又有一支大军,赶来驰援。再者,他这一次的计划,杀左师仁只是其中的目标之一,另外的目标,便是诱使凌苏带兵出城,好破了陈水关。 “逍遥,你再带两千人,去官路前方,不管用什么法子,三日之内,必然要隔绝左师仁的斥候,将情报送到船坞那边。” “舵主放心。”李逍遥领了命令,急急策马回头。 徐牧顿了顿,在马上转过了脸,看向袁松。 “袁王勿要担心。莫要忘了,袁王手下的申屠将军,在陈水关外,已经严阵以待。只等凌苏带兵出城,便是大破陈水关的最好时机!” “陈水关一破,东陵在恪州一带的防御线,便会一一瓦解。” 袁松脸色大喜,想了想又开口,“我听说,在陈水关外,蜀王布了不少陷阱,若是凌苏往南行,这陷阱岂非是无用了?” 徐牧面色不变,“到时候袁王便知,凌苏此人,善于出奇计,但偏偏,有些奇计是很危险的。”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五章 凌苏出城 此时,在陈水关里,收到情报的凌苏,已然是一副凝重之色。 “军师,怎么了?” 凌苏声音发沉,“不出我的所料,徐布衣果然有了布局。奈何左王执意要回东陵,误中了蜀人的埋伏。” 凌苏缓缓闭目。虽然知道,极可能是敌人的诱军之计。但没法子,他不出兵的话,左师仁那边,只怕要大祸临头。 “传我军令,立即整顿大军!” “军师,我等立即整军,往南救援主公!”几个东陵大将,亦是一脸的杀气。一直留在陈水关,他们这些人,早已经憋得恨意满满。 “不对。”却不料,这时候的凌苏,忽然摇了摇头。 “要救主公,往南面驰援的话,并不是最好的法子。时间拖得太长,而且,我担心在驰援的路上,徐布衣还留了后手。此次驰援,若是不能出奇,作用并不会大。” 凌苏看着几个有些发懵的大将,“诸位放心,我心底里,早已经有了良策。诸位,无需从南面行军,集合五万人的大军,直接从前门杀出!” “军师,这是为何……” “我有说过,徐布衣兵力不足,无非是仗着城外的陷阱埋伏,让我不敢乱动。他不知,我凌齐德同样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既然如此,那便破釜沉舟,前门杀出,先行大败城外的敌军。我估摸着,数次分兵之下,敌军的兵力,已经不足。” 凌苏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城外的景色。 “再者,徐布衣去了南面。单单一个申屠冠的话,我还是有信心的。诸位要想,若是打败了申屠冠,那么在东面的东莱三州,便再没有东莱的精锐大军,顶多是一些郡兵,但这些郡兵,又如何能相挡!” “军师的意思是……趁势攻下东莱三州?” “正是!”凌苏转过身,语气带着一股子的决然,“大败申屠冠,我等便直取东莱,到那时候,不管是徐布衣,或是袁松,听闻消息的话,只怕要速速回军救援。如此一来,左王那边的围势,便会迎刃而解了。” “军师,当真是奇计!”几个大将听明白后,一个两个的,都止不住地脸色激动。 “不用想,往南面驰援的话,徐布衣肯定会有所考虑。但我这般直取东莱,计策出奇,我偏不信,徐布衣还能想得到。再者,哪怕打不下申屠冠,我亦有办法,分出一支人马,和陈水关的守军里应外合,牵制住他。到时候,我等一样能直取东莱。无非是度势罢了。” “我等愿听军师调遣!” 几个东陵大将,纷纷拱手抱拳。 “甚好。”凌苏满意点头。接下来,他该要表演一场,真正的重头戏,好让西蜀的那位徐布衣看看,这粮王的势力,是惹不得的! …… 在陈水关外的大营。 申屠冠坐在军帐里,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在他的手里,还捧着一封密信。这封密信,并非是自家主公送来的,而是西蜀的蜀王,亲自派人送来的。 密信的内容更是简单,只有寥寥几句,却一语道破了关键。 “将军,将军!”军帐之外,一个亲卫焦急走入,“禀报将军,有探子回报,陈水关里,大军异动了!” 让亲卫错愕的是,即便是这种要命的情报,但面前的自家将军,依然稳如山,没有丝毫的慌乱。 “徐蜀王的密信,已经猜出来了。” 申屠冠站起身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天下间,总会有这么一种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凌苏,恰恰就是这种人。” “传我军令,准备调集大军,随我迎战!这一次,事关我东莱存亡,吾申屠冠,谨望诸位同心协力,大败敌军!” “遵令!” 在申屠冠左右,亦有几员东莱大将,面色沉稳地点头。 陈水关外,已经入了夜色。 按照古往今来的攻守之势,如这样的夜色,是最容易挑起战火的。 披着战甲,凌苏面色冷峻。这一次,几乎到了决定胜败的时候。若是无法趁着这次机会,强势攻下东莱,那么,便会一直陷入劣势。 左师仁那边,即便能突围,但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会缩在江东一带。 “诸位,对面的大将是申屠冠。我等大军异动,他必然有了应对。出城之时,切记往北面方向行军!” 东莱的方向,实则是在东面。但凌苏往北面行军,意思更明显,是为了避开更多的陷阱。毕竟,东莱方向的守备,防御线向来是最长的。 无非从北面迂回,再复而攻入东莱。 “行军——” “刀盾营在前,谨防敌军飞矢!” 陈水关共有七万余的大军,此时跟着凌苏的出城的,便有五万人,几乎是一大半的兵力。 在五万人中,东陵士卒和粮王士卒,混杂其中,皆是双方的精锐之士。 这一次,凌苏已经打算要破釜沉舟了,在解围的同时,还要趁着机会,一举攻下东莱三州。 而申屠冠,在凌苏的眼里,便是最后的挡路狗。当然,在领教过申屠冠的古阵法之后,凌苏已经有了对策。 “叶杜!” “末将在此!”一个中年的东陵大将,急忙策马而回。 “命你带本部八千人,作为侧翼拱卫。切记,要不惜一切,护住中军的步弓营。若遇战事,你便以刀盾为先,冲入敌阵。我凌齐德,会在后头与你联手破敌。” “叶杜,这一次若是能大败申屠冠,我自会在主公面前,替你表功。东莱三州之内,明明是纪人居多,却为何,让一个山越人,成为首席上将?” “叶杜,我看好你。” 叶杜脸色激动,“军师放心,叶杜定会拱卫侧翼,配合军师,大破东莱人!” “很好。”凌苏笑着点头,再没有打量叶杜的兴致。 在黑夜中,这位出世的隐麟,开始挥下手势,让大军小心行军。 探查陷阱的东陵厚甲营,共有三千余人,作为先锋,各自架着牌盾,踏过湿泥与枯叶。 “滚木——” 不多时,在两边的土坡之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滚木,纷纷朝着行进的东陵大军,滚动砸下。 “立盾——” 厚甲营的裨将举刀狂吼。 砰砰。 作为探路先锋,三千人的厚甲营,立起一面面的虎牌盾,只砸死了二三百人,终究慢慢稳住了局面。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六章 不简单的隐麟 “再放滚木!”山坡上,一个东莱人的裨将,不断命人射出信号。 先前砍伐好的滚木垛,在砍断了绳勾之后,纷纷顺着倾斜的角度,往地面轰隆隆滚去。 只可惜,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探路的厚甲营,死死立着虎牌大盾,将滚木挡住。 “谨防敌军火袭,将木垒移开!”凌苏目光四顾,面容冷得可怕。在他的命令之下,滚下来的木头,迅速被起到了一边。 待机继续往前,进入了射程之后。东莱军的飞矢,一阵接一阵地抛下,而在同时,东陵的行军大阵中,一个又一个步弓手,也不甘示弱,同样将飞矢射向两边。 双方刚一个照面,眨眼的功夫,便各自死伤了近千人。 “哪儿有什么土攻之计,无非是徐布衣的奸诈之策,只可惜,左王上当了。”凌苏咬着牙。当然,他也明白,在那种情况之下,加上后院失火,左师仁作为东莱的王,回援也属正常。 只能说,是敌军的手段,过于卑鄙罢了。 厚甲营继续往前,掩护着后面的军阵,步步往前行军。 正当这时,至少二三百人的厚甲营,齐齐发出了惊吼。等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前方的官路,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陷马坑。 陷马坑里,尽是削尖的木器,摔下去的厚甲营,即便浑身披甲,但亦有不少人,被刺得咳血死去。 凌苏面色不变,如这样的陷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许乱,不许乱!”一个个的裨将,开始稳住行军的人马。 “军师,你看——” 凌苏淡淡开口,“不过是些陷阱。破了这些陷阱之后,东莱人的伎俩,便要不值一提了。” 这番话,无异于是一场鼓励。让跟随的几个大将,都脸色欢喜起来。 “继续行军吧,吾凌齐德,有的是兵来将挡的法子。” …… 此时,在一处高坡之上,披甲的申屠冠,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下方的战事。那些所谓的陷阱,他从来没指望,能对凌苏的人马,造成多大的伤害。 对方可不是什么庸人。 他只是在试探,东陵军往北面而行,是不是最终的打算?如今,整个前线阵地,申屠冠的人马,只有四万多人。 双方之间,几乎是旗鼓相当。 但有一个变局,此处离着陈水关不远,陈水关里,可还有一批守军。再加上敌军的主场优势,若不到时候,申屠冠并不想打生死战。 古阵法固然厉害,但终归会有用老的时候。 “申屠将军,东陵人往北面的方向,继续行军了。在那边,我等的陷阱并不多。”有传递情报的斥候,急急上了土坡。 “迂回么。”申屠冠皱了皱眉。 若换成其他的将领,出于对东莱三州的安全考虑,必然要忍不住,带着人马冲出去迎战。 但申屠冠并没有。在夜色中,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露出了笑容。 “不愧隐麟之名。” “申屠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无他尔,凌苏在诱我入战。按理来说,他带兵出城,我作为攻方,确是应当迅速迎战。但这样一来,却会中了凌苏的埋伏。我申屠冠,生平最喜欢研习阵法。虽然说,凌苏的布局藏得很隐秘,但实际上,若是两军接近,那么,在侧翼拱卫的东陵人马,便会成为弃子,等凌苏换了方向,将彻底变成一支赴死的断后军。” “在断后军牵制之后,凌苏便能带着剩下的人马,迅速离开。” “申屠将军……他留下这近万人的侧翼,就为了逃走?” “不是逃走,他的目标大着呢,乃是为了攻打东莱三州。” 申屠冠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决绝。为将者,若无这等魄力,倒不如做个帐前的小校尉。 “传我军令,无需阻行。他要往北行军,那便让他去。” “将军,往北再迂回一段路程,离着东莱就不远了。” “又有何妨。”申屠冠冷笑,“他敢往北,三日之后,我便强攻陈水关。到时候,不仅是被围的左师仁,连着凌苏自个,都要陷入泥潭里。莫要忘了,北面的方向,可还有一个渝州王。渝州王此人,是最恨粮王势力的人。我只需书信一封,渝州王考虑个一二,即便不出兵,也要好好吓唬一番。” “想我迎战,我偏不迎战。”申屠冠闭目,“大不了,让他攻陷几个东莱大郡,但到时候,他的人马,也会成为一支孤军。” “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乘之法。” …… “军师,探子回报,前方并没有东莱大军!”一个裨将欢喜地走来。 却不料,在他面前的凌苏,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更加发冷。 没有东莱大军,那也就是说,那位申屠冠,并没有打算迎战死磕。该死的,明明自个是守方,都被诱出了城,为何这申屠冠,还能如此冷静。 “军师,好机会啊!我等要不了多久,过了前面的官路,便能往东莱的方向迂回了。” 凌苏抬头,一双眸子在夜色中,如狼一般狡猾。 他要的是申屠冠带着大军,速速堵截迎战,好将这支人马,彻底拖住。不曾想,申屠冠这狗夫,着实是太稳了。 无法牵制大军,再往前的话,即便到了东莱,也会成为一支孤军。再者,北面的方向,可还有一个渝州王。 “不要乱。”凌苏眼眸一闪。 “派出斥候探查之后,若无问题,后军变为前军,退到陈水关附近!” 这桩命令,让旁边的几个大将,都脸色错愕。 大战在即,出兵又退,必然会影响士气。 凌苏不语,在变阵之后,确定了附近的情况,才沉着声音,继续下令。 “叶杜,你带着八千的本部人马,往东面方向行军。” “齐富,你也带着万人的本部大军,往东南面行军。” “李乐,你亦带着本部七千人马,往东北面行军。” “共计两万五千人,兵分三路,攻入东莱!” …… “分军了。”高坡之上,申屠冠揉着额头,苦思着凌苏分军的目的。 无疑,敌众我寡之下,分兵确是最无奈的战术。而且,他赖以成名的古阵法,人数一少,根本调动不起来。 这隐麟,不简单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七章 各路阻拦 说是兵分三路,实际上,加上凌苏的本部人马,已然是四路大军。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凌苏抬起头,远眺着前方夜色,“申屠冠自诩古阵无双,若是跟着我一起分兵守御,那么,他的古阵法便没有太大威胁了。” “本部人马,立即退回陈水关一带。若申屠冠够胆,便过来攻关!” “领军师令!” 不得不说,虽然凌苏此举冒险无比,但终归,让稳重的申屠冠,陷入了难题。杀去东莱的三路人马,不可能不管不顾。 但若是跟着分兵,对于擅长阵型的东莱军士而言,人数分开,必然会落在下乘。 “将军,若是让这些人杀入东莱,后果不堪设想。” 申屠冠的脸色,依然带着平静。 “我自然知。但诸位有无发现,虽说是一道妙计,但实际上,为了救援左师仁,凌苏已经急了。” “莫理,让他们去。”申屠冠眸子清澈,“只要不碰及东莱的底线,那么,不管是主公,或者是我,都承受得住。” “传令,全军不得异动,原地扎营。另外,加紧巡逻的人手。” 申屠冠的回应,让凌苏一时看不明白,为将者,居然不以拱卫疆土为上,这申屠冠,到底想做什么。 在后夹抄?若是在后夹抄,意义并不大。要知道,这只是分兵,大部的人马还在陈水关一带,申屠冠敢在后包抄的话,他再派出大军呼应,只怕东莱军彻底陷入死地。 “军师,东莱人扎营了。” “知晓了。” 今夜没打起来,让凌苏有些不满。时间再拖,于东陵更加不利。 “组织死士偷营,不要给东莱人喘息的机会。” …… 一时间,陈水关前,战事仿佛陷入胶着。但在百多里的南面位置,此时,左师仁手底下的人马,只剩下一万余人。 徐布衣就不说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袁松,这一次,誓要将他杀死在这里,不断派出大军强攻,眼看着整个大阵,都要摇摇欲坠了。 再无先前的儒雅之态,此刻的左师仁,将长剑杵在地上,看了一眼周围的血腥之色,忍不住喘出一口大气。 他后悔莫及,早该听凌苏的。 “派出去的斥候,怎的还没回音?”侧过头,左师仁看着身边的一个裨将。再这么下去,最多一二日的时间,等大阵被破,他们这些人必死无疑。 明明离着船坞,已经不算远了。偏偏派出去的人,都杳无音信。 “主公,我等一直在派人出去。说不得,是徐布衣的人在截杀斥候。” 左师仁痛苦闭目,心底里不断盘算。 不仅是船坞那边的人,照常理来说,陈水关那边,也应该有所察觉了。但同样的,亦是没有援军过来。 “主公,敌军又冲过来了!” 左师仁睁眼抬头,发现在面前,袁松又集结好了列阵,不多时,便相将一拨拨的火矢,抛落而来。 “挡!” 一面面的大盾举起,将抛落的火矢,一下子挡去了大半。余下的小部分,即便打起了一些火势,也很快被扑灭。 左师仁看着零碎的火星子,猛然之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附近的位置,可有狼烟台?” “主公,都寻过了,最近的狼烟台,起码在十里之外。” 左师仁咬了咬牙,“顾不得了。你即刻派人,去收集一些干柴,天黑之后,分列十处点火,然后再铺上半湿的草,升起浓烟。” “船坞那边,若是能看见的话,当会救援而来。只可惜,无法动用狼烟台。” 左师仁的命令之下,很快,有二三百个士卒,开始循着大阵周围,收集干柴枯草。只等到天黑,便充作狼烟的信号。 “徐布衣的这一计,当真是凶狠。而袁松,便如小人得志,恨不得立即灭了我东陵!” 即便语气还算平静,但此时的左师仁,心底里早已经恨意滔天。 …… 在东陵大阵的前方。 徐牧的一双眸子,稳稳凝视着前方。这一轮,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有想到,左师仁的本部精锐,居然如此顽强。在连连的冲锋之下,颇有万夫莫开之势。 左师仁耗不起,而西蜀联军这边,同样也耗不起。即便做了最稳妥的安排,但还是那句话,若是其中一步棋出了问题,整个局的优势,将要彻底被扭转。 “主公,袁王那边的人,又退回来了。” 徐牧点头。杀死左师仁,向来是袁松的夙愿。也为此,在这种时候,袁松会不顾一切地进攻。 但这支东陵军装备精良,并未被击溃。已经不知第几次了,袁松的人马,不断变换后备营,试图冲开敌阵,但都没有成功。 “天色又将黑了。” 不自觉间,又是一天过去。从开始到现在,围攻左师仁,已经接近两天的时间。若是没有东陵援军,以徐牧的估计,最多再过一日,便能吃下左师仁的疲军。 “主公快看,那是什么。” 徐牧怔了怔,抬起头来,一下子便看见,在昏色的天空中,十余股的浓烟,忽然升上了天空。尤其在夜幕之上,显得更加清晰。 只想了想,他脸色一怔,“左师仁在升狼烟了。若无猜错,必然是通知船坞那边,好派来接应的援军。” 按着路程,只需到明日晌午,只要船坞的守备大将不傻,援军就会赶来。 …… 在离着左师仁数十里的地方。 洪镇气得脸色发白,铤而走险,他终于带着人,冲到了官路大弯,只可惜,陷阱零散,并没有实际性的伤害。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疑兵之计,偏偏他还中计了。 行军被拖住,没法子以最快的速度,去驰援左师仁。最关键的是,在磨蹭之下,被敌方神出鬼没的伏弓,几近射杀了一小半人。 如今,在他的前后左右,只剩下六千余的人马。 “该死的,莫让我抓着那个敌将!” “过了大弯,全军立即急行军!”没有打算再磨蹭,洪镇迅速下令。只可惜,在后的敌人并没有放过他们,依然以远射的阵型,在后不断抛弓。 只眨眼的功夫,又有数十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该死,已经拖了近二日了!”洪镇抬刀狂怒。 黑夜里,小狗福藏匿在林子中的脸庞,坚毅且冷静,若隐若现。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八章 我凌齐德不服! 在陈水关前线,又是一场夜色降临。 凌苏一直站在搭建的楼台上,皱着眉头,不时看向敌营的位置。不管是分兵还是偷营,对面的申屠冠,都沉稳得可怕。 即便到了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分兵的迹象。翻倒是偷营的千余人,死了个大半,根本起不到疲敌的作用。 “倒是小看他了。”凌苏咬了咬牙。情报有说,面前的申屠冠,有着四万余的人马,并无分兵,仿佛就盯死了他的本部。 “军师,敌营巡哨的人马,不减反增了。” “自然是了。他屯着这么多人,想要做什么。” 裨将不答。 实际上,在这一天里,不管是偷营的人,或者是派出去的探哨,都被射杀了不少,算得上损失严重。 “军师,还要不要再派一营探哨?” 凌苏沉着脸,“侦查营一直战损,恐有伤士气,无需派太多人,盯住敌营即可。” …… 在东莱的营地。 申屠冠站在夜风中,一时表情凝重。 “申屠将军,敌军的侦查探哨,已经变少了。”有心腹匆匆走来。 申屠冠叹了口气,“是时候了。从现在开始,三个时辰之内,五千人出营巡哨,行军十里之后,便二千人回营。余下三千者,集合在藏匿之地。” “切记,回营的两千人,务必拖长行军的队形,莫要让敌军发现端倪。” 心腹想了想,“将军,如此一来,即便转移了兵力,但在营地里,人数太少的话,恐怕会被发现的。” “我有法子。”申屠冠声音冷静。 见着申屠冠这副模样,心腹也不好再问,急忙领了信物,匆匆安排去了。 如申屠冠的布置,四万余的人马,在轮流出营之后,不到三个时辰,最后一批的两千人,匆匆回了营地。 先前的那位心腹,离着不算远,抬头往营地看时,发现不知为何,除了那两千人外,亦多出了六七千的袍甲人影,不断在营地里走动。 “将军,哪儿来的援军?”心腹大喜。 “莫要问了……随我速速回师东莱,只要营地尚在,以凌苏多疑的性子,至少能拖住一日的时间。” “将军要剿杀入东莱的敌军?” “正是,行军二十里后,立即兵分三路。我估计,哪怕去势汹汹,但现在,这些分军的三路东陵人马,尚还没有打下多少城关,正是最好的机会。” “将军,若是剿杀了这些人马,之后当如何?” “再回师,若凌苏敢动,便半路截击!” 申屠冠看了营地几眼,沉默了会之后,再无任何停留,领着暗调出来的大军,开始了急行军,往东莱方向而去。 …… 直至第二日的晌午,凌苏才发现了不对。在东莱人的营地,虽然不时有人影攒动,但好像巡逻的范围,一下子小了许多。 担心有诈,凌苏急忙下令,“快,立即派出两千人,以偷营为令,刺探东莱的人营地。” 不多久,等偷营刺探的人回来,一道刺探出的情报,几乎让凌苏惊得吐血。 “你说什么!那东莱人的营地里,都是些古稀老卒?” “军师……或许不是老卒,而是一些披了袍甲的老人。” “走开!”凌苏推开心腹,怒气冲冲地上了马,带着人迅速赶到东莱人的营地。他想不通,一直都有探哨,也一直都有情报,为何申屠冠,能在他眼皮底下,将人都抽空了。 等杀入东莱营地,凌苏才相信了心腹的话。 在营地里,居然是数千的佝偻老人,男女皆有,披着东莱的袍甲,连武器都握不稳。当然,连着那些武器,也大多是棍棒之物。 “军师,还有二三千的东莱士卒,死伤大半之后,逃入了林子里。” 凌苏痛苦地仰着头。 “这申屠冠,用了鱼目混珠之计,将东莱大军暗调了出去。若无猜错,先前分兵的三路人马,当陷入了困境,被申屠冠在后包抄了。” 而且,时间拖得太长,根本要来不及了。 “军师,若不然去救援……” “若去救援,便中了申屠冠的打援之计。此人文武双全,当真是我等的心腹大患。” 生气归生气,但在此时,凌苏必须要拿出一个主意,解了面前的危机。 凌苏闭目。 他很明白,不管是哪个方向,如今的东陵,都已经陷入了极度的劣势之中。庆幸的是,分出去的三路人马,大多都是贪功的东陵将士,并未伤及粮王势力的根本。 不过,若是等申屠冠再回师,这情况,便要不一样了。 该死,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先前还想着攻入东莱,逼迫联军回援,却不料,被申屠冠看错了目的,反而摆了他一道。 无法补救了。 凌苏咬得嘴唇出血,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传令,放弃陈水关,共计四万多的大军,循着南面方向退军,救援主公!” “军师,这——” 凌苏喘着气,“分兵的三路人马若败,士气崩碎之下,我军无法形成战力。再者,主公那边真要出了事情,陈水关,便是一座孤关,被联军截断粮草补给之后,必然要困死在这里。” “吾失算矣。” 此时,凌苏再无先前的意气风发。妙计不成,只能退而求次,循着南面救主。他只希望,在左王那边,能多坚持一会。若左王一死,这天下,还有谁能和粮王合作? “军师,那这些人怎办?”心腹抬起手,指着营地里的六七千老人。 “杀了。”凌苏面无表情。他的满腔怒火,终归需要一个泄口。 虽然不忍,但在凌苏的命令之下,很快,一拨又一拨的飞矢,从天而降,不断将一个个年老的背影,射死在血泊之中。 “通告全军。”凌苏语气不变,“便说我等袭营成功,斩杀东莱万余人的士卒!主将申屠冠,大败之后,仓皇逃回了东莱。” “所以,无了城外之祸,大军即可回师往南,救我东陵主公!” 若是有其他的法子,凌苏自然不甘心,灰溜溜地往南退军。但现在,时间被耗得太长。若是继续留下来,只怕陈水关真要成为孤城,到时候,不管是诱不诱军,必然都没有胜算。 骑在马上,凌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冷笑起来。 “战场瞬息万变,若无猜错,徐布衣一开始的定策,是要诱斩我凌齐德的,所以,他也失败了。我凌齐德还活着!” “我凌齐德不服,若有本事,你徐布衣便再来一场妙计!” 连着嚎了几嗓子,凌苏才慢慢冷静下来,勒起了缰绳,咬着牙骑马狂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五十九章 牵羊计 恪州南面,离着江岸还有百多里的地方,战场的硝烟,并没有散去。 在知道左师仁升了求援烟之后,袁松状若疯狂,不管不顾地发起总攻。即便徐牧有劝,都无法制止。 徐牧明白,这一次,袁松若是不能杀死左师仁,那么便不算大胜。在之后,东陵和粮王合作,依然会兵犯而来。 “东莱军阵,全军压过去!”披着大氅,袁松古稀的脸庞上,杀气不减。连着两日两夜的不休,毕竟年纪大了。此时,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浓浓的疲倦。 “蜀王勿怪。”命令下完,袁松转过脸,面色带着歉意,“并非是急功近利,而是此次左师仁不死,我东莱依然危机重重。” 徐牧点头。既然劝不住,那便无需再劝。唇亡齿寒,这一次帮助袁松,对于整个西蜀来说,同样有很大的裨益。左师仁的东陵,一旦成了鲸吞之势,西蜀也将寸步难移。 “不瞒蜀王,我这几日,我已经连着十日,觉着身子发冷了。这般的阳光之下,身子都冷得厉害。” 裹了裹衣服,袁松继续平静地开口,“想来,吾袁梦松,已经时日无多了。这一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若不能杀死左师仁,去了黄泉,我何以瞑目。” 徐牧没回答。 只要不傻,他都知道,袁松是在铺路了,给自己的好大儿,铺上一条争霸的道路。当然,关于袁松的好大儿,那位袁冲,徐牧并不看好。虽然不至于庸碌,但文武才学皆是平平,算不得大才。 若是没有申屠冠,只怕东莱三州,很快要遭人易手。 “此番战事,不管胜负如何。我东莱,将会相赠二十船的盐铁,送入西蜀。” “袁王,有无硝石?” 袁松怔了怔,转过苍白至极的脸,“蜀王,天下皆知,这硝石之物,早在百多年前,便被那些丹士,挥霍一空了。即便是有,也不过充作烟花信号,不堪大用。” 百多年前,有纪帝信奉长生,天下人皆以炼丹为荣。 徐牧心底叹了口气。 “蜀王啊,这一次你我联手,都将左师仁逼到了这份上,若是无法歼灭,则太可惜了。” 徐牧何尝不想。左师仁和粮王合作之后,不管怎么看,对于西蜀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再冲!”举着令旗,袁松须发皆张。 徐牧并无阻止。既然袁松要下猛药,那便随着他好了。若是能在敌军驰援之前,留下左师仁,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主公,小狗福派了信使!”这时,李逍遥急急走来。 “怎的?” 接过密信,徐牧匆匆一看,一下子皱住了眉头。在他面前,那位送信的斥候,赶得脸色苍白,刚下马叩拜,便整个人栽倒在地。 “凌苏弃关了,带着四万多的人马,往南面杀来。” 四万多的人马,以小狗福那边的情况来说,根本是拦不住的。这凌苏,被申屠冠耍了一票之后,居然能忍住脾气,退而求次,也算一个聪明人了。只可惜了那分兵的三路东陵军,要被申屠冠整个吃掉。 劣势之下,当断则断,以免陈水关成为一座孤城,算得上有几分魄力。 徐牧将凌苏回援的消息,告诉了袁松。袁松听闻之后,脸色也尽是惊骇。 “这东西,弃关了?舍得弃关?” “真弃关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陈水关便会落入袁王的手里。” 攻下了陈水关,但此时的袁松,并没有任何的高兴。换句话说,只要左师仁再坚持一会,等凌苏赶到,整个战局,将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蜀王,这样如何,我也调申屠冠回来——” 一语未完,袁松的声音戛然而止,申屠冠那边,已经去剿杀凌苏的三路分军了。这种局势之下,根本来不及支援。 等凌苏的人马,这浩浩的四万多人,便是最大的一股兵力。 “蜀王,我不甘心。”袁松咬着牙。 虽然说,在占领了陈水关之后,东莱极可能顺势,占领整个恪州。不过,却还是让左师仁退了回去。 明明,这机会都在眼前了。 “报——” 正当徐牧和袁松说着,这时候,又有东莱的几骑斥候,急急赶了回来。 “禀报主公,禀报蜀王,一百三十里外的东陵船坞,已经聚了援军,准备杀过来了!” “该死!”听到这个消息,袁松勃然大怒。 徐牧也沉默皱眉。不用想,肯定是昨天时候,左师仁的“狼烟”,已经起了作用。 两路驰援,申屠冠的大军又不在,若是退得不及时,只怕西蜀和东莱的联军,反而会陷入敌军的围势。 “袁王,已经取得了战果。此后,左师仁的东陵,将要被逼出恪州。”徐牧试图劝道。他知晓,袁松为了给儿子铺路,执念已经有些深了。 “蜀王,我如何甘心呐。” 袁松抬起老态龙钟的脸,目光往前,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东陵方阵。再有个一二日,必然要破开阵型。 但偏偏在这时候,敌人起了两路援军,即将赶到。 徐牧沉默了会,“我有一个法子。即便杀不得左师仁,亦能让他吃一个大苦头。” 袁松大喜,“蜀王快讲。” 徐牧想了想,组织好了语言开口。 “袁王可识得牧羊?” 袁松一生富贵,即便是当初逃难,也有诸多的家将和谋士相随,哪里会懂牧羊之事。 “蜀王,我并未识得这些。” “牧羊之人,大抵会用同一个法子,只需要赶着头羊,余下的羊群,便都会跟着头羊一起奔跑入圈。袁王请看,如今的形势,左师仁便如一只头羊,不管是凌苏,或者是船坞方向的人,甚至是说,原先就派出的那一支援军,统统都属于羊群。” “你我二人,只需要驱赶头羊,这些东陵的人马,便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头羊的方向,一路追赶。” 听着,袁松的眼睛一亮。 “蜀王,我明白了。东陵援军势不可挡,但左师仁这里,却偏偏只剩下残师了,正是利用的好机会。” “大意是如此……” 徐牧抬起手臂,“所以,你我二人的围攻之军,需要放开一个破绽,使得左师仁的残师,离开这南面的官路位置。当然,不可让他继续南下,也不可让他循着官路往上,最好的方向,当在东面位置。毕竟,到时候申屠冠剿杀了敌军之后,会从东北面的方向,以最快速度赶来。” “继续封锁住官路两边,使得情报无法传递。如此,我等便有了最好的机会。” “此计,若要有个名头,便称为牵羊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章 吴富,你当真自小熟读兵书? “牵羊计,只需牵住左师仁这只头羊,余下的东陵各路人马,为了救援左师仁,势必会循着方向追击。如此一来,我等便有了反击的机会。”骑在马上,徐牧继续认真地说着。 “但现在,袁王还需要做一件事情。申屠冠那边,需要动作快一些,以便能及时赶来,加入会战。” “明白了,我即刻飞书给申屠冠,让他务必以大局为重,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会战。”眼见着又有了机会,一时间,袁松的一双眸子,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甚好。”徐牧点头。 “袁王,而今你我要做的,便是驱羊了。左师仁这只羊,可不好骗。约在半个时辰之后,我将集结西蜀军,绕去东陵大阵的西面,擂鼓吹号,扮作夹攻之势。而袁王则在这边,打开东面的一个破绽口子。消息隔绝,慌不择路之下,有了破绽口子,左师仁不愿意束手就擒,当会循着破绽逃遁。” “蜀王,若他不逃呢。” “他会逃的。莫看左师仁装模作样,但此人的野心,堪称天下之大。故而,他绝不愿意死在这里。而且,东面的方向江岸,亦有船坞,江上还有巡逻的东陵水师,同样有机会回到东陵。” “蜀王揣摩人心……当真是可怕。”说不清是夸奖还是担忧,袁松沉默了会,才拱手吐出一句。 徐牧并不在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唇亡齿寒的原因,东莱依然算是西蜀的盟友。 “袁王,你我二人,便循着此计,早作准备吧。” 袁松点头,“蜀王放心,这一次,即便杀不得左师仁,亦要让他吃一个大苦头。” …… 大阵之中,左师仁满脸怒意,杵着剑冷冷站着。战事到了现在,他几乎没有歇息过。 对面的袁松,仿佛像疯子一般,不断发起一次次的进攻。但还好,他本部的精锐,终归是守住了。 此时的左师仁,根本不敢清点人数。他只看着,原本浩浩人数的大阵,慢慢缩小,再缩小。目测之下,已经不到万人之军了。 但前后两个的方向,都不见援军赶来。哪怕是用了狼烟之计,他亦是担心,守备船坞的大将,是个庸才,根本看不出狼烟的意味。 “主公,蜀人绕后了!” “该死,又来了!”在左师仁身边,一个大将模样的人,咬牙切齿,“必然又是新一轮的夹攻。” 在先前,如这种阵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连那位西蜀的虎将军,都站出来了。” 左师仁听得烦躁。徐布衣不义,袁松更是个疯子,大阵真要破了,他便是死路一条。但这偌大的天下,还没吃下一口,如何能甘心! “挡住敌军!枪盾阵,准备集结!” “步弓营,亦是准备!” 大阵之中,还没歇下一口气的步弓和枪盾,听见军令之后,又急急集合起来。这场仗打到了现在,无非是凭着一股勇气吊着,但凡大阵一破,只怕士气要整个崩碎。 “抵住两边,步弓营,拨弦!” 为了省下箭矢,东陵的步弓营,已经变成三步一人,但即便如此,密密麻麻的飞矢,依然呼啸着从头顶抛落。 铛铛铛。 飞矢落在盾牌之上,将整个盾面,密不透风地扎成了刺猬。 “杀啊!” 在东陵大阵两端,亦是响起了阵阵的厮杀声。伴随着的,还有阵阵落下的火矢,试图将整个大阵烧出火势。 “余字营,速速灭火!” 大阵之中,一队数百人的士卒,操着各种折断的树梢,将打下的火矢,迅速扑灭了去。 “东莱铁营,随我冲杀!” 第一拨冲杀到的东莱方阵,已经杀到了跟前,抱冲的长木,怒吼着撞向东陵盾阵。 嘭。 当头的二三个东陵盾兵,被巨大的力量一撞,瞬间吐血后飞。但很快,又有枪盾补了上来,将冲撞的十余人,捅死了过半。连着撞木,也失力滚到了地上。 “不许退!”左师仁看得惊心动魄。盾阵守不住,他必然要死。 “我已经收到情报,半日之后,援军便要来了。诸位回了东陵,皆是大功之士!” 左师仁虚报着情报,只希望本部的这支精锐,能继续抵挡住敌军的攻势。 在左师仁的鼓舞之下,顷刻间,原本疲惫的本部残军,似乎又恢复了不少士气,怒吼着和冲阵的联军,厮杀不休。 甚至是,连着破了三个东莱人的方阵,杀得敌方丢盔弃甲,往后退却。 左师仁见状大喜。 “快,继续组织本阵!抵御敌军!” 守住了东面,左师仁迅速又转身,看向西面的位置。让他庆幸的是,西面大阵的战事,依然是安稳无虞。即便那位西蜀的虎将军,在密集的防守之下,同样讨不了好。 “主公,连破五阵了!” 左师仁回身踏步,伸头往前一看,发现东面的东莱士卒,连攻不下,居然生出了溃败之势。 “好,妙极!”左师仁看着,瞬间脸色狂喜。 “主公,此乃大好机会。”旁边有心腹大将,亦是喜不自禁,“主公,如今这二家分兵东西,我等便有了机会。” “怎说?先前也分过兵的。” “但先前,东莱军并未溃败。主公,南面和西面,皆有养精蓄锐的西蜀人堵着,不好突围。但东莱军连日攻阵,早已经疲乏不堪,你且看今日,连冲几阵,都没有任何作用。” “我吴富亦懂兵法,此时,当是突围的最好机会。主公,留下二千人断后,挡住南面西面的蜀人,我等杀过东面的东莱人之后,可直奔江岸方向。莫要忘了,江岸便有狼烟台,点起狼烟之后,我东陵的水师,便会马上赶来接应。” 左师仁依然在考虑,并没有马上应允。 他注视着前方,不断陷入沉思之中。 直至,又看到东莱人的方阵,接二连三地被击破溃逃。 “主公,留在此地,也不知援军什么时候才到,我等必然死路一条。”懂兵法的吴富,还在苦口婆心地相劝。 “只需到了江岸,到了江岸,我等便能回东陵了!我自幼熟读兵法,若无猜错,此时的敌军,已将全部兵力,投入了围剿之中。突围出去后,后方定然是空虚的。” 左师仁咬着牙,又前前后后看了好久。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此地,继续抵御攻阵,等到援军到来。 另一个,则是按着吴富说的,从较弱的东面突围,赶到江岸,点起狼烟台,让东陵水师来接应。 “吴富,我多问一句,你当真……自小熟读兵法?”约莫是为了自我安慰,左师仁追问了一句。 “自然,无一不精!”懂兵法的吴富,一脸认真地回答。 “好!你去传令,让余字营和长水营,以抵御蜀人的名义,列阵断后。余下者,准备集结,往东面方向突破,再循着东南方向,一路杀到江岸!”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一章 左师仁中计 “左师仁中计了。” 徐牧抬起头,心底狂喜。计划没有出问题,左师仁这只牵头羊,当真要往东南方向的江岸遁逃。 “主公,有东陵的断后营!” “无事,先歼灭东陵的断后营!”徐牧沉声下令。此时的左师仁,离开了官路之后,便很难再和其他的援军会师。 “杀——” 断后的两个东陵营,算得上顽强无比。蜀军费了好一番的手脚,才将这些人打得溃不成军。 等徐牧再抬头,才发现左师仁已经带着本部残军,越逃越远。原先被击溃的东莱方阵,也被袁松重新组织起来,即将在后追计。 “蜀王天下妙计!”袁松捧着手,声音一时激动无比。这副光景之下,左师仁没有和援军会合,那么,则有更大的机会,将其杀死! 一支七千余人的大军,此时,正循着东南的江岸方向,不断杀出重围。 “主公,我并没有说错!我等一路过来,哪里有什么敌军!”当头的吴富,脸色狂喜。 “我早说了,我吴富,同样是熟读兵法之人!” “吴富,你这次做的不错!等回了东陵,我自然要重重奖赏你!”左师仁亦是大笑。 吴富并没有说错,在突围之后,至少十几里路,都没有什么埋伏的敌军。顶多是一些敌人的探哨,在看到他们之后,吓得纷纷逃窜。 “到了江岸,点了狼烟台,我等便能回东陵了!”左师仁声音激动,甚至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江面之上,有往来巡逻的东陵水师,在点了狼烟之后,必然会看到他们的求援,急急过来接应。 抬起头,出神地看着江面方向。恍惚之中,左师仁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陵州的王宫,在几个王妃的服侍下,正悠哉悠哉地躺在王座上,喝着美酒。 “听我军令——” “速速杀到江岸!” 一念至此,左师仁抬了头,声音响亮无比。 …… 一日之后,弃关的凌苏,带着余下的四万多大军,循着南面的官路,一路往下急行军。 在途中,甚至追上了洪镇。此时的洪镇,先前为了入林剿杀,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部下的人马,只剩下四千余人。 “主子……” “哼。”凌苏冷着脸,并没有发作。在眼下这时候,还是以救援左师仁为重。 “速速集结大军,随我驰援左王。” 凌苏不敢耽误,若是晚了,左师仁出了什么问题。粮王入陵的根基未稳,只怕什么都得不到。 “主子放心!” 合兵在一处,此时,凌苏手下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军,声势浩大。 “快,不许耽误!” 在凌苏的阵阵催促之下,这五万人马,总算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南面的前线。只是,这原先厮杀的地方,除了满眼的狼藉,战死的尸首,哪儿还有左师仁的人影。 “主子,会不会去了船坞那边?”洪镇小心开口。 “有这个可能。” 若是左师仁提前突围成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很快,凌苏便失望了。 并没有多久的时间,从南面船坞的方向,一支两万余人的大军,同样急急赶来。 “军师……主公呢?”船坞的大将,脸色焦急。 “没去船坞么?” “不曾见到。” 凌苏眉头皱住,“不往南面船坞,能去哪儿?速速派人,去附近一带查探。” 不多久,终于有溃散的东陵断后营,从林子中逃出。 “军师,主公往东南面的江岸去了!” 只听到这一句,凌苏脸色大变。他有些激动地伸手,揪住说话的士卒,“你再讲一次,主公当真……往东南面的方向去了?” “不敢欺瞒军师,正是如此。” “该死!”凌苏痛苦闭目,将士卒推开。 “主公中计了。” 在凌苏身边,诸多的东陵大将,听到凌苏的这一句,皆是脸色惊惧。 “若主公一直留在此处,要不了多久,便能和各路会师,到时候,自然能打退敌军的包围。但现在,主公中了奸计,带着残军往东南面逃生,只怕要大祸临头!” 凌苏敢断定,在东南面的方向,定然有徐布衣布下的后手,不可能让左师仁成功回到江上,再回到东陵。 “军师,那现在怎么做?” 凌苏目光发沉,“我等若往东南面救援,只怕同样会中了徐布衣的毒计。要知道,往东南的方向走,要途经不少沼泽地,是最容易遭遇埋伏的。但不去,主公便要陷入绝境。” “该死的徐布衣,天下第一奸人。” 不管如何,左师仁那边肯定要救,这点毋庸置疑。 “洪镇,命你将功折罪,带领本部人马,先行往前打探。记住,每过半里,须回报本营一轮。莫要嫌麻烦,此时,已经到了东陵的万分危急时刻。”犹豫了会,凌苏冷静下令。 他不敢想,若是左师仁死在这里,整个东陵会发生什么。现在,粮王人马和东陵,二者的利益,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 “诸位,望我等齐心协力,共同救出主公!” 在凌苏的鼓舞之下,原本死气沉沉的东陵七万大军,逐渐的,又恢复了一些士气。 “前进!” …… “牵羊计已经成功,接下来,便是杀掉头羊,使东陵各路大军,陷入群龙无首的慌乱之中。”骑在马上,徐牧凝声开口。 在前方,要冲去江岸的左师仁,已经被埋伏的人马挡住,一时困在了原地。 要知道,在牵羊计开始的时候,李逍遥已经带着人,率先一步去埋伏了。 跟上来的袁松,听到徐牧的话,也禁不住抬头大笑。 没有了援军之忧,再加上地势的优越,两三日内,足够斩杀左师仁。 “袁王,申屠冠的大军,还要多久能到?”徐牧有些不放心,多问了一句。毕竟,只要申屠冠的大军一来,整个战局,才算尘埃落定。 相比起东陵的各路援军,此时,他们的人马,终归是太少了。 “蜀王放心,我东莱的申屠冠,是天下名将,得知蜀王的妙计之后,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会合!” “甚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二章 驰援遥遥无期 “吴富,你还说你熟读兵法!”重新陷入围剿的左师仁,气得只想杀人。就在不久之前,他带着残师人马,眼看着就要到江岸了,看见了狼烟台。 却不料—— 突然杀出了一支敌军,将他们这些人,死死挡在了江岸之外。 无疑,这又是徐布衣的奸计。 认真想了想之后,左师仁忽然明白,他当初离开官路的位置,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说不定,只要再坚持一会,援军便要赶来相救了。 “吴富,你讲话!”左师仁咬牙,“若非是你,我怎会做这等蠢事。你这贼子,乱我军心!” 自幼熟读兵法的吴富,还来不及说两句,便被怒不可遏的左师仁,一剑劈在了地上。 左师仁喘着气,不时抬头,看着周围的景象。乍看之下,只剩的这些人马,根本没法子挡住。 “主公……大事不好,围过来的敌军越来越多了。” “奸人徐布衣!”到了此时,一直装模作样的左师仁,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要是一个不好,他极可能要死在这里。 “传令,立即布下大阵,挡住敌军的进攻!” 踏。 徐牧勒住马蹄,停在一处高坡上,抬起头,冷冷看着远处的景象。 在下方,左师仁的残师,已经是强弩之末,彻底陷入了包围之中,此时,离着江岸的方向,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时间足够了。 “长弓,狗福那边怎么样?” 在徐牧身边,刚回来的弓狗,立即拱手。 “主公放心,狗福歇不住,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徐牧叹了口气,原本是想换个大将的。但奈何每每这种时候,小狗福总是请缨,索性便由着他了。 徐牧只希望,这一次的小狗福,能再立下奇功,拖住凌苏的数万援军。当然,凭着东南面的沼泽地势,即便不能拖住敌军,小狗福也能想办法全身而退。 再抬起头,徐牧已经满脸的杀气。 “传我军令,与东莱方阵联手,这一次,我等务必要攻下左师仁的防御阵!” “吼!” 四周围间,尽是联军士卒的高呼。 袁松咳了几声,亦是脸色欢喜。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左师仁确实已经被逼入了死路。 胜利在望了。 …… “行军,速速行军!”凌苏脸色焦急,他猜得出来,这一次,徐布衣是下了杀心。想方设法的,要杀死东陵左王。 “洪镇的探查营呢?怎的还没回来!” 正当凌苏说着,刚好,一骑斥候急急跑了回来。 “禀报军师,前方便是沼泽地了,我等已经查出,有蜀军埋伏在沼泽地中。” 斥候的话刚完,在旁边的一个东陵大将,顿时露出好笑的神色。 “这蜀人也不过如此,做个埋伏,也能轻易被探查出来——” “你懂什么。”凌苏回头低喝。 “蜀人的埋伏,并非是要歼灭我等的大军。而是在拖延时间!只要拖到主公被杀,那么便算一场大功了。他过早暴露,反而会让我等不敢轻易冒进。” 东陵大将脸色大惊。 “那军师……现在怎办?” 凌苏冷静下来,“别无他法,只能继续行军。” 在心底里,凌苏已经做了最后的打算,哪怕被伏杀一二万人,他都认了。只要能救下左师仁,那么粮王的势力,一样还有机会。 反之,若是左师仁死了,那么入东陵的这一场布局,便要成了闹剧。 “刀盾拱卫,小心行军。我猜测,蜀人的埋伏兵力,应当不会太多,无非是拖延之计。” 在凌苏的命令之下,七万人集合的大军,开始小心往前,步步为营。 …… “绊绳。”在沼泽地的灌木里,小狗福带着五千余人,小心地下令。 不多时,便将一条条的绊绳,铺在了没腿的泥沼中。 “小韩将军,要不要组织步弓营?” “无需。步弓营的飞矢,同样会暴露自己,我等的任务,只是拖住大军,当以安全为上。” 从前线刚下来,小狗福几乎没有休息。他很珍惜,这一次跟随出征的经验。不想让老师失望,不想让东家失望,不想让成都里的娘亲失望,他一直都很认真。 “小韩将军,他们来了。” “隐蔽起来。” 踏。 洪镇的先头人马,是踏入沼泽的第一阵。长履没在泥沼之中,才往前走了不到半里路,突然之间,洪镇整个人,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了泥沼上。偏偏在泥沼里,不止是绊绳,还埋了一些削尖的木器,其中一根木器,正好刺入洪镇的眼睛—— 顿时,洪镇痛得在泥沼里翻滚。 在洪镇之后,亦有几十人纷纷被绊住,同样摔倒在地,运气好些的,没被木器刺到,急急爬了起来。若运气不好,像洪镇一样被木器刺伤,在这等的环境下,可就有得受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稳住。”凌苏沉着脸色,如这样的局面,他已经早有预料。那位徐布衣,定然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去救援左师仁。 设计将左师仁逼走,便是为了提防东陵的几路援军。 “休要惊慌。厚甲营,立即上前探查陷阱。另外,步弓营无需节省箭矢,每隔三百步,往灌木密集之处,飞射一轮箭矢。” 凌苏的几道命令,终于,让骚乱的前军,慢慢安静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凌苏依然心头焦急。 不管是厚甲营,或者是三百步一射,已然是被拖住了时间。但此时敌暗我明,凌苏亦没有太好的法子。 “军师,前方发现蜀人了!”不多时,有裨将惊喜来报,“在前方的周家营,已经起了刀盾,准备剿杀——” “谁让他们去的!”凌苏大惊,“该死,我明明下了军令!” “军师,周家营……至少有千余人,陷入了瘴气丛,被毒死了。” 凌苏惊魂未定,他猜得出来,那些所谓暴露的蜀人,分明就是引着东陵军,奔赴鬼门关的。 “继续行军!再有乱我军令者,立斩无赦!”凌苏怒声下令。 这该死的蜀人,一而再,再而三,总是能堵住他们的前路,使得驰援遥遥无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三章 东陵上将 “碾碎敌军!”此时的袁松,顾不得夜冷风寒,年纪老迈,骑在马上激动地开口。 胜利在望,东陵残军的大阵,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只要西蜀人那边,再拖一下,将东陵援军再拖一下,那么左师仁必死无疑。 恍惚间,袁松仿佛看到了东莱的崛起。他的儿子袁冲,将要继承他的大志,在打下江山之后,复而称帝,一统大纪中原。 “枭首左师仁者,本王做主,封为东莱上将,赏万金——” “吼!” 在袁松的鼓舞之下,顷刻之间,冲杀的东莱士卒,仿佛越渐凶猛。 此时的左师仁,已经是披头散发的模样。数千人的残军,到了现在,又死了一小半。若非是靠着一股忠义,这些东陵的精锐,早已经坚持不住。 远望着江面方向,左师仁只觉得,这远处的物景,已经是越来越模糊了。再过个几个时辰,若是没有援军,这一次,他必然要死在这里。 东南面的沼泽。 凌苏脸色焦急,仗着地势之利,这些该死的蜀人,用尽了各种法子,拖慢他们行军的脚步。 “诸位,莫要厮杀。”凌苏冷静地开口。此时追杀埋伏的蜀军,无疑是中了圈套。最好的办法,便是继续行军,争取以最快的时间,奔赴救援。 已经要出沼泽了。 仰起头,凌苏的一张脸,满是忐忑之色。他并不想去收尸,而是希望能救下左师仁。 “行军,行军!” …… 在楚州江岸。 一群逃难的百姓,正在往江面的方向赶路。在这群逃难的人之中,有十几个壮实的大汉,不时会谨慎地四顾打量,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曹统领,不知是否道听途说,整个楚州都有传闻,说西蜀人和东莱人的联军,要攻入楚州了。”一个大汉开口。 他嘴里的曹统领,便是夜枭组的曹鸿。此时奉了徐牧之命,特意潜入楚州一带,终于找到了重伤的苗通。 但现在,由于吴州的战火叛乱,整个东陵变得人心惶惶。譬如什么西蜀要打过来的传闻,比比皆是。 新上任的东陵水师都督,已经下令彻底封锁江面。也因此,堵住了一大拨百姓的逃亡。在楚州江岸的长长渡口,多的是各种拖家带口的人。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嚎啕,以及男人的叹息,久久不绝于耳。 被十几人簇拥着的苗通,已经易容变装了一番。几天的休养之后,虽然整个人精神好了些,但不管怎样,还是需要马上赶回成都,让神医陈鹊救治一番,再好好养伤。 “咳咳,曹统领……我已是个将死之人,你无需如此。你自个想办法渡江,替我转告蜀王,便说若有来世,我苗通定做蜀人。”苗通艰难地开口。 “无需来世。”曹鸿脸色认真,“我来之时。主公听闻苗将军的惨况,整个人泣不成声。我家主公说,我西蜀对于苗将军,向来是亲近的。但其中的意思,并非是要策反。而是这份友谊难得,是当初在战火与厮杀中,用血与剑浇筑的。” 听着曹鸿的话,苗通眼眶发红。经历了挚友惨死,家人被斩,部下殉义之后,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东陵,已经不一样了。他的主公左师仁,在粮王入陵之后,更是变了个人。 “苗将军,我家主公有密令。此次救援苗将军,无关政局,在入蜀之后,哪怕苗将军不愿为蜀将,亦不会勉强。即便养好了伤离开蜀州,亦会送上一份盘缠。” “蜀王大义!”苗通仰面朝天。这时候,在他的心里,已经下定决心,做了一个决定。 “曹统领,我等无需从这里渡江。”苗通沉着声音。 曹鸿怔了怔。 “在陵州和楚州的江岸交界,有一个船坞口,船坞的守备都尉,是我暗中提拔的亲信。虽然只有二三十艘战船,千余人马,但足够我等小心渡江了。” “苗将军大义!”曹鸿大喜过望。 “对了曹统领,西蜀亦有不少人马,在吴州南面的山林。” “苗将军放心,如今东陵首尾难顾,若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他们这些人,会想办法离开东陵的。” 苗通点头。此时的他,对于脚下的东陵,再没有任何眷恋之意。 “苗将军,我等先小心离开——” 没等曹鸿说完,忽然间,一队骑马的东陵斥候,约莫有数百人,呼啸着冲到数万逃难百姓的面前。 “退,都退回去!”一个东陵都尉举刀怒喝。 “若有渡江者,立斩无赦!” 逃难的人群中,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欲要说上几句。却不料,那都尉直接抬刀,便冷冷劈了下去。 人群一阵巨大的骚动。 “此乃危急存亡之秋,若再言渡江逃离,等同于叛逃之罪!”都尉冷着脸,环顾左右。 “我只再讲一次,立即往后退!” 长长的人群,约莫是见了血,惊得纷纷后退。 曹鸿等十几人,小心地护在苗通左右,扮作逃难的百姓,小心往后退却。 …… 沧州,东面船坞大港。 新上任的水师都督,叫任羽,是东陵兵部一手提拔的人。要知道,现在的东陵兵部,随着凌玉露这些粮王老家伙的入陵,几乎已经变味。 任羽能做水师都督,其中的关系可见一斑了。 “任将军,楚州,陵州,吴州,三州的江岸线,都不断有百姓逃离——” “不是说了,若有渡江者,立斩无赦。”任羽冷着声音。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却已经位极水师都督,在他自己看来,已经算得上人中龙凤了。 “但任将军……李度城的上将康烛,已经说了,不可为难百姓。” “康烛是康烛,带着一群山巴子,他管陆战即可。我任羽,可是水师都督。按道理来讲,算得上平起平坐吧?” 说话的大将,听见这一句,脸色隐约有不满。在整个东陵的行伍,上将康烛,相当于他们这些人的军魂。 “怎的,你又不说话了?” “任将军,还是小心行事为好,切莫逼急了百姓。” “用不着你来教。”任羽冷哼一声,“终有一日,我任羽要带着东陵浩浩水师,踏平西蜀的江岸。” “军令不变,东陵所有人等,不得擅自渡江!” 任羽的话刚说完,忽然间在军帐之外,传来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待脚步声停下,有人走入军帐。 原本还意气风发的任羽,一时间,变得沉默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四章 敌我援军 军帐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原本喋喋不休的任羽,也变得噤若寒蝉。他并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东陵上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没有任何通告,没有任何的商量。 踏。 康烛踏出脚步,多看了任羽两眼,直接往前走,坐在了主位之上。 任羽咬着牙,“康将军,这里可是水师大营,这主将之位——” “我在这里,你敢坐?”康烛抬头冷笑。 任羽惊得闭嘴。 “我知你是谁的人。但没关系,这东陵有我康烛在,其他路数的人马,便做不得主。” 军帐里,除了任羽之外,诸多的水师将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此时,若是苗通还在,定然不会只坐在这里,下达屠戮百姓的愚蠢军令。任羽,从现在开始,我康烛暂领水师主将之职,你若有不满,日后可去主公那里告状。” “康将军,术业有专攻——” “任羽,我和苗通交流水师兵法的时候,你还在陵州里,做个抄书吏呢。”康烛理也不理。 稍顿了会,康烛才继续抬头。 “主公在恪州前线,久久没有传来消息。这不正常,更有可能,传来的情报,已经被蜀人截断了。即便在江面巡守的东陵水师,亦是没有任何发现。” “我估计,主公有难了。”康烛声音凝重,“所以,我打算起三万水师,前往恪州江岸,一探虚实。” “康将军,我即可让人准备战船。”有人开口。 “先以五百轻舟为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对岸。在后……任羽,由你带领本部水师压阵,随时驰援。” 任羽虽然不甘,但此时,已经吓得有些不敢说话,急忙拱手领命。垂手之时,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康将军……若是这样一来,李度城的守备该如何?” 言下之意,康烛是擅离职守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的局势,以救援主公为主。情报惘绝,恪州前线必然出了问题,我等不可再拖延。” “另外,将东陵三州的其他船坞,不管大小,一律将战船调来总坞。若遗漏了一艘,军法处置!” 虽然不希望如此,但康烛明白,苗通曾经作为水师都督,肯定会有自己的亲信。这种情况之下,收拢战船,是十分有必要的。 “所有人准备,马上出发。” 没有再废话,康烛起了身子,沉步往军帐外走去。 …… 沼泽地,已经快到尽头。 “军师,沼泽地不远,有厮杀之声。”一个裨将急急回报。 凌苏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深思了会,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左右的士卒。最终,他咬了咬牙开口。 “若无猜错,前方极可能是主公。立即分出五营士卒,弃掉袍甲与盾,只取单刀,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战场。” “军师,这样一来……恐会战损过大。” 士卒没有袍甲,只需中箭中刀,必然重伤甚至死亡。 “顾不得了。”凌苏声音冷静,“这五营的万人军,便是死士。不管如何,要不惜一切保护主公!” “吾凌苏,跪送列位东陵忠勇!”说话间,凌苏真的屈膝跪下,面朝着左右的大军,起手而拜。 长长的东陵人马,一瞬间,爆发出阵阵的怒吼声。 …… 在埋伏之地,左师仁的前后左右,只剩下不到千人的残军。当初从陈水关出师的两万余人马,几乎是死伤殆尽。 眼见着再无机会,左师仁痛声长呼。举起了手里的金剑,准备划向脖子。 幸好,旁边的几个亲卫,急急拦了下来。 “吾左师仁,误入奸人之计,方有今日之祸!徐布衣,你不讲仁义!” “袁松,你便是个狗仗人势的蠢人!” 此时的左师仁,再没有任何仁名的顾忌,止不住地开口破骂。 “驴儿草的徐牧!” “袁松,你娘到底生了个坏种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继续结阵!”一个东陵大将,即便满身是血,依然没有放弃。不断鼓舞着残军,再度结起阵型,企图再挺过几波冲锋。 “困兽之斗。”袁松伸手前指,面色苍白的脸上,满是清冷的笑意。 “传令,以四面围杀之势,冲垮左师仁的军阵。列位,东陵人要坚持不住了!” 徐牧在旁,虽然脸上平静无比。但实则在心底,已经有了一番惊涛骇浪。固然,他也希望左师仁被杀。如此一来,才符合西蜀的最大利益。 “主公,什么声音?”正在这时,一个东莱裨将,怔了怔开口。 徐牧亦皱住了眉头,回身一看,整个人惊在当场。 不知何时,从后边的林子里,忽然冲出了无数的人影。这些人影赤着身子和脚板,只提着一柄单刀,以最快的速度,不断奔赴而来。 “不好,是东陵的士卒……但这些人,为何要弃甲?” “弃甲,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加入救援。”徐牧沉声开口。 “快,立即射杀!” 东莱的步弓营,循着袁松的命令,迅速抓起了手里的弓箭,将一拨拨的飞矢,抛了出去。 没有袍甲,冲锋的东陵士卒,仅仅一个回合,便战死了数百人。但即便如此,依然有阵阵的人影,不断冲杀过来。 “这些疯子!”袁松大惊。 …… “主公,主公!援军来了!” 正垂头丧气的左师仁,冷不丁听见这一句,狂喜地爬到几具死尸之上,登高而望。果不其然,在围杀的联军之后,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援军!我东陵的援军来了!” “好机会,好机会啊!如今一来,这些西蜀和东莱的联军,便要被在后包抄了!” 左师仁哪里知道,只是为了救援,凌苏甚至用了弃甲的法子。哪怕人数众多,却一时也占不得优势。 踏。 凌苏停下裹泥的脚步,抬头看了眼天空,满脸都是按耐不住的火气。虽然憋屈,但不管怎样,已经出了沼泽。 而弃甲的死士,也该早早冲到了。现在的兵力,亦可包抄联军! “传我军令,分出二翼,以救主为先,再包围西蜀和东莱的联军!这一次,我等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便是拼杀,亦要杀绝蜀人!” …… “吁。”一骑人影,冷冷勒停了缰绳。他抬起头,注目着前方的情况。许久,才紧紧皱住眉头。 “申屠将军,前方尚有厮杀。” 来人正是申屠冠,为了剿杀凌苏的三路人马,他耗了不少气力。即便到现在,亦没有杀绝。但前线战事吃紧,他只能先带着三万人,赶来助战。 但不曾想,才刚刚到目的地。便得到情报,浩浩的东陵大军,已经赶来救援。 这位东莱的天下名将,并无任何惧意,高高抬起了手里的剑。 “军令,敌在前方!所有人等,与我一同冲杀敌军本阵!时不我待,便让这些东陵人看看,我等东莱儿郎的威风!”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五章 大乱战 天色入暮。 即便离着江岸不太远,却并未像以前一样,听到渔人归家的收网号子。深夏的天气,疯长的芦苇荡,在远处随风摆动,摇摇晃晃。 一个东陵盾卒,被割了脖子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面朝着芦苇荡后的江面,失神不动,直至整个人倒地,蜷缩在血泊中。 “援军来了,挡住了这一轮,我等便能回家!”披头散发的左师仁,手扬金剑,疯狂鼓舞着士气。 “列阵,此地有死无生!危急存亡,凡我东陵将士,恭请赴死一战!” 大阵中,轻伤者怒吼举盾。重伤者杵着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护在左师仁的前后。 “杀!杀!” 站在坡上,袁松更是状若疯狂。连喊两声之后,他身子剧烈一晃,若非被亲卫扶住,只怕要翻滚下去。 “咳咳。”袁松颤着手,捂着嘴咳起来。年迈古稀,这场关乎存亡的战事,几乎耗得他整个人,油尽灯枯。 等袁松摊开手掌,一朵朵的血梅,出现在了面前。 “主公!”数十个亲卫大惊,“主公且去休息,有徐蜀王在,定然没问题的。” “不可……我已知天命了。”袁松声音嘶哑无比,“左师仁不死,这二三年内,东莱必亡。” “北有渝州王,南有左师仁。我一生机关算尽,小心谨慎,却不料,会陷入这种局面。” 无人能想到,会有一个天下大盟成立,造就了现在的局势。 当然,并非是责怪西蜀。相反,这二三次的危机,都是西蜀的那位徐布衣,帮着度过的。 “不惜一切,杀死左师仁!左师仁一死,东陵必然大乱!吾的大将申屠冠,将要一战定乾坤!” …… 徐牧沉着脸色,目光焦急地看着前方。 东陵赤身卒的出现,已经证明,凌苏已经来了。这隐麟,当真是聪明无比。并未有任何迟疑,即便用了牵羊计,亦能准备判断,不顾一切的行军救援。 而且,牵羊计中,最关键的宰羊刀,还没有出现—— “主公,主公!”正当徐牧想着,一个裨将高呼走来,一下子打断了徐牧的思绪。 “怎的?” “主公,大喜啊!申屠将军的人马,也已经到了!” 只听到这一句,徐牧瞬间脸色狂喜。他急急扭过头,不多时,便看见了在后方的夜幕中,浩浩荡荡的都是黑影。 地势的原因,申屠冠并没有用奇袭之计,反而命人添了数不清的火把,四周围都是亮堂。一股黄雀在后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大乱战了。”徐牧凝住声音。 在先前,无疑是左师仁的人马最盛。本部的东陵军,再加上康烛的五万山越营,到最后,还有粮王大军的加盟。 能逼左师仁走到这一步,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都已经算得一场大胜。弃了陈水关,东陵在恪州的战略意义,便已经化为乌有。 甚至是说……徐牧侧过头,看了眼沧州的方向。 “主公,现在当如何?” 徐牧收回目光,声音冷静无比。 “配合东莱大军,不惜一切,将左师仁杀死!” …… “休伤吾主——” 无数赶至的东陵将士,在凌苏的带领之下,齐声高喊,声音震耳欲聋。 “形势不利,再出三营的赤身卒,以最快速度,挡住敌人联军的围剿!”凌苏咬牙下令。 在后头,如鬼魅一般的蜀人,还在不断侵扰。他发现了,这为数不多的蜀人,领军者,居然是一个少年郎。 “再分三千人断后。”凌苏攥着拳头,“诸位无需怀疑,敌军的目标,便是要不惜一切杀死吾主。那么,我等也不惜一切,保护吾主!” “保护主公!” 又有三营的赤身卒,脚步奔得飞快,冒着联军的飞矢,悍不畏死地往前冲去。 “杀!” 偌大的黑暗之下,火把的微微亮堂之中,数不清的人影,各自厮杀在一起。有汇入江里的小溪河,不多时,便染成了血河。甚至有亡卒的尸体,被人踢入河里,不多时浮在河上,满身尽是泥沙,一路往鬼门关淌去。 “步弓,射火矢!” 密集的火矢,一拨接着一拨,落在左师仁的残军阵型之中。猝不及防打起的火焰,烧得诸多东陵士卒,止不住怒声惨叫。 “主公小心!”一个忠义的东陵亲卫,将左师仁推开,只一下,身上扎着二三支抛落的火矢,倒在了地上。 左师仁动容无比,半跪在地,整个人泣不成声。遥想当初大军出陵,何等的意气风发。 却不道,一步一步陷入徐布衣的陷阱,惨遭今日的大难。此时,在他的身边,可战之军,只剩下二三百人。其中,大多数还是伤者。 “主公,军师的人马已经来了。” 左师仁颤抖抬头,一双眼眸子里,不时露出希翼之色。 …… 襄江之上,夜风呼呼。 作为水师都督的任羽,此时像个副将一样,虽然心有不满,但也只能站在边上。 这一次三万水师出征,领兵者乃是上将康烛。 任羽甚至在想,若是康烛判断失误,根本没有所谓的祸事,那么,到时候必然要在主公面前,狠狠地参上一把。 “任羽。”正当任羽想着,突然间,听到了康烛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头,抱拳出列。 这副模样,又让他自个嫌弃了一把。 “任羽,你可知晓,我为何要带上你。” 妒才,怕我抢功。 当然,在明面上,任羽可不敢这么说。 “不管如何……我听从康将军的调遣。” 康烛淡淡点头,“我等在先行军,不过几百的轻舟。此时,便需要一个深谙水战的大将,作为先锋。” “任羽,我觉得你很合适。无需恋战,你只需先去江岸,探查清楚情况,那便是一场头功。当然,若是你不愿,我另选他人。” 任羽怔了怔,心底有些踌躇。他怕出什么意外,但同样的,他刚刚上任水师都督,确实需要军功,来巩固地位。 “某愿领命!”富贵险中求,任羽咬了咬牙,抬手应声。作为水师都督,若不能立下一场功劳,只怕在以后,都会受人诟病。而面前的这个东陵上将,亦会更加小瞧于他。 无非是侦查的任务,小心些便没问题了。 “好,不愧是我东陵的水师都督。”康烛平静点头。 “你且去吧,务必小心行事。” 等任羽下了主船。 康烛才沉默地站起了身子,立在船头,静静看着远方。在他的心底,基本笃定了主公遇祸的事实。而任羽,作为现任的水师都督,若不能听令行事,这场驰援,极可能会一无所获。 并非是清除异己,而是整个东陵,该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山河了。转过头,康烛又看去沧州的方向,一时久久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快到了。”久久,康烛才吐出一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六章 胜负难料的僵局 夜尽天明,厮杀声却久久不绝。 “徐布衣,吾隐麟,可不会中你的奸计!”披甲的凌苏,在数千亲兵的拱卫下,站在高地之上。声音里,满是遮不住的戾气。 当然,隔着太远,那使诈的徐布衣,定然不会听到。无非是发泄心头的不爽。到了现在,为了驰援左师仁,不仅弃了陈水关,丢失了战略之地,连着原本在关里,浩浩的十万多人马,死伤得只剩六万余人。 “列阵,成拱卫之型,护住主公!” 在赤身卒的赴死下,袁松的攻势,被缓解了不少。也因此,一时没能攻下左师仁。 但眼前,密密麻麻的尸体中,大多是东陵赤身卒的尸首。或中箭,或刀剑所伤,肢节横七竖八,血渗了满地。 但终归,在一万多赤身卒的赴死之下,凌苏在后的人马,总算是赶了上来。 担心被反剿,徐牧皱着眉头,让袁松先行停手。只可惜,袁松并未听劝,依然不顾一切地指挥着人马,冲杀左师仁。 “蜀王放心,吾的大将申屠冠,也已经来了!” 这一点,徐牧自然也知道。但哪怕申屠冠来了,也不过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而且,东陵人为了护主,必定死守不退。要知道,左师仁向来在乎仁名,除了偶尔的蠢事之外,在东陵三州,算得上众望所归。 “逍遥,你领着侠儿义军,护住联军的侧翼,小心东陵人的反剿。”徐牧想了想下令。 从始至终,徐牧都没有小看凌苏。这样的人物,并非是泛泛之辈。譬如说这一次的牵羊计,凌苏便能看穿了阴谋,以最快的速度,驰援而来。 这乱世天下,有傻子是没错,但聪明人亦不会少。若是倨傲大意,只怕要吃苦头。 转过身,徐牧忽然脸色欣慰。在后的申屠冠,并没有让他失望。以三万多人的大军,借着地势,展开了浩浩的长阵,使得凌苏那边,并不敢变换反剿之阵。 “杀——” 等近了些,两军终于展开了新一轮的白刃战。 双方的飞矢,不断在天空抛落。每每落下之时,便都会听见漫天的痛叫之声。 “举盾!” 得知援军赶到的消息,生的希望,让一身落魄的左师仁,一下子扯着嘶哑的声音,再度下令。 “呼。” 最后的本部精锐,纷纷架起了牌盾,将左师仁护在中间。而在此时,冲杀的东莱士卒,局势之下,已经有些乏力。 冲过去的方阵,在半途之中,又遇到凌苏援军的分翼,不断陷入剿杀。 “斩翼——” 申屠冠看得仔细,沉着地下令。古阵法迅速变换,一排排的东莱枪盾,步步踏出,将凌苏援军的分翼,没多久的功夫,便捅得步步后退。 “传令,步弓营无需顾及其他,牵制申屠冠的援军!”站在坡上,凌苏的一双眸子,阴沉得可怕。 呼呼—— 一拨接着一拨的飞矢,密集地朝着斩翼的东莱军,射了出去。迫不得已,一排排的东莱枪盾,只能举起手里的盾,迅速收拢军阵。 “盾卒拱卫步弓,以圆字大阵,往主公靠拢。” …… “冲散敌阵!”袁松须发皆张。命令之下,一拨又一拨的东莱士卒,重新列起了方阵,往前扑杀而去。 徐牧沉默地看着。 面前的阵仗,几乎是大混战了。双方的人马,几乎达到了十几万人。漫山遍野的,都是厮杀的人影。 他心底发苦。如此的布局之下,依然没法杀掉左师仁。 那个凌苏,敢号称隐麟,终究是有本事的大才。 “不许退,继续攻破敌阵!”情急之下,袁松并没有放弃。只可惜,随着凌苏的指挥,东陵军的悍不畏死,左师仁那边,冲杀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杀、杀!杀啊!” 苍天之下,袁松连喊三声,忽然“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整个人坠马翻倒。 “主公,主公!”诸多的东莱亲卫,瞬间大惊失色,急急围了上去。 徐牧一声叹息。 袁松杀死左师仁的执念,可谓是不死不休。这两家人,从袁松称帝那会,便已经结下了天大的梁子。 在前方,申屠冠的大军,依然奋战不休,利用凌苏救主的急切,每每露出破绽之时,便是一番冲杀。反复之下,使得阵亡的东陵士卒,越来越多,直至在徐牧眼前,密密麻麻的都是伏尸。 但拼着战损,凌苏的圆字大阵,终归是靠拢了左师仁,死死地将左师仁的百余人残军,裹在了其中。 此种情况之下,再加上袁松的吐血晕倒,并没有意外,在后不断截杀的申屠冠,果断收拢了大军,合围在联军的附近。 如此一来,两军重新成为了对峙之势。 “以下弧月阵休整,围住东陵军!” …… 踏。 跳下轻舟,带着数百人的水师士卒,任羽循着江岸,越看越是心惊。 “这江水……怎的都是血腥气?” 多走几步,任羽踩到一具被冲上岸的浮尸,整个人吓得叫喊起来。 “将军,莫要大喊,小心附近有敌军!”旁边有裨将,脸色惊骇地提醒。 无疑,小裨将的乌鸦嘴,迅速付诸了现实。 两营巡逻的东莱人马,迅速从周围靠拢而来,在看清了这数百人的袍甲后,没有任何犹豫,将几拨的飞矢,连连抛了出去。 任羽吓得慌不择路,往停船的地方遁逃,才跑了几步,被一箭射中了腿儿,痛得龇牙咧嘴,倒在了地上。 “莫杀,莫要杀我,我是东陵的水师都督,我讲,我什么都讲!” …… 在江面主船上的康烛,冷冷张开了眼睛。 他站在船头上,冷冷地转过身。看向主船之后,浩浩的近千艘的战船。他瞒着任羽,在轻舟先行之后,便算着船速,让后头的三万水师,步步靠近。 现如今,并非是三千人的轻舟前锋,而是三万余的水师大军,奔赴到了恪州江岸之处。 “恪州久久没有情报,西蜀人截断了救援。换句话说,整个恪州,或有很大的可能,已经被蜀人和东莱人的联军,占为己有了。” “我猜着,在恪州江岸之处,也定然会有敌军的严密巡逻。我等水师奔赴救援,自然是瞒不住的。但我换了一个法子,让任羽带去了假情报。” “此处,已经临近江岸。”康烛抬头看天,“又值夜色之时——” “将船停在此处,只留万人,余下的二万大军,化作水鬼,趁夜抢攻上岸!” 东陵人水性极强,这区区一二里的水路,并无任何问题。 “五百轻舟,往东面继续行船,吸引敌营探哨的注意,掩护水鬼登岸!” “我等这一次,誓要打出东陵人的威风!”康烛目光沉着,声音里满是战意和杀气。 …… 在沧州西面,李度城下的西蜀大营。 军帐里,挑灯夜读的东方敬,手里捧着一份李度城的情报,久久陷入了沉思。直至半柱香后,他抬起头来,似是笃定了某一件事情,逐渐露出了笑容。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七章 知天命的袁松 很奇怪的,在战事陷入僵局之后,两者的大军,并没有继续死战,而是退守两处,死死地对峙着。 偌大的联军营地,徐牧皱着眉,带着亲卫,一路查看伤卒的情况。接连几天的厮杀,不仅是东莱,连着西蜀这里,也战损了很多人。 当然,若要认真地说,定然是左师仁那边,死伤最为惨重。 循着伤员密集的通道,继续往前,不多时,徐牧便走入了东莱的主帐内。 这一次,眼看着无法剿杀左师仁,年迈古稀的袁松,一时气急攻心,吐血从马上翻落下来。乍看之下,情况有些不妙。 “蜀王。”军帐里,申屠冠见着徐牧,稳稳地抬手。 “申屠将军,袁王如何?” 申屠冠脸色变得有些黯然,“军医换了好几个……我家主公,终归是上了年纪,又受了这一激,恐怕凶多吉少。我已经让少主袁冲,迅速赶来前线了。” 徐牧心底发沉。 袁松一死,虽然不会对联军同盟,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袁家这对父子,还有申屠冠,现在都明白,只有和西蜀一起,才能保住东莱。但若让东陵知道,只怕要鼓舞一番士气。 看着袁松昏睡,生怕扰了清静。徐牧和申屠冠两人,踩着细步,小心往军帐外一同走去。 “蜀王当知,如今在东陵的阵营内,至少有着五万余的大军。而且凌苏狡诈异常,诸多的东陵大将,亦是赴死相随。” “这场仗,会很难打。” 不仅是敌军的原因,附近一带的地势,亦是不利于藏军。双方之间的人马,只要有异动,都会暴露在眼皮底下。 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支东陵大军如今背靠江面。估摸着很快的时间内,东陵的水师大军,便会渡江而来,接应左师仁。 情况有些不妙。 围歼的战术并没有问题,甚至是说,到了现在,已经取了不小的胜利,逼迫东陵退出恪州,重新赢回了战略之地。 只可惜到了现在,依然没能杀死左师仁。 如今在前线,东莱和西蜀的兵力,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到四万人。也难怪申屠冠会说,接下来的这场仗,会很难打。 “蜀王的计略并无问题,左师仁此时,当会放弃恪州,以退守东陵为主。但不管是西蜀,或者是我东莱,都想着趁着机会……一举剿杀左师仁。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东陵的水师,应当很快来了。” 有凌苏的援军在,没办法再截断情报,要不了多久,东陵水师便会渡江参战。当然,徐牧有想过,要不要把窦通的水师也调过来,但他发现,这样一来的话,很容易将整个西蜀,都拖入泥潭子里。 所以,他并不打算动窦通的人。 不过,窦通的水师不动。但他相信,自家的那位小军师,极其擅长于度势,在这等情况之下,必然能做出最明确的判断。 “蜀王,申屠将军,主公醒了!” 正当徐牧想着,忽然间,一个亲卫急急走出了大帐。 只刚听见,徐牧和申屠冠对视一眼,两人立即转身,复而走入帐内。 此时,已经转醒的袁松,一双眼眸已经浑浊,脸色苍白。在两个近侍的扶持下,好不容易,袁松才靠在了床榻上。 “主公。”申屠冠脸色激动。 但徐牧却看得出来,袁松的这副模样,已经是死相了。知天命的年纪,又遭到这种打击……极有可能会挺不过。 “冠儿……我儿袁冲来了没?” “主公,少主已经在路上了。” 袁松又咳了几下,才转过了脸庞,认真地看着徐牧。 “袁王无需多礼,保住身子要紧。”徐牧急忙上前。 “蜀王啊,若非是蜀王,三番四次地相助,我东莱三州,早已经被左师仁吞掉了。” 当初围攻沧州之后,左师仁要借着大盟的名义,攻打袁松。但后来,被徐牧劝住了。 这一次,因为唇亡齿寒的原因,徐牧亦带兵入了恪州,帮助东莱抵挡左师仁。 “蜀王可知,等左师仁回了东陵,他必然要做一头缩头龟的。” 徐牧何尝不知。但战事已经不利,兵力加持之下,左师仁和凌苏,已经逐渐稳住了局面。 “从马上摔倒,我原先以为自个要去了。却不曾想,还能醒过来。这岂非是说,阎王让我回阳,便是相赠了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把话讲完。” 袁松如风中残烛。 “申屠冠,你稍后便去整军。” “主公,要攻打敌营吗……” 床榻上,袁松痛苦闭目,“非也,整军后撤,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与蜀王一起拿下恪州。” 申屠冠怔了怔,沉默点头。 “我固然不服气,但不管如何,我不能拿整个东陵的气运,去赌这一把。逼迫左师仁退出恪州,我等已经完成了战略。” “另外——” 袁松继续咳了几声,眼眸子里闪着异彩,“是蜀王这次帮忙,方化解了我东莱的危机。因此,我打算将包括陈水关在内,附近一带的四个大镇,都赠与蜀王。” 徐牧听着,心里一下子明白。 袁松知自己要死,所以,这是打算将东莱和西蜀,紧紧绑在一起。若是蜀军入驻了恪州,至少在短期之内,不会和东莱产生利益冲突。反而,两军迫于压力,会持续合作。 毕竟,北面是常四郎,而南面是左师仁,认真地说,夹在中间的东莱,哪一个都打不赢。但有了西蜀在旁,情况则不一样。 徐牧不得不佩服,将死的袁松,居然有如此的远虑。 “那就多谢袁王了。”并没有犹豫,徐牧点头接下。换成贾周和东方敬,一样会如此。 虽然算得飞地,但不管怎样,只要能遏制左师仁的势头,那么便有很大的战略意义。 而且还有一点,虽然有些想得美。但若是打下了整个沧州呢?那么,恪州西面,以及对岸的整个沧州,便能真正连在一起。到时候,战略意义非同小可。进能做桥头堡,退能做抵御的前线。 为君者,当深谋远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八章 跛人在后 在袁松的交待之下,并没有太多的耽误。申屠冠开始整合东莱大军,准备退回恪州。 “以如今的局势来看,左师仁必然要放弃恪州。除非是说,他不顾东陵军的后院失火,已经屡败的士气,继续攻伐恪州。”申屠冠认真开口。 “这不可能。”徐牧摇头。以他的估计,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老左要窝在恪州舔伤口了。 这一次的会战,损失最大的,无疑是东陵。不管是本土,或者是在恪州的战事,已经是两面俱败。 “不瞒蜀王,我也没有想到,这一次主公会如此下决定,我原先还以为,主公要和左师仁,继续决战的。” “我也没想到。”徐牧笑了笑。但很明显,袁松的这个决定,算得上很稳妥。 “申屠将军,大军后退之时,还请小心一些。” 申屠冠点头,“蜀王放心,敌营那边,我一直都有探哨不断侦查,当无问题。另外,在恪州东面的江岸,发现了一些巡逻的东陵轻舟,被几拨弓箭驱赶之后,便不敢登岸了。我估计,东陵水师支援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申屠将军,还请万分小心。” 徐牧点头,看着前方不远,一大片敌营的轮廓。此时,凌苏的扎营布局,算得上完美。视野暴露,而且附近没有任何地势可借,要想破营,唯有大军强攻。 “此番能和蜀王并肩作战,算得上一场幸事。” “我亦是。” 申屠冠笑了声,告辞离去,开始吩咐本部的裨将,小心调遣大军,先行退回恪州深处。 夜色之下,浩浩的人影,开始在四周围攒动。 徐牧看了一阵,刚要离开—— 却不曾想,偏偏在这时候,原本撤军的长伍,忽然爆发出阵阵的厮杀声。 他惊了惊。 凌苏还敢夜袭? 这不大可能,以凌苏的性子,该是不顾一切地,先保住左师仁的周全。 “主公,是东陵人的水师,迂回截杀了!” “东陵水师?”徐牧一下子顿住。他猜到水师会来接应,但不曾想,居然来的这么快。 “吁——” 原本离开的申屠冠,这时候也急急骑马而来。 “申屠将军,这是怎的?” “蜀王,截杀的水师,是东陵上将康烛亲率而来!我也料想不到,这康烛居然这么快就能赶来!” 这康烛,不该在李度城吗? 顾不得多想,徐牧只能皱着眉,和申屠冠重新整军,应付新一轮的厮杀。 在远处,趁着申屠冠带军后撤,康烛猝不及防的奇袭,如同一柄利刃,一下子插入东莱军的长伍中。 “逍遥,狗福,迅速整军。”徐牧沉默了会开口。不仅是他,估计连申屠冠和袁松,都不会想到,这位山越人的大将,居然会带领水师,然后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发动了奇袭。 “主公,我想起来了。先前的时候,在江面不远,我听东莱的裨将说,发现了一些巡逻的轻舟。” 关于轻舟,徐牧也听申屠冠说起过。现在想来,是康烛利用轻舟作为幌子,从其他地方登岸了。 “主公切莫焦急,不过是些水师,申屠将军有办法的。” “我着急什么。”徐牧脸色平静,“我自然也信,申屠将军能挡住这次奇袭。但莫要忘了,康烛敢离开李度城,对我西蜀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情。譬如说,我西蜀的小军师,可一直在李度城之下。” “为了救主,康烛也算个人物了。但他不知,亦有人一直在等着,他走出这一步棋。” 西蜀的这次参战,很大意义来说,是为了打破僵局而战。 康烛的五万山越人,再加上驻守的东莱士兵,堵在李度城上,又硬又难打,让人一眼看了,都没有啃下去的欲望。 但现在,康烛居然敢离开李度城。又或者说,真不把他的东方小军师,放在眼里了。 “配合申屠将军,挡住这次奇袭。我估计,凌苏这个疯子,见到康烛奇袭成功,又要有踏平东莱的念想了。” “几日之后,他便会明白,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赔了夫人……牧哥儿,意思是我把媳妇送人了?还要送他兵器?” “对头。” “那个姓康的大汉子,岂不是要气哭了。” 徐牧笑了笑,没有回答司虎的话。无疑,面前乍起的战事,将是最后一轮的拉扯了。 …… 在东陵的军帐中,正握着凌苏的手掌,左师仁在有感而发地倾诉。却不料,这时候听得军帐外头,厮杀声一下子响起。 只以为是联军又来攻打,左师仁惊得急忙退后,缩到了几个亲卫之中。 “主公,是康烛将军来了,以水鬼渡江之计,成功奇袭了东莱人的大军!” 听得裨将的情报,仅一瞬间,左师仁脸色狂喜。 “齐德,你看,我的大将来了!” 此时的凌苏,也脸色惊奇。当然,碍于敌军的紧密巡逻,未能按时通报,他是理解的。 但这般看来,那个叫康烛的,当真是个大将之才。以后粮王在东陵,此人恐怕不好对付。 “主公,当配合康将军,剿杀敌军!”凌苏眼眸子转了转,立即开口。若是能再复而入主恪州,那么便是一场大喜了。 左师仁脸色踌躇。他现在所想的,便是赶紧渡江回到陵州,这恪州一带,属实是太凶险了。 “不如这样,主公先带一万人,折返东陵——” “不妥,一起走最好。”左师仁凝声打断,“齐德,这样吧,配合康烛先行追剿敌军,若事不可为,我等立即返回东陵。” “可。” 走出军帐,凌苏还没披上战甲,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急急又走了回来,看着案台上的地图。久久,他颤了颤声音,抬头问着左师仁。 “主公,先前的情报……说那位西蜀的跛人军师,还有大将于文,在李度城下牵制佯攻?” “正是。”左师仁点头,“齐德放心,这一次康烛离开李度城,并未带走山越营,李度城的守备,还是值得相信的。” 凌苏眼皮跳得厉害。到了现在,他只能相信自家主公的话。后院之地,不仅是东陵三州,这沧州西面一带,亦是东陵的门户之地,不可有失啊。 那跛人,向来最喜欢度势,然后出奇计的。据说,西蜀的徐布衣,极为信任跛人和毒鹗,有些战事,根本不需要报备,可自行做主。 若跛人真用妙计,奇袭了李度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六十九章 李度城下 “李度城?”听见凌苏的话,左师仁也脸色一惊。 “齐德的意思是,跛人东方敬,要攻打李度城了?但齐德啊,此次康烛考虑周全,并没有调动李度城的守备军力,而是带着水师赶来。” “李度城守备精良,当无问题的。” 凌苏沉默着。和那个跛人一样,他也喜欢度战场之势。若放在眼下,当是攻打李度城的最好时机。 “齐德,你便好好看着。康烛奇袭之后,等敌军大乱,说不得,我等能反剿一波!”左师仁恨得牙痒痒。这一次徐布衣的计计连环,差点没把他逼死。 虽然现在……活了下来,但东陵的战损,已经达到一个可怕的数字。另外,还有吴州的叛乱,不用猜他都知道,肯定又是徐布衣的手脚。 凌苏依然没有说话。他料定,哪怕是康烛奇袭,也依然没法子攻破联军,顶多是鼓舞了一番士气。 另外,东陵接应的战船,也将准备到了。不管如何,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护着左王,平安回到东陵。 实打实地说,东陵这一次,起码被打了个半残。 优势不复存在。 “主公,奇袭之后,不管成败与否,不如让康烛,先行返回李度城镇守。” “听齐德的。”左师仁点头。 “放心吧,那跛子虽然厉害,但还是那句话,李度城守备严密,不可能攻的下的。” 凌苏沉默一笑。从一开始,约莫是一种预感,他一直觉得很不安。那跛子,创下的奇迹,已经太多太多了。 在军帐之外,隐约之间,还听得见两军的厮杀,不久久绝。 …… 沧州,李度城。 随着康烛的暂离,眼下,李度城的战事,由康烛的胞弟康烁,一应处理。 秉承胞兄的稳守计策,康烁一直很小心。 “那跛人,今日有些奇怪。家兄离去之前,便有交待,不管跛人用什么法子,我等都需紧守城关,等他回来。” 李度城内,不仅有五万山越营,另有万人的东陵卒,数千的聚兵,已经三四万动员修葺的民夫。 这样的阵仗,算得上非常豪华了。 “康将军,今日情报有说,李度城下,跛人的大军已经有了异动。” 康烁平静一笑,“我讲了的,家兄早有交待,我等稳守不动。他在城下捣鼓再多的动作,那又何妨。尔等可知,这座李度城,曾经天下大盟的二十余万联军,都无法攻下。如今又修葺了一番,算得上铜墙铁壁了。” “跛人若有本事,便来强攻试试?” 这句话,并非是气怒,而是康烁真的有底气。李度城万夫莫开,跛人还能三头六臂不成? “传令,各部人马不得轻举妄动,小心防御城下的蜀人!若有敌袭,立即鸣金擂鼓!” 此时,在李度城外三十余里,西蜀营地的中军帐。 东方敬一如既往地伏在案台,看着面前的地图。在当初盟军围攻沧州,他便知晓了,面前的李度城,是座易守难攻的巨城。 在当时,东陵和南海盟,前后投入了大量兵力,才终于将李度城攻下。东方敬亦明白,康烛敢离开李度城,那即是说,会布下了最严密的防守。 “于文,你怎么看?” 在军帐内,蓄起了厚须的于文,认真想了想后开口。 “小军师,李度城不好打。而且,我等攻城的时间不会很长,若是康烛,或者左师仁的人马返回东陵,再派出援军的话,我等只能撤退了。” “我估计……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六七日左右。” 六七日,要攻下一座巨城,根本是天方夜谭。 “于文,可还记得宁武?” “宁武?当然记得,妖后的手下大将,镇守新月关的。” “那便是了。在曾经之时,宁武能从新月关,一路急赶到皇都附近,做了烧山军。” “小军师的意思,是让我等也从新月关绕去皇都?” “有这个意思。”东方敬皱着眉,“东陵几乎将所有的兵力,都屯在了李度城。我讲句难听的,哪怕我西蜀大军尽出,一二月之内,亦没有办法拿下。所以我决定,循着宁武的老路,从新月关那边,一路迂回到皇都附近。” 在妖后覆灭之后,新月关已经成了废关,没有了任何战略意义。西蜀和东陵瓜分沧州,而李度城,成为东陵最大的壁垒。 “这样一来,若是李度城截了后路,我等岂非是孤军了?”于文担心道。 “并非如此。东陵现在兵力空虚,特别是沧州,若康烛去救援,不带山越营的话,便会带着水师大军。我等若以最快的速度——” 东方敬声音稍顿,指着地图上的一个角落。 “我等以最快的速度,约在三四日内,赶到沧州南面的莲城,打下城关。莫要忘了,从楚州入沧州,左师仁并没有羡道,除了水路,便只能先绕去莲城,再循着官路通向沧州各郡。” “此行当然会有危险。若李度城的大将,英勇果敢,敢出城而战,截断我军的后路,那么便是一步死棋。但我猜着,康烛离去之前,必然留了军令,让李度城的兵马,死守不出。” “于文,还有一点,你莫要忘了。占了莲城的话,在东陵内的西蜀起义军,以及那些海民,都能顺着楚州,平安地赶回来。” “此计一成,那么我等便不是孤军了。反而,李度城会成为一座孤城。在襄江上,主公一直没有动用窦通的水师。我估计,是留着让我调度。如今正好,江面上的争夺,也可以交给窦通了。” 东方敬抬起头,看了看于文。 “主公曾言,你于文是西蜀首席大将。我离去之后,牵制李度城的任务,便交给你了。你只需记住,无需强攻,便在城下做足了准备攻城的姿态。那么,城上的守将,必然会更加谨慎,不会轻易出城。兵马稀缺,我只能留给你五千人。若是敌将勘破计策,你便带兵回城死守,至少要守住十日的时间。” 于文举手抱拳,脸色认真。 “小军师放心,某于文,一定尽力。” 东方敬点头。 “东陵境内兵力薄弱,调度与机动不足,便是最大的破绽。” “吾东方敬,欲要趁着机会,一举攻下整个沧州!”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章 东方敬的大计 “康将军,蜀人又攻城了!” 城头上,康烁的脸色,并无任何的惧意。和以往一样,城下的蜀人,无非是一番佯攻。 “今日还派了搦战斗将的人。” 康烁有些好笑,“莫理就是。家兄早说了,蜀人会用尽一切的手段,引诱我军出城决战,好破了李度城。这跛人,伎俩都用老了。” 说着,康烁目光掠过,发现有蜀人长伍,居然在迂回绕过城关。当然,他依然没有任何军令。 他是个谨慎的人,尤其是,又领了胞兄康烛的命令,使得他更加小心,不会轻易中计,守住李度城即可。 “传令,各处城门,继续严防死守,增派巡逻的营军,谨防蜀人奇袭城关!” …… 坐在马车里,东方敬回头,看了眼在后的李度城,一时间陷入沉思。并不出他所料,李度城的守将,谨慎过了头,只知死守,不知变通。 度势用计,便是他最大的本事。 “此去莲城,即便加快行军,也需三四日的时间。” 这一计,只需出了一点问题。那么,这奇出的三万人马,便会陷入绝境。但现在,东方敬要做的,便是抢一个时间。抢在东陵境内,大军稳住局面之前,给予重重一击。 “通知夜枭,不惜一切,寻到鲁雄的人马,打下莲城之后,与我死守城关。另外,再派人入一趟南海,找到李桃,让他加紧结盟的事宜。” “遵小军师令。” 在马车之外,一个侠儿暗卫领命,迅速掠动身子,消失在了长伍里。 …… 呜呜,呜呜。 在恪州江岸上,沉闷的牛角号,终于响彻起来。 一日一夜的厮杀,使得江岸附近一带,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由于康烛的奇袭,这一拨的厮杀,东陵算得上优势,也扳回了不少的士气。 “康烛,做的好!不愧是我左师仁的上将!” 等康烛退回来,左师仁脸色大喜,不顾主属身份,直接将康烛抱住。这一幕,让旁边的凌苏,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见过主公。”康烛抬手,又看了眼旁边的凌苏,“也见过军师。” “康烛,无需多礼。接应的战船,已经到了!这一次我左师仁,能返回东陵,你和齐德都算得大功。” “可惜了,若非是东陵境内叛乱,我当真要留下来,剿灭这些敌军的!”左师仁叹息道。 康烛和凌苏,都知道是左师仁的场面话,但并没有揭穿。三人同行,往江岸继续走去。 遥想当初,东陵本部六万大军,再加上粮王的数万大军,到了现在,系数退回之后,加起来的人马,只剩不到四万人。 可想而知,这一次的战事,对于东陵而言,是何等的打击。 转过头,左师仁不舍地看了一眼恪州的方向。只可惜,在他的心底,再也生不出攻城掠地的勇气。 “回陵!”左师仁身子颤抖。回了东陵,相当于折戟沉沙了。而恪州,也将落入东莱和西蜀的手里。 “主公,留得青山在,日后还有机会。”凌苏急忙劝了一句。 “自然……” 此时,浩浩的水师战船,已经到了江岸附近。只等东陵大军集结,便一并回东陵。 …… “主公——” 离着江岸不远,一声亲卫的哭喊,瞬间响彻了营地。连着刚赶过来的袁冲,更是哭成了泪人。 知天命的袁松,已经面色苍白地死去,躺在一席金色披风上,脸庞间满是不舍的意味。 浑身浴血的申屠冠,从外急急赶回,见着这副光景,一下子弃了剑,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徐牧站在一边,亦是沉默不语。他甚至在想,若是杀死了左师仁,赢得一场完美的胜利,说不定袁松大喜之下,能多活几个月的。 “袁贤侄节哀,申屠将军也请节哀。” 军帐里,气氛很凄凉。袁冲算不得大才,但也算个孝顺之人。并没有因为继承大位有太多的欢喜。反而,一直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哭了大半天。 “申屠将军,眼下有何打算。”徐牧凝声发问。虽然问的不是时候,但眼下,东陵大军撤退,恪州还需要各方守备,小心提防左师仁的下一次进攻。 申屠冠揉了揉眼睛,想了想开口,“蜀王,便按着我家主公说的,陈水关附近的四大镇,一并交给蜀王。你我两家,永结同盟之好。” 袁松临死之前的布局,非常符合东莱的利益。东陵战损很大,但一样,东莱三州的战损,也不会少。 拉着西蜀入了恪州,间接的也算拉了一个强力盟友。肯定会有“引狼入室”的嫌疑,但现在整个天下,除了西蜀,没有人会帮东莱。 不仅是袁松,申屠冠也明白这一点。 “另外——”申屠冠顿了顿抬头,“我东莱人不善水战,主公临死之前,亦对我说了,决定将恪州江岸的两个大镇,也一并交给蜀王。” 徐牧笑了笑。 他估计,这并非是袁松说的,而是申屠冠自己的意思。西蜀接了这两个大镇,在以后,便要和东陵来来回回地打水战了。 反而是东莱,只需要在陆上防御即可。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徐牧并没有推辞。申屠冠的考虑,是出于对东莱的安稳,而他考虑的,是占领整个江南。 一来二去,有些莫名其妙的,西蜀便得了半个恪州的疆土。 “恪州南面的船坞,为了救援左师仁,应当是大军尽出了。蜀王若是早去,说不得还能赚到许多战船。” 南面的船坞,为了救援左师仁,两万人马尽出。古往今来,守船坞的敌将,若是发现不敌,很大的可能,会将屯起来的战船,一把火烧掉,以免给敌人征用。 “受教了。”徐牧点头。 等申屠冠离开,徐牧才唤来了逍遥和小狗福。 “你二人,各带三千人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面船坞,收缴战船。” 两个小将拱手领命。 “对了主公,先前夜枭的人,渡江送来了信。”小狗福将一封密信,交到了徐牧手里。 康烛大肆调动水师,使得江面上的巡逻,已经松懈了许多。 接过信,徐牧打开,才发现是东方敬送来的密信。字数寥寥,却道明了很多的内容。 徐牧越看,心底越是欢喜。 他的小军师,并没有硬着头皮去抢攻李度城,而是度势,利用敌将的死守心理,欲要将李度城变成孤城。 而且成功的话,还能将鲁雄那支人马,一起接回来。 “吾主静待,若成功堵住沧州南面的门户,陆上截断官路粮道,水上截断东陵援军,使李度城变成孤城,整个沧州唾手可得。” “吾东方敬,愿以残身,报主公知遇之恩。”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一章 南海盟的决定 深夏,李度城的天空,约莫是急雨将至,一下子变得朦朦胧胧。乍起的山风,吹得城头上的旌旗,不断呼呼作响。 但即便如此,在李度城各个城门的守备上,守卒只增不减。 大将康烁,更是面露沉稳之态。并没有因为蜀军的迂回,而有任何不明智的决定。 “我康烁便如一座山峦,浑然不动。城下的跛人军师,能耐我何呢?” “先前吾主左师仁,以及南海盟的大军,共伐李度城……” 如这种话,康烁不知说了几次,却依然乐此不彼。在心底里,他终归是放心的。只要等到前线大军回师,那么,蜀人便没有任何法子。 “康将军,李度城下,西蜀的人马好像越来越少了?”有裨将小心禀报。 “家兄说过,跛人擅长定计,无需怀疑,定然是藏兵了。若我等出城剿杀,只怕会中了埋伏。城下的这些个蜀人啊,不过诱敌的幌子。”康烁笃定一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度城安稳无虞!” 康烁并不知,此时,整个西蜀的南面兵力,为了针对李度城,而展开了一场争分夺秒的迂回战。 踏踏。 疾行的马车,一下子颠簸得厉害。但即便如此,在马车里的东方敬,并没有任何的疲意。 已经两日多的时间,按着先前的计划,以及地图上的路线,他必须三日之内,带着大军,迂回赶到莲城。 而莲城,作为沧州南面的入口大郡。夺下复而死守,便能挡住在后驰援而来的东陵军。也因此,将李度城变为一座孤城。 随军的三万余西蜀士卒,无数人的脸上,分明都带着一股子的乏累。高强度急行军,又没有动员民夫运送辎重与粮草,可见,他们这群人为了奇袭,几乎累得脱力,全凭一股子的意志支撑着。 东方敬从马车探出头,看着行军的长伍,也不禁皱住眉头。按着他的打算,赶到莲城五十里前,还需让大军休整半日的时间。养精蓄锐之后,再一鼓作气,打下守军寥寥的莲城。 “三儿,还有多远?” 一个亲卫骑马而来,“小军师,不到百里了。不过,眼下天色要暗了。” “再赶五十里,便趁着夜色,大军休整,天明时立即攻城。” …… 此时,在南海诸州里,已经收到了左师仁败退回陵的消息。 坐在军议的王座上,赵棣的一张脸庞,充满了放松的意味。昨日从恪州前线,南海诸州已经得到消息。 西蜀的徐蜀王,和袁松一同联手,将左师仁赶出了恪州,虽然算不得大胜,但也足够东陵喝一壶的。 如此一来,那些心心念念要投向东陵的州王,该没有理由坚持了吧。 另外,那位西蜀的使臣,为了促成联盟,这段时日留在交州,一直在想办法。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诸位,想必也知道了恪州的情况。” 赵棣明白,不仅是他,如今整个南海诸州,都在观望着恪州战事的胜负。却无人能想到,在巨大的优势之下,左师仁居然败退回了东陵。 赵棣抬头,扫了一眼下方。发现连一向傲气的海越头领,那位阮河,也是一副沉默之色。 “先前便有了商议,我等南海诸州,观天下而做决定。如今,西蜀大胜,东陵大败!按着道理,便该与西蜀合作。” 在下,珠州王邓禹,一时间眉头皱的很深。在南海盟中,他向来是反对和西蜀联盟的。却哪里想到,原本看好的东陵,居然折戟沉沙了。 “赵兄,我觉得——” “邓禹,你坐下吧。”赵棣眯起眼睛,丝毫没给任何机会。这段时间,邓禹俨然是东陵的亲儿子,上蹿下跳的。在知道西蜀使臣的事情后,还三番四次地刺杀,庆幸,那位使臣李桃,并没有发生祸事。 “赵兄,我亦是珠州王,为何说不得了?阮头领,你便认命了么。”邓禹咬着牙。 随着东陵的大败,如今南海五州的话语权,重新回到了赵棣手里。他心底,是极为不服的。 若是成功投向东陵,按着和那位左王的约定,他便要被扶为南海盟主。 “阮头领?” 阮河闭目不动,坐了一会,才独自起身,往王宫外走去。最近东陵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关心。但有一件,让他有些犹豫了。 在东陵吴州,一个木风部落的少主,尚且能被自家人杀死。何况是海越人。去了,极可能也不被相容。 “阮秋,今日开始,你便是海越首领。”阮河叹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线中。 阮秋即是阮河之子,和赵棣的关系,一向都非常不错。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阮秋堂堂正正地坐下,坐在了原先自家老爹的位置上。 “阮秋,你亦是越人,不想回乡么!”邓禹沉声开口。 “当然想。”阮秋笑了笑。西蜀的那位使臣告诉他,有一日西蜀打下了东陵,将会按照约定,给海越人在东陵三州境内,分出一个大郡,作为休养生息的地方。 比起投向东陵的不切实际,阮秋更看好西蜀的步步为营。 “但有一日,若能亲手打回东陵,岂非是更好么?”阮秋眯起眼睛。 这一句,让邓禹脸色大惊。敢说出这等话语,俨然是证明了,海越人已经彻底投向了赵棣那边。 “邓禹,你作何决定?”赵棣皱着眉头。最近因为这些事情,他一直被邓禹坐在头上拉屎,心底里早已经憋着一股气。若非是看在前任珠州王的脸面上,他早已经动刀了。 邓禹转身四顾,发现原先同一阵营的另外两个州王,此时也变得沉默不语。 “诸位,粮王的人,也已经入了东陵。虽然说偶有小败,但不管怎么看,依然是东陵那边——” “邓禹啊,你若是直接开口,我将南海盟主的位子,直接让给你,如何?”赵棣叹声打断。 邓禹惊在当场。 “赵兄,这是说的什么话?莫要忘了,若是与西蜀结盟,便会得罪天下粮王——” 锵! 没等邓禹再说,赵棣冷冷拔出了金剑。 “邓禹,你若再言,休要怪我不客气!” “明日,我南海盟便迎蜀使入宫,相商结盟事宜,若有人再有异议,便如此桌!” 喀嚓! 赵棣金剑挥舞,将面前案台的一角,重重劈断在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二章 “天下盟主” “杀——” 在东方敬的指挥下,三万余人的蜀军,趁夜发起突袭。原本守备寥寥的莲城,在夜间突袭之下,更加没有还手之力。再加上守备的人,大多只是普通郡兵,见着敌方势大,纷纷哀嚎着逃出了城。 那位莲城大将,跑得更是夸张,大腹便便的模样,又舍不得丢下搜刮的金银物件,没等坐着马车多跑几步,便被几拨飞矢,射死在了车座中。 只等战事稍平,东方敬坐在城墙上,沉默地往远处张望。 计策并没有问题,接下来,便是死守莲城了。 当然,也该回信给于文,让他撤回牵制的大军,再将平蛮营整个调入城中,合力守坚。谨防李度城成为孤城后,城内的大军作困兽之斗,趁乱攻入西蜀。 “小军师,城中有不少百姓,自发动员,帮着我等修葺城关。”有亲卫欢喜走来。 东方敬闻声,亦是脸色一喜。 “主公仁义,当初围攻妖后之时,便帮助了不少百姓。我等,是受了主公大惠啊。” 有了民夫加入,修葺城关的事情,只怕会更加迅速。现在,只等东陵那边,收到这桩噩耗了。 …… 如东方敬所言。 渡江之后,左师仁才刚站在陵州的地面上,冷不丁的,便收到了这道坏消息。待看清楚密信之后,整个人差点立不稳,摔倒在地。 “齐德,康烛,你二人看看!” 随军而回的凌苏和康烛,在看过密信之后,也尽是脸色大惊。无人能想到,那位跛人,居然敢如此大胆,硬生生造出了一座围势,将李度城逼成了孤城。 左师仁抬头,扫了一眼康烛。犹豫了下,终归没有呵斥。 “李度城中,尚有二三个月的粮草。主公放心,二三个月内,只要能破开围势,便无问题。”康烛想了想,安慰了句。 实际上,在他的心底,是极为焦急的。离开李度城的时候,他担心有失,将所有的兵力,都屯在了城里。 在那时候,只觉得跛人攻不下李度城,那么便毫无机会。 “跛人东方敬,其才智,已经不输于毒鹗了。”凌苏也皱住眉头,“迂回取下莲城,那么,只要死守在那里,便是我东陵大军入沧州的挡路石。而且,还可断了粮道,截开李度城大军的退路。” “陆路不行,水路如何?毕竟我东陵水师,是天下精锐。”左师仁沉声道。 “若无猜错,西蜀的水师,趁着这个空档,已经到了沧州的江域。” 在先前,为了接应左师仁,康烛已经带走了大半的水师人马。要重新调集,也颇费一番功夫。 “原先吴州境内的叛乱,我估摸着,在得到莲城攻破的消息后,也会很快赶去,和东方敬会合。” “这计策,属实是一箭三雕了。” 左师仁听得烦躁,他现在只想要解决的法子。李度城内的其他士卒还好说,若是那五万山越营出了问题,以后东陵拿什么争天下。 “战事新败,士卒骤减。若按我的建议,主公无需再计较得失,直接允诺南海盟,若是肯联手,便相赠半个沧州之地!”凌苏一字一顿。 “这……”左师仁惊了惊,“齐德的意思,是将半个沧州都送出去?” “跛人打下莲城,其中的意思,便是要占领整个沧州。主公要想,与其被西蜀占了,倒不如便宜南海盟。到时候,南海盟真来了,也能成为东陵的西面屏障。” 不得不说,凌苏的计策算得不错,只可惜,终归晚了一步。正当左师仁三人商量着,没多久,几骑从南海回来的人马,又带来了一个噩耗。 “什么!邓禹被囚入了天牢!南海诸州,已经决定和西蜀联手了!”左师仁声音发颤。 他原先还想着,回到东陵之后,应该能安稳一段日子了。却哪里想到,事情已经坏到了这一步。 “徐布衣,步步为营,计计连环啊。”凌苏咬着牙,“此时,若主公要救李度城,只有一个办法。以水师精锐,击败西蜀的窦通,再登岸入沧州,与李度城的山越营会合。若是能成功会合,便趁机攻入西蜀。” 凌苏说的吃力无比。他发现一件事情,无论他用什么计谋,总好像是后知后觉,被西蜀的人,牵着鼻子来走。 康烛在旁,也脸色沉默。这次的决定,虽然有功,但更有大过。想了想,他抱拳出列。 “主公,我愿将功折罪,带水师攻入沧州,解救李度城!” 左师仁等的就是这句话。整个东陵,除了面前的康烛,他几乎是无人可用了。遥想当初,他文臣武将济济,如容鹿这样的谋士,虽然不如什么天下名谋,但偶尔也能出个小妙计。 但现在,在他的心底里,总有着一股众叛亲离的感觉,不断在心头萦绕。 “康烛,江面上尚有四万水师,三千余艘战船,我全都交给你……你该知晓,五万山越营,对我东陵意味着什么。” “两个月之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解救李度城!另外,我亦会在莲城那边攻打莲城,与你配合。我一直都知晓,你康烛不仅能打山林之仗,更是水战的行家!” “康烛,击败西蜀,吾左师仁,等着你的将名,名扬天下三十州!” 康烛脸色激动,并无二话,立下了一份军令状,交到左师仁手中。随后,再拱手告辞,独自上了马,往船坞的方向急急赶去。 左师仁仰着头,心里一股莫名的失落。 打不下恪州,南海盟投向了西蜀,连着原本的半个沧州,也即将落入西蜀之手,还有苗通的叛逃,费夫的死……这一场会战,他好像输的太多太多了。 真丢了沧州西地,徐布衣的西蜀,便要和恪州连成一体了。这偌大的兵威之势,以后还要怎么打。 “遥想当初,我左师仁天下盟主,手握五万山越营,七万东陵卒,又有齐德的三万粮王军。我只以为,我东陵当是席卷天下之势,一月内打下恪州。” “却不曾想——” 左师仁仰头闭目,整个身子在江风中,变得瑟瑟发抖。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三章 共伐东陵的檄文 “所有人,赶去当湖城!” 邻家儿郎初长,如今的小孟霍,已经生得更加虎背熊腰。此时,循着小军师的命令,带领一万的平蛮营,停止了山林巡哨,行军赶去当湖城。 当湖城,便是与李度城相对的地方。先前只是个小镇,在东方敬和于文的努力之下,不断修葺增筑,变成了一座大城,谨防着李度城的东陵军。 换句话说,如今的情况之下,当湖城一破,那么李度城的东陵大军,便要攻入西蜀。 退回来的于文,站在城关之上,脸色带着一股子的战意。哪怕加上平蛮营,也不过一万多人。 而李度城里,不仅有五万余的平蛮营,再加上东陵卒和郡兵,浩浩有六七万的人马。 但守势之下,于文亦有信心。 “传令,让后方的民夫,立即运送辎重粮草,加紧修葺城关!若东陵狗敢来兵犯,定叫他有去无回!” 李度城上。 康烁这两日都有些焦急,他发现一件事情,城下牵制的蜀军,不知为何退了回去。 昨日的时候,又有死士回城,查到了很多东西。西蜀的半个沧州,都在紧急调兵,动员民夫。听说,在江上的方向,蜀人的水师也将要赶过来了。 但偏偏如此,却没有任何攻打李度城的意思。 康烁想不通。他询问了好几个随军的幕僚,才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 那个跛人,很可能……想将李度城,变成一座孤城!困死在沧州! “我胞兄回陵了么?”康烁喘了口气。只是守城的话,他并不会畏惧。但现在,阵仗有点大了。 他有些担心,自个把握不住。 “将军,过了七八日,应当是回了。” “七八日,按着脚力的话,也该赶回李度城了。但家兄还没回来。事情不简单了。” 站在偌大的李度城上,康烁只觉得浑身发冷。胞兄康烛留下的策略,在跛人的面前,并无任何的意义。 再者,后方的官路上,已经许久没看到辎重粮车了。原先每隔几日,便会有辎重从后方运来。 “城中粮草,尚能支撑二三月的时间。” “二三月后呢?”康烁咬着牙,“这该死的跛人,知道李度城易守难攻,他便换了法子。” “将军,我等手里,加上山越营的话,至少有六七万的大军,何惧之有!不若,趁着粮草还算丰足,奇袭西蜀!”幕僚想了想,冷静地劝谏。 “若是粮草损耗太大,到时候,只能被迫困死城中。” “我再想想……”康烁皱住眉头,“你也知,家兄离开之时,给我的命令,是死守李度城。家兄是天下名将,定然不会有错。” “但将军,我等要度势啊。战场瞬息万变,而康烛将军又不在此地。” 康烁犹豫着,最终没有下令。 “莫急,我心中有打算。再观察几日。蜀人若是有胆,便来攻李度城试试。” 幕僚长叹一声,知道劝不住,只得无奈作罢。行军打仗,太固执谨慎的人,未必是好事情。 …… “兵者诡道,乃是大善之策。”东方敬坐在莲城之上,远眺城外的河山。 “若换成康烛在,恐怕此时,已经领军出城,伺机击破我军了。也断断不会,让我带着三万人,迂回占领了莲城。” 仰着头,东方敬停住声音,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一个裨将走上城头。 “小军师,于将军那边已经来了人,说李度城附近一带,都已经准备好了。平蛮营也入了当湖城。” “甚好。”东方敬点头,“若猜得没错,这一次救李度城人,极可能是大将康烛。除了他,似乎别人都不够格。” 东方敬停住声音,想了想又开口。 “我终究是不放心,你替我传令给于文将军,让他在李度城周围一带,散布十万蜀军入沧州的消息,做得真切一些,让李度城那位守将,不敢轻易出城。” “小军师放心。” 东方敬揉了揉眉心,“江面上,窦通将军的水师也该来了。若按着我说,康烛不管选陆路还是水路,此番过来,都是赴死一战的。东陵已经输不起了。” 按着计划,至少要耗到李度城的粮草用尽,这段时日,可能三四月不止。粮草无法稳定补给,久必生乱。 “是时候了。” “派人去寻到主公,可告知主公,发天下檄文,东陵王左师仁,穷兵黩武,引狼入室,慢怠百姓,徒有虚名。我西蜀天下义师,就此昭告天下,与东陵势不两立,当行替天行道之举!” …… 恪州长长的江岸。 徐牧和袁冲并列一起,共念天下檄文,讨伐无道陵王左师仁。 作为新上任的东莱王,在老子死后,此时的袁冲,变得激动无比。秉承着自家老子的号召,要与西蜀一道,剿杀左师仁。 当然,他也不傻。知道这所谓的天下檄文,无非是一个攻城掠地的幌子。在战事上,他愿意听从西蜀的调遣。 “蜀王的意思,是让我在恪州一带,巡哨提防东陵人?” “正是,不瞒小袁王,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袁冲不理解,还想再问的时候,已经被旁边的申屠冠制止。申屠冠很明白,这场所谓的檄文讨伐,不过是西蜀的把戏,旨在战后的安抚,以及东莱的不背盟。 “蜀王可需援军?” “已经有援军了。东莱大战刚过,小袁王当以整顿郡治为佳。” 言下之意,我西蜀吃的下,你在旁吆喝就行了。 申屠冠沉默地又扯了扯袁冲。这种光景之下,和西蜀继续结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至于徐牧嘴里所说的援军,他亦能猜出个一二。若无错,应当是南面的人。 …… “天下檄文,左王无道,我南海五州,愿以西蜀联手,共讨东陵!”赵棣披着金甲,站在交州城前的誓师台上,仰头开口。 他很庆幸,最终做了这个决定。而没有一开始,听从邓禹这些人的意见,贸贸然投向东陵。 若非如此,此时的南海盟,将要跟着东陵一起遭殃了。 “出军!南海兵卒两万,海越人两万,共计四万人,攻打楚州边关!” 南海与沧州并不相连,按着那位西蜀小军师的信,这样一来,东陵王左师仁的回援大军,在陆地之上,便不敢乱动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四章 江域之上 嘭。 “什么无道檄文!”左师仁满脸怒意,重重一拳捶在案台上。 从攻打恪州一来,整个东陵,一直诸事不顺。直至到现在,那个徐布衣,敢发天下檄文,欲要讨伐东陵了。 当然,傻子都看得出来,无非是一个名头。但偏偏这样的名头,让向来自诩仁名的左师仁,更加愤怒不已。 “齐德,康烛到哪了?” “已经带着四万水师,离开了陵州,即将到楚州的江域了。主公……我等也要出发了。这一次,若不能破开徐布衣的毒计,我东陵要腹背受敌。” “新军呢……” “已经给五万民夫,发放了器甲。” 左师仁怔了怔,在军帐里,突然当着所有武将幕僚的面,泣不成声。 “若非是战事吃紧,生死存亡。吾左师仁,怎会动用民夫打仗。天公可见,日后若有罪罚,便请罚我一人,与诸将无关。” 左师仁哭了几声,才抬起袖子,抹去了眼泪。 在围攻沧州的时候,他曾经憎恨,妖后居然动用肉军守城。但现在,他似乎也活成了这样的人。 “三万东陵精锐士卒,两万郡兵,再加上五万的民夫军,我等共计十万大军,将奔赴莲城而战。” 这些人,几乎是所有家底了。 “东陵粮仓丰足,山越人那边,或可以再抽调数万的人马。” 听着,左师仁终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并没有采用凌苏的建议。 “山越人的部落中,只剩下些老弱,强行征募的话,只怕会让李度城的五万山越营,生了寒心。” “齐德,此事莫要再议。当务之急,该调集大军,准备攻打莲城。” 凌苏犹豫着点头,“危急存亡之时,我粮王的人马,愿意听主公调遣,破开西蜀人的围堵,救回五万山越军。” “甚好。” 左师仁的脸上,在连连的愤怒之后,听到凌苏这一句,难得露出了笑容。 …… 襄江,沧州的江域。 此时,不管是东面或者西面,都已经在西蜀水师的掌握中。即便有寥寥的东陵水师,欲要死战不退,但很快,都被窦通带着人马,将战船打烂。 要知道,当初的大部水师人马,都跟着康烛去恪州了。江面的防御线才刚刚松开,便被东方敬看出了破绽,早早调来了西蜀水师。 在主船上,窦通饱经江风的脸庞上,再无先前的棱角分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艄公的干黄之色。 按着佩剑,窦通仰头远眺。 很长的时间,他这个陆上之将,为了熟悉水战,一直窝在白鹭郡一带,不管苦训操练。直至今日,他终于以水师都督的名分,出现在了沧州江域。 “樊鲁,你有何建议。” 战事的原因,此时的大胡子樊鲁,也被调来,做了窦通的副将。 “小军师说了,东陵军水上驰援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等只要守住沧州的江域,使东陵援军不得踏入半步,便算一场大功。” “我亦有这种想法。”窦通点头。 在占领了沧州江域之后,很快的时间内,窦通便让人吊了横江锁,藏好了火舫。 “东陵水师,敢号称天下精锐,不是没道理的。仗着这支水师,在先前的时候,左师仁在襄江上,一直鲜有败绩。” “可惜了苗通将军,我与他也算相熟,偏偏这样的人,却被无道左王,弃之如敝履。” 窦通的目光,依然往前方远眺。 他心底很明白,这一次,若真有东陵水师过来,只要挡住了。那么,小军师的大计,便成功了一大半。 “擂鼓!” “敬告天下,今日起我西蜀水师,便要在江上称雄!” 呜呜—— 疾风鼓着船帆,吹得呜呜作响。 离着沧州江域不远,楚州外的江面上,康烛披着战甲,不时在船头沉思。 他知晓,那位跛人小军师,趁着机会,肯定在沧州的疆域,安排着一支西蜀水师,严阵布防。 当初带着水师救援,乃是迫不得已。不曾想,留下这么大的一个漏洞,偏偏让跛人看穿了。 “告诉本将,还有多远?” “将军,不到百里的水路了。” “通告全军,收帆缓行。”康烛沉着下令。 这道命令,让随军的许多水师大将,都颇为不解。 “将军……为何不一鼓作气?” “一鼓作气地送死么?蜀人可不是傻子,跛人算到了东陵水师驰援,必然会有交代,布了横江锁,藏了火舫船。此去危险重重,若是不管不顾,只会遭了敌人的毒计。” “西蜀人,是最喜欢用火舫计的。” 转过头,康烛远眺着李度城的方向。到了这个时候,他的那位胞弟,若是聪明一些,该想办法里应外合,一起破局了。 “康佑,去寻一百个个死士过来。” 康烛稳稳坐在船头上,现今最严峻的,终究是李度城那边的情况。唯有想办法,将亲笔密信,送去给康烁,让他配合救援大军,方有一丝生机。 但蜀人肯定隔绝了情报,要送密令,只能派出死士,不惜性命将密信送达。 “同饮一盏断头酒。”康烛抬头,看着找来的一百个死士,举起酒碗开口。 “此一去,不仅要泅水穿过西蜀人的巡逻,在入了沧州之后,不管是官路或小道,亦有蜀人的严阵密防。我知诸位九死一生,但吾亦是如此。” 在领兵救援之时,他已经立下了军令状。 不胜,则死。 “世人笑我东陵无勇士,今日,吾康烛便恭请诸位,以勇士之身,潜入沧州!” 康烛站起来,抽剑划破了手掌,等鲜血滴入酒碗,举起来一饮而尽。 “同饮!” “饮!” 百人的死士,纷纷将血酒喝入嘴里,滚过喉头。 “今夜三更,诸位共乘两艘轻舟,仗着夜色潜到沧州边境,便立即凿船,想办法登岸,潜去李度城!” 康烛仰头闭目。 李度城里,只要他的那位胞弟,得到他的密令后,必会里应外合。 “不管是西蜀,或是东莱人,想攻下我东陵三州,便请踏过我康烛的尸体!” 恍惚中,康烛又想起了少年的时候。 那会他的主公左师仁,只是个陵州的调度官,却不余其力的,帮助山越人部落,带来了稻种和耕地的知识,以及许多防疫的药方。 从那时起,山越人吃上了稻米,穿上了麻袍,不再因为疫病痛苦死去。 不管是别有用心,或是其他的,他的主公左师仁,都是山越二十七部的大恩人。 立在江风中,康烛抛开思绪,握紧了手里的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五章 水战将起 “报——” “一百余里外的楚州江岸,发现大规模的敌船。” 听到情报,主船上的窦通,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樊鲁,小军师没有说错,真是水路来攻。” 让窦通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救援的东陵水师,并没有长驱直入,反而是入了江岸。 “那东陵的水师大将,定然是猜出来了,我等布下了横江锁和火舫船。”樊鲁凝声开口。 窦通摇了摇头,如横江锁这种东西,不过滞慢速度,挡不住浩浩的水师…… “樊鲁,不过是江山,或是岸边,你亲自带人,谨防有奸细混入。我担心,那位东陵的水师大将,极可能用釜底抽薪之计,强行救援李度城。” 作为副将的樊鲁,并无二话,领了窦通的命令,便急急往前走去。 …… 是夜。 沧州的江岸边上,夜风呼呼。 有逃难的百姓,依然不肯离开江岸位置,只得分成一堆堆的人群,期望明天睡醒之后,便能渡江逃难。 这襄江南面一带,很多百姓都知晓,准备要打仗了。一打仗,就会死很多人。 樊鲁有心将这些难民,都送入西蜀,但又担心,这其中混入太多的奸细。在得了窦通的命令之后,他早早地就下了船,开始搜寻潜入沧州的东陵探子。 并且,还玩了一个小游戏…… “都说我樊鲁是莽将,却不知,我是跟着毒鹗军师时间最长的。” 按着刀,樊鲁领着三千余的人马,循着沧州江岸一带,来回的巡逻。 在小军师的妙计后,窦通便以极快的速度,趁着东陵水师调离,一下子占整个沧州水域。 换句话说,东陵人想攻入沧州江域,那么,在江上的三万余水师,便是最硬的骨头。 “有无发现?”樊鲁低喝了句。 “将军,并无。” 樊鲁想了想,让士卒将江岸的逃难百姓,先集合了几拨人过来。先前来的时候,借着送粮的功夫,他便和逃难百姓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约定了一件事情。 “排长伍,今夜领粮!” “举梗。” 排好的难民长伍,一个两个的,在巡逻蜀卒的目光下,举起了手里的半截芦苇梗。火把的映照下,除了一张张有些惊怕的脸庞外,另有数十张愤怒的脸庞,在长伍中跃身而逃。 “追!”樊鲁按刀冷笑。 这些不知“举梗”的人,即便是抓错了,也不可放过一个。 分出千余的蜀卒,纷纷提刀,循着几十个窜逃的人影,扑杀而去。 “再派千人,循着沧州附近,继续搜寻可疑的人。” …… 翌日,黄昏。 在主船上的康烛,脸色带着淡淡的焦急。派出的百余人死士,若是能成功到了李度城,传达他的命令。 那么,他的胞弟康烁,能里应外合的话,这场解围之战,未必没有机会。 可惜,只等来了噩耗。 那是一艘蜀人的轻舟,轻舟只渡一人。在轻舟的船头上,密密麻麻堆叠着的,都是渗血的头颅。 “蜀人文羽,拜见康将军。”轻舟上的人影,在风中起手而拜。 康烛面色不变,早知道有蜀人使者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让部属,将水阵里的不少战船阵型,稍稍打乱了一些。 “我家的窦将军说了,康将军是天下名将,何故用这些雕虫小技。我西蜀的浩浩水师,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另!康将军属下的这些头颅,一并奉还。” 有东陵都尉听得大怒,欲要起弓而射。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康烛抬手制止。轻舟上一颗颗堆叠的头颅,让他有些不适。 无疑,潜入之计,已经被窦通看穿了。这位毫无名头的蜀将,听说在徐布衣入蜀之前,只不过是个小蜀王。 “送十两讨彩银子,让先生离开。” 重新坐回船头,康烛的目光沉得可怕。蜀人那边,便是不顾一切,隔绝和李度城的消息往来。 再拖下去,只怕会越来越难。 “康将军,现在当如何?” 并没有回话,康烛伸出了一只手,摊开成掌,任由东面吹来的风,不断在指缝间透过。 “东南之风,越来越烈了。” “将军要用火攻?” “有这个意思。但你我都知,古往今来,水战的火攻之计,是最为常用的。知晓西南风向后,那位窦通,必然会更加防备。火舫若冲不入蜀人的水阵,便毫无意义。” 转过身,康烛看着面前的几十个东陵将军,以及随军幕僚。 “但我知晓一点,若说南人善船,我东陵当属第一。” “那康将军,还用火舫么?” “自然要用。明为火舫,暗为火油箭。在来之时,我有考虑过,以床弩之矢,改为火油箭。或许,会有收不到的奇效。” 在场的,都是深谙水战的人,听着康烛的话,有人皱起了眉头。 “康将军,床弩之矢,虽然能让火油箭威力巨大,但床弩准头极弱,而西蜀的水师,也不会乖乖的,让我等一直发射火油矢。” 康烛顿了顿,语气认真,“若是我有办法,让西蜀的水师,临战大乱呢?” 康烛的话刚落,在场的诸多人,都脸色惊喜起来。 “以火舫为幌子,使蜀人轻敌,以为我东陵的火计已经无用。但在其中,十艘楼船,皆藏好床弩与火油箭。在蜀军大乱之时,立即射火!” “我多说一句,后面的粮船,以及辎重船,都分出一半,作为引火之船,旨在烧绝蜀人的三万水师。” “将军,这可是粮草和辎重——” “我等既是背水一战,又何须在乎这些东西。打赢西蜀水师,入了沧州,解了东陵危机,这才是我等此行,最为重要的目的!” 康烛下方,所有人都听得满脸战意。 “连战连败,天下人定会笑我东陵。但此时,我等该告诉整个天下,我东陵,才是天下第一的水师大州!” “领将军令!”无数东陵将军,纷纷拱手。连着那些幕僚,也满脸涌上了杀意。 “窦通既然逼我决死一战,那么,便恭请领教,我东陵水师的威名。” 康烛闭目而立。 这位东陵将士的军魂,即便只单单站着,浑身上下,尽涌出一片腾腾的杀意。 “东陵!” “东陵——” 在康烛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下子响彻了天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六章 背水一战 “主公,打听清楚了。这一次执掌东陵水师的人,还是康烛。” “知晓。” 收到情报,徐牧满脸的心事重重。 并没有猜错,左师仁果然是水陆并进,意图解救李度城。但如今的情况下,连战连败的左师仁,士气大崩。若是能守住这一轮,拿下整个沧州,便已经稳了。 东方敬那边,他丝毫不担心。哪怕加上凌苏,东方敬亦会游刃有余。唯一担心的,还是窦通那里。 虽然在近些年,窦通苦练水战之术,被拜为了水师大都督。但现在的对手,可是天下名将康烛。 “替我传句话给窦通,让他小心一些,康烛为了鼓舞士气,救下李度城,必然是心存了死志,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一个夜宵死士点头,“主公,还有无其他的。” 徐牧想了想,“若战事不吉,不可恋战,及早退回船坞,再作打算。” 西蜀人才稀缺,即便是窦通这个水师大将,都是矮子里面拔高,费了一番功夫挑选出来的。 也不知道,曹鸿那边找到苗通没有,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见有回信。当然,徐牧更愿意相信,曹鸿找到了苗通,只是身在敌营,情报一时无法送出。 “传令全军,若水战一起,即刻渡江入陵!” 徐牧猜测,在东陵三州的江域,肯定还留有防御的水师,但人数不会多,为了救援李度城,已经是大军出动了。 这五万山越营,是左师仁逐鹿天下的资本,这种情况下,又不得不救。真伤透了山越部落的心,以后,便没人跟着打仗了。 转过头,徐牧看向沧州江岸的方向。在那里,他的水师都督窦通,也该严阵以待了。 …… “东南风向,恐敌人会用火攻。”主船上,窦通抬头看了看旌旗,声音无比沉稳。 东陵水师自东面而来,若是倚仗这场东南风,派出火舫冲入水阵,必然会大祸临头。 “文羽,你先前去东陵水师那边,可有发现?” 叫文羽的幕僚,想了想开口,“窦将军,我看了好一会,东陵水师虽然布阵严密,但实际上,战船之型依然有着不少破绽。那位康烛,是陆上之将,却不知为何,能暂领水师都督的职务。” 文羽并不知,那是康烛故意给他看的。但庆幸的是,窦通并没有轻敌。 “小心一些。若无猜错,这一次东陵水师,必然要发狠的。为了救援李度城,什么招数都会用上。但最为致命的,还是要小心敌军的火舫。古往今来,火计破敌,向来是屡试不爽的。” 听着窦通的话,在场的不少水师将军,都纷纷点头。 “窦忠,去检查一轮阵型。若有不对,即时来报。我估计,潜入之计不成,康烛只能泛江而上,全力攻打沧州江域了。” 窦忠是窦通的胞弟,并无大才,但却是西蜀里出了名的忠义之人。 “将军放心,某这就去。” 西蜀水师,由于兴建得晚,到了现在,也不过六七艘的楼船。但还好,因为有徐牧的叮嘱,韦家那边一直打造盾船,到了现在,也快有四五十艘了。 只等到了过午。 江面上,风声越发地烈,吹得人身子上的袍甲,不断“嚓嚓”地响。 终于,第一声的牛角长号,从远处沉闷地传了过来。 在主船上的窦通,冷冷睁开了眼睛。 …… “窦将军有令,大战将起,所有人立即后退十里!”樊鲁带着三千余人,不断安抚着逃难的百姓。 作为副将,他亦有大用。在沧州江岸的芦苇荡里,藏了不少的火舫,只等信号一起,便立即点燃火舫,往敌船扑去。 但现在,他并不想岸边的这些逃难百姓,受到池鱼之殃。 “樊将军,敌军的水师来了!” 樊鲁急忙抬起头,看着江面之上,雾笼笼的一大团黑影。伴随着的,还有持续不断的牛角号声。 “留千人在此看住。余下者,立即奔赴火舫之处。” 樊鲁只觉得手掌有些湿了,第一次,他和窦通要面对这么大的水师阵仗。 …… “我多讲一遍,西南风向,敌军定会用火攻之计。务必小心敌人火舫!”披甲的窦通,立在船头,冷冷下令。 “摇旗!” 摇旗的人,并不是魏小五。魏小五已经作为后备大将,在将官堂修学了。 沉住一口气,窦通冷冷往前看。 横江铁索之下,东陵水师先头的十几艘战船,一下子撞到了铁索上的倒钩,摇摇晃晃地沉了江。 主船上,无数蜀将大喜欢呼。还没开打,便先鼓舞了一番士气。 “不可大意。”窦通低喝。 如果东陵人只是这副模样,便不配称天下第一水师。 “窦将军,敌军撞断铁索了。” 窦通没有意外。横江铁索,对于大型的楼船,作用约等于无。他只是有些沉默,东陵水师那边,居然有三四十艘的楼船,可谓是精锐尽出了。 那一年,还是个蜀南小王的时候,他便有听说过。说东陵的水师,向来是大纪的利器。 燕马陵船,曾是王朝的两把利剑。 便如他,有一回渡江卖马,即便带了六七十人,却依然被一伙三四十人的江匪截了。 不识水战,在拼了三十余个部署后,才将这些江匪杀退。 但无人能想到,有一日,他窦通站在了楼船上,作为西蜀的水师大都督,和堪称天下第一水师精锐的东陵,天下名将的康烛,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锵。 窦通拔出长剑,迎风前指。 “摇旗听令,以盾船为先,远射为牵制,挡住东陵人的水师!” “若有一死,同回蜀州七十里坟山!” “吼!” 旗语传出,浩浩的西蜀水阵上,爆发出一拨狂吼的士气。 …… 顺风而来,康烛并没有收帆。 他杵着剑,孤独地立在船头上。他曾有不少的老友同僚,却因为这接连的战事,叛变,诬陷,都离他而去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东陵,只靠他一个人撑着。这份苦撑,将他的身子骨,都快要压弯了。 在风中,他挺直了腰脊。 士为知己者死。 他的东陵,他的主公,都将要见证,这场背水一战的胜负。 “擂鼓!” 康烛拔剑,在风中怒吼出声。声音若雷,即便不用旗语传令,亦让附近十几艘楼船上,那些东陵将士,听得壮怀激烈。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七章 水鬼凿船 天空之下,偌大的襄江水面,一时间,到处都是滚滚的浓烟。 西蜀和东陵的水阵,双方浩浩的战船,距离越来越近,以至于,双方的擂鼓和牛角号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烧火舫。”立在船头上,康烛目光沉着,“另,顺风之下,无需再划舟船,让所有的舟师拿起武器,准备和蜀人厮杀。” “步弓营,掩护火舫!” 密集的远射飞矢,随着声声的命令,在射程之内,纷纷抛成一阵阵的箭雨,再落到敌船之上。 噔噔噔。 仅仅一会的功夫,西蜀头阵的盾船,便已经被扎成了刺猬。若非是铁皮所覆,估摸着船上的士卒,都要被射杀光。 “那便是蜀人的盾船了,江面之上,乍看之下比楼船还凶。但我康烛,亦思量过这些盾船,并非没有缺点。” 康烛抬起头,看着准备好的三十余艘火舫,正拖着滚滚的浓烟,顺风之下,往蜀人的船阵冲去。 火舫,便如他先前的计划,不过是开胃的幌子罢了。真正的杀局,是留到最后的。 …… “不出窦将军所料,顺风之下,敌军用了火舫!” 听着裨将的报告,窦通脸色凝住。按着他以为,这些火舫,该要留着出其不意的,却哪里想到,康烛直接推了出来。 火舫若是冲入水阵,后果极其可怕。 顾不得多想,窦通立即下令,命二十余艘轻型艨艟,排成了长墙之阵,悍不畏死地往火舫挡去。 “阻船——” 艨艟上的蜀卒,纷纷跟着举盾怒吼。直至脚下的轻型艨艟,离着东陵人的火舫越来越近,才一下子跳江遁去。 在两军的缓冲江面上,不多时,火舫和艨艟撞到一起,轰的一声,爆发出巨大的撞击。 西蜀的水阵里,无数的人,都发出大喜的呼喊。连着窦通,也激动地握了握拳头。 他的任务,便是挡住这支东陵人的水师,不惜一切法子。 敌船之上,康烛面色不变。 “传我军令,立即第二轮火舫。” 跟随的裨将,脸色隐隐发白。才刚刚开战,此时的江面之上,已经有了千余具的浮尸。 古往今来,水战厮杀,大多是船毁人亡,有死无生。 不敢忤逆,裨将急忙领了命令,往下吩咐。 康烛踏着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直至走到了船桅下的楼台。他拿过东陵的江龙旗,稳稳抓在手中。 原先的旗营校尉,不知面前的将军要做什么,只得惊得退到一边。 “我自知,会有很多人死去。但莫忘了,我东陵,才是天下第一水师。以旗为令,东陵六千勇士,当不惜命,恭请夺下破蜀第一功!” 江龙旗在风中舞动。 落在最后的十几艘楼船,五六千的东陵士卒,在七八个裨将的命令下,赤了上身,饮了一碗断头酒。待饮完,再将酒碗拍碎在甲板上。 “取凿刀!”一个同样赤着身子的裨将,激动大喊。 十几艘楼船上,五六千人循着旗令,纷纷将凿刀叼在了嘴里。 “康将军有说,盾船并非不可破。弱点便在船底之下,当无铁皮所覆!骠字营和忠字营,以凿沉盾船为目的。” “其余的人,随我杀向主船!” “将军……还未折透气的芦苇杆儿。” 裨将淡笑,“若我等本事大一些,说不得能抢了船,便都活下来了。” “若抢不了呢?” 裨将没答,笑声里满是豪爽。 “看旗令,东陵六千水鬼,入江凿船——” …… 火光冲天的江面,第二轮的东陵人的火舫,已经怒冲而来。 窦通皱住眉头,一时没明白,这般无意义的火舫冲阵,有何作用?心底里,他并不相信,康烛是一个徒有虚名之辈。 “继续阻住东陵人的火舫。” “步弓,射杀操舵的东陵人!” 飞矢之下,这次二十余艘的火舫,只有十几艘,堪堪冲到了近前。但很快,便又被西蜀派出去的船所阻住。 “这便是天下第一水师?”窦通身边,有裨将疑惑地开口,“莫非是说,这些东陵人,很想和我等打接舷战。” 窦通陷入思量,只想了一会,整个人脸色大惊。 “这是在迷惑我等!火舫之法,必然会被我等严防,说不得,他还有其他的杀招——” 只等窦通刚说完,突然间,在前方不远的盾船,其中的三四艘,一下子变得摇摇晃晃。 “将军,是水鬼凿船!” 窦通咬牙,如水鬼凿船这种计划,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士卒一去性命不保,而且花费的时间太长,成功率并不高。 这康烛,到底要做什么。 “散开水阵,以钩拒捅杀水鬼!” “吼!” 西蜀的战船上,一个个的钩拒手,愤怒地取了钩拒,重重捅入水面下的黑影里。 不多时,一朵朵晕开的血梅,不断在江面盛开。 在其中,亦有动用拍杆的,只等拍杆砸下,处处是飘荡的血雾。 船身之下,许多无法捅到的东陵水鬼,一个个的西蜀裨将,只得将战船往前划开,以免船身被凿穿。 轰—— 但终归,在东陵水鬼的疯狂下,仅仅一会的功夫,便有十几艘的西蜀战船,一下子沉了江。 落水的西蜀士卒,在水中被凿刀不断割杀,到处都是断肢和人头,以及血淋淋的浮尸。 “放横江锁!”窦通沉着声音。 旗令之下,十几条巨大的横江锁,被悬在左右两边,随着舟师的划桨,不断往前拉去。 只消一会,便有三四百颗的人头,被勾在横江锁的倒钩上,整个江面都是血色。 窦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时,又听见了裨将急切的声音。 “窦将军,敌船近了,近了!” 窦通抬起头,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大片黑影,这一下才明白。不管是火舫,还是凿船的水鬼,都只是幌子。 东陵人,是要打接舷战么。 …… 康烛看了眼江面的浮尸,面色里有掩不住的悲哀。为了这最后一招后手,死的人太多了。 “快接近敌船了,推火油床弩!” 横冲直撞的东陵水师,当头的二三十艘楼船上,一架架的床弩,迅速推了起来。在裨将们的指挥下,纷纷将火油矢填了上去,只等近了射程,哪怕是准度不够,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样能重创蜀人。 “旗令!” “准备——” 江风烈烈呼啸,如同阎王的索命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八章 蜀人不退 咚,咚咚。 一阵阵的擂鼓声,不断在江面乍起,声声入耳,震得人心头打抖。 窦通急忙四顾,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为了躲避水鬼的凿船,四面八方的西蜀战船,居然有许多,都围在了一起。 “散,散开啊!”窦通咬着牙。 只可惜,没等窦通喊完,在他的面前,无数裹着火油的巨大弩矢,带着呼啸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 待扎入了船身,便立即打起了大片的火焰。 头阵的方向,还剩十几艘的盾船,虽然勇猛无比,但东陵水师,极为聪明地绕过了盾船,杀入西蜀本阵里。 “旗令,让人赶紧散开船阵!”窦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顾飞射的弩矢,沉着下令。 庆幸的是,在徐牧的坚持下,蜀卒的凝聚力极为可怕,随着窦通的旗令,虽然战损重大,但余下的人,在后些的战船,都纷纷散出了船阵,往后退去一些。 连着在前方的不少盾船,也跟着往后退开。 窦通杵着刀,稳住了身子。 脱离了燎天的火势,他们虽然安全了。但在前方,陷入火势中的蜀卒,至少有万多人,在火海中再也回不来。 窦通浑身发抖,并不算大意,这次水战,他已经考虑了很多因素。却不曾想,那位康烛,居然将毒计用得这般完美。 “恭送。” “恭送——” 只剩万多人的蜀卒,在江风中纷纷抱拳。 待抹去了眼泪,很多人又回了动作,纷纷拿起了手里的武器。 “散阵之后,火油矢的作用并不大了。”窦通沉着声音,环顾着主船上的将士。 “最大的可能,是东陵人会仗着人多势众,来逼迫我们打接舷战。在先前……我收到了主公的密信。密信里说,若是战事不吉,便退回沧州江岸。” “但老子不想退。”窦通仰头,咬得牙齿出血,“我等若退了,便是却了蜀人之志。若东陵狗要踏入沧州,那么,便先请踏过我等的尸体!” 退回沧州江面,等东陵人登岸,这种情况之下,李度城那边,极可能会有探子到达。 到时候,便真要坏了事情。 窦通何尝不明白,他的主公,是担心他的生死。 “各船,提刀搭弓!” “绳索绕上拍杆,准备死战!” “吼!” 劫后余生的万多蜀卒,并没有逃生,反而跟着窦通一起,留在了江面之上,抵挡着大胜之势的东陵水师。 …… “那位窦通,是个大才。”康烛的一双眸子,满是可惜。 这波杀局,至少重伤了一半的蜀卒。却偏偏如此,那些蜀卒水师还没有退,依然士气暴涨地留在江上,等着接舷死战。 “火油矢已经无用——” 康烛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沧州轮廓。脸庞之间,隐隐生出了一股希望。只要能登岸,那么,就有很大的机会,救下李度城。 他有信心,东陵有五万山越营在,至少能保住三五年的安稳。 “准备!和蜀人决一死战!莫要忘了,我等现在是百胜之师!谁言蜀人不可战胜?吾康烛的刀下,蜀人亡魂不计其数!” “鼓满船帆,调转船犁,粉碎蜀人的防御线!” “杀——” 江面上,一大片的东陵水师,约还有三万多人,此时带着满满的杀意,往蜀人最后的水阵冲去。 对射了十几拨飞矢,各有士卒落江而亡。待双方战船一近,顿时,厮杀的声音,一下子此起彼伏。 “接舷!” 钩拒之下,双方的战船距离,已经要触手可及。 “起拍杆!” 窦通不退反进,在主楼船上,不断指挥着附近拱卫的船只。 轰隆。 巨大的拍杆砸下,两艘刚要杀向主船的东陵艨艟,一下子被砸得化成齑粉,木屑乱飞。 “窦将军,还请退后!”有裨将急急走来,“再迟一些,只怕主船要陷入危险!” 窦通何尝不知。 但此时若退,倚仗于其他人的保护的话,那么,和退回江岸有何区别。 并没有退,窦通仰起了脸庞,静静看着前方的敌船。 他是西蜀的老班底了,从主公入蜀开始,便是他献图的功劳。甚至是说,在自家主公还是个小东家的时候,他便已经做了熟人。 直至现在,主公胯下的风将军,还是他相送的。 “将军,窦忠将军战死……” 窦通听着,脸庞之上涌起一股悲伤,但很快又消失了去。 “吾弟的夙愿,便是马革裹尸,他如愿了。作为兄长,我当为他高兴才是。” “将军——” “莫劝。”窦通抬手,转身看了一眼蜀州的方向。 他想起了当初还是个蜀南小王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贩马贩药材,带着两万苦逼逼的蜀南士卒,打了好久,都没有打入蜀中。 直至他遇到了主公。 “不瞒你们,我第一次到主公的庄子,便知晓了,这位卖酒的小东家,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我送了他一匹好马,也送了自己一番好的机缘。” 飞矢在头顶掠过,艨艟的呼啸,如同惊雷滚滚。 一步不退,窦通重新举起了手里的剑,将余下蜀卒的士气,拧成了一股绳子。 “接舷,与东陵人死战!” …… 康烛同样站在船头,甚至,一眼便看见了蜀人的主船。奇怪的是,蜀人的主船,并没有缩回水阵,反而是以进击的姿态,迎战东陵的人马。 “康将军,主船不可再往前了,小心入了蜀人的射程。” “那便入吧。” 康烛抬起手臂,指去前方。 “蜀人大将,尚且不畏死战。我等此番背水一战,又何惧生死。” “谁赢,谁踏上沧州的土地!” “继续冲杀——” 敌我双方,两个主将的豪勇,瞬间纷纷鼓舞了双方的士卒,为了李度城,为了沧州,为了江南—— 此时的江面上,血水映红了天空。 接舷之后,一艘艘蜀人的战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厮杀的人影。不时,有人影咳着血,从船上滚落下去。 数不清的浮尸,随着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不断被推向远方。 待血腥气冲到岸边,无数的逃难百姓,开始发出新一轮的惊喊。 江岸上,樊鲁按着刀,目光一直很冷静。先前东陵人还没赶到阵前,逆风之下,火舫自然用不得。 但现在两军接舷,火舫一用,被烧死的不仅是东陵人,连着蜀人,也会被火海围住。 “窦江军已经生了死志。” 听着副将的话,樊鲁咬着牙。 “传令,准备动用火舫,奇袭敌船本船……若有误伤同僚,来日去了黄泉,再请告罪。”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七十九章 樊将军莫哭 天色入了黄昏,并没有晚霞映照。但偏偏,江面之上已经是一片长长的血色。 几只迫不及待的水鸟,在远一些的地方,开始落到伏尸之上,先啄了眼珠子,吞下之后,又开始啄向伏尸的腹部。 伴随着的,还有这些水鸟兴奋的啼叫,不多时,便引来越来越多的同伴,密密麻麻落满了伏尸。 “咳——” 窦通咳出一口血,死战不退之下,有两支飞矢将他射伤。若非是凭着一口气,根本撑不到现在。 接舷血拼之下,即便人数劣势,但无数的蜀卒和窦通一样,在这等劣势之下,依然挡住了东陵大军的前进。 “旗令,列阵!” 只等缓出一口气,顾不上多休息一会,窦通再次抬刀,怒视着冲来的东陵水阵。 钩拒之下,退无可退的西蜀水师,不断被接舷登船。 “盾阵!” 浑身浴血的蜀卒,仗着大盾和长刀,死死抵住接舷登船的敌军。附近的火光映照下,一个个黑影发出惨叫,翻身坠入江里。 敌我双方,此时都杀红了眼。蜀人死战不退,而陵人在康烛的鼓舞下,誓要救回李度城,救下东陵三州的政权。 “这窦通……”船头上,康烛也不好受,敌方主将死战不退,他作为己方的主将,为了鼓舞士气,也冲杀了几波。却不曾想,被西蜀水师的战船偷袭,船犁巨撞之下,震得他肺腑出血。 抬起头,此时康烛的目光里,带着了一丝惊惧。他不敢想象,这些蜀人在这般劣势之下,为了挡住己方的水阵,几乎要拼光了人马。 也因此,己方的人马,更是损失惨重,迟迟无法登岸。 “将军,这些蜀人太顽强了。” 康烛咬着牙,“莫理,继续攻阵!” 江上的夜色,越来越暗。火光冲天之下,食腐的水鸟越来越多,漫天之下,都是聒噪的鸟啼。 在沧州江岸,有人影在芦苇荡攒动。 “樊将军,是时候了。” 樊鲁“嗯”了一声。实际上,在他的心底,已经是紧张无比,甚至还带着一份难言的愧疚。 上一次玩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伐凉之时。但好像,这一次要玩得更大。 等火舫伺机冲入,烧死的不仅是东陵人,还有被波及的蜀人。 东南风还在呼啸。 江面上东陵水师的轮廓,已经杀到了足够点火的位置。 “若毒鹗军师在,他定然会冷静地下令。吾樊鲁,跟随毒鹗军师最久……今日,便也学一回。” “传我军令,以信号箭为号,所有藏起来的火舫,以最快的速度,撞向东陵水阵,若有撞到主船者,等回了成都,老子亲自在主公面前,给他请赏!” “另外,我等……恭送友军。” 周围的蜀卒,皆是脸色坚毅。在樊鲁的命令之后,一个校尉搭弓引箭—— 咻。 不多时,一支信号箭掠上了天空。在黑暗的夜色之下,一下子炸了开来。惊得不远处食腐的水鸟,成群结队地拍翅飞走。 …… “怎的?”抬头看着信号箭,康烛脸色一惊。这一次攻伐,他并未有任何的后手。为了打赢西蜀水师,已经是背水一战了。 不是己方的,那就只能是蜀人的。 大惊之下,顾不得身上的伤,康烛急急站起了身子。 只可惜,没等他传唤旗令。一瞬间,在他的面前,到处是烈火熊熊,才芦苇荡里冲出来的火舫,已经烧得浓烟滚滚,正朝着整个东陵水阵方向,疯狂扑来。 “并非顺风,射杀火舫上的西蜀舟师!旗令!” 没有鼓帆,那只能是西蜀的舟师在划桨。 在康烛的命令之下,以主船为中心,附近的十余艘楼船上,到处都是贴近船壁的东陵步弓。 急躁的擂鼓声,一下子又乍然而起。 “射——” 一个个的东陵裨将,声若惊雷,长剑指去冲来的二十余艘火舫。 呼呼呼。 四周围的火光亮堂之下,密集的飞矢,开始循着各艘火舫的方向,如雨点一般打落。 即便穿着袍甲,不少的西蜀舟师,在箭雨中纷纷坠江。但只要未死,手还能动,都咬着牙,用尽最后的气力,疯狂划着火舫。 “这些蜀人疯了!”一个东陵裨将大惊,换作以往的时候,几拨箭雨下去,极大的可能,会将敌船逼退。 却不曾想,面前的蜀人,一个个的,分明是生了死志。 “老子樊鲁,与尔等同死——”箭雨之下,一艘火舫之后,樊鲁举刀怒喊,双目圆睁。 却不曾想,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校尉,抬腿一脚,将他踢入了江水里。顺带着,还抛了一串的干葫芦。 樊鲁惊了惊,抬头刚要骂。 “樊将军,你便不去了,这事儿,我替你来做。”小校尉说。 樊鲁红了眼睛。他想往前游,却发现十几个舟师,将火舫划得飞快。 “樊将军,我等都暗中商量好了。这事儿,让我等去。樊将军活下来,以后做个天下名将,替主公,替西蜀,打下一片大好江山。” “樊将军哭鼻子了。” “樊将军莫哭,黄泉路冷,我等先去,替樊将军探探路子。” “樊将军,告辞。” 在江水里,樊鲁忍不住,压着嗓子开始悲哭。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 火光冲天中,无数赴死蜀卒的声音,交织到一起,响彻了天际。 箭雨还在密集地落,天色被火光熏红。 “且记吾名,西蜀樊字营第三哨校尉,胡丰。” “西蜀樊字营九哨,李周。” “胭脂货郎周三儿,从军四月有余,与尔等同死!” …… 东陵水阵之中,主船之上,看着赴死而来的一艘艘火舫,康烛惊在原地。他算计了一切,唯独没有算计到,蜀人的赴死之志。 何况,这些蜀人能忍这么久。等到东陵水师渡了风向,才将火舫推出来。 “将军,蜀人的火舫冲过来了!” 来不及下令,第一艘的蜀人火舫,已经撞到了相邻的一艘楼船。轰的一声,在易燃物与火油的加持下,一条条的火蛇,顺着东南的风向,开始往楼船上疯狂攀爬。 第二艘,第三艘……密集的箭雨下,至少还有一半的火舫,冲到了近前。 火光中,康烛愤怒地声声长吼。无数的东陵将士,皆是脸色大骇。 水战火攻的毒计,终于轮到他们身上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章 血色水战 江面火光冲天,将头顶的整个黑夜,映照得一片通红。 接舷之下,被烧到的不仅是东陵战船,亦有许多的西蜀战船,被烧得不断沉江。 跳江的双方士卒,死者不计其数。特别是东陵水阵,原先优势的大部人马,只不过大半个时辰,便一下子死了许多。 “分散,把水阵分散!”康烛咬着牙。事到如今,他只能尽力保住有生的力量,再找机会打败西蜀水师,登上沧州。 “旗令——” 一艘想要调头的东陵楼船,才刚刚转了个船身,却突然整个一歪,被烧焦的部位瞬间塌落,眨眼的功夫,江水疯狂灌入。 轰隆。 又有西蜀的战船撞来,巨大的船犁,使得原本“病入膏肓”的战船,更加奄奄一息,直至整个沉入江里。 “杀!”一个西蜀裨将,顾不得周围的烈火,杀红了眼睛,不断指挥着船上的步弓,射杀跳江的东陵人。 如这样的场面,火光冲天之下,比比皆是。 窦通苍白的脸上,露出难以遮掩的笑容。他明白,是樊鲁那边的藏船,发挥了巨大作用。 “窦将军,东陵人的水师,陷入火势中了!” 窦通露出笑容,艰难地下了命令,让西蜀战船先行退后一些。这等火势之下,至少能烧死一半的东陵人了。 这样一来,便依然有很大的机会,守住沧州的江域。 “窦将军,还请好生休息。”裨将声音苦涩。 水战打到了现在,面前的窦将军,便如不死战神一般,身中二箭,只在军医的简单处理之后,依然死守不退。 “知晓,等我回了力气,定然还要再杀一场……” 在裨将的搀扶下,窦通佝偻着身子,往船头的虎皮椅走去。 主船开始调头,远离火光的范围。许多还没被波及到的西蜀战船,亦是跟着慢慢调头,在后头一些的地方,准备重新列起防御线。 “窦将军,军医马上来了。这一回,还请窦将军莫要再推辞,让军医早作处理。” “自然……我还要帮着主公打江山的。不瞒你们,我第一回见主公……便知他不是一般人了。” “我窦通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事情,便是拜了这位主公。” “蜀州、西蜀,还有整个天下……吾还想坚持一下,看西蜀建立新朝,看主公位登九五,但吾身子好累了——” 窦通转过头,出神地看去恪州的方向。在那里,他的主公还没有归来。 “窦通拜、拜别主公。” 窦通伸出手,往头顶的天空虚抓而去,只僵了一会,无力地垂了下去。 “窦将军?” “窦将军……” “窦将军啊!”裨将跪地大哭,拼命扶住窦通的身子。 主船上,无数的将士涌来,看着闭目的窦通,纷纷悲声痛哭。 有人拔了刀,准备复而冲去,和东陵人同归于尽。 庆幸的是,有两个清醒的裨将,制止了这场复仇的无用之举。 “莫忘了,窦将军的遗命,是退后列阵!只要挡住东陵人的水师,踏上沧州,我等便是大胜!” “旗令,通告所有的西蜀战船,后退列阵!” 主船上,诸多将士抹去了眼泪珠子,重新拿起刀盾长弓,循着窦通的遗命,退出火海的范围,准备再度列阵,提防冲出来的东陵水师。 …… 上了岸的樊鲁,立在芦苇荡边久久不动。 他的三千樊字营亲卫,为了冲火舫,几乎死了个干净。 “樊将军……” 樊鲁转过头,泪迹未干,看向一个从轻舟下来的斥候。 “怎的?” “窦通将军战、战死。留了遗命,眼下还剩着的西蜀水师,在后头些的位置,重新结了水阵。” 樊鲁怔了怔,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樊将军节哀,现在当以战事为上。” “老子明、明白。”樊鲁拖着长长的哭腔,咬牙切齿。 “带我去后头的水阵,老子樊鲁,要带你们打最后一场!” …… 在江面之上,康烛的奋力抢救之下,终于,让不少的东陵战船,杀出了火海的包围。 但战损……已经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抹了一把被熏黑的脸庞,康烛咳了两声,咳得一个手掌都是血梅。 “还有多少战船?” “只有三百余艘了……已经不到万人了。” 船毁之下,许多跳江的士卒被友船捞起,如今,三百余艘的战船,尽是人影攒动。 当初出师之时,浩浩四万余的水师,拼到现在,哪怕是登上了江岸,估摸着也会是一支残军。 但只要……能救回李度城,那么东陵的败局,还会有转机。 “集结。”康烛用刀杵在甲板上,撑着身子没让自己倒下。江风之中,他扭过头,沉默地看了一眼东陵的方向。 战争没有对错,无非是各为其主,死战不休。 “等打赢了……老子带着你们回故乡,请你们喝陵都的李子酿。”康烛难得去了威严,对着身边的诸多将士,露出笑容。 每个人都不傻,这种情况之下,再往前,极可能会战死。 “不管喝酒还是打仗,我等都愿意跟着康将军。”有裨将笑着开口。 “愿随康将军!” “好,好!吾康烛有你们这帮的忠勇,即便去了黄泉,也能结个好伴儿,不枉此生!” “集结水阵,我等杀最后一轮,冲垮蜀人!” 康烛很明白,此时退回东陵,并无意义。他知晓,即便粮王的人不喜,但他的主公,亦会不顾一切地保全他。 但他不想这样。 偌大的东陵,若是没有一块硬的骨头,整个软趴趴的,那还夺什么鬼的江山! 在船头抽刀而立,康烛的脸庞上,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杀气。 “我等即便人手不足,但亦有破敌之志。吾康烛,愿与诸位同去黄泉!” “杀——” …… 天地间仿佛有一个巨人,用刀子割破夜幕,将第一缕的晨光,从漆黑的夜幕中,往大地江山上洒去。 楚州江域西去,约莫一百多里。 一支不过千余人的水阵,正鼓满了帆,往前不断驰行。 “咳,咳……” 主船上,苗通脸色苍白,嘴巴嗡动。 “天下人并不知,康烛是水战之雄,先前与我数次兵演,我皆是大败。此番他背水一战,只怕会更加凶狠。” “苗将军,还请莫再多言,保重身子要紧。”在旁的曹鸿急忙开口。 “听我说……”苗通仰起了头,并没有停下声音。 “康烛为人虽然沉稳,但兵法并不中正,极其善于出奇。但他……有个弱点,若是陷入苦战,便喜欢孤注一掷。” “我等兵数稀少,战船不多,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并非是直面厮杀,而是背刺。莫忘了,我等一路杀来,有许多要去驰援的零碎水阵。” “我的意思是,请曹统领升上江龙旗,扮作东陵友军,待近了康烛的水阵……康烛孤注一掷之下,必然不会留有断后之军。到时候,便能助西蜀水师,以夹攻之势,大败康烛了。” “苗将军大才!”曹鸿脸色欢喜。 “生为陵人,却出了败陵之计,某是个脏人……还请曹统领,厮杀之时,让我乘一轻舟,远渡休息。等败了康烛,我再随曹统领入蜀。” “若不胜,我便与诸位同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一章 天下忠勇 雄赳气昂。 此时,这不过千余的人马,虽然是东陵人,但却是苗通的本部亲信。在得了苗通的命令,又鉴于先前苗通的遭遇,一个两个的,脸上都尽是杀气。 “取一船,送苗将军去休息。”曹鸿叹了口气。他知晓,苗通顾念故国,并不愿意去看这一场的血腥。 “曹统领,告辞了。” 等苗通登船,作为夜枭统领的曹鸿,秉着多疑的本性,听见这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等五人,去护着苗通将军……若苗将军寻短见,不惜一切地拦住。” 五个夜枭死士,冷静点头之后,分了一艘轻舟,迅速往苗通的方向而去。 曹鸿松了口气。 带不回苗通,他这个夜枭统领,便是任务失败。 “曹统领,我等都准备好了。”这时,旁边一个校尉模样的人,走来开口。 “甚好。这一回,我曹鸿便倚仗诸位了!” “升江龙旗——” …… “撞沉!”带着水师残军,康烛的脸庞之上,隐约露出了一丝疯狂。 楼船的巨大船犁之下,一艘头阵的西蜀战船,根本无法相拼,只一下的功夫,便被楼船撞成了齑粉。 三百余艘的东陵战船,虽然再没有浩浩之势,但疯狂冲阵的模样,士气暴涨无比。 西蜀水师这边,在窦通战死之后,由樊鲁代领都督之职,循着窦通的遗志,并没有丝毫退却,反而迎难而上,和东陵水师进行着最后一场的厮杀。 “给老子抬起拍杆!”樊鲁目眦欲裂。 这场水战,不知有多少故人老友,死在他的面前。 “崩,崩!” 在盾船的配合下,一艘被烧得焦黑的楼船,刚冲出火海没多久,接连的拍杆怒砸,一下子挺不住,船身摇摇欲坠,直至半沉入江。 船上的东陵士卒,在连着拨了几轮的飞矢后,纷纷往江里跳去。 “射死他们!” 西蜀的水阵里,重新组织的飞矢,伺机往前抛落。跳江的东陵士卒,不少人身上中箭,挣扎了一下再也不动,直至附近的江面,又多出了百余具的浮尸。 落水的西蜀士卒,同样也没逃脱。或被船犁直接撞死,或被飞矢扎成了刺猬。此时的敌我双方,不管是将是士,都杀红了眼,不把对方杀绝誓不罢休。 一个死守,一个顽攻。这二者,原本就没有任何余地。 “康将军,喜报。” 康烛撑着身子,正看着战事,突然听到了裨将的声音。 “怎的?” “西蜀水师都督,那位窦通,已经战死。前阵的人马观察了许久,这消息应当不会有误!” 听着,康烛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头有些落空。曾经有个天下名将榜,他排第十,而窦通排在第九。 他是知晓的,蜀州的蜀南一带,并没有什么江河。这位曾经的小蜀南王,靠着贩马贩药材,去建立军队,守护百姓。 但偏偏是这样的人,为了西蜀大业,投身入了襄江,做了水师都督。 “以我之长,击敌之短,何喜之有!” “窦将军,天下好汉!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康烛佩服。若我不死,来日便去你的坟山,拜饮三杯水酒!” 康烛重新站起来,神色间的杀气更盛。 为了东陵,他几乎付出了一切,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入沧州了。 “旗令,近了西蜀入阵,立即接舷厮杀!” 血色残阳,铺过长长的江面。偶有一阵阵的食腐水鸟,不停从远处焦急飞来。 不知杀了几轮。 到了现在,东陵的水师,依然没法子突破西蜀水阵。但还好,蜀人的水师那边,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只要再花一些时间—— “将军,将军,援军来了!” 正在观察敌阵的康烛,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惊喜地转过了身。蜀人的顽强程度,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这战事,可不能再拖了。 “江龙旗,是我东陵的江龙旗!”主船上,无数士卒狂喜大喊。 “莫急,派一艘轻舟,先行打探清楚。”康烛并没有被蒙了眼睛,想了想开口。 很快,去打探的轻舟复而赶回。 “将军,我认出来了,是楚州风陵坞的沈校尉。” 康烛松了口气。继而,又紧紧握住了拳头。 虽然驰援的水师不算多,但战事到了现在,这一支新生的力量,若是合军,击溃蜀人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 “旗令!让风陵坞的水师,配合主船,从侧翼发出冲击!三个时辰之内,我等要踏上沧州!” 只要踏上沧州,那么李度城的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 沈校尉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早两年的时候,在楚州惹了一个参知,被诬陷为江匪的奸细,差点被秋后问斩。 是苗通将军,替他证了清白。 他喜怒无度,好色,有时候还会克扣风陵坞的军饷。但这些,与他要报恩的念头,并不冲突。 转过身,沈校尉看了一眼苗通离去的方向,平静笑了起来。 “沈校尉为何发笑。”曹鸿问。 “我即将,要做一件慰藉良心的事情,心里高兴。曹统领也知,我带着这帮子的兄弟,这么一去,很可能要死很多人。” 曹鸿沉默点头。 “只希望曹统领,看在我今日的忠勇上。日后苗通将军入了西蜀,还请多多帮衬一把。” “自然。” “曹统领,你带着手底的几人,乘一艘轻舟,去那边的芦苇荡里埋伏。” “这是为何。” “因为你不识水战,所以要听我的。” 曹鸿答应,刚分了轻舟远渡。却不料,在离着他不远,这不过千余人的水师,已经重新鼓满了帆,往东陵的水阵冲去。 “东陵风陵坞,校尉沈白,来驰援康烛将军——” 曹鸿怔了怔,再回过头,发现那千余人的水师,已经杀到了东陵水阵里。此时的康烛,并没有任何断后之军。 首当其冲的一艘战船,被沈白的艨艟一撞,迅速往江里沉去。 “天下忠勇。” 曹鸿立正身子,闭目拱手,朝着这千余人的方向,躬身长长一拜。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二章 吾的上将 轰隆—— 又是一艘东陵水师的战船,在后头被一下子撞毁。 “怎么回事!”康烛大惊失色。 “将军,风陵坞的沈校尉……在后冲杀我军!” “他不是陵人么!” 康烛咬着牙,诸事不顺,若是风陵坞的人,能一起围攻西蜀水师,这西蜀水师,哪里还能坚持多久。 而且,因为背水一战的缘故,他并没有留着断后的人马。此时要调转船头,根本是来不及了。再者,风陵坞的这些人,可是顺风而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风陵坞并没有火舫之物。 “快,将轻舟先调过去——” “康将军,蜀人接近了!正在抛射火矢!我等……被夹攻了。” 康烛脸色更惊。 在后的风陵坞水师,不能不管。但此时的西蜀水师,虽然人数不足,却已经趁着机会,一下子反攻了。 只剩两百余艘的东陵战船,一下子变得有些仓皇起来。 “杀啊!” 莽将樊鲁,并不像窦通那样稳重。按着他的脾气,只要看到了破绽,便会立即反攻。 轰隆,轰隆。 又是数艘的东陵战船,被船犁撞沉。 若放在先前,这风陵坞的千余人水师,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但一拼再拼之下,为了踏上沧州,康烛手里的水师人马,也不过六七千了。 这千余人,足够用来夹攻。 再者,在前后的位置,蜀人亦有二三千之数。 “不要乱,立即打旗令,散开战船,后军调转船身,拦住风陵坞的叛军!”康烛咬着牙。 只可惜,风陵坞的人紧紧咬住水阵,不给任何调头的机会。 越来越多的东陵战船,夹攻之下,不断被撞沉。待近了一些,西蜀前阵的樊鲁,开始抽刀怒喊,让蜀卒不断远射。 调转船身来不及,反而让整个水阵,变得越来越拥堵。而这种拥堵之下,极可能会酿成大祸。 战船无法冲锋,便成了靶子一般。 “旗令!围成船阵,以远射牵制敌军!” 拥堵下的二百余艘战船,循着康烛的命令,迅速组织了步弓,开始往前后回射。 双方各有伤亡。但此时,西蜀水师的方向,已经烧起了四五艘的火舫。 偏偏风陵坞的人,还没有杀退,死死在后堵住。 康烛仰着头,痛苦闭目,一声长长的叹息。 蜀人的火舫,冲入本部水阵,这等的拥堵之下,已经是大败了。 “烧死这些东陵人!”樊鲁解恨地大喊。四五艘的火舫,舟师怒声划桨,已经在盾船的掩护下,冒着飞矢,离东陵人拥堵的水阵,越来越近。 被射沉了二艘,但另有三艘,狠狠地撞入了水阵。一条条巨大的火龙,开始循着整个拥堵的东陵水阵,不断疯狂攀爬。 火光烫好了脸,无计可施的康烛,杵着刀坐在了船头上,失神地看着周围。 “将军快走,我等准备好了轻舟,送将军离开。”十几个亲卫,急急走了过来,满脸都是焦急。 “我能去哪。”康烛颤着声音,“吾的这场大败,葬送东陵四万余的精锐水师。以后这襄江上,再无东陵的水师之威。” 即便有新军,但此番的光景下,根本来不及操练入水。再者,还有被烧毁的战船,也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慢慢屯造。 “水路无法踏入江州,在莲城那边,西蜀的跛人军师,更加难以攻克。李度城……五万的山越营,恐怕要被围死了。” “将军是东陵上将,哪怕回去了,主公也定不会太过怪罪。” “我自个会怪罪。救不得东陵,吾康烛,与一猪犬何异。” 四周围间,拥堵的水阵已经大火连绵。 康烛无力地站起来,撩了撩额头的乱发,一只手,沉默地握紧了剑。 …… “你叫什么。” “我叫康烛,西水部落的人,左调度是个好人,我想跟着左调度。” “好,吾左师仁便收你为家将。但你以后,莫要跟其他部落的人打架了。” “这是为何?” “我有个想法,将山越二十七部的人,好好聚到一起,成立一支军队,你帮我如何?在以后,我还会给你们,送来更多的稻种和麻布,教你们种田织衣。” …… “主公,康烛不负使命,统一了山越二十七部。” “康烛,你是我左师仁的上将!我等不能只在陵州,你替我传令,半月之后,立即征伐吴州!大乱之世,唯有我左师仁的仁义,方能解救天下!” “康烛,等我打下了江山,便封你为天下兵马元帅。” “我只想跟着主公,别无他求。” …… 江风中,康烛转身看着东陵的方向,整个人仰头大笑。 “愧对主公,某先去也——” 笑罢,他平静地抬手,将长剑横了起来,再无任何犹豫,往脖子上割了过去。 主船上,来不及阻拦的亲卫们,痛哭的声音,一下子被揉散在火海与烈风中。 …… 莲城之前,左师仁停下了脚步。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莫名的身子有些发冷。 “主公,怎么了?”旁边的凌苏,奇怪地发问。 “不知为何,身子一下子冻了。” “主公,可是担心康将军那边?” 左师仁沉默了好一会,“齐德,你并不知晓,康烛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当初我还是陵州郡县的调度官,是康烛帮着我,才有了第一支军队,然后起势,占了东陵三州。” “除了我的嫡子,他是最亲的人。” 凌苏眼睛一转,淡淡笑了声。 “我真希望,康将军能在水路那边,立下一份天大功劳。不过,康将军的为人,确是有些迂腐——” “齐德,休要再言!”左师仁有些生气,冷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 “东陵三州,至少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康烛打下的。若我左师仁取了江山,封他为并肩王,都不为过!” 凌苏讨了个没趣,犹豫着没有接话。 急步之下,左师仁又转了头,看去沧州的方向。莫名的,心里的那股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天下间,他可以怀疑嫡子会叛乱,但不会怀疑康烛。他只希望,他的这位上将,能打穿沧州水路,踏上沧州。只等两路齐下,救了李度城,那么东陵的局势,尚有很大的机会保住。 康烛,吾左师仁的上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三章 只需一场大胜,主公便能痊愈 几日之后,东陵水师败仗的消息,传到了左师仁的耳里。 原本还有些信心的左师仁,在得到详细的消息之后,整个人泣不成声。比起水师大败来说,康烛战死的消息,无疑更是一记重鞭,重重地抽打在他的心头上。 和东莱一样,士卒的军魂是申屠冠。那么在东陵,军魂便是康烛。 “康烛啊!”军帐里,左师仁声音大悲。昨日便有了预感,不曾想,当真是一场噩耗。 “听说……蜀人那边亦是损失惨重。大都督窦通战死,三万人的水师,也几乎死了个干净。”在旁的凌苏,犹豫着安慰了句。 “齐德啊,康烛一死,我东陵是失了无价之宝啊!” 凌苏嘴巴嗡动,终归没有反驳。 如今,这临时拉扯起来的十万大军,即将奔赴莲城。这可是整个东陵,最后的力量了。 而且,这十万人中,还有五万人的肉军。另五万,则是东陵和粮王的士卒,加上一些不多的郡兵。 每每想起那个跛人,凌苏便越发觉得,这场莲城的争夺战,只怕会很艰难。在江域的方向,还有一个很大的弊端。 随着东陵水师的全军覆没。若是恪州有来犯之敌,又该拿什么来挡。 只能抢时间了。 “主公,节哀顺变。行军不可停,早一日打下莲城,我等便能早一日,给康烛将军报仇。” 凌苏的这句话很聪明,果不其然,一下子又点起了左师仁心底的怒火。 “齐德,你并无说错。从一开始,都是蜀人,都是徐布衣的不忠不义,使我东陵陷入如此的危机!” “吾左师仁,不仅要解救沧州李度城,更要挥师西去,杀绝蜀人!” “甚好。”凌苏露出平静的笑容。 …… 深夏的天气渐去,接踵而来的,是初秋的凉意。 十万人的集结大军,已经停在了莲城之前。 “原地扎营,小心火烛!”一个个的东陵裨将,领了凌苏的命令,在方阵中不断穿梭。 那五万人的肉军,实则相当于民夫,虽然有了器甲,但依然要做着运粮草的事情。 这一战,左师仁几乎将所有的家底,都掏了出来。 系着披风,左师仁立在初秋的凉意中,和凌苏一前一后,不断看着前方莲城的局势。 “齐德,我先前攻打莲城之时,亦不算顺利。那妖后在城中下了埋伏,让我好一番损兵折将。” 凌苏并没有答话,亦没有兴趣,听左师仁的陈芝麻烂谷子。他凝着眼神,不断思考着莲城的征伐。 “齐德在想什么。” “在西蜀,跛人的能力,实则已经不在毒鹗之下。有他死守莲城,我等会是一场苦战。” 左师仁皱住眉头。 凌苏继续开口,“但我知晓,此番跛人抢攻莲城,必然是好一番的急行军,如此一来,粮草未必足够。” “齐德,粮草不足的话,也可循着沧州的官路,不断送来。” “我在想个法子……若是能断了莲城的粮道,那么,莲城便会成为一座孤城。跛人善于出奇,将整个沧州的局势混淆,也将李度城,硬生生地变成了孤城。” 凌苏呼了口气。 “若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一来,对我东陵士气,定有一番鼓舞。” “还差一个法子,截断跛人的粮道。” 要入沧州境内,面前的莲城便是挡路虎。若进不了沧州,谈何断粮道。 “齐德有法子了?” 凌苏抬头,继续环顾周围的地势。莲城之外,有许多的密林,还有山峦。但那个跛人极其聪明,为了防止敌军借势,早早便派了人,伐掉了城外疯长的林木,减去了火势的隐患。 “主公,我知晓时间很急,但不能强攻。若是强攻,便是中了跛人的计。莫要忘了,南海盟那边,也投向了蜀人,说不得,这些人极可能会派军驰援西蜀。” 如今的东陵,已然是一副内忧外患的景象。 要破开这个局,极其困难。 “我有一计。”凌苏转过头,静静看着左师仁。 “齐德,请讲。” “山越二十七部中,除了木风部落,因为费夫的死而反叛,其他的部落,应当还是忠于主公的。” “这是自然,我还是个调度官的时候,帮助越人做了不少事情,越族人很念恩。” “这就是了。”凌苏整理了一番语言。 “主公可如此,先派人传去噩耗,便说山越大将康烛,被蜀人用计害死,枭首之后,首级用竹竿挑在沧州江岸,风吹雨晒。” “隔开一日,再派传信的人,说李度城中,山越二十七部的勇士,又被蜀人用计围困,杀害了不少越人忠勇。而主公贵为东陵之主,为了给越人报仇,已经起十万义军。” “如此一来,连番的噩耗之下,越人必定仇视蜀人,再加上主公为越人的复仇之举,我估摸着,越人部落里,虽然青壮不足,但亦会有不少的人,赶来与主公会合,一起伐蜀。” 左师仁听着沉默,久久才开了口。 “齐德或许不知,山越二十七部,能出五万人的勇士,已经是极限了,这当初还是康烛,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凑出来的。我听康烛说……为了帮着我成军,以马车轱辘为量,只要高过车轱辘的越人,除开老弱妇人,皆是参了军,其中还有不少的少年郎。如今,如今……我怎好意思再去强募。” “主公啊,如今可是战时,不能妇人之仁。”凌苏继续劝道,“再说了,有主公的仁义在,加上仇视西蜀的事情,应当没问题的。” “山越人擅长打仗,即便不是青壮,但在这场攻伐莲城的战事中,亦能起到不小的作用。莫非说,主公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整个东陵三州,落入蜀人的手里么。” “主公可是要逐鹿天下的人,是要位登九五的人!” 无疑,凌苏的这番话,彻底将左师仁动摇。 初秋的凉意之下,左师仁咬了咬牙,只觉得整个身子,又忽然有些发冻。 “齐德,我似是患病了,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发冷。” 凌苏笑了笑。 “只需一场大胜,主公便能痊愈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四章 申屠冠愿与主公同行 莲城的城头上,这几日的时间,东方敬都安静地坐着,目观着城外的敌势。 “马毅,你怎么看?” 在东方敬的身边,云城将军马毅远眺了好一会,才有些皱眉地开口。 “小军师,东陵人的营地,乍看之下士卒不少。我估摸着,至少有七八万。” “差不多了。”东方敬点点头。 “东陵的士卒,哪怕有粮王人马相助,但随着几场的战事,已经战损许多了。按道理讲,左师仁不可能再有十万左右的人。” “我猜着,应当是募了新军。然新军,战力并不足。” 并非是轻敌,而是度势。东方敬是知道的,这一次随军而来的,还有那位隐麟凌苏。自家主公的信里说,此人算是一个大才,用计狡诈,眼光毒辣。 “按着小军师的吩咐,莲城外的林木,都已经早早伐了。” “甚好。” 东方敬垂下头,开始握起狼毫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小心地画起了地图。 李度城那边,不出他的所料,到了现在,依然还是死守为主,并未出城。那个守城大将,听说是康烛的胞弟,但现在看来,并无康烛的六分本事。 有时候过于沉稳,不是一件好事情。 “小军师,还有没有要做的。” “莲城便如一座关隘之城,若换成是我,我定然会想着截断莲城的粮道。所以,你不妨多派些人马,在莲城后的官路,保住粮道畅通。沧州最好的局势是,只要隔绝消息,李度城不出兵,那么整个沧州,一直都要在我西蜀的掌握之中。” 马毅听明白了七八分,领了军令,又匆匆往城墙下走去。 却不曾想,才不到一会,马毅又去而复返,整个人脸色悲痛。 “小军师,刚得到的情报,我西蜀水师惨胜,大都督窦通战死……” 握着笔的东方敬,手臂一颤,狼毫笔滚到了地上。 他仰着头,看了看天空后,不知觉眼圈发红。 …… 在恪州江岸,徐牧久久站着。 收到窦通战死的情报,已经是两日前的事情。这两日,他几乎没有睡过。为了西蜀的大业,一个个的老友,不断离他而去。 还是个酿酒小东家的时候,他便认识窦通了。一个为了百姓,能够贩马赚银子的小蜀南王,无疑是条天下好汉。 入蜀的地图,同样也是窦通献上的。更是以两万士卒的家底,投效只有八千徐家军的他。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窦通,他便做不了这个蜀王。 “窦兄,走好。”徐牧痛苦闭目。 “窦将军,走好!” “恭送窦将军——” 在徐牧的身后,如司虎弓狗,小狗福和逍遥这些人,都纷纷举着酒碗,跟着一起拜别。 “传令回成都,接窦家兄弟的族人,入成都供养。若有一日我徐牧打下三十州的江山,便不会枉顾誓言,窦通之子窦荣,也会封为蜀州王!” “同饮,送窦家兄弟,回七十里坟山!” 将酒一饮而尽,徐牧抹去了脸上的悲伤。战事远没有结束,与其思念故人,倒不如打下整个东陵,让天上的故人有一番慰藉。 “康烛战死,东陵水师全军覆没!窦通天大之功!”徐牧咬着牙,拔剑指去对岸的方向。 “传我军令,大军整备,攻入东陵,给窦通将军报仇!” “杀,杀!” 吞下东陵,西蜀便有了鼎立的资本,这天下的三十州,也算有了差不多的半壁江山了。 “蜀王,蜀王!”这时,几骑人马匆匆赶来。 以为是斥候,可等徐牧转头一看,却发现是袁冲带着几个亲信,急急赶了过来。 “贤侄。”徐牧淡淡一笑。 先前他就透露过,攻打东陵的事情,用不着东莱插手。这种时候,以东莱的势弱来说,西蜀也不可能分一杯羹出去。 徐牧也相信,哪怕袁冲傻,但申屠冠肯定是不傻的。 “知窦将军战死,吾彻夜痛哭,今日又见蜀王终于出师,忍不住想来相送。” 徐牧松了口气。 只要不分我的蛋糕,大家都是好朋友。 “贤侄放心,我和老袁王亦是老友,我徐牧,也定会帮他报仇的。” “若无蜀王,我东莱早已经不复存在。此一去,还请蜀王万分小心呐。” 徐牧点点头。 现在的东莱,要是没有申屠冠,凭着袁松的那几个义子辅佐,不出三年,袁冲和他的东莱,势必要被吞掉。 “申屠将军呢?” “申屠将军今日不适,托我来问好蜀王。” “小袁王的大义,我徐牧心领了。战事紧急,还请小袁王早回,我也该渡江了。” “送别蜀王——” …… 申屠冠已经来了,但并没有打算,向徐牧拜别。 原本是东莱和东陵的恪州争夺战,到了现在,最大的赢家反而是西蜀。当然,并非说西蜀的窃贼。从小义上来说,他感谢西蜀救了东莱。 但从大义上来说,西蜀一旦势大,鲸吞了襄江南岸,东莱便再无任何机会了。即便分了半个恪州,亦没有任何的意义。 “申屠将军。”袁冲骑马而回。 申屠冠点点头,“主公一路辛苦,还请早日赶回东莱,主持国事。” “申屠将军,你为何不送蜀王?如今,唯有向西蜀靠拢,我东莱方有生机。主公,说不得申屠冠,已经有了小心思。” 申屠冠沉默地转过身。 说话的人,是袁冲的几个义子之一,叫严熊。听心腹的将领说,这严熊,甚至敢向袁冲劝谏,将兵马大权交到自家人手里。 “申屠将军,你这副模样,是生气——” 嘭。 当着袁冲的面,申屠冠五指张开,捏着严熊的脸面,撞在旁边的一株树干上。 “我申屠家五世家将,而你,不过是老主收的一条座下犬,安敢朝着我吠!你谋我的兵权?但你莫忘了,我申屠冠即便不用虎符,这东莱的四万人马,亦会听令于我!” 申屠冠冷冷松手,瘦弱的严熊,痛得在地上惊喊。 “申屠冠一时冲动,向主公请罪。”申屠冠跪下,脸色平静地朝袁冲拱手。 袁冲急忙扶起。 很多的时候,他的父亲都对他说,整个东莱,最值得相信与托付人,非申屠冠莫属。 他不算大智,但不是傻子。 若申屠冠要夺位,凭着在军中的威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从今日起,谁再言申屠将军的坏话,便等同于谋逆!”袁冲环顾左右,声音发狠。 地上的严熊,急忙爬起来,吓得身子瑟瑟发抖。 “申屠将军,你我同回莱州吧。” 申屠冠欣慰点头,“自然,申屠冠愿与主公同行。” 这东莱的三州,隐约间的夺权之祸,一下子就云消雨散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五章 插入东陵的心脏 莲城之前。 在佯攻试探几次之后,即便是抢时间,但凌苏依然稳了下来。他知晓,若是贸然急攻,只会中了跛人的圈套。 “齐德,你快说说看。”相反,左师仁有些焦急,“你也讲了,再迟一些,徐布衣从江对岸杀来……我东陵的水师,又全军覆没了,到时候拿什么来挡。” 凌苏何尝不知。但现在的情况,分明要背水一战了。水师全军覆没,没有五万山越营,依着东陵的这些兵力,同样也挡不住。 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左师仁这里,能和西蜀讲和。但似乎是不可能的。那位徐布衣,可不是什么傻子。吞下东陵的战略,已经让双方不死不休。 呼出一口气,凌苏安稳了句。 “主公莫急,在莲城之下,瞻前顾后并无作用。我等的机会,只要打下莲城,那么一切都有转机。” 返回东陵三州强行防守,意义不大。 犹豫了下,凌苏继续开口,“主公,我的暗卫有报。在南海那边,交州王赵棣,已经领着大军,准备入沧州驰援西蜀。” “这——”左师仁皱住眉头。 最开始拉拢的南海盟,也投入了西蜀。那种该死的众叛亲离感觉,一下子又变得清晰。 “莫急。”凌苏依然冷静,“南海盟要来沧州这里,势必要通过楚州。沿途之中,我已经让人布了不少的后手。若是南海盟不来沧州,只帮着徐布衣打下东陵,这对于我等而言,机会更大。” 凌苏的脸上,露出一种赌徒的疯狂。 “虽然在内城那边,被渝州王无情打压。但主公放心,我粮王的大军,并非只是表面上的人马。” “齐德的意思,你们暗中还有军队?” 凌苏笑了笑,“我等这些延存了几千年的世界,底蕴无需怀疑。到了关键时候,主公便知晓了。” 并没有老实回答,凌苏有意无意的卖了个关子。 虽然有些不满,但左师仁犹豫了下,亦没有追着问。 “主公,山越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一提到这一茬,左师仁的脸上,又逐渐露出不忍的神色。 “吾左师仁,先是以民夫为军,现在……又要动用山越老弱,心底难受至极。” 哭了几声,左师仁的声音才认真起来。 “按着齐德的法子,已经有了奇效。齐德,我告诉你,这些要报仇的山越人,浩浩荡荡地聚起来,已经有了三万余人!” 听着,凌苏满意地露出笑容。他可不管什么老弱,这阵仗之下,确实需要一支人马,来帮忙攻打莲城。 “另外,在东陵三州,办法还是一样,将所有的战乱由头,都安插到西蜀那边,到时候,西蜀若真入了陵地,百姓也定会万般阻挠。该死的徐布衣想走民道,为了以后统治东陵,定然不会过于杀戮百姓。这般安排,只要能拖住徐布衣的脚步,那便足够了。” “徐布衣在恪州的人马,已经剩的不多了。到时候,动用守城郡兵,再加上有东陵百姓相阻,当能拖住不少的时间。” “至于东陵的世家门阀,可以暂时迁徙到楚州边境一带。战乱之后,这些世家门阀,便是东陵重整旗鼓的底气。” “东陵世家不喜,百姓也不喜,我倒要看看徐布衣,要怎么速战速决。” 左师仁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他只觉得眼神恍惚,仿佛慢慢地看见,在他的面前,整个东陵三州,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 …… 踏踏。 此时,在陵州官路附近的林道上,一支如长蛇一般的人马,正怒不可遏地往前赶路。 这些人,大多是些老弱,在其中,亦有不少才刚长成的少年。每人的背上,都负着一张木弓,腰下挎着一柄砍刀。 “陵王有说,前方正和蜀人打仗,诸位快快赶回部落。”几骑左师仁的亲信,骑着马不断呼喊。 “我等也十分痛心,上将康烛被蜀人杀死……如今,这些蜀狗又要围攻李度城的五万山越儿郎。但主公说了,他和山越二十七部情同手足——” “左王仁义!”没等这几个亲信说完,奔赴前线的山越营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一下子怒声开口。 “蜀人欺我太甚,而左王又陷入兵危,我等岂能见死不救!” 喊话的几骑亲信,见着山越人这副姿态,实则心底暗爽。浩浩成军的三万山越人,虽然老弱居多,但不管如何,山越人久居山林,凶悍异常,用来打一场硬仗,也未尝不可。 “共赴蜀人兵难!” “劝不住诸位,我等恭送好汉——” 几骑亲信一番拱手,又急急回了马,循着左师仁的密信,开始往陵吴二州,履行下一个密令。 依然是栽赃蜀人,动员东陵三州的百姓,阻住蜀人的脚步。 说不上为什么,这道密令让几人都有些不适。先是肉军和山越老弱,到现在,连东陵的百姓也要被动员了。 …… 在江面之上,徐牧的水师人马,并不算多。先前驰援东莱,加上侠儿义军的万多人,到了现在,拢共只剩八千多人了。 连着战船,都是缴获恪州南面的东陵船坞。 他有听说,为了挡住康烛,西蜀的三万水师,也差不多拼了个干净。这一次,若是没法子打下东陵,便只能仓皇退回西蜀。而左师仁,也将迎来喘息的时间。 既是打虎打狼,若让它们舔好了伤口,只怕以后会更加穷凶极恶。 “舵主,咱们就这些人……若不然,给我一些时间,我试着再拉拢一些义军。”船舱里,重伤卧榻的上官述,急忙认真开口。 徐牧摇了摇头,上官述再拉拢义军,满打满算也只是数千人,而且,还要浪费太多的时间。 如今东方敬大计已经定下,来不及了。务必要趁着这个机会,东陵防御最薄弱的时机,如匕首一般,插入整个东陵的心脏。 再者,并非没有援军。 鲁雄的人,还有南海盟的友军。一步步地征战,才将东陵逼到这一步,当是出手的最好机会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需要东方敬那边,挡住左师仁拉扯起来的十万人马。若是莲城一破,李度城之围解开,那么,整个西蜀的布局,将要陷入彻底的败势。 他信东方敬,便如东方敬信他这个主公一样。 伯烈,加油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六章 易甲,混淆跛人的耳目 在莲城之前,此时,浩浩的东陵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即便掺杂着五万人的民夫肉军,但这般的阵仗,远远看去,当真有几分东陵雄狮的意味。 “主公,再等等。”凌苏沉着脸色,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实际上,在他的心底,已经焦急无比。 时间越拖,对于东陵来说,便会越发不利。 但莲城里,坐镇的人可是跛子东方敬,天下出了名的谋士之将。斩凉州三张一战成名,又有河州守胜的壮举……他不敢有任何的轻视。 “齐德,你的打算,还是截粮道么。”作为主公,左师仁也不是傻子,一直在靠着其中的可行性。 要截粮道,便要派人从山峦迂回绕过。但以跛子的性子,必然会猜得到。到时候,只怕偷鸡不成,还要蚀把米。 突然间,左师仁明白了什么。 “齐德,你的意思是……让山越人去断粮道?” “有这个意思。”凌苏点点头,“山越人擅长山林作战,而且,这几日我都在观察莲城的守军之势,发现并无西蜀的平蛮营。也就是说,在莲城里,只有跛子带过来抢城的蜀卒。” “平蛮营不在,越人在山林中,确是如鱼得水。我先前攻过莲城,康烛也按我的意思,打算从山峦迂回。但后面发现,所需花费的时间太长,而且很容易被敌军发现。” “发现又如何。”凌苏皱住眉头,“主公要明白,这时间等不得。若非是为了等候山越营,我早已经让主公动手。在南面的南海盟,此次驰援西蜀,约莫已经在半路了。还有徐布衣渡江而攻,虽然有暂缓之计,但迟早要挡不住。” “主公啊,东陵现在,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时。” 左师仁何尝不明白,这一次,几乎是孤注一掷了。便如当初……康烛在江上的背水一战。 咬了咬牙,左师仁脸色发狠。 “我一直都相信齐德,也请齐德,莫要让我失望。这一次的战事,便以你的定策为主。” “多谢主公信任。”凌苏拱手,脸色犹豫了下。 “不敢再瞒主公,除了两万的粮王军之外……实则,我粮王的人马,还有一支奇军。” 这一句,终于让左师仁欢喜起来。 “齐德,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东陵若败,这偌大的中原,极大的可能,只剩徐布衣和渝州王争霸。这二者,都容不下我粮王的人。所以,我等这一次,也会全力支持主公。” 左师仁的脸色,慢慢有了一丝舒缓。 “跛人坐镇莲城,便如一座山,只能想尽办法,将其搬开了。” “齐德,你等的这支奇军,现在何处?” “已经动身。”凌苏抬起头,继续看着前方的莲城。在那个跛人的镇守下,不断加固修葺,看似十分难攻。 “主公,军师,山越人的长伍,已经赶过来了。”这时,一个裨将狂喜地跑了过来。 这道消息,让左师仁和凌苏二人,都难得露出了笑容。 …… 东方敬依然坐在城头,平静地远眺着城外的阵仗。在定下这一计的时候,他便有所预料,将是一场艰难的守坚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陵为了扭转战局,必然将所有的怒火,都撒到莲城之上。 “按着小军师的吩咐,在莲城后的官路和小道,都安排了不少巡哨的人,若有敌军迂回下山,定然会被发现。而且,我还在下山之处,布置了两座犄角的营寨,即便有敌袭,也能守很长的时间。” “小军师,若不然把孟霍的平蛮营调来。” 东方敬摇头,“如今兵力稀缺,平蛮营要留着镇守,已经不能动了。凌苏自诩隐麟,又顾忌后续的战事,必然不敢以精锐士卒强攻。” “若是东陵肉军先登……马毅,你记住了,切勿妇人之仁。不管如何,只要披了器甲,便已经是敌军了。” “这些肉军也是可怜人,穿着最简陋的袍甲,也武器也参差不齐。左师仁也着实可笑,这般的做派,还敢称天下仁王。” 东方敬点点头,重新陷入了思考。直至现在,他都没有任何小看凌苏的意思。在东陵局势崩掉之前,他务必要守住这里。 “小军师,这两日在城外,不断有敌军的探子,想要探清楚莲城的情况。” “两军交战,须知己知彼。我能估算到敌军的军力,凌苏亦是个大才,自然也会隐约摸清了我的布局。棋逢对手,谁先露怯,便是一场败局。” …… “不可露怯。”凌苏凝着语气,“一露怯,便会出现破绽。即便很难攻下,但我等,亦要以破城的姿态,不断逼关莲城。” “十万余大军,其中三万东陵卒,两万粮王军,再加上五万的民夫军。” 凌苏揉着额头。 “当然,山越营那边不能作算。毕竟,山越营另有重任。主公,我有打算,让民夫军和精锐步卒,先行易甲。” “易甲?”左师仁惊了惊。真要易甲的话,三万东陵卒,以及两万的粮王军,在战事之中,战损会很可怕。 “正是易甲,但并非是说,让民夫肉军,和精锐步卒全部易甲。主公可记得,当初妖后的沧州军,是什么模样的装扮?” 左师仁越听越懵,但老实回答,“大多是黄甲,头戴羽翎胄。” “主公提起沧州往事之时,先前有说,当初剿灭沧州,留下了不少的沧州甲胄。” “自然是的。那会都忌讳妖后的事情,那些缴获的甲胄,我一直堆在楚州的武备库里。” “若取的话,要多久?” “两日即可。但齐德,你这是……要做什么。” “易甲,混淆跛人的耳目。还请主公深思,若战事之中,突然杀出一支沧州军,打着为大纪复国的口号,蜀人的守军会如何。” “自然是惊骇异常。但这些东西……跛人很快就能想通。” “战事之中,双方你死我活,他即便很快想通,但要安抚守城的士卒,也需要一些时间。” “再者,我并非只有这一个法子。”凌苏眼眸子发冷,“这一次,便让跛人东方敬,领教一番我凌齐德的连环妙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七章 督粮官的重任 “齐德,莫非还有后手。”左师仁想了想,冷静地发问。 “自然有,声东而击东。” “不该是声东击西吗?” 凌苏笑了笑,“主公,到时候,跛人也会这样认为。莫忘了,兵法有句古话。” “我知晓,兵者,诡道也。” “正是如此。”凌苏重新坐下,开始闭目思考,如何将这场战事,布置到最完美。 破了莲城,救了李度城的五万山越营,这双方的优劣势,便要彻底转换过来。 “齐德,破了跛人。你的名头,便要响彻天下三十州,跻身天下五谋。” 凌苏听着,睁眼微微一笑,无置可否。 …… 莲城的后方,马毅带着随身的亲卫,不断巡视着粮道的情况。 “小军师有令,不可松懈。” 此时的后方粮道,已经筑好了两座简易的营寨。在营寨的周围,还修了不少的箭楼,足够远眺射杀。 当然,在下山的附近一带,马毅也安排了民夫,挖凿了不少的陷马坑,以及安置了绊绳和地矛陷阱。 “马将军,督粮官来了。” 马毅转过头,往后看了一眼,待看到数百的蜀卒,带着四五千人的民夫,将一车车粮草运过来的时候,难得露出了笑容。 “参见马将军。” “免礼。”马毅笑了声,“如何?李度城那边,没发生什么祸事吧?” 督粮官点头,“马将军放心,李度城那边,依然还在死守,城门紧逼,偶尔派出去的侦察营,也尽被于文将军,派了人截杀而死。” “不出小军师所料,守李度城的那位东陵大将,谨慎地过了头。我估摸着他不晓得,如今的东陵,已经是惨像连连了。” 一直在封锁李度城,使其变为孤城。如今的李度城中,并没有任何的消息往来。只知循着康烛的遗命,死守城关。 “刚巧你来了,小军师要见你,随我入城吧。” 督粮官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袍甲,跟在马毅后面,小心往城里走去。 在莲城的城头上,见着督粮官到来,和马毅一样,东方敬也露出了笑容。督粮官能到来,那便说明了一件事情,李度城还在死守,而沧州的官路粮道,则是畅通无阻的。 “毕濡参见小军师。” “免礼。” 东方敬笑了笑,让面前的督粮官一起坐下。 “毕都尉,此番让你过来,实则是有一件事情。” “小军师但说无妨。” 东方敬点头,继续开口,“有一事情,要劳烦毕都尉。还请毕都尉此次回去之后,想办法收拢火油。” “小军师放心,收拢之后,我会尽早送过来。这次军务紧急,所以火油送的不多——” “无需送来。”东方敬摇头打断,将画好的地图,铺开在毕都尉面前。 “毕都尉此番循着官路而来,必然是经过了驷关。” “自然。不过,这座关卡……早在两百多年前,已经弃用。” 两百多年前,尚有越人在沧州作乱,而驷关便是挡越人的关卡。但后来,越人全部迁徙入了陵州。 “取了火油,毕都尉便按着我的布置,埋在驷关。”说着,东方敬将手里的地图,递给了面前的督粮官。 “战事紧急,且人手不足,所以,才会劳烦毕都尉。我是知晓的,毕都尉是蜀人,更有个好大儿,在于文的风字营里担任裨将。” 毕濡点头,“既是小军师的吩咐,我自然会做好。但如此一来,小军师守城用的火油辎重,便不多了。上次窦将军神勇……在水战中用了不少。” “无事,这里我有办法。驷关附近,或许会有小道通行,毕都尉也请将这些小道堵了。” “小军师,附近的流民呢。” 东方敬沉默了会,“无需驱赶,有流民在,便有了烟火气,总归能遮住很多东西。” 毕濡隐约听得明白,并没有任何的失态,反而是高高拱手,冲着东方敬一个躬身抱拳。 “小军师镇守莲城,有死无生,西蜀所有百姓将士,皆愿听小军师调遣。” “吾东方敬,只是文弱残身之人,所行之事,只为主公大业,西蜀百姓的江山,一生无悔。” …… 李度山下,李度城。 此时的康烁,脸上布着一层凝重之色。 随着出城探查的士卒,不断被截杀。他干脆命人,在李度城的城头,搭建了一座三丈高的瞭望哨。 每一日,他都上瞭望哨,往城外看很久。 “康将军,这些蜀人有很多退回了当湖城。” 当湖城,便是和李度城对峙的西蜀城关。 听着裨将的话,康烁并没有任何的欢喜,反而,脸上的凝重之色,一时更甚。 “我早讲了,这必然是诱敌之策。莫要忘了,跛人攻城,是最喜欢用奸计的。我敢打赌,若是我等派人出城,跛人便会带着本部人马,从埋伏之处冲杀过来。” 在旁的几个大将,终归有些不信。 “诸位,同上瞭望哨。”康烁笑了笑。这几日的时间,他在瞭望哨上,实则发现了很多东西。 等几个守城大将,一起走上来。康烁才抬起手,指着李度城南面的一片连绵林子。 “这几日,我在南面的方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列位,请洗耳恭听。” 几个大将闻言,急忙竖起耳朵,细听了好一会,但除了城外的嘈杂,似乎什么都没有。 “莫忘了,我康烁是山越人。林中之事,最为熟悉。如今正值入秋,是鸟儿最多的时候。却偏偏,南面林子里,这几日的鸟啼兽影,都弱了许多。” “也就是说,林中有人惊飞了鸟兽。而且在昨日夜晚,我看见了南面林子的火烟,虽然很快扑灭,但终归是看清了。” 康烁脸色笃定,“若无猜错,那位跛人的本部人马,定然埋伏在李度城外的南面林子。我等此时出去,必然会中计!” 康烁永远也想不到,这些套路,都是别人玩给他看的。 “康将军英明!” “不愧是我东陵上将的胞弟!” 康烁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只要死守李度城,那跛人若有本事,便来强攻看看。” …… 在李度城南面的林子。 孟霍带着三百余个平蛮营的好汉,正在捕鸟儿,为此,还不时摇晃树木,将许多林鸟和走兽惊走。 “王,那于文将军……为何让我们做这些。” 孟霍一副“我哪知道”的表情。 “于文将军,是我那傻爹的老友,很厉害的。” 一语刚完,小孟霍又转了头,试图远眺恪州的方向。 “恪州死了很多人,我那傻爹,那头傻虎……可别出什么事情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八章 孤注一掷,士气大凶 这一次,山越人的统帅叫糜虎。在康烛之前,是山越二十七部最有声望的人。但为了和康烛争夺将位,部落大战被康烛大败,伤了一条胳膊,才退居二线。 现在,因为左师仁的征召,糜虎又看到了机会。只要帮着左师仁,平定了叛乱,说不得,便能顶替康烛的上将之位。 “糜虎参见主公。” 入了东陵主帐,糜虎语气激动。多少年的等待,才换来了这次机会。也因此,他不余其力的地通过号召力,帮着左师仁,拉起了一支两万余的山越军,虽然老弱病残居多,但不管怎样,终归是有几分声势的。 “糜虎,我听过你。”坐在主位上,左师仁笑了笑,“早些时候听说糜虎头领身子有恙,可惜了,要不然我左师仁必然要重用你的。” 糜虎脸色更是激动,“主公放心,我糜虎虽然废了一条胳膊,但杀敌领兵,绝不含糊。” 左师仁更加满意,在旁的凌苏,也半眯起眼睛,一副有所预料的模样。 “糜虎将军,很好!这一次,本王拜你为山越营统兵大将,望你建立奇功,配合本王打败西蜀的跛人。呵呵,立了大功的话,本王自然不吝赏赐!” 糜虎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这些年的不快,一下子烟消云散。 “糜虎将军。”等左师仁说完,凌苏才复而睁眼,跟在淡淡开口。 “这一次你带着两万山越营,从莲城附近的山峦,迂回绕过莲城。我知晓,这恐怕需要五六日的时间。” “这位军师放心。我山越人最熟悉山林作战,没有任何问题。再者,西蜀人杀我山越勇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糜虎将军果然豪气。”凌苏笑了起来。 “但你记住了,迂回过了莲城之后,不可大肆下山攻打。我猜着,跛人为了保护粮道,肯定有所防范。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迂回过了莲城之后,倚仗山林的优势,不断侵扰蜀军,若是寻到了其他下山的路,便想办法截断蜀人粮道,将主公的消息,送入李度城。” 糜虎是个粗汉,还没听得太过明白,凌苏已经继续开口。 “为了配合你,我会多派一支军队,跟着你们一起迂回翻山。” “这位军师……多少人的军队。” “一万人,皆是精锐之士。” 凌苏昂起了头,“跛人要倚靠莲城,拖住时间。但我偏偏不会让他如愿,这一次,连环布局之下,跛人哪怕有十个脑子,碍于守军的不足,也没有任何办法。” 转过身,凌苏冲着左师仁拱手。 “主公,只要糜虎将军一上山,我等便立即发动攻城之战!” “我听齐德的。”左师仁点头。 只要破了莲城,西蜀的毒计,便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并没有休整,糜虎才刚到了大营,又匆匆带人,趁着夜色往营地后的山峦,准备翻山而去。 “糜虎头领,这不攻城打仗,那位军师要我们翻山?”许多越人凑过来,发出疑惑。 “莫问了,这也是主公的意思。”说着,糜虎抬起头,远眺着前方的山峦。翻山倒不是难事,他只是好奇,那位军师嘴里说的一万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山便知。”糜虎揉了揉脑袋,没有再耽搁。这一次,他是为了上将之位来的,若是真立了奇功,这些年郁郁不得志,此时,该轮到他位列上将了。 …… 糜虎离开,约莫在几个时辰。莲城头顶的天空,重新开始变得亮堂。 左师仁披上了战甲,在走出营帐之时,不忘偷偷卜了一卦。待发现卦象大吉之时,整个人欢喜无比。 “主公,当誓师了。” “齐德,我这就来。” 按着约定,在糜虎的两万余山越人离开,便要开始攻伐莲城,牵制住跛人的守军。 若是时间够快,想办法破了莲城之后,还来得及和五万的正规山越营会合,再一起反剿西蜀。 左师仁呼出口气,整理了一番战袍,又将金剑别在身上,才踏步出了军帐。 …… 一直坐在莲城城头,此时的东方敬,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小军师,东陵人要攻城了。”马毅在旁,声音有些激动。并非是惧怕,而是憋了这么久,终于能跟东陵人,好好地杀一场,为战死在江面的不少老友,报仇雪恨。 “吾看见了。”东方敬点头。 东陵汇聚的大军,在莲城之外,已经拖了很长的时间。不管是左师仁,还是那个凌苏,这二人都明白,时间再拖下去,对李度城越发不利。 “终于要开始了。隐麟,便让我看看,你这段时日,能布下什么计策。”东方敬昂起头,语气之间,并未有丝毫的紧张。 “莲城改建成了隘口之城,除了南门与西门,其他的城门已经被封堵。马毅,这一回由你带人守城。” 马毅稳稳抱拳,领下军命。 如今的莲城里,不管是守城辎重,或者是蜀卒方阵,甚至是动员的民夫,都已经有条不絮。 等的,便是这一天。 等马毅离开,东方敬才侧过头,看了一眼西门方向,一大条延伸的官路。在那里,他同样做了不少的布置。 左右,不管是莲城,或者是莲城附近,他都有了安排。除非说,凌苏是想出一个举世奇谋,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三儿。” 东方敬身边,一个亲卫死士急忙走了过来。 “劳烦帮我做件事情,将李丞卫请过来。” 李丞卫,原名叫李庸,在莲城百姓中颇有厚望,故而,东方敬许了莲城丞卫之职,方便与民夫合作行事。 “小军师,我这就去。” 东方敬重新转头,静静坐在城上。看着莲城前方,一个个的东陵方阵,开始集结。 已经送到的陵人攻城辎重,如那些云梯车以及井阑,远远乍看,颇有几分高耸入云的模样。 若无猜错,按着那位隐麟的布局,先行攻城的,应当是东陵征募的肉军百姓。在先前,东方敬已经提醒过马毅,只要披上了器甲,那么,便是不死不休之敌。 “孤注一掷,此番的东陵军,士气大凶。” 东方敬将手缩入袖子里,身姿不偏不斜,宛如一尊磐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九章 民夫肉军 呜呜,呜呜—— 攻城的牛角号,在城外一下子响彻起来。伴随着的,还有擂鼓的声音。 莲城之前,第一拨黑压压的东陵方阵,终于杀了过来。 按着东方敬的吩咐,虽然没有护城河,但在先前的时候,动员的民夫已经挖了壕沟,而且,在壕沟了埋了不少木刺。 “投石营!”马毅提刀怒喊。 在徐牧的带领下,将官堂的学习里,如制造投石车的这类原理,西蜀的大将们,几乎都已经掌握。 如今,在短时之内,虽然没有长线运输守城辎重,但马毅亦带着人,造出了不少的小型投石车。拢共有十余架,一字儿排开,在得到命令之后,纷纷填石入了兽皮兜。 轰隆隆—— 无数的投石,从莲城的天空划过,往城外的攻城方阵,狠狠砸了下去。 才第一轮的投石,被砸中的方阵,许多东陵士卒,吓得往后不断逃窜,一时间,处处都是求救的嚎啕。 “小军师没有说错,东陵人假仁假义,首派出来的,便是肉军。瞧着他们的器甲,一眼便认出了。”马毅冷笑。 “既,披上了器甲,那便是我西蜀之敌。” “继续投石!” “步弓营,算好射程,敌军方阵若来,立即射杀——” …… 莲城外的高地。 “主公,军师,大事不好!”一个裨将火急火燎地跑回来。 “动员的民夫营,根本不堪战,守城的蜀人,不过打了几轮的投石,便吓得要往后逃了。” 左师仁皱起眉头。他知道民夫战斗力弱,不曾想,弱到了这种地步。 “齐德,你可有法子。” 在左师仁身边,凌苏并没有任何的失态。 “既然是叫肉军,那么战斗力不堪,也是能理解的。主公,派一营精锐,在后杀鸡儆猴,令民夫营不得后退。即便是战损过大,也必须压到城关之下,耗掉了蜀人的第一轮的守城锋芒。” “憋了这么久,一朝开战,蜀人的士气定然是凶悍的。” 左师仁顿了顿,目光环顾凌苏,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大将,突然间眼泪落了下来,急忙以袖遮面。 “诸位,若是我东陵山穷水尽,我何至于让这些民夫,上了战场。千说万说,都是我左师仁的大错。” “主公,主公无需如此。” “主公,这一切都是蜀人的兵祸导致,与主公无关啊。” 在旁的众人,除了凌苏之外,都纷纷围了过来,劝着泣不成声的左师仁。 “传令,传令下去吧,按着军师的意思,派一营的精锐,让民夫军的人,不得后退。若有退,则杀鸡儆猴。” 左师仁抹了好几下眼睛,整个人才正常起来。 “齐德,我记得你还说过易甲的事情。” “自然是,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真到了时候,我这一计,是要起大作用的。”凌苏点头,语气平稳至极。 战事前线。 在左师仁的勒令之下,一营的东陵精锐,急急出营。在斩杀了百余个后退的民夫肉军后,终归镇住了逃窜的人。 “压上去,继续压上去!此番攻城,我东陵有死无生!若破了莲城,主公定有天大赏赐!” 头阵的六千民夫军,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死伤过半。却偏偏,离着莲城还有老远的距离。 “投石车近了,我东陵的投石车列阵了!” 东陵的投石营,在推动之下,已经离着莲城越来越近,直至进入抛投的范围。 投石营中,大多是民夫之卒,但好在裨将是个老将,并没有花多少的功夫,便指挥着东陵的投石营,将一颗颗的巨石,开始崩向莲城的城墙。 双方呼啸的声音,一时间震痛的人的耳膜。 “趴下,都他娘的趴下!” 每每有投石砸下,迫不得已,城头的守军们,在裨将的指挥下,迅速将身子藏在女墙之后。 但亦有运气不好的,连着女墙被巨石砸中,附近的几个士卒,瞬间化成了血雾。 在城外,攻城的民夫营,损失更是惨重。又不得后退,只能拿着武器,倚靠着不过操训了几天的阵型,硬着头皮往城关冲。 待近了莲城步弓的射程—— “射!” 居高临下之中,漫天的飞矢,如同密不透风的蝗虫群,往冲过来的民夫方阵,一拨拨抛了下去。 身上的薄甲,根本挡不住飞矢,不少的民夫中箭,痛喊着死在半途中。但即便如此,在后监察的东陵精锐营,并没有任何的退让,依旧怒吼着挥刀,让民夫肉军,继续不要命地往前冲。 “这些东陵狗,当真是可恨!动用民夫肉军,可要遭天谴的!”马毅恼怒无比,但下的命令,并没有迟疑。 但凡敢攻打莲城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挡在路上。 “什么左王天下仁名,就像虎哥儿说的,不过是个讨名声的狗夫罢了!” 马毅举着刀,声音怒不可遏。 “传我军令,挡住所有来犯之敌!与小军师共守莲城!” “七十里坟山的西蜀忠魂,皆在看着我等!” “投石——” 呜呜! 又是一圈巨大的投石,从莲城里抛了出去,如同一颗颗的陨石,轰得头阵的肉军,不知又死了多少。 第一阵的六千民夫,几乎被杀得死绝。到最后,仅有六七百人,在得到撤退的命令之后,惨呼着往后退军。连着举起的江龙旗,也被扔在了半途。 高地上,凌苏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怜悯之色。 “传令,第二阵,继续压上去。” 传令的裨将,犹豫着看向左师仁。这才刚开始,己方的消耗,实在太可怕了。而且那些民夫军,根本没经过什么操练,相当于送人头的。 左师仁咬着牙,“莫非是个聋子,军师的话,没听清么?立即动员第二阵的民夫军,往莲城压去!” 即便心底也有疑惑,但此时的左师仁,还是选择了相信凌苏。若按着他的意思,倒不如五万人的民夫军,全往前压过去,说不得会有奇效。 “主公。”凌苏似乎猜到了左师仁的想法。 “我如此安排,不仅是为了消耗莲城的守备,我还有其他的计划。” “自然,我相信齐德。便如徐布衣,相信跛人一样。”左师仁想了想点头。 “这句话倒是不错。”凌苏难得露出笑容。 “那么,吾凌齐德,便在这里,替主公大败跛人东方敬!”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章 人在绝境之时 “攻城——” “呼,呼,呼!” 在凌苏的指挥之下,攻城的东陵军,并没有丝毫的停歇。很快的时间,第二阵的人马,已经在投石和飞矢的掩护下,开始往莲城冲去。 但总归是民夫肉军,即便被鼓舞了一波士气,但没杀到莲城之前,便又死伤惨重。 “继续压上去!”在后的东陵监军营,不断挥刀劈砍,将害怕的民夫逃军,劈斩了不少人。 杀鸡儆猴之下,不敢再逃的民夫肉军,总归是冒着投石和飞矢,越冲越近。 “小心陷阱——” 轰隆隆。 监军营裨将的话,还没说完。前阵的人马,不多时,便有不少的人,摔入了陷马坑中。坑中的地矛刺,尖锐无比,将摔下来的人直接刺死。 “冲,继续冲!攻城车已经快到了!” 踏过填坑的尸体,此时的民夫军,也隐约杀红了眼,挥着残破的刀器,逼近莲城。 城头上,指挥的马毅冷笑一声,并没有丝毫的惊慌。若让一些民夫军先登,他这个云城大将,也不用做了。 “步弓三组轮换,飞矢不可间断,射杀冲近的敌军!” 呼啸的声音,以及弥漫的硝烟,不断混淆在一起,织成一副副惨烈的模样。中箭倒地的民夫军,数不胜数,数个方阵大乱,即便偶尔有冲到城下的,也误中陷阱,翻入了壕沟,惨死在城壑之下。 在后的东陵监军营裨将,看着眼前的失利,气得咬牙。 他有些不明白,这攻城有些儿戏,更像让这些民夫军送死。还不如直接不间断地攻打,说不得能赢下先机。 “将军,云梯车已经快到了。”听见这一句,原本还有些生气的裨将,瞬间脸色大喜。 当回过头,果不其然,便发现两架高耸入云的云梯车,已经越来越近。 “这一次,第三阵的民夫军,也已经要冲过来了。” “同为陵人……这战损的也太可怕了。也不知军师那边,在考虑什么计策。” 莲城之外。 第三阵的民夫军,已经重新集结,这一次,按着东方敬的吩咐,并没有疾冲,而是用了竹幔作为掩护,步步往城关紧逼。 “齐德,莫非已经耗尽了蜀人守城的锐气?”高地上,左师仁急问。 凌苏摇了摇头,“并没有,有跛人在,再怎么耗,也终归耗不尽。” “那齐德现在……” “主公觉着,糜虎那边翻山,迂回过莲城,要多长的时间?” “至少四五日。” 凌苏点头,“那就是了。从今日开始,我等便将攻城的战事,拖入不死不休之中。三万的民夫营,我亦有安排。” “齐德,民夫军是五万人。” “我只用三万……换句话说,这三万人很可能,回不到故乡了。” 这一句,让左师仁没由来的脸色一变,但终归没有说什么。 “主公,莫要忘了,我先前和你说的易甲之事。并非只是易沧州的兵甲,到时候,东陵的精锐步卒,和两万民夫军的器甲,也会调换过来。” “但齐德啊,为何才第一日,就让这么多人死去。” 凌苏笑了笑,“这几阵的民夫营,拢共万多人,我早已经有了调换。不管是活下来,还是没参战的,皆是看着同乡老友,死在蜀人的投石和飞矢下。最多一日的时间,这些民夫军只会对莲城,对西蜀人,更加痛恨,亦会更加疯狂的攻城。” “当然,也可能会兵变,士气崩碎。但我相信,主公若许诺些什么,鼓舞一番,这些民夫军会变得更加凶猛。等糜虎那边迂回,我东陵真正的杀招,便要到了。” “齐德,若十万大军齐攻,可有机会?我等现在,调来了不少攻城的辎重。”左师仁焦急地问。 凌苏摇了摇头,“没有。主公莫要忘了,这跛人当初在河州,可是硬生生挡了北狄的二十万大军。出不了奇招,正攻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的机会。” “唯有用计,使跛人头尾不能相顾,方有一番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我执意让主公动员山越人的原因。若是东莱士卒翻山迂回,至少要七八日。但若是山越营,四五日即可。” 左师仁好像听明白了,一时间,眉头皱得很深。他发现,凌苏的这个计划,实则很冒险。 但没有其他的办法,正攻城关,机会渺茫。 “还请主公放心,那一万人的粮王援军,是我等的精锐之师。其有个名号,叫粮卫军。” “齐德,这支人马何时入的东陵。” 凌苏顿了顿,突然拱手请罪。 “不瞒主公,在开始和主公结盟的时候,便已经入东陵了。” 左师仁沉默了,虽然心有不喜,但终归没有多说。那会为了攻伐东莱,东陵三州的防线空虚,有蜀人的叛变就算了,连着这支所谓的粮卫军,他居然也毫无察觉。 “齐德,交给你了。”左师仁叹了口气。 “很快就要入夜了,无需挑灯夜战,大军休整一晚,明日再行攻城之举。还请主公去营地,鼓舞一番士气。若能造出哀兵必胜的势头,大事可期。” …… 在莲城之上,东方敬一直默默看着。 有马毅在,只是这些普通的民夫军,没可能攻下莲城。这凌苏也不是傻子,为何执意如此。 “军师,军师!东陵人鸣金收兵了!”马毅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甚好。”东方敬笑了笑。实则在心底,依然陷入苦思之中。聪明人凌苏,却好像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小军师,接下来可有计划。” “马毅,你依然作为守将,指挥守城……对了,今日的杀伐,那些民夫军可有什么异样?” “并无,一点儿都不经打。左师仁这个狗夫,还敢称天下仁名,动用肉军冲阵。” “沽名钓誉的仁,终归藏不住的。” 东方敬抬起头,看向城外的狼藉。 “凌苏此人,善于出奸猾毒计。也明白,正攻之下,应当是希望不大。而且, 这场战事越拖,对于东陵就会越发不利。” “人在绝境之时,往往会孤注一掷,用铤而走险的计策。” “便如此时的凌苏。” 东方敬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手里的地图。地图是他这段时间不断描画的,此时墨迹未干。 地图上的山峦,用一些不规则的三角作为标记。在这片长长的三角之中,东方敬分明用朱墨,画了一条迂回环绕的红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一章 善守的跛人 天色暗下,攻城的东陵军,一下子退了回去。只剩满地的尸首,血气与土腥混淆,呛痛人的鼻头。 “射火矢。” 城墙下的沟壑,随着马毅的命令,趁着歇息的空档,迅速射下一排火矢,将密密麻麻的尸体,不多时烧了起来。 守城是一件耗时费力的时间,避免生起疫病,能力所及的预防,必不可少。 “军师,入夜了,不妨去休息一阵。”马毅走回城关,小心地提醒。 白天的战事,实则算不上惨烈。顶多是东陵的民夫军,战损惨重罢了。而且,连莲城的城壑都没有摸到。 “不急。”东方敬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在火把的映照下,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我先前还以为,凌苏会夜战的。” 古往今来,攻城夜战的事情,并不算少。如此,不仅是攻方的战损,连着守城方,也几乎没有喘气的时间。 “小军师先前说,这时间越耗,对我等越有利。” “这是自然。”东方敬点头,“但还是那句话,凌苏不是个蠢人,不会堂堂正正地攻城,反而,会用各种狡猾奸计。” “军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甚!” 东方敬没有接话,目光远眺,看着远处的东陵人营地。他一直在考虑,凌苏这般的攻城,目的何在。 夜尽天明。 才隔了小半夜,不多时,莲城外的东陵军,又已经严阵以待,密密麻麻的民夫营方阵,开始往城关攻来。 不同于昨日,这一次,在民夫营的后面,明显有了东陵的盾卒方阵。在盾卒方阵之后,分明是推动的云梯车,以及冲城车。 莲城城头,擂鼓的声音一下子响起,惊起了所有守坚的蜀人。新一轮的攻守战,即将拉开序幕。 …… 在莲城西南面的山峦,一支敏捷的长伍大军,正循着山中老林,往前小心地穿梭。 喀嚓。 领军的糜虎手起刀落,将一条垂下来的树蛇,劈飞了蛇头。 “还有多远。” “糜将军,这片山林我来过,至少还要差不多三日的路程。” 糜虎皱了皱眉。在他的心底,终归有些不满意的。按着左师仁的吩咐,若是能抢到反攻的机会,他必然是一场大功。 “所有人听令,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往前行军。” 糜虎不敢大意,要是立了破蜀奇功,这东陵上将的位置,说不得真要落到他手上。左右,左师仁还需要倚仗山越人,现在康烛死了,那个费夫也死了,偌大的东陵,在山越人中,似乎是他的名声最高了。 “糜虎将军,我家将军有说,便在此处,和糜虎将军的山越营暂且分兵?”这时,一个亮甲的都尉,谨慎地走了过来。 “分兵?”听着这词儿,糜虎怔了怔,面色不喜。虽然是凌苏的安排,但这支人马,似乎是早藏了许久了。乍看之下,更像是来抢功的。 “是主公和军师的意思。”亮银甲都尉笑了笑,“若不然,我去讨军师的亲笔信来?” 糜虎皱了皱眉,并未反驳,只得点了点头。明明是一起迂回,这些人,莫非是不下山了么。 “我提醒一句,沧州南面的山势,险峻异常,过了前方的下山口,再想寻下一处,至少要迂回一个半月的。到时候,什么黄花菜都凉了。”犹豫了下,糜虎出声提醒。 “自然,军师在信里有说。” 第二次搬出军师的名头,让糜虎再没有劝阻的意思。再加上,这功劳若是没人来分走,岂非是更好。 “那便按着军师的意思,分兵行走。” “告辞。” 两万余人的山越营,虽说老幼居多,但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情了。 “循着下山的路口,加速行军!” 糜虎知晓,在当初,左师仁攻打莲城的时候,那位康烛也是这般的带兵迂回,只可惜,耗费了太多时间,发挥的作用并不大。 “在那会,若是让我领兵,早已经攻下了莲城,何至于战损这么多人。”糜虎一声冷笑,带着两万余的人马,循着下山口的方向,继续行军而去。 …… 嘭。 莲城前方,又是一颗巨大石头,砸落在攻城的左边方阵里。 “杀绝蜀人,替我东陵忠勇报仇——”十几个东陵裨将,不断在方阵里,挥舞着长刀,怒吼开口。 比起前两日,今天的东陵攻势,越加地凶猛。好几次,已经将城梯架在了城墙上。 “刺,刺!” 城墙上,一个个的西蜀裨将,同样不甘示弱。指挥着守城的大军,将要先登的敌军,不断捅翻摔死。 “倒热油!” 烧热的脂油,从墙上倾倒下去。顿时,烫得城下的东陵民夫军,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喊。 “火矢。” 一排火矢射下,点燃了倾倒的热油。又有百余个东陵军,在火海中被烧得身子乱扭。 “该死,都是民夫军。这三日,得死多少人。”马毅咬着牙。并非是同情,他也知晓慈不掌兵的道理,纯粹是看左师仁不爽。 “动员城下的民夫,将守城的物件都送上来。老子云城将军马毅,今日要痛打东陵狗,为窦家兄弟报仇!” 在马毅的指挥下,守城的士卒有条不絮,死死将攻来的东陵军,挡在了城门之外。 “马将军,陵狗的云梯车近了!” “莫慌。”马毅冷静地吐出一句,继而,又不知觉间转过头,看向自家小军师的位置。 小军师便如一座雕塑,浑然不动。 “推绳弩!” “马将军有令,推绳弩——” “今日,便让尔等这些陵狗,领教我小军师的守城手段!” “射绳矢!” 在城头的西面角落,六七架重弩,瞄准之后,将绳矢“呼呼”地射了出去。 嗒,嗒。 即便偏了三支绳矢,但亦有四支绳矢,扎入了城下的云梯车,入木三分。 “这些蜀人要作甚!” “不好,这是铁绳矢,还留有倒钩,蜀人要拖倒云梯车!” 城头西面,数百的民夫涌过来,和上百个守城的士卒一道,齐齐攥住了绳矢。 “塌,塌——” 轰隆。 众志成城,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六七百人的力气,将那座推到城前的云梯车,拖拽得摇摇晃晃,直至倾斜翻倒,打起满地的尘烟。 数十个在云梯车上的东陵士卒,一下子被压成了肉泥。在后护卫的东陵方阵,皆是脚步一顿,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 高地上,凌苏见着这一幕,有些沉默地叹了口气。他猜得到,如对付云梯车这样的后招,那个跛子还有很多的办法。 他突然很庆幸,并没有选择正攻。否则,这守城的跛人,哪怕面对十万凑起来的东陵大军,亦是稳操胜券。 “乱世争锋,有跛子这样的人,何其可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二章 瘟计 长长的楚州江岸线,此时,一支冲岸的水师,并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稳稳踏上了江岸。 踏。 徐牧停下脚步,重新系了一遍身上的披风。虽然带领的人马不多,但整个东陵的防御线,已经慢慢崩塌。顶多是一些郡兵领了死令,守住城关。 “长弓,可有情报?” 弓狗点了点头,“主公放心。先前派出去的人,已经有回。楚州前方的七座大镇,只有三座有郡兵死守。我估摸着,是集合了兵力,想守住要地。” “几人?” “以营旗来看,这三镇,每镇不到三千人。但主公只需攻取其中一镇,便能长驱直入。” “长弓,很不错。”徐牧露出笑容。自家的小族弟,已经有几分将军的模样了。 “小弓狗,这都是你自个想的?”旁边的司虎凑过头,一脸的羡慕。 “虎哥儿想馒头就成。”弓狗白了一眼。旁边的小狗福,以及李逍遥二人,也跟着笑起来。 徐牧揉了揉额头,抬头看向远方。战事紧急,长驱直入有利有弊。换句话说,他的小军师能守住莲城,则是大善。反之,守不住的话,他们这支不过万数的人马,在不久后,将陷入东陵的围剿。 徐牧选择了相信。 “长弓,去传令,大军休整半个时辰,便攻取离得最近的一镇!” 弓狗拱手领命,末了又想到什么。 “对了主公,还有一个情报……东陵的许多百姓,不知为何,突然十分憎恨我西蜀之军。听说,在楚州南面一带,聚了不少义军。” 徐牧皱了皱眉。 不比沧州,作为外敌,陵人有憎恨也属于正常。但一般是逃难避祸,为何突然要聚起义军了? 徐牧隐隐觉得,极可能又是那个凌苏的奸计。但这些,还不足以阻挡西蜀的前进脚步。 “无需太过理会,按原来计划行动。” 别看左师仁南征北战,但实际上,东陵三州久离战火,这一次,算是被西蜀抄了老家。再者,左师仁和常四郎一样,除了山越人外,很大的程度上,都是倚靠江南的士族门阀,所以才会迅速崛起。 西蜀入陵,定然不被这些士族门阀所喜。 …… “算着时间,主公那边,应当已经入陵了。”莲城上的城头,东方敬平静开口。只要形成围势,那么左师仁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救援李度城,另一个则是马上折返,回救东陵三州。 康烛率领的水师,没能突破西蜀的防线,隐约之中,便已经注定东陵的败局了。 当然,以东方敬的目光来看,那位凌苏凌齐德,肯定要苦劝左师仁,孤注一掷,打破莲城的。 “小军师,东陵人又开始攻城了。” 东方敬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阳光之色,脸庞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几日,东陵人一向如此,总感觉是在等着什么。 呼啸而过的投石,在投石营裨将指挥下,往城外的敌军方阵,不断抛投过去。 “填石,速速填石!” 不同于东陵三州,在莲城内的百姓,原本对于左师仁就没有太多的归属,反而是西蜀徐王,更能让他们向往。 一时间,不少青壮的民夫,帮着守城的士卒,将一颗颗的巨石,填入兽皮兜里。 …… “传令投石营,以兽皮兜填尸。”凌苏立在高地上,目光如同饿狼,“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军师,莫不是说错了,填尸?”传令的裨将惊了惊。 “正是,在投石车的兽皮兜里,填上尸体。另外,立即派人去取金汁,无需烧沸,直接浇到尸体上,一起抛入莲城。” “吾听闻,跛人在河州之时,用了瘟疫之计,那么便在这里,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着说着,凌苏淡淡笑了起来。 “一想起跛人疲于应付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欢喜。” “去吧,兽皮兜里半成石头,半成尸体,或能抛得更远。” 裨将沉默点头。这一回,他没有再问左师仁。自家的主公,好像是彻底放权,给了这位粮王的军师。 “军师有令,半成石头,半成尸体……取金汁浇淋,抛入莲城!让莲城的守军,自乱阵脚!” 偌大的莲城之外,哪里会有蜀人的尸体。唯有的,不过是战死的同僚。当然,更多的是民夫营的人。 虽然不解凌苏的意思,但军令之下,不少的东陵营军,将一具具的尸体,放入了兽皮兜里。等到浇了金汁,恶臭的气味,瞬间四处蔓延。 “投石营——” 呼呼呼。 无数扭曲的黑影,从天而落,僵硬的尸体,刚落到莲城之上,便立即四分五裂,断肢和发白的血肠,溅得哪里都是。 指挥的马毅脸色大惊,“快,吴字营的人收拢碎尸,堆到一起立即烧了。该死的东陵狗,要用瘟计了!” “马将军,攻城的方阵越来越近,敌人的冲城车,也推过来了!” 马毅咬着牙,“听我军令,除了吴字营外,其余人等无需理会投尸,给老子守住城关!” “滚檑木,吊下去!” 城墙下,挂着铁索的滚檑终于出动。随着轰隆隆的滚落声音,不多时,便往越来越前的东陵方阵,碾撞了过去。 “竹幔,竹幔!”一个东陵裨将怒吼。 架起来的竹幔,看似牢固,但隐约要挡不住滚檑。冲撞之下,竹幔层层破裂。惊得架竹幔的东陵军,不断往后退去。 两架推到前线的冲城车,守备的数百人士卒,更是头都不回,弃了冲城车便逃跑。 轰隆。 两架冲城车,还没来得及完成使命,便被滚檑碾成了木屑。 城头上,马毅蓦的冷笑。 “这些东陵人,再借他十万大军,也攻不下小军师镇守的城!” “且来!” “来!” 城头上,这一波鼓舞的士气,让无数的西蜀守军,纷纷提刀怒吼。 唯有在不远处的东方敬,一直沉默没有说话。凌苏要是这么简单,自家的主公,根本不会来信提醒。 乍看之下,是攻城不利。但其中的意味,可没有这么简单。 不管是左师仁还是粮王,孤注一掷的厮杀,应当是像康烛一样,自知没有退路,便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凌苏真正的布局,可能要开始了。 东方敬目光沉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主公,是时候了 踏。 凌苏转身,第一次在指挥之中,走下了高地。 “主公当知,是时候了。”多走几步,凌苏才想起了什么,复而转身,向一脸懵逼的左师仁,拱了拱手。 “齐德,此话怎讲?” “如今,便是我等大破莲城之时!” 凌苏缓了缓脸上的凶戾之色,“传我军令,两万挑选的精锐营,和两万民夫营,开始易甲。” “军师,先前攻城的三万民夫营,都死的差不多了……” “我自然知。”凌苏平静一笑。 “早些时候我便说了,要想打败跛人,墨守成规的攻城法子,并没有任何作用。唯有夹攻,巧用声东击西之计,方有一丝机会。” “天色将黑,当是好时机。传令各营,今夜将夜战!不过在此之前,让前线的人马,先行退回,等待重重的反戈一击。” “军师,我明白了。”左师仁想了想,“这应当是骄兵之计,我等连败几日,又不曾有夜攻之举,今夜若是夜攻,又让精锐营易了兵甲,必然能出其不意。” 精锐营,不仅仅是东陵士卒,而是在东陵士卒,以及粮王军中,挑选出来的两万精锐。如今和民夫易甲,相当于调换了身份。 当然,战损估计会很高。但只要能打下莲城,赢了胜机,这些东西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 “主公,并非都是如此。跛人心机慎密,要想赢了跛人,便要将其的目光,不断分散开来。” 凌苏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暮色,“今日的时候,糜虎派人回报,已经差不多了。” “糜虎迂回需要几日,派人回报的话——” “主公。”凌苏笑了笑,“我先前就和糜虎说,每二十里留下一人,层层通报,并不会耽误什么时间。” “齐德妙计!” …… 此时的糜虎,仗着天黑,带着人马,匿身在山林之中,并没有立即下山。 “不出军师所料,蜀人在山下的粮道,埋了不少人马,连犄角的城寨都有。” “糜虎将军,现在怎么做?我等要杀了蜀人,替死去的山越勇士报仇!” “自然!” 糜虎咬着牙,并未立即下令。 按着凌苏的吩咐,他要配合莲城前的攻坚,才是最好的机会。 “注意看天空,军师会有信号箭。” …… “丑时。” 凌苏站在风中,负着双手傲立。 “告诉我,前阵还有多少民夫军。” “不算易甲的,只有不到五千人了。”裨将声音委顿。虽然算不上正规士卒,但同样是东陵人,这般的赴死,他心底也不好受。 “传令,让他们冲最后一阵。” “军师,若不然我传令精锐营——” “收声。”凌苏冷冷打断,“我再讲一次,立即去传令,让民夫营的人,今夜冲最后一阵。活下来的,便是东陵的老军,与山越营同饷。” 小裨将咬了咬牙,领命往后走去。 不多时,在命令之下,五千余人的民夫营,急急又被传令整军。许多人的脸色,都透露一种麻木的意味。并非没有人逃走,几日的时间,至少逃了千余人,但大多数被抓了回来,以军法处置,用了膑刑。 死令之下,致使越来越多的人,不敢轻易出逃,只得继续缩在营地里,继续做东陵的肉军。 “抬起头来。” 五千余的民夫,病怏怏地抬起头,一双眸子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先前为了给同乡邻人报仇,积攒的那一波士气,也随着不断做攻城炮灰,变得消失殆尽了。 “主公和军师都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攻城,若能活下来,便是老军,与山越营同饷!” “给老子抬头,挺胸!” 一个个的裨将,挥舞着军鞭,从民夫营的侧边走过。不时有民夫,被鞭笞得倒地痛喊。 “住手,给我住手!” 不知什么时候,左师仁从旁边跑出,红着眼睛,夺下裨将的军鞭,愤怒地扔到地上。又伸出手,将倒地的几个民夫,泣不成声地扶了起来。 “是我左师仁,对不住列位。吾左师仁,向列位告罪!” 左师仁泣声跪下,跪在了五千余民夫的面前。 终于,民夫的长伍中,有人脸色变得激动。 “主公是仁王……是我等不识大体。” “主公请起啊!” 左师仁仰着脸庞,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若非是战事紧急,东陵为难,蜀人又咄咄相逼,我何至于,让列位父老乡亲,冒险上战场。” “但这一回,攻不下莲城!蜀人的大军,便要杀入东陵三州。到时候,我东陵将生灵涂炭啊!” “若非要留着残躯,重振东陵山河,吾左师仁,当真想以死谢罪!” “主公!” “主公啊——” …… 转身走回,左师仁抹干净眼角的泪珠。 “主公大义。” “齐德,说笑了。”左师仁皱住眉头,“该做的,我左师仁都做了。接下来,便看齐德的。” “自然。请主公拭目以待,今夜,便是莲城的危机之时!” “五千余的民夫营,已经结阵杀去了。” 凌苏点头,转过了目光。静静看着夜色之下,五千余人的民夫营,正和前几日一样,在裨将的指挥下,列成了四五个方阵,准备压向莲城。 …… “敌袭!陵狗夜战!” 呜,呜呜。 不多时,夜巡的西蜀守军,很快发现了城外黑压压的敌军。随着醒夜的号子声,整座莲城的城头上,守军迅速集合过来。 马毅冷冷戴上了头盔,按着刀急步走到城墙。 “马将军,又是民夫营。” “无需多问,近了射程,立即射杀!” 在城里,瘟计堆叠起来的尸体,还没烧干净。这会儿,敌军便又来攻城。 “马将军,投石辎重不足,城里的民夫开始砸石屋了。” 马毅抽刀,刀背敲在墙上,铛铛作响。 “先是瘟计,又是夜攻,但不管怎样的手段,今夜,我等死守莲城,死战不退!” 马毅的鼓舞下,许多守军立即驱散了疲惫,纷纷跟着举刀,在城头上怒吼不休。 …… 不远处,刚休息了一阵的东方敬,眸子里还带着倦意。却很快又坐在了城头上,静静看着城外的敌军。 他有预感,这一回,那位隐麟凌苏,是要唱一出压轴的好戏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四章 陵人易甲,声东击西 “碾碎莲城!” 阵阵的火矢之下,夹杂着投石车的呼啸,莲城外的敌军,如同疯狂的蚁群,怒吼着涌了过来。 火油燎起的火焰,映照着四周围的惨像。 头阵的百余个东陵民夫,在近了城关之后,刚要将城梯搭上墙。冷不丁的,从城墙上有巨石抛落,瞬间将他们砸成了肉酱。 “登,先登!” “东陵——” 噔噔噔。 居高临下的飞矢,没有任何停顿,将胆敢犯城的敌军,射死在城壑下。 裹着大氅,凌苏走得很慢,偶尔会抬头,看向前方的战事。 “军师,民夫营快拼光了……蜀人的守坚又无破绽。” 凌苏看了眼说话的裨将,难得嘴角露出笑容。 “你又错了。破绽这种事情,并非等敌人露出,而是我等,亲自用手来创造。传我军令,让信号卒准备,朝天射出信号箭。此时刚好夜幕,即便离得远一些,糜虎那边的人,也当能看得清楚。” “通知两万易甲的精锐营,开始备战,带好绳勾与火油罐。活下来的两万民夫营,挑出万人,也换上沧州军的甲胄!” “另,传令投石营,继续填尸抛投。” 一连下了三道命令,凌苏才停下声音。 不多时,在他的侧面天空,接连五支的信号箭,蓦然在夜幕中炸开。 “只可惜,若能离着李度城近一些,说不得便能以箭作信了。” 莲城的城头上。 东方敬抬头,静静看着炸开的信号箭,眉宇间,锁上了一阵浓浓的担忧。 …… “三长二短,是凌军师的信号箭!”在林子里的糜虎,蓦然间,脸庞露出狂喜之色。 在他的前后,两万余被蛊惑的山越老弱,也已经准备待发。 “快,操起刀弓!”糜虎脸色越渐激动。 “这一回杀下了山,我等不仅要报仇,更要将我东陵山越营的名头,再次名震天下!” “杀,杀下山!” “吼!” 两万人的长伍,仗着熟悉山林,迅速往下山口的方向涌去。 “伏弓!” 等近了山口,糜虎的命令之下,将几个巡逻的守军,迅速射杀。 “糜虎,你瞧着前面,有不少的蜀狗!” 冲杀之中,糜虎揉了揉眼睛,果不其然,发现在下山口的城寨附近,夜幕之下,一个又一个黑影,在冷冷地列阵以待。 “杀绝蜀人!” 在莲城西门,还没被战事波及,此时,几骑人影迅速入了城,待通告之后,一个守城裨将,急急上了城头。 北面战事正凶,他们的小军师东方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外。 “军师,东陵人断粮道了。” 听着,东方敬皱眉回头。 “山越人?” “好像是,但回报的斥候说,这些山越人尽是老弱之辈。” “左师仁,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军师,现在当如何?” “无需理会,收拢城外的巡逻军,立即关闭西门。”东方敬语气平静。 裨将怔了怔,“军师,若是这样一来,这些人说不得,会往李度城的方向去。” “我自有安排。” 在早些时候,他便和督粮官毕濡,商量好了一件事情。驷关那里,他倒是希望,别起什么战事。战后的收拢,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你可知,云城将军修筑的城寨,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阻敌。” 东方敬笑了笑,“不对,按着习惯,这些山越人发现城寨之后,会立即强攻下来。然后据守,配合凌苏围攻莲城。” “军师,自然是……” “那就对了。”东方敬点头,“一群老弱之军,除了几分山林本事,闹不出什么水花。” “我想了想,城外的那位隐麟,几乎是一股脑儿,将所有的计策都用上了。暗度之计,声东击西,还有夹攻,说不得,还会有其他的后招。” “但我听过老师的一句话,不管敌人用什么计。只需稳如磐石,兵来将挡,便能慢慢化去。” 转过脸庞,东方敬的脸色无悲无喜。仿佛斥候带来的消息,是个笑话一般。 “这次夜攻,凌苏要用上所有的手段了。” …… “杀!” 五千余的山越营,几乎拼了个光。但即便如此,莲城的城头上,依然没有被先登。马毅带着人,奋力死守,冷静地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潮。 在东陵的前线阵地,裹着大氅的凌苏,半眯着眼睛,待看到民夫营的败势,才冷冷地下令。 “通告投石营,冲城车,云梯与井阑,无需顾忌战损,全线压上。” “传令两万易甲的精锐营,借着辎重的掩护,列起方阵,即刻冲杀莲城!” 在凌苏的命令之下。 很快,一架架的攻城器械,终于在夜色中露出了影子,在推动之下,步步紧逼莲城。 “这怎的,陵狗要玩命了?”城头上,马毅不怒反笑,整个人变得更加战意满满。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在城外的天空,又有数支的信号箭,一下子炸上了天空。 这一次,连着东方敬都忍不住侧目。 若是凌苏正攻,守住莲城没有什么问题。但明明,在刚才的时候,便已经有山越营的老弱出现了。 这一拨的信号箭,又是什么援军? “来人,替我告诉马毅,其他的事情不需理会,莲城南门的守备,我全权交给他。另外,让他沉稳一些,这次的夜攻,小心凌苏的骄兵之计。” “三儿,推我去西门。” 东方敬皱住眉头。 只等护卫三儿,推着木轮车,刚下了城墙。却不曾想,在西门的位置,又有斥候急急过来。 “军师,大喜啊!不出军师所料,那些山越人的老弱,为了据守配合,带着人杀入了两座城寨。但马毅将军,在城寨里埋了许多火油和易燃之物,只等点火,一下子烧死了不少敌军!” 东方敬露出笑容,“当庆幸没有下雨。” 实际上,他原先并不知道凌苏的计划,这般的准备,是求一个保险。不曾想,凌苏当真是狡猾。 “余下的山越营人马,乱作了一团,没有了据守城寨,只能往官路两边的林子退去。” “知晓了,告诉西门守军,小心山越人会搭建城梯先登。”东方敬点头。这些山越人不会退去,但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不大可能打下西门。 假设,凌苏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那么这些老弱山越人作为主攻,便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正当东方敬还在想着,突然间,在西门的方向,蓦然起了一阵阵的骚乱。 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东方敬的脑中萌生。 “三儿,快去西门。” 几个亲卫,迅速推着木轮车,又背起了东方敬,很快赶到了西门。 等东方敬抬头,看着莲城西门之外,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顿。 此时在城外的,并非是什么山越人。而是一支器甲精良的精锐军。但这支军队,身上的甲胄,分明是沧州军的模样。无端端的,便让人联想到,去年围剿沧州之时,妖后的这些人马,让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西门的守军,一个两个的,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也难怪,会突然引起一阵阵的骚乱。 “快,立即派人告诉马毅,便说东陵军易甲,扮作了沧州军,准备声东击西,攻下莲城!” 东方敬脸色庆幸,若是来的晚一些,等沧州军出现的消息传到南门,只怕骚乱会更加剧烈。 “小军师,这、这怎会有沧州军!” “陵人易甲,声东击西。骚乱之际,山越人老弱,会和这支精锐人马,合力攻打西门。夹攻之势,若是一朝不慎,莲城不保——” 并未说完,东方敬突然又陷入思考,久久皱住眉头。 …… “我先前就说,跛人肯定以为,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但实际上,吾凌齐德,却是声东而击东。” “传令,全军压向莲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五章 二次易甲 在莲城南门,马毅领着守军,正奋力地抵挡着攻势。突然间,听得周围发起了阵阵的错愕之声。 等抬了头,马毅才慢慢看清,在那些攻城器械之后,不仅有民夫营,还有披着甲胄的沧州军。 “这怎的……还有妖后的人。” “马将军,马将军!”一个裨将气喘吁吁地跑来,“小军师有说,陵人易甲,许多士卒换成了沧州军的模样,恐怕要趁机夺下莲城。” 听见这一句,马毅脸色稍安,随即又变得更加愤怒。 “这该死的陵狗,还有那个什么凌苏,最喜欢捣鼓奸猾之计!对了,西门的情况如何?” “有敌军迂回下山,即将围攻!” 马毅并未太过惊慌,反而露出笑容,“西门有小军师在,定当没有问题。守住这一波,这些陵狗,该计穷了。” “快,将陵人易甲沧州军的事情,传给诸军。” “我等共举长刀,守住莲城,莫要辜负主公和小军师的期望——” …… 南门之下,攻城的阵仗,越来越凶悍。 如东方敬所说,易甲的沧州军,战力并不凶悍,还是像那些民夫军一样,有些不堪一击。 马毅冷笑。但此时,他并没有知晓,攻城的东陵军,还有一招极可怕的后手。 易甲的,并非只是沧州军。 而是连环,真正的攻城精锐,易甲成了民夫营。在这种时候,并无人能想到,凌苏敢如此定计,二次易甲,出人意料。 “马将军,那些民夫营的人又冲来了。” 马毅抬头,看着前方不远的“民夫营”,当真是薄甲钝器。围在攻城器械的周围,连方阵都有些零散。 “近了射程,以飞矢射杀。” 左右,如这样的事情,这几日都是如此。民夫营战力不堪,连盾卫都没有,几拨之下,便能射杀许多人。 …… “还有半里。”一个面色冷静的东陵大将,目光环顾左右,看向那些薄甲的人影。 这两万的精锐营,是从粮王军,再加上东陵士卒,好不容易选出来的精锐之士。表面上,薄甲无盾,但实际上,在他们的里衬,各自披着一件内甲。另外,配置的物件,不仅有绳勾,还有火油罐。 呜呜呜。 投石从头顶上掠过,前方的步弓,也开始将远射的飞矢,不断往城头抛去。 “拭去泥浆!” 两万人的精锐,在越来越近之后,开始将“钝刀”上的泥浆,迅速抹去。 前方的云梯车上,守军寥寥,只有百余个民夫军在勒令之下,不断冲着城头的蜀人,虚张声势,作为幌子。 真正的攻城,按着自家军师所言,这一次不再倚仗云梯车,甚至城梯。 “近了,近了!” 东陵大将抬刀怒指,两万人的精锐之师,也开始重新列阵,列成整齐的攻城方阵。 “碾碎莲城!” “碾碎莲城——” 两万人的精锐,齐声怒吼,以最快的速度,往莲城之下疾冲。 …… “拽倒云梯车!”马毅正在指挥守军,死守住云梯车的攻城。毕竟古往今来,这类攻城的大型器械,是最危险的。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云梯车,已经成了一个幌子。真正攻城的危机,来自于下方的“民夫营”。 “马将军,有些不对!这民夫营,似乎和前两日不一样。”有裨将在旁提醒。 马毅急急侧目,再往下一看,发现气势如虹的民夫营,也不知觉间,心底生出一股惊意。 “快,死守城关!” “飞矢!” 城头上,漫天的飞矢从天而降。不断朝着“民夫营”的方阵抛落。瞬间,有二三百个士卒倒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眼前的这支民夫营,并未像以前一样,有任何的阵脚杂乱,反而被激起了一股凶气。 “将军,这些人……甩出了绳勾!” “该死!”马毅大惊失色,急急往前踏去。在即将破晓的晨曦之下,近了城壑的这支民夫营,将无数的绳勾,纷纷抛向了城墙。 “无需理会云梯车,所有人,回守城墙!后备营,也别算时辰了,给老子都上城头!” “斩断绳勾!” 城头上,守城的士卒,纷纷将长刀往绳勾劈去。只可惜,有些绳勾的位置极其狡猾,悬得不算太高,长刀根本无法砍到。 “倾倒沸水!” 一轮又一轮的沸水,往下倾倒而去。直至在一个时辰之后,民夫运送沸水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倾倒的速度。 仿佛像一枚匕首刺入心脏,此时,莲城南门的守势,变得越发杂乱起来。 第一个先登的东陵精锐,怒吼着抬刀,将一个西蜀守军,劈下了城墙。 “挡住,给老子挡住!”马毅目眦欲裂。自家军师早有说过,让他小心骄兵之计,但不曾想,万般注意之下,还是中了凌苏的“二次易甲”之计。 那些云梯车,井阑车,根本就是幌子,吸引守军分散的。 喀嚓。 马毅暴怒地抬头,削飞了一个东陵卒的脑袋,一脚将尸体踢了下去。 “所有人上城,共守城关!” …… 听到南门情报的东方敬,脸色也变得吃惊无比。早有提醒,但马毅还是中计了。 “小军师,南门告急。越来越多的东陵人,先登踏上了城墙!” “西门城下,还有多少后备军?”东方敬沉着脸色。 “不足三千人。” “李路。” 一个裨将急忙走来。 “你带着西门城下的三千人,绕去南门,开城厮杀,缓住陵人精锐的攻势。凌苏放弃了攻城器械,只用绳勾作为奇攻,你可速速杀出城门,配合马毅,不惜一切守住城关。” “李路将军,东方伯烈恭送。” “军师说笑,我生为蜀人,除了主公之外,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带着我们吃上稻米,穿上蜀锦。” “老子李路守土安疆,死又何妨!” 冲着东方敬一个抱拳,裨将李路迅速下了城关,带着西门下的三千人,开始迅速奔赴南门。 “杀!” 半个时辰之后,莲城南门打开,只等这三千人出阵,又呜咽着重新关上。 “枪盾阵,截住陵人的攻势!” 南门之外,三千人前仆后继,不顾生死,和攻城的东陵精锐,厮杀成了一团。 在南门的城头上,顿感压力大减,待往城下看清,马毅自责地泣不成声,但很快,又抹去了眼泪珠子,重新整理好了守势,不断抵挡着用绳勾先登的敌军。 “杀光他们!” 南门之外,冲阵的三千蜀军,几乎被杀了个精光。裨将李路,和最后的百余个亲卫,被围得水泄不通。 并没有害怕,在看清攻城之势缓下之后,他放声大笑,领着最后的人马,往敌军扑了过去。 …… “该死,该死的!”凌苏声音颤抖。二次易甲,再加上骄兵之计,那位西蜀守将,明显是中计了。眼看着先登的精锐,越来越多—— 却不曾想,在这时候,居然有蜀人敢杀出城,缓解了大军的攻势。 “我该留着一支侧翼人马,作为掩护的。”凌苏痛苦闭目。再集结一次绳勾奇功,那位西蜀守将,也断断不会中计了。 而且,在看着这三千蜀军战死,隐约之间,莲城南门的守军,似乎更加凶悍。 “传我令,趁着夜幕未消,再射一轮信号箭。” 复而睁眼,凌苏脸上的神色,一时间变得更加决绝。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六章 主公放心,我还有一计 夜色未消,东陵人新一轮的信号箭,在莲城上的天空炸开。伴随着的,还有东陵大军攻城的牛角号。 站在风中,凌苏弃了大氅,面色之上涌上一丝疯狂。呼呼的夜风,灌入他的袍袖,仿佛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臃肿无比。 走过来的左师仁,亦是脸色焦急。他有听说,易甲之计,并没有抢下城墙。 “齐德,齐德,这该如何是好?” 凌苏压住心底的怒意,稳稳回头。 “主公放心,我还有一计。这一计,只需要成功的话,一样能救我东陵!” “齐德的意思,莫非是天上的信号?” “正是。跛人出动奇兵,缓住了易甲精锐的攻势,再强攻,也未必能一口吃下了。为今之计,便只有让西门外的万人粮卫军,趁着沧州局势未稳,杀到李度城。若是能将消息,带给李度城的守军,那么,这城里的六七万精锐赶来会师,必然是一件大喜之事。” “那齐德……先前为何不这般做。” 凌苏眼色沉默,“我担心跛人在那边留了计。毕竟,这一步棋太过于明显了。但现在的话,已经到了不得不赌的时候了。” “若是赌赢的话,我东陵便能赢得时间了。” 转过头,凌苏尽力放缓语气。 “我想了想,这件事情的话,还是交由主公决定。你我便在赌,赌跛人有没有半途设计,又或者说,我粮卫军能杀出埋伏。” “齐德,莲城的战事——” “易甲之计不成,跛人很快要反客为主了。” 不仅是易甲之计,还有西门的配合,声东而击东,却没有想到,被跛人看出了破绽,攻城器械的不足,果断地让三千死士出城,缓住了危机。 “齐德,那便……去吧。”左师仁声音发抖。 在前方,攻城的战事已经没有优势。先前的时候,不过是仗着易甲混淆,迅速冲到城关,再以密集的人海战术,使用绳勾先登。 但现在……计划告灭了。西蜀的守军,在城头聚得越来越密集,运送来的守城辎重,也越来越多。 “莲城这里,主公可等待机会。若是粮王军成功,与李度城大军会师,奔杀而来,跛人守不住的。” 凌苏仰起头,看向远处莲城的轮廓,目光里满是不甘。费尽心血,还死了这么多人,依然抢不下莲城。 而且,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整个东陵,已经耗不起了。 “给老子守住!”此时的城头上,马毅怒气更盛。若非是自己大意,怎会连累三千勇士赴死。 “倒沸水!” 马毅与几个士卒合力,将民夫送来的沸水,愤怒地倾倒下去。顿时,在下方的城壑,几个东陵士卒,被烫得惨叫连连。 在莲城西门。 此时的东方敬,看着下方的战事,再联想到先前的信号箭,整个人稳坐不动,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 东陵楚州,南面边境,望山城。 由于左师仁的兵力抽调,如今的望山城,只剩下不足千人的郡兵。这千人中,至少还有过半刚募的新军。 此时,一个在城头巡守的都尉,在抬头看了几眼之后,整个人惊得无以复加。 一支行军的长伍,行军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了城关之上。 “斥候怎的没有回报?” “估计是死外头了……” 都尉颤着身子,这支人马从南面而来,那么毫无疑问,便是南海盟的人。但早有耳闻,南海盟已经投向了西蜀。 “陈都头,郡守大人跑了!” 陈姓都尉怔了怔,待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望山城的郡守已经拖家带口,三四辆马车,迅速往另一处城门逃遁。 “陈都头,怎办……” “自然是挡不住的。献、献城投降——” “陈都头有说……我等献城投降。” …… 望山城外,领军的阮秋,听到献城的消息,淡笑两声之后,继续带着人马,准备往楚州境内赶去。 “阮将军,楚州边境的山林里,还有一支人马。” 只以为是东陵的伏军,可不曾想,当查探清楚之后,阮秋的脸色,更是大喜。这哪儿是什么敌军,是先前藏匿在东陵内的蜀人义军。 “鲁雄见过阮首领。”在山林藏了许久,此时的鲁雄,已经变得皮肤黝黑,和旁边的海民,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素闻鲁将军的勇名。”阮秋也急忙拱手。东陵的这场大败,一开始,便是面前的这些蜀人造势的。 “鲁将军,如此甚好。楚州边境一带,许多的城镇不堪攻打,我等会师之后,很快就能赶到莲城,配合东方小军师,夹攻左师仁的本部人马!” “南海盟的诸位,皆是我西蜀之友,吾鲁雄,不胜荣幸!” 在鲁雄的身后,不仅是有山越首领费秀,还有一众的海民首领,在先前,都愿意跟着蜀人,造反东陵。到了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希望。 “鲁将军,在陵州那边,蜀王也渡了江,攻下了不少城镇,沿途收了不少义军。左师仁穷兵黩武,又抽调兵力,想孤注一掷,却不曾想,水路与陆路,皆被西蜀勇士挡住。” “如今,是天亡东陵之时!” “我等即可赶去莲城,助战小军师!” 会师之后,约莫三四万的大军,并没有磨蹭多久,开始声势浩大的,往莲城奔赴而去。 …… “这是最后的机会。”莲城之前,凌苏咬着牙。若是能攻下莲城,再以莲城作为据守,事情有很大的转机。 但现在,便如先前的商量,只能赌最后一轮。 “凌朱,莫要令我失望啊!” 莲城西门。 并没有和老弱山越营一起攻打西门,一个粮卫军的大将,在看到信号箭之后,迅速抽身,又弃了先前的沧州甲胄,带着只剩八千余的粮卫军,开始往李度城的方向,迅速行军。 “凌朱将军,我家首领有问,为何突然撤军?” 凌朱笑了笑,“莲城南门已经准备告破,军师担心会有援军,让我带人去半道堵截。至于糜虎将军那边,可以继续攻城,我相信,最多两日之内,莲城便要破了。” 询问的山越斥候,瞬间脸色大喜,急忙回了身,将凌朱嘴里的喜讯,给前方攻城的糜虎带去。 等人走远。 凌朱的脸色,才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便如他的族兄凌苏,这一次,他要带着八千精锐的粮卫军,破开跛人的围势。 当然,他的族兄有提醒过,跛人很可能会半路设伏。但即便是两万人马截杀,凌朱亦有信心,能杀出一条血路。 这粮卫军,不仅兵员精锐,更是器甲精良! “行军!” “凌将军有令,速速行军——”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七章 吾在,莲城便在 李度山下,李度城。 此时的康烁,明显已经有些焦急。已经很多天了,在李度城外,并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仿佛,整座李度城,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还有多少粮草。” “康将军放心,两个多月的用度,还是够的……只是很奇怪,最近这段时间,再也没有见到我东陵的运粮夫了。” 康烁咬牙,“这还用问,定然是蜀人的诡计,断了粮道。” 人不算傻,随着最近的古怪,康烁隐约猜出了什么。还有在城外的南面,虽然猜出有埋伏,但埋伏的蜀人,一直都没有看见。 “将军,若不然大军出城——” “不可。”康烁皱眉打断,“我问你,若是这些情况,是蜀人的布局,又该如何?” 旁边的裨将犹豫了下,答不出来。 “放心吧,真有什么坏事情。吾兄是东陵上将,肯定会想办法传令过来的。若是我等出城,中了跛人东方敬的埋伏,丢了李度城,只怕十条命都不够抵罪。城中尚有粮草用度……再等等,或许明日就有消息传来了。” “将军,不然多派些侦察营出去。” 康烁有些犹豫。侦察营出城,极可能回不来。但现在这种情况,确实需要情报,才能做出有效的应对。 “那便派吧——” “将军,将军!”正当康烁说着,突然间,在城下有人急急跑了上来。 “怎的?” “估摸着憋了太久,几十个山越人,和小半营的东陵卒,忽然打起来了。” “该死。” 康烁骂了一句,不敢耽误,迅速往城楼下走去。 此时,李度城的天空之上,莫名笼罩起一片低压压的雾霾。 在李度城外,埋伏的西蜀神弓手,不断死死盯着李度城的城门。只要有侦察营出来,便立即想尽办法,一个不拉地射杀。 披着战甲的于文,此时也出了城,亲自在附近一带巡逻。偶尔会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度城。 按着自家军师的意思,这一次,他要想尽办法,使李度城不敢贸然出军。如此一来,在前线的士卒,才会有更大的机会,定下整个战局。 “快,继续巡逻,不可有任何松懈。”黄昏中,于文冷静地吐出一句。 他的主公,逢人便会说,他于文,是西蜀第一大将,无可厚非……但于文明白,无非是自己跟随的时间最长,亦有一番忠义,才会赢得主公的青睐。 但放眼整个西蜀,本事比他大的人并不少。 在心底里,于文终归是有些不舒服的。他要的将名,并非是自家主公的青睐,而是应该,用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打下来的名头。 沉住脸色,于文仰起头,眸子里有光。他很期待,有一日,他能以西蜀第一大将的名声,响彻整个天下。 …… “行军,继续行军。” 在官路之上,凌朱带着八千余人,正循着林道小路,不断赶往李度城。 再离不远,根据地图上的标志,前方便是驷关了。 “凌将军,驷关附近的林道都被堵了。”这时,有亲卫急急走来。 凌朱听着,眉头紧紧一皱。 “驷关里面,好像也砸坏了不少城墙,先前斥候去的时候,还看到不少蜀人的民夫,往后逃窜。但在驷关左侧附近,有一条新铺的大路。” “新铺的路?” “正是,我估计是,是蜀人用来运粮——” “不对。”凌朱眯起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似是胸有成竹一般,“族兄曾说,让我小心跛人的奸计。诸位请看,按着地图,附近当有二三条的小路,但很明显,是被跛人派兵堵了。” “而且。”凌朱指了指前方的驷关,“先前在驷关里,又有民夫毁墙,想要断路。也就是说,如今我等的面前,实则只剩下这一条,跛人新铺的路。若没有猜错,在这条新路的深处,必然是蜀人的埋伏。” 凌朱咬着牙,“若是我等从新路过去,必然损失惨重。跛人好毒的计策!” “那将军的意思是?” 凌朱冷笑,“这还用问么。小路堵死,那我等就从驷关过去,若无猜错,这驷关应当还有路,否则那些民夫,要怎么遁逃?” 坚决不肯走新路的凌朱,远不知,他结结实实地被玩了一把。 “传我军令,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驷关!” 凌朱又扫了两眼新路的方向,笑意更甚。 “那位跛人,也只能出一些窝囊之计了。” “将军有令,迅速通过驷关,赶往李度城!” 凌朱很小心,并没有一拥而过,而是先派了半营人马在前,当发现没有任何祸事的时候,才让整支长伍,迅速行军。 …… “西蜀有不少督粮官,今日,我毕濡是最吊卵的一个!”在驷关附近的林子里,毕濡面色期待。 按着小军师的意思,他将火油埋在了驷关里。另外,还带着五六百的蜀卒,以及数千的民夫,准备作为疑兵。 “毕都尉,他们进关了。” 驷关是一座弃关,并没有任何守军。而那条新路,实则只铺了七八里,是用来作疑计的。 “点火矢。”毕濡压了压手势,环顾前后左右,发现火矢准备就绪的时候,才稳稳地将手势,打了出去。 “射火矢——” 忽然之间,在驷关附近的地方,数百支火矢,直直往关里抛去。在驷关入口,更是有百余个民夫,听从了毕濡的调遣,将十几架烧着的粮车,推到了破败的关口之前,堵死敌军的退路。 …… “怎的?怎会有埋伏!” 凌朱抬头,看见漫天的火矢,整个人脸色大惊。他打小就聪明,自问和族兄凌苏相比,也不逞多让,应当是看透了跛人诡计的。 “火矢,乃是引火之用!”大惊之下,凌朱更是明白了什么,脸色越发焦急,“退,退出驷关!” “将军,驷关后面的关口,都是火势!” 凌朱怒骂了句,刚要再下令,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离他不远的地方,一条条的火蛇,开始昂头蜿蜒。 “将军,这是火油……先前怎么没有嗅到。不好,蜀人盖了土腥在上面。” 顾不得理会裨将,凌朱立即抽刀,将附近的士卒,都集合了起来。后路被堵,只能往前路杀去。 却不曾想,前路同样也堆了二十余辆的马车。这些马车,尽是火势熊熊,堵住了驷关的出口。 “粮卫军,列盾阻火!” 一面面的大盾,列成了一排长墙,总算是将火势,暂时隔绝在了盾阵之外。盾后的士卒,被灼得浑身发红,只能弃了盾阵,迅速跑回来。 “凿火油!”凌朱焦急大喊。 一个个裹着火油的兽皮袋,不断被长刀凿出,又远远扔开。但这些,无异于杯水车薪。 在呛人的浓烟之下,许多的粮卫军,被熏得倒地死去。 凌朱收拢残军,一退再退,退到了驷关的角落。即便手里有刀,此时的凌朱,也禁不住浑身发抖。 他突然明白,一开始,这埋伏的陷阱就设置在驷关里。至于那道新路,则是拿捏了他的心理,让他多疑,从而选择驷关,作为行军方向。 …… 脸皮被烫得脱皮,凌朱憋屈地伸着手,顿在半空。 “吾的将名,还未曾扬名天下,便要在此处——” “跛人,天下第一恶毒的狗夫!” …… 远在莲城的西门之上,东方敬平静地抬头,远眺官路前方。直至最后,又平静地垂下头,翻看着手里的情报和地图。 西门之外,山越人的老弱,久攻不下,已经生出了疲意。要不了多久,西门之处的人马,便能出城反剿了。 东方敬收回翻阅的动作,又陷入了一场沉思。 “吾在,莲城便在。”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八章 徐、徐兄好啊 三日之后的黄昏,在莲城之前,凌苏静静站着,一双眸子,带着期望不断看向天空。 一夜过去,并无任何信号。 “齐德,事情如何了?”左师仁走来问道。前线的攻城,还在作牵制之用。但凌苏派出的那支人马,要解围李度城的人马,却迟迟没有信号。 “主公……” 凌苏回了头,脸庞之上,再也遮不住惊惧之色。 “主公……大、大军回师,立即退守吴州——” 哇。 只刚说完,凌苏仰着脸,一口血咳了出来,整个人往后摔去。 “齐德!” 左师仁大惊失色,连着呼喊的声音,不知觉间也苍老了几分。附近的几个亲卫,迅速将凌苏扶了起来。 这位刚出世的隐麟,在莲城之前,计策连连被破,心头间早憋着一股吞吐不出的惊意。 “西蜀跛人,战场之度势,堪比古之大能,吾凌齐德败矣……主公,领着大军速速退守吴州。南海盟的人尚未赶到,我等还有机会,从楚州中境绕过。” “齐德,你的意思……放弃楚陵二州?” “楚陵二州……已经守不住了。没有水师阻挡,徐布衣的大军,会源源不断从江域冲岸。而吴州虽然也连着江域,但有近海之势,只需守住一些要地,徐布衣的战船亦不敢冒险冲岸。我先前看过地图,入了吴州之后,主公遣派大将,守住吴州的姑胥关。稳住局势后,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主公,吾凌齐德……枉为东陵军师啊!” 左师仁身子在抖。 孤注一掷的死战,终归没有扳回局面。但他并非一个迂腐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能借着山越人,在乱世打下一份基业。 “齐德,五万的山越营……” “救不得了。徐布衣和跛人,在层层布局,为的便是吃掉我东陵的五万精锐军。先前派去的奇军,我等也赌输了。” 左师仁痛苦闭目。他抬起头,环顾着周围的脸庞,许多大将的眸子里,都带着一股难言的沮丧。 “立即整军,依军师之言,退守吴州姑胥关!”左师仁睁眼,咬着牙,声音嘶哑到了极致。 吴州之地,先前的叛乱,已经是千疮百孔,还有哪些造反的海民……但不管如何,左师仁还不想如此认输。 却不料,凌苏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心如死灰。 “还有一事,很重要。主公,当上表请降……楚陵二州已经守不住,便以割让二州之地为媒,和徐布衣议和吧。待来日徐布衣和渝州王争天下,主公再伺机而动,应当有机会的。” “齐德,楚陵二州说不得能守住,我再动员民夫军——” “主公啊,东莱,南海盟,这两个势力,都已经投向徐布衣了。若徐布衣从西北调军,民夫再多,也阻挡不住的。吾凌齐德……亦想一决死战,但如今,保不住李度城的精锐,西蜀已经彻底势大。” 左师仁瘫在地上,犹豫久久,失神地点了点头。 …… 东方敬重新回了南门,坐在城头上,看着退去的东陵大军,脸上露出笑意。 “马毅,你的意思是说,左师仁派了使臣过来,想议和?” “小军师,对的!派了七八次,我撵了好多回,但那些东陵使臣,还是不断跑过来。” “马毅,去告诉使臣。请降之事,等我西蜀主公过来,再亲自定夺。不过,城外的敌军退后三十里,但不可退回楚州。他若敢退军,便是没有议和请降的城意。” “军师,按着我的意思,直接杀了得了。” 东方敬摇了摇头,“左师仁在东陵经营太久,你瞧着他,能轻而易举地蛊惑民夫与越人。在请降之后,再杀死左师仁,我等便失了大义之分。打下的东陵三州,在几年内,会有源源不断的造反,叛军,还有民间势力的刺杀。” “我和老师都不希望,主公重演渝州王当初的局面。” “这请降之计,当是不错。但不管是左师仁和凌苏,也该明白,三年之内,安抚了东陵百姓,东陵一样要亡,无非是苟延残喘。” “三儿,去给主公送一封信,告知他东陵请降的事情。” 在莲城外的营地。 刚好转的凌苏,听到东方敬不给退军的事情,脸色一急,又咳出了几口血。 “齐德,这如何是好?” 凌苏艰难开口,“按着跛人的意思,大军退后三十里,等徐布衣过来。主公在东陵素有名声,西蜀若是敢杀贤,便是枉顾民生。他是个聪明人,走的是民道,当不会如此愚蠢。” 此刻的左师仁,已经如风中残烛。他真的很想再拼一把,但诚如凌苏所言,西蜀势大无比。 “和谈之时,我与主公同去……定要想办法,讨回一些李度城的精锐。徐布衣可能会对粮王的人发难,但主公无需多言,我自有法子。另外,徐布衣必然对主公压制兵役,主公也无需理会,先答应他,这事情上我同样有法子。” …… 数日之后,带着数千人的大军,徐牧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莲城。早在前两日,鲁雄和阮秋的南海军,也已经到了。 此刻的莲城之外,浩浩的都是西蜀联军的人马,旌旗飘舞,气势不凡。 反观左师仁那边,由于大军退后,只剩千余人的亲卫,护在周围。 “东方敬拜见主公。”再见着徐牧,木轮车上的东方敬,眸里有泪,急忙施礼长拜。 “伯烈!”徐牧踏步而去,拦住了东方敬的动作。 “我徐牧何德何能,有伯烈如此的大贤。”徐牧握住东方敬的手,无语凝噎。不管是贾周还是东方敬,为了西蜀,几乎是耗尽了所有。 “主公知遇之恩,吾东方敬此生难报。” 主属二人情真意切,若非是司虎喊了两嗓子,巴不得再一诉衷肠。 徐牧回了神,走到了军阵面前。 在旁的阮秋,鲁雄,马毅等人,都纷纷拱手抱拳。 “列位皆是大功。”徐牧点头,一一安抚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在不远处,便是左师仁的议和团。 搭了一间木棚子,并不敢坐,一大排的人,沉默地站立,等着他这位西蜀之主,先行入席。 “左盟主好。”徐牧冷笑。 在人群最前的左师仁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徐、徐兄好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九章 议和 入了木棚,徐牧只刚坐下。旁边的司虎马毅等人,迅速带着亲卫,列在了后头。 生怕茶汤有毒,司虎还捧起来舔了几口,被旁边的弓狗捶了几下,才急忙怏怏作罢。 坐下来,徐牧并没有立即说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左师仁,又看了看旁边的凌苏。 “徐兄,别来无恙啊。”左师仁舔着脸色,急忙开口。 “不是很好。”徐牧摇了摇头。并没有得势不饶人的意思,他的想法,实则和东方敬一样。东陵仁王的名头,他们是看不起,但那些东陵的百姓,却愿意为其甘做肉军。 目光撇过左师仁,徐牧冷冷看向凌苏。 “这位便是隐麟吧。” “正是,凌苏见过蜀王。”凌苏脸色苍白地施礼。 “我与左盟主,再怎么说,也曾有一场情谊在。他坐着与我说话,我没有异议。但你凌苏,凭什么敢坐我面前。” 凌苏压住愤怒,起了身子,退到左师仁一边。 在徐牧身边,不仅是东方敬,连着司虎马毅这些人,都露出解恨的神色。 “敢问蜀王,天下粮王的势力,莫非占不得一席?”在旁,凌苏的一个家将,怒声反问。 “司虎,杀了。”徐牧眼都不抬。 闻声的司虎,直接抽出旁边亲卫的长刀,一刀将插嘴的凌苏家将,直接掷死倒地。 凌苏惊得嘴巴嗡动,旁边的左师仁,更是皱眉沉默。 “粮王的事情,我稍后再与你谈。”徐牧侧过目光,重新看向左师仁。 “左盟主,议和的事宜,你可以开始了。” 左师仁呼了口气,让自个冷静下来。 “徐兄,这两日的时间,我每每想起当初,与徐兄一起共伐妖后——” “左盟主,说正事。” 被打断的左师仁,眼见着不能打感情牌,只得咬牙作罢。 “徐兄,成王败寇,这样如何?半个沧州,以及楚陵二州……我尽数割让给西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左师仁明显身子在抖。为了求存,这无异于割他的肉。但诚如凌苏所言,这一关趟不过去,东陵势必灭亡。 “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李度城那边的人马,徐兄能让他们返回吴州。” 徐牧笑了笑。 旁边的东方敬,亦是抬起了头,面无表情。 毫无疑问,如今的左师仁,知道扛不住,想要退守吴州了。 “楚陵二州,我西蜀只需一个伸手,便能整个打下来。左盟主,你凭什么觉得,这原本要属于我的二州之地,能换回山越营的五万精锐。” 左师仁脸色涌出怒意。 “李度城的事情,左盟主别想了。西蜀开荒刚要缺人,便让他们卸了器甲,暂且做个劳夫吧。” “至于你想退守吴州,也并非不可。吴州的驻军只能留一万人,不可创建水师,也不可再招拢越人。在以后,东陵要作为西蜀的附庸,按年上交岁贡。” “另外。”徐牧顿了顿。 “左盟主需要出面,替我安抚楚陵二州的百姓。至于这二州内的世家,亦不能跟着你去吴州。助战之罪,当没收家资,充入国库——” “欺人太甚!”左师仁怒而起身。 徐牧神色不变,抱着手冷冷开口,“路便在后面,一场情谊在,我不拦你。但你只要离开这里,敢回吴州。即刻起,我和左盟主,依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旁边的凌苏,咬牙颤手,将左师仁重新劝坐。 “徐兄,我若是振臂一呼,东陵三州内,百姓依然会仇视西蜀。另外,你即便杀了我,东陵也会变得不安稳!” “若非是这一点,我便不会坐在这里了。”徐牧冷笑。 “但你若不听话,我西蜀大不了安抚五年,十年,让东陵百姓慢慢归心。” “渝州王在北,会给你时间么!楚陵二州富庶,你募不到多少人,连税收亦不会多。”左师仁喘着大气,声音明显大了许多。 “左盟主啊,留着你,我也终归不放心啊。”徐牧抬头,眼里也有了杀意。毫无疑问,左师仁便是一个定时炸弹。若非是考虑到东陵百姓的归附,早该杀了。 这一下,左师仁大惊之后,整个人又变得正襟危坐。 “我继续说。”徐牧继续冷声开口,“附庸之后,左盟主的安抚昭文里,须提及西蜀仁义,而你东陵左王,犯了天道,愿意退守吴州,将楚陵二州,全权交给西蜀掌管。” 在很久的时候,长阳的那位国姓侯,便教过他一件事情。这乱世里,活着的人要讲大义和名分。若是当初,没有侯爷一开始举荐的斩奸相,他赢不来民心,也没有今日的西蜀辉煌。 左师仁痛苦闭目。这相当于断臂求存了。 “我徐牧倒是希望,左盟主最后,能堂堂正正地决战一场。第二次说了,留着左盟主,我总觉得不放心。”徐牧笑着开口。 旁边的凌苏,将手搭在左师仁的肩膀上,安抚示意。 “岁、岁贡多少?”左师仁声音发颤。 “附庸的岁贡,每年五十万两,另外,每年需抽调三万青壮,入西蜀开荒。记着我说的,不能有水师,只能有一万人的驻军,让我查着多了一个,便立即大军叩关,绝无虚言!” “徐兄,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我可不是傻子,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咱们继续打。”徐牧抬起头,言简意赅。 “你瞧着外面,我西蜀的联军,早已经急不可耐了。” 似是为了回应徐牧的话,不多时,在议和的木棚之外,响起了阵阵的怒吼之声,震碎了天际。 也震碎了左师仁最后的坚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章 一个中原,不能有两个国 左师仁浑身在抖,思索片刻,又想起了议和之前,凌苏对他说过的话。最终缓了缓脸色,整个人冷静下来。 “徐兄,能否保留王爵?” “可以。”徐牧笑了笑。他突然明白,这似乎是左师仁最在意的东西。但没有实力,只剩一个吴州的王爵,又有何用。 若非是世道不允,左师仁称帝他都懒得管。 左师仁仰着头,久久看着天空。 “徐兄当明白,我从一个陵州的调度官开始,直至最后称霸江东之地。” “左盟主奋斗的历程,自不用说,我徐牧佩服。” 若非是左师仁野心膨胀,操之过急,这江南之地,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而且,在徐牧看来,粮王的加盟,并非是福气,而是一张催命符。催得左师仁走到今天这一步。 “吾左师仁……愿以此议和。”左师仁艰难至极,才将这句话说完。 不仅是徐牧,连着旁边的东方敬,也心底呼了口气。左师仁鱼死网破的话,势必在整个东陵,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到时候要收拢民心,安抚百姓,必然举步维艰。别说五年,哪怕是三年,都足以将整个西蜀,慢慢拖入泥潭子里。 到时候便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使西蜀的整个战略,变得岌岌可危。 这并非是骇人听闻,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少。 解决完左师仁的事情,徐牧转过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凌苏。对于粮王的人,他是巴不得杀之后快的。 “粮王的三成粮食,愿相赠蜀王,乞一安稳。”没等徐牧说话,凌苏淡淡开口。 …… 议和之后,左师仁当着徐牧的面,就地解散了两万大军,只留一万人,狼狈不堪地往吴州赶去。 “马毅,左师仁的昭文,还有其他的事情,你留意一些,莫要出什么问题。”徐牧站在阳光下,想了想开口。 “主公放心。”马毅在旁抱拳。 徐牧推着东方敬,两人走到了荫凉之处,重新议起了事情。 “主公,我也没有想到,凌苏会如此决绝,将粮王势力的三成粮草,作为抵罪。” 这个交易的成果,实在太大了。对于西蜀而言,恰好是天降甘露。而凌苏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能一语揭过。 毕竟,哪怕你把粮王的人杀绝,也没法找出藏粮之地。如常大爷,找了这么多年,依然是一场空。 “凌苏愿意留在莲城作质,粮草的事情,应当不会有假。” “伯烈,你说……若是严刑逼供,凌苏会透露出所有的藏粮之地么?” 东方敬摇头,“若无猜错,他的舌下会有毒药,一逼,会立即咬毒自尽。再者,以我对凌苏的了解,哪怕没有咬毒,想以刑罚逼供,也不大可能。” “等粮草一到,我会想办法,让左师仁孤立粮王的人,将这二者剥开。如此,对于我西蜀的威胁,又少了几分。” “到了今日,攻略江南的战争,总算是结束了。”徐牧仰着头,心底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但在心底里,又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情绪。 打下了江南,便如先前贾周的大略,将要划江而治,和老友常四郎争天下了。 “左师仁那边,时局一稳,便不能留了。但我猜着,左师仁会想尽办法来破局。” “若不是为了稳住楚陵二州,他早死了。” “从现在开始,主公可重用水师之将,不管是苗通,还是东陵投诚的其他水师大将,只要没有问题,都可重用。主公当明白——” 东方敬抬手往前,指着远处。 “襄江之险,以后便是主公抵挡北面的屏障。而水师,亦会成为主公的最大倚仗。” “伯烈,西北那边,当如何?” “以守势为主,只等时机合适,再让晁义领着铁蹄大军,冲出西蜀。在陆路之上,并非是我东方敬妄自菲薄,主公现在,还不足以和渝州王争锋。此时的渝州王势力,已经有了鲸吞天下之势。” “燕马陵舟,渝州王的骑军,不见得比主公差。即便主公深谙骑行之法,但莫要忘了,渝州王收拢河北之后,还有燕州弓骑,有精锐无比的各式步卒营。” “我估摸着,等渝州王彻底吃下了整个北方,他手底的大军,当有三十余万人。再加上,如今北面世家都认同了渝州王,鼎力相助,已经是势不可挡。” “所以我才说,主公的优势,便在水师。北人善马,南人善船,这襄江,当如一条连绵壁垒,佑我西蜀。” 徐牧一时沉默。终归,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和可爱的常老四,厮杀来争江山。 “不过。”东方敬想了想继续开口,“以我的估计,这二三年,渝州王应当不会南下。新吞河北,渝州王需要时间慢慢整合,训练骑营,甚至是水师。” “伯烈……你说,能划江而治么?” 东方敬笑了笑,“主公啊,一个中原,岂能有两个国。即便主公与渝州王能和平共处。但下一辈呢?渝州王的孙儿,甚至曾孙,不会乐意看到,这偌大的中原一山二虎的。” “这一场主公不打,渝州王不打。那么,只能是你们的后辈来打。古往今来,一个中原,不会有两个政权,终究会想方设法,吞掉对方一统江山。自古往今,这都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我自知主公和渝州王的情义,在乱世,如你们两位枭雄,能一起走到今日,已经算是一场天下美谈。” “但换句话说,主公不愿意辜负西蜀百姓,以及我等这些一直追随的忠勇。而渝州王那边,亦不会辜负那些为了霸业,捐财捐命的世家子弟。主公的民道,以及渝州王的世家之路,原本就是水火不容。除非说,主公愿意看到,渝州王一统三十州,几十年或者百多年后,西蜀的百姓,重新变为佃户,变为受人压迫的苦民。” 徐牧冷静点头。 “以渝州王的性子,我相信,他也想和主公,轰轰烈烈地打一场的。谁赢,谁取下整个江山。”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八章 徐、徐兄好啊 三日之后的黄昏,在莲城之前,凌苏静静站着,一双眸子,带着期望不断看向天空。 一夜过去,并无任何信号。 “齐德,事情如何了?”左师仁走来问道。前线的攻城,还在作牵制之用。但凌苏派出的那支人马,要解围李度城的人马,却迟迟没有信号。 “主公……” 凌苏回了头,脸庞之上,再也遮不住惊惧之色。 “主公……大、大军回师,立即退守吴州——” 哇。 只刚说完,凌苏仰着脸,一口血咳了出来,整个人往后摔去。 “齐德!” 左师仁大惊失色,连着呼喊的声音,不知觉间也苍老了几分。附近的几个亲卫,迅速将凌苏扶了起来。 这位刚出世的隐麟,在莲城之前,计策连连被破,心头间早憋着一股吞吐不出的惊意。 “西蜀跛人,战场之度势,堪比古之大能,吾凌齐德败矣……主公,领着大军速速退守吴州。南海盟的人尚未赶到,我等还有机会,从楚州中境绕过。” “齐德,你的意思……放弃楚陵二州?” “楚陵二州……已经守不住了。没有水师阻挡,徐布衣的大军,会源源不断从江域冲岸。而吴州虽然也连着江域,但有近海之势,只需守住一些要地,徐布衣的战船亦不敢冒险冲岸。我先前看过地图,入了吴州之后,主公遣派大将,守住吴州的姑胥关。稳住局势后,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主公,吾凌齐德……枉为东陵军师啊!” 左师仁身子在抖。 孤注一掷的死战,终归没有扳回局面。但他并非一个迂腐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能借着山越人,在乱世打下一份基业。 “齐德,五万的山越营……” “救不得了。徐布衣和跛人,在层层布局,为的便是吃掉我东陵的五万精锐军。先前派去的奇军,我等也赌输了。” 左师仁痛苦闭目。他抬起头,环顾着周围的脸庞,许多大将的眸子里,都带着一股难言的沮丧。 “立即整军,依军师之言,退守吴州姑胥关!”左师仁睁眼,咬着牙,声音嘶哑到了极致。 吴州之地,先前的叛乱,已经是千疮百孔,还有哪些造反的海民……但不管如何,左师仁还不想如此认输。 却不料,凌苏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心如死灰。 “还有一事,很重要。主公,当上表请降……楚陵二州已经守不住,便以割让二州之地为媒,和徐布衣议和吧。待来日徐布衣和渝州王争天下,主公再伺机而动,应当有机会的。” “齐德,楚陵二州说不得能守住,我再动员民夫军——” “主公啊,东莱,南海盟,这两个势力,都已经投向徐布衣了。若徐布衣从西北调军,民夫再多,也阻挡不住的。吾凌齐德……亦想一决死战,但如今,保不住李度城的精锐,西蜀已经彻底势大。” 左师仁瘫在地上,犹豫久久,失神地点了点头。 …… 东方敬重新回了南门,坐在城头上,看着退去的东陵大军,脸上露出笑意。 “马毅,你的意思是说,左师仁派了使臣过来,想议和?” “小军师,对的!派了七八次,我撵了好多回,但那些东陵使臣,还是不断跑过来。” “马毅,去告诉使臣。请降之事,等我西蜀主公过来,再亲自定夺。不过,城外的敌军退后三十里,但不可退回楚州。他若敢退军,便是没有议和请降的城意。” “军师,按着我的意思,直接杀了得了。” 东方敬摇了摇头,“左师仁在东陵经营太久,你瞧着他,能轻而易举地蛊惑民夫与越人。在请降之后,再杀死左师仁,我等便失了大义之分。打下的东陵三州,在几年内,会有源源不断的造反,叛军,还有民间势力的刺杀。” “我和老师都不希望,主公重演渝州王当初的局面。” “这请降之计,当是不错。但不管是左师仁和凌苏,也该明白,三年之内,安抚了东陵百姓,东陵一样要亡,无非是苟延残喘。” “三儿,去给主公送一封信,告知他东陵请降的事情。” 在莲城外的营地。 刚好转的凌苏,听到东方敬不给退军的事情,脸色一急,又咳出了几口血。 “齐德,这如何是好?” 凌苏艰难开口,“按着跛人的意思,大军退后三十里,等徐布衣过来。主公在东陵素有名声,西蜀若是敢杀贤,便是枉顾民生。他是个聪明人,走的是民道,当不会如此愚蠢。” 此刻的左师仁,已经如风中残烛。他真的很想再拼一把,但诚如凌苏所言,西蜀势大无比。 “和谈之时,我与主公同去……定要想办法,讨回一些李度城的精锐。徐布衣可能会对粮王的人发难,但主公无需多言,我自有法子。另外,徐布衣必然对主公压制兵役,主公也无需理会,先答应他,这事情上我同样有法子。” …… 数日之后,带着数千人的大军,徐牧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莲城。早在前两日,鲁雄和阮秋的南海军,也已经到了。 此刻的莲城之外,浩浩的都是西蜀联军的人马,旌旗飘舞,气势不凡。 反观左师仁那边,由于大军退后,只剩千余人的亲卫,护在周围。 “东方敬拜见主公。”再见着徐牧,木轮车上的东方敬,眸里有泪,急忙施礼长拜。 “伯烈!”徐牧踏步而去,拦住了东方敬的动作。 “我徐牧何德何能,有伯烈如此的大贤。”徐牧握住东方敬的手,无语凝噎。不管是贾周还是东方敬,为了西蜀,几乎是耗尽了所有。 “主公知遇之恩,吾东方敬此生难报。” 主属二人情真意切,若非是司虎喊了两嗓子,巴不得再一诉衷肠。 徐牧回了神,走到了军阵面前。 在旁的阮秋,鲁雄,马毅等人,都纷纷拱手抱拳。 “列位皆是大功。”徐牧点头,一一安抚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在不远处,便是左师仁的议和团。 搭了一间木棚子,并不敢坐,一大排的人,沉默地站立,等着他这位西蜀之主,先行入席。 “左盟主好。”徐牧冷笑。 在人群最前的左师仁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徐、徐兄好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八百九十九章 议和 入了木棚,徐牧只刚坐下。旁边的司虎马毅等人,迅速带着亲卫,列在了后头。 生怕茶汤有毒,司虎还捧起来舔了几口,被旁边的弓狗捶了几下,才急忙怏怏作罢。 坐下来,徐牧并没有立即说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左师仁,又看了看旁边的凌苏。 “徐兄,别来无恙啊。”左师仁舔着脸色,急忙开口。 “不是很好。”徐牧摇了摇头。并没有得势不饶人的意思,他的想法,实则和东方敬一样。东陵仁王的名头,他们是看不起,但那些东陵的百姓,却愿意为其甘做肉军。 目光撇过左师仁,徐牧冷冷看向凌苏。 “这位便是隐麟吧。” “正是,凌苏见过蜀王。”凌苏脸色苍白地施礼。 “我与左盟主,再怎么说,也曾有一场情谊在。他坐着与我说话,我没有异议。但你凌苏,凭什么敢坐我面前。” 凌苏压住愤怒,起了身子,退到左师仁一边。 在徐牧身边,不仅是东方敬,连着司虎马毅这些人,都露出解恨的神色。 “敢问蜀王,天下粮王的势力,莫非占不得一席?”在旁,凌苏的一个家将,怒声反问。 “司虎,杀了。”徐牧眼都不抬。 闻声的司虎,直接抽出旁边亲卫的长刀,一刀将插嘴的凌苏家将,直接掷死倒地。 凌苏惊得嘴巴嗡动,旁边的左师仁,更是皱眉沉默。 “粮王的事情,我稍后再与你谈。”徐牧侧过目光,重新看向左师仁。 “左盟主,议和的事宜,你可以开始了。” 左师仁呼了口气,让自个冷静下来。 “徐兄,这两日的时间,我每每想起当初,与徐兄一起共伐妖后——” “左盟主,说正事。” 被打断的左师仁,眼见着不能打感情牌,只得咬牙作罢。 “徐兄,成王败寇,这样如何?半个沧州,以及楚陵二州……我尽数割让给西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左师仁明显身子在抖。为了求存,这无异于割他的肉。但诚如凌苏所言,这一关趟不过去,东陵势必灭亡。 “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李度城那边的人马,徐兄能让他们返回吴州。” 徐牧笑了笑。 旁边的东方敬,亦是抬起了头,面无表情。 毫无疑问,如今的左师仁,知道扛不住,想要退守吴州了。 “楚陵二州,我西蜀只需一个伸手,便能整个打下来。左盟主,你凭什么觉得,这原本要属于我的二州之地,能换回山越营的五万精锐。” 左师仁脸色涌出怒意。 “李度城的事情,左盟主别想了。西蜀开荒刚要缺人,便让他们卸了器甲,暂且做个劳夫吧。” “至于你想退守吴州,也并非不可。吴州的驻军只能留一万人,不可创建水师,也不可再招拢越人。在以后,东陵要作为西蜀的附庸,按年上交岁贡。” “另外。”徐牧顿了顿。 “左盟主需要出面,替我安抚楚陵二州的百姓。至于这二州内的世家,亦不能跟着你去吴州。助战之罪,当没收家资,充入国库——” “欺人太甚!”左师仁怒而起身。 徐牧神色不变,抱着手冷冷开口,“路便在后面,一场情谊在,我不拦你。但你只要离开这里,敢回吴州。即刻起,我和左盟主,依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旁边的凌苏,咬牙颤手,将左师仁重新劝坐。 “徐兄,我若是振臂一呼,东陵三州内,百姓依然会仇视西蜀。另外,你即便杀了我,东陵也会变得不安稳!” “若非是这一点,我便不会坐在这里了。”徐牧冷笑。 “但你若不听话,我西蜀大不了安抚五年,十年,让东陵百姓慢慢归心。” “渝州王在北,会给你时间么!楚陵二州富庶,你募不到多少人,连税收亦不会多。”左师仁喘着大气,声音明显大了许多。 “左盟主啊,留着你,我也终归不放心啊。”徐牧抬头,眼里也有了杀意。毫无疑问,左师仁便是一个定时炸弹。若非是考虑到东陵百姓的归附,早该杀了。 这一下,左师仁大惊之后,整个人又变得正襟危坐。 “我继续说。”徐牧继续冷声开口,“附庸之后,左盟主的安抚昭文里,须提及西蜀仁义,而你东陵左王,犯了天道,愿意退守吴州,将楚陵二州,全权交给西蜀掌管。” 在很久的时候,长阳的那位国姓侯,便教过他一件事情。这乱世里,活着的人要讲大义和名分。若是当初,没有侯爷一开始举荐的斩奸相,他赢不来民心,也没有今日的西蜀辉煌。 左师仁痛苦闭目。这相当于断臂求存了。 “我徐牧倒是希望,左盟主最后,能堂堂正正地决战一场。第二次说了,留着左盟主,我总觉得不放心。”徐牧笑着开口。 旁边的凌苏,将手搭在左师仁的肩膀上,安抚示意。 “岁、岁贡多少?”左师仁声音发颤。 “附庸的岁贡,每年五十万两,另外,每年需抽调三万青壮,入西蜀开荒。记着我说的,不能有水师,只能有一万人的驻军,让我查着多了一个,便立即大军叩关,绝无虚言!” “徐兄,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我可不是傻子,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咱们继续打。”徐牧抬起头,言简意赅。 “你瞧着外面,我西蜀的联军,早已经急不可耐了。” 似是为了回应徐牧的话,不多时,在议和的木棚之外,响起了阵阵的怒吼之声,震碎了天际。 也震碎了左师仁最后的坚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章 一个中原,不能有两个国 左师仁浑身在抖,思索片刻,又想起了议和之前,凌苏对他说过的话。最终缓了缓脸色,整个人冷静下来。 “徐兄,能否保留王爵?” “可以。”徐牧笑了笑。他突然明白,这似乎是左师仁最在意的东西。但没有实力,只剩一个吴州的王爵,又有何用。 若非是世道不允,左师仁称帝他都懒得管。 左师仁仰着头,久久看着天空。 “徐兄当明白,我从一个陵州的调度官开始,直至最后称霸江东之地。” “左盟主奋斗的历程,自不用说,我徐牧佩服。” 若非是左师仁野心膨胀,操之过急,这江南之地,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而且,在徐牧看来,粮王的加盟,并非是福气,而是一张催命符。催得左师仁走到今天这一步。 “吾左师仁……愿以此议和。”左师仁艰难至极,才将这句话说完。 不仅是徐牧,连着旁边的东方敬,也心底呼了口气。左师仁鱼死网破的话,势必在整个东陵,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到时候要收拢民心,安抚百姓,必然举步维艰。别说五年,哪怕是三年,都足以将整个西蜀,慢慢拖入泥潭子里。 到时候便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使西蜀的整个战略,变得岌岌可危。 这并非是骇人听闻,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少。 解决完左师仁的事情,徐牧转过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凌苏。对于粮王的人,他是巴不得杀之后快的。 “粮王的三成粮食,愿相赠蜀王,乞一安稳。”没等徐牧说话,凌苏淡淡开口。 …… 议和之后,左师仁当着徐牧的面,就地解散了两万大军,只留一万人,狼狈不堪地往吴州赶去。 “马毅,左师仁的昭文,还有其他的事情,你留意一些,莫要出什么问题。”徐牧站在阳光下,想了想开口。 “主公放心。”马毅在旁抱拳。 徐牧推着东方敬,两人走到了荫凉之处,重新议起了事情。 “主公,我也没有想到,凌苏会如此决绝,将粮王势力的三成粮草,作为抵罪。” 这个交易的成果,实在太大了。对于西蜀而言,恰好是天降甘露。而凌苏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能一语揭过。 毕竟,哪怕你把粮王的人杀绝,也没法找出藏粮之地。如常大爷,找了这么多年,依然是一场空。 “凌苏愿意留在莲城作质,粮草的事情,应当不会有假。” “伯烈,你说……若是严刑逼供,凌苏会透露出所有的藏粮之地么?” 东方敬摇头,“若无猜错,他的舌下会有毒药,一逼,会立即咬毒自尽。再者,以我对凌苏的了解,哪怕没有咬毒,想以刑罚逼供,也不大可能。” “等粮草一到,我会想办法,让左师仁孤立粮王的人,将这二者剥开。如此,对于我西蜀的威胁,又少了几分。” “到了今日,攻略江南的战争,总算是结束了。”徐牧仰着头,心底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但在心底里,又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情绪。 打下了江南,便如先前贾周的大略,将要划江而治,和老友常四郎争天下了。 “左师仁那边,时局一稳,便不能留了。但我猜着,左师仁会想尽办法来破局。” “若不是为了稳住楚陵二州,他早死了。” “从现在开始,主公可重用水师之将,不管是苗通,还是东陵投诚的其他水师大将,只要没有问题,都可重用。主公当明白——” 东方敬抬手往前,指着远处。 “襄江之险,以后便是主公抵挡北面的屏障。而水师,亦会成为主公的最大倚仗。” “伯烈,西北那边,当如何?” “以守势为主,只等时机合适,再让晁义领着铁蹄大军,冲出西蜀。在陆路之上,并非是我东方敬妄自菲薄,主公现在,还不足以和渝州王争锋。此时的渝州王势力,已经有了鲸吞天下之势。” “燕马陵舟,渝州王的骑军,不见得比主公差。即便主公深谙骑行之法,但莫要忘了,渝州王收拢河北之后,还有燕州弓骑,有精锐无比的各式步卒营。” “我估摸着,等渝州王彻底吃下了整个北方,他手底的大军,当有三十余万人。再加上,如今北面世家都认同了渝州王,鼎力相助,已经是势不可挡。” “所以我才说,主公的优势,便在水师。北人善马,南人善船,这襄江,当如一条连绵壁垒,佑我西蜀。” 徐牧一时沉默。终归,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和可爱的常老四,厮杀来争江山。 “不过。”东方敬想了想继续开口,“以我的估计,这二三年,渝州王应当不会南下。新吞河北,渝州王需要时间慢慢整合,训练骑营,甚至是水师。” “伯烈……你说,能划江而治么?” 东方敬笑了笑,“主公啊,一个中原,岂能有两个国。即便主公与渝州王能和平共处。但下一辈呢?渝州王的孙儿,甚至曾孙,不会乐意看到,这偌大的中原一山二虎的。” “这一场主公不打,渝州王不打。那么,只能是你们的后辈来打。古往今来,一个中原,不会有两个政权,终究会想方设法,吞掉对方一统江山。自古往今,这都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我自知主公和渝州王的情义,在乱世,如你们两位枭雄,能一起走到今日,已经算是一场天下美谈。” “但换句话说,主公不愿意辜负西蜀百姓,以及我等这些一直追随的忠勇。而渝州王那边,亦不会辜负那些为了霸业,捐财捐命的世家子弟。主公的民道,以及渝州王的世家之路,原本就是水火不容。除非说,主公愿意看到,渝州王一统三十州,几十年或者百多年后,西蜀的百姓,重新变为佃户,变为受人压迫的苦民。” 徐牧冷静点头。 “以渝州王的性子,我相信,他也想和主公,轰轰烈烈地打一场的。谁赢,谁取下整个江山。”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一章 卸甲! 李度城外。 百余骑加急的斥候,终于赶到了城关前。单单看到城下的脸庞,在城头上的康烁,瞬间脸色狂喜。 他认得出来,为首的人,赫然是左师仁身边的近侍大将。 “周百将军!周百将军终于来了!”只以为情报终于送到,康烁整个人急急往城墙下赶。 “那些该死的蜀人,这段时间一直在用奸计——” 下到城门,康烁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在周百的身边,西蜀的那位于文大将,也比肩而战。 “周百将军?”康烁身子一颤,隐约猜出了什么。 “康将军……主、主公有令,李度城大军向西蜀请降……康将军只能带三千人,退回吴州。这是主公的亲笔信,以及信物。” 康烁满眼惶恐,他还在守呢。哪怕蜀人用了很多的诡计,他都没有中计,一直守在李度城。这……怎么一下子议和投降了。 翻开递过来的信,只多看了几眼,康烁整个人如遭雷击。西蜀的那位跛人军师,并非是要攻打李度城,而是用计,将他以及六七万的大军,死死困在李度城里! 康烁惊得差点栽倒在地。 “令兄在江上战死,尸首已经送回吴州,好生安葬了……康将军,大局为重。” 康烁痛苦闭目。只隔了好一会,再睁开眼时,恶狠狠地看向于文。 “以半柱香为令,李度城若是不降,立即围杀!至此,是陵人无信,西蜀大军杀入吴州,活捉左师仁!”披甲的于文,丝毫不惧,看着康烁冷冷下令。 在李度城周围,赶过来的南海盟和西蜀的人马,早已经准备就绪。 “康将军,莫要如此。主公议和请降,已经天下皆知了。莫非说,康将军真要害亡整个东陵!”周百满脸焦急。 虽然李度城里,还有六七万人,但蜀人敢如此劝降,早已经布置好了各种手段。 “卸甲!”于文冷喝。 “卸甲,卸甲!”漫山遍野的,同样是怒斥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攻城器械的推动之声。 在李度城里,惶恐的气氛,一下子笼罩了全军。在城中不知情报,久守不战,原本士气就已经低落。现在再见到漫山遍野的蜀人,更是惊愕无比。 只怕康烛战死的消息再传出,整个士气几乎要崩溃了。 康烁很明白这一点。他咬着牙,脑子还在盘算。 “康烁,可识得我?” 康烁抬头,发现木风部落的首领费秀,不知什么时候,从蜀人的阵营里走了出来。 “吾儿费夫,忠勇重义,偏冤死在同僚的手里。还有都督苗通,更是满门被斩!” 费秀泣不成声,在李度城下,当着无数守军的面,怒斥不休。 “老首领,你在胡说!” “你问问他们!”费夫的身后,又走出不少海民,以及几个德高望重的山越人。 “蜀王说了,入了西蜀,不管是海越,还是山越,皆有栖息之地。吾主徐牧,言出必行,君不见蜀州南蛮,并州克族,还有凉州外的羌人,都有了一番休养生息。” “两年之内,吾主免征越人之税,亦不会征募山越人为军。” 比起左师仁的穷兵黩武,徐牧的这些措施,分明更得人心。 “若不降,便以叛军论处!” “请诸君卸甲!” “卸甲!” “木风部落的勇士,出城!”在费秀的呼喊下,不多时,六七千木风部落的人,并无二话,迅速弃了器甲,走出了李度城。 似是被感染,亦有无数的山越人,也跟着卸甲,随着木风部落,出城而降。 康烁身子在抖,却无力阻止。 这西蜀大势已成,李度城外更是层层布局。 “西水部落,随我回吴州!”康烁咬着牙,怒声大喊。只可惜最后,只聚了两千余的山越军过来。 顾不得再等,康烁悲呼了声,又想起胞兄昔日的辉煌,脸庞上满是不甘和失落。 “蜀人毁我家园,我等安能事贼!”李度城上,一个东陵幕僚,仗着一股勇气,怒声狂喊。 “南征北战,成王败寇!若不然,你该像条老狗儿,夹着尾巴,带着家人窝在老山,也能一辈子平安无事。”于文抬手大喝。 “入我西蜀,两年之后,诸位皆可入伍!以军功擢升!西蜀有蛮王孟霍,克族大将晁义,皆是以军功,一步一步擢升大将之职。再者,不管越人蛮人,入我西蜀之军,皆是同饷!” “南海海越,首领阮秋,愿以诸位同族,随蜀王逐鹿江山!”阮秋出列,冲着李度城的方向,深深一躬。 “木风部落,也在等各位勇士。”费夫也拱手。 …… “昔有纪朝高祖,借五万蛮兵打天下。如今,我西蜀百废待兴,一统江南,愿广纳江南各路忠勇,对抗北面之敌。蜀王徐牧,叩请列位忠勇。”徐牧忽然走出,对着李度城,平静地一个躬身长揖。 这时,整座李度城里,一下子变得更加骚动。堂堂一个西蜀王,如此放低姿态,只为收降他们。 “子海部落,出城!”不多时,一个络腮胡的山越大将,振臂大喊。 “树熊部落,也出城!” “黎水部落——” …… 偌大的李度城,这一下,没卸甲的人,只剩那两万余的东陵卒。你看我,我看你,皆是脸色惶恐。 “莫降!”先前的那个幕僚,还在死死阻拦,“莫要忘了,我等乃是真正的东陵人,死战不降!” “我主左师仁,天下仁名,若非是蜀人用了奸计,岂会大败——” 噔。 一支羽箭,直接射入这幕僚的额头,只顿了一会,幕僚的身子,从城头翻下,惊得四周围的人,不断往后退却。 “汝主左师仁,若是真的仁义,又岂会动用肉军老弱。”徐牧冷冷开口。江南连续大战,先有妖后,又有左师仁,西蜀的兵力已经不足。这些山越人,甚至是这两万余的东陵卒,他都想收入麾下。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让左师仁再沾手李度城的事情。 “诸位,我只说一句。我徐牧自微末而起,这么多年以来,诸位可曾听过西蜀有叛军?” “并无。整个西蜀之内,唯有的,便是百姓支持,士卒效死,军民共逐天下,待有一日,父老有乐,妻儿有食,我等才算不枉此生!” “卸甲者,同入西蜀!” 李度城里,顿时,越来越多的卸甲之声,慢慢响彻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二章 老仲德的推恩计 几日之后,吴州姑胥关。 站在关下,左师仁酝酿了会,整个人泣不成声。这一年,便如梦魇一般,许多的东陵大将,数万的精锐士卒,都在和西蜀的战争中,折戟沉沙。 直至现在,他只能留着一万人的驻军,像条夹着尾巴的老狗,退守吴州。 “主公,保重身子。”有个大将在旁,沉默地劝了一句。 左师仁并未理会。 不曾想,那大将左右看了看后,才小心地开口,“军师先前说有个办法,让我转告主公,使主公心安。” “真有?”左师仁抹去眼泪珠子。 “当真。军师说了,粮王的人,是做天下生意的,知晓很多事情。这三十州的中原固然很大,但实际上,在中原之外还有许多的古国。主公退守吴州,待有了机会,打造大船,循着大海往南面行驶,待遇到中原外的大岛,军师便有办法借兵。” “到时候,便能帮着主公,光复东陵三州。甚至是,寻着机会打下整个江南。” 左师仁瞬间转喜。 “听见此言,当真是心头欣慰。” 转述的大将点头,“如此西蜀势大,我等无法抗争。军师的意思,是等到渝州王和徐布衣争天下之时,便是最好的机会。” “不愧是我左师仁的军师,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似是在安慰自个,左师仁重复了两次,才让颓丧的神色,缓去了许多。 …… 在莲城的牢房里,作为人质的凌苏,并没有吃一口牢食,连着净水,也未曾饮过一口。他是担心,跛人不会留着他,会想办法来将他杀死。 只要再忍忍,等粮草的事情安排妥当,他便能按着约定,离开莲城了。当然,若是徐布衣敢直接杀他,也必然拿不到粮草! 坐镇在莲城的,依然是东方敬。在得到狱卒的通报后,他沉默了会,并没有多说。 “小军师,等粮草一到,直接杀了这奸人。”有人在旁提议。 “拙计,可杀不了凌苏。”东方敬平静开口,将眼睛眯起之后,重新陷入沉思。 “主公大败东陵的事情,也该传出去了。越是这种时候,我等越要小心。三儿,等主公回到莲城,速速将他请来。不管如何,东陵已成定局,是该解决东莱的时候了。” …… 离着江南很远,长阳皇宫。 得知了东陵大败的事情,常四郎缓缓露出笑容。 “你们瞧着,我便说了,小东家不简单的。左师仁这老狗,又有五万山越营,又有粮王帮助,还不是一样败了。” “常威,你先别他娘笑了,先听我说。” 常四郎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点兴奋。他平定了北方,而南面之地,那位老友也将要一统了。 “不杀左师仁,是出妙计。他若杀了,至少三年之内,东陵三州造反不断,这手段,越来越不得了。” “主公,若是徐布衣占了整个南面,便是我等大敌。”说话的人,是一个世家大将,犹豫着劝道。 “我知晓。你这话儿,和老仲德同出一辙,莫不是他教你说的?对了,我的老仲德今天怎么样?” “刚才还去看了一下,病得不轻……神医陈鹊那边,也有些束手无措了。” 神医陈鹊,是从成都请过来的,没有任何阻挠。 听见这些,常四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起了身,刚要再去探访一番,却不曾想,宫门一下子推开。 他的老仲德,在童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脸色苍白地走入了席。 殿里的文臣武将,皆是神色哀伤。没有这位老仲德,这半壁的世家江山,根本打不下来。 “仲德啊!”常四郎轻功跃下,急急将老谋士扶住,“外头又是风大,又是尘沙,让你莫来了,有了军议,我自会派人去通报。” 老谋士抬起脸庞,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声音嘶哑地开口。 “咳咳,主公勿怪……刚巧想到了一件事情。怕主公慢了一步,所以才急忙赶来。” “西蜀大败东陵,下一步,肯定要倚仗襄江为险,与主公南北鼎立。但眼下,隔着南北之间,还有一个东莱。若无猜错,等东陵请降的事情一完,跛人便要定计取东莱了。” “主公,诸位,莫要小看东莱。境内铁山暂且不说,大将申屠冠,便值得我等拉拢。另外,东莱的地利,可以作为南征的桥头堡,用作屯兵和运粮。” “仲德先生,东莱先前……是伪帝势力。”有人想了想开口。 老谋士笑了笑,“这天下都乱了,谁的拳头大,谁拿江山。如伪帝妖后这些,无非是一个攻伐的幌子。我相信徐布衣的两个大谋,也会明白这一点。” “仲德先生,我等有听说,袭爵的东莱新王,更加亲近西蜀。毕竟是西蜀三番两次的,救过东莱为难。若是拉拢的话,我等自然比不过。” “拉拢比不过,但论威慑,我等如今的半壁江山,更盛于徐布衣几分。诸位莫要忘了,东莱的地势,离着内城并不算远。只要大军一出,覆灭东莱并不算难。” “反而是西蜀,需要渡江而攻,层层围剿,战略便落了几分。我相信,申屠冠也明白这一点。” “仲德先生,东莱的新王是袁冲,我先前就说,他更加亲近西蜀……” “军魂是申屠冠,大军也在申屠冠的手里。袁冲?虽然不算傀儡,但我明白,真正的大略面前,整个东莱,还是以申屠冠为主。” “至于申屠冠,即便是文武双全,但我亦有办法,让他慢慢投向内城。” “老仲德,是什么计?” “推恩。”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三章 东莱的归属 在皇宫之前,常四郎扶着老谋士,两人走得很慢,且小心翼翼。 “关于推恩之计,主公可派使臣入东莱,先送一份贵重礼物给申屠冠,譬如金物,美女,字画之类,越贵重则越好。” “仲德,那袁冲呢?” “无需理会袁冲。待袁冲知道申屠冠收了礼,必然会慢慢的,对申屠冠生出怀疑和戒心。” “要送几回。” “三回为佳,送的多了,袁冲虽然不算大才,但也会看得明白。这是一出阳谋,推恩给申屠冠,冷落袁冲,致使这二人不合。我只问主公一句,主公想要的是,东莱是作为附庸,或者是被尽数吞掉?” “自然是吞掉最好。” “这就是了。袁冲心向西蜀,又一直仇视主公,最好莫要留着。而申屠冠是天下名将,君臣猜忌之后,鉴于袁冲和西蜀的关系,并不会投向西蜀,更有可能投向主公。” “我听说,申屠冠是袁家的五世家将。” “延存家名而已,真要在殉主和家名中,选取一个,我相信,申屠冠会选择申屠家名。” 两人继续往前走,已经入了秋,秋风渐凉。 “平定了东莱,主公便要想办法,南征西蜀了。不过,我建议至少是两年之后,河北以及燕州,局势未稳,需要一段时期来教化百姓,平定各路叛军。主公须知,如今的河北,再加上燕州,相当于是主公的后方,产粮产马,征募青壮,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 “另外,谨防定州柴宗,趁机进入河北。主公也该在河北西面边境,陈兵布防了。” 常四郎叹了口气,久久站着。 “仲德,能划江而治么,我先前就和小东家提过。” 老仲德蓦然回身,坚决地摇了摇头。 “主公啊,莫要寒了追随世家的心。徐布衣走的是民道,若是主公不争,出于利益,那些世家必反啊。到时候,主公的大业,便要付诸东流了。” “主公似古之霸王,当有一番基业,刻于竹书之上。疆土与利益的纠葛,你不攻西蜀,西蜀便会攻你,安能和平共处?” 约莫是说的急了,老谋士在风中,又连着咳了几下。 “主公,我时日不多……但终归是放心不下,还请主公勿要再迟疑,早早定计才是。这二三年的时间,看似遥远,但实则一眨眼睛便过去了。” “仲德教诲,没齿难忘。” “好了,主公请回殿上。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仲德,务必保重身子。若是陈鹊敢不尽力,我必杀他。” “陈神医这几日,为了帮我吊命,已经累得晕过去了。主公若有空闲,便多来找我议事。” 实际上,常四郎一直担心惊扰,想让老谋士好好休息。 “主公,告辞。” 在近侍的搀扶下,老谋士坐入了马车。 就着手炉,他烫了烫手,随即间,整个人又陷入了枯坐之中。最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主意,睁开眼睛之时,眼色之间,又有了一丝神采奕奕。 …… 沧州,莲城。 由于东陵大军的支离破碎,此时,偌大的楚陵二州,已经到了权利交替的时候。 和东方敬一番商量之后,徐牧才慢慢定下了人选。 “于文。” 于文稳稳出列,冲着徐牧和东方敬抱拳。 “今日起,本王表你为陵州镇州大将,总督楚陵二州的兵事。须记得,在吴州的姑胥关,尚有左师仁的驻军,小心提防。” 于文大喜,但很快又恢复庄重之色,“主公和军师,还请放心,吾于文,即便是死,也要守住楚陵二州的门户!” 徐牧看着于文的模样,心头一阵欣慰。在当初,于文是第一批跟着他打天下的人。不管是清君侧杀北狄,还是入蜀伐凉,都有于文的身影。 虽然一开始,并没有崭露大将之才,但终归是已经成长。比如说这一次,为了牵制李度城,居然用了不少的妙计。 在徐牧的心底里,只靠着这份忠诚,便足以当得西蜀第一大将。 “参知李桃。” 虽南海盟军一起回来的李桃,也跟着出列。 “今日起,表你为陵州中丞令,于文的首席幕僚,共守楚陵二州。” “谢过主公,谢过军师,吾李桃,定然不辱使命!” 李桃虽然提拔型的人才,不管是小道献计,还是出使南海,都有着一份功劳,再者,虽然不及东方敬,但本身也是计谋型的人才。 “司虎呢。” 听见徐牧的声音,正在和孟霍喋喋不休的司虎,惊喜地急忙出列。 “牧哥儿,在,我在呢!” “去灶营那里催一下……说好今日要吃庆功宴的。” 司虎哭了两声,又不敢不听,只得跺了跺脚往灶营跑。 “鲁雄。” 鲁雄急忙出列。 “本王表你为破陵将军,正式领三营人马,与云城将军马毅,共守沧州。” “多谢主公,还有军师!”鲁雄神色激动。 其余人等,皆有封赏。 徐牧停了声音,实际上,还有水师大都督苗通,只可惜刚到沧州之时,伤重复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至于一些东陵的降将,按着他和东方敬的考虑,夜枭调查之后没有问题,一样会重用。 还有狗福和逍遥,以及上官述这些,此时并未在场,只能在后面擢升了。 另外,投降的东陵卒,会暂时打乱到各营,避免群聚造反。而山越营,则会先还乡,按着先前所说,两年之内不会征募,让其繁衍生息。 当然,原本在吴州境内的山越部落,也要按着徐牧的要求,迁徙到楚州一带。而阮秋的海越部落,也在早些时候,答应迁徙入了西蜀。 乍看之下,如今的西蜀,似是雄姿焕发。但不管是徐牧,还是东方敬,两人都明白,真正的争夺江山之战,只怕要更加艰难。 “伯烈,你先前说,要收服东莱三州。”待人群散去,徐牧想了想开口。 “正是。”东方敬点头,“袁冲亲近西蜀,如此的大势之下,只需晓之以理,我想,他应当明白的。东莱三州,实则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投向西蜀,另一个,则是被渝州王吞掉。” “我相信,袁冲当知道怎么选。有了东莱三州,主公便相当于,多了一只侧翼。渝州王南征之时,必然要分军,斩断主公的这只侧翼。如此一来,主公的大军,便能更好的调配,与之相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四章 读书时叫常书,打仗时叫常胜 莱州,王都寿光城。 此时,袁冲坐在王宫里,满脸都是沉默。 他的义兄严熊,还在殿下喋喋不休地说着。 “主公当知,渝州王那边,已经给申屠冠送了厚礼。若无猜错,申屠冠已经生了判心,想要投靠渝州王了!” “不管怎么说,主公都是东莱之主,即便是送礼,也该先送给主公。这申屠冠,分明是逾越了君臣之礼!” 包括严唐在内,另外的二三个义子,坐在一旁,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如他们这些人,都是老袁王一手收养带大的,不管本事如何,终归是东莱的自家人。 作为义子长兄的严熊,越说,便越是咬牙切齿。 “如今必须收回申屠冠的兵权,若不然,我东莱最后的四万人马,都要保不住。主公啊,莫要忘了,我等这些人,才是主公真正的兄弟。” 袁冲沉默抬头,看向王宫外的黄昏。在回来东莱之后,他越发看得清楚,这逐渐明朗的天下大势。 南面的东陵,曾经强悍无比,也被西蜀徐王打败,割地求和,退守吴州。而在北面,渝州王常小棠也占尽半壁江山,正在收服河北叛军,准备鲸吞天下。 偏偏他的东莱三州,被夹在二者之中。不管是南还是北,他都没法子抗争。大势之下,最后的办法,只能择取其中一方,作为附庸。 若附庸都被拒绝,那极有可能要被灭掉。 袁冲缓了口气。 要真在南北选择一个,他是更倾向于西蜀的。至少,比起深不可测的渝州王来说,西蜀徐王还算得半个老友,也不曾交恶,甚至人家帮了几次。 但现在……他的上将申屠冠,却隐约间和渝州王有了联系。若非如此,为何会送这些礼物过来。 “王上,申屠将军求见。”正当袁冲想着,突然听到了近侍的声音。 王宫大殿上,原本在喋喋不休的严熊,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迅速收了声音,急急坐了下来。 “让他进来。”袁冲坐正了身子。恍惚间,又想起老父临死的话。让他信任申屠冠,勿要中了敌人奸计。 或许,这送礼之事……便是一场挑拨离间呢? “申屠冠拜见主公。”卸甲的申屠冠,稳稳踏步而入,对着王座上的袁冲,叩身一拜。 “申屠将军,无需多礼。” 申屠冠点头起身,语气并未有丝毫犹豫,“主公,当听说了渝州王送礼的事情。” “自然听说了,申屠将军,你真是好威风啊,连渝州王——” “收声。”申屠冠转头,声音不急不缓。说话的严熊,瞬间委顿下来,停了声音怒目而视。 “主公,送礼之事,乃是渝州王的推恩毒计。为的,便是离间你我的关系。东莱尚有四万大军,征募新军的事情,也在进行之中。到了年关之时,我有信心,将东莱的兵力,募到六万余人。” “而这六万余人,守卫东莱边疆,再和西蜀合作,至少能挡住渝州王大军,数月之久。” “渝州王定然想到了这一点,才用计离间你我。申屠家五世家将,还请主公明察。另外,渝州王送来的重礼,我一件未收,尽数在寿光城的城门外,一把火烧了。” 申屠冠的这副模样,再加上这些解释,终于让袁冲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申屠将军,我自然是信你的。” “主公的胸襟,比先王亦不逞多让。”申屠冠也神色放松。他最怕的,便是袁冲误中敌人之计。毕竟这种情况下,东莱的处境太被动了。 在旁的严熊,闷闷地扫了申屠冠几眼,但碍于申屠冠的威望,并不敢再说什么。 …… 内城长阳,深秋的天时,开始有了沁人的凉意。 走出府邸的刘季,婉拒了陈鹊的劝阻。 “陈神医,我只出去走走。” “仲德先生,还请回屋静养,若是凉了身子,恐病情加重。” 老谋士笑着摇头,“早死几日和晚死几日,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个道理,当初的袁侯爷,约莫是明白的。尚能走动,还不如多做些事情。” 陈鹊沉默了会,终归没有再劝,站在深秋的凉风中,苦涩地叹了口气。 在近侍的扶持下,老仲德踉踉跄跄地入了马车。马车往前行驶,并没有驶向皇宫。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长阳的一个安静小巷。 小巷最末的一户人家,有个年轻人等在院子前,脸色平静至极。在他的怀里,还别着一本泛黄的古法兵书。 等马车到来,年轻人才知礼地走下了石阶,躬身静候。 “学生常书,拜见老师。” 咳了两声,老仲德欣慰一笑,“常书,你又忘了,你族兄帮你改了名,你该叫常胜了。” “读书时叫常书,行军打仗之时,再叫常胜。” “哈哈,不错,很不错。” 入了屋,老仲德又连咳了几声,面色越发地苍白。 常胜抬头,眸子里透出难过。 “老师,陈神医如何说的。” “入不了冬。” 仅仅四个字,让常胜沉默闭目。 “常书啊,我虽然是常家请的大先生,但整个常家,我最看好的便只有两人。一个是主公,一个便是你。至于常九,实属是一件离奇的事儿。” 常胜点头。 “常书,读了几年的书?” “三岁半开始,再除开打仗的半年,共一十九年。” “读够了么?” “书海浩瀚,我只如尘沙。” “那便不读了。”老仲德抬起头,“我寻遍了整个北地,所有世家,甚至是隐士之人……发现一件事情。” “老师,是何事。” “这偌大的半壁北地江山,也只有你常书,能撑得起来。” 常胜没有激动,垂着头,沉默看着腰下的兵书。 “我死之后,你立即弃书入堂,作北渝的第一军师,辅佐你家族兄,一统天下三十州。” 常胜不知怎么回答。 “我刘仲德将死之身,又是师尊的身份,常书,你还不答应么。” “老师。”常胜仰起脸,声音带着隐约的苦涩,“我自知忠孝礼仪,老师以将死之身劝我,我常书岂敢忤逆。” “好,好,好!”老仲德连喊三声,约莫是太过激动,咳出一口血来。 “老师!” 老仲德抬头露喜,“后继有人,主公霸业可期。吾刘仲德,可安心去矣。”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五章 吾苗通,愿投效蜀王! 巷子的小屋外,黄昏来临。 屋内灯簇如豆。 今日的老仲德,说了很多的话。每一句,常胜都认认真真地听着,并无任何的不耐。 直至最后,老仲德声音缓下,稍稍歇了口气。 “另外,还有东莱的事情,我不太放心。袁冲可能是傻子,但申屠冠可不是。常书,你有办法么。” 常胜想了想,“老师的推恩之计,实属惊世骇俗。但寻常的礼物,不足以挑拨袁冲的心思。” “我寻思了番,不如,送上一副金甲。” “金甲?” 常胜点头,“正是金甲。老师也知,古往今来,只有王爵之人,才能佩戴金甲。而东莱的王爵,应当是袁冲的。但我等送了金甲给申屠冠,其中的意思,已经一目了然。” “到时候,哪怕申屠冠再聪明,袁冲那边,也要提防申屠冠称王自立的可能。甚至说,会引发刀兵相见。老师之意,是不想让东莱成为附庸,更想把大将申屠冠,收入囊中。此举之后,需另想一个办法,安抚住申屠冠,以免他投蜀而去。” 老仲德欣慰一笑,“常书,你又有法子了。” “造出申屠冠与西蜀的仇势。” “如何造?” 常胜抬头,面容依然冷静。 “若无猜错,对于东莱三州,蜀人也会尽力拉拢。若是东莱成为西蜀的前线侧翼,又有数万之军,对于我北渝而言,将是很大的绊脚石头。我估计,西蜀秘派的使臣,很快也会赶来东莱,行拉拢之举。” “要造出仇势,只能以申屠冠的名义,杀掉西蜀秘派的使臣!如此一来,便绝了申屠冠投蜀的念头。” “常书,我没看错你。”老仲德脸色更加激动,“读书一十九年,你踏出去,踏出屋子,让整个天下,知晓你的名头。” “结束乱世,我便又能安心读书了。书海浩瀚,穷我一生,愿徜徉在其中。”常胜抬起头,脸庞间满是向往之色。 …… 沧州,江岸边的春谷郡。 此时,在城门边上,三百余骑的人马,急急奔行而来。 守城的一个郡兵校尉,待看清了来人之后,惊得无以复加,急忙理了理身上的袍甲,躬身抱拳。 “校尉李武,拜见吾王。” “免礼。”下马的徐牧,脸色带着焦急。 “樊将军人呢?” “回吾王,在郡守府里。” 徐牧点头,带着司虎几人,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在几人里,还跟着一个面庞青嫩的小卒。 当然,并没有倚仗蜀王的身份,便在城中骑马奔行。新夺沧州,安抚百姓是首要之任。 这一次来春谷郡,不仅是为了樊鲁,更是为了苗通。他有听说,在献计破了康烛之后,苗通有过寻思的打算,但被曹鸿派人阻止了。 “老樊拜见主公!” 樊鲁也同样一身是伤,但皮糙肉厚,属于司虎的小翻版,此时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老樊,牧哥儿常说,我们两个是西蜀最聪明的——” “傻虎,你闭嘴啊!” “老樊哥哥,来之时,我司虎就想着咱俩义结金兰。” “闭嘴……” 没有理会后头的熟络,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兵卫,徐牧继续往前走,直至入了屋子,这才看到一身是伤的苗通,平静地靠在床榻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徐牧咳了声。 苗通脸色一怔,才收回了目光,待看见来人之时,更是惊得要下床行礼。 “苗通,无需客气。” 再见故人,苗通眼睛发红。他的老友,他的部属,他的家人,都死在了东陵。 “你的事情,我都知晓。战事之下,我也料想不到,左师仁会祸及家人。但叛乱之计,乃是我提出的。在我的心底,对于苗兄,实则愧意难当。” “蜀王何出此言……与蜀王无关。” 徐牧摆手,“左师仁败退吴州,为了弥补大过,我已经下令,免除楚州一年的赋税。” 相比起陵州,楚州的战祸更重,那五万的民夫肉军,也大多是楚州征募的。 “另外,知晓你满门抄斩的事情,我想了许多法子,想帮助苗兄。敢问一句,苗兄可是临湖人氏?” “正是。家中尚是大族,也算略有薄资,我当年相信左师仁有平乱世之意,所以才散财募了乡勇,前去投靠。” “临湖苗姓,当是大族。但若无猜错,其中有一支,因为族中关系不和,迁徙去了其他地方。” “蜀王如何得知?” 徐牧笑了笑,“那便对了。我先前说,为了弥补过错,想了些法子,帮着苗兄找回了亲人。苗龙,你先过来。” 跟随进屋的年轻小卒,早已经急不可耐,走到了床榻之前,冲着苗通,便是跪地叩拜。 “苗龙见过四族叔。” 苗通惊了惊,脸上满是不解。 “苗家的那支人脉,迁徙之后入了蜀州,先前我多番打探,才查明了关系。今日起,苗兄在蜀州里,亦有了亲人。” “四族叔,我带了族谱。” 苗通颤着手,接过泛黄的族谱,在翻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整个人泣不成声。 “乱世之人,如无根浮萍。便如徐牧,当初是望州人,但现在,我却是蜀州人。有亲有友的地方,何言无家。” “养好了伤,得了空闲,你便去蜀州看看。我相信,蜀州苗氏的人,也等你许久了。当然,若是有了兴致,便入宫找我吃酒,傻虎那边,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招徕的事情,徐牧只字不提。 有军医走入,用食案端着药汤。 徐牧接过之后,舀起来吹凉了,才慢慢喂到苗通嘴边。 “蜀王,这如何使得!” “其他的事情不讲,你苗通,是我徐牧的友人,是西蜀的老友。作为老友,喂个药汤又有何妨。” 苗通更加痛泣,只一会,忽然间起了身子,脸色蓦然坚定,冲着徐牧叩拜长揖。 “吾苗通……愿投效蜀王,残生贱命,此后听蜀王差遣!” “好!”徐牧大喜,“你苗通入蜀,方是我徐牧攻伐东陵,最大的一笔收获!今日起,我表你为西蜀水师大都督,总督襄江所有事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六章 大才严熊 “天下大势,已经逐渐明朗。主公和渝州王一南一北,成鼎立之势。依我猜测,这段时间以内,以渝州王的性子,或许会和主公相见一面。” 回到莲城的徐牧,和东方敬坐在城头上,商议着时局。 “这一场南北之战,主公或许不想打,渝州王也不想打,天下百姓也不想打……但我还是那句话,大势所趋,总会打起来的。不管是老仲德的劝谏,还是第三方的挑拨,迟早都会打,主公当早作准备。” 关于这些,东方敬已经说了很多次。徐牧也听得明白,一个中原,两个政权并存的事情,并非没有,但终归会生死相搏,决出一个赢家。 “伯烈,凌苏的事情如何。” “粮草还没到。但我觉着,凌苏不至于用这种无用之计,来行拖延之举。我估计,这两三天应该有粮草送来了。” “主公,凌苏还是要杀。”东方敬抬起头来,语气平静。 “但怎么杀,这便需要一个办法。至少,不能让人觉着,是主公言而无信,收了赎罪的粮草,又动刀杀了人。主公,这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自然,我相信伯烈。” “接下来,这二三年的时间,我西蜀该继续休养生息,等待和渝州王的决战吧。主公切记,不可先行挑起战事,我担心天下百姓,会因此不喜主公。” 徐牧拱手受教。 “我会先留在沧州,主公离家许久,不若趁着空闲,先回成都一趟。前些时候,我的兄嫂还来了信,替我这个跛人残身,在成都寻了一门亲事。” 徐牧笑了笑,“伯烈也该娶妻了。” 东方敬摇了摇头,“传宗接代,已经有我兄长完成。我早想好了,等哪日帮着主公,打下了天下三十州,我娶妻纳妾也不算迟。” “得了牵挂,分了心,我担心会误了度势和判断。” 徐牧心头发涩,面前的这位小军师,为了西蜀,已经奉献得太多。 “主公回了成都,代我向老师问好。若他以后想出征,主公务必要劝住。老师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弱。吾东方敬只要不死,便会循着他的意志,帮主公定下江山。另外,他的徒子也长大了,西蜀也慢慢后继有人了。” 徐牧遥遥想起,当初入蜀的时候,打江匪,浮山之战,攻王都,出使凉州……如这些,都是贾周在不余其力地定计,以至于不到五十,早生满头的白发。 “伯烈与文龙,皆是天下大义之人。” “与老师相比,我不过萤火之光。”东方敬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黄昏,“还有一事。面北思战,东莱那边,主公的亲笔信,也该到袁冲手里了。” 可没等东方敬的声音落下—— 一个裨将急急走了上来。 “主公,军师,大事不好了!” 不多时,等走下城楼,徐牧皱着眉头,看向面前逃回来的几个护卫。 “怎的?发生了什么。” “主公,我等按着小军师的命令,扮作流民出使东莱,可还没见到袁冲,便忽然被东莱军追杀。二十余人,只剩我等四人逃了回来!” “李瑞呢?” “使臣李瑞……战死。” 李瑞,则是李桃的族弟,算是有才学之人。这次被东方敬安排,作为秘密入莱的使臣。 “东莱军为何要追杀?”徐牧转过头,和东方敬面面相觑。 “我原先担心内城的人发现,才会让李瑞秘入东莱。”东方敬声音凝沉,“这讲不通道理,西蜀刚帮了东莱,突然间就反目成仇了。但我相信,这应当不是袁冲的意思。” 徐牧点头。印象中,袁冲很好地贯彻了袁松的意思,一直在交好西蜀。前些时候要渡江攻打东陵,袁冲还亲自过来相送,言辞诚恳。 “伯烈,这事情有些奇怪。”徐牧想了想开口。 “主公,我也觉得。” …… 东莱,寿光城。 此时的王宫里,已经有些人心惶惶。袁冲坐在王座上,满脸都是惊色。 这两日,东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北面的渝州王,又给申屠冠送了大礼。这份大礼,乃是一副金甲! 古往今来,只有王爵之人,都能配用金甲。而东莱的王,分明是他袁冲,而非申屠冠。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袁冲不至于太动怒。毕竟,这很可能是渝州王那边的挑拨之计。 但另外一件,却会让整个东莱陷入危机。西蜀的秘派使臣,死在了东莱境内。而且,这出城截杀的人,便是申屠冠的本部人马。 “主公莫要忘了,先前我等在商议投蜀的时候,申屠冠便一直在说,说什么能有六万大军,守卫东莱。但他派人杀了西蜀使臣,分明是要交恶,然后投向渝州王。这连连送来的大礼,便是最好的证据!”在殿下,严熊声音暴怒。 “主公,再不定夺,只怕我东莱三州,都要被这贼子,带入泥潭里了!” 袁冲艰难地抬手,揉了揉额头。实话说,他现在脑袋很乱,不知道该相信谁。放在前几天,他自然是一直相信申屠冠。但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这位东莱上将。 “严熊,可能是挑拨之计。这事情,终归要查清楚。” “主公啊,他要是真想投蜀,先前就不会那副死样子了!还想凭着六万大军,守住东莱?他这是暗度之计,要投北渝!” “主公,大兄。”久不说话的严唐,犹豫了下开口,“我觉着,这事情或有古怪。不如这样,主公在东莱查清真相,而我再出使西蜀一趟,和蜀王说清楚这其中的误会。” 听见严唐的话,袁冲缓了缓脸色。 “严唐,便依你所言,你即刻去西蜀,向蜀王徐牧陈说利害。我东莱三州,感念蜀王之恩,万万不会截杀使臣,做这等人神共怒的事情。” “申屠将军尚在征募新军,或许这截杀使臣事情,连他也不知,我等会亲自去一趟。” “主公,休要轻信这贼子!”严熊变得目眦欲裂,“若主公信我,截杀使臣的事情,我亲自去查!” 袁冲沉默了会,终归是点了头,“可。” …… 离开王宫的严熊,在回府的马车上,依旧是一副怒不可遏之色。只等入了府邸,又拐进了书房,他整个人才坐下来,脸庞露出得逞的笑容。 不多时,有一袭黑影在书房里露出身子。 “严熊拜见上使。” 黑影笑了笑,“这事情你做的不错,内城那边,对于严将军的投诚,非常满意。若是能策反了申屠冠,严将军当是举世之功。” “我家主公早说过,这一次,东莱有两个大才,他一直想收入麾下。一个是申屠冠,另一个,则是严将军你啊。” 严熊脸色激动,“请上使放心,请渝州王放心,某严熊,一定不余其力,帮助内城策反整个东莱三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七章 东莱危势 严熊府邸的书房,黑影还没走,在得到严熊的情报之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刚才说,袁冲要亲自去找申屠冠么?” “自然,以他的性子,是等不及的。哼,不过一个孱弱之人,若非是老袁王的血脉,他何德何能,能坐上王座!” “甚好。”黑影笑起来。 “上次截杀的事情,你做的不错。这一回,你还需再做一件事。依然是派人假扮申屠冠的本部……截杀袁冲!” “截杀袁冲?”严熊惊了惊。 “无需杀死,惊吓一番即可。这样一来,袁冲和申屠冠的关系,便会越来越乱,直至君臣猜忌。” “不过,你需做的漂亮一些,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上使放心,我严熊定会完成任务。” …… 此时的袁冲,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在千余亲卫的保护下,出了寿光城,循着申屠冠征募兵役的地方,准备相商。 在乱世里,他虽然不算璀璨,但绝不是一个傻子。到了现在,他依然喜相信申屠冠。 或许,真是北渝的挑拨之计罢了。只要解决了西蜀的怒火,事情还有转机。 “还有多远。” “主公,前方探子回报,再过五十里,便到申屠将军的营地了。” 袁冲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胯下骑着的战马,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紧接着,在官路的两侧林子,蓦然有伏弓射出阵阵飞矢。 “怎么回事!”袁冲大惊失色。 安全起见,沿途而去他还派了探子先行。这怎么一下子,又遇着了祸事。 “主公快走,有人半途截杀!”一个亲卫头领转身而回,声音带着悲怒。明明在东莱三州,却偏偏遭人三番四次的截杀。 不仅是西蜀使臣,这回连着自家主公,也陷入了截杀的危机。 “主公,若无猜错,我东莱境内,当有北渝的奸细同党!除了申屠将军之外,说不得,是其他的掌兵之人。”亲卫头领语气急切。只可惜,在慌乱之中,袁冲并没有听见。 昂—— 胯下的战马,受惊异常,将袁冲重重抛下,迅速跑入了林子里。 东莱战马不多,等十几匹齐齐跑光,偌大的官路上,只剩千余人的忠卫,将袁冲死死护在中间。 此时,隐匿在林子里的严熊,脸色止不住地狂喜。不同于申屠冠,他本部的兵马,只有三四千人。但即便是三四千人,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 …… “申屠将军有令,主公速回王宫,若不然,他便不客气了!”官路两边,一道洪亮的声音,立即响了起来。 原本还想前方营地求救的袁冲,听见这一句后,整个人呆若木鸡。 “主公,是申屠将军本部的袍甲……” 袁冲颤着身子,变得束手无措。 “主公,若不然,先退回寿光城——” “去营地!”袁冲忽然怒声开口。一股极为悲呛的气息,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 父亲收养的义子们,都劝他卸了申屠冠的兵马大权。但他没有,一如既往地信任。即便整个东莱之军,几乎都掌握在申屠冠手里,他也一直没有多问。 “盾阵,保护主公!” 密集的飞矢之下,千人的亲卫,举起了盾牌,将袁冲死死护住。 在林子里,严熊暗骂了句。又怕耽误得太久,将申屠冠的大军引过来。 “这批亲卫,大多是新军。莫要理会,堵死他们,不听话的都杀了!” 不断有人从官路的林子里杀出,将袁冲前行的路,一下子堵死。才一会儿的功夫,不断有亲卫被杀死,倒在袁冲的面前。 混乱之中,又是一阵飞矢落下—— 没等袁冲避入盾阵,便被一箭透过肩膀,整个人痛得倒在地上。 “主公,主公!” “快,保护主公退回寿光城!” …… 严熊眯着眼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留下一千人。记着了,两日之内,给我截杀官路来往的斥候!只要瞒过两日的时间,大事可期。” “你们怎的这副模样?”说着说着,严熊恼怒回头,瞪着两个亲信都尉。 “莫要忘了,我去北渝拜了大将,尔等也会荣华富贵。等渝州王结束乱世,我等更有从龙之功,子孙后代代代福荫!” 两个都尉咬牙,循着严熊的命令,点头往后走去。 “甚好。” 复而上马,严熊眯起了眼睛,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奔回寿光城。 …… “主公,我先前就说,申屠冠狼子野心。此番,他必然已经和北渝勾结,但被主公发现之后,羞愧不敢面主。所以,才会枉顾恩义,派人半路截杀主公!” 寿光城的王宫里,严熊已经换上了一身儒袍,陈述着申屠冠的兵祸。说着说着,他转过头,忽然就泣不成声。 “你虽是主公,但亦是我严熊的义弟,此番见着你身子受伤,只恨自己兵马不足,无法替你报仇。” 坐在王座上,袁冲只披了一件长袍,肩膀的伤虽然止住了,但心头的恨,却久久难消。 在东莱,他的几个义兄,加起来的本部人马,也不过六七千人。而申屠冠那边,则是数万人马。 换句话说,除了申屠冠,谁还有能力,出动这么多的兵马来伏杀!如此一来,送金甲的事情,似乎都说的通了。 他的义兄们,再怎么说,也是老父一手养大的,当不会枉顾手足之情。 “今日在王宫里,我严熊不以主属相称。冲儿啊,我等乃是一家人!莫不是说,你连家人都信不过,还要继续相信那位,狼子野心的申屠冠!” 袁冲垂下头,还在咬牙沉思。 “吾弟放心,这一回,几个哥哥们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带着本部人马,去申屠冠的大营,好好问个清楚!若问不出,便以刀剑之器,替吾弟,替先父,杀贼取义!” 在严熊的蛊惑下,王宫里,其他不知内情的袁松义子,都沉着脸色站了起来。当真要跟着严熊,带兵去闯申屠冠的大营。 “诸位兄长——” 袁冲抬起头,语气苦涩。 “传……我命令,让申屠冠速速入宫觐见。另外,诸位兄长,各取一枚虎符,入东莱本部大营,革除申屠冠的兵权!” 严熊脸色狂喜,又急忙掩饰过去。 “有虎符在,我便不信了。这申屠冠先前说,有没有虎符,这数万兵马都听他的?明日,便是这贼子的死期!” “以后,我等几位兄长各领一军,定要拱卫东莱河山!”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八章 背主野狗,岂能和申屠上将相比 今日寿光城的天空,一时变得灰暗无比。仿佛要有一场大雨,将要清洗整个东莱。 一袭黑影,沉默地站在城中的酒楼上,脸色间满是冷静。 东莱的傻子不少,若说最大的傻子,无异于是严熊。相比起其他的义子,严熊更像是天字号的傻子。也怪不得,自家的仲德军师会选他。 “青州叛乱的事情,如何了?” 在黑影身边,有个随行的亲卫,闻声冷静开口。 “唐家人在青州颇有威望,而袁松先前又灭了唐家,自然惹人不满。唐家的许多士族,已经答应我北渝,愿意配合行事。约莫是这两日,便开始反水东莱。” 唐五元死后,袁松趁势占了青州,却料想不到,如今的青州,反而成了叛乱点火之地。 “逼反申屠冠,拿下东莱三州,这天下大势,又近了一步。” “那位严熊,事后要如何?” “杀了便是,背主野狗,岂敢和申屠上将相比。至于袁冲,只要听话,便带回内城,安心做个富贵公吧。” …… “罪将申屠冠!”在王宫之外,遇着急急赶来的申屠冠,严熊脸色得意。 不管老袁王在不在世,如他们这些义子,都被面前的东莱上将,压得不能动弹。如今,正好是机会了。 申屠冠冷着脸,并未作答。最近的事情很蹊跷,派出去的斥候,远远没有带回来消息。等知道的时候,整个东莱已经乱成一团。 他要立即面见袁冲,将所有事情理清,再定计保住东莱。 “怎的?心底有鬼,便不敢说话——” 嘭。 往前走的申屠冠,蓦然回身,当着宫里近侍和其他义子的面,一脚将严熊踹得飞了出去。 满场皆是大惊。 严熊从地上爬起,要抽刀来杀,想想又不敢,只能死死咬着牙,瞪着申屠冠。 申屠冠收了动作,冷冷继续往前。只等入了王宫,他才看见袁冲坐在王座上,抬起头,神色里满是陌生。 申屠冠沉默了会,行礼叩拜。 “申屠上将,别来无恙。” “主公,我只讲一句,所有截杀的事情,并不是我指使。北渝挑拨之计,欲要兵不血刃拿下东莱三州,主公切勿上当。” “东莱三州之内,许多人对申屠上将,颇有微词。”袁冲指了指受伤的肩膀,“那日截杀,若非士卒赴死,我早已经死掉。” “我想了两日……申屠上将,先将兵权交回本王手里,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将兵权如数奉还。”袁冲的声音里,分明有些紧张。 在以前,面前的这位东莱上将,还曾当过他的老师,教过他兵法和韬略。 “我已经遣派严熊,以最快时间查出事情——” “主公。”申屠冠叹着气,“东莱能闹出如此大的兵祸,你我都知,肯定是有了内奸。掌兵之人,除了我,另有主公的几个义兄。严唐严龙自不用说,虽然不成大器,但都是忠义之人。严峰体弱静养,严春向来听严熊的话。” 申屠冠抬起头,语气发冷,“若按我说,真有内奸,只能是严熊。” “申屠上将,党羽之争,现在不合时宜。” 申屠冠沉默闭目。 “主公真要解我兵权?” “我说过了,查出了真相,兵权会交还给申屠上将。” “多事之秋,此举并非明智。” 袁冲脸色慢慢动怒,“申屠将军,这东莱三州,是我袁冲说了算?还是你申屠冠说了算?莫非是说,渝州王送了件金甲,你自个便当真作数了?” 话很重,刚一说出,袁冲忽然有些后悔。但在他的心底里,这种事情,便如苍蝇一般,每每想起便会不舒服。 “申屠将军,我知你忠义,但我此举,乃是为了缓和东莱内的争斗。营地的兵权,我已经让人去取了……” 申屠冠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这段时间,不仅是募兵,他还要兼顾整个东莱的战事。如严熊这样的人,除了挑拨离间,半分本事都没有。 他颤了颤手,取出了半枚虎符,小心搁在了地上。 “请申屠将军放心,我袁冲发誓,一定还申屠将军一个清白。” 申屠冠淡淡一笑,起手告辞,转身往宫外走去。 只等他走到宫外,寿光城的天空上,深秋的一场急雨,急急下了起来。 …… 雨水连着下了两日。 踏。 马蹄踏过泥泞。 七八骑斥候,带着焦急与后怕,顾不得浑身湿透,从远处的方向,一路往寿光城急赶。 “青州急报,十九个士族世家,联名造反!起兵两万,欲要攻入烟州!” “烟州急报,边境五城不作抵抗,献城投降!” …… 坐在王宫里,袁冲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父亲曾经说过,在东莱三州内,安抚青州同样是重中之重。却不曾想,偏要在这种时候,朝堂内乱之时,青州又反了。 “怎办?” 袁冲沉着脸色,环顾殿下的人。一众的文官武将,噤若寒蝉。他的几个义兄,亦是沉默不答。 “严熊呢?” “大兄取了兵权,说要去边境布防。” “申屠上将呢……” “这两日都在府邸里,称病不出。” 袁冲瘫在王座上,失神地看着上方。他知晓是北渝的诡计,但这些时日,接二连三地祸事,已经让他疲累不堪。 他解决不了,他的几个义兄,包括严熊在内,同样解决不了。 恍惚间,袁冲已经觉得,整个东莱三州,已经摇摇欲坠了。 …… 寿光城,上将军府。 申屠冠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披着黑衣的密使。 “如今的东莱之势,申屠将军啊,莫非觉得还能救?已经救不得了。前有内忧,后有外患。我更是打听到,那位严熊,已经私自带着大军,去边境厮杀。但原先申屠将军手下的精锐之士,却被万余起义的青州军,打得丢盔弃甲。” “严熊是你策反的?”申屠冠抬头,淡淡笑了笑。 “是又如何呢?申屠将军是个聪明人,留在东莱,必然是死路一条。另外,申屠家的将名,也会随着东莱覆灭,一起烟消云散。” “我听说,申屠家是袁家的五世家将。五世的忠诚,却不如几个螟蛉之子。但你去了我北渝,便不会如此,这是我家主公的亲笔信。” “信里说,只要申屠将军入了北渝,便着封为西路元帅,统兵十万,作为南征的主力军。申屠兄当知,南北之间,只差这一场,天下便能一统。到时候,北渝的名将阁上,也定然有申屠兄的大名,万世流芳。” “你去了西蜀,水师有都督苗通,陆上有骑将晁义,步将于文陈忠这些,他定然不会许你一军之职。说不得,会责你背叛袁冲。” “莫要忘了,你家主公,和西蜀的关系向来是很好的。” 申屠冠沉默转头,看向大堂外的院子,看向那些飘飘忽忽的雨水,落在小湖里,落在过道上。 直至整个世界,都变成雾笼笼的一大片。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零九章 最后的忠义 “东莱三州,撑不起申屠兄的抱负,而我北渝可以。等取了中原河山,天下人只会说,申屠兄弃暗投明,以名将之风,立下了万世之功。” “申屠家的将名,也该万世流传了。” “这是最后一场南北之争了,申屠兄,需把握机会。留在东莱,即便北渝不动手,西蜀也会动手,这个道理,申屠兄也早该知晓了。” 申屠冠沉默抬头,“若如此,我有三个条件。” “申屠兄请讲。” “第一,我家主公袁冲,让他自行离开东莱,不作加害。” “没问题,原先的意思,是想将袁冲送入内城,做个富贵公的。” “第二,东莱境内,不管是军是民,皆和北渝百姓一样,军同饷,民同赋。” “也没问题。” “第三。”申屠冠声音骤冷,“第三,我需亲手杀死严熊。” 密使大笑,“更没问题。比起申屠兄来说,严熊那种蠢材,根本入不得北渝人的眼,不过是把钝刀罢了。” “偏偏是这把钝刀,从内部割坏了东莱之势。” “既如此,那便有劳申屠兄了。我知晓的,只需要申屠兄振臂一呼,这东莱的大军,几乎都会听申屠兄的话,无关虎符,也无关调令。我家主公还说了,在以后,东莱的这支兵马,会并入申屠兄的西路大军,绝无打散之举。” “渝州王大义。”申屠冠呼出一口气。 “那东莱的事情,便交给申屠兄了。” …… 此时,败军而回的严熊,远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直至刚才,他缩入马车的时候,才猛然间明白。 这青州叛军,会不会是北渝指使的?若是如此,岂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打了自家人了? “快,快赶回寿光城,我有急事!” “严将军,主公那边……让严将军继续守住边境。” 严熊冷笑,“莫理他,大事要紧,听我的命令就成。” 原本还想着打败叛军,给自个长长脸的,不曾想做了件蠢事。 “严将军,前面有人堵了。” “谁?哪个这般胆大!” “雨雾大,有些看不清……严将军,是申屠冠!” “几、几人?” “只有十几骑。” 闻声,严熊瞬间大笑,“这傻子要做什么。十几骑人便敢挡道,他莫非不知,我严熊现在才是东莱上将吗!” “给我撵走,若非是那边留了话……撵走撵走!” 官路之上,披着战甲的申屠冠,满脸都是清冷。在昨夜,他跪在老袁王的庙前,跪了整整一夜时间。 若是现在,东莱没有如此大乱,他说不得还能救回来。但乱势已成,又有北渝人的虎视眈眈,救无可救了。 始作俑者,便是面前的严熊。 来喝令的几个严熊亲卫,还没开口,便被申屠冠下了令,纷纷捅死。 大雨滂沱不停,败退回莱的长伍,慢慢停了下来。 恼怒的严熊,从马车里踏出,手里还按着剑,急步往前走。 “申屠冠!你好大的胆子,敢挡我的去路!莫要忘了,我严熊如今才是掌兵之人!” “滚!” 申屠冠冷笑,提了刀独自往前走。 “来人,给我拦住他!” “来人?都是聋子吗!”严熊见着军马不动,脸色惊了惊。 “亲卫,给我杀了他!” 跟随严熊的百余人亲卫,刚要抽刀杀去。却不曾想,在后方的长伍里,突然有无数的将士出列,跑过去挡在了申屠冠面前。 “怎的?怎的!这是要造反!我严熊才是东莱上将!你们该听我的!” “虎符,虎符在此!” 即便祭出了虎符,但偌大的东莱残军,依然无一人听令。 严熊惊得瘫倒在泥水里,在他的面前,那些还要冲杀的亲卫,已经被格杀殆尽,尸体倒在湿泥中。 提着刀的申屠冠,脸上有着化不开的怒意。 “申、申屠兄……当有人寻你了,日后去了北渝,你我还是同僚……去年元月,我还请你吃了顿饺子。” “申屠兄,我是北渝的钦点之人,你杀了我,不好交代的。这东莱,只剩你我两个大才,要互相帮持——” 喀嚓。 申屠冠一刀劈下,劈得严熊一条腿血肉模糊,痛得不断嘶声大叫。 “申屠兄,你杀了我,主公那边不好交待!” “那便不用交待了。”申屠冠沉沉吐出一口气,又是一刀,劈在严熊的肩膀上。 他先前就说,只要有了六万之军,东莱人众志成城,防住各处隘口,作一块铁板之势。难啃之下,定能保全东莱一段时间。然后,在北渝和西蜀二者之间,想办法争取最大的利益。到时候,北渝若败,便往北攻打。西蜀若败,便渡江争抢疆土。趁着两败俱伤之时,崛起的时机会很好。 说不得还有机会。 但现在,都被面前的蠢货毁了。 “东莱事败,你这蠢货当是第一罪臣!” 噗。 长刀捅入严熊的腹部,严熊痛得不断哀嚎,甚至还在继续乞活。 申屠冠抬刀,又连着捅了几次,直至严熊再没有了声响,才冷着脸,沉默地转过了身。 “听我军令,全军回师寿光城。严熊说的并无错,吾申屠冠,今日要投向北渝,若有不愿者,自可离去,申屠冠绝不为难!” 长伍之中,有近一小半人,沉默地出列,冲着申屠冠拜了拜后,开始离伍回乡。 申屠冠没有追究,带着余下的人,在风雨中往寿光城赶去。 …… “主公,申屠冠反了!已经投向了北渝!” 坐在王座上,听着近侍的情报,袁冲的一双眸子里,满是无精打采。 申屠冠并没有说大话,即便没有虎符,一样能掌兵马大权。偏偏,是他把这位上将,逼入了绝境。 这样的人,若是想反的话,早该反了。 “申屠将军亲自守着城门,说……恭送主公离开东莱。不管主公要带什么器件,他绝不阻拦。” “宫里的财宝,他已经……寻了马车和船,帮主公装载好。四个王妃和子嗣,也都安、安全无恙。” “冠军三营的人,领了申屠将军的军令,会一路护送主公以及家眷,入西蜀之地。” 袁冲怔了怔后,瘫在王座上,整个人泣不成声。 …… 城门边上,申屠冠跪在雨水中,身子剧烈抖动。 五世的家将,却不敢殉主。 “老袁王,并非申屠冠要反,而是不得不反——” 嘭。 申屠冠将头重重磕下,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磕出的鲜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章 老仲德的苦心 “蜀王,我家主公自有投蜀之志,想当初,你我二家人并肩作战,相互扶持——” 在沧州的江岸,徐牧亲自来接待故人。只可惜,喋喋不休的严唐,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弓狗从外面急急走入,在徐牧耳边说了一番。 徐牧面露苦涩。 早在使臣被截杀的时候,东方敬便派出了第二轮的人。只可惜,终归的地势所致,慢了一步,再加上袁冲的失误,整个东莱,随着申屠冠的背叛,已经彻底倒向了北渝。 “严唐兄弟,暂且先休息吧。” 徐牧脸色沉默。 局势大变,莱州,烟州,还有青州都在北渝的掌握中。而恪州,虽说各家一半,但眼下来说,只要那边愿意,随时能抢回去。 剩下的办法,只有倚仗江险,操练水师,稳住南北割据的局面。 “还请蜀王勿要生气……” 徐牧停下脚步,转身拍了拍严唐的肩膀。 “严唐,你我都是熟人。我便不瞒你,东莱三州境内,内奸严熊被杀,上将申屠冠,已经投诚北渝。至于你家主公,已经被网开一面,正准备渡江入蜀。” “什么!”严唐脸色大惊。 “这种局势,虽然早有所料。但不得不说,北渝的老仲德,仗着地利之便,打了一场漂亮的谋战。” 于徐牧而言,最大的损失,应当是申屠冠。这位天下名将投北之后,在以后,将是西蜀极为难缠的对手。 他隐约间猜得出,关于申屠冠的选择,或许和家族有关。毕竟再怎么说,如今的天下大势,是偏向于世家性的北渝,而非是走民道的西蜀。 “蜀王恕罪——”严唐泣声跪下。他才刚刚出使,却哪里料到,后方的家都没有了。 “严唐兄弟何罪之有。你对我西蜀来说,算是有着一份恩德。至于你家主公,入蜀之后也请放心,我徐牧绝不为难。若有机会,当要帮着你家主公,夺回故土。” 如今,袁冲能利用的,似乎只有这一点了。 但这番话,徐牧并非是虚假。如袁冲这样的落魄枭雄,并不像左师仁,多吃几担的大米也无妨,说不得以后还有大用。 …… 内城长阳,站在王宫外的常四郎,在得知申屠冠投诚之后,难得露出笑容。但紧接着,便是长长叹了口气。 “小东家若知晓,会不会生气。” “应当不会。”在常四郎身边,佝偻身子的老仲德,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只会痛定思痛,想尽办法拖住主公的大军,南征入蜀。” “他好像……便是这样的人。” 扶着老仲德,常四郎怕其着凉,想要往殿里走。却不料,被老仲德拦住了。 “深秋一过,很快便有雪景了。” “仲德,监天钦的人说了,这二三日会有雪。我已经让人新制了一件厚氅,到时候给仲德遮寒。” 老谋士笑了笑。自己身子的事情,他一直瞒着面前的主公。除了定下东莱,他还有最后一步没走。等走完这一步,他便能安心入土了。 这几日的腰,几乎是抬不起来了。没有法子,他乞求着陈鹊,用了些重药,将他的精神气儿,暂时提了起来。 “主公啊,雪景将至,不如来一场雪中誓军,如何?” 常四郎怔了怔,“雪中誓军?” “确是,到时候,除了镇边的大将,主公的部属和幕僚,都能一起过来,同聚一堂,鼓舞军威。” “那就按着仲德的意思。但仲德,莫要再站外面,我常四郎很少听别人的说道,除了老仲德的。” 老谋士欢喜大笑,拍了拍扶在肩膀的手。 “天下大势,已经慢慢明朗。主公是个妙人,当真是猜对了。当初酿酒的小布衣,一步一步的,成为了逐鹿天下的枭雄。” “若无他,我猜着这江山,很快是主公的。” 常四郎无奈一笑,“不知怎的,我总是不想和小东家打。” “哪一日,徐布衣要带着整个西蜀,来做主公的附庸。主公须记住,切不可信。只等河北之地的叛乱萧清,缓和民怨之后,主公便着手南征的事情。谋天下者,当无七情六欲,妇人之仁。” “当初的纪朝高祖,同样是杀了结义的兄长,方有了大纪四百余年的国祚。” “你不攻西蜀,西蜀便会攻你。战事之上,往往决定胜负的,便是料敌先机,主公到时候,切莫落了下乘。” “仲德,我总觉着……你是在交待后事?先前你还说,陈神医那边有了法子的。” 老谋士笑了笑,“主公瞧着我,今日入宫之时,明明是精神抖擞的。” “似乎是。” “那就对了,主公莫要担心。” “这天下没有了仲德,我会觉得好无趣。其他的人来说道,说的我烦了,我大抵是要动刀的。唯有仲德说我,我会认真地听。” “主公的性子啊,是要好好改改了。若、若有一日,主公成了天下霸主,位登九五,便是新朝的开国皇帝,刻入竹书,万世流传。” “真有那一日,仲德功不可没。我便封仲德,做个天下宰辅。可惜仲德没有生孙女儿,要不然做个皇后也可。” 老仲德脸色欣慰,在风中的一双眼睛,开始变得湿润浑浊。这天下,他等不到那一日了。 当初的常家学塾里,他第一次见着自家主公的时候,约莫十四五岁,仗着武功去城外杀匪后,又满身是血地背着一杆梨花枪,稳稳地坐在学塾里。 那时候他便知晓,这少年郎会不简单。 “仲德在想什么。” “在想誓军的事情,到那时,我北渝诸将一堂,世家齐聚,该是何等的威风。” 常四郎大笑起来。 “既然仲德喜欢,那我便再催一下,让常威小子亲自去操办。” “仲德,你可得注意身子。等过了冬,开春之时,咱俩一起再入河北,看看这北方的米仓,燕州的名马。” “听主公这么说,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老仲德站在风中,说话的声音,一下子被风揉碎。他佝偻着的身子,在常四郎没发现的时候,重新艰难地撑了好几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一章 “老仲德时日无多” 安抚了严唐,回到莲城的徐牧,满脸都是心事。 同样受到了情报的东方敬,脸色自责。 “主公,我也没有想到,老仲德这一计,会如此果断。要知道,这一计逼反不成,会将整个东莱,直接逼到我西蜀。”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若让我猜……老仲德,可能要走了。走之前,他想给渝州王,留下最后一轮的底蕴?” “要走了?” 东方敬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密信,“潜伏在内城的夜枭,刚巧送回了情报。陈鹊神医那边也偷偷说了,老仲德时日无多。” “不愧天下大谋,去之前,还定下了东莱。” “他死之后,渝州王那边,会有另一人继任军师之职。” “夜枭没有情报,我亦想不出。但内城世家,甚至是河北世家,当有不少大才,或许又是一位不世出的大贤。” 南北之争,要是什么样的大贤,才能挡住贾周和东方敬的谋计…… “只可惜,申屠冠没有投蜀。不过,我当初也隐约有了预料。再怎么讲,申屠冠也属世家之人,顾念家名,与主公走的民道,甚至是晁义于文这些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徐牧一时沉默。东莱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无法改变了。 “还是那句话,河北尚有叛乱,这二三年的时间,渝州王应当不会急于开战。但我估计,这二三年之后,渝州王的兵力,战时动员,或许会有五十万之多。” “伯烈,五十万……” 先前还说,北面的兵力,现在不过三十余万,这短短的二三年,居然能涨到六十万。 “北地富庶,渝州王又不缺粮草,再者还有世家的扶持,战前动员到六十万,并不是天方夜谭。” “伯烈,我西蜀呢?” 东方敬语气叹息,“这两日我一直在看卷宗,二三年后,包括山越营在内,再加上南海盟,我西蜀的兵力,也不足三十万。而且,还有先决的条件,是凌苏那边,必须送三成的粮草过来。” “我知晓,蜀州内主公已经一年两稻,但不管怎样,主公现在的州地,已经是九州之王。而楚陵二州要安抚百姓,只能低赋低税,二三年内,自然不会国库充盈。当然,若是十年八年,主公的种稻之术遍布江南,我西蜀便无粮草之患了。” “明年开始,江南诸州,便效仿蜀州的种稻法,争取一年开荒,次年种稻。” “这是个好法子。如此一来,兵力或许能多募一些。但不管怎样,主公须面对事实,北渝势大,而我西蜀势弱。” “我一直明白。” “但我想说,主公以一介棍夫之身,没有倚仗世家,步步为营走到了今日,在千古竹书里,已经是一等一的乱世英雄。” 听着,徐牧没有任何的倨傲。在两三年后,才是西蜀真正的危机。 “休战的时间,我等西蜀,最好不要挑起战事。即便开战,还是以守势为主,倚仗襄江天险,再伺机反剿破敌。” “伯烈,你说常老四那边,会不会先攻定州?” 毕竟在南方的西北面,还有西蜀的四个贫瘠小州。 东方敬想了想,“应该不会。往西北打的话,战线拉的太长,于粮道不利,亦很容易,将这场战争陷入泥潭中。而且,费尽心思打下了这四州,过于贫瘠,属于得不偿失。再者,这四州之后,还有万夫莫开的峪关,十分坚固。内城的幕僚们,必然会考虑到这些。” “唯有仗着一股鲸吞天下的锐气,一举渡江南征,只要占了江南的其中一州,再屯兵运粮,便是最好的局势。” 不得不说,东方敬的分析,已经趋于完美。西蜀的现状,并不乐观。兵力相差,器甲也比不得北面。 “但主公,眼下还有一个契机。” “伯烈的意思,是西域那边?” “正是。若是西域经营的好,或许能多出一支二三万的骑兵。” 徐牧呼了口气。基本的大势,便在眼前了。他当真要好好盘算一下。 “对了伯烈,凌苏的事情怎么样了?” 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此人很聪明,答应送来的粮草,并没有一次付诸。在后续,还需陆续送来。我猜着,他知晓我的意思。但考虑到西蜀以后的备战,这批粮草实则很重要。” 顿了顿,东方敬抬起头,看了看徐牧。 “主公,凌苏此人是必杀吗?” “看西蜀所得的利益。利益乃大,我会考虑情况。” 东方敬点头,“这二三年的备战,才是头等大事。粮王之人,不受北面世家待见,也断不可能投向北渝……得主公此言,倒不如你我想些办法,再榨一些粮王的粮草。” 徐牧古怪地看着东方敬,当初的小军师,计谋越来越老辣了。 “我听伯烈的。沧州之事,全权交给伯烈。” “主公,冬日将至,回蜀休养一段时间。沧州,还有楚陵二州,我定会替主公镇好河山。” 言下之意,今年的冬日,东方敬又要留在外面了。 徐牧不知怎么说,但在外鏖战数月,他确实需要回成都,重新和贾周定下西蜀的走向大策。另外,还有西域的事情,在开春之后,也该重点考虑了。 这两三年内,无法壮大西蜀,必然逃不过被吞并的命运。 如东方敬,于文马毅这些人,暂时只能在外镇守。 “成都的将官堂,明年之后,主公可大胆启用一批年轻将军,二三年的训练,在南北之争时,也该去沙场了。” 这几年,将官堂一直在着重培养人才,按着徐牧的考虑,以忠诚为主。像逍遥小狗福这种,肯定要作为未来大将培养的。 此番的攻伐东陵,算得上是惨胜,如窦家兄弟这些人,都悲壮战死。将才紧缺,这方面是要提拔了。 “主公回了成都,劳烦替我向兄嫂问安。”东方敬平静地拱手长揖。 “自然,伯烈与我,早已情同手足。” “留在沧州,我自会想办法,替主公,替西蜀,布下最完美的江域防线。” “有伯烈在,万事无忧。” 徐牧起身,推着东方敬的木轮车,两人往屋外走去。深秋的最后一抹黄昏,铺满了整个江南。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二章 誓军 深秋一去,接踵而来的,便是漫漫的冬日。第一场雪如约而至,压满了枝丫和巷道,冷冽的气息,弥漫了整座长阳。 今年的常四郎,再没有带花娘赏雪的兴致。坐在王宫里,他的脸庞之上,满是遮不住的担忧。 “陈鹊,这都是真的?” “不敢瞒渝州王,都是真的。”被唤入宫里的陈鹊,长长叹了口气,“恕我无能,仲德先生的身子,已经救不回了。” 常四郎沉默闭目。从老仲德说要誓军开始,他便心生疑惑,不曾想,当真猜对了。 “陈鹊,真没有办法么?” “没有了。”陈鹊仰起满是疲倦的脸,“若渝州王要怪罪,杀我一人即可,我的那些徒子,还请渝州王网开一面。” “先生说笑了。”常四郎无力地瘫下来,眼神有些发呆。从他创业开始,老仲德便一直伴着他。没有老仲德,这北面的半壁江山,他打不下来。 这天下间,让他最看得起的三个人,已经是第二个,准备离他而去了。 想到伤心处,顾不得陈鹊在场,常四郎红着眼睛,一边骂娘一边呜咽起来。 “少爷……今天是誓军的日子。”旁边的常威,犹豫着开口。 久久,常四郎才揉了揉眼睛,恢复了模样,重新站了起来。并未立即踏步,他转过身,看了看陈鹊。 “先生回蜀吧。诊金的话,等会我让人送去。回了成都,见着了小东家,替我问候一声。” 陈鹊脸色动容,“渝州王,可要带其他的话?” “不需要,问候即可。真有话要说,我会亲自和他谈的。” “渝州王大义。”陈鹊抱拳长揖。 常四郎闭了闭目,缓和了脸色,才带着常威,往殿外走去。 如常威所言,今日是北渝誓军的日子。除了乐青这样的镇边大将外,其余的人等,都赶回了长阳。 走出王宫,只抬头第一眼,常四郎便看见了换上厚氅的老仲德。约莫是回光返照,连走路都稳了许多。 常四郎心头发涩。 “主公。”老仲德几步走近,脸上带着难言的欢喜。 “仲德啊,你瞧着,我可都按着你的意思,要冬日誓军了。”常四郎堆上笑容,艰难地扶住了老仲德,两人往御道下走去。 在御道之下,早已经站满了北渝的战将和幕僚。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百多的人数,颇有一份声威。 “主公,今日的誓军,让我代劳如何?” “全按仲德的意思。” 转过头,常四郎看见在后面抹眼泪的常威,迅速一脚踹开。 “我趁着空,昨夜又整理了一番。不算裨将在内,我北渝的战将共有七十九人,随军幕僚五十四人,这些人啊,皆是我北渝的中流砥柱,以后要跟着主公继续打江山的。” “这一次,我便帮着主公誓军点将。” 常四郎不说话,忍着悲伤,把老仲德身上的厚氅,又小心地扯了扯。他已经隐约明白,老仲德执意要举办这场誓军,是有着另一番的意义。 “大渝正统,兵强马壮,又有长阳六朝古都,世家百姓之爱戴。只差一步,主公便能一统中原,开辟新朝。” “主公请看,这是我昨夜画出的防御线图。在这二三年内,主公可依着此图,防御西蜀北上。莫要忘了,毒鹗和跛人,才是天下最大的赌徒,擅长以少胜多。再者,那位徐布衣也喜出奇兵,这一点不得不防啊。” 常四郎颤着手,在风雪中,接过了老仲德手里的图纸。 “主公,可记得天下名将榜?”老仲德咳了两声。 “自然记得。” “第三申屠冠,已经投我北渝。第四蒋蒙,做后勤将军多年,我建议主公,可征为东路元帅,和申屠冠一西一东,到时候,可作为镇守青州的人选。等大战开启,便领一路大军,从青州出师,配合中路大军,渡江攻蜀!” “另外,河北壶州有个霍家,二十年前从南方迁徙而来,家主霍复,曾是楚州水师名将,主公也可寻访重用。” 常四郎苦涩点头。 其实最合理的布置,应该是申屠冠留守东路,但考虑到东莱之地,原先是申屠冠的主家,安全为上,这样的布局才是最好的。 “乐青便不动了,继续驻守河州。” “自然,中原可以相斗,但莫要让外族趁机入了中原。”老仲德又咳了声,没有任何的异议。 “主公啊,我还要再向你举荐一人。若我……以后不在了,他便是主公的首席军师。” 常四郎终于遮掩不住,脸色大悲。 “仲德……陈神医都对我说了。我常四郎,如何舍得仲德离开!” 老仲德顿了顿,平静地笑了声,在风雪之中,佝偻着的身影,也仿佛慢慢挺立起来。 “主公大业未成,我当真想向天公,再借十年的光景。但我已经老了,去年又有丧子之痛,我那会就估摸着,可能要挺不住了。” 老仲德回过头,眼睛里有了浊泪。 “这一生最值得称道的事情,便是拜了主公。若主公信我,今日便让我说完吧。” “我这一去,西蜀还有毒鹗和跛人,我不放心呐。我思索了许久,这偌大的北渝,也只有常胜,能接替我的位置。” “他打仗是个书生将军,但做幕僚军师,应当是最合适不过的。能取下东莱三州,常胜至少有一半的功劳。” “仲德,我都听你的……” 在风雪中,老谋士的脸色,越渐地白。 “我知主公心底,一直不想和徐布衣为敌。亦不想以兵威,取下整个天下。但这样是不对的。” “主公请抬头,看着下方的将士,再看看宫外的百姓。唯有一战定下乾坤,开辟新朝,这天下才能天平。” 常四郎抬头,远眺着面前,如蚁一般的人影,如白布裹住的整座长阳。还有长阳之外,白雪皑皑的连绵江山。 “主公,莫要再扶了,我走完这一程,帮主公最后一次誓军。” 老仲德抬头,一张脸庞上,再无半点的血色,苍白至极的脸,和天地间的皑皑白色,如出一辙。 常四郎松手,一条七尺大汉,北渝的王,在雪中大声哭了起来,没有任何的遮掩。 “仲德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三章 水师名将 下方的人影中,常胜第一个跪地,相迎着走下来的老谋士。随后是申屠冠,蒋蒙,一众的北渝大将。 连着常四郎身后的常威,也哭成了泪人。 望着走下去的佝偻人影,常四郎痛苦闭目,攥住了袍袖里的拳头。 “主公南征北战,天下勇名,可知渝州钟家,族中六子战死,只余妇孺老弱。五万渝州黑甲,新人不识旧人,从主公起事起,能活到至今的人,不足万数!” “当初燕州背刺,虎威营死得只剩七千人,精锐卖米军几乎全军覆没!” “攻伐河北,战事紧急,渝州新募兵丁两万,其中有一万三千人,化作了沙场白骨。” “鲤州黄家献女,长阳王家杀子,这都是为了主公的大业啊。” 风雪中,老仲德脚步顿住,整个人摔倒在地。却又一下子,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回过头,看向常四郎的目光,满脸都是期待和鼓励。 “主公,你说这江山,该不该取!” “取!”常四郎咬着牙。他的手里,还捏着老仲德留下的防御图纸。 在下方,无数北渝的大将幕僚,也纷纷跟着怒吼起来。 “常胜!” “从今日起,你便是北渝三十万大军的首席军师!若有一日,你能计杀西蜀的毒鹗跛人,便恭请来我坟前,敬上一碗水酒。” 常胜平静地躬身长揖。 “常胜不才,愿逐老师的遗志。” “好,好。” 老仲德喊了两声,再也走不动,整个人停在了誓军的长伍前。他先转过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常四郎的方向。又复而抬头,失神地看向天空。 在恍惚中,又想起那个熟悉的画面。 杀匪回来的小主公,浑身是血地背着一杆枪,坐在学塾里,面色不惊不惧。 “四郎,你才十三岁,怎敢出城杀人。” “我分米给村人,他们居然敢抢,小爷自然要杀。” 那会他掏出手帕,慢慢抹去了小主公脸上的血迹。第一次,他发现除了银子和花娘外,在乱世里,人生可以有一种意义。 “四郎,你不像张家李家的孩子,但这般你分米给村人,救不了千万万的人。” “老师,那要如何救?” “换一个方法来救,我教你。” …… “我以我血谏霸王……” 老仲德望着天空,嘴里喃喃半句,整个人往后倒去。 “老师!” 常四郎屈膝跪下,哭得悲痛欲绝。 “跪送老师!” “送军师——” 不管是常胜,还是申屠冠蒋蒙,诸多的北渝大将,还有那些幕僚,都跟着齐齐跪了下来。 常四郎垂着头,颤着手,死死抓着手里的图纸。在心底里,已经生出了一种决绝。 …… 不同于内城的雪色,回成都的水路上,只有寒风呼呼。 站在船头,徐牧愁绪万千。 在昨日的时候,他收到了孙勋的信。信里说,天气刚寒,贾周便生了一场病。刚好陈神医又去了内城。 为了西蜀的屹立,贾周这数年的时间,已经太操劳了。 沉默立了一会,徐牧刚往船舱走。却不曾想,才刚刚好转的苗通,一下子走了出来。 “蜀……主公。”约莫还有些不习惯,苗通刚喊完,整个人无奈一笑。 “无需多礼,身子如何?” “养了这么多日,差不多了。” 徐牧点头,扶着苗通在旁坐下。 “苗通,你也知东莱的事情了。如今的东莱三州,已经归入了渝州。” 袁冲渡江而来,按着徐牧的意思,在沧州停留一段时间后,会入蜀州安居。 “主公,我听说了,如今的局势有些不妙。” “我和小军师的意思,是倚仗襄江天险,逼迫北人来打水战。若是北人不打,我等便以守御为主。” “北人善马,南人善船。若战事在襄江上,对于我西蜀而言,则十分有利。而且,北人并没有能打的水师大将——” 苗通说着,声音忽然一顿。 “主公,我险些忘了一事。” “何事。” “我生在楚州,听过一人的名字。便是此人,曾经带着六千人水师,入江剿灭五万江匪。此人曾经是赫赫有名的水师大将,但被人用计抢了大功后,便愤而辞官,全家迁徙去了河北。” “若无记错,他叫霍复。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估算年纪的话,若是没死,当是五十之岁左右。” “很厉害?”徐牧惊了惊。他要的,便是仗着襄江天险,以及水战的优势,守住长长的江南河岸线。 这下可好,又出了一个什么名将霍复,还是玩水战的。 “霍复留下的操练之法,让左师仁极为欣赏,沿用到了现在。” 徐牧脸色沉默。 他只希望,北渝那边的人,还没发现这件事情。 “苗通,能拉拢么?” “这……我也不知。”苗通老实回答,“另外我听说,霍复在迁徙之时,忽然死了一子。自此,再也没来过南方。” “他迁怒恨了南人?” “我猜着应该是。” “这该死的。”徐牧皱眉。不管怎样,是要派人去一趟河北,探探口风。若是霍复还活着,执意投向北渝,那只能…… 徐牧呼了口气。 “主公勿要多想,即便是霍复真来,我亦有信心和他一战。” 东陵水师大将众多,如苗通这样的,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了窦通,以陆将转为水将,才刚刚要有一番建树,却战死在了沧州的水域上。 “苗通,以后襄江一带的防线,我便交给你了。” 此时的苗通,已经彻底对徐牧拜服。 “主公放心,我会循着窦将军留下的防线和策略,死守襄江!” 徐牧原本还打算,将樊鲁调为苗通副将。但考虑到,樊鲁也算得一员不错的冲锋悍将,不如留在身边,等待机会作为大用。 “有了苗兄加入,我西蜀的江域防线,只怕更加稳固。若非苗兄身子不适,你我当真要饮一盏酒壮怀。” “主公,军医去睡觉了,他看不见……” 徐牧犹豫了下,笑了笑,让弓狗取了酒过来。 “我只讲一句,入我西蜀,你我以后便是手足兄弟。往前杀,莫回头,直至天下太平。” “好!”苗通激动地捧着酒盏,并未立即饮去。 “虽未相识窦将军,但我一路过来,见着这些江域防线布局,便知窦将军是难得的大才。” “敬窦将军!” “敬我西蜀万千忠勇!”徐牧跟着开口。 “同饮。” 船头上,主属二人仰着头,将酒一饮而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四章 韦家船厂 没几日的功夫,从水路而回,徐牧一行人,便回到了白鹭郡。只刚登上江岸,远远的,便看见了白鹭郡里,到处是悬在门檐下的白布绫。 “窦将军久在州外二郡,颇有民心,二郡的百姓知晓窦将军战死,都悲痛不已。”来接应的樊鲁,语气里带着哭腔。 那日的水战,他是近距离参与的,自然其中的悲壮。 徐牧叹了口气。 “窦家的子嗣,都接入成都了吧。” “主公放心,都接过去了。” 徐牧点点头。斯人已逝,该往前走的路,还得继续走。 “樊鲁,这段时间你留在白鹭郡里,暂时帮忙操持。等苗通将军养好了伤,我会让他来白鹭郡,与你交接。” 樊鲁急忙领命。那场水战之后,他和苗通已经相识,并无任何见外。 “主公,要直接回成都吗?” “先不回,我去韦家的船厂一趟。” 韦家的船厂在白鹭郡,在水路的归途上,徐牧和苗通不断交流水战经验,隐约间又想起后世的母舰,他想着能不能让韦春想想办法,在盾船的基础上,把船体再造大一些。如吃水吨位,材料,还有襄江航道这些,都要着重考虑。 船越大,船速便会越慢。没有顺风鼓帆的情况下,只靠着舟师划桨,估计要缓慢如龟了。 蒸汽动力?这可不是炉子烧水,热力学这些,精确的数值比例,没有科学积累的土壤,什么都做不了。 真造出了一艘巨船,按着徐牧的考虑,大概只能选择顺风的情况下,作为水战冲杀的利器。 “樊鲁,这里便交给你了。对了,韦春在船厂吧?” “在的,这几日都在。” 韦春,便是韦家如今的家主,体弱多病,却是个难得的工匠之才。 眼看着天色还没到黄昏,想了想后,徐牧带着司虎,往白鹭郡里的韦家船厂走去。 …… “巨船?”韦春有些苍白的脸色上,有些焦急地开口。 “主公当知,船体太大的话,若是江上起浪,会很不稳。另外,到时候打起水战来,很容易被敌方的重弩射到,从而沉江。” “韦春,这是草图。”徐牧坐下,并没有因为韦春的失态,而有任何不满。如果说,这天下间论起科学知识,面前的韦春,无疑是最好的知己。 给徐牧斟了碗茶,韦春略带疲惫地坐了下来。沧州水战,西蜀水师几乎全军覆没,重新打造战船的任务,艰巨无比。 另外,还有高炉炼铁,甚至是暗堂的发明,都要他来操持。当然,最近已经选了几个不错的徒子。 “五层高,不大适合。”韦春皱着眉头,“哪怕再加水密舱,但一旦船身不稳,剧烈一些,一样会倾翻。若按我的建议,四层的舱已经是极限。” “主公须明白,这是战船,并非是皇帝巡游江南的礼船,终归要打仗的。” 徐牧欣慰地笑了起来。若是韦春假意附和,他才真的担心。 “四层高的船阁,真造的话,我会留着多一些的过道和挡木,让步弓便于远射和避身。” “韦春,这点很不错。另外,我打算在最下的一层,添加弩窗。” “船舱已经开了弩窗,最下一层再加的话……应当没问题,只是费一些材料。我估摸着,会比普通的楼船,增大一倍左右。但主公的意思,还要覆上铁皮兽皮,这工程就大了。” “而且,到时候舟师也要增加一倍。” “自然。”徐牧点头,“我打算在最下一层的位置,每一面的船体,多开十个火油柜。” “主公,拍杆呢?” “每面一杆,无需再加。若有敌船靠近,以火油柜配合拍杆,烧船退敌。” 这些东西,都是他和苗通一起商量的,算得上是不错的点子。 韦春揉了揉脸,“还有一点,船体太大,必然引人注目。水战之中,敌方会想尽办法,以火舫冲撞巨船。如何防住火舫,同样是主公要考虑的。巨船周围,固然有拱卫的船阵,但大战之中,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拱卫不及,那便是大祸临头。” “韦春,莫要留在船厂,跟我做个水师大将。”徐牧笑了笑。 韦春脸色无语,“我韦家世代造船,这些东西自然都懂的。真论起排兵布阵,我可玩不转。” “那你有无办法,防住火舫。” “暂时的法子,只能像盾船那样。” 徐牧想了想,“若是在巨船之下,设置一个藏船的小舱,若有敌军火舫冲撞,便从小舱里派出藏船,应当能挡住。” 韦春眼睛一亮,“主公,这是个好法子。不过得容我想想,要如何设置这种藏船的小舱。到时候,只能将藏匿的船只,打造得小一些,便以隐藏。” “本王是信你的。”徐牧起身,拍了拍韦春的肩膀。 “在西蜀里,如你这般的能匠并不多。我也知,前些时候的水战,战船损失重大,你任务艰巨。” “我韦家当初犯了死罪,承蒙主公不弃,并未迁罪于整个韦家——” “一是一,二是二,本王看得明白。”徐牧平静开口,“我曾经和你讲过,西蜀不会有什么世家,但你韦家不同,是军功傍身,而非像其他的士族一样,做天下生意收敛财富。” “早在回蜀州的路上,我便想着一件事情。” “韦春,即日起,我封你为西蜀的工部郎。无需理会其他的军令,你日日睡大觉我也不管你,只需办好事情即可。” “主公,我一病弱之躯……何德何能。” “在我心里,你同样是西蜀大功臣,毋庸置疑。” “多谢主公!” 韦春跪地而拜,脸色间满是欢喜之色。 “起来吧,明日我还要回成都。窦将军战死后,会有另一位水师都督,到时候来白鹭郡任职,若有事情,与他商量即可。” “另外,得空了也回蜀休养一下身子,莫要太操劳了。我可不想我西蜀的公输班,英年早逝啊。” “主公,公输班是谁?” “我……不告诉你。” 交待完巨船的事情,徐牧带着司虎,离开了韦家船厂。 “牧哥儿,那个工部什么郎,天天在家睡觉就成?”走着走着,司虎焦急地发问。 “牧哥儿,你让我来做,我来造船!” “你是想天天在家打桩吧?”徐牧无语转头。 “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文龙军师的密信里说,你家的鸾羽夫人,已经怀孕了。” “怀孕吃几个馒头……牧哥儿,鸾羽她怀、怀孕了?”司虎惊得瞪大眼睛。 “要生小司虎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五章 最近天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 “诸位瞧瞧,都瞧瞧,我媳妇怀孕了,我司虎的绿头巾如何?能戴绿头巾的好汉,家庭和睦,有馒头有肉……” 骑在马上,徐牧揉着眉心,不知该怎么劝。 “司虎,赶路!” “牧哥儿你瞧,我戴着这绿头巾如何?” “给我扒了!不扒扣月俸。” 这再让司虎懵下去,指不定以后要气哭。 “主公,准备到成都了。”小狗福骑马赶上,一边说着,一边眼睛里有些湿润。 徐牧也抬起头,远眺着成都的轮廓。离家许久,总算是回来了。姜采薇李大碗两个,多日不见……还有一双儿女,这小徐桥,还在用筷子沾酒么。 “牧哥儿,我让绿头巾给你,你戴着回去,两位嫂嫂止不定要高兴坏了。” “我戴你娘……” …… 沧州,莲城。 今日的郡守府,东方敬摆下了一席。 从牢狱里走出来的凌苏,入屋看了看后,笑了声坐下,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隐麟先生,不怕我下毒么。”东方敬笑了笑。 “在牢里怕,但你如今设了席,再下毒便没道理了。” “真下毒了。”东方敬继续平静开口。 凌苏眼睛睁大,捂了捂喉咙……但很快,他又好笑地放了下来,继续吃喝。 东方敬平静坐着,并未再多说,任由面前的人,先填饱了肚子。西蜀粮草的储备,比起杀一个仇人来说,会更加重要。 不知吃了多久,凌苏才痛快地停了动作,仰着头,就着酒壶饮了几口。 “在说正事之前,我想问小军师一句,当初我攻打莲城,声东而击东,你明明被骗去西门,为何还能破局。” 东方敬想了想,“你虽然精于计算,却漏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蜀人之志。” 凌苏叹着气,“在天下间,我从未见过如此的士卒,会为了自家主公的大业,这般舍生忘死。” “你错了,他们同样是为了自己。没有世家得利,百姓获益会更大。” “民道?” “是这个意思。” 凌苏笑起来,“无人能想到,徐布衣是真走出来了。即便万般困难,但如今的西蜀,已经彻底成了大势。” “小军师再告诉我,我的一万人奇军,去李度城的路上,是怎么死的?” “驷关埋了火油,我用了混淆之计,引他们入了驷关,一把火烧死了。”东方敬淡淡一笑。 “还有问题么。” 凌苏闭目沉默,久久,才摇了摇头。 “没有了。” “那便讲正事。”东方敬伸了伸手,后面的近侍,替他松开大氅。 “按着你的意思,四成粮草,对么。” “四成是多少,小军师以为是多少?”凌苏抬头。 “这我不管,对上我心里的数目,那便没问题。若差着太多,我自然不满意。” “不满意,那又如何呢?” 东方敬脸庞云淡风轻,“凌苏,你心里终归是不服气。我不满意的话,西蜀大军会杀入吴州。不仅是左师仁,连着在吴州避祸,你那些粮王势力的老友,有一个算一个,我会逼他们跳海的。” “别惹我生气,也别惹西蜀生气。我虽是个跛人,但我的手段,你当领教过的。” 凌苏瞬间沉默。 “十日内,将粮草送入沧州。另外,还有一千船的盐铁,一起送过来。” “为何会有盐铁?” “你刚才态度不好,我想了想,临时加上去的。” 凌苏咬着牙,默不作声。 东方敬仰着头,重新坐正身子,“我知你的意思,想在北渝和西蜀决战之时,渔翁得利。” “当然,新朝未立,你同样有机会。不过,下次再让我抓着,可不止四成粮草了。” 凌苏笑笑,并没有答。在他的心底,早已经酝酿一个很大的计划。但很快,他便感觉,他的计划要被掐死了。 “我家主公离开沧州之时,提出了领海的概念。意思是说,吴州境内,往深海的方向,不管是捕鱼还是其他什么,不能超过五十里。” “若超了,便算吴州率先挑起了战事,侵我西蜀。而我西蜀的水师,便要大军封锁吴州,准备攻伐。” 凌苏颤着手,拿起酒壶,冷冷又灌了几口。 “隐麟先生,还有问题么。”东方敬抬起眼睛。 “小军师深谋远虑,实在佩服。” “乱世之中,讨口饭吃罢了。若无事情,隐麟先生可以走了,门外有人会带先生去客房。莫要忘了粮草和盐铁的事情。最近天气不好,我的脾气也不太好。” “哼。” 凌苏起身,脸色动怒地往外走去。 “三儿,派人盯着他。” 东方敬说完一句,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整个人在椅子上,重新闭目沉思。 …… 吴州,会稽大郡。 天气已经入冬,不管是渔猎还是盐业,都已经停止了。再加上先前的叛乱战火,许多吴州海民和百姓纷纷出逃,到了现在,整个吴州剩下不足十万户的人。 左师仁裹着一件穿旧的厚袍,冻得身子有些发抖。 粮草的事情他不担心,毕竟还有跟着入吴州的粮王势力。但现在,不足十万户的百姓,他以后要怎么起势,募兵的话,青壮都募不到万人。用些老弱病残,又没有任何意义。 “吾左师仁,起王业以陵州,浩浩水师,五万山越勇——” 没等左师仁感慨完,一帮子的海民孩童,忽然拾起了碎石,不断冲着他扔去。 “大胆、大胆!本王要派大军过来!” “主公快走,再驱赶的话,吴州的百姓都要跑光了。”旁边的幕僚急忙劝道。 “对对,先走先走!” 左师仁抱着头,和随行的百余个护卫,在扔石头的阵仗中,狼狈地往后跑去。 在他的身后,响起了海民解恨的欢呼声。 “时不利兮,吾左师仁,凤不如鸡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六章 总堂密令 成都,王宫。 刚回来的徐牧,只休息了一夜,便又开始和贾周议事。北渝势大,即便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也该未雨绸缪了。 “主公昨夜操劳,若是身子不适,改日再议也无妨的。”贾周笑了笑。 徐牧有点无语。 “无事,文龙,咱们继续说。” 按着徐牧的考虑,早点商量完事情,便让贾周回去休息。前些日子染上的风寒,还没痊愈。 “内城那边,已经送来了情报。”贾周小咳了声,认真开口,“并没有错,九指无遗刘仲德,已经逝去。不过在死之前,他帮着渝州王,在冬日誓军了一回。” “主公可知,刘仲德是什么意思?” 徐牧想了想,“聚起整个北渝的南征之心。” “正是如此。不过,此举之中,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文龙,是什么。” “关于渝州王的。刘仲德以死誓军,不仅坚定了北渝诸将的战心,也会让渝州王不再顾念旧情,全力准备和主公决战。” 徐牧笑了笑,“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 北渝和西蜀,在如今的局势下,已经是南北鼎立。认真地说,北渝会更加富庶,占尽富饶之地,还有天下世家支持。 西蜀则要弱势许多,不管是粮财人力,都比之不及。唯有的优势,便是堵住西面定州的通道,再倚仗襄江之险,水师之威,伺机而动。至于那日苗通说的“霍复”的事情,如这样的威胁,若不能为己用,只能尽早除去。 “主公可知,渝州王的新任军师是谁?” “知晓,是常胜。我记得,此人在天下名将里,也占有一席。” “不过二十多岁,还是个书袋子。但主公当知,能让老仲德全力推举的人,不会简单。当初他和柴宗联手,可是废了粮王的几路援军。” 徐牧隐约明白,在以后,这位常胜将要接替老仲德,成为新的谋战对手。但在这方面,他并没有任何惧怕。有贾周和东方敬在,满满的优势。 “唯一不知的,便是常胜的计型。若是阴柔之人,倒是不用担心。但若是那种,善于掌控全局的人,这便是西蜀之祸了。” “文龙,无需想太多,这段时日,你先好好休息,等陈鹊回来,再替你诊治一番。外头的事情,有伯烈和我在,塌不了天。” 这一路走过来,徐牧能想象得到,贾周是何等的操劳。 “我怕是……挺不过二三年了。”贾周犹豫着开口。 “文龙,别胡说。”徐牧担心地站起身子,将贾周扶了起来。 “你便听我的,这段时间什么都不用管,先养好身子,如何?” 知晓徐牧的性子,贾周无奈一笑。 三日后,神医陈鹊的马车,终于风尘仆仆地回了成都。 站在城外相迎,徐牧心底欣慰。说到底,陈鹊也是内城人氏,现如今,却甘愿留在了蜀地。 “参见蜀王。”刚下马车,陈鹊急步走来,急忙施礼。 “陈先生,许久不见了。” “信里说了文龙军师的病,我便催着徒子,一路赶回来了……对了,内城的渝州王,让我问候一声蜀王。” 徐牧点头,等着陈鹊往下说。只可惜,陈鹊只说这一句,脸色发苦。 “就这个?” “确实……只让我转达问候之意。” 徐牧脸色无语。常大爷的性子,比起以前更难捉摸了。 “对了,好像还有一句,渝州王说,以后若想找你,他会直接过来。但我寻思着,这西蜀和北渝,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争天下,不讲兄弟之情。 “明白了,陈先生先去休息。” 陈鹊长揖告退。 徐牧站在风中,有些患得患失。不知为何,在他心底里,在和常大爷争这个天下前,总想着两人再见一面。无关战争,无关逐鹿,只为曾经的那份友情,再痛饮一番。 “孙勋,取纸笔来,本王要写信。” …… 内城,长阳。 斜躺在龙椅上,常四郎头上的孝巾,还没有摘下。老仲德的死,他亲自抬棺,送了一路。 这种感觉很不好,天下至亲至友的人,又少了一个。 “若无老师,按着我的性子,估摸着前些年,看不惯狗官酷吏,当真要拉一支人马,劫富济贫落草为寇了。” 常胜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常胜,老仲德一直在举荐你。你便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二三年之内,主公以平定河北叛贼为主。另外,要南征渡江,还需日夜操练水师——” “等等。”常四郎猛然惊觉。 “常胜,我突然想起来,老仲德离世之前,说了一个人。” “何人?” “叫霍复,壶州人,原先是陵州的水师名将。” 只听完,常胜也面色微变,“主公,当立即派人,请这位霍复入长阳,若真是水师名将,帮着我北渝操练水军,日后下江南,至少能添两成胜算。” “确是。” 常四郎不敢耽误。在他看来,能被老仲德极力推举的,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蜀人据江而守,很大的可能,主公要伐蜀,必然要打几场的大水战。不同于南人,主公现在最缺的,便是像霍复这样的水师人才。我建议征召之后,若真有本事,主公可着为水师副都督。” …… “密令。” 长阳城南,一户普通不过的民院。却在地窖之下,此时忽然聚了十几个人。 “成都总堂来了密令,河北壶州境内,寻一个霍氏的家族,兴武三年从陵州迁入北地,家主霍复,乃是水师大才。” 说话的人叫曹永,是曹鸿的族弟,三年前跟随族兄入了夜枭。处事冷静,行动果敢,靠着军功升为内城一带的夜枭统领。 “总堂的意思,以主公亲笔信,拉拢为先。若拉拢不成,便杀家主霍复。此人曾久在陵州,深谙江南防线布置,又精通水战,实为心腹大患。切记,只杀一人,不到非不得已,不得多杀。” 地窖里灯簇跳动,映照着十几个夜枭死士的脸庞。 “莫要忘了,以陈先生为始,我夜枭虽举步维艰,但从未忘却蜀人之志。” 十几条大汉,同时抬手抱拳。 “愿为主公耳目。”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七章 如何能不打,终究要打的 离着年关,明明还有一月余的时间。成都的天气,却忽然变得更加寒冷。城外远眺着的山色,在山顶之上,已经是一片白茫。 “长阳的夜枭分堂,收到我的密令,必然会很快动手,主公无需担心。”刚好了一些的贾周,又走入了王宫。 徐牧有些沉默,知道无法劝阻。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让贾周闲着,静养个二三年的。 “主公无需担心我的病疾,陈神医看过了,也开了药方,估摸着过个几日,身子便好了。”明白徐牧在担心什么,贾周反而宽慰起来。 霍复的事情,势必会惊动贾周。要知道,如今夜枭的成都总堂,实际上的掌舵人便是贾周。 “文龙,拉拢霍复,会有几成把握?” 贾周想了想,“不足一成。考虑到霍复以前在陵州的事情,死了一子,他必然会迁怒南人。我觉得,他投效北渝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毕竟做过陵州水师大将,南面一带的襄江防线,我估计他都了然于胸。此人不除,对我西蜀来说,是件不小的坏事情。” 徐牧没有纠结,到了这个时候,西蜀的大局才是最重要的。 “文龙,明年开春后,我打算去西域一趟。” 去西域,来回都要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去之前,徐牧要确定一件事情。北渝那边,是否真有暂时休战的意思。 若是开战在即,他无法离开。 “我前些时候,已经写信给常四郎。” 听着,贾周神色微凝,“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西域那边,如伯烈所言,很可能是帮助主公取胜的助力。如今整个中原,北面一带的资源,主公无法再伸手。西北贫瘠,江南久战,而南海盟那边,只算是附庸,主公亦不可操之过急。” “真有一日,主公打出了南北之争的威风,我相信,南海盟的人,无需主公开口,会自愿并入西蜀。” “若能顺利通商,两年之内,我有信心再建一支两三万的精锐骑军。而且,西域的铁石运来蜀地,亦能打造出更多的器甲。” 有凉地三州在,西域诸国,几乎是西蜀的后花园,只要运营得好,可以成为很大的助力。 所以,徐牧才打算开春之后,亲自去一趟西域。并非是不信任殷鹄卫丰,而是有时候,他这个西蜀王出马,很多事情放在台面上说,会更好地解决。 “渝州王回信了么。” “这我便不知了,反正没到我手上。” “主公的意思,是签订互不侵犯的合约。” “更多的,我是想见常老四一面。” “当初顺势吞并河北,渝州王并未攻心,使得现在河北四州,四王的残余势力,还有不少人叛乱。他要彻底平定,还需要很长时间,另外,燕州外的柔然人,同样恨北渝入骨。” “当初夜枭来了情报,老仲德还活着的时候,想劝渝州王用和亲之计,暂时稳住关外。” “他肯定拒绝的。按着他的脾气,不服就是打。” “确是……” “换成是我,也一样要打。”徐牧抬起头,想起了当初常老四的那句话。 我们打归打,狄狗外族,却不能踏入中原一步。 “主公和渝州王,皆是当时英雄。奈何这中原,只能有一个人称帝,开辟新朝。” “真希望,和常老四再喝个两三盏。文龙,我当初还是个酿酒徒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单纯的想法。” “主公,是什么。” “我那会就想着,让常四郎和小侯爷两个,能坐下来谈一谈,再加上我敬陪末座,三个人好好喝一场。但如今,这夙愿已经不可实现了。” “毫不夸张地说,常四郎,是我徐牧的第一个贵人。若没有他,我走不到今日。” “主公,当分清小恩与大恩。小侯爷无错,你无错,渝州王也无错,有错的,只是这个乱世。” “文龙,我都知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民道与世家,两个阶层的争斗,不管是我,还是常四郎,都无法脱身。” “终归要打上一场。” …… 长阳皇宫里,常四郎孤独地坐在忠义庙前。一壶酒,洒了半壶,自个喝了半壶。 庙里的金身石像,赫然是小侯爷的轮廓。 “吃不吃酱肉?”常四郎抓起一块酱牛肉,伸到石像面前。 石像没有鸟他。 “你这人好生无趣,活着的时候便是如此,死了之后,也是如此。”常四郎仰着头,声音有些难过。 “小陶陶,我没有老友了。” “你走了,仲德走了,小东家要和我干架了。这天下间,我最喜欢的三个人,好像一下子都不在了。” “你知不知,小东家按着你的意思,终归是走了民道,他打下的地盘,快赶上老子了。但稀里糊涂的,我也打下了大半个中原。很多人都说,我们肯定要争天下的。老仲德死的时候,以死来谏,你说我怎能不打。” “无愧于心,赢的做大当家,输的做二当家。” 常四郎仰着头,灌了最后一口酒。 约莫是说够了,他慢慢安静下来,转过头,看着庙外的风雪。 “我最遗憾的事情,是那一年清君侧的时候,我原本想着,拉着你们二人,来陪我喝一场酒的。但我脸皮子薄,没有说出来。” “这一生,与你喝不成老友茶了。小东家那边,打起来也不知生死,前两日,常威小子还哭啼啼地说,不想和那头傻虎打架。” “但如何能不打。” “终究要打的。” “只能打了。” 常四郎站起来,将面前的空酒壶和肉食,齐齐抓到手里。还细心地弯下腰,拾起角落的一根细骨头。待收拢好狼藉,到最后,还抓起了扫帚,将庙里的尘物,扫得干干净净。 庙外的风雪,一时更加剧烈。 等常四郎走出庙门,等候在外的数百个亲卫,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主公,军师刚才派了人来,说有事相商。” “越来越像老仲德了。” 常四郎喃喃吐出一句,才转身上马,带着数百亲卫,往北面皇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踏过北城门的积雪,溅起片片的雪屑。 北城门边上,十余个卖炭的大汉,见着是渝州王的长伍,迅速让开了通道,只等战战兢兢出了城门。这十余人,脸色才变得清冷起来。 曹永裹了裹身上的旧袍,将长刀重新藏好,坐在拉炭的牛车上,面容不惊不惧。 “诸位,往前赶路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八章 入壶州 常胜的腰下,从当了军师之后,不再别着书册。那条别书的腰,只在收到了情报之后,偶尔会系上信筒,再拿去给主公。 “拜见主公。” “常胜,你不用多礼。你我二人自小玩到大,像以前一样即可。” 常胜摇头,“一是一,二是二,作为主公的军师,现在不讲亲族之谊。” 常四郎有些无奈。 “刚收到铁刑台的密报,纪江北岸一带的城镇,来了不少江湖人。” 铁刑台,是常胜上任之后,整合了老仲德留下的密探,再招拢江湖高手,成立的一个渗透组织。 前些以后,已经有不少人去了南方,想方设法渡江入蜀,混作奸细。 “常胜,这有什么说法。” “主公莫要忘了,徐蜀王是天下三十州的侠儿总舵主。情报里说,这些江湖人,有不少是匿踪的侠儿。若无猜错,这些人停留在纪江北岸,是准备渡江。而渡江之后,便是壶州的境内。” “壶州,霍家。” “正是。”常胜皱起眉头,“如今天下只剩南北之争,任何的不利因素,徐蜀王的两位大谋,都会扼杀在襁褓中。” “主公放心,我已经派了不少高手,率先去了壶州。” 常四郎沉默了会,点点头。 “明刀暗箭,争夺已经开始了。虽然未起战事,但北渝和西蜀的争斗,将要慢慢越演越烈。”常胜仰着头,年轻的脸庞,却显得沉稳无比。 纪江北岸。 扮成卖炭翁的曹永,一时有些沉默。原先通知长阳的侠儿分舵,并非是想要帮手,而是想着出现什么变故,侠儿舵的人,继续替代夜枭,传递长阳的情报。 “怎的?你敢不高兴。”上官燕白了一眼。 “姑奶奶,这次你莫跟着去。” “为啥?” 曹永笑了笑,“你瞧着这纪江,都快要结冰了。你要是冻疤了脸,整个人就得变丑。” “上官姑娘便带着人,继续打探内城的消息。小心一些,最近内城多了个铁刑台的情报组,杀人不眨眼的。” “舵主的意思?” “是。” 上官燕再白了一眼,跃着身子往前离开。 …… 离着年关,还有二十余日的时间。 在成都的王宫前,徐牧一直不放心。并非是小题大做,在历史上,逐鹿决战之时,往往一个契机,便能使得优势尽失。 如贾周所言,霍复不愿入蜀,便只能杀。这样一来,便会拖滞北渝操练水师的时间,也能遮掩住江南的水路防御线。 “主公,小军师那边,已经把霍复的覆履送来了。”孙勋急急跑来,将一份热乎的卷宗,递到徐牧手里。 徐牧打开,面色更加凝重。 比起苗通的赘述,霍复的覆履更加可怕。镇守陵州江域的几年,军功卓绝,带着本部六千人的水师,打得陵州一带的江匪,几乎销声匿迹。当然,大部分剿匪的军功,都被陵州的上吏吞了。若不然,凭着这份军功,估摸着还能擢升二三级。 到了如今,霍复留下的操练法,还在陵州一带沿用。 徐牧有些庆幸,在先前留意了这件事情。 “主公,军师来了。” 徐牧回头,在寒风呼呼的黄昏中,又看到了贾周,在小狗福的扶持下,往前慢慢走来。 “小狗福,你怎的?” “主公,是老师说有事情……” 徐牧叹气一声,只能走过去,将贾周扶入王宫,两人重新坐下。 “小狗福,你也旁听。” 正要往外走的小狗福,听着徐牧的话,脸色怔了怔后,欢喜地站在了旁边。 贾周眼色欣慰。先前的救援东莱,他的这个徒子,已经算初露锋芒。 “文龙,莫非有急事?” “自然。” “夜枭总堂,刚才收到了情报。在内城一带,渝州王的新任军师,那位常胜,已经建立了‘铁刑台’,着手清除我西蜀夜枭组的探子。” “长阳城的夜枭分堂,堂主叫曹永,是曹鸿的族弟,估摸着这一会,已经启程入壶州了。” “那文龙过来——” 贾周想了想,“我担心事情有失。想着提醒主公,早做第二手的准备。若无猜错,霍复的覆履,主公应当看过了。” “看过了,对于我西蜀而言,霍复若是加入北渝,情况会很不妙。文龙也知,如今我西蜀的优势,便是襄江水师。内城附近,虽然有纪江,但这条大江,百余年没有水战。北渝要想南征,势必要操练水师,打造战船。” “有霍复加入,不仅会洞悉江南的水路防线,而且,也有可能将大战提前。”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 “另外,主公给渝州王的信,如何了。” 徐牧沉默了会,“还没见回。” 按道理来说,信应该是送到了。 贾周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追问。 “主公需小心,到了这种大势,西蜀和北渝之间,若是有一根火索烧起来,极有可能会引发全面大战。另外柴宗那边,已经开始屯军在边境,加固城关。” “苗通也去白鹭郡了。” 徐牧抬起头,眉头紧锁,“凉州的马驹,我已经交代吕奉,以养膘为主,我打算抽出三千匹,打造一支重骑军。这支骑军的话,会交给卫丰来带。晁义那边,便以轻骑为主,若是去了西域,有铁石的来路,说不得还能覆一些甲胄,增加冲击的力道。” “但还是那句话,去西域前,我终归不放心。” 不管怎样,徐牧还是想和常四郎见一面,不谈划江而治,谈西蜀和北渝的休战。这并非只对西蜀有利,对于北渝而言,同样有利。换句话说,两者都需要时间,再行决战之举。 “文龙,我不怕打仗,我怕的,是失去一个老友。” “我估计,渝州王也是这种想法。你们这俩,是该好好谈一谈。至少,给天下的百姓,两三年的休养生息。” “北渝要平叛,要操练水军,西蜀要积攒底蕴,要是陷入战争的泥潭,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两者都会很惨烈。” “打仗会死人,但能少死一些,是挺好的事情。日后谁立了新朝,也不至于让整个中原,千疮百孔,十室九空。”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一十九章 霍复 常胜坐在皇宫的楼台上,一张书生脸,隐隐动怒。他的面前,是铁刑台的一个头领,此时战战兢兢地站着。 “你的意思是说,你截杀了西蜀的信使。” “主子,我原先以为……是奸细。” “奸细在暗,信使在明,他敢堂堂正正地送信而来,你以为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会让你抢着立功?” “信。”常胜皱眉。待接过了信,脸色更加沉默。 信里的内容,是徐蜀王,欲要和自家主公,在两国交界处,相见一叙。 “铁刑台刚建立,固然会有很多事情,需要磨合。但我向来喜欢守规矩的人,你既为铁刑台的头领,便该知其中的规矩。” 小头领垂下头,咬了咬牙,抽刀削去了一截尾指。 “莫要有第二次。铁刑台,只是主公的耳目,而非主公的刀子,这一点,希望你以后分的清楚。” 只说完,常胜匆匆往前走去。 …… 内城北面,壶州。 相较于内城的风雪,壶州要更加凶一些。还没有几日,已经到处是白雪皑皑。 “头领,到潼城了。” 曹永抖了抖身上的雪,抬起头,远眺着前方巨城的轮廓。 潼城,便是壶州的治所。情报里说,霍家人便定居在潼城。 “马冻得跑不了了。” “埋了。” 埋了二三匹冻伤的马,一行十人,才共乘六七骑,迅速往潼城方向而去。 离着年关已经不远,潼城里,却依然是一片死气沉沉。前二月的时候,潼城起了一支叛军。虽然后面被大军剿杀,但终归使许多百姓仓皇出逃。 夜深时,城南一户古朴的府院。 一个老者裹着大氅,皱住眉头,看着护院递过来的箭信。 “家主,并未看清来人,射了信后,便一下子消失了。” “莫要声张。”老者凝声开口。 这老者便是霍复,壶州霍家的家主,二十余年前的陵州水师大将。 打开信,看清楚之后,霍复抓过火把,在院子里将信烧去。随后才裹了裹大氅,往屋里走。 “怎的?他这是答没答应?”在霍家外的隔街农院,十余个夜枭死士,都面色疑惑。 “头领,可留了约见的地点。” “留了。”曹永沉默了会开口。连他也不知,霍复这副模样,到底是几个意思。 若是不愿,便该通告北渝的人,来抓拿他们。若是愿意,又为何不见回应。 “莫急,我亲自去一趟霍家大院。” “头领,若是能拉拢了霍复,便是一场大功。” “并不是为大功,老军师说过,霍复的事情,对于西蜀而言十分重要,马虎不得。”曹永凝声开口,“若是我出了祸事,霍复不愿投蜀,几位留在潼城,想办法杀了此人。” “头领放心!” …… 霍家大院,书房里灯簇跳动。 即便到了子时,但此时的霍复,还没有上榻休息。他坐在书房里,一边看着竹册,一边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他沉默抬起了头,等木窗一阵摇晃之后,再转身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黑影站在了身后。 “你来晚了。”霍复冷静地放下竹册。 “你知道我要来。” “箭信没有回应,你自然会在夜晚过来。”霍复站起身子,拨开抵在面前的长刀。 “回去告诉你家主公,投蜀之事,我早已经在考虑了。” 入屋的曹永,脸色一阵欢喜。 “先生此言,是要入我西蜀么。” “自然,我原先就是南人。只不过先前陵州政道黑暗,我迫不得已离开故乡。听说蜀王大义,安抚百姓又免了赋税,如这般的民主,我霍复当然要投效。” 曹永沉默了会,“我先前听说,先生因为死了一子,恨透了蜀人。” 霍复淡淡一笑,“若不这样说,你觉得,我霍复现在,还能好好活着么。这事情,本来就是我自个传的。” 曹永点了点头。 “莫要忘了,我是个南人。作为南人,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落叶归根的。” “先生大义。敢问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渝州王那边,已经盯着我了。”霍复皱住眉头,“出城不难,但要瞒过北渝的探子,并不是一件事情。我府里有三十余个死士,是我一手培养的,无比忠诚,到时候,便让他们,和你的人一起,一同离开潼城。” “北渝有个铁刑台,你知道么?” “知晓,里头有不少江湖高手。”曹永应道。 “便是这个意思,我会买通守城卒,趁夜出城,再想办法绕去定州。到时候,你我的人马加在一起,挡住盯梢的铁刑台。这些人啊,即便是入夜,都会像饿狼一般,死死盯着的。” “另外,还需要易装一番,扮作百姓的模样,以免太早引来官军。那么,你告诉我,你那里有多少人,我好置办行头。”霍复认真抬头。 曹永沉默了会,“只有四人,随我一起入潼城。” “真是四人么,那太少了,其他地方,如果不远的话,你可多添些帮手。我不怕告诉你,铁刑台的人不好对付。” 曹永笑了笑,“自然,等出了城,会有人接应的。” “好,大事可期!”霍复激动地握住曹永的手,“不瞒你,虽然人在壶州,但这些年,我一直心心念念的,便是故乡的模样。” “北人的肉食,我根本吃不惯。思来想去,唯有南人的鱼米,我是最喜欢吃的。” “西蜀能得先生投效,是莫大的喜事。” “外头还有盯梢,你离开小心一些。明天夜晚,你我一起行动。” 曹永刚要离开。 “对了,先等等。” 霍复喊了声,走到旁边的柜下,搬出了一个木盒,又从木盒里,取出一柄精致的长剑。 “此剑虽然并不是天宝,但乃是一柄利器,好汉若要杀贼,便请拿上它,算是我霍复的一点心意。” “这如何使得。” 霍复声音变得坚毅,“入了西蜀,你我便是同僚老友,我送老友一柄剑,又有何妨。再者,你给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事情。” 曹永沉默接过长剑,举手抱拳,再度跃窗离开。 …… 只等曹永走远。 霍复才收回了目光,看着如豆般的灯簇,重新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章 暗堂位置 并没有立即赶回据点,为防止有尾巴跟着,曹永特意绕了几段路,才掠去轻功,踏着屋檐,迅速回了匿身的民院。 “头领回了。” “曹头领!” 曹永皱着眉头,应了几声之后,有些焦急地入了地窖。 “曹头领,事情如何?那霍家人,可愿意投蜀?” “他说愿意,还赠了一柄剑。”曹永将长剑搁在桌上,一双眼睛里,却隐隐露出疑惑。 “或许是我多疑,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如我们这些人,是暗渠里的硕鼠,向来不受待见。我与霍复相见之时,他显得很客气,也答应得太快。” “曹头领的意思,此人乃是用诈。” 曹永摇头,“不好说,我在霍家附近查看过,确实多了不少盯梢的人,时间很急。约莫是渝州王那边,已经派人来拉拢了。若霍复真有投蜀之意,我等误判坏了事情,必然不利于西蜀。” “我想了想,可分为两拨人,我带另外三人,明日去和霍复会和。尔等便继续留在潼城,若我……误中诈计,毒杀霍复的事情,便交由你们。若霍复真心投蜀,离开潼城后,尔等再想办法赶上,与我一同护送霍家人离开。” “侠儿那边,我已经和上官燕商量好,到时候以夜枭信号联络,赶来接应。” 曹永停下声音,呼了口气,环顾着地窖里,十余张兄弟的脸庞。 “我还是那句话,以陈先生为始,夜枭者,当为主公耳目。” “愿为主公耳目。” 地窖外风雪呼啸,摇曳的烛光下,包括曹永在内,十余人纷纷抱拳,互道珍重。 …… 只一日的时间,风雪之下,整座潼城,已经成了天地白妆的模样。 裹着大氅,霍复一边提着手炉,一边仰起头,远眺着前方的黄昏。在他的面前,跟随的护卫,已经整装待发。 “爹,我想不明白!” 霍复回过头,脸色冷清至极。即便是嫡子呼唤,也并未回应一句。 “爹啊,为何要投西蜀!明明渝州王那边,都派了人过来,让爹做水师副都督的。” “先前还说,兄长当年死在襄江上,爹你该恨南人的。” “收声。”霍复不胜其烦。 “你以为投了北渝,以为北渝没有水师大将,便能受重用了?你什么都不懂,帝王权术,新投之人必然会受猜忌!北渝若真要重用我霍家,便是掌权掌兵的水师大都督,而非什么副都督!” “爹,那咱也不能投西蜀!我听说,南面的花娘都长得丑。” “再讲一次,给老子收声!” 霍复放下手炉,在风雪中微微闭目,久久之后复而睁开。 “外头盯梢的北渝探子,去杀掉。” “家主,杀了之后,那尸体——” “莫理,西蜀接应的人快来了。” “爹,我、我要分家!” 霍复瞬间恼怒,回身一巴掌扬起,将儿子扇倒在地。 等甩了甩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霍家大院的屋檐上,已经出现了几道人影。 昨日的那位西蜀探子,背着他送的剑,轻功掠到了面前。 “先生,我等来了。” “好!”霍复露出笑容,“我霍家也准备好了。院外的北渝探子,我已经杀光。若无问题,你我现在就动身。” “我见着了,全凭先生的意思。”曹永点头。 “爹,我不投蜀!”从地上爬起,霍复那不争气的小儿,又恼怒地喊了起来。 曹永沉默看了看,心底松下一口气。 “好汉莫理,趁着北渝人没有守备,我等速速出城。西门那边,我昨夜已经打点好了。” “甚好。” …… 如霍复所说,趁夜离开潼城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阻挠。霍家的人,除了这对父子之外,另有几个女眷,也随行坐在马车上。 “按着你我定下的路线,该先绕去定州,再作入蜀的打算。”霍复裹了裹大氅,脸色认真地开口。 “但我知晓,在壶州的西面边境,北渝人的大军已经陈兵,若无办法,只能先迂回,绕过了陈兵大营,再想办法入定州。” “路太远了。”曹永犹豫着。 “曹兄弟可有办法?” 曹永沉默抬头,看了看霍复,又看了看随行的女眷。那些女眷的脸上,皆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壶州边境,有我西蜀的人。到时候,能带先生平安绕去定州。” “大善。如此一来,我等便能很快赶到定州。” 曹永点点头。脸色依然平静,但实际上,在心里已经是陷入苦思。 这段时间,随着铁刑台的建立,北渝人一直打压西蜀的探子,拔掉了不少的人。 但面前的霍复,虽然是有些不对,但终归是拖家带口地出了潼城。 “曹兄弟,这里离着边境已经不远了,我等往哪边走。对了,你说的那些暗堂,是哪个方向?” “先生莫急,我等会先过去探探。” “曹兄弟,等你先去再回,只怕要误了事情。在我等的后头,可还有北渝人的追兵。知晓我霍家投蜀,他们肯定要杀人的。倒不如同去,再想办法入定州。” “追兵果然来了!” 曹永回头,看着后方的踏雪而来的骑军,又看了看焦急的霍复,咬了咬牙,他迅速冷静下来。 “曹兄弟,若不然,你先说那些暗堂的位置,我等一起赶过去。” “曹兄弟——” 曹永转过了身,沉默了会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蓦的睁大。 “我只说有人接应,并未说是有暗堂,先生为何一直逼问!” 霍复笑了声,又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推掉了裹着的大氅,从马车里拿起一柄剑,脸色无奈地抓在手上。 随行的几个女眷,原先惊怕的神色,也变得清冷无比,纷纷跟着起身,将武器拿在手中。 唯有那位霍家之子,想了好久才明白,也跟着欢喜起来,喊打喊杀。 “你曹永,不过一个小小的奸细头子,我这般的诓计,居然骗不住你。细细想来,我好像有些急了。” “毕竟,我霍复要入北渝,得做一些事情,渝州王和常军师,才能更加信任于我。副都督?不,我霍复想做的,是掌权掌兵的北渝水师大都督!” “而你,以及那些暗堂的位置,便是我入北渝的大礼!” 霍复举起了剑,指去前方。 和曹永同行的另外三个夜枭死士,瞬间被捅了两个下马,呼啸着涌上去的霍家护卫,提到疯狂乱砍,一下子砍成了肉泥。 “说出内城暗堂的位置,你可留在我霍家,做我霍复的家将,与我同富贵!若不然,你便把命留在这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一章 霍复,西蜀大敌 从常四郎打下北面江山,又平定了粮王之乱,越来越多的世家年轻将军,被提拔调用。如这些世家子,除开一部分纨绔,另有不少人读书习武,励志在乱世里闯出一番名声。 这一次,被派入潼城拉拢的世家小将,名儿叫刘侗,是老仲德的本家族子,在内城一带颇有才名。 此时,刘侗在和霍复密商之后,便定下了这一计。想要借着霍复假意投蜀,拔了西蜀的暗堂。 “围!”刘侗沉着脸,抽刀怒指。 在前方,曹永和只剩的一个死士,在坠马后,提着刀迅速跃上了马车顶。 此时的曹永,脸色带着一股放松。 到最后,他终归没有上当,说出暗堂的下落。只可惜了那几个兄弟,枉死在了他乡。 “弓阵!”霍复大怒。 “曹兄弟,讲出暗堂的下落,我霍复绝不亏待你。我霍家有族女,也可与你结亲。到时候,你便随我南征北战,做北渝的从龙之臣——” “霍将军,刘侗来迟!”世家小将刘侗,带着四五百人,也急急围了过来。 “霍将军放心,我刘侗有的是手段,还有惑药,能逼他讲出暗堂的位置。” 霍复眯起眼睛,看向马车之上。 “曹兄弟,何苦如此,我向来是欣赏你的,还赠了剑。” 嚓。 在曹永的身边,另一名死士被两箭射死,整个人翻下了马车。 曹永面无表情。 “容我想想。” “降者弃刀!”刘侗怒喊。 曹永弃刀,看了看霍复的方向,“我若说了,能封个北渝的营将么。” 霍复放下了剑,笑着重新裹起大氅。在他的旁边,刘侗也露出笑容。 “刘兄,你过去吧,这次的事情仰仗于你,此次的功劳,你当是头功的。” 刘侗欢喜点头。 “日后霍将军入了北渝,我一定帮忙,多多美言几句。” 面前的曹永,连刀都弃了,还有什么手段。 曹永跃下马车,看着霍复,心底一声叹息。他终于明白,总堂那边为何要杀死此人,这种人留着,对于西蜀必然是极大的威胁。 “曹兄弟……讲吧,到时候封你做个营将,根本没有问题。”刘侗提刀走近,明显还在防范。 霍复半眯着眼,身子退后了几步。 曹永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将军有无听过,西蜀的陈家桥,陈先生。” “你讲暗堂的位置便可。” 曹永喉头滚动,整个人笑了笑,待凑近之时,忽然一口咬在了刘侗的脖子上。 刘侗怒吼,趔趄地退开,一刀捅入曹永的腹部。 “以陈先生为始……愿为主公耳目。” 曹永五官溢血,一张脸变得死青。到最后,还瞪着眼睛,嘴巴动了动,吐出一团血雾,随即整个人仰着身子,倒在了雪地上。 刘侗痛苦地捂着脖子,脸色同样发青,趔趄地拐了几下,也死在了当场。 霍复沉默地抬腿,拾了地上的一把剑,走到曹永面前,挑开了他的嘴,看了几眼之后,整个人站了许久。 “家主……刘侗将军中毒死了。” “自然的,死士的嘴里肯定是藏了毒,刘将军太不小心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曹永生怕被人救活,泄了秘密,死之前还咬碎了舌头。这些西蜀人,都是亡命之徒啊。” “我霍复,为了帮北渝诛杀暗党,也差点要死在这里。” 风雪呼啸。 “恭送曹头领。”不远之处,六七个夜枭死士,沉默地匿着身子,神色难过。 曹永没有打令,他们便没有过去。却不曾想,当真是猜中了,霍复为了投北渝,还想着立功为投名状。 “退回潼城,等待总堂的下一道暗令。另外,我等伺机毒杀霍复。” “通告侠儿堂,曹头领发生之事,霍复已是西蜀大敌,人人得而诛之。” …… 两日后,在内城收到情报的常四郎,脸色带着叹息。 “老仲德的本家,又死了一个族子。” “霍复此人,可重用,不可倚仗。”常胜站在一边,皱起了眉头,“待价而沽并没有错,不想做副都督也没有错。但这般的城府,实为枭雄之人。” “常胜,那用不用?” “用,若想操练水师,霍复不可或缺。但主公需要下令,让霍复的家族之人,尽数迁入长阳,作为人质。另外,除了霍复之外,其他的霍家人,不可给予实权之职。” “他会不会生气?” “天下只有北渝和西蜀,他得罪了西蜀,只能继续留在北渝。若按我来说,有些急功近利。” “另外,西蜀那边,肯定会想尽法子,来杀死霍复。内城的铁刑台,也该早作准备了。” “常胜,你他娘的……越来越不像个书生了。” “老师选了我,我只能尽力而为,不敢有失。” 常四郎点点头。 “那你说,小东家让我一叙,该去,还是不该去。” “主公已经决定要去,我即便不让,也终归拗不过主公。”常胜老实回答。 “你他娘的,别学老仲德的模样,他啰嗦我十几年了——” 还没说完这句话,常四郎开始沉默叹气,“再啰嗦我二三十年,我也愿意的。” 常胜在旁,眸子里也有了悲色。 “收拢那位曹永的尸体,去的时候,一起送回西蜀。至于霍复,便按着你说的,给他个水师大都督,帮着操练北渝水军。当然,若是个沽名之辈,立即拖下去砍了。” “我常四郎这一生,最不喜欢脏人,却偏偏,又不得不用这些脏人。” “主公切记不可入蜀,和蜀王见面的地点,选在恪州即可。到时候,我安排些铁刑台的人——” “常胜,不用了。”常四郎摆手,“不管是你,还是在天上的老仲德,便让我最后放肆一回。这一轮见完小东家,坦坦荡荡的,下一次,便在战场上厮杀吧。” “不怕你笑话。我这两日,每每做梦了,都会想起前几年的时候,小东家带着一帮子的庄人,来我的常家镇,高高兴兴地和我买米。还有那头傻虎,会拖着常威的手,哀求着要烧鸡。” “我走到了这一步,他也走到了这一步。这或许,是小陶陶最想看到的结果,但也或许,是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但老仲德也告诉我,争天下,没有老友,只有敌人。” 常四郎捏碎手里的茶杯,松开手,将染血的瓷片,慢慢丢在了地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二章 述职的西北大将 年关越来越近,比起往年来说,今年的成都城,约莫是西蜀开疆成功,一时间年味更甚。 “父王,糖葫芦。” “桥儿乖,和你虎叔叔出去玩。” 在王宫里的徐牧,此时,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在他的旁边,贾周亦是一脸凝重。 “主公,常胜新继任军师,自然想立下一份威望。不管是铁刑台,还是拔我西蜀的暗堂,花了不少力气,他约莫是成功了。” “文龙,霍复要死。”徐牧想了想开口。前线的情报,是上官燕传回来的,曹永死了之后,上官燕入了潼城,暂领头领职务。 可惜了曹鸿的那位族弟,算得上人才了。 “北渝情报,霍复已经被封为水师大都督,统领北渝水师,以及各种操练事宜。如主公所言,此人必是大祸,当以最快速度除掉。” “做了水师都督,如刺杀下毒这类的行动,不见得能成功。文龙,反间计能用么。” “主公想计杀霍复。” “霍复身在北渝高位,我相信,不管是常四郎,还是常胜,心底都会对他有些不放心的。但这二人,都算得世间大才,普通的反间计,根本没有作用。” “主公莫急,这几日我想想,思出一个稳妥的杀计。” 在谋略这种事情上,徐牧自问是拍马不及,只能交给两位军师去做。 “年关将近,回来述职的将领,也快到了。” 在明年开春之后,按着徐牧的打算,是想亲自去一趟西域的。所以,在这之前,他务必要将整个西蜀的事情,处理妥当。 当然,实际上还有一件事情。但许久了,北渝那边都不见有回声。 徐牧心底有些失落。但总觉得,见信不会,那终归不是常老四的性格。 正当徐牧想着,突然间,孙勋忽然从外面急急跑入。 “怎的?” “主公,信!北渝信使送来的信!” 听着,徐牧心头一喜,待接过打开,不出所料,果然是常老四的亲笔回信。 信里的内容不多,大概的意思是,成都送入内城的信,出了些问题,然后言简意赅,同意了会面。 “主公,会面的地点在哪?” “定州和内城交界,官路之上。” 贾周点点头,“这个地点,算是考虑得很周到。那位常胜,也是个不得了的大才了。” “但不管如何,安全起见,主公须带着一支人马。我相信,渝州王那边,也同样如此。” “自然。冬日盛雪,时间约在开春第一月的中旬。” 在心底,徐牧突然希望,能早一些见一见常老四。一南一北,无人能想到,最后是他们两个,江山鼎立。 徐牧松了口气,将信收好。 “文龙,见过了常四郎,若无事情的话,我便能安心一趟西域了。” 西域路远,来回需近二月的时间。 但这一趟,不得不去。要想打破僵局,西域那边的事情,务必要最快时间,处理妥当。 除开在明面的,另外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霍复,此人不杀,西蜀难平怨怒。 “主公放心,这件事情,便交由我来。”贾周平静地起身长揖。 …… 几日之后,随着年关岁宴的接近,越来越多的在外蜀将,开始回成都述职。连着陈忠和柴宗,这两位镇守西北的大将,也搭伴而回。 当然,只述了职,这二人又要很快赶回西北。 “拜见主公!” 见着徐牧,陈忠二人脸色狂喜。 徐牧也露出笑容,走上前拍了拍两个大将的肩膀。算了算时间,近一年没有见面了。 “陈忠,镇守凉州辛苦,瞧着你都黑了。” “还有你柴宗,怎的,也开始蓄胡子,莫不是要学樊鲁了?” “我才不学樊傻憨。”柴宗笑了笑。 “都入座吧,知你们二人还要赶回西北,吃不得岁宴,我便让喜娘那里,先行备了一桌。” “哈哈,主公有所不知,我和陈兄在西北的时候,想着西蜀的酒糟丸子,想得头快疯了。” “二位,都是我西蜀镇守边疆的功臣。”徐牧亲自帮着斟酒。 “尤其是你柴宗,内城的事情,当知晓了吧?” 夹着菜的柴宗,脸色一顿,有些沉默地放下了筷子。 “已经知晓了。我也没有想到,那位常胜小将军,最后成了北渝的军师。先前和他认识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书袋子。不过,那会打粮王的计策,大多是他定下来的,是个大才之人。” “大才,再加上是渝州王的本家,应当是最放心的。”徐牧也放下酒盏,“二三年内,我西蜀和北渝,或许打不起来。但不管如何,以后定州的方向,便是我西蜀的西北门户,柴宗,你务必要守住。” “北渝来了情报,西面那一路的大将,是申屠冠。我和此人有过一段时间的交道,不愧是天下第三的名将,守在定州,你务必要小心。” “什么天下第三,咱的陆将军还第二呢,怕他作甚——” 旁边的陈忠,急忙扯了扯柴宗的袍子。这一会,柴宗才明白说错了话。 陆休陆长令,向来是蜀人心中的痛。 “无事。”徐牧叹声开口,“柴宗,记着我的话,真有一日申屠冠要叩关,小心行事。” “还有陈忠将军,在西北门户那边,你也要留意一些,战事一起,尽快参战驰援。” “主公放心。” “除了常胜和申屠冠,另外,还有一个叫蒋蒙的人,先前也被列入天下名将。不管怎样,终归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一回,也被提拔重用了。” 这么看起来,单单在领军大将的对比下,西蜀便落了一乘。不过,战场瞬息万变,以将名来定胜负,实属无缪之谈。 “主公,在草原那边,征北李将不是还活着吗?再说了,他的老爹还是主公的义父,说不得……” 柴宗声音再次停了下来,旁边的陈忠,又开始扯他袍子。 “我何尝不想,但李将真想回中原,早该回了。我寻思着,他是不灭北狄不还家。” 这样的举世名将,不能为之所用,当真是一场遗憾。 不过,李破山要是真回了中原,凭着几个打仗的照面,还有老秀才的关系,基本上是向西蜀靠拢的。 当然,也有可能,这位征北李将,并不喜欢看见兄弟阋于墙。更喜欢看到中原众志成城,外御其侮。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三章 家有徐桥 酒宴过后,柴宗已经喝得有些醉醺,莫得办法,徐牧只能让孙勋,将他先行送回了府邸。 陈忠并没有走,甚至是说,连酒也没多沾,妥妥的一副应酬模样。 徐牧很满意,西北两个大将,柴宗属于新秀之才,而陈忠,则属于那种稳重型的守将。 “陈忠,你知我有话要说?” “猜着一些。主公刚才在席上,只给柴将军劝酒,而我则很少喝。” “不错。”徐牧笑了笑,“留你下来,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我刚才也提了,西蜀的定州边境,你务必要帮柴宗多盯着一些。你不像柴宗,你性子寡淡,素有威仪,又有善守的美名,有你帮衬着,我会很放心。” “北渝的西路大将申屠冠,打仗变幻莫测,又熟习古阵之法,到战事起之时,我估计,他会以牵制西北为任,再伺机吞下西北四州。” “虽然说四州贫瘠,北渝强攻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形成牵制,我便无法从西北调兵。” “主公放心,陈忠一定尽力。”陈忠稳稳抱拳。 “我相信你。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开春之后,我打算去西域一趟。” “主公要去西域?”陈忠顿时一怔。 “正是,西域不平,我西蜀便没有利益可言。” 晁义在西域那边,虽然取得了一些优势。但现在,西域诸国的人,已经形成了联盟,对蜀人插手西域的举动,极其不满。 “陈忠,我的意思是,你回凉州之后,和马政司的吕奉商量一下,我需要六千匹的骆驼,以及万匹的凉马。” “主公入西域要用么。” “确是。” 徐牧已经打算,入西域的时候,只带万人的骑军。骆驼用来赶路,增加来回的脚力。而马匹,在入了西域之后,则用来威慑。 “凉马问题不大,但骆驼的话,需要多一些的时间,开春之时,应该是凑得到。” “那我就放心了。”徐牧松了口气。 “主公……若不然,再多带些人。我听说,西域诸国那边,军队也不少的。” “西蜀接连大战,兵员骤减,不宜带的太多。” 陈忠想了想点头。 “去吧,回府看看家人亲族,下一次回来,指不定还要好长的时间。本王就不拖着你了。” 陈忠起身,脸色感激地告退。 酒宴散去,徐牧有些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原以为打完了东陵,能轻松一些,不曾想,似乎是更加乏累了。 “东家,喝碗醒酒汤。”喜娘端着汤水,从外走了进来。 “喜娘,谢了。” “东家别胡说,没有东家,我们这些人早死了。”喜娘感激地说完,又往外走去。多走几步,突然又回了身。 “东家,我刚才看到王妃,在王宫后院那边,一直坐着等你呢。” 听着,徐牧有些愧疚。哪怕回了西蜀,他似乎也是忙个不停。 只等喝完了醒酒汤,整个人稍稍好了一些,徐牧才踏起脚步,往王宫后院走去。 停在院子口,他摆了摆手。在暗处的七八个暗卫,一下子散开了去。 在冬日的寒冷之下,喜娘并没有说错,姜采薇正抱着徐桥,坐在院子口的木亭子下,等着他回来。 “爹,爹!” 见着徐牧,徐桥挣脱了身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连着摔了三四跤,摔得鼻青脸肿。吓得后面的姜采薇,也跟着急急跑了过来。 偏偏徐桥像个没事人一样,仰着摔肿的脸,磕歪的牙,依然开口大笑。 徐牧有些心疼。 “你慢一些,学谁不好,偏偏学傻虎,毛里毛躁的。” “虎叔叔昨天带着我,在街上吃羊肉串子,把人家锅都捞翻了。” 徐牧有些好笑,将好大儿一把抱了起来,抱到了颈背坐着。 “小娘呢?” “小娘去哄妹妹睡了,爹,我帮你拔白头发,一根一个铜板。老军师爷爷的白头发,就是我拔光的。” “你要银子干嘛,等爹打下了整个中原,你可别乱拿啊,不然我揍你的。” “军师爷爷说,不能抢百姓的东西。” “哈哈,好!”徐牧大喜过望。他心底很期待,自个的好大儿,长大以后坐在王座上,该是何等的威风。 “娘……啊,是母后。” 姜采薇瞪了徐桥一眼,伸着手,想着把徐桥抱下来。 “没事的,趁着还没长个多抱一下。以后真吃成了胖子,我可抱不动了。” “徐郎,他前几日趁我睡着,还偷偷跑入厨堂找喜娘,哭着让喜娘煮了一碗鱼羹。” “昨天,他没银子买糖葫芦了,骗了司虎一把碎银子。” “骗了司虎?”徐牧怔了怔。 背上的徐桥,急忙开口力争,“司虎叔叔和我玩数石子,我是赢的,不是骗的。” “那你为啥不找其他人?” “虎叔叔最容易赢。” “媳妇,徐桥说的挺有道理啊。” 姜采薇脸色无奈,抬头又看了看徐桥,终归是懒得说了。 “入屋吧,外头风冷。瞧着你,等得手儿都冻了。” 徐牧揉了揉姜采薇的手,心头温暖。有时候,他要的东西并不多,但在先前,偏偏是这样的乱世,无法给予。所以,他只能想办法去争了。 “明天把小婉和徐凤叫来,咱们一家五口,该吃个家宴了。对了,还有司虎那边,听说鸾羽怀孕,这小子每天眼巴巴地守着,估计要馋死了。还有长弓,年纪也不小了,媳妇你要有合适的,给他说一门亲事。” “徐郎放心,我这几天留意一下。” “爹,还有三个爷爷。” “当然,明天也一起喊过来,老军师和你狗福哥哥,也不能少。” “二愣子他们喊不喊?” “徐桥,二愣子是谁?” “我的金刀护卫,昨天刚封的,他拿了家里的两碗肉丸,一直在求我呢。” “不喊了,再喊就坐不下了……徐桥,你双腿怎的这么冻?” “不对,采薇,是不是下雨了?” “徐郎……徐桥他又遗尿了。” 徐牧怔了怔回头。 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好大儿,已经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哈赤哈赤地往前后院跑,一边跑还一边哭喊。 “爹,虎叔叔昨天请我吃的羊肉串子,肯定是不干净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四章 贾周的反间计 家宴之后,即便在南方,整座成都城的气候,也开始越发地冻寒。 这一天,贾周重新走入了王宫。 “主公,我有了法子。” 正在看着卷宗的徐牧,听闻脸色大喜。 “文龙,莫非是计杀霍复,已经有了良策?” “算不得上全之策,但至少,能第一步坏了霍复的将位。主公须知,要逼死霍复,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不可能一步而成。毕竟整个北渝,对于霍复是极为看重的。” “自然。”徐牧点头。霍复对于的重要性,对于西蜀的威胁,非同一般。 贾周坐下,整理了一番语言开口。 “主公,可先送一番厚礼,入内城献给渝州王。” “这是为何。” 贾周笑了笑,“很简单,这样一来,渝州王便会还礼,到时候,北渝的使臣,也会进入成都。等使臣一到,便可以用反间计了。” “我听说,霍复有一子,极不成器。而上官燕这些人,藏匿在潼城里,我估摸着,也很难下手杀死霍复。不过,要是对付霍复之子,反而容易得多。到时候,可吩咐上官燕,用替身之法毁了面容,让霍复之子假死之后,掳入成都。” “文龙,然后呢?” “主公试想,北渝的使臣入了成都,见到主公赏赐的府邸和将位,还有原本死去的霍复之子,在府邸中。这使臣会怎么想?当然,这件迷惑人眼的事情,不可做得太露,便让那些使臣,最好无意中看到。如此一来,也增加了可信度。” 徐牧想了想,顿时笑了起来。 “不愧文龙,此计大善。” 贾周没有倨傲,面色反而是更加凝重。 “主公须知,此计虽然容易成功,但其中的过程,不能有任何失误,否则,便会被常胜看出端倪。” “第一步,先让在潼城的上官燕,想办法掳走霍复之子,造成假死的场面。这一步,在日后会让常胜以为,霍复是用了金蝉脱壳,先让子嗣入蜀,做了质子表忠诚。” “从潼城将人带来成都,这般的天气,不仅要避开铁刑台的耳目,边境的北渝守军,哪怕日夜兼程,小心翼翼,至少也要大半月的时间。而且,这其中不能有任何闪失。” “至于主公这边,明日便可以送礼了。为免常胜怀疑,主公便用会面的由头,表达一番感谢。西蜀势弱之下,常胜可能会有所怀疑,但应当不会揪着不放。” “文龙,我明白了。” 贾周呼出一口气,“真能逼死了霍复,拖住北渝操练水师的时间,对我西蜀而言,可是天大之好处。” “文龙,南海盟那边的人,我打算也见一面,巩固联盟。” “赵棣这几个州王,虽然和主公有旧,但主公须记住,有一日西蜀大败,这些人极可能转投北渝。比起友谊来说,家族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主公走的还是民道,多少和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但主公放心,我相信,只要西蜀没有惨败,赵棣这几位,应当不会背叛主公,转投北渝。” 乱世之中,利益至上,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现在听到了贾周的计划,徐牧的一颗心,总算是慢慢放松下来。 “前些时候,上官燕送回的消息,也提了那位霍复之子。据说是因为嫡子死在江上,霍复心底有愧,对于这个次子,向来是宠溺的,终归养成了纨绔。”贾周笑道,“我相信,只要上官燕用些手段,要将这纨绔掳来,应当不难。” “至于密信,我昨日便送出去了。” …… 七八日后。 潼城,风雪之下的清馆,即便近了年关,依旧生意火爆。此时,在清馆里的一位华袍公子,正喋喋不休地开口。 “我爹是霍复,北渝二十万水师的大都督!” 顿时,华袍公子的声音,引来了一阵阵的欢呼。一个投怀送抱的小花魁,披着单薄的绸裙,拼命往小公子的怀里拱。 “你必然是看上了我霍荣的才气。”华袍公子大笑,打了个响指,旁边跟着的一个护卫,取出了一大锭银子,搁在了桌子上。 小花魁笑得更加娇艳,迅速将银子收入袖子。 “等南北之战后,灭了西蜀,我爹霍复,便是北渝首功,从龙之臣。尔等且看着,有一日我霍家,肯定要封侯的。” 一番话,顿时又引来第二阵的喝彩。整个清馆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快活。 “傻子。” 伏在清馆的瓦顶上,上官燕冻红了脸,嘴里轻骂了句。在她的身后,另有七八条的带刀大汉,同样将身子伏在风雪之中。 成都来的密信,是要用假死的办法,毁掉面容,将霍家之子掳入成都。 上官燕回头,看了眼旁边的人。 “蓝袍黑巾,银色发冠,怀里有一枚凤字的温玉。上官头领,掉包的尸体,都换好了。” 上官燕重新转过了脸,看向下方清馆的人群。 “那傻子会过夜么。” “我等查过,霍复不允他在外面过夜,估摸着准备离开了。” “等他出了清馆,立即动手。莫要忘了,到时添上一把大火。” “头领放心。” ……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将黑,霍荣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小花魁的眼睛里,分明带着一股子的幽怨。 霍荣急忙又递了一锭银子。 “霍公子刚才好威风啊。”小花魁大喜。 心满意足的霍荣,在众多人的围观中,潇洒地大笑两声后,才踏起脚步,往清馆外走去。 潼城的雪,已经飘成了鹅毛。 还没入马车的霍荣,猛然间抬头,便发现几道的人影,忽然从天而降。随行的几个护卫,抽刀怒喊之后,纷纷迎战而去。 四五柄的飞刀,穿碎了雪幕,钉入护卫的身子,瞬间,便有两个护卫死在了马车边上。 “谁敢动我,我爹是水师都督霍复!”霍荣急得大喊,又不敢拾刀迎战,只能抱着头往清馆里冲。 踏。 遮着麻面的上官燕,仗着轻功跃下,一脚将霍荣踢飞。没等霍荣喊痛,又像拎小鸡一般,将其往瓦顶上提去。 嘭。 一记手刀打晕之后,上官燕打了打手势。 不多时,另一具替代的死尸,血肉模糊地从瓦顶上摔了下去。 “火。” 火势熊熊烧起,将几个护卫,以及“霍荣”的尸体,统统都裹在了其中。 “我家头领说了,他看不惯霍家人富贵,今日先杀霍家一子,明日屠霍家满门!” 只等喊完,上官燕带着人马,迅速消失在了风雪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五章 霍家又死一子 “看不惯霍家富贵,杀人一子。” 一直派人在盯着霍复,此时听到消息,常胜皱起了眉头。 “这事情有些唐突。告诉我,霍复之子真死了?” “军师,确是死了,我等都看见了,被杀之后,连尸体都烧了。” 常胜沉默了会,“我的意思是问,死的人,确认是霍荣么。” “自然。”铁刑台的一个头领,语气信誓旦旦。 常胜挥了挥手,等头领走远,重新正襟危坐,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 …… 在霍家,赶回府邸的霍复,满脸都是怒容。 “主子,我当日还劝过公子——” 家中的护卫头子,刚要走近解释,被他冷冷一剑,割破了喉头。 在南方死了一子,现在倒好,最后剩下的儿子,也莫名其妙地死了。他能想象得到,肯定是那些蜀人,在暗中报复。 扛回来的尸首,都快要烧焦了,唯有那身材,以及灰漆漆的装扮,隐约能辨认出来。 “来人,说一遍当日的经过!” 听完之后,霍复痛苦闭目,跪在焦尸旁边,杵着剑脸色发狠。 “传我命令,全城搜索蜀人探子,若有活捉回来的,我霍复必然大赏。我巴不得,将这些蜀人吊在风雪中,慢慢,一刀一刀剥了皮子!” 潼城南,偏僻的民院地窖。 “我爹是霍复——” 这是霍荣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却不曾想,立即被上官燕一记耳光,重新打晕在地。只等再次被雪水浇醒,他实在不敢喊了,只吓得不断啜泣。 “堵嘴。” 上官燕皱了皱眉,若非是军师有令,她是巴不得立即下手,将这仇人之子,当场杀死的。 曹永多好的一条汉子,却永远回不来了。 “上官头领,要怎么送出去,如今的潼城内外,都是搜查的人。” “密信里,军师已经留了办法,两日后便是年关,趁着街市庆余,让我等在潼城偏僻的城墙,堆水成冰之后,迅速越墙离开。” 地窖里,十余人皆是脸色大喜。 …… “文龙,又一年了。”站在王宫之外,徐牧远眺着朦胧的白妆,脸色有些失神。 不知觉间,已经六七个年头了。直至现在,他蓄起的胡须,也快成了山羊胡子。 “主公南征北战,离着整个天下,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若能踏稳,主公便是千古第一人。自古今来,并未有哪个帝王,会走民道,倚靠百姓夺下了江山。” “我家乡那边,倒是有几个这样的例子。太过于分化的阶级弊端,很多时候,都是引起战争的火索。” “主公此言,令人醍醐灌顶。我自诩博古通今,也从未听过。” “自然是没听过。”徐牧笑了笑,撇开了话题,“年关一过,便是等开春了。按着文龙的意思,给渝州王送的礼,也昨日送出去了。” “希望这一次,上官燕他们,能将事情办妥。” 转过身,徐牧扶着贾周,两人往王宫里走去。在旁的两个护卫,急忙提起手炉,小心地跟在一边。 “南海盟那边,赵棣也回了信,说年关之后,会尽快赶来西蜀,共叙一堂。” “南海盟这支人马,主公要好好拉拢。这天下,他们是西蜀最大的援军了。” “自然。” 经历了不少战争,徐牧得到的情报,南海盟尚有五六万的兵力。再加上海越人,足以成为西蜀的其中一路大军。 当然,原先东陵的山越人,在两年之后,彻底归附了西蜀,也会被重新启用。听说,在费秀这些人的带领下,再加上实打实的好处,现在的山越人,对于西蜀的敌意,已经减少了许多。 “可惜今年,晁义没有回来。想了想,也许久不见他了。” 贾周笑了笑,“按着主公的意思,他正在玉门关外,和余当王操练人马,随时等着接应殷鹄。开春之后,主公要入西域,当能见着了。不过,在西域的事情上,虽然时间不多,但我劝主公,莫要过于急功近利。西域人与中原人不同,文化的隔阂,不大容易接受西蜀的招徕。” “若按着我说,主公可用‘打一拉一’的法子。选取一个强势且难以联合的西域国家,作为攻伐对象。同时,再扶持一个弱些的西域国家,作为盟友。如此一来,不仅有杀鸡儆猴的妙用,而且,还能做了表率,收拢一番人心。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以主公的大智,心里当有法子了。” “我现在哪儿有什么法子。”徐牧无奈,“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入了西域,再作定策。” “这倒是符合主公的性子。” 入了王宫,两人慢慢坐下。等孙勋取来茶水,徐牧亲自帮着贾周,斟了一盏。 “主公莫忘,南面还有一个吴州。伯烈为了粮草,不得已将凌苏放走,此时,这一大帮子的敌对,可都挤在吴州里。虽然难成气候,但不可不防。主公当初提出的隔绝海域,是一道不错的法子。” “文龙,我当时是在想……你说,这吴州之外的海,有没有什么大岛,或者其他的人?比如说长得黑黑的。” “我年少时喜欢读书,翻过一本古记,似是有说,在中原之外的地方,还有其他的人。奈何无法造出远行的大船,这百多年内,也未经任何的证实。” “等有空了,我便和韦春再商量一下。” “主公脑子里的东西,虽然奇怪,但似乎都有依据。所以我才说,主公是千古第一人。” “文龙亦是千古第一谋。” “主公说笑,我这般的拙计,哪里比得上主公的深谋远虑。在我看来,主公若是做谋士的话,这天下五谋当有一席。” “不管怎样,文龙都是第一席。” “主公才是。” “文龙是。” …… 在旁边站着的孙勋,看着面前主公和军师的推让,莫名地觉得牙口发酸。当然,也有些嫉妒。要说比什么聪明才智的,他大抵要输给很多人。 不过没关系,完全没关系。毕竟,肯定能赢那头傻虎的。 一想到这,面朝着王宫外的天寒,孙勋又嘿嘿笑了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六章 开春将至 这二三年,每每留在内城,常四郎总是很喜欢看雪。唯有面前的雪景,会让他一下子想到,当年的那位老友清君侧之时,也差不多是这般的天时。 “主公,军师来了。” 常四郎点点头,沉默转过了身。自从老仲德死后,他发现自个,越来越不像以前那般快活了。 “常胜见过主公。” “不用多礼,有事情便讲。” “铁刑台回报,西蜀的使臣团,已经携带着十余辆礼车,准备入内城了。” “送礼?” “正是。”常胜皱了皱眉,“以徐蜀王的性子来看,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以往也送的,我也时常会送他。当年他送我酒,我送他米,大家都挺乐呵——” 约莫想到了什么,常四郎笑着停下了声音。 常胜虽然狐疑,但哪怕十个脑子,也想不到礼车和霍荣的关系。 “既送了礼,我等便该回礼了。”常四郎仰着头,“前些时候,河北几个世家,敬献了两尊玉雕。便作为头礼,送入西蜀吧。我知他不喜欢这些,但我现在……懒得去挑了。” 没有问西蜀的礼车,也没有问使臣的安置,只说完,常四郎重新抬头,面朝着皇宫外的雪色。 年关一过,这雪景要不了多久,便只能等来年了。 久久,发现常胜还没走,常四郎转过了身。 “胜弟,还有事情么。” “我想了想,霍家的事情有点奇怪。他死的那一子,在这等关头,总觉得有些蹊跷。” “你的意思是,霍家还有其他的心思?” “按着局势来说,霍复不是傻子,肯定是选北渝的。但我……只是觉得怪,具体的东西,还需要铁刑台查了,方能了解清楚。” “常胜,你以前不这样。” 常胜笑了笑,“兄长以前,也不是这样。” 常四郎难得放声大笑,一把揽住常胜的肩膀。 “老仲德一走,除了你和常威,我找不到其他能讲话的人了。” “主公,帝者当心有城府。” “这话说早了。”常四郎笑了笑,“这天下没有法子的,我突然明白,小陶陶当年为何要这样,真的没有法子,只能去搏一把。” “主公莫忘了,你当年可是要拔树的人。” “自然,不仅要拔树,我还要重新再栽下一株好的。” 伸出手,摊开成掌,常四郎接着飘落的雪绒,一双眸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 哈赤哈赤。 坐在马车上,霍荣被颠得直喘大气。酒肉掏空身子,再加上一路奔波,更让他生不如死。 若是个吊卵儿郎,此时该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但霍荣不敢,好不容易留着小命,再激怒那些人,可就什么都完了。 马车外,上官燕的一张俊脸,冻了七八处的红,此刻正裹着厚袍,看去前方的潼城边境。 要回定州,前方便是最后一道守备的关卡了。 “有无小路?” “上官头领,我西蜀暗堂的人,已经来接应了,当有法子。” 上官燕放松地呼了口气,随即下马,往马车走了过去。 刚掀开帘子—— 霍荣便吓得一声“嗷”叫。 “莫怕。”上官燕笑了笑,“霍公子,先前事情紧急,我等也是身不由己,还请霍公子见谅。” “怎、怎的?” “你父亲没和你讲?我以为这次的事情,他该和你先通气的。”上官燕“怔了怔”。 “讲什么。” “入蜀之事……罢了,到时候你便知了。”上官燕堆着一脸疑惑,转身取了肉食美酒,放在了马车里。 “霍公子放心,这一路上,我等会保护你,去了西蜀,你便安全了。对了,霍将军那边还在等着消息,你不若写张纸条,报个平安。” 即便是傻子,现在的霍荣也几乎明白,他的老爹,果然是投蜀了。 不敢不写,在上官燕的注视下,霍荣急忙写了寥寥几句,递到了上官燕手里。 待看了之后,发现没问题,上官燕才笑着点头。 “霍公子放心,没事情的。” “甚、甚好。” 重新拉下车帘,捧着霍荣的亲笔书,上官燕想了想,唤来死士,认真交待了一番。 不多时,死士在雪雾中,一下子消失不见。 …… “要开春了。” 成都的一条小巷,黄之舟坐在酒肆外的木亭子里,放下了书册,看着前方的物景,喃喃开口。 在他的身边,小书童提着手炉,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公子,回不回将官堂?” “迟些回。” 黄之舟仰着头,目光一下子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有人影走来之时,他的脸色,才迅速变得沉稳起来。 来人是一个老樵夫。身子上,还背着一担枯柴,约莫是卖不出,走入了木亭歇脚。 黄之舟叹了口气,亲自斟了一盏茶,递给了老樵夫。 老樵夫接过热茶,一口喝尽。 “今日入山,发现山里的不少冬兽,都开始动了。先是一头狼跑了过来,再然后,另一头也跑过来了。” “我在入山之时,便早早明白,迟早会遇到两头狼。要怎么活,如何活,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黄之舟没有出声,站在老樵夫的身后,面容沉默。 天空上,夕阳坠向城西,没有红霞漫天,也没有百鸟归巢。 “很久以前,粮王的那一步臭棋,我便知晓,那里留不得了。继续留在那里,只会跟着一起陪葬。” “这乱世,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老樵夫抬头看天。 黄之舟依然沉默。 “过来看看你,我便走了。我知你的想法,你虽然不是蜀人,但吃了两年蜀州的米粮,终归觉得自个,已经算半个蜀人。” “选好了么。” “早选好了。” 老樵夫点点头,“这二三年的休战,北渝铁刑台的人,应当会潜入西蜀来找你。” “你不问我选谁?” “猜出来了。”老樵夫摇头,“这一手你怎么做,自个来决定。东陵战败,粮王失势,我趁机割了一大块肉,想要的时候,我会送过来,作为你择选的资本。” “你知不知,我当初四处做孙子,是为了什么。” “保全家族,再找机会,割下粮王的大腿肉。若非如此,徐蜀王不会留着我。” “好大儿。” 老樵夫满意一笑,将茶盏放下,重新佝偻身子背起了枯柴,摆摆手往前离去。 黄昏中,黄之舟转身走回,重新坐下,刚翻开书册的时候,一双眼眸子,蓦然红了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七章 安抚南海盟 “要开春了。”站在王宫外,徐牧难得伸了个懒腰。窝了一冬之后,面前的整个世界,总算慢慢有了活气。 “主公,南海盟的人,应该快到成都了。” “来得还挺快。”徐牧笑了笑,“想一想,和赵棣这几个,也许久没见了。这一回的往来,当要把整个联盟,再巩固一番。” 开春之后,若无意外的话,便是西域之行。在远行之前,放心不下的事情,便要一一处理好。 “孙勋,孙勋你他娘的别傻笑了,赶紧让人准备,在城外铺长毯!” 如贾周所言,在一日之后,南海盟的人马,齐齐整整地赶到了成都。 并没有倨傲,徐牧反而带着不少将军幕僚,迎在了城外。这番模样,让赵棣惊得下马,眼圈发红地跑了过来。 “蜀王,折煞我也啊!” “你我是一家兄弟,兄弟要来,我徐牧若不迎接,这哪儿说的过去!” 这一下,不仅是赵棣,连着后面的伍正阮秋等人,都是脸色动容。天下皆知,面前的徐蜀王,已经是半壁江山的枭雄,但对于他们,依然是和以前一样。 “我早已经备下了宴席,诸位南海的兄弟,今日入了成都,便当回家了!我与诸位不醉不归!” 徐牧很明白,要想争下这片江山,不管是南海盟,还是山越人,都是必须拉拢的力量。 “蜀王大义!” “我徐牧,与诸位老友同行!” 成都外,万千的百姓,同样热烈无比,欢迎的阵仗,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连着司虎,都在百忙之中,抽身跑了过来。 …… 酒宴之中,徐牧和赵棣二人,端着酒盏走到了偏僻处。按着徐牧的意思,有些话,是要和赵棣悄悄地讲。 “蜀王要去西域?” “确是。”徐牧并没有隐瞒,举起了酒盏,再敬了面前的赵棣。 “这千里迢迢的,来回都要花费不少时间,若非急事,蜀王派人去即可。” “不一样。西域之事,我势在必得。”徐牧抬起头,眼睛看着赵棣,“赵兄莫要忘了,如今的天下,是北渝势大。我等要争的话,便要动用更多的力量。” “赵兄可有信心?”徐牧笑道。 “自然有。”赵棣脸色认真,“若非如此,我当初便不会选择蜀王。除了地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古往今来,起于微末的人并不少,先前就有伪帝方濡。但这些人,和蜀王又不一样。没有世家扶持,偏偏只倚仗着百姓,一州之地,蜀王数年之间,打下了小半壁的江山。” “在很多时候,我都觉着,像蜀王这般奇异的人,应当是天选的,开辟新朝,位登九五。” “这番话……我并没有喝醉。”赵棣认真一个抱拳,拿起酒盏,相敬之后,仰头一口喝下。 徐牧有些沉默,他只是试探一番,却不曾想,赵棣的心思如此坚定。 “我知蜀王的意思。”赵棣继续开口,“但请蜀王放心,只要我赵棣还是南海盟主,便会一直支持蜀王。” “赵兄,你我一家兄弟,都说出来也无妨。”徐牧平静应声。 赵棣呼了口气,“我和伍正,已经商量过了。” 伍正,即是南海的珠州王。 “真有一日,蜀王取了江山,而我南海盟又有寸功。还请蜀王费心,莫要将南海再当作化外之地,多修官路,派遣大儒,使南海五州,同样列为中原区域。” “这是自然。即便赵兄不说,我徐牧真取了江山,也定会这么做。另外,南海五州的王爵,也会留着。但天下太平后的兵马调度,到时候,你我需想出一个更好的法子。” 赵棣点了点头。 “赵兄需要明白,并非是吞并,而是你我两家,要共取天下。到时候,南海盟的封赏和厚恩,一样都不会少。” “赵兄也知,我徐牧是怎样的人。只要为友,便绝不亏待。” “蜀王,我一直都知。”赵棣也笑起来。 如今的局势下,南海盟没有任何倨傲的资本。换句话说,虽然有些费力,但西蜀要攻下南海,以南征北战的本事,并不见得多难。 “还有一件趣事,前些时候,左师仁那边还派了人过来,说要与我结成亲家,还送了不少珠宝,不过我拒绝了。” 徐牧有些好笑,“左师仁这是走迂回路线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西蜀政权没有倒塌,南海盟便会一直站西蜀阵营。左师仁,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今年的吴州,不知怎的,海风冷冻得很,听说还冻死了百余个,在海岸驻守的东陵士卒。” 左师仁被赶入吴州,连着东陵的武备库,里头的器甲厚袍,一件都没得拿。 当初意气风发的天下仁王,当真是落魄得不像话了。当然,徐牧并不会妇人之仁。这种结果,实则是老左咎由自取。 “蜀王入了西域,还请小心为上,我听说那里的人,不大好打交道。” “赵兄放心,我有法子的。” “那到时候,就恭候蜀王凯旋了。” …… “我袍子呢,我大氅呢!” 坐在郡守府里,左师仁冷得有些发抖。败退吴州,仿佛一切都没有准备。当然,他也料想不到,会输得这么惨。 连座王宫也没有,这郡守府倒是挺漂亮,但根本没什么卵用,除了雕龙刻凤,连兽皮都不多一张。当初蔡猛这狗夫,搜刮了这么多的银子,全用来买古董字画了。 关键现在的情况,北渝不鸟,西蜀也不鸟,彻底断绝了通商往来,连兽皮都无法大量购置。南海盟那边,倒是回了信,只可惜信里一番哭穷,还拒绝了结亲。 “主公的大氅,少主一早抢过去了……” “这逆子,文不成武不就,若是有些本事,早该跟着打江山了。”左师仁咬着牙,忽然间想到什么,一下子又转过了头。 “齐德,你把大氅给了令尊,你冷不冷。” “主公,我身子好,并未多冷。”凌苏叹息开口,语气里满是愁苦。在吴州的海面上,还有西蜀的战船不断往来,根本无法定计。只能到时候,再另想一策了。 “齐德,能否想想办法。” “自然……” 凌苏转过身,熬了一冬,两条腿明显冻得有些打抖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八章 北渝使臣 约莫有十余日的时间,南海盟的人都留在成都,商议着南北之争的战事。直至今天,待一切有条不絮之后,赵棣才带着人,向徐牧告别,准备返回南海。 “赵兄,一路珍重。” “蜀王去西域之时,也请万分小心。我赵棣……还是那句话,尽我所能,站在西蜀这边。” 徐牧心头温暖,和赵棣拥抱了一个。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离开之时,赵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我交州的探子,查出了些事情,粮王的势力,似乎是渗到了南海一带,最近隐隐有些不安分。我寻思着,这或许是那位隐麟的手段。蜀王这边,也需小心一些。” “多谢赵兄提醒。” 实际上,徐牧心里有些疑惑。如今的凌苏,都被东方敬碾到泥尘里了。按理来说,短时间内,是不敢大张旗鼓的。 “蜀王,告辞。” “蜀王告辞!” “傻虎,我走了!来日入蜀,你再带我去吃羊肉汤子。”在旁的阮秋,也冲着司虎大喊。 “兄弟诶,听说南海的珍珠很大,下轮过来,你带一箩筐可好——” 司虎还没说完,阮秋已经迅速跑开。 徐牧抬起头,目送着南海盟人的离去,心底也彻底松了口气。不仅是唇亡齿寒,更是福祸相依,赵棣这几个,被策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利益绑在一起,车轱辘才能一往无前。 “文龙,莫非还有事情。”徐牧转身。从刚才他就留意到了,孙猴子一直在跑来跑去,脸色焦急。 “孙勋刚才来报,北渝的使臣,已经过了峪关,准备到成都了。” “送礼的?” 贾周笑了笑,“表面上是,但实际上,说不得还是探子。毕竟,这是窥探情报的好机会。” “这些时日,南海盟的人都在,我也不方便脱身。霍复之子,已经入成都了吧?” “主公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走,我和文龙去看看。” 按着贾周的计划,这定计,是要反间北渝,计杀霍复的。所以,每一步都很关键,不容有失。 徐牧有些担心,若是这霍复之子,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又有霍复的狡猾,不愿意配合的话,那该怎么办。 但很快,徐牧便发现自己想多了。 当他走到赏赐的大宅府邸前,离着还有些远,那位霍复之子,已经激动地跪地相迎了。 “霍荣拜见主公啊!” 徐牧咳了声,看向旁边的贾周。 “估摸着是上官燕那边,沿途用了手段。”贾周小声开口。 “我先前还以为……会是一条好汉。” 见着霍荣的模样,徐牧心底微喜。只要愿意配合,那么这盘棋,便更容易成功了。 “主公,开始吧……” “好的,文龙。” 徐牧几步走近,情急之下,整个身子居然有些趔趄。 “你是……贤侄?快起,快起来,跪着算怎么回事。”徐牧颤抖伸手,将面前的霍荣,慢慢扶了起来。 仰着的脸,遮不住满脸的激动。 “不愧是霍家的儿郎,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你父亲的信里说了,等他也入蜀之后,便要开始教你兵法韬略。过多几年,我西蜀……不,整个天下,又有一个霍家名将。” 霍荣浑身都在抖。 原本还有些担心,怕被杀头,才一见面就跪的。现在听着徐牧的话,他更加笃定了,自家老父亲当真是投蜀了。 虽然蜀州的花娘不甚好看,但以后做了大将军,还怕没有美娇娘吗。 “听说小霍将军要入蜀,我家主公啊,这段时间都担心的厉害,好了,小霍将军平安无事,皆大欢喜了。”贾周笑着也走过来。 “这位是毒鹗军师……”霍荣睁大眼睛。西蜀两个最大的人物,都齐齐来看他。以后勾栏听曲的时候,只要一提起,那些小娘子不得投怀送抱。 “正是。”徐牧拍了拍霍荣的肩膀,“若不然,你以后跟着贾军师学习韬略计谋,也未曾不可。左右,我对你的期望是很大的。” “对了,这两天住的习惯吗。这大宅,原先是想封赏大将的,但贤侄要来,自然要留给贤侄。” 此时的霍荣,心思已经飘到了半空,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贤侄?” “啊……蜀王放心,这两日在大宅里,住的很舒服。” “那我就放心了。”徐牧转头,“来人,把东西都拿过来。” 不多时,孙勋面无表情地带着人,将两大箱的金银珠宝,挑到了府邸之前。 “蜀王,这,这——” “一些心意而已,等你父亲入了成都,我还要再封赏一番。”徐牧继续笑道,“对了贤侄,这几日暂且委屈一下,便留在府邸。听说北渝那边派了杀手,已经混入了成都。” 霍荣脸色又变得大惊,慌不迭地点着头。 …… “傻子。”离开的时候,徐牧平静开口。不管是银子还是府邸,事情一完,肯定要收回来。 “文龙,接下来,就等北渝的使臣了。” “主公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贾周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这使臣,认得霍荣么。” 贾周笑道,“霍荣死的蹊跷,北渝小军师那边,肯定要查的,自然都会认得。” …… 入成都的官路上,一行人马缓缓往前。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文士。即便穿着文士袍,但面容之间,隐隐露着一股杀气。 他叫阎辟,原先是铁刑台的一个头领。此次,是领了常胜的命令,作为使臣还礼,顺便刺探一番西蜀的情报。 “切记,入了成都之后,不可随意生事,务必听我的命令。军师说了,如今西蜀和我北渝,未起战事,一切以小心为主。” 跟着的人,便有十余个铁刑台的探子。 “头领,前方就是成都了……比起长阳,似乎也不逊色。”有个随行,在旁小声开口。 阎辟抬起头,看了看,久久皱住眉头。 “西蜀九州,以蜀州最为富庶,也是稻米大仓,若无蜀州,徐布衣根本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比起我北渝来说,终归还差了许多。且看着,有一日我北渝大军,便要打下这座巨城!” “头领,后头还有蜀卒跟随。” “收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九章 露个脸 成都外的小道,已经有了零散的绿。只可惜,还没等喘上一口气,便被马蹄踏得粉身碎骨。 “吁。” 成都之前,阎辟停了马,脸上堆起笑容。 “北渝使臣阎辟,奉我主之名,入成都拜见蜀王。” 城外接待的人是孙勋,向来是个欠抽的性子,扫了阎辟两眼,话也不说,挠了两下屁股后,招着手让他们入城。 阎辟冷哼了声,转过身,吩咐随行的礼车,小心地入了成都。 在入城内道的路边,楼台之上,黄之舟换了新袍子,平静地站着。 “公子为何,要一直站在这里。”旁边的书童问。 “籍籍无名,先露个脸。” 黄之舟抬头,注目着入城的使臣,眸子里有着异样的光泽。 “他们又不识得公子。” “露了脸,他们会想办法的。” 去年将官堂的文试和武试,他皆是以第一的成绩,列在榜首。当然,去年的双试,那位小狗福并不在成都。 黄之舟稳稳立着,只等北渝使臣的车马,路过楼台之时,才多走了几步,平静地拱起了双手。 在零散的人群之中,阎辟抬起头,终于注意到了楼台上的白衣人影。一身干净的白袍,还行了恭候之礼。 阎辟眯了眯眼睛,迅速打量了两眼之后,又收回了目光。 “孙统领,礼车放在何处——” “别咧咧,跟着走。” 孙勋一如既往地欠抽。作为整个成都,第一个敢挑衅傻虎的人,他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凶猛。 阎辟皱了皱眉,也懒得问了。在跟着走了小半个时辰,再抬起头,终于看见了前方的成都王宫。 …… “主公,来了。”王宫之上,贾周露出笑容。 徐牧也淡淡一笑。 计杀霍复的计划,到目前来说,进行得都很顺利。 “霍荣那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另外,北渝使臣团的四五人,我会让其染上急病。主公且看着,到时候,使臣团的那位阎辟,会以此为借口,多逗留成都几日。” “文龙之谋,已经出神入化了。” “无非是揣测人心,主公知晓,我一直擅长这些阴暗之计。” “并非阴暗之计,乃是安邦之策。” 贾周摆了摆手,继续说着话题,“我问了随行的蜀卒都尉,这阎辟入蜀之时,虽然穿着文士袍,但手不离马缰,不时还有下意识地按刀动作。我可以笃定,他是个武人,也就是说,不出我和主公所料,极可能是铁刑台的探子,扮作了使臣官。” “驿馆那边,我会减松一些守备,好让这些铁刑台的探子,能探出霍复之子的存在。” 贾周仰起头,伸着手指了指北面。 “在潼城那边,上官燕应当已经行动,而常胜,也该起了第二次的疑心。我故意延缓了这封密信的日期,便是要混淆其的耳目。” …… “驾,驾!” 雪水消融的长阳外,官路之上,两骑人马奔得飞快,顾不得休息一阵,急急将一道潼城的情报,带回了皇宫。 坐在偏殿里,正揉着额头的常胜,沉默接过了情报,只打开一面,脸色先是平静,然后又皱眉沉思起来。 “哪儿截的密信。” “军师,在潼城之外,截了一个蜀人探子。只可惜,这探子轻功了得,没能杀掉。” “这信筒,是从敌探的马褡裢翻出的……约莫是一封报平安的小信。但军师说过,不管情报大小,都要送入长阳——” 常胜摆手,示意了安静。 密信的内容,实则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字。 勿念,孩儿一切安好。 “可认得这字迹?”常胜放下密信,凝声开口。 “并未见过,或许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认得出来。军师,这说不得是那些蜀人探子的内信。” 常胜并未应声,沉默了会开口。 “大都督霍复,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去了纪江边上的船坞,这两日开始操练水师了。” “霍复之子……有其他的消息么。” 两个铁刑台的探子,听到常胜的话,皆是脸色一怔。那位霍家之子,已经死了快半月的时间,哪里还有什么消息。 “军师,霍荣的坟山……都开始长春草了。” “不过是问问。”常胜重新捧起了卷宗,“好了,你们回去吧。潼城那边,多留意一下,有消息及时来报。” 等两个探子走远,常胜放下了书册,重新拿出了密信,久久地看着。 外头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成都的驿馆,同样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此时,坐在驿馆厢房的椅子上,阎辟看着跳动的火烛,不断盘算着主意。 “头领……啊,阎使官,我等回来了。”两个随行的探子,从外面迈步而回。 “问了西蜀的那个孙统领,求了好半天,才说蜀王那边,要明日才有空闲召我等进宫。听说今日的成都,南海的几个王才刚刚离开。” “怪不得了。”阎辟说着,忽然耸了耸鼻子。 “怎的?为何这般的香?” “使官,回驿馆之时,见着支起的摊儿,我等买了些羊肉汤子。使官有所不知,不知为何,这成都的羊肉汤子店,居然有好多。” “闻着是不错……胡闹!”阎辟变了脸色,将敬到面前的羊肉汤子,一下子拨翻。 “莫要忘了,我等此行的重任。” 阎辟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才入一次成都,若能探出些什么情报,必然是一件大功。 “对了,今天入城之时,在楼台上的那位白袍公子,可有任何情报。” “问了些,好像是西蜀将官堂的大才,叫黄之舟,去年将官堂的双试头榜,但他好像不是蜀人。至于其他的,时间太短,便问不出了。” “这倒有些意思。”阎辟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变得有些欢喜。 “若是有办法,在成都多留几日,或许还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只可惜,按照礼节,徐布衣明日召见之后,贡了礼车,我等便要离开了。” 阎辟有些烦躁地敲着桌面。 他并不知晓……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入了西蜀的棋盘。而执棋的,正是那位谋断天下的毒鹗先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章 外人 “使臣献礼——” 一个成都老儒,站在王宫外的长道上,中气十足地高喊。 满腹心事的阎辟,捧着礼单,刚要进入王宫。却不曾想,跟在他后面的一个部下,忽然脸色发白,身子抽搐地跪倒在地。 “怎的?”阎辟面色大惊,只以为蜀人要杀使。 “阎使官,肚子疼的厉害,我忍不得了!” 这种节骨眼上,这般的做派,无异于藐视西蜀。 “再忍一会——” 哇。 不曾想,部下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昏迷过去。 阎辟惊愕抬头,发现两边不少蜀官都围了过来,满脸的疑惑。 “怎的了?” 那位欠抽的孙统领,也皱眉走近,看了看后,将昏迷过去的北渝部下,先行送了下去。 阎辟咬着牙,终究是不敢逾越,只得捧着礼单,继续往王宫里走。 在长道尽处,徐牧和贾周并肩而立,各自的脸上,都平静无比。 …… “还有其他三人?”回到驿馆的阎辟,听闻消息之后,神情涌上一股担心。他是个探子,多疑乃是本性。 若是蜀人杀使,他们这些人必然活不得。 不对。 蜀人真要杀使,何需这么麻烦。 “阎使官,献礼之后,我等已经收拾好,可以立即动身赶回北渝。” 按着规矩,外臣还礼之后,若无他事,便应该马上离开。 但此时的阎辟,忽然嘴角露出了笑容。 “去,把孙统领请来,便是我北渝使臣团,四人害病,需要在成都里留治几日。另外,想办法查清楚,这几人为何会忽然害病?” “阎使官,若无记错,这四人昨日结伴,都吃了羊肉汤子。” “羊肉汤子?” 阎辟怔了怔,他似乎记得,昨日还有部下带回来的,但被他打翻了。 …… “主公放心,查不出的,用的是陈神医的妙药。大抵上,只会昏迷个四五日,便能自愈了。”贾周笑着开口。 “那些羊肉汤子的商贩,都是我安排的人,自然很容易做到。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主公说,昨日的时候,虎将军去买羊肉汤子,拦都拦不住,自个捞了两碗就跑了,也一起昏过去了……” 徐牧脸色无语。还好,过几日就醒了。 “文龙,接下来便是霍荣那边的安排了。” “到时候,阎辟会想尽办法,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再探成都的虚实。却不知,如此一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若是派过来的是普通使臣,估摸着献礼一完,是要慌不迭地离开。但如贾周所预料的,阎辟这些,当真是铁刑台的人了。 “孙勋,霍荣这几日在做什么?” 正在一边的孙勋,听见徐牧的话,顿时喋喋不休地开口。 “主公,还能怎的?变着法儿来玩,昨日还问了我,成都哪座清馆的花娘,长得俊一些。” “霍复虽然狡诈,但不管怎么说,也算得大才,有此一子,可悲可叹啊。”徐牧冷笑。 只要计划成功,霍复一死,西蜀的威胁又少了几分。另外,在这件事情之后,去西域之前,便该和常老四那边,好好见上一面了。 …… 从王宫出来,徐牧打算去司虎那边一趟。自家的傻弟弟,这贪嘴的毛病,乍看改了一点,但又好像一点没改。 再者,鸾羽也怀孕了,作为兄长的,终归要上门走走。 “孙勋,去铺子选几盒蜜饯。” 并未坐马车,徐牧坐在路边的茶摊上,不时和沿途激动的百姓,热络地打着招呼。 有一袭白袍走来,几个暗卫刚要现身,被徐牧摆了摆手,又收回了身子。 “黄之舟见过主公。” 抬头看着来人,徐牧点点头,让茶摊掌柜又上了一碗茶。老黄的事情,在经过贾周的分析之后,徐牧一直没有放下心。 也因此,在整个西蜀政权里,很多人都知道,黄之舟并没有任何官身。在这种事情上,徐牧不得不小心。 “之舟,坐吧。” “多谢主公。”黄之舟拱手谢过,稳稳坐了下来。 开春之后的夕阳,终于带来了漫天的霞光。霞光辉映之下,整座古朴的成都巨城,迅速裹上了一层金色。 “之舟,我听说你去年,是双试的头榜。这可不得了,文韬武略,我西蜀大才。” 实打实地说,在徐牧的心里,黄之舟更类似一个质子的身份。只可惜,质子的母家已经没有了。 “主公谬赞,若是小韩幸在,我拨不得头筹。” “已经不错了,本王没有看错你,你确实算得大才。” “将官堂的几位老师,还有贾军师都说,我已经不需要在将官堂学习了。若主公愿意,我想为西蜀建功立业。”黄之舟抬起头,眸子里满是期待。 “无需什么大将之位,我可以做一名校尉,或者营将的小幕僚。只要主公愿意,我立即入伍。主公,南北之争在即,我黄之舟愿投效西蜀。” 徐牧淡淡一笑,“这些事情,我需要看一下兵事的卷宗,再做定夺。” 黄之舟点点头,冲徐牧行了一礼,身形有些落魄地往前走。只走了几步,又忽然回了头,脸庞上有遮不住的不甘。 “主公当初收韩九,收孙勋,还有晁义,还有陆休这些人,都是一开始便委予重职。为何我黄之舟……却不行。我父和粮王的事情,我原先并不知晓。这些年我一直苦读勤学,若活到头还是个白身,这有何意义——” 徐牧皱着眉头打断,“之舟,我说过了,过几日再答复你,如何?” 长街之上,已经有人慢慢围过来。不少人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黄之舟,止不住地指指点点。 有个孩童,以为黄之舟敢和蜀王吵架,甚至朝着他扔了一坨泥巴。干净的白袍上,顿时有了脏兮。孙勋买了蜜饯回来,见着这副光景,也恼怒地要抽刀相向,却被徐牧一下子拦住。 黄之舟收了声音,孤独地站在街上,身子隐隐在抖。 “主公啊,我虽然是质子之身,但这二三年,都是吃蜀州的稻米活下来的,吾黄之舟……不是外人。” “我知晓,也会考虑。”徐牧脸色不变。 黄之舟一个躬身长揖,白袍转身,在夕阳余晖中,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一章 霍复要叛! “黄之舟?”坐在驿馆里,听着陌生的名字,阎辟面容一动。 “确是,今日我去街上医馆,还见着了,他似是和蜀王在争。”一个回驿馆的铁刑台部下,小心翼翼地继续开口。 “争什么?” “好像是想做将军带兵打仗……但此人,先前是恪州黄家的嫡子,恪州易主之后,黄家人树倒猢狲散,再者,原先的黄道充,听说是粮王那边的人。” “徐布衣不敢用吧?”阎辟冷笑,“西蜀的将官堂,我也有所耳闻,养出了不少蜀将。这位黄之舟双试头榜,却谋不到半点官职,着实有些气人。” “这件事情,暂且先记着,等回了内城,我亲自说给军师听。”阎辟呼了口气。 多留成都几日,有利无弊,总能探出一些什么消息。到时候回了内城,也好有了交待。 “对了,还有没有其他的?” “头领,那西蜀的孙统领,一直派人跟着,我等也不方便去的太远。不过,我似是听说,成都里最近来了个北人,一个公子哥儿,在寻唱花马戏的姑娘。” “花马戏?河北的人?” “正是,我也有些奇怪。” 阎辟敲了敲桌面,“蜀人虽然不算排外,但你我都知,西蜀根本没有世家。这哪儿来的北地公子?” “会不会是北地的客商?” “我也不知。”阎辟摇了摇头,“想些办法,好好查一番。来之时,军师便讲了,任何值得怀疑的线索,都莫要放过,能查即查。” “头领放心。” “还有,记着了,那位黄之舟,暂时不要再动,免得引起怀疑。” 阎辟抬头,眯起了眼睛。 “看来,这西蜀也算不上铁板一块。这几日天赐良机,不管想什么法子,我等都要多探一些消息。” …… 明明才三日的时间,北渝使臣团的人,便开始请辞离蜀。没有任何相送的意思,徐牧站在王宫外,目光有些担心。 “孙勋,他们去探霍荣府宅了么。” 走来的孙勋咧嘴一笑,“按着军师的意思,我一直故意放松守备,主公放心,他们先是探了一回,大惊之后,在隔日又探了一回。” “这北渝的使官,也算是个聪明人。” 任何事情做两次,基本都是能实锤了。 “接下来,我等便在这里,恭听那位霍复的下场了。文龙,此计你立了大功。” “成功计杀霍复,得到确切的死讯,方算大功告成。” 出蜀的路上。 骑着马的阎辟,满脸都是震惊。关于那位北人公子,第一次的情报,他并未尽信。但第二次,是他亲自去探的,不可能看错。 那个所谓的北人公子,居然是霍复之子。 他很清楚,霍复之子先前在潼城,明明已经死了……只能说,是用了瞒天过海,假死之后,真人入了西蜀成都。 “霍复要叛。”阎辟凝着脸色,“我想起来,先前军师那边,一直在问霍荣的事情。军师何等大智,想必早早看出了端倪。” “阎头领,霍家之子会不会……是和霍将军那边闹掰了,独自入蜀了?” “你发蠢么!”阎辟恼怒骂了一句,“霍复本来就死了一子,这仅剩的一子,他自然疼爱无比,怎么可能放任离家!再说了,以那位霍荣的本性,一个废物之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霍复要叛!”阎辟第二次重复,“以假死先保全子嗣,等寻到了合适的机会,你瞧着吧,他也会马上赶来西蜀。这件事情,对我北渝而言,处理不当的话,将是大祸临头。” “莫要忘了,霍复在先前,就是该死的南人。” 此时已经出了峪关,阎辟的脸色,越发阴沉可怕。 “我等日夜不休,拼命赶路,争取早一些把情报,带回长阳!” …… 潼城以南,三百余里的纪江长岸。 霍复披着银甲,站在风中,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一生的两个儿子,都莫名其妙地死去。现如今,霍家的香火,似是要断了。 “查出来没有。” 在霍复的身后,一个家将走近,犹豫着摇头。 “公子死的那天,事情太奇怪了。那帮西蜀的探子,手段太凶,没留下任何的证据。” 霍复听得沉默,抬起眼睛,看着不远之处,在晨曦中操练的北渝水师。 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但现在,却根本高兴不起来。儿子虽然不成器,但终归是他的骨血。 “对了主子,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这段时间,主子的周围,多出了不少铁刑台的人。” “我新任水师都督,自然是不放心。你没见着,这偌大的船坞,除了五百的亲卫,我根本没有其他的虎符。要想渝州王真正信任于我,只能立下一份大功,打消这些人的疑惑。” 霍复叹着气,“明日你回霍家一趟,询问我四弟那边,能否过继一子。” 这一生,唯有的两个子嗣,当真死的莫名其妙。 “你且去忙。” 霍复独步走下楼台,看着面前浩浩的操练人马,以及鱼贯而入的数千工匠,一时间,在他的心头,又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气。 虽然死了儿,但在以后,他将训练出一支水师,乘着打造好的战船,南攻入蜀。 那些该死的蜀人,杀了他的儿子。等渡江入蜀之后,定要杀绝西蜀水师。 …… “吁。” 七八日的时间,入蜀的使臣团,终于赶回了长阳。没有丝毫停歇,阎辟一脸的焦急,直接往皇宫跑去。 在西蜀收集到的情报,太过于骇人。若是晚了,若是晚了,指不定要酿出弥天大祸。 “军师何在?” “在偏殿里,和主公商议军机。” 阎辟咬了咬牙,捧着手里的情报卷宗,脚步越发飞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二章 注定要尔虞我诈 “主公,军师,此次入蜀,有两份重要情报。”阎辟施礼完毕,慌不迭地开口。 在他的面前,常四郎和常胜二人,都停下了动作。 “讲吧。” “其一。”阎辟呼了口气,让有些发颤的声音,慢慢变得冷静。 “其一,霍复之子霍荣,并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成都。” 仅这一句,便让常四郎两人,都惊得脸色大变。 “如何发现的?”常胜皱了皱眉,“还是说,是蜀人那边,领着你去看的?” 阎辟摇头,“并不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出来。若非是霍家之子贪色,想要听花马戏,我根本发现不了。” 一五一十的,阎辟将事情的整个经过,都说了出来。 “你确定,看见的人真是霍荣?” “军师,不仅是我,随行的有四五人,都一起见着了,总不能都花了眼睛。” 常四郎面无表情地坐下。 常胜揉着眉心,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安。 “在先前,对于霍复之子的死,我一直有些怀疑,不断派人去查。若无记错,在那时候,还有一封古怪的密信。” “常胜,什么样的密信。” “勿念,孩儿一切安好。现在想来,这应当是霍荣用来报平安,委托了蜀人探子送给霍复,但在半路被铁刑台截了。” “那封信,若真是霍荣写的,也就是说,霍荣早已经和蜀人暗通了。” “霍荣,霍复之子。”常胜苦涩闭目。 “而且,这霍荣向来是纨绔子,毫无见地,他如何敢独自投蜀。哪怕去了成都,还念念不忘花马戏。” “这样的人,并无什么魄力。” 常四郎皱住眉头,“是霍复的意思。” 常胜没有答话,但脸上的表情,几乎是默认了。这段时间,霍荣死的蹊跷,他一直在暗查。不曾想,真猜对了。 “霍复二十余年前,在襄江死了一子。如今只剩下霍荣一个,是他此生最在乎的。霍荣假死,送入成都之后,不仅赢得了徐蜀王的信任,还断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我想不通,比起西蜀来说,我北渝,明明是最适合他的。”常胜抬起头,声音里满是不解。 “主公,军师,若不然我立即带人,去船坞那边把霍复抓来!”阎辟恼怒开口。 “不急。”常胜摆了摆手,“给我三日的时间,老师离世之前,一直让我小心毒鹗和跛人,在此事上,我更要小心几分。” “但船坞那边,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况,派出千人的铁刑台,埋伏在旁边的小镇上。切记,不能让霍复发现。阎辟,这件事便交给你。” “军师放心。” 常胜抬头,和常四郎对视一眼后,慢慢平复了脸上的震惊。 “阎辟,说第二件事情,可是好消息?” “确是大好消息。” “讲。” “入成都之后,我发现一人,可策反到我北渝。此人曾在成都将官堂学习,对于西蜀的府治,兵政,民政,甚至是各个蜀将的通病,都非常熟悉。” “阎辟,西蜀之人,向来很难策反,这事情你确定么。” “应当是确定了。”阎辟脸色认真,“主公,军师,你们可还记得,先前恪州的黄道充?” “当然记得,也算一个大才了。”常四郎点头。 “我说的那个人,便是黄道充的嫡子,先前黄道充和西蜀关系准备破裂,这嫡子便入成都,做了蜀人的质子。” “他叫黄之舟,去年成都的将官堂,文试和武试,双榜第一。但即便如此,徐布衣依然不许一官半职。为此,黄之舟已经是极为不满。” “黄道充是粮王的人,西蜀憎恨粮王,不用他也属正常。”常胜沉默了会,“黄道充一死,这嫡子便如弃子一般,即便是粮王那边的人,估计也不会待见于他。” 说着,常胜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公,眼神里带着犹豫。 “兄长,你怎么看。” 常四郎顿了顿,原本是想拒绝,但转瞬间又想起了老仲德。 “常胜,这种事情,以后你全权主理。你既是北渝军师,我当然信你。” “多谢主公。”常胜点头。 阎辟带回来的两个情报,可谓是很不错。特别是那位霍家之子,若是没被发现入蜀,只怕真要酿成大祸。 “黄之舟的事情,还有不少的时间,慢慢来准备。但霍复的事情,刻不容缓。若等他积攒了军心,再治罪入狱,只怕会坏了士气。三日之后,我会给主公一个交代。” “阎辟,你此番也算立了大功。今日之后,你便升为河北四州的铁刑台统领。切记,铁刑台建立的目的,便是以情报为先。我记得,西蜀的夜枭组,曾有一句话。” “军师,好像是……愿为主公耳目。” “那便是了。”常胜叹着气,“虽是敌人,但此份忠勇,值得我等学习。” “阎辟,你下去吧。” 不多时,偌大的皇宫偏殿,只剩下这对族兄族弟。 “主公。”常胜抬头,声音带着一股子的苦涩。 “霍复之事,其中必有西蜀的阴谋。更有可能,是一出逼死霍复的阳谋。但没办法,如此一来,真查出了什么,霍复肯定要杀。不然,主公不放心,北渝也不放心。而且我还担心,霍复之子在西蜀,日后若成了要挟,霍复亦有很大可能背刺反水。” 常四郎沉默闭上眼睛。 “我北渝,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水师名将。但眼下看来,似乎是保不住了。霍复一死,操练水师的进度,起码要往后拖个一二年。” “常胜,去查吧。真查出了,便依你的意思来做。” 常胜点头,“南北之争,容不得半点的意外。主公也知,徐布衣是个擅长创造奇迹的人。” 常四郎愁容满面,有些无奈地一笑。 “关于这件事情,我老早就发现了。在以前,我甚至会想,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和这小子打仗。” “但时势之下,天公偏不作美,我和他,都走到了这一步。若是事情能简单解决,倒不如和他比一场迎风斗尿,谁滋得远,谁做皇帝得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先人不同意,入伍的后辈不同意,这北渝二十几州的世家,也不会同意。” “注定要开始尔虞我诈,钝刀割肤,然后全面开战,不死不休地厮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三章 重型连弩 一大早的,徐牧便出了王宫。 白鹭郡的韦春,昨日回了成都,还派人来,说有事情相商。徐牧明白,定然是关于巨船的。 按着徐牧的设想,如果真能造出巨船,不仅可以用来守备襄江,另外,在以后的时间里,还可以用来去深海远航。 对于这件事情,他是一直上心的。 成都的暗堂,离着王宫并不远。先前的时候,也一并交给韦春打理。暗堂所负责的,用这个时代的话说,是一些新奇的巧物。比方说木鸢,便是和韦春商量之后,韦春想办法捣鼓出来的。 “拜见主公。”刚入暗堂,韦春便迎了上来。脸庞上,还有一丝的苍白。 徐牧也明白,从白鹭郡的船厂,到成都的暗堂,要同时负责两种事物,韦春必然劳累。但没有任何的办法,整个西蜀,并无第二人,能像韦春一样,能理解他的想法。 “注意身子,等会忙完之后,去陈神医那边一趟,让他替你把把脉。” “听主公的。”此时的韦春,显得极为高兴,似是解决了巨船的难题。 “韦春,你急急回成都,定然是有所妙计了。” “自然。”韦春笑着坐下,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笑容,“先前和主公所商,想打造一艘巨船。奈何风大浪急,巨船过于高耸,很容易翻船。” “但有一法,能稳住船身不翻。” “什么法子?” “此法在于船身龙骨。我打算,将巨船的龙骨加重,改为双层,吃水再深一些。便能让巨船增加平稳,不易随浪摇晃。在船身两边,再添两个大水舱,保持平衡。我算了算,如此一来,主公所说的五层船,应当是可行的。” 在白鹭郡的时候,两人的商量,不过是四层船,但现在韦春却说,五层船也没问题。 徐牧心头激动。他庆幸当初的决定,并没有迁怒韦家,留下了韦春。 “韦春,你他娘真是个天才。” “主公谬赞……实打实地说,是主公脑子里的主意,给了我不少好的考量。” “不管怎样,巨船建成之日,你必然是头功。” 如韦春这样的人才,徐牧很明白,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 “另外,我和主公先前说的重型连弩,也造了一把样。” 在初入蜀之前,碍于蜀州多山,为了胜利,他只能和陈打铁商量,赶造出一批连弩。但实际来说,连弩的射程不远,在水战和平原之上,远没有长弓好用。 “韦春,能连几箭?” “三箭,再多的话,于射程更加不利。不过主公放心,这次的重型连弩,远射虽然还是不及弓箭,但我改良过,距离会远一些。” “主公要想,这种连弩若是浸了火油,在水战之时用上,威力必然不同凡响。不过,我得先和主公说清楚,为了改良射程,所耗费的铁石,至少要四十余斤。” 徐牧脸色沉默。 按着他的考虑,铁石这些,是以打造重骑为先。四十余斤的重连弩,出乎他的意料。 仅在这方面,暂时是没法子普及了。 “韦春,先试一下。” …… 很快,三连箭的重型连弩,便载上了马车,拉到了城外的僻静树林。 如这种军机事情,贾周肯定要来观摩。甚至,连刚刚昏迷转醒的司虎,以为要进山打春狍子,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当初主公入蜀,靠着连弩的威力,赢得了先机。如今韦春又造出了重型弩,我倒是有些期待了。”贾周笑道。 “主公脑子里的想法,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文龙又夸我了。” 徐牧抬起头,呼了一口气,命令随行的士卒,将重弩从马车上抬了下来。并未按照以前连弩的射程,而是循着韦春的意思,往后多退了一倍。 “主公,需五人一组。” 徐牧点头。普通的重弩,都需三人一组,一人上矢,二人拖弦。当然,司虎这种妖孽可以忽略。 “韦春,开始!” 韦春瘦弱的身子,往前稳稳踏出,亲自调试了一番之后,才让士卒开始操弩,往前方的靶子瞄准。 “起!” 随着韦春的喝令,一瞬间,重型连弩迅速将三枚重矢,往前透射而去。 前方的树干靶子,只打中了一枚,另外二枚,隔着不到三四步的距离。对于这种成绩,徐牧松了口气。 这种重型弩,原本就不以准度为长,而是以威力。 那枚钉入树干的弩矢,分明是入木三分,隐约间要穿透而出。当然,缺点也有,受限于方向,打完连发三箭之后,需要转换方向,才能瞄准下一个目标。 “韦春,很不错。”徐牧鼓励道。 “得益于主公的连弩造法,我才有了这番思量。” “只可惜,耗费的铁石太多……我打算,先造出五十架,用于巨船之上,到时候浸了火油,射出弩矢,不管是距离还是威力,都要比普通的重型床弩,要厉害几分。” 江上水战,不管敌我双方,最害怕的东西,都会是火计。毕竟火计一成,偌大的江面上,根本逃不掉。 普通的火舫冲撞,已经有些落后了。徐牧一直在思考,其他新的造火之法,这些能远射且威力不错的重型连弩,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只可惜,造价太昂贵了。 “对了主公,要打造重型连弩……主公还需去铁坊那里一趟。” “怎的?” 韦春满脸苦笑,“陈坊主不好说话,最不喜这种难造的图纸。我先前去的时候,舍命喝了半坛子酒,他才算应了下来。” “韦春,你的身子我知晓,以后莫要多沾酒色,听陈鹊神医的话,好好调理身子。我西蜀大业,缺你不可。” 听到后半句,韦春脸色激动,眼眶发红地点了点头。士为知己者死,面前的主公,这般的知遇之恩,以及信任,足以令他鞠躬尽瘁。 “这几日,我得空再去找你。我脑子里……还有一些想法,想要和你说说。” 换成其他人,根本听不明白。术有专攻,即便是贾周,也只是一知半解。唯有韦春这位名匠,能将他脑海里的想法,理解透彻,再慢慢付诸打造。 所以,在徐牧的心底里,韦春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晁义柴宗这些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四章 古稀三老 铁坊在成都南城,临近一条大溪河。当初入蜀之时,徐牧便考虑了铸器的事情,才有了这番安排。 此时,临河的铁坊高炉,在消融的湍急雪水下,日夜不休地铸器。先前的水战,惨胜之后,许多器甲都沉入了江里,即便派了水鬼去捞,受限于技术,并没捞回多少。 提着两坛子酒,又练了练笑容,徐牧才带着司虎,放心地往铁坊里走去。 还隔着老远,等徐牧一抬头,便看见了正舔着筷子的徐桥。徐桥也看见了他,怪叫一声,迅速兜着小屁股,往铁坊后门跑去。 徐牧沉默了会,索性继续往前走。 三个老头,正盘腿坐在铁坊的楼台上,喝得不亦乐乎。即便知道他走过来,亦没有转头的意思。 “爹……” 陈打铁抠了抠耳朵。 “爹,孩儿来看你们了!”徐牧咬牙,将两坛子酒放下,坐在了空席之上。旁边的司虎急不可耐,捧起了一碗蒸糕便立即逃走。 “你这头傻虎,没桩儿打了,又开始抢食是吧!”诸葛范扭过头,整个人骂骂咧咧。 在旁的徐牧刚要赔笑。 “你笑个卵!”诸葛范骂骂咧咧地转了头,“瞧着你,好大的威风,在外头打仗,一去就是一年,打完回了,你来看了几次?有没三次?” “最近的事情多了些……” “懒得说教,当白养了一个痴儿。不如你和傻虎凑个数,去戏园子演二傻子得了。” “爹,那敢情好!演了还有银子。” “闭嘴吧你。”诸葛范气不过,整个人咳嗽起来。 徐牧靠近拍背,才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诸葛范,已经是满脸老褶了,连着肤肉,也变得松塌下来。 旁边的陈打铁,双鬓有了白发。老秀才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浑浊。 整个西蜀,有人在接棒,也有人在老去。 譬如面前的铁坊,即便没有陈打铁,这走走停停的徒子们,大多都已经能独当一面。 家中的三老,已经风烛残年。 “徐牧不孝……敬三位一盏。”拿起酒碗,徐牧一饮而尽,仰起的脸,有遮不住的淡淡悲伤。 停下了咳嗽,诸葛范叹了口气,一改先前的骂咧,连着声音,都变得温和起来。 “知你不容易,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如今,你只差最后一步了。南北对峙,挺不住几年,便是你杀向大业的最后一步。” “讲吧,要造什么。”陈打铁也转过头,“趁着没死,多帮帮你。” “这个不急,等会我去和你那些徒子,商量商量。”徐牧缓了缓脸色,“不过,你们这仨,可听了我的话,得空的时候,去陈神医那边多看看身子。” “人死一把土,我儿,逃不掉的。”老秀才笑道。只是这笑容里,分明有着一份失落。 好大儿李破山,并没有回中原,家国之下,这对父子,该有近十年不曾相见了。 “听说,你准备去西域?”诸葛范捻了枚花生米,塞入嘴里之时,咀嚼的动作比以前慢了许多。 “有这个打算。” “我想了想,到时候和你一起去。”诸葛范继续说道。 “爹,你腿儿都瘸了……这千里迢迢的,还不如留在成都——” “我有事情,要去一趟。” “什么事情。” “有个相好的,临死前想见一面。” 徐牧无语,这分明是搪塞之词。他怕诸葛范一去,这副老骨头,等会就回不来了。 “让他去。”陈打铁言简意赅。 徐牧犹豫着,看向诸葛范,“真要去?” “老子玉面小郎君,当年在西域,那些高鼻梁大眼睛的姑娘,全往我身上凑……咳咳。” “去了西域,说不得我能帮你做些事情。” 徐牧沉默。鉴于诸葛瘸的身子,他是不想同意的。但隐约间,他似乎明白,这相当于诸葛瘸的一个夙愿了。 “去吧,上阵父子兵。” “嘿,我都老胳膊老腿了,你还想着我拔剑,帮你打架呢?” “不是这个意思……” “等桥儿长大,你赶紧退位。我这孙儿,可比你机灵多了。” 我特么的…… “我儿,什么时候天下太平。”骂咧完,诸葛范忽然开口。 “我也不知。” “先前还说,等天下太平,带你去天下三十州,走走看看。你这个总舵主,做的也忒无趣了,只知道打仗打仗。” 诸葛瘸拿起酒碗,却被徐牧用手拦住,慢慢按了下来。 “会有机会的,你注意身子就成。以后,你们仨人,每月只能饮五次酒,若是多了,我便不给你们酒了。” 诸葛瘸大笑,“还好过个不久,我跟着你去西域了。” “去西域回来,也不许喝多。” 诸葛瘸笑着没答话,眸子有些闪烁。 陈打铁和老秀才在一边,这一次,出奇地没有反驳。 “莫忘了,等老子打了江山,还等封你们仨,做个太上爷爷什么的。” 三个老头,又齐齐露出了笑容。 “今日这一顿,便不拦你们了。等会我让喜娘他们,给你们做些鲜鱼汤。记着我的话,多去陈神医那边走走,有个脑疼腿抽什么的,人家几针就给你治了。天下人挤破了头,巴不得天天去。你们仨倒好,就顾着喝懒酒了。” “秃头就戴好帽子,免得受凉。”起身之时,徐牧又将毡帽,帮着老瘸腿戴好。 “还不是当年你刨的,它不长头发了!” “你当年还差点把我踹死呢!” “你不孝啊!” “你还不慈呢。”徐牧笑道。他发现,和三个老头打趣,当真是其乐无穷。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爹爹们,孩儿先告退。” “滚蛋!” …… 走下了楼台,徐牧的心头,生出了一股失落之情。虽然并非亲生,但这三老实打实的,跟着他一路走南闯北,给予了各种帮助。 别看表面埋汰,实际上都换着法儿来帮他。 将思绪挥散,徐牧走入了铁坊的铸器屋。原先的意思,是想将图纸拿给陈打铁的,但思量之下,他现在并不想这老爷子,太过操劳。 “李林。” 铁坊的一个大匠,不多时急步走来,一边还抹着脸上的汗珠。 “主公,怎的?” “找几个人,一起商量一下,我有件东西,需要你们造出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五章 我儿司牛 并没有逗留太久,四五日后,韦春便重新赶去白鹭郡,监工造船事宜。而在铁坊这边,重型连弩的打造,也开始提上了日程。 至于骑军重甲,到了现在,除开先前的,也只打造出一千副。并非是工期延误,而是需要耗费的资源太多。轻骑还好说,古往今来,能养出一万重骑的,几乎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了。 “主公要动身了。” 徐牧点头。接下来,便是和常四郎的会见。比起以前来说,原本作为老友的二人,这一次,几乎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坐下来谈。 没有花娘,也没有老友茶。 “去西域的事情,我在成都里,会帮主公操持好。”贾周站在一边,认真地开口。 “昨日来了情报,燕州那边,几个世家主和柔然联合,一起造反了。这一下,估计渝州王还有的忙。” “燕州人,便如公孙祖那般,都不想整个燕州,变成北渝的养马地,而他们变成养马夫。” “利益使然,不同于西蜀。西蜀没有大世家牵头,只要百姓生活安稳,便不会起义造反。但换句话说,世家能提供的支援,却是无可比拟的。不过,主公早已经想选好了路。” “自然。” “会见的地方,便在定州外的枯指山下,还请主公万分小心。” “文龙,我明日就启程。成都的事情,又要劳烦文龙了。但文龙须知,无需事无巨细,注意身子安歇。” 徐牧转过身,对着贾周一个躬身长揖。 …… “常威,我要穿什么好。”在皇宫的后殿,常四郎犹豫着问。这些话,他只能问常威,其他的人,大抵会劝他披上金蟒甲,在里头再穿上一件厚甲胄。 “小东家不是外人……少爷,能不能不和小东家打仗?”常威委屈地开口,“少爷你知道的,我和傻虎是生死兄弟,先前他还救了我。” 常四郎垂下头。他不知怎么回答。他总觉得,他和那位老友两个,像烂马车上的两个木轱辘,一个滚向东面,一个滚向西面,再没有先前一起驰骋的快活。 但这天下大势,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常威,打完就没事了。” 沉默着,常四郎选了一件亮色的袍甲,披在身上之后,才带着一脸不愿的常威,往宫外走去。 在常胜的执意下,这一轮跟随的人马,至少有万余人,大多是百战老卒。而在后头,还有三万的后军,作为驰援。 数十个世家大将,分列在御道两边,拱起双手恭送。让常四郎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滑了回去。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的老仲德,便是在前面不远的御道,谏死在了风雪中。而今,面前的世家大将,还有王隆的次子,一个刚束发的少年。其父兄为了背刺粮王,献了性命。 他如何能不争气。 “启程。”常四郎声音平稳,将霸王枪背在了身上。 “主公有令,启程去枯指山!” …… “我打个卵,我不想和常威小子打!”司虎蹲在地上,哭咧咧地大喊,“那年我去长阳,他请我吃了八次席。我打他,以后不请了怎办!” “又不打架,你赶紧起来!”徐牧骂了一句。 “我都问了,我问了,他们说以后肯定要打的。要不然,牧哥儿你去和卖米的说,就像吃蒸糕一样,一人一半得了,大家有空的时候,还能一起吃个席。” 徐牧瞬间沉默。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或者常四郎能左右的。这天下大势,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两个往相撞的方向推去。 即便这一场他不打,徐桥以后也会打。 中原无法统一,那便毫无意义。 “跟着哥儿去,回了成都,我让人打一窝狍子,送到你屋头里。” “好啊牧哥儿。”司虎抹干眼泪,立即站了起来。 “你个吃货,就不能再哭一下?” “牧哥儿,关键是狍子跑得快,我抓不到啊!” “再咧咧抽你啊。” 徐牧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总该要见这一面。这二三年,要稳住西蜀的发展,和北渝之间,最好有一个类似约定的东西。 很玄乎,更有可能在某个契机下,这类约定会一文不值。但你……不得不做。 “司虎,走了。” “牧哥儿,见了常威小子,我还能抱他么。” 这句话,莫名有些无奈。 “去抱吧,别抱死就成。” 成都城外,早已经站了一圈的人。听闻徐牧又要出蜀,多的是跑来相送的百姓。 “蜀王可认得我?”一个年老的长者,在人群中高呼,声音带着几分自豪,“当年蜀王大军入蜀中,我便跟着做向导了!” “蜀王可还记得吴家,我家是卖胭脂的,三个儿都在军伍里!” “蜀王当初经过清馆,本姑娘还拉了蜀王的手儿。” …… 徐牧露出笑容,冲着相送的人群,回了长礼。随后转身,往城门边上走去。他的两个王妃,一双儿女,正担心地看着他。 “我儿徐桥,还有徐凤,过来。” 徐桥兜着小屁股,拖着妹妹的手,朝徐牧走近。 一左一右,徐牧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等和常老四见完面,他便要开始新一轮的离家。 便如这蜀州,万万千千的将士,或戍边,或随军,都要远离妻儿老母。 和以前一样,姜采薇将一枚新的护身三角符,放入了徐牧怀里。而李小婉,则喋喋不休地叮嘱着,譬如什么见到大火就跑,打起仗就赶紧让人拿虎牌盾。 “无事,我很快回来。”放下孩子,徐牧抱了抱两个媳妇。 习惯了厮杀的日子,说不得,哪一日天下太平了,他不用南征北战,反而会不习惯。 “启程吧。”徐牧转过身。 这一次去枯指山,他只带了五千人。当然,柴宗那边的话,会在定州接应。 “我儿徐桥——” “我儿司牛!”没等徐牧喊完,旁边的司虎忽然一声虎吼,开始哭咧起来。 徐牧怔了怔,取得什么蠢名字。 “司虎,莫哭了,很快回来。” “不是啊牧哥儿,我刚才一下子想起来,若是我生多几个儿,司马司豹司羊,这,这名儿我该怎么取?” “你取个卵,等回来我再帮你想个名儿。”徐牧骂了一句,催促司虎上马,不多时,五千余人的长伍,开始循着峪关的方向,迅速行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六章 老友 一路辗转,出峪关,入凉地,再绕到定州的东面边境。边境之上,柴宗已经早早等候,见着徐牧到来,欢喜地迎了上去。 “主公!” 徐牧笑着,捶了一下柴宗的胸膛。司虎刚要跟着过去捶,吓得柴宗急忙跳开。 “柴宗,很不错。路过定州之时,我都见着了,百姓安居乐业,定北关外的开荒,也该有不少麦田了。” 定州虽然也在西北,但不同于凉地三州的土地贫瘠,土壤也算得不错。但在先前,由于胡人马匪的存在,一直疲于争斗。 但陆休的舍身取义,将关外的马匪逼入了死地,几乎杀绝。如此一来,也使得许多定州百姓,能出城开荒,无需再挤在几个破城里。 若无陆休,便无定州,甚至是整个中原。 在定州里路过,时常能看到陆休的将军庙,香火鼎盛,万千百姓无不感激。 “我并没做什么,这定州的大好势头,都是陆将军打出来的。”柴宗没有半分邀功,反而脸色认真地开口。 “你也做的不错了。不过,你当初回成都述职,我便和你说过,这定州边境,以后就是西蜀的西路门户,可都交给你了。” “请主公放心!” 徐牧点头,“枯指山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了,在先前,我派了一个营的人,探查周围的地势,目前来看,并无什么问题。” 如果能选择,徐牧更愿意一人一马,和常老四坐下来,斟上一盏茶,简单聊聊,然后各回各家。 但这根本不现实了。他和常老四,代表着各自一方的利益。 “牧哥儿,这山不会要塌吧?” 徐牧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枯指山的轮廓,在诸多的山峦中,算得上一枝独秀。便如一根枯瘦的中指,指向天空。 不敬天公……这模样,多少有几分神采。 虽然险峻了些,但并非像司虎所说的,会崩塌下来。 “枯指山另一边,北渝的人也来了,双方的侦察营遇着,我也按主公的命令,并没有挑起战事。” “柴宗,做的好。”徐牧点头。他能走到今天,若非步步为营,早已经被这个世道吃了。 “开始布置吧。” …… 约莫在两日之后,常四郎也从内城边境赶来,下了马,弃了霸王枪,下意识地要扯扯腰带,到最后才发现自个,是穿好了袍甲,只得收手作罢。 双方的大军,在各自裨将的指挥下,开始长列两边。 枯指山下,搭了一个不小的木亭,还铺了长毯。 亭子中央,有一长桌,桌上有席。 “常威小子!”司虎喊了一声。 “虎哥儿!”对面的常威,也哭咧咧地大喊。 但奈何,双方的人马,都派出了好几条大汉,将两人分别拖了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棒打鸳鸯了。 “蜀王。”常四郎走入木亭,淡淡地开口。 只听到这两字,徐牧心底一声叹息。他站起来,也施了一礼。 “徐牧见过渝州王。” “坐。” 桌子上,酒壶与茶壶,两人都没有碰。等了许久,终归是有个北渝裨将,急忙帮着两人,各自斟了一盏茶。 两人之间,仿佛再无先前的快活。 “蜀王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常四郎皱着眉,“不战之约,倒是可以立。但我有个要求。” “渝州王请说。”徐牧也语气平淡。 “献上一千艘战船,我北渝,允你两年的不战之约。” 徐牧笑起来。 在常老四的身后,那些个随行的北渝大将,也面色不善地看着。 “别说一千艘,一百艘都没有。若不然,你明日回去,便立即渡江来打。”徐牧毫不客气。 水师,便是西蜀的倚仗。连着霍复,他都要想方设法地杀死。如何能献上战船。 “五千匹战马,是我西蜀的诚意。”徐牧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北渝,可不缺你这些烂马。” 常四郎淡笑着,手指敲在桌面上,添了几分倨傲之气。 “既然谈不拢,明日各回各家,准备开打。” “行。”徐牧也笑了笑。 唯有在常四郎身后的几个北渝大将,犹豫着走近,在常四郎耳边,细语了一番。 “蜀王,你最好回去考虑清楚,明日该怎么谈。” 常四郎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往后走。几个世家大将,也冷笑着扫了扫徐牧,跟随离开。 徐牧坐在椅子上,并没有丝毫的惊慌,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 枯指山,夜半细雨。 在半山腰上,徐牧只带了司虎。司虎的腰间,还系着两壶酒。 “牧哥儿,怎的?想和我饮酒夜谈吗?嘿嘿,你果然晓得,我司虎从小就聪明。” 徐牧转头白了一眼。 夜半上山,还冒着细碎山雨,他可不是傻子。 果然,约莫在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在附近之处,两道人影终于掠了过来。 “我的常威小子!”司虎哭声大喊。 “喊你娘啊,傻虎,别大声咧咧!”常四郎骂骂咧咧,一边走一边系着袍子。常威跟在他身后,也红着眼睛,朝着司虎跑去。 “等久了?”常四郎揉了揉脸,在徐牧身边坐下。 徐牧无语抬头,“就你今日的这副死鬼样,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那手指儿,三下三下地敲,可都把桌头敲烂了。” “老子带着常威,冒雨用轻功爬山,认错了好几处,这才找到了你!” “你不会先说个地儿?” “那么多人,我能说个卵!狗曰地站起来,和老子先抱一个。” 在夜雨中,徐牧也笑着起身,和常四郎一个熊抱。 这一抱,无关乎天下,无关乎战争,只有两人的友情。 “虎哥儿,你他娘松手,老子要被你箍死了!虎哥儿,我怀里有烧鸡!” 夜雨洒下,在半山腰中,四人两坛酒,喝得不亦乐乎。 “不战之约的事情,你莫想了,我那边也要打叛乱,肯定和你签订的。”常四郎打了个酒嗝,舒服地躺在湿草上。 “到时候,我说两万匹马,你答应下来,就送五千匹,到时候我会让常威去交接。” “这倒像常少爷的性子。” “鸡毛性子。”常四郎骂骂咧咧,“我他娘的就不想和你打仗,但又不得不打。” “我也不想。” 就好比现在,明明是两个势力的王,但此时的两人之中,都没有生出任何关于刺杀的担忧。 “小东家,这些事情你我无法左右。你也知晓我的性子,见了这一回,你我便再难相见了,便都凭着自个的拳头,来好好打一场。” “好!”徐牧点头。 “只提这一嘴儿,你我今夜便不再谈公事。喝个酒,说个话,管他鸡毛的北渝西蜀。” 常四郎捧起酒坛,舒服地往嘴里灌去。 在一旁,司虎和常威两个,正一边傻笑,一边说着成都清馆和长阳清馆的不同。 徐牧抢过酒坛,在常四郎的骂娘声中,痛快地灌了几大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不战之约 第一缕黎明的曙光,在细雨昏昏的天空上,慢慢割烂了云层,透出丝丝的亮堂。 枯指山下,开始听见将士的号子声。 常四郎从草地上起了身,将嘴里叼着的草梗,一下子吐掉。 “原先还有些事情,想问清楚你的。但我想了想,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徐牧明白,极可能是霍复之子的事情。 “便不问了。”常四郎笑了笑,“小东家你要明白,将来和你打仗的,是坐在朝堂上的常小棠,并非是我这个老友。” “我都明白。”徐牧开口。 “想起当年,我卖米起家,总嚷嚷着要斩王朝……但后来发现,小陶陶一死,即便我做对了,也无人欣赏了。” “我这一生最喜欢的东西,是你们几个老友,陪着我走了好长的一程。关于这一点,我每每想起,总会有些怀念。” “你我都知,乱世没有安稳可言。” 常四郎站起来,徐牧也站了起来。 细雨中,两人对目而视。 “但你和我,都是乱世里的好汉,身上有卵,手里有刀,不该像娘们一样的狗书生,又礼又让,便如你我两家的军师所谏,谁的拳头大,谁来吃天下!” “你和我,要有一个来做新朝皇帝。但若有其他人来抢,你我便罢战,先打抢食的狗儿。除了你,其他的人我不放心。” “除了常少爷,其他的人敢抢皇帝,我亦不放心。” “哈哈,这便是了。” 常四郎大笑起来,走过去,重新抱了抱徐牧。 “见了这一轮,以后莫要见了,除非是吊丧之时。” 徐牧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恍惚中,他想起当初的常四郎,在他的面前,总嚷嚷着要颠覆王朝。却不曾想,到了今时今刻,最后杀出来的人,是他们俩。 常四郎转身,脚步走得很慢。 司虎拖着常威的手,还在喋喋不休地叮嘱着,什么打仗要小心飞矢,以后见着他扛斧冲过来,一定要先跑开。 “小东家,保重啊。” “常少爷,保重!” 细雨中,两人分道扬镳。各有各的路子,各有各的责任。 “常威小子诶——” 司虎哭咧咧地模样,像极了怨妇。 常威也红着眼,掠回了自家少爷身边。 “保重。” “保重!” 四人分了方向,自此各奔东西。 …… “渝州王,我西蜀愿出两万匹凉马。” “这还差不多。”在会面的木亭子里,常四郎淡淡开口。在他的身后,诸多的北渝将军,也露出满意的神色。 “不战之约的书文,我北渝到时候,会昭告整个天下。” “劳烦。” “记住了,莫要在边境惹事。” “我西蜀不惹,北人若是异动,我同样也不客气。” 常四郎起身,淡然一笑,在诸多将军的簇拥下,离开了木亭。 徐牧抬头,看着常四郎的背影,心底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 不战之约的事情,并没有出什么纰漏。按着当初和贾周的商量,这场约定,应当问题不大。毕竟北渝那边,还要着手处理河北叛乱的事情。 而西蜀,在连续的南征北战之后,也要一段时间的平缓过渡。 当不战的书文,昭告天下的时候,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除开那些世家,以及别有用心的人,尽皆是放声高呼。 长阳里的一个腐儒,更是连夜提笔,又写了一篇野史。 永昌五年,天降祥瑞,先有金龙世出,又有百凤齐鸣。枯指山下,西蜀王徐牧,及北渝王常小棠,忽遇骤风狂雨,未等雨停,又遇一五霞之仙,乃同席,因仙人所劝,遂定下不战之约。 骑在马上,徐牧打了个哈欠。实际上,这场会面可谓是无聊到发指。当然,除了常小棠跑上山的那一夜。 但不管如何,总算是暂时解决了南北攻伐的危机。 转过头,徐牧看着还在闷闷不乐的司虎。他只以为,司虎因为常威的事情,还在茶饭不思。 “虎哥,没事吧?要不然,哥儿等会让人,去打头狍子给你?” “牧哥儿,能,能打两头么?我今天胃口好。” “滚蛋。”徐牧笑骂了句。 “主公,要不要回成都?”柴宗骑着马,从后面赶了上来。 徐牧想了想,“先不回了,趁着出了蜀州,去凉州那边看一看,然后直接去西域。” 到时候写信给贾周,说清楚就行。在江南这边,有东方敬,于文和苗通,只要不起大的战事,问题不大。至于诸葛瘸,真想去的话,可以在凉州稍等几天的时间。 “柴宗,记着我的话,定州边境务必万事小心。多派斥候侦查,事情不对的话,便立即固守,等待援军。” “主公放心,我知晓的。” “好。” 实则在徐牧的心里,更想等着霍复的结局,但时间宝贵,眼下,便是准备去西域的最好时机,若是再耗上二三个月,等入了夏,沙漠之路更加难行。 “主公,你只带着这些人,会不会太少了。” “不少了,殷鹄在西域那边,还有人的。对了柴宗,晁义在何处。” “应当是玉门关附近,这段时间一边操练骑营,一边在追剿羌匪。” 先前的时候,玉门关一带还有羌人作乱,但徐牧快刀斩乱麻,只留了老余当的部落,其余的,或是驱赶,或是剿灭。他很明白,如这些外族,若是放纵不管,很容易成为西蜀之祸。 这些人可不同于平蛮或者越人,这二者一直和中原有交集。而羌人,便和北狄一样,最喜趁乱掠夺物资。 一个老余当部落,已经是极限。 “柴宗,不用送了,你绕道回定州吧。” 柴宗点头,拱手拜别。 前方不远,已经是定州边境,依稀还看到有一座将军庙。 徐牧下了马,五千余的将士也紧随其后。庙前的十几个百姓,并没有惧怕,反而是一脸的惊喜。 徐牧借了三支香,抬头看着陆休的石像,认认真真地施了三礼。 “长令,你且等着,这中原盛世,有朝一日必如你所愿。” “我等见过陆将军!” 庙前,将士与百姓的声音,齐齐高呼。 石像不语。 却有一只春蝶,从石像之后飞出,绕着徐牧飞了几圈,忽然振翅而起,往高空迎风而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八章 再入凉州 循着往凉州的官路,约莫在几日之后,终于入了边境。 知晓徐牧要来,陈忠早已经等候在旁。 “陈忠见过主公!” “我等见过主公!”一众的西蜀将官,跟在陈忠身后,纷纷冲着徐牧行礼。 “免礼。”徐牧露出笑容。 一路走来,他看得清楚,虽然还不如江南,但凉地三州,已经慢慢步入了正轨。在官路之上,也多了许多往来的百姓。 “陈忠,做的不错。” “主公谬赞,这都是王参知的功劳。” 王参知,即是王咏,原先是成都的老参知,后面被调入了凉州。 “对了,王咏呢?” “这几日去了凉州北面,督促种粮事宜。” “可惜了,只能下一次再见。” 按着徐牧的考虑,他并不想凉地三州,只成为西蜀的养马场,虽然土地贫瘠,但好好改善的话,说不定能争取自给自足。 “先入凉州。”徐牧揉了揉身子,并非是劳累,前些日常老四的几个熊抱,差点没把他箍死。 …… 玉门关附近,一支三千余人的骑营,在一个披甲将军的带领下,奔到了官路边上的余当城里。 将军下马,仰起满是风尘的脸,看了看天空后,才继续往城里走去。 面前的余当城,兴建并没有多久,但眼下已经垒好了两面的城墙,连着城里,也有了两条主道。主道上,多的是贩卖皮货的人。酒楼和客栈林林立立,清馆也有一家,算得上生意火爆。 “见过晁将军!”守门的几个羌人士卒,见着大汉,急忙恭敬地开口。 大汉正是晁义,点点头后,并没有停留。 “对了晁将军,我家公主又拜托我……来请晁将军入夜一叙。” “不去。”晁义急忙拒绝。 不仅是老余当,这部落里的人,都想着法儿,让他娶了大脸盘子的公主。 迈步继续往前,直至走入了初建的小王宫,晁义才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余当熊已经赔着笑脸,从里头快步走出。 “晁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余当王,你这语气,都跟个老儒一样了。” “嘿嘿,我余当部落,如今也是蜀人,自然要往中原靠拢。” “靠归靠,我再讲一遍,关于你的女儿,我并不想娶,此事莫要再操持了。”晁义脸色无奈。 “自然、自然。” “坐吧。”晁义捧起茶盏,舒服地灌了一口,“余当城北面的那伙羌匪,我已经剿了个七八……明日之后,我打算动身回一趟凉州。你也该收到消息了,主公如今便在凉州。” “这一回,我是打算跟着主公,入一趟西域的。” 说起正事,余当熊的脸色,也蓦然变得认真。余当部落能有今天,全拜西蜀所赐,若非如此,早该像其他的羌人小部落一样,烟消云散了。 当然,会有很多外面的羌人,骂余当部落是软骨头,中原走狗。但那又如何,只要保全了族人的繁衍生息,那一切都值得。 “我与晁将军同去。” “甚好。余当城的事情,若有难处,你也可以跟主公说。另外,你让人去寻几个好向导,莫要误了去西域的行程。” 在余当城附近,还有要操练的万多人新军,这一年余的时间,除了日常的练兵,也时常会带出去剿杀羌匪,权当是实战了。现在看来,这批新军已经成长了不少。 西蜀的兵力,随着接连的战事,已经有所不足。除开派去西域的,晁义知道,如今西蜀重兵把守的位置,是在江南一带。而凉地这边,除了定州的两万人,余下的,便没有多少可用之军了。 新军的征募,不可能一下子拉太多人。只有高于马车轱辘半个头的,再者年岁没有问题,才算得青壮,继而征入行伍。 “余当王,部落里能出多少人?” “晁将军也知,我儿先前便带了人,跟着殷鹄将军去西域了……如今再募的话,顶多是二千之数。” “不错了。” 余当部落的羌人,自小习马,是最合适的轻骑人选。最关键的一点,是余当人对西蜀感恩戴德,奉为白石神一样的存在。 “晁兄你说,蜀王最近……有没有再纳妃的想法?” 晁义瞬间脸黑,“好你个老余当,一天到晚的,就想着嫁姑娘了?你家的大盘子,你觉着主公会愿意吗?” “晁兄此言差矣,我女儿好生养!” “我西蜀婉妃那边,还有九个没生呢!你想累死我家主公么。” 老余当表情闷闷,只能无奈地点头。 “余当王……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听过我西蜀的胡子将军么?” “樊鲁将军?” 晁义咳了声,“对头,就是他。他或许……会喜欢你家的大盘子姑娘。等去了凉州,你托人去问问。嫁姑娘的事情,你以后莫要来找我了。” 余当王瞬间大喜,“那感情好,只要是蜀将,我都愿意嫁的。” “我樊鲁兄弟有福了。” …… 此时,长阳外五十余里。 “先前的枯指山会面,主公做的真好。如此一来,西蜀只能乖乖的,献上两万匹凉马来求和。” 一个世家将军赔着笑脸,对常四郎不断开口。 “别咧咧。”常四郎兴致不高。 “最近可有河北的消息?” “主公,河北那边来了情报,那些燕州世家,哪怕加上柔然狗,亦是不敢长驱直入,如今,只守着小半个燕州,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个该死的。”常四郎有些恼怒。从公孙祖开始,燕州一直没让他省心。 “蒋蒙已经率领大军,准备渡江平叛了。” 常四郎闭了闭目,忽然转过身,看向身边同样兴致不高的常威。 “常威,要不要跟我去河北打仗?” 听到这一句,常威蓦然抬头。 “少爷,我当然要去,亲自打爆他们的卵!” “好,这才是老子的第一护卫。回了长阳,本少爷带你再打一场,打爆柔然狗的卵!” 身边的诸将,只能连声附和。自家主公的莽脾气,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劝。 “快马加鞭,赶回长阳!” 他的老友要去西域,他如何能甘居人后。 一瞬间,常四郎带着常威,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霸王杀气,纵马扬鞭,长枪直指天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九章 怀才不遇 凉州,昭武郡。 徐牧站在城头之上,远眺着城外的戈壁黄沙。昭武郡是凉州边界,离着玉门关还有些路程。在先前还被董文卖了,但由于西蜀的寸土不让,西域那边的人,只得怏怏作罢。 “主公,若是身子乏累,不如先回城休息。”陈忠在旁劝道。 徐牧笑了笑,“陈忠,我和你一样,也算得百战老卒。又不是个嫩皮书生,你莫要再劝了。” “我想了想,便在此处等着晁义。还有,成都那边,这一二日可有马车入凉?” 在凉州已经逗留了几日,诸葛范还没有到。 这一次的西域之行,他势在必得。只有解决了这等后患,才能将稳住西蜀发展,继续积粮铸器,等待和北渝的决战。 “主公放心,我先前还去问了,诸葛老前辈已经入凉州,准备到了。” 徐牧点点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答应诸葛瘸,就好像枉顾了这老头儿的夙愿一般。 约莫等到了午后。 终于,等来了诸葛范的一行人。让徐牧错愕的是,不仅是老头儿来了,连着陈盛,这一回居然也跟来了。 “主公!”陈盛脸色微喜。大半年的将官堂学习,让他的性子更为沉稳。 “好兄弟。”徐牧迎了上去。 从一开始,跟着打天下的五个跑马夫,他最看重的便是陈盛。只可惜当初百骑入边关,陈盛壮烈断臂,退居二线。 若换成其他人,做个安稳的后勤大将,也未尝不可。但徐牧很明白,陈盛骨子里,有的是战沙场的热血。 此时,陈盛抬起仅有的一臂,也抱住了徐牧,眼眸里有些泪光。 “主公,军师说了,这一轮让我跟着去,哪怕做个小校尉,也比在将官堂闷头修学,要好很多。” “军师用心良苦。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徐牧笑道。 “好好读,好好学,有一日你陈盛的名头,必要扬名天下。” “谢主公。” “谢个卵,都是自家人。” 徐牧松了手,往前继续看去。才发现人群中的诸葛范,这时候居然没有骂娘,神色里满是平静。他身上重新披了白袍,负了剑,连着光秃秃的头顶,也遮了一顶江湖帽。 徐牧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我儿,什么时候出发。” 声音嘶哑无力。 看着诸葛范的满脸老褶,徐牧心底莫名难过,他伸出手,轻轻将诸葛范抱住。 …… 成都城,黄之舟捧着酒坛,孤独地坐在临街的楼台。 在得知陈盛去西域的时候,他专门去找了贾周,想着这一次,若是能跟着去,说不得会立下功劳,封为将领。 只可惜,他依然被贾周婉言拒绝了。 仰着头,在许多围观的百姓中,黄之舟又灌了几口酒。顿时,惹来了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公子,大家都看着呢。”旁边有书童走来,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怕个甚!” 约莫是醉了,黄之舟甩开书童的手,满脸都是不甘。 “想我黄之舟,去年将官堂双试,皆是头榜!若,若是换个人,早已经封将出征了!” “偏偏我黄之舟就不行!蜀王不封,军师不给,即便我黄之舟自己去问了,却依然无一所获!” “蜀王先前还说,将官堂优秀者,皆能出人头地——” “公子收声!”小书童大惊失色。 街上围观的许多百姓,也开始面露怒色。这西蜀里,凡是敢诋毁蜀王的,便是敌人。 “我说了,我怕个甚!”黄之舟涨红着脸,语气里满是不甘。他身子摇摇晃晃,连着手里的酒坛,也一时抓不稳,整个儿摔烂在地。 乓的一声,酒水四溅。 黄之舟狼狈地摔倒在酒水里,仰着头,不断打着酒嗝。 小书童要去扶,被他再次推开。 这位曾经的恪州少主,一时失声悲哭,“吾黄之舟,乃怀才不遇——” 街上开始越发骚动,不多时,孙勋已经带着百余个近卫,冷冷围了过来。 “黄之舟,你安敢如此,诋毁蜀王!”孙勋勃然大怒,挥了手势,一瞬间,身后的近卫跟着冲了上来。 “孙统领,我家公子是喝多了。” “收声!” 披甲的孙勋,提着腰刀,恼怒地走上楼台,一只手揪住了黄之舟的袍领。 “你可有话要说?” “说什么?我又无说错。”黄之舟惨笑。 “大胆!” 并未抽刀,孙勋直接抬起刀鞘,狠狠砸在了黄之舟的脸上。瞬间,黄之舟变得满脸是血。 “来人,取老井水来,我孙勋给他冲冲酒气!” 围观的不少人,皆是发出解气的高呼。 被老井水不断泼到身上,黄之舟整个身子,一下子冻得瑟瑟发抖。约莫是终于酒醒,他垂下了头,一语不发。 “若不是相熟,我真要抓你入大牢了!”孙勋骂骂咧咧,离开之时,又忍不住踢了两脚。 在众人的目光中,黄之舟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旁边的书童,更是哭得惨烈。 “莫哭了。” 黄之舟喘着大气,重新坐了下来。他仰起头,看着远处的河山,一双眸子里满是向往。 楼台下,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在其中,有二三个古怪的人,再往上打量了几眼之后,迅速离开。 …… 成都王宫之外,贾周一只手拄着木杖,一只手牵着徐桥,抬起头,沉默地看向远方。 南北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要开始了。 身子越渐孱弱,无法随军远征。但不管如何,只要还活着,这西蜀的谋战,他便是最牢固的城墙。 “军师爷爷,父王说了,让我看着你休息。”徐桥在旁开口。 “小徐桥,我真是这般老了,你都喊我爷爷了。” “厉害的人才叫爷爷,就好像打铁爷爷,秀才爷爷。”徐桥急忙变了话头。 贾周大笑,牵起徐桥的手,开始转身往回走。 “若有机会,等再过两年,我定要亲自教你。” “军师爷爷长命百岁。” “你这小家伙,比起你的爹爹,还要滑头几分。” “军师爷爷,我现在都比虎叔叔聪明了,他数石子没赢过我。” “哈哈哈!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贾周更加欢喜,牵着徐桥的手,不知觉间,连脚步都稳了许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章 西域的一双黑手 远在凉州的司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只以为是着凉了,吓得跑去军医那边,拿了好几包药材。 “染了风寒,我便身子没力气,身子没力气,我便立不了功,立不了功,我便没有赏银。” 徐牧揉着额头,将喋喋不休的司虎打断。 如今,要去西域的人,基本都到齐了。连着晁义和余当王,也都赶来了昭武郡。 至于向导,晁义已经找了两个西域人,给了不少银子。 “晁义,出发吧。” “领主公令。” “恭送主公,一路珍重!”陈忠带着凉州诸将,在昭武郡的城门外,跪地长揖。 和当初的预计有些出入,眼下,五千余人的蜀卒,带着近三千头的骆驼,以及五千多匹的凉马,开始浩浩荡荡的,往玉门关的方向赶去。 认真来说,这是徐牧第一次,去往凉州之外。在先前,几乎都是晁义在操持着关外的事情。 “晁义,最近的关外,情况如何?” 晁义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听到徐牧的话,顿时笑着回答。 “主公放心,关外那边,我和余当部落一起,剿杀了不少羌匪,刚好也能用来练兵。” 在旁的余当熊,也跟着欢喜开口,“蜀王有所不知,玉门关外的羌匪,如今听到晁将军的名字,都会吓得远遁,不敢再轻易招惹。” “做的不错,你二人都有大功。对了余当王,我听说余当城那边,也快要建好了吧。” “还差个一二年,才算彻底落城。” “也算快了。不过,你要记着当初的约定,你是朋友,我当然会帮你,但你若是敌人——” 余当王脸色大惊,急忙表态,“蜀王放心,我余当部落现在,对于西蜀绝无二心!” “我都知晓。”徐牧满意点头。毕竟是外族,合适的敲打,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次去西域,除了这随行的五千人,另外,余当部落也会有两千人的青壮,跟着一起。 不得不说,老余当算是尽力了。 徐牧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骑在骆驼上的诸葛范,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同乘一头的一个西蜀裨将,小心地搀扶着这小老头的身子,以免他摔下去。 这千里迢迢的,非要跟着入西域。 徐牧有点无语,收回了目光。按照路线,在到达余当城后,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西行之路。约莫有一月左右的路程,都要置身茫茫大漠之中。丝绸之路虽然已经通了,但贩货太少,即便是蜀锦药材,不知为何,西域人居然拒绝了。也因此,让来往的客商和官商都很稀少,通商之事越发惨淡。 在以后,徐牧还想着,将玉门关那边,打造成一座税关的。 这有些不对,徐牧总觉得有双黑手,在死死的,隔绝着西域和蜀地的往来。 “对了蜀王,此去西域,还需小心一事。”余当熊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开口。 “怎的?” “我听说董文死了之后,不少董家余孽无路可逃,索性跑到了玉门关外。但我和晁将军找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 晁义也点头,“约莫是自生自灭了,我曾派兵搜光了关外的绿洲,都不曾见到半个人影。” 徐牧皱了皱眉。灭掉凉州,几乎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却不曾料到,还依然有遗祸。先前时候,在粮王挑拨下,甚至还有过董家族人造反。 但转念一想,常老四打下河北,同样是很长时间了。到了现在,不一样到处都有叛乱。 唯有这天下稳了,根基才会彻底牢固。 “先赶路。” 浩浩的人马骆驼,循着余当城的方向,一路往前而去。 …… 西域,一座别致的小王宫里。 古色古香的阁台,有葡萄美酒,翩翩起舞的异域美女,以及节奏悠扬的胡琴。 阁台上,坐着三四个人。并没有谈正事,除开最中间的一员将军之外,皆是脸色欢愉地看着舞蹈。 “银面尊使,有人来寻。” 坐在中间的将军,沉默着点点头,并没有打招呼,径直走出了阁台。 在西域诸国,中原来的银面尊使,已经是名声大噪。之前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便灭了四个胆敢忤逆的小国,杀伐果断,故而才被称为“银面尊使”,意思是天神下派的尊使。 他便是殷鹄。 此时,殷鹄的一双眸子,沉默无比。再灭几个西域国度,只要用兵得当,并非是不可能。 但他一直记着自家主公的话,以拉拢为主。若是把西域人都灭光了,以后和谁做生意。何况,真这样一来,会逼得西域人彻底团结,将西蜀势力逼回玉门关。 拉一打一,计划并无问题。只可惜,近一年来不知为何,殷鹄总觉得暗中有人,一直在用阴谋毒计,阻挠着他。 譬如今天,明明说好是来商议大事的,却坐了一个下午,只看些西域的舞蹈,那两个西域国王,对于正事一概不谈。 走出小王宫,殷鹄停了下来。 “殷鹄将军,卫丰将军那边出了事情。”说话的人,是一个西蜀裨将。 “怎的了?” “有人毒马。” “死了几匹?” “约三百匹,都是千挑万选的重骑马。” “该死。”殷鹄咬了咬牙。 这些时日,如这些阴谋诡计,越来越盛,前些日子还有一队巡逻的蜀军,被人伏杀在城外的小绿洲,百余人中毒死光。 便如殷鹄所想,在西域诸国中,一直有一双手,推着西蜀前进的步伐。 “殷鹄将军,兄弟们都气坏了,若不然,再杀鸡儆猴一次!吓破那些西域人的狗胆!” “以杀止戈,并非良策。莫要忘了我说的,先前是我西蜀刚入西域,不得不杀。但眼下再灭国屠杀,便犯了西域人的众怒,再拉拢也无人了。” “先回营。” 西域离着蜀地,有一月余的路程。按照过往的情况,除开入冬时节,大概是每一月,才能传递一次情报。 现在想想,蜀地那边的情报,也快要送到了。 “终究让主公失望了。”殷鹄叹了口气。留在西域两年,依然没能将事情办妥。 当然,西域和蜀地路子已经打通,但生意的往来,基本是寥寥无几。那些个西蜀诸国,眼下根本不愿意,将太多的货物,贩到蜀地里。 “到底是何方神圣。” 骑在马上,殷鹄深深皱起了眉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一章 镔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骑在马上,面朝着茫茫的戈壁大漠,徐牧触景而发。接近了黄昏,营地升起的灶烟,在还没起风的大漠上,直直荡上天空。 “主公,这诗句带着股豪气,主公不愧是天下大智,我晁义佩服!” 徐牧古怪地抬头。西蜀的诸将,越来越摸透他的喜好了,都喜欢拍上两记彩虹屁。 “但主公,都护府还没到呢。” “晁义,你不懂的,以后再解释给你听。”徐牧转了身,鞋履踏在沙地上,碾起一阵阵的沙烟。 在远处,偶尔还听得见沙狼群的长嚎。 迫于附近没有石林,只能让马匹和骆驼,围成了圆字,作为避风沙的手段。而营地,便扎在圆字之中,有些拥挤,但至少不用一觉醒来,会吃了满口沙子。 如今,西去的长伍,在余当城补充了两千余人后,已经到了七千人,算得上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了。 从余当城出发,离着玉门关还有两三日的路程。先前在半途还有个驿馆的,但附近的羌匪,有一回杀死了守驿馆的几个余当人,只能荒置下来。 “晁义,留意附近的情况,巡逻之事,切不可大意。” 习惯性地揉了揉额头,徐牧往营地里走去。 连着两日,都在大漠中行军。随着脸庞的逐渐黝黑,徐牧也慢慢习惯了这等的戈壁天气。 七千余人的长伍,直直行军,终于赶到了玉门关下。 按着当初徐牧的意思,玉门关的修葺,虽然还没有彻底展开,但在边上的西域都护府,在早些时候,已经由晁义和余当王两个,赶工兴建好了。 远远看去,虽然比不上中原的兵府,但这种都护府的意义,可非同凡响。其中最关键的,有这种都护府屹立,便象征着中原势力,要重新接管玉门关外的疆土。 “主公放心,在都护府里,我留了一营的骑军。除非说是大军来攻,否则这附近一带,当无任何问题。” 徐牧点头。 虽然都护府不算大,但比一般的小营寨,还是要牢固几分的,另外在都护府里,还储备着粮草器甲,以及战马。 “去年之时,我第一次过来,便如主公所说,都护府成了养马养羊之地,附近一带的羌人百姓,亦无半分敬畏。”晁义走近,叹出一口气,“好在打了几场剿匪战后,都护府附近才算安稳下来。如今,那些个羌人百姓,远远见着都护府,都会急忙绕路而行。” “我时常记得主公说过的话。” “恭顺者昌,跳梁者亡。”晁义认认真真,一字一顿。 徐牧心底欣慰,便如他和贾周的商量,晁义确实是镇守大漠的上佳人选。当然,等南北之争的时候,这位大将会带着西蜀铁蹄,奔赴参战。 “主公,晁将军!” 正在这时,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欢喜地走了过来。 “主公,他叫宁春,是留守都护府的营将。” “宁春拜见主公!” “免礼。”徐牧笑着开口。晁义带出来的人,不用多说,肯定是一条好汉。 “主公,我先前已经备下了全羊宴,替主公接风洗尘。” “牧哥儿,他,他说的可是羊肉宴?”原本昏昏欲睡的司虎,急忙开口来问。 徐牧瞪了一眼,继续看着宁春。 “不急。宁春,这都护府最近,可有什么事情?” “最近……”宁春想了想,“并无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有几个西域的客商,想绕过玉门关,被我抓着了。主公也知,虽然玉门关还没修葺好,但不管是中原客商,还是西域的,都需要交关税。” “先前的时候,也抓了不少。”晁义在旁附声。 听着,徐牧皱住眉头。由于西域诸国的态度,丝绸之路的事情,非常不顺利,这也是他执意入西域的原因。 根据殷鹄的情报,已经灭了几个西域国度,虽然有杀鸡儆猴的效果,但殷鹄在信里说,不知为何,西域诸国在暗中的阻力,越来越大。 “晁义,抓到以后,会如何?” “罚银子,若无银子,便用货物相抵。” 徐牧想了想,“这样,把这几个西域客商,先带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 宁春立即领命,不多时,便将三个戴着毡帽的西域胡人,揪到了徐牧面前。还没问话,便已经是惊得不断磕头求饶。 中原强盛之时,曾经有不少西域人远来凉州,对于中原的语言,如这些客商,都懂得一二。 “主公,还有几十个随行的西域护卫,要不要一起抓来砍了?”宁春恨恨道。 “不是这个意思。”徐牧摆了摆手。垂下头,打量着跪地的三个西域客商。 放在以后,这些人帮西蜀赚钱的好手,杀了可惜。 只不过现在,由于种种原因,生意往来比较艰难罢了。 “告诉本王,此次来中原,贩的是什么?” 跪地的西域客商,颤巍巍地抬头,“回禀这位大王,贩的是夜光杯,还有一些香料。” “若是贩出去,你三人能赚多少?” “全卖的话,能赚千两左右。” 徐牧呼了口气。如他所想,其中肯定有利润的。而且很重要的一点,这些东西现在,只是暂时贩到凉州,等到时候丝绸之路彻底解决,西蜀有了官商,如夜光杯和香料这种,贩到天下三十州,必然会广受欢迎,产生的利润可想而知。 当然,这一切需要小心运作。 “起来吧。”徐牧露出笑容,安慰了句。 三个颤巍巍的西域胡人,一时并不敢起身,直到后面的宁春喊了声,才急忙挺直身子,立即站稳。 “告诉本王,西域诸国那边,除了夜光杯香料这些,还有其他什么好的物件?” “汗血马驹,还有葡萄佳酿。” “还有么。” “辣浆汤,胡姬美人,这位大王,我商队里还有两个胡姬,可献给大王。” “这事儿不急,还有么。”徐牧继续问道,“譬如说其他的各类矿石?” “大王,西域诸国并无这些……等等,我想起来了,还有镔铁宝刀。” “镔铁?”徐牧脸色一惊。镔铁来源神秘,是各类铁矿石的融合,由于稀缺,并不多见。 “你几位的商队里,有多少镔铁?”徐牧沉声问道。哪怕只能打造千人的长伍,作为奇袭之用,也足够杀伤力了。 “大王,并不到十斤。” 徐牧心底一声叹气。想想也是,真这么容易弄到手,便不会物以稀为贵了。 “这十斤我要了。另外,三位若是能想办法,在西域筹到更多的镔铁,我一样高价收购。” 三个胡人客商脸色犹豫,约莫是有些担心。 “你三个,可知这位是谁?”宁春怒道,“听清楚了,在你们面前的,便是西蜀王!” 顿时,这三人脸色大惊之后,急忙又变得狂喜。要是能和西蜀王搭上生意,这以后肯定要稳赚的。哪怕在西域,他们也听说过,西蜀王励精图治,要振兴西域通商。 “蜀王放心,我三人一定尽力!” “甚好。”徐牧笑了起来,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期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二章 诸葛大爷的心事 “旗木哲,这事情我便交给你了。” 旗木哲,便是三个胡人客商之一,隐约是个领头的。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脸庞上满是走南闯北的风尘。 听见徐牧的话,这位西域胡人不敢托大,急忙弯腰作礼,“西蜀王放心,等日后回了西域,我一定努力收购镔铁。” 徐牧点头。如镔铁这类东西,最好还是胡人出面去做。再怎么说,比起他们这些人外来人,会更加手眼通天。 不过,出于某种考虑,徐牧打算来一个下马威,震住这几个客商。 带着几人,在宁春的护卫下,徐牧走到了都护府的城墙上。 “凿穿——” 都护府外,晁义正带着数千的骑军,在不远处的大漠上,操练骑行之术。掀起的漫天黄沙,还有蜀骑虎吼的声音,震碎了附近的死寂。 “抬枪,刺!” “吼!” 数千蜀骑在奔马之中,齐齐抬起手中的长枪,往前重重刺去。风沙中,隐约还传来撕裂的声音。 旗木哲三人,不过是普通不过的胡商,此时见着这般的场面,早已经惊得站不稳身子。 “不瞒三位,我这些蜀骑,是准备入西域的。等入了西域,到时候再找几位,共饮一场。”徐牧笑道。 “蜀、蜀王客气了。” “三位还要往前行商,我便不挽留了。宁春,将银盒拿过来。” 十斤镔铁的钱,比一般的铁石还要贵上几倍,徐牧心里一阵肉疼。但没办法,镔铁太难得了。 三个胡商有些不敢收,直到宁春又喊了声,才急忙接了过去。 “三位还要贩货,拿着本王的亲笔书,自然一路畅通。” 实属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但这种法子,古往今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对了旗木哲,西域诸国里,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 听着,旗木哲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些神秘叨叨,“西蜀王,我只听人说,三年前的西域,忽然下凡了一个真神之子。” “真神之子?” “对的,但从没有见过,很多西域人都没见过。” 徐牧皱了皱眉。 …… 等旗木哲三人离开,徐牧并没有打算再逗留,时间紧迫,在隔天后,带着七千余人的长伍,往西域继续行军。 “巡逻营,跟好向导!”晁义骑着马,不断来回奔走。 司虎还在喋喋不休,拉着陈盛,说着昨天的羊肉宴。诸葛范还在昏昏欲睡,除了偶尔吃些干粮,整个人似是疲累无比。 为此,徐牧特地下马,去询问了一番。 “老了,犯困打盹。”诸葛范摆着手,重新闭目昏睡。 徐牧沉默了会,交待同乘的小裨将,务必多照看几眼。 等重新上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上的云色,又变得隐隐昏黄。在大漠里,早晚气温相差极大,夜里赶路,只怕要被冻死。 “晁义,找个地方扎营。小心些,莫招惹了狼群。” “主公放心!” 随行的骆驼和马,重新围成了圆字。骆驼在外层,马匹在内圈。风沙呼啸之下,营地里升起了朵朵的篝火。 巡逻的百余个蜀骑,披着厚袍,只在方圆几里的位置,来回驰骋。并非是懒惰,而是去得太远,若是迷了路途,很难赶回来。 徐牧盘腿坐下,就着篝火烤了烤手。司虎在旁边拿着一把刀,不断挑着火堆里的烤薯。 “主公喝口热水。”陈盛扭了扭脖子,拿着一碗热水,递给了徐牧。 “陈盛,你诸葛大爷呢。” “先前我还送了吃食,但还在睡……我总觉得,他心底有事情,又不愿说。” 若是没事情,留在成都做个老酒鬼,岂非更好,何必千里迢迢的,跟着跑来西域。 “陈盛,可听到狼嚎?” “听到了,怕个卵。主公莫忘,当初我们在四通路那会,也是打狼的好手。” 徐牧笑起来,拍了拍陈盛的肩膀。这一路,他很庆幸有这些老伙计,陪着他慢慢熬下了半壁江山。 “那年的时候,我双臂还在,射箭比虎哥儿还准,我就这么一拉弦……咦?” 陈盛还没说完,整个人被揪了出去。 等徐牧惊愕抬头,才发现诸葛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 司虎恼怒抬头,瞪着诸葛大爷。徐家庄夺食双煞的恩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傻虎,我那骆驼的褡裢里,还藏着半个烤羊腿。”诸葛范说。 司虎瞬间欢喜,立即变了脸色,屁颠颠地跑了出去。 徐牧有些无奈,脱了身上的大氅,起身披在诸葛范身上。 “怎的,有话和我说?” “你以为呢。”诸葛范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没好气地开口。 “那你讲吧,大老远跑来西域,我可不信你说的,有什么老相好。” 诸葛范叹了口气,“不瞒你,我觉着自个的身子,好像要撑不住了。” “胡说什么,你福大命大,等老子打了天下,你还得做太上皇。”徐牧急忙劝道。但声音里,分明有些失落。 不仅是他,连着陈盛也看出来,诸葛范已经到了天命,面生死相了。 “去西域要做什么?我帮你做就成。莫忘了,我还是你的儿。” 诸葛范欣慰地笑起来,不知觉地伸手,摸了摸徐牧的脑勺。 “你帮不了,这事儿要不做,我去了黄泉也不痛快。这几年,我一直在骂咧,但在心底里,不管是我,还是老铁,还是秀才,我们仨有你这个儿,都是欢喜的。” “这满天下,尽是猪狗之辈。你徐牧不一样,我看着你一步步登王,打下半壁江山,最后去争霸新朝帝位。” “你难得夸我,但我希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骂咧,我心里会开心一些。”徐牧沉默了会开口。 诸葛范笑了笑,“记得和你说过,等天下太平,带你去三十州转转,怕是要做不到了。” “去西域,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杀人,你信么。” “信。” 徐牧还以为,老家伙会解释一番,却不曾想,只是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 “你瞧,你这不就知道了?” “爹,恕孩儿不孝了!”徐牧伸出手,骂咧地朝着诸葛范的脑袋,轻轻崩了一下脑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三章 神子 “继续赶路!” 才刚刚天明,以严军著称的晁义,便已经开始整军。不多时,七千余人的长伍,在大漠上重新启程。 远远看去,在浩瀚的沙海里,渺小如长长的蚁群。 “陈盛,多注意水袋。莫要忘了,当初在漠南镇的事情。” 陈盛立即会意,骑着马往后勤营赶去。 徐牧重新抬头,看着前方的景色。在天明之后,夜里的寒冬,一下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又换了烈日的曝晒。 在这之前,如晁义卫丰这些人,都曾远赴西域,但途中并没有发生祸事。想来,这一次还有大军随行,应当也无问题。 骑在骆驼上,徐牧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诸葛范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委顿无比。 “晁义,还有多少路程。” 晁义骑马赶上,想了想开口,“主公,约莫还要二十余天,才能赶到西域。这差不多,已经是无人之地了。要想到下一个绿洲,起码也要十天。” 绿洲便是沙海中的生命源泉,不管是取水还是休整,绿洲之地不可或缺。另外庆幸的是,在来之时,鉴于安全考虑,徐牧多备了不少水袋。 正当徐牧想着,突然间,一个裨将急急从前面赶了回来。 “怎的?” “主公,向导说了,恐怕要起沙尘,让我等寻找避身的大沙丘,将骆驼重新围好!” 徐牧惊了惊,今日才走了没多远。但此时,似乎真有急风,从北面呼呼吹来。 身下的骆驼,也跟着嘶了两声。 “听向导的,立即寻找沙丘,避开沙尘风!” 一时间,七千余人的长伍,在茫茫的黄沙之上,迅速忙活起来。 …… 西域,大宛国。 在胡琴与箜篌的丝竹声中,九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姬,正在王宫中翩翩起舞。 王座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胡人,捻了捻脸上的羊排胡须,眼睛露出贪婪的笑容。 但很快,他收回了目光,看向旁边,另一个坐着的人。 “神子,我大宛国的美姬如何?” 坐着的人,看不见任何的神色。并非是说脸瘫,而是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凶兽面具。 见着没有回应,中年胡人干干一笑,立即变了话题。 “还请神子放心,我大宛国,绝不会赴蜀人的酒约。蜀人狼子野心,想要吞下整个西域,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一句,终于让那位“神子”,发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要忘了,我西域诸国,是真神的子民,若是答应了西蜀,便是亵渎了真神!我为真神之子,天父也早已经托梦。” “神子,梦里看见了什么。” “在梦里,西蜀大军挥师西来,占我西域土地,绿洲,美姬!奴役我西域子民,到时候,这美丽的西域诸国,将变成人间炼狱!” 这一句,让中年胡人脸色大惊。虽然贵为大宛国的国王,但对于这种预言,他向来是深信不疑。 “神子可有办法?” “我已经问了天父。”狰狞面具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杀意。 “要想免除大祸,只有一个办法,将蜀人彻底赶走!” “神子,我听说蜀人那边,有个姓殷的将军,也戴面具,是真神的尊者——” “这件事情,我问过天父了,他是假的。不要忘了,这一二年的时间,他杀死了多少西域子民。楼冲,你听我说,明日便集结西域五国的大军,攻打真兰城,将那些带来大祸的西蜀人,全部赶回中原。” “这,这……容我深思。” 神子眯起眼睛。实际上,这一年余的时间,他都在劝不少西域国王,联合反攻西蜀。只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人愿意联合。毕竟,西蜀的那位灭国狂人,着实有些令人害怕。若非是那种雷霆手段,先前的时候,西蜀根本不可能,在西域诸国站稳脚跟。 “神子,这事情……我需要好好再想一想。”怕神子生气,楼冲急忙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急不来的。不过我有言在先,最近的梦象,已经越来越可怕了。每当闭上眼,总能听见我西域子民的惨哭声。” 楼冲身子战兢。等他再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神子,已经先一步离开了王宫。 …… 昂—— 站在一间平顶屋上,被称为真神之子的面具男子,此时正平起一只手臂,等候天空的一只苍鹰,缓缓地落下来。 他取下鹰爪边的信筒,打开看了之后,冷冷皱起了眉头。 “徐布衣要入西域了。” 在面具男子的身后,另外站着五六个黑袍人影。听见这一句,各自的眼睛里,都喷出仇视的目光。 “我估算了一下,按照送信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半途。” “主子,若不然去截杀?” 面具男子摇了摇头,“徐布衣带着近万的大军,又有那头老虎作为护卫,再加上隐藏的侠儿暗卫,要杀他,可不容易。” “只可惜,这些西域人目光短浅,否则,我还能借兵去试一试。” “那主子……就这么让徐布衣来西域么?” “我当然不想。但我现在,不宜暴露身份。若动了暗军,以徐布衣的聪明,顺藤摸瓜的话,很容易查出来。” “我知晓,从很久开始,徐布衣就在打西域的主意了。刚好,这一次他腾开了手。”面具男子说着,语气里带着一股恼怒。 “前一二年,那位殷鹄要是不入西域,我很可能要成事了。但那家伙,是杀伐果断的主,说灭国就灭国,震慑不少西域人。” 面具男闭上眼睛。 “总而言之,不能让徐布衣太顺利。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是要灭灭西蜀的威风了。” “派人去马息国,找到董家的族人,告诉他们徐布衣要来西域的消息。我相信,国恨家仇之下,董家人会很乐意去截杀的。” “主子,董家人一直在西域里,暗中招兵买马,恐怕没有什么人手。” “你错了。在董文被灭了以后,这些董氏的族人,可一直在准备着。你便去吧,直接把消息说出来。” “主子放心。” 面具男仰着头,看着灼目的烈日,看了许久。最终,嘴角才露出森冷无比的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四章 传闻里的仇海国 真兰城。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军,刚在城外下了马,便迫不及待地往城里跑。 “翠,我的张大翠儿!” 那将军终于跑上了楼阁,见着一个端庄的西域姑娘,便喜得张开了手,将姑娘风风火火跑了起来,就要往屋里冲。 “放下,你先放下!”西域姑娘羞红了脸。 “翠儿,怎的了?” “咳,嗯。”这时,旁边传来了咳嗽声。 等卫丰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殷鹄和赵惇,都已经等在了这里。 “卫兄,说完了再忙,怎么样?” 卫丰干笑两声,急忙放下了媳妇。 “怎的,都怎的,都一起赶过来了。” “卫兄,主公要来西域了,已经到了半路。”殷鹄抬起头,语气认真。 听见这一句,卫丰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狂喜起来。 在西域这一年多,虽然有媳妇在,但说不想家,不想蜀州和主公,那肯定是假的。 “你也知,主公已经打下了江南之地。如今,是时候解决西域的事情了。”赵惇在旁,也皱起眉头。 “殷兄,赵军师,你们也说了,西域里有一双手,不断在拦着咱们。那双手,可找出来了?” 殷鹄和赵惇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即便知道有这么个人,那又如何,这西域诸国里,还有许多大国,对西蜀非常排斥,不愿意合作。那些愿意和谈的,也大多是墙头草,往来通商是没错,但只是一些寥寥的胡人客商,携带去中原的货物,也少之又少。 “殷兄,你照我说的,再灭两个国,看他们服不服?” 殷鹄苦笑。 “一开始入西域,杀鸡儆猴是很有必要,但如今,我等已经站稳了脚。要考虑的东西,如主公所言,乃是长远发展之计。” “我和赵军师商量过了,这几日会和一些国家商量,借主公入西域的事情,作一番文章。” “还劳烦娜古丽公主,多召集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来商议事情。”殷鹄继续开口。 真兰公主娜古丽,点了点头。 “殷兄,那我呢?” “卫丰,你带着五千骑军,准备接应主公。我担心那双黑手,知道主公来西域的消息,会百般阻挠。” “这感情好!”卫丰大笑起来,“见着了主公,我定要好好的抱上几轮。对了,傻虎也来?” “好像一起来了。” “那还是不乱抱了。”卫丰声音微抖。 …… 噗。 吐掉嘴里的沙子,徐牧抹了好几下脸庞。在他旁边的司虎,更是连连骂娘。这一路跟来,肉肉没吃到,光吃沙子了。 “盛哥儿,告诉几个向导,扎营之时,来与我一同喝酒。”徐牧笑道。 若是没有这几个向导,一直教他们避开沙尘,指不定真要遭大祸。 “主公,已经走了大半了,估摸着再要四五日,便能看见绿洲了。”走过来的晁义,脸上满是风尘。 “到了绿洲,便不用吃沙子了。” 在沙海中,绿洲的意义非同凡响,哪怕只是一个小绿洲,都能养活方圆几十里的植被和小兽,更能抑制附近一带沙尘的爆发。 “晁义,先让人扎营。” 当初从昭武郡开始,两千余头的骆驼,只跑丢了三匹。而战马,却一路死了百余匹。 可见,这沙海的气候,何等的恶劣。 按着徐牧的设想,丝绸之路要完美通畅,从西域开始,该循着绿洲的方向。但在中间的一大段,属于荒无人烟的死地。 哪怕有个小小的绿洲,徐牧都愿意,派出一营人马扩建驻守,作为来往双方中转休息的驿站。 “主公,向导来了。” 徐牧抬头,发现陈盛已经带着四个向导,走到了徐牧面前。 “无需客气,都坐吧。”徐牧露出笑容。 虽然这几个向导都是胡人,但绝对可以放心,都是娜古丽那边,从真兰城挑出来的好手。 “夜黑风寒,几位一路辛苦,我徐牧感激不尽。”没有丝毫矫情,徐牧举起了手里的酒碗,先干为敬。 见着徐牧的豪迈,几个胡人向导,也顿时不再拘谨,跟着仰头喝下,舒服地哈出酒气。 “多问一句,此地离西域,大概还有多远?” 虽然听说了晁义的答案,但不管如何,终归是几个向导,更加熟悉一些。 “蜀王,大概是四日的时间,便能赶到下一个绿洲。到了绿洲那边,路子就好走了。”其中一个年老些的向导,认真开口。 “诸位,请看看这张地图。”犹豫了下,徐牧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羊皮卷。 只要有绿洲,那便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但沙海中间的这一段,至少要十日左右,才能走得过去。 西域胡商,或许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到时候,中原客商贩货的话,极可能会有不少人,死在这截路上。 不要小看这种事情,只要多死几个人,徐牧猜测,这中原贩货的客商,或许会偃旗息鼓,不敢再随意去西域。 “蜀王做事如此认真,我四人佩服。” “几位见笑了。” 羊皮卷上,徐牧所画的,便是一路走过来的路线,以及各种标志物。但在刚才,他突然想到,中间这截死亡之路,该有一个中转站,作为栖息。 徐牧将心里的想法,认真说了出来。 “蜀王,附近并没有绿洲……这截路上,莫说中原那边的,连着不少的西域胡人,都时常迷路困死。” 徐牧叹了口气。没有绿洲和水源,要建一个中转的驿馆,根本不现实,总不能一直长路迢迢的,将水源从凉州运送过来。 “蜀王。”这时,那位年老些的向导,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犹豫着开了口。 “蜀王可曾听过仇海国?” “仇海国?”徐牧想了想,“若无记错,在两百多年前,已经被大纪灭国了。” “正是。我想告诉蜀王,按照太阳折射的参照,仇海国的遗址离着此地,往北两百多里便是。我自小在西域长大,常常听人说,仇海国的地底下,有大一片藏起来的绿洲。若不然,仇海国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建国。” 地下绿洲的事情,徐牧并没有信。没有阳光,根本养不住绿洲。但老向导的话,确实是有很大的信息。 虽然说国家不大,但在挑衅大纪被灭之前,仇海国可是存世将近七十年的时间。 徐牧揉着额头,动了要去仇海国故地的念头。他此次来,便是要彻底解决丝绸之路的事情。 而这截要走十余日的死路,便是重中之重。只要有一个中转的驿馆,不管是中原的商人,还是西域的商人,都能增加很大的生存率。 不管是西蜀的名声,或是能收拢的利益,这事儿,终归要做。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五章 狼群 “什么!蜀王的意思,是要去仇海国的故址?”为首的老向导,待明白徐牧的意思后,整个人脸色大惊。 “正是。”徐牧平静回答。还是那句话,他心里最在意的,莫过于丝绸之路的完美通商。 仇海国能繁衍生息七十年,肯定有一番道理。但时间离得太久,又无记载,倒不如趁着现在,去好好查看一轮。若是真有绿洲什么的,便在此地附近,建造一个中转驿馆,保护通商的两方客商。 “其他不敢说,只需带路的话,我会出三十两的金子,作为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向导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咬了咬牙。 “好,我几人愿意带蜀王去一趟。” “无需太多人。”徐牧想了想开口。事情不成的话,到时候还要回来继续赶路,没必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你叫什么。”徐牧指了指老向导。 “回蜀王,我叫申宗。”老向导急忙应声。 “申宗,你与我一起去即可,余下的向导,可以留在营地。我会有另外的赏赐。” 按着徐牧的计划,这次趁着机会,去仇海国的故址,只带千人即可。留下的人,便听从晁义的命令,在这处大沙丘后,等候回来。 “主公,此去会有危险。若不然,我替主公去一轮。”听着徐牧的吩咐,晁义脸色担心。 “无需,我既然打算亲自前去,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晁义,你留在此处,记得升烟作为记号。” 晁义还想再劝,但看见徐牧模样坚决,只能沉默地应了下来。 徐牧回过头,看了眼,还在昏昏欲睡的诸葛范,心底叹了口气。 …… 翌日天明,并没有过多耽误,徐牧便让陈盛调集了千人,带了三百骆驼,五百战马,开始往仇海国故址的方向,慢慢赶路。 “主公放心,水袋和干粮我都检查过了,并没有问题。”陈盛骑马过来,认真地回着命令。 “牧哥儿,我能不能帮着看水袋干粮?”司虎欢喜跑来,一脸的认真。 “不能!”徐牧和陈盛齐齐开口。 沙海上,随着烈日的灼烧,沙子越来越烫,气温越来越高。抬头去看,四周围都是莽莽的黄色,不见植被,也不见半个水塘。 作为向导的申宗,不断凭着记忆,辨认着方向。 “蜀王有所不知,仇海国故址那边,听说闹了沙鬼,以往客商经过,不小心离得近一些,都是赶紧绕开的。” 徐牧笑了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吩咐两个老裨将,记下回去的路。 不停赶路,白日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瞬又到了黄昏,大漠上的气温,由于沙子的温度冷却,一下子变得冻寒起来。 徐牧只能暂时扎营,按着老法子,让骆驼和战马围成一圈。只可惜,一路而来都没有遇到石林,否则的话,在石林里扎营,应该会更舒服的。 “陈盛,安排人手巡夜。” 巡夜的习惯,徐牧一直没有忘记。 作为老班底的陈盛,更是明白其中的意义,立即领命,挑了几十人,骑着战马披了厚袍,沿着周围十里左右的地方,开始迂回巡逻。 “申宗,大概还有多远。” “至少要一日多的路程。蜀王勿怪,我已经许久没往这里走了。哪怕在以前,不小心离得近一些,都会赶紧绕开的。” “能理解,申宗,辛苦你了。” 此番礼贤下士,更让申宗动容,连着道了好几次的谢意。 正当徐牧和申宗,继续讨论路线的时候。突然间,陈盛带着人,急急从外面赶了回来。 连着周围的骆驼马匹,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不断磨着蹄子,似是预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主公,大事不好!我等撞着沙狼群了!” 徐牧惊得起身,旁边的申宗,更是一时间脸色发白。 “蜀王,这一路过来,虽然也遇到沙狼,但都是寥寥几只,成不了狼灾,或许,或许——” “附近有绿洲?所以,才能养起沙狼群。”徐牧稍稍思考,便点出了申宗要说的话。 “正是,正是这个意思。” “无事,你便留在营地。不瞒你,我与狼群打的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 “司虎,别睡了,赶紧拿上斧头。” 徐牧皱了皱眉,待陈盛几十人跑回来后,他跳上马匹抬头,果真看见了在黑夜中,白月光下,一大片黑压压的兽影。 “绑好骆驼战马,立即列阵!”徐牧举剑怒喝。 风沙之下,命令很快传下,千人的蜀卒,在固定了马匹骆驼之后,迅速列起了阵型。 第一列的,以枪盾为先。只可惜千里迢迢,不宜带着大型盾,只能用轻便的皮盾,作为镇守。 在盾阵之后,便是整装待发的西蜀步弓,随着裨将的命令,纷纷搭弓捻箭,只等狼群进入射程,便立即将箭矢飞射过去。 “牧哥儿,这好多啊,得有几百只!就是不知道,这狼肉有没有吃头。”司虎舔了舔嘴巴,扛着巨斧,走到了盾阵里。 “盛哥儿,在营地周围,多生些火堆。另外,你领着一百人,顾好马匹骆驼,还有水袋干粮。” “主公放心!” 陈盛单臂握刀,大步往后踏去。 “准备。” 眼看着狼群越来越近,沙尘掀得越来越高,狼嚎声越来越响,一个个蜀卒的脸上,开始露出战意满满的神情。 “飞矢——” 随着一个老裨将的怒吼,顿时间,在后的步弓手,迅速将一拨拨的飞矢,不断往狼群里抛落。 惨白月光的照耀下,一声声愤怒的狼嚎,不断响了起来。 “第二阵步弓!” 随着命令,又是一拨拨的飞矢,没有间断地抛落。又有数不清的狼影,倒在了半途之中。 但终归,有壮硕且跑得快的凶狼,奔到了盾阵之前—— “举盾!” 一面面的皮盾,即便守御不强,但依然悍不畏死地举了起来。 在后方的马匹骆驼,除了徐牧的风将军,余下的,都禁不住声声长嘶,惊怕无比。 “刺枪!” 皮盾之后,一杆杆的铁枪刺了出去,将第一波冲到的沙狼,捅得不断惨声哀嚎。但在其中,亦有被咬碎皮盾,继而被叼走的蜀卒,血迹被拖了一路。 “杀!” 一个蜀人老都尉,在狼口里吼了声,举起紧握不放的铁枪,往上一捅—— 人与狼,齐齐在沙地上翻滚,皆死在了血泊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六章 哥哥们,狼肉不好吃 “挡住!” 一头头扑来的沙狼,不时被捅翻在地。 “火矢!” 裹上油布,就着火堆,一阵阵的火矢,打上了天空,再齐齐抛落在阵型之前。原本怒冲而来的狼群,在看到火矢之后,一只两只的,动作都跟着慢慢停顿下来。 却在这时,空旷的大漠里,响起几声古怪的长啸。那些狼群突然之间,又变得凶戾起来,发狂地越过火势,继续往盾阵扑来。 徐牧皱起了眉头。他打狼的经验,不可谓不足。按道理来说,只要多震慑几番,这些野兽发现讨不了好,大概率会退去。 但现在,分明是要不死不休了。 “蜀王,有人在打狼哨。”这时,申宗走来开口。 “狼哨?意思是说,这些狼是有人驯的?” “差不多这个意思。” 徐牧眯起眼睛,“申宗,附近一带可都是死地,偏偏这时候,出现这么多沙狼。” 申宗一下子明白,“蜀王的意思是,附近当真有绿洲之地?” “差不多能肯定了。” 一路过来,也同样遇到过沙狼,但何尝见过,这般大的沙狼群。当然,这种阵仗的话,对于身经百战的蜀卒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压迫。 除开余当部落的两千人,另外的五千余成都蜀卒,几乎算是徐牧的本部人马,跟着多少次南征北战。 被沙狼扑开的空缺,很快,后面又有人补了上来,继续拿着皮盾,挡住扑杀的狼群。 徐牧目光一冷。只可惜,他将弓狗放在将官堂学习,要是一起来的话,说不得能想办法,射杀头狼。 头狼一死,狼群哪怕有人暗中怂恿,也会心生畏惧。 “申宗,可有找出头狼的法子?” “蜀王,像这样的沙狼群,头狼极为狡猾,会躲在狼群深处。再者,附近并没有高树,也没有瞭望哨塔,很难观察清楚。” “把虎将军喊回来。”徐牧想了想开口。 相比起人类,这些野兽畜生,只会见血凶残,没有任何的智慧。 “牧哥儿,怎的?”司虎身上还披着血,此时急急跑了回来。 “看见右面的沙丘了么。” 司虎鼓着眼睛,认真张望好一会,才迅速点头。 “带着两百人去,在沙丘高处,找到头狼的位置,便立即扑杀。记着了,都穿上厚袍。” 入沙海的时候,徐牧知晓沙漠的昼夜温差,特地嘱咐了七千大军,哪怕累赘一些,也要带上厚袍。 随着徐牧的命令,不多时,司虎便带着人,从后面绕了出去。虽然分了人手,但防备的阵型,并没有乱。盾阵悍不畏死,步弓抡着抛射,在营地里,连着几个向导,还有一些随行的军医伙头兵,都跟着拿起了武器,死死守在周围。 久攻不下,倒在地上的狼尸,越来越多。躲在狼群里的头狼,狼嚎声越来越尖锐。隐约间,还伴随着古怪的打狼哨子。 沙丘上。 “头狼的肉……好吃么。”在沙丘上,司虎认真地转过头,问着旁边的一个都尉。 “虎将军,狼肉都是馊气的!烤熟了也下不来嘴。” 闻言,司虎脸色一怔,莫名地有些生气,连着脸色,也变得恼怒起来。 “虎将军,我见着头狼了,那匹狼颅上有白毛的便是。”跟随的一个向导,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它又不好吃,还叫得那么凶!” “哥哥们,跟我打狼啊!” “吼!” 扛着巨斧,司虎便从绕过山丘,往狼群率先跑去。 “虎将军穿上厚袍子,小心被撕了肉!” “我穿个卵,它又不好吃,我直接捶死它!” 司虎并不明白,这种迂回凿穿的战术,对于没有智慧的狼群来说,是何等的妙计。他只明白,这些畜生,又不像羊羔子一样肉质鲜美,偏偏又要碍事情。 属实要全捶死,才能解恨。 终归有不少的沙狼,发现了冲下来两百蜀卒,急忙调转了方向,疯狂扑了过来。 喀嚓。 司虎一斧剁断了狼头,不甘心地还蹲下来闻了闻,发现果然有馊气的时候,瞬间怒气值飚满。 “哥哥们,这些东西吃不得,不用留全尸!” 在司虎之后,举着皮盾的两百人,冲锋有序,怒吼着举起短刀,冲着挡路的沙狼,不断劈下去。 …… “列阵——” 见着侧翼的杀出,徐牧面色变得萧杀。 “盾阵,往前行进五十步,配合侧翼,一起剿杀狼群!” “杀!” 命令之下,原本固守的盾阵,开始了第一轮的反剿,配合着后面的步弓,往前步步而去。 长枪距离之下,井然有序地戳刺,并没有让凶狠扑来的沙狼得逞,反而是丢下了更多的狼尸。 “配合侧翼,剿杀狼王!” “哥哥们,杀白毛狼啊!”司虎仰头怒吼,吃不着烤肉的怒火,一时间全爆发出来。 “跟着虎将军,杀入狼群!” 即便有被咬死的蜀卒,但并没有让前进的盾阵后退,紧紧跟在司虎之后,往狼王的方向刀刀杀去。 “这些畜生,哪里晓得我西蜀的步阵!”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沙狼群,这一会,不时有逃窜远离的。那只白毛头狼,缩下身子,想要继续藏起来。 却被司虎一直盯着,带着人,喋喋不休地追杀过去。 …… 不远处的沙丘之后,几个伏身的人影,冷冷看着前方的一切。待看着看着,其中一人脸色动怒。 “都是废物。”那人咬牙开口。 “驱狼的事情,我早说了,要先缓缓。但你们这些人,见着了徐贼,便什么都不顾了。” “主子,现在怎么办……” “还能如何,狼群都被打散了。没查清楚么?当年徐贼在塞外草原,便已经开始打狼了!” “回地宫!” “大计未成,全让你们这些废物给毁了。去了长老那边,等着领死吧!” “哼。” 人影转身,掠起轻功,往大漠北面的方向,率先离去。余下的人,在一阵惊颤之后,亦不敢逗留,也随着人影,开始往北面撤退。 原先还以为,沙狼群凶悍无比,这不过千余的蜀卒,应当没问题的。却哪里想到,沙狼群直接被蜀人反剿了。 …… “哥哥们,狼王的肉也是馊的啊!”司虎挑起一具壮硕的狼尸,站在沙风里,语气之间,分明带着七八分的哀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七章 地河 夹攻之下,不过几百的沙狼,一下子溃不成军。再加上头狼被砍,更是惊得纷纷逃窜。 偌大是沙地上,只留下密密麻麻的狼尸,铺了一路。 “你家虎将军呢?”徐牧收回长剑,松了口气。 “虎将军……还在割那只头狼的肉,说不信都是馊的。” 徐牧有些无语。由于赶路,不可能带着太多的肉食。不过,为了部下的身子,干粮大多是过油饼子,就着水吃起来,也算有些滋味。 但像司虎这种的,估计要馋哭了。 “主公,先前有几匹战马被狼群咬死,若不然——” “不可。”徐牧摇头,“将那些战马,就地埋葬。” 远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徐牧并不想,让部下吃掉战马的肉。在以后,一人一骑,士卒还要这些凉州战马彻底磨合,成为一支轻骑强军。 至于死马的肉,能不吃,则先不吃。 抬起头,徐牧看了看天色。发现天空之上,开始慢慢天亮。担心沙狼群还会返回,拖延了时间。他索性让申宗继续带路,先赶去仇海国的故址。 千人余的长伍,重新启程赶路。昨夜的狼灾,算得上一场大胜,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约莫在隔日之后,周围的沙尘,变得越来越大。 “申宗,还有多远。” 申宗脸色踌躇,“蜀王,我也许久不来这边了。只能凭着印象,找到仇海国故址。” “有标志物么。” “我记得有一大片刺掌林,但现在都见不到了。” 徐牧四顾看去,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仇海国故址。一般来说,像这种旧地故址,都会有一些断壁残恒,但现在,便如申宗所说,什么都看不到。 “陈盛,派人去附近找找。” “主公放心。” 领了命令,陈盛立即点了人马,循着附近的地方,巡逻查探起来。 “申宗,仇海国灭国都七十年时间了,有没有可能,被沙子遮住了故址?” “有这种可能……但无法确定位置,总不能全部掘开啊。” 徐牧下了马,揉着眉头想了想。 “选十头上好骆驼,将携带的醋布,让它们舔个干净。” 醋布,即是浸了盐醋的布料,便于携带,等行军起灶做饭,便用醋布过水,当作调料。 申宗在旁,明白了徐牧的意思之后,眼睛也跟着一亮。 “蜀王是天下大智!” “谬赞,小聪明罢了。”徐牧笑了笑。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选好的十头骆驼,在贪婪舔过醋布之后,开始显得有些急躁起来。 “不用拦着它们,让它们自行离开。”徐牧脸色平静。 那些醋布,寻常人舔上几口,只消一会便要渴水。这些骆驼舔了这么久,估摸着喉头早冒烟了。 待放开了十匹骆驼,徐牧又安排人手,跟在了骆驼后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蜀王是西域人,居然懂这些古法。” “略懂略懂。”徐牧淡淡道。他当然明白沙漠之舟的大用,所以,在昭武郡的时候,便让陈忠准备好骆驼了。 只要这片范围没有出错,这十匹骆驼,为了寻找水源,终归能发现什么。 将至午后之时—— 有个小校尉吃惊地骑马而回,“主公,至少四五头的骆驼,都去了同一个地方,用蹄子刨着沙。” 听见这一句,徐牧惊喜起身,带着人马,匆匆往前赶了过去。 果不其然,还隔着有些远,便看到四五头骆驼聚在一起,模样有些焦躁,蹄子不断往下划拉着。 “来人!”徐牧皱了皱眉,“在此处开始掘沙,动作轻一些,莫要搅成流沙之祸。” 没有工具,便用短刀来掘。百余条大汉,赤了身子,循着徐牧的命令,开始往下掘沙。 …… “什么声音。” 在一片烛火的亮堂中,此时,传来了惊愕之音。 不多时,十几个黑衣护卫,疑惑着走到一起,齐齐抬头往上看。十几根巍峨的石柱,抵着一面巨大的横墙,便如一座小王宫般。 当然,在这处所谓的小王宫里,实则寒酸无比。若非四周都是烛光,根本是暗无天日的模样。 “不好,有人在掘沙!” “怎的会有人来这里?” 十几个护卫大惊,纷纷抽了武器,刚要往前走,却不料,一名戴着飞鹰面具的人,冷冷走了过来。 “护法,有人掘沙……” 飞鹰面具冷着眼睛,一语不发。早在前两天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蜀人在找仇海国的故址。 他想不通,为何那徐贼,会如此在意一个亡国之地。要知道,为了便于藏身,他们这些人,早已经在外面的大漠上,做了最完美的掩护,还散出了闹沙鬼的传闻。 哪怕是其他的西域人,亦不敢随便踏入。 “护法,我听说那徐贼,一向不信天公的。” “住口。”飞鹰面具冷着声音。 “派人去西域,通知主子,便说地宫被徐贼发现了。” “余下的人,先去地河前方隐蔽,等主子的消息。” 只说完,飞鹰面具沉默闭上了眼睛。 仇海国的遗址,并没有所谓的绿洲,有的,只是一条不大地河。若非是这条地河,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存活。 原来还指望着,这处秘密之地,能作为藏身谋划的场所,却不曾想,那位徐贼居然找过来了。 …… “地河?”徐牧伸出手,抓起了一把湿润的沙土。 没有绿洲,但沙土湿润,那只能说,此处沙漠之下,有着一条地下暗河。地势较低的原因,会将地下水汇聚到一个洼地里。若无猜错,下方便是凹洼的地势。 “怪不得了,仇海国能在这里繁衍生息。” 有了生命之源,再衍生出一片隐藏的绿洲,并不算难。 “主公,再挖便要塌了。” “无事,继续挖。”徐牧沉着声音。 既然已经确定是地河,那么便不用担心流沙的问题,说不得在下方,是另一个新天地。 “主公,下方似有石头。” “牧哥儿,我来!” 司虎跑过来,吐了口唾液搓手后,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巨斧。 嘭,嘭嘭。 连着砸了十几下,附近的地势,一下子都变得摇晃起来。近些的十几个蜀卒,连着司虎,在惊愕之后,齐齐往下方摔了下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八章 只取徐贼狗头 咔。 西域大宛国,一个黑袍年轻人,立在长街的楼台上,冷着脸色,将手里的一截木鹰,用手捏碎。 在他的头顶,有只黑鹰不断盘旋,久久没有离去。 “莫说他们,连我也想不通,徐贼为何能找到那里。” 年轻人垂下头,揉了好久眉心。 “我的使命,便是生杀予夺,却久久未能成功。早知那时,便该回去的。我也没有想到,只点了一座西域边境的真兰城,一下子引来了蜀人。” “听说那位真兰公主,那会逃去了蜀州。” 年轻人久久闭目,“这二三年,蜀人参了一脚,我等的动作,便慢了许多。” “主子,那地宫那边——” “事情有变,让董家人去挡。把飞鹰令传出去,让门人都暂时隐蔽。我等会入宫,见一趟大宛国的王子。” “哼,这些西域的蠢货,只知葡萄美酒,胡姬美人。” 年轻人披上了黑袍,又遮好了黑头布,冷冷地走下了楼台。 …… “鱼,有鱼啊!” 蹲在地河边的司虎,欢喜地颤声大喊。 徐牧站在河边,捞了一把河水,嗅了嗅后,才浅尝了一口。发现这些地水,虽然带着一股子的土腥气,但终归是干净的。 “主公,找不到人。”陈盛按着刀,怏怏地走了过来。 在掘开地宫之后,只发现了十余个守备的人,只可惜都是些怪人,咬毒自尽了,并没有留下活口。 “蜀王,请过来看。” 听见申宗的声音,徐牧踏起脚步,往前走了过去。待一个裨将抬起火把,徐牧才慢慢看清,申宗指着的石柱上,刻着一只动作怪异的鹰。 鹰身涂了大半的黑料,似是展翅欲飞,又似是刚收回了翅膀,鹰嘴里还叼着一枚眼珠子。 “主公,莫不是北狄人?北狄人最喜欢驯鹰了,又说自个是什么神鹰部落。”陈盛在旁开口。 “应当不是。”徐牧皱眉摇头,“若是北狄人的神鹰,不会刻得这么凶邪。” “那会是谁?” “陈盛,你记不记得,殷鹄在信里说,西域有一双手,一直在挡着他们。” 这种感觉,徐牧在当初,也隐隐有了想法。 若不然,按着殷鹄的本事,在灭国之威后,应当能震慑很多西域国家。 而且,西域的每月一封书信,殷鹄的情报里,都提及了西域的不利情况。先前是没法兼顾,但现在想来,西域这块蛋糕,估计是有人要抢食了。 “申宗,这黑鹰你认得吗?” 申宗想了想摇头。 “无事。” 想想也是,申宗这几个向导,在之前只是真兰城的普通士卒。 “对了蜀王,我好像记得……真兰城被攻打的那一日,天上也似乎有几只鹰,在飞来飞去的,不知有没有关系。” “西域有养鹰的部族么。” “蜀王,即便是有养鹰的,也只是赏些葡萄,当作观赏之物,哪有这么凶戾的模样。” 徐牧点头,记清了石柱上黑鹰的模样后,慢慢收回了目光。 从入地宫开始,他们已经在这里,搜寻了许久。但并没有什么发现。这处地宫并不算小,约莫和成都的王宫差不多。 若没有猜错,应当便是仇海国的故址王宫了。在仇海国灭亡之后,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批人,潜伏在地底下。 但在徐牧看来,好像……意义不大。毕竟这里离着西域,还有很长的路程。 隐约之间,仿佛有一条脉络,要被慢慢整理出来。但徐牧总觉得,还是差了许多东西。 “主公,现在怎么办?” 一直留在这里,也不算事情。 徐牧沉默地走到地河边。 地河的流淌面积,并不算大,更确切来说,放在地面上的话,不过是一条小溪河。只因为出现在沙漠里,更显得难能可贵。 而且,徐牧相信,靠着这条生命之源,肯定还有其他的人,藏在地河附近一带。 “顺着地河方向,沿途寻找。” “主公,先前寻过了,离着不到半里,便是石壁。” “那便把石壁凿开!” …… “董家列祖列宗,吾董昕,此次誓要杀了徐贼,报我凉州董氏灭门之祸!” “这徐贼崽子,还说自个是袁侯爷的衣钵人!当初若非我董家,愿意献出边军虎符,交给袁侯爷清君侧,他哪里会有今天!” “列祖在上,并非是责骂袁侯,而是怒斥徐贼啊!” 一个中年人,在昏暗的石室里,跪在密密麻麻的灵牌前,一时泣不成声。 董氏经营凉州,已有数百年之久,虽然有过不少次的族人争权,但好歹这凉州王的位子,还握在董家人的手里。 岂料到,刚刚起势的徐贼,居然能一举攻灭凉州,鸠占鹊巢。一个世家,要多少年的繁衍生息,才能如此显赫。却短短几年,烟消云散了。 董昕垂头痛哭。 董文夺位以后,疏远了老族人,将他调去了边境,若非如此,连着他这一脉,也要被徐贼杀绝。 “我董家刀斧何在!” 几个面容发狠的人,走到了董昕身后。 “如今乃天赐良机,尔等几人,皆是董家后辈,这一次,谁能杀死徐布衣,便尊为董氏家主!” “点起人马,准备困杀徐贼!” …… 在另一边,先前那位带着飞鹰面具的男子,冷冷站着,一语不发。 凉州灭亡之后,他的主子,便收拢了董家的边境残军。虽然人数不多,但起码也算得一支力量。而且,还有凉州正主的名头在。 这一次,若是能困杀徐布衣,则大事可期了。 “护法,我等要不要帮忙。”有人走近。 飞鹰面具眯起眼睛,低声开口,“黑鹰已经来了,主子的意思,让董家人去挡着即可。我等离开此地,先返回西域。” “护法,这可是杀死徐贼的好机会。” 飞鹰面具变得沉默,“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知……主子为何放弃。不瞒你,我也觉得,这一次是大好机会。” “杀了徐贼,西蜀将会大乱。” “那——” 飞鹰面具咬了咬牙,犹豫了许久,终归是忤逆了一次,“先留下,若是看着时机正好,便配合董家人,一起杀死徐贼!” “只要取了徐贼的狗头,日后去了西域,主子当不会怪罪!”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九章 敌暗我明 “主公有令,凿穿洞壁!” 在地河的截流处,分明有一面巨大的石壁。石壁周围,徐牧观察了许久,并未发现其他的出路。 所以,他只能搏一把,搏石壁之后,当有一条隐蔽的路道。 命令之下,诸多的蜀卒,开始使用长枪,往石壁掘去。地河的湿气蔓延,长年久月,让这方大石壁,并未有多坚硬。 “盛哥儿,看住四周。”徐牧皱了皱眉,再次开口。 眼前的这座地宫,按着他的感官来说,实属有些诡异。当然,若是能占下这里,在以后建成丝绸之路的中转驿馆,甚至是慢慢变成一个互市小镇,只怕通商的收益,会更加可观。 掘出的碎石,不断滚入地河。又很快,被河水往下游冲去。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坐在地上沉思的徐牧,忽然间,被几个士卒的怒喊声,一下子惊得转头。 待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飞矢从暗处射了过来。 “举盾!”陈盛大惊。 在边侧的蜀卒,迅速举起随身携带的皮盾,挡住射来的箭矢。 “主公小心!” 很快,一大队士卒冲来,举盾将徐牧围在中间。 “哪儿来的箭?” “周围昏暗,并未看清。” “集结步弓营,辨风回射,无需顾及准头。” 徐牧冷着脸色,站了起来。并没有猜错,这处地宫里,果然暗藏玄机。 火把映照不到的地方,偶尔只见人影一闪而过。但射来的飞矢,并不算太密集。 以徐牧的猜测,这些黑暗里的伏弓,极可能因为地势的原因,无法埋伏大批人马。 集结的西蜀步弓,辨听着箭矢的方向,在裨将的命令下,齐齐瞄准了方向,迅速搭弓射了出去。 黑暗中,隐约听得惨叫之声,有人摔入了地河。 “请主公细听——” 有一护卫脸色惊愕地走来,冲着徐牧,指了指头顶的位置。 徐牧瞬间明白,竖起耳朵细听之后,才依稀听得见,在上方隐约有厮杀的声音。在下地宫的时候,担心其中有诈,他特意在上面留了三百人。 轰! 又有巨石,忽然某处砸落,猝不及防之下,四五个守备的蜀卒,一下子被砸死当场。 “主公,石壁后有人!” 十几杆的长枪,戳碎了掘薄的石壁,刺伤了数个蜀卒。没等徐牧回神,一下子,耳边都是怒吼冲杀的声音。 “徐贼!” 一个束冠的中年人,举着火把,出现在地河边的石壁上,满脸都是戾气。 “徐贼,今日我董昕,便要为董氏一脉复仇!” “射死他!”不用徐牧下令,步弓营裨将怒声开口。 只可惜,那自称董昕的人,在恨恨自报家门之后,一下子又消失在石壁上。 徐牧眯起眼睛。 若无猜错,这处地宫里,有人已经潜藏许久,而且还改造了不少机关。若是董氏一脉的人,则解释通了。西蜀打下凉州,董氏一脉的人只能往西逃命,一路逃到了这里。 当然,即便到现在,徐牧也不后悔诛灭了董氏一脉。那时候,换成董文胜利,一样会杀绝他的家人,还有忠勇追随的将军幕僚。 “徐贼,速速受死!” 四周围间,忽然又想起了阵阵的叫嚣声。 徐牧脸色平静。一步一步走来,他的心底,只剩最后一个伟大的念头。 “主公,敌暗我明,恐有不利。”陈盛咬牙退回。 “盛哥儿不错,懂不少兵法了。”徐牧抬起头,四顾来看。只要确认了地宫的事情,那么剩下的,便好办了。 况且,诚如陈盛所言,在这里作战,劣势太大。 “先退出去。” “主公有令,先行退出地宫!” 六七百的蜀卒,有条不絮地列起了阵型。开始往入地宫的石坑退去。 “冲杀徐贼!” “碑字营,迎战!” “杀!” 越来越多的敌人,从石壁后杀出。在黑暗处,亦有不少的厮杀之声。 …… “董昕!杀了徐贼,我等便是大功!此时是大好机会!”飞鹰面具激动之下,连着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 在他的身边,董家一脉最后的族长董昕,神色更是发狂。杀死徐贼,到时候想办法回去凉州,联合那些旧部,说不得还有机会,重掌凉州大权! “快,速速围杀徐贼!枭首徐贼者,赏千两黄金!” 地宫里,厮杀越来越响,飞矢和撞刀的声音,不时回荡起来。 “我去你三姥姥!”司虎恼怒地挥着巨斧,左劈右剁,将逼近的敌人,不断砍瓜切菜一般,砍死在血泊中。 飞鹰面具看得大怒,仗着轻功快速掠来,手里长剑趁人之危,想要从后背,捅穿司虎的身子。 “徐贼手下的虎将军?今日便死在这——” 噗。 话没说完,跃近的飞鹰面具,忽然满口喷血,整个人被斧柄扫飞出去。 司虎骂骂咧咧地踢飞一个敌人,将小半截短剑从后背抠了出来,扔在地上。 “哪个刚才捅我?报上狗名来!” 摔倒在地的飞鹰面具,只觉得耻辱无比,不敢应声,亦不敢再去挑衅,急忙撑着伤势,急急跑了回去。 站在阵中的徐牧,一直观察着战势。他发现,这些地宫里的人,并不算多。最大的倚仗,便是趁着出其不意的一拨奇袭。 但眼下,由于蜀卒的稳当,并没有太大的战损。而且,留守在外的人,应当也没有陷入劣势。否则的话,出口那边,便会有敌人死死堵着了。 且战且退,地宫里的蜀卒,慢慢退到了出口边上。 “步弓,以飞矢挡住追军!” 一阵又一阵的飞矢,在且战且退的西蜀方阵里,不断抛飞出去。冲得最凶的二三十个敌人,迅速被射杀当场。 在后的敌人,顿生惊惧,一下子放慢了追剿之势。 那步弓营的小裨将,等到自家主公和盾阵军,都爬上去之后,才谨慎地仰着头。 “飞矢!” 又是一拨飞矢怒抛。 待追剿的人,重新退后避身。小裨将才稳着神色,转过了脸。 “下一阵,空弦法。” “呼。” 两百余的步弓,做出搭弓的动作,将追兵惊退后,又迅速收了弓,在小裨将的命令下,纷纷爬出了洞口。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章 “西域英雄” 重新站在沙地上,徐牧很庆幸,留下了三百人作为接应。 此时,在周围的厮杀里,不出他的所料,守备的三百蜀卒,已经占了上风。若不然,被敌人堵住洞口,只怕要成瓮中之鳖了。 “主公!” 带着三百人的老营将,狂喜地走了过来。 “主公有所不知,先前的时候,突然杀来了五六百人,要夺洞口之地。还好我等守住了。” 不仅是守住了,在看见徐牧这些人出来,便一下子退走,不敢久战。 “做的不错。”徐牧抬头,看着死伤的蜀卒,心头一阵苦涩。 带着千人出来,到了现在,只剩八百多了。 “主公,要不要传信给晁义将军,让他带大军过来。” “不用。”徐牧摇头。 一来一回,时间根本来不及。再者,这人数相等不大的局面,他有的是办法,将这些敌人一网打尽。 “那主公……现在做什么。” “扎营。”徐牧认真应道。 …… “该死,只差一点了!他若是被困在地宫,肯定要死的!”戴着飞鹰面具的男子,一边怒不可遏地开口,一边在抹着嘴角的血。 被那位虎将军的斧柄扫到,即使到了现在,脑子还有点昏沉。若非是身上有功夫,只怕当场就躺了。 他已经心里发誓,下一次,绝不招惹西蜀的那头老虎。 董昕也气得脸色发白,“那些蜀人的阵法,当真是凶悍无比。” “你太急了,只要多对射几轮,就能将蜀人的阵型打乱。”飞鹰面具冷笑。 董昕也面无表情,“你是没看清么,这些西蜀步弓的弓箭,都是改良过的。对射?不过徒增伤亡。” “哼。” “无需吵架,你我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杀死徐贼。若不然,等到徐贼的大军过来,便要功亏一篑。连着这处地宫,都要暴露了。只怕到时候,你董家人连藏身处都没有了!” “当初的驱狼,可不是我董家人做主的。” “我说了,莫吵了。”飞鹰面具揉着眼睛,“眼下还有机会,你看这天色,准备要黑了。再者,徐贼在另一边的大军要赶来,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实际上,杀不了徐牧,他一样会死。毕竟,已经忤逆了在大宛国的主子。当初主子的意思,是让董家人试着截杀,而他不参与的。 “徐贼已经开始扎营了。” “真是好胆啊。” 飞鹰面具皱了皱眉,“徐贼此人,极其善于笼络部下,估摸着,是为了那些受伤的蜀卒,能有休整的时间。” “眼下怎么做?”董昕沉着声音。 “你我现在加起来,只有一千三四的人。要想杀死徐贼,便只能将人马聚到一起,以兵力优势,先行冲溃蜀人的守势。” “若不然,引诱徐贼再入地宫?” 飞鹰面具冷笑,董昕说这句话,跟傻子没有区别。 整个天下,有不少人都喜欢将徐贼徐布衣,并为天下第七谋的。也就是说,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中这等蠢计! “莫要忘了,我等还有沙狼群。” 董昕皱眉,“头狼死了,等狼群再养出一只头狼,不知要多久。没有头狼,狼群可不见得会听从打狼哨。” “我有办法。”飞鹰面具语气笃定。 “时间紧急,便在今夜开始,你我合二人之力,攻打徐贼的扎营地!” …… 黄昏暗下,沙风呼呼。 周围的气温,随着沙子的温度冷却,骤然变得冻寒起来。 徐牧抬着头,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物景。 “主公,为何不选一个远些的扎营地?”跟在后面,陈盛疑惑地开口。 “没必要,这附近一带,我等不管在何处扎营,终归都要被发现。” “但不入地宫,等水袋和干粮吃完,回本营长路迢迢,只怕大祸临头。” 徐牧笑了笑,“放心吧,这些人会比我们还急,哪怕我们愿意等,他们也等不得。” 不管怎样,这一次发现仇海国故址里,有了一条地河,只要一些时间,甚至可以养出一个绿洲。然后,再以此处绿洲作为根据,打造出丝绸之路的中转之站,大事可期。 当然,眼下要解决的,便是这些地宫里的敌人。 在心底,徐牧已经有了一个办法。若是这些地宫敌人,按着他的预计,主动来攻打营地,那么便有一场好戏了。 “主公,先喝完热汤。” “不急,先让给受伤的弟兄。”徐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盛哥儿,司虎呢?” 在地宫出来之后,他隐约间好像看到司虎,朝着自个的那匹高头大马跑过去了。 “按着以往的习惯,伙头夫一喊,他就跑去吃大灶了。” 实际上,陈盛这次猜错了。 此时的司虎,正站在自个的那匹高头大马旁边。他的那匹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小鱼干。 “小鱼干,小鱼干,你告诉我,那狼王的肉,到底能不能吃。你也晓得,我司虎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打到一只狼王。” 一边说着,司虎一边左右环顾,然后才慢慢伸手,摸入了大一号的褡裢里。 那只头狼的尸体,他一直没舍得丢了。哪怕肉是馊的,他依然不甘心。这就好比,半年和鸾羽媳妇没见面了,要回来抱抱的时候,却发现媳妇出门了。 那肯定……要等一下。说不得就能抱了,就能吃了呢。 一念至此,司虎抹了抹嘴巴,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 西域,大宛国。 此时,在大宛国的王宫里,一个脸庞凶戾的青年,沉默地陷入沉思。他叫楼罗,是国王楼冲的嫡子,也是下一任国王的继位人。 在楼罗的面前,便是那位被西域人又敬又怕的真神之子。 “神子的意思……让我从大宛国出兵?在迂回绕去大漠,半道截杀西蜀王?” “是这个意思。”披着黑袍的神子,语气冷静至极。 “那你为何不去找父王?” “你的父王已经堕了斗志。而我昨夜,受到天父托梦。天父在梦里说,你楼罗才是西域的英雄。也只有你,能带领西域人,挡住蜀人的侵略!” “神子,这样一来……恐怕会得罪真兰城的尊使。” 黑袍神子笑了声,“他可不是什么尊使。这不过是蜀人的伎俩。若是西域诸国中,没有出现英雄,那么要不了多久,便会被蜀人彻底占领。到时候,只怕连大宛国的子民,也要变成蜀人的奴隶。” 楼罗脸色犹豫。不管怎么说,当初得罪蜀人尊使的几个国家,都被灭掉了。若有可能,他不想招惹这些强人。 “我还是请天父来,与你亲自说吧。”黑袍神子叹了口气,平静地站起身子。在小王殿里,突然吹来了一阵剧烈的疾风,吹得那些烛火,止不住地摇曳。 楼罗抬头去看,更是惊得脸色发白。 在他眼前,那位神子的身子,忽然腾空而起,漂浮在了他的面前,满头长发张了起来。 “楼罗,我的英雄——” 殿里,一声嘶哑沧桑的声音,忽然沉沉响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一章 头狼尸体 踏。 一只脚重重踏在沙丘上,顿时,碾起了飞扬的尘沙。 鞋履的主人,戴着飞鹰面具,只留一双眼睛,透露出恨意和怒火。 “那便是蜀人的扎营地。”在飞鹰面具旁边,董昕眯起眼睛开口。 “护法,天色要黑了,你可有主意?” “我讲了,人数之上,我等有优势。另外,还有沙狼群帮忙。照着我的意思,先以沙狼为牵制,分散蜀人的守备,然后你我二人联手,直接扑杀过去。” “你也知,这事情等不得,徐贼那边,可还有援军在外面。” 董昕眯起眼睛,“便听护法的。这一次,我誓要杀了徐贼,为我董氏一脉报仇!” “即刻准备!” 在西蜀营地。 徐牧脸色不惊不惧。按着他的预料,地宫里的人,肯定要主动进攻的。只要急了,主动进攻了,这便是胜机。 “主公,附近都是探子。”陈盛急步走来,脸色很不好。 “我知晓。”徐牧皱了皱眉。 “陈盛,我交待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主公放心,都已经办妥。” “那便不用急,等他们上门即可。莫要忘了,我等来的路上,遇着了什么。” “沙狼群……但主公,剩下的人手不多了。” “不用着急,对付沙狼,我有法子。”徐牧站起了身。还是那句话,以他的猜测,地宫的人手不会太多。否则的话,早该喊打喊杀地冲来了。 “陈盛,去埋伏吧。” 天色越发地暗,隐约间,还听得见附近狼嚎的声音。 火把的映照之下,一张张蜀卒的脸庞,开始变得战意满满。 “虎将军呢?”徐牧拦住一个裨将。 “主公,刚才还见着,在马儿那边哭咧咧的。” 徐牧有些无语,只得亲自走过去。待走近一看,发现果不其然,司虎正抱着那只头狼的尸体,又嗅又摸。 怔了怔,徐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 不出徐牧所料,在夜色越来越暗的时候,伴随着周围的风沙,一阵阵的脚步声,开始响彻在营地四周。 不仅如此—— “主公,狼声近了!” 原本兵力就少了些,再加上有狼群侵扰,不用想徐牧都知道,此时地宫的那些敌人,估计是信心满满了。 “准备作战!” “主公有令,准备作战!”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蜀卒,开始严阵以待。 “主公,狼群越来越近,要不然先列盾阵!” “不用。” 只说完,徐牧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司虎。司虎的脸上,还带着那种吃不到肉的不甘。 昂,昂—— “是打狼哨!” “撤回营地中央。” 四五百的蜀卒,听着徐牧的命令,开始往营地中央后退。 …… “瞧见了么,瞧见了么!”董昕脸色大喜,“不出我所料,兵力势微,又有狼群侵扰,徐贼必败!” “这有些奇怪,我原先还以为,徐贼会守住营门。”飞鹰面具眼睛疑惑。 “他拿什么守?估计他先前以为,头狼已经死了,打狼哨没用了,却不曾想,又有沙狼杀了出来。义孝公啊,董昕定会替你复仇!” 前半句还好,至于后半句,让飞鹰面具听得冷笑。什么义孝公,一个被灭掉的凉州小王罢了。 “董昕,是时候了。等沙狼入了营地,你我二人便开始杀过去,分为两路,夹攻之下,徐贼必败无疑!” “甚好!” 此时的董昕,已经是信心满满。他狞笑着,看向身后的董氏兵卒。为了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听我命令,准备冲锋!” “杀人徐贼的营地!” “杀!” 一时之间,在营地的四周,到处都是喊杀之声。夹杂其中的,还有声声起伏的狼嚎。 “哥哥们,跟我打狼了!”司虎脸色气怒。一边喊着,一边回头看着徐牧。 “莫看了,那条狼尸我有用。”徐牧无语地吐出一句,“等到了西域,用八条烤羊羔子赔你。” 听到后半句,司虎睁大了牛眼,脸色激动。 “不急,等狼群再近一些。” 徐牧稳坐本营,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有了头狼的尸体,事情会更加好办。 “准备——” 退回营地中央的蜀卒,也开始列好了阵型。 “主公,敌军兵分两路,准备夹抄而来。” “让他们来。” 还是那句话,他最喜欢急躁的敌人。人一急躁,思考的能力便会下降。 终于,杀声越来越近,狼嚎声也越来越近。 “牧哥儿,狼群要扑来了!” “吊狼尸。” “主公有令,把头狼的尸体吊起来,悬在营地之下!” 由于司虎的贪食,原先那具头狼的尸体,并没有毁去。眼下,重新被吊悬在了营地之上。 一时间,让率先冲到的几十只沙狼,一下子停了动作,抬着狼首,惊愕地看着头狼之尸。 营地的左右,杀声终于近了耳畔,地宫的两路敌军,在沙狼群的威势下,跟着杀到面前,冲入了营地。 …… “进、进去了!”董昕脸色快活。 “护法,你我大军已经杀入了蜀营!” 相比起董昕的兴奋,飞鹰面具却变得眼色担忧。他发现,原本冲得最凶的沙狼群,一下子停了动作。 哪怕吹了好几遍的打狼哨,依然没有太大作用。只有偶尔几只狼,发狠地窜进去。 “董昕,我觉得有些不对——” 飞鹰面具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身边的董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十几个护卫,疯狂地提着刀,跟着往蜀人营地冲去。 “该死。”他骂了声。左右环顾之后,也只能领着身边护卫,拔剑跟着前冲。 只冲到了半路,他便惊得合不拢嘴。 聚起的那群沙狼,一只两只的,都惊得往后逃走,连打狼哨也拦不住。 “护法,是……那具头狼的尸体,被悬在了蜀人营地里!” “什么!这东西早发臭了,为何徐贼要一直留着!” …… “哥哥们,还有没有狼王?还有没有啊!” 司虎扛着巨斧,追着往后逃窜的狼群。当他发现,一只狼王尸体,能换八条烤羊羔子的时候,整个人便兴奋难耐。 凡是健壮些的,又跑得慢点的沙狼,都被追着劈上两斧。直至整片狼群逃窜完,司虎才怏怏地拖着巨斧,骂骂咧咧跑回了营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二章 老师,我这回失算了 两路夹抄的敌军,已经杀入蜀营。 在营地中间,徐牧不急不躁,指挥着四五百人,围成了守御阵,以阵中步弓为攻击,射杀接近的敌军。 待时间再过去一些—— 一声鼓舞人心的军鼓,蓦然响了起来。紧接着,营地的军帐里,埋伏好的人马,在陈盛的指挥之下,开始怒吼着杀了出来。 “怎的还有这么多人!”董昕脸色大惊。 “这徐贼,大阵之内,尽是那些伤兵!真正的精锐,都被他埋伏起来了。” 董昕怔了怔,变得更加恼怒。挥着刀,状若疯狂,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 “与本阵配合,围杀敌军!西蜀援军已到,降者不杀!”陈盛单手提刀,隐约间有了大将之风。 强势之下,军鼓的震声,再加上援军的诈计,此时的敌人,有不少被一下子吓住。 “枭首!” 即便人数不优,但众志成城,再加上皆是百战老卒,一时间,蜀军越杀越勇。 “以保护伤兵为重,稳守大阵。”徐牧站了起来,目光四顾,观察着周围的战事。 “徐贼,你灭我董氏一脉,你不得好死!”离着不远,董昕抬刀指来,破口大骂。 董氏? 徐牧面无表情。这几年,他杀业很重。但这种乱世,做羔羊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杀出一条路,方能屹立不倒。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董昕的位置。在徐牧身边,十几个贴身保护的暗卫,立即会意。 “阵前斩将,灭杀军心!” “举弩!” 距离不远之下,有四五个暗卫,轻功跃上了同僚的肩膀,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铁弩。如这种配置,从殷鹄开始,向来是这些暗卫的随身利器。 “射杀。” 状若疯狂的董昕,提刀怒喊,还没有冲到近前—— 噔噔噔。 四五支弩矢,从他的身体透过,留下一个个的血窟窿。 董昕咳着血,不甘地仰头长啸,身子仰摔倒地。连着手里的刀,也裹入了沙尘里。 “敌将已被我蜀人击杀!速速投降!”徐牧怒声高喊。 “敌将已被我蜀人击杀!速速投降!!” 顷刻间,到处都是蜀卒的高喊。 原本就有些却了斗志,在这种时候,又听到了主将董昕的战死,一时间,到处都是逃窜的敌军。 “不留活口,继续扑杀!”陈盛杀得浑身披血,提刀下令。 …… “该死……” 飞鹰面具的男子,身子止不住地发颤。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家主子,不让他去招惹徐贼。 “护法,我等中埋伏了。” “我没瞎。”飞鹰面具咬牙,扫了眼死在地上的董昕尸体。这次的事情之后,等见了主子,定然要被重重责罚。 “容我想想,或许还有办法——” “护法,那西蜀的虎将军,已经朝我们杀过来了!” 思绪被打断,飞鹰面具迅速抬头,当看见拖着巨斧的大汉,喋喋不休地一斧一个—— “退,快退!”颤着声音,飞鹰面具迅速掠起轻功,率先消失在了沙地上。 “别跑,来和你司虎爷爷比力气!” 司虎拖着巨斧,追出八条街的距离,发现赚不得什么军功了,才重新骂骂咧咧,朝着营地跑去。 “主公,我等大胜!”陈盛也回了营地,声音止不住地激动。认真来说,虽然是小规模的战事,但终归是他出山的第一场战斗。 “盛哥儿做的不错。”徐牧露出了笑容。对于陈盛,他向来是有培养之心的。认真来说,算是一路跟随的嫡系了。 “留守三百人,清点战损与收缴器甲,余下的,再跟再我入地宫。” 并没有打算耽误,趁着敌军败逃,若是地宫还是其他敌人,算是一个趁热打铁的好机会。 徐牧并没有发现,在昏暗的天色中,有一支黑鹰,在上空盘旋了好一阵,才重新拍翅而起,朝着西域的方向掠去。 …… “啁。” 正午的阳光之下,大宛国街路的楼台上,一个面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吐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后,将手臂伸了出去。 不多时,一只黑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黑鹰不会说人话,却不断“啁啁”地叫了起来。片刻,年轻男子皱住了眉头,将黑鹰重新驱赶上了天空。 “主子,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男子冷着脸,坐了下来,一只手拢着两边的太阳穴。 “灰鹰那边,已经失手了。” “灰鹰不是在地宫么?那处地方,是主子以后用来藏军的。” “废物。”年轻男子闭目,“我早说过,让他不要暴露,说不得徐贼会顺藤摸瓜,一路查出过来的。” “主子,我今日一早,见到楼罗王子那边,已经出了王城,估摸要去边境那边调军了。” “调军再迂回,等跑出西域,徐贼也差不多到了。”年轻男子睁开眼,脸色满是动怒,“他若入了西域,我便再无机会。” “四个人,四个方向,偏偏只有我这边,一直没有完成使命。先有李知秋入西域养伤,天下第一侠的名头,让我不敢乱动。又有蜀人入西域,那殷鹄,分明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现在倒好,连徐贼也来了。” “主子在西域……也笼络了不少国王。” “那又如何,便像一盘散沙。我有些后悔,当初便不敢对真兰城动计,引来了蜀人。” 旁边的黑衣护卫,沉默地收了声音。 年轻男子陷入沉思,在阳光的映照下,他的脸庞轮廓,更加秀美无比。有高挺的鼻梁,棕色的眼睛。 许久,他起了身。支开旁边的护卫之后,独自一人踏着脚步,走下了楼台,走入街中。 最后停在一间普通不过的民院前。他理了好几下的袍子,推开了门。 民院的屋子里,一个手握着狼毫笔的中年书生,慢慢停下动作。 “老师,我这回失算了。” 中年书生约莫是个哑巴,久久没有回话,只抬手指了指,示意年轻男子先坐下。 在民院之外。 几骑大宛国的快马,跑过葡萄棚的荫凉和街市的喧闹,朝着王宫的方向,直直跑去。 今日,他们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大宛国王子楼罗,私调边军,已经往绿洲外的方向出征。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三章 驻守地宫 入了屋,俊美的年轻男子,静静坐着,等待老师尽兴罢笔。 “主子——” 门被推开,有风卷了进来,握着狼毫笔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垂下头,看着宣纸上的一道败笔。 咔。 俊美的年轻男子,脸色动怒,一柄飞刀射出,射穿推门下属的肩膀,带出一串血珠。 痛得脸色发白,亦不敢多言,下属告罪之后,重新关门退了出去。 “老师,请继续。” 中年男子仰头,将笔搁下,随之坐了下来。他摇了摇手,示意自己的徒子,先说正事。 “老师也知,徐贼要来西域了。我虽然蛊惑了大宛国的王子,出兵去剿杀徐贼。但那处隐蔽的地宫,已经暴露了,在以后,恐怕没法子藏兵……” 中年人脸色沉默,陷入沉思。 “老师可有办法?” 中年人不说话,抬头看着窗外,有些失了神。那年他只身入西域,为主子的天下大计做打算,却不料,时间耗得太多,再加上长路迢迢,徐贼率先派人去了玉门关,断了他所有驰援的念想。 虽然蛊惑了不少羌人,在凉州作乱,但同样没有成功。 犹豫着,中年人重新起身,提笔写了一个字。 “诱?” 作为徒子的年轻男,在念出来之后,也跟着陷入思考。不多时,在想通了某个可能性之后,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不愧是老师,一下子看出了关键。” 年轻男子礼貌起身,跪地行了一礼后,告别了屋子里的中年人。 在很久的时候开始,他便拜师了。他的老师虽然是个哑巴,却是天下少有的大智之才。若非如此,以他的平民身份,根本没法子在西域里,混得风生水起。 走出屋门,抬头看着头顶的阳光,年轻男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起来。 …… 咚,咚咚。 徐牧竖起耳朵,循着地宫里的河,在敲了好几处的石壁后,终于寻到了一处机关。 “主公,开了,石壁开了!” 徐牧看着,脸上也露出笑容。先前下来的时候,迫于有埋伏的原因,他们不得不先行退出。 现在好了,杀退了敌方大军后,地宫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手。不过据情报说,在敌军败退之时,有一批董氏族人,跟着败军一起逃了出去。 这等茫茫沙漠,骆驼马匹不够的话,以步行远遁,根本是死路一条。 “林有。” “主公,末将在。” 林有,便是在地宫撤退之时,断后的步弓营裨将,去年从将官堂出世,虽然还有些年轻,但亦有几分大才。 “你留五百人,先在此驻守地宫。另外,我已经传了情报,让晁义那边,到时候再分调一千五的人马过来,统归为一营。到时候,你便为营将,领着二千人,驻守在此。” “主公放心,林有以人头担保,绝不负主公所托!”林有激动地跪地一拜。 “别生生死死的。”徐牧揉了揉额头。他发现自家的大将,最喜欢立军令状。 “我会留五百头骆驼,另加一千匹的战马,其余的各类粮草辎重,也不会少。你知晓我的意思,这处地宫,以后要建成我西蜀的中转驿馆。” “当然,若遇着大军,无需死守,先带着人马辎重,远遁离开。到时候,我自会派人过来,与你一同抢回地宫。”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当然,若是像先前的地宫敌人,徐牧还是放心的。两千余的精锐蜀卒,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地宫里还有不少石料,亦有水有沙,可作垒墙之用。记着我的话,万事小心为上。你当明白,我徐牧宁愿不要这处地宫,也希望你好好给老子活着,明白了么。” 林有脸色动容,冲着徐牧又是一拜。 “起来吧,虎将军都笑你憨了。” “虎将军才是傻憨。”林有顿时开怀大乐。 在旁边的司虎,瞪了瞪牛眼有些懵逼,迟了八秒才怔怔开口。 “我不是,我才不是傻憨。” “奖十条烤羊肉羔子。”徐牧呼出一口气。不管怎样,地宫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总算是拿下了。 “申宗,你若是有兴致,以后便做个西蜀的官商。” 正在后头的申宗,冷不丁听到徐牧的话,瞬间激动地语无伦次。 “诸位谨记,有功之人,我徐牧不吝奖赏。反之,若有叛蜀者,哪怕天涯海角,虽远必诛!” …… 几日之后,晁义亲自带着三千余的人马,急急赶来会合。 “主公,有无事情……” “没有。”徐牧笑了笑。 “晁小哥,你怎的不问我?”司虎在旁不满。 “虎哥儿,就这你身骨,只要少打桩,指不定要活两百岁。” 司虎骂骂咧咧,扛着巨斧往前跑开。 “主公,战事如何?”晁义恢复脸色,继续认真地问道。 “败军已经退了。若无错的话,应该是董氏的余孽。对了晁义,最近在玉门关那边,那些羌匪的出现,你觉着有没有问题?” “我先前觉得的话,好像是有些奇怪。主公也知,老早的时候,我和老余当就杀退了其他的羌人部落。按理来说,他们是不敢再随便踏入玉门关的。” 徐牧点点头。只觉得脑子里有很多东西,需要一根线,才能彻底连起来。 “这些事情,先容我想想。按着书信里说,你便留下一千五的人马,留给林有作为驻守。另外,干粮辎重这些,也可多留一点。” 如果一路没有遇祸,徐牧会打算留三四千人。但现在,又是狼群又是地宫,很明显,有人要冲着他来。 在此处,离着西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没有兵卒随行,很容易陷入危险。 “主公,地宫里有什么?”晁义脸色好奇。 “一条地河,生生不息。”徐牧笑道,扬手指着周围的黄沙,“你瞧着这四周,都是黄沙漫天,大漠茫茫。但终有一日,我西蜀会借着这条地河,将附近变成一片绿洲。到时候,往来的两端客商,便有了中转的地方。倘若此处能形成小镇,甚至可以吸引富贵旅人,收缴各种用度的银子和关税!” “若到时候有个清馆,只怕生意要爆火了。”晁义下意识地开口。 “晁义,你门儿清啊。” “主公误会,我也是听人说的。” 徐牧笑着将晁义搂住,“当初老余当那边,要嫁个公主给你,你偏不要,可后悔了?” “已经要嫁给樊鲁了啊。” “我樊鲁兄弟,真是天生的好福气啊,羡慕不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四章 乌帕 再嘱咐了林有一番,徐牧才带着人马,离开了地宫之处,赶去和等候的大军会合。 战损的,水土不服而病亡的,再算上分调的,原先的七千余人马,到了现在,跟随在身后的,只剩下四千五六的人。 对于这个数目,只要不遇着弥天大祸,足够稳稳去到西域。 “申宗,带路吧。” 此时的申宗,还沉浸在成为官商的欢喜中,但听到徐牧的话,很快冷静下来,开始领着大军,继续往前行军。 在先前的时候,在地宫里重新装满了水袋,接下来的路程,应当能舒服许多。按着申宗的话,大概还要七八日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西域的边境。 徐牧松了口气。想了想,他放慢了动作,等到诸葛范的骆驼赶上。 “老爷子?” 骆驼上,诸葛范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继续闭了眼睛,酣睡过去。 “主公,这几日诸葛老先生……咳得很厉害,军医那边,每日都熬两碗药汤。” 徐牧叹了口气,心底里,一股莫名的难过,开始蔓延全身。 …… 踏踏。 “吁。” 在西域边境不远,一名满脸戾气的胡人青年,头戴金毡盔,手持狼牙棍,正抬着眼睛,冷冷扫视着前方。 “王子,已经出西域了。” “很好。” 楼罗嘴角狞笑,一双眸子里,隐隐带着期待。那一夜,神子当着他的面,露出了神迹,让他深信不疑。 “我楼罗,得真神天父的护佑,这一次,便斩杀了西蜀王,成为西域的英雄!” 这件事情若是成功,收获不可估量。在以后,大宛国必然成为西域之首,而他楼罗,也极可能统一西蜀诸国,立下万世之功。 为了能突袭顺利,他带走了大宛国边境,近一万五的大军。要知道,整个大宛国,也不过三万多人,眼下已经是将近一半的兵力。 “黄金骑!”楼罗举起狼牙棍,面朝苍天,怒声高吼。 “吼!” 在他的身后,镀着铜色的八千大宛国骑军,纷纷跟着怒声而起。另外,还有六七千的弯刀盾卒,也尽是满脸的战意。 大宛国,小王宫。 得知傻大儿带走了边军,楼冲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为了截杀蜀王。 “该死,该死。”楼冲咬着牙,不停在地毯上,焦急地踱来踱去。 这事情真有那么好办,他就不用这般费尽心思了。先不说那位蜀人尊使,单单是西蜀王的名号,哪怕在西域里,他也时常听到。 不管成不成功,必然要彻底得罪蜀人。现在的西蜀诸国,倒向蜀人的,已经有好些了。 “传令,取我金印,派出快马,不惜一切代价,立即追回边境大军!” “王,神子求见。”有近侍急匆匆走来。 “又是他。前几日还有密探来报,他去了楼罗那里。不见,将他赶走。” 楼冲冷着脸,恨恨地坐在王座上。 他一直很小心,不管是哪一方,大宛国都不能作出头鸟。现在倒好,傻大儿被人骗了。 “这神子,向来喜欢挑拨。蜀人没来,让我去攻打真兰城。蜀人来了,又让我去截杀。” “该死的……呃。” 楼冲话还没说完,却发现,一袭黑影飘到了面前,用手箍着他的脖子,提到了半空。 几个近侍大惊,提着打鞭冲来。 不曾想,两轮飞刀之下,几个近侍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我一直在想,留着你这个废物,到底有什么用?”戴着面具的神子,面露狞笑,“你是真忘了,你的王位,当初还是我帮忙的。” “不如这样,你退位吧,以后让楼罗来做大宛国的王。” “当然,你可不是我杀的,是蜀人杀的。” 楼冲脸色苍白,说不得话,鼓起的眼睛里,露出哀求之色。 “你被蜀人报复,派杀手潜入死在了王宫里,然后嘛,王子楼罗带着大军复仇,这很正常。”神子阴阴一笑,“你肯定觉得,时间太早了,你也死的太早了。但留着你,终究会误了大事。” “去吧,去见你的真神。” 神子手臂一转,拧碎了大宛王的咽喉。 楼冲滚到地毯上,捂着喉头,痛苦地往前爬着。长长的血印子,被拖了一路。 踏。 神子面无表情,一脚踏在楼冲的头上,待踏出了脑浆,又神经质地碾了好几下,才有些不舍地收了动作。 “早说了,你要听我话的。莫要忘了,我在西域里,可还有不少的信徒。” 小王宫外,又有十余个近侍冲入,脸色大惊之后,怒吼着往前杀去。 无一例外,皆是身中毒镖,死在了王宫里。 “闭门。”神子甩了甩手臂,语气越发地阴冷。 一群黑衣人纷纷跳下,动作很快,将王宫大门迅速关上。 “收拾残局,记着,将取到的蜀人官令,放在角落之处。只可惜我不通易容之术,否则,这事情早有转机了。” 透过面具,神子的一双眼眸里,满是贪婪和期待。 在十岁之时,他还只是个偷葡萄瓜果的小贼,被人用棍棒追着,像条野狗一样,跟着一群大贼,流浪在一个个的西域国家。 直至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个行人,七个大贼去拦路打劫。却不曾想,那人身怀功夫,只一会儿,便将大贼们杀得死绝。 他就站在那里,没有跑,也没有逃。 在那人要举剑的时候,他跪下来,用石头砸断了两根手指,将头疯狂磕在沙子上,磕得满头是血,磕得昏了过去。 …… 出了大宛国王宫。 摘了面具,年轻男子抬着头,半眯眼睛,迎着沙风与阳光,缓缓露出诡异笑容。 “老师未竞之业,从现在起,便由我来完成。” “我叫乌帕,有一日,将要在这片土地上,成为整个西域的王,建万世帝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五章 老诸葛的听蹄法 踏踏踏。 大漠之上,一支近万人的骑军长伍,正飞着马蹄,碾起阵阵地沙烟。在附近的一队胡人客商,吓得急忙跑开,连葡萄酒洒了,都不敢停下半步。 “吁。”骑在金马上,楼罗取下水袋,待喝了几口,才重新恢复了满脸戾气。 “斥候可有回报?” “先前回报一轮,并没有看到徐贼的人影。” “差不多该到了。不管他躲在哪里,我都要将他翻出来。”楼罗语气恨恨。 这几日,他一路派出了不少斥候,奔往各个方向,只要探到了徐贼的行踪,便立即回报。 大漠很大,但相比起熟悉这里的人来说,只要掌握几个方向,敌人便无可遁逃。 “徐贼,你插翅难飞了!” 挂好水袋,楼罗重新抓住了马缰。 “黄金骑,随我截杀!” 八千余的大宛镀铜骑兵,纷纷跟着狂吼,追在楼罗的后面,一路尘烟而去。 …… 大漠深处,同样有另一支骑兵,约有六千余人,也正在往前行军。作为主将的卫丰,抠了抠黏在脸上的沙子,脸色有些焦急。 入沙漠几日了,还没有打听到主公的消息。 “卫将军方向,几个方向都派了人出去,肯定能见着主公。” “希望如此……我许久不见主公,想念得紧。” 作为青龙营的二把手,在很久的时候,他便和自家主公一起并肩作战了。 “若是封秋将军还活着,见着主公的大业,肯定要高兴的。” “将军,卫将军!”这时,有几骑斥候跑了回来。 “怎的?遇到主公了?” “并不是,看到了一支大军,那大军便在我等的后面,跑得很凶。” “哪儿来的大军?” “都是铜色精骑,但真兰城附近几国,都没有这种铜色骑兵。” “派人去查一下。”卫丰皱了皱眉。 大漠里无端出现另一支骑兵,事情不会简单。 “各位记着,若是这群傻子,查出是我等的敌人,那便直接动刀,干他老娘皮的!我可不管什么这西域,谁是老大谁是老二,惹了我西蜀,老子全都不放过!” …… 此时,离着西域还有一段长路程的徐牧,还在往前继续赶路。 “蜀王,差不多只有三日的路程了。”旁边的申宗,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一路过来,算是有惊无险,只要平平安安到了西域,那他便算立了大功。 徐牧转过头,看了眼在后的人。长时间的赶路,这四千多的人,已经有些疲惫。 天色将黄昏。 并没有坚持赶路,徐牧喊来了陈盛,去安排扎营事宜。 越是离着西域越近,徐牧越是小心。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古往今来可太多了。 “增派巡逻的人手?”陈盛怔了怔,“主公,这快到西域边上了。” “这些西域人,可是有很多不喜欢蜀人的。”徐牧脸色认真。要真是一家亲的话,殷鹄早把事情解决了。何况,在这西域里,还有着一双黑手,得知他西域的事情,肯定要不择手段。 步步为营,才是他能活到现在的资本。 等扎下营地,徐牧刚要去看看诸葛大爷,却不曾想,为了争食不死不休的司虎,已经坐在了诸葛范的旁边,嘴里念念有词。 “我都记着,你一共抢了我三碗蒸糕,五串糖葫芦,还有半边羊腿儿,两碟小鱼干……但我司虎原谅你了,你也晓得,牧哥儿要给我十条羊肉羔子,大不了,我分你两条。你别死啊,你死了牧哥儿又该哭咧了。” 诸葛范抬起眼皮,没好气地瞪了司虎一眼。 徐牧在旁坐下,一个小爆栗,赏在了司虎头上。 “感觉如何?” “牧哥儿没吃饭吗,一点不疼。” “我没问你。” 诸葛范咳了声,身子缩入大氅,声音更加无力。 “还死不了,等入了西域,多看几个胡姬美人,我身子很快好起来。” 徐牧叹着气。 “已经快到了,若有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了。不管是报仇还是寻老相好,我都能帮着做。” “我认识个六十岁的胡妇,你帮我娶了可好?” “说正事……” “我说个卵。”诸葛范梗着脖子,约莫又恢复了往日气焰。连着旁边的司虎,也将两条羊羔的事情,迅速收了回去。 “这事儿,到时你就知道了。” “杀人?” “和你说过,是杀一个人。” “夺妻之恨么。” “小子,你想套我的话,把老军师请来还差不多。” 徐牧闷闷收声。 “小心些,西域里有个黑鹰门,最喜欢杀人讨赏了。你这枚蜀王的脑袋,可值一笔大富贵呢。天下多少的贪财人,都眼巴巴地等着机会。” “不说其他,黑鹰门?什么黑鹰门?另外,我听殷鹄说,西域没有侠儿分舵,但在先前,李知秋明明入了西域的。” 这一回,诸葛范脸色踌躇,但终归还是没有说,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似乎准备睡去。 “莫要扰我,我要养精蓄锐了。” 徐牧叹气起身。他明白,老诸葛的心里,可能有着某道伤口。按着上官述的说法,老诸葛先前在天下侠儿舵,资历不小。当年在马蹄湖徐家庄,还嚷嚷着出了庄,杀了一个告密的侠儿。 伸出了手,徐牧将携带的褥毯,重新盖在老诸葛身上。 “我儿,取一薄甲,铺在沙地之上,再令耳聪者伏地而听,可听见敌军的马蹄之声。” 听着,徐牧眼睛一亮。 “好了,跪安吧。” “跪个鸡毛……爹,好好睡觉。” 往后走回,徐牧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面前的诸葛范,都还有着一份活气。 “来人,取十副薄甲来!再从各营之中,挑选耳聪之人,本王自有大用!” 听蹄之法,古来有之,在大漠上,虽然距离不会多远,但至少,算是有了多一份的保障。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六章 大漠乱战 大漠上,刺目的阳光之下,卫丰的脸色,一时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在这些镀铜骑兵的后面,还有一支步卒大军?” “正是。”一个真兰城的胡人小将,咬了咬牙,“驸马,我认出来了,这是大宛国的人。” “西面的大宛国?这怎的,大军绕来了这边。” “驸马忘了吗,大宛国在先前,一直在反对殷鹄将军,这一次,恐怕是为了蜀王而来。” “该死。”卫丰骂了一句。原先只想接应主公,哪里料到,还碰到了这支敌军。 早知如此,他该带一些重骑出来。 “给老子集合,我要冲烂这些大宛狗夫!”卫丰骂骂咧咧。 “驸马不可!敌众我寡,当以偷袭为上。” “咦,你挺不错,叫什么名儿?” “驸马,我叫缇拉,是公主的族中人。”胡人青年脸色认真。 “便依你的意思,以奇袭为上,先灭一波大宛狗的威风。若无猜错,这些人肯定是冲着主公来的。” “斥候不得回营,继续往前探查,若遇主公,便请告之,老子卫丰,替他扫除入西域的障碍!” “上马!” 在卫丰的命令之下,随行的六千余人,开始小心地往后迂回。 …… 大漠之上,越接近晌午,气温便越是灼人。认真地说,只要不渴水的话,大漠是极其适合骑兵作战的。 西域产马,但汗血宝马之类的,可谓少之又少。一个大宛国,虽然有万余的骑军,但在西域里,已经是排得上号的强国。 如今,为了截杀徐牧,楼罗几乎动用了所有的镀铜骑兵。另外,还有七千余的步卒。 “黄金骑!”骑兵威势之下,楼罗兴奋异常,举起手里的狼牙棍,声声怒吼。 就在刚才,他终于得到了斥候的情报,在前方八十余里,已经发现了徐贼的踪影。 “准备,随我冲杀!” “王子,步卒军还在后面,若不然……先再等等。” “等什么?”楼罗冷笑,“时间刚好,等他们后面赶到,收拢蜀人的残军和器甲辎重。” 那位随行的大宛将军,还想再问,却发现自家王子,已经勒起了马缰,往前驰骋而去。 “上马,跟随王子!” 日头斜西,等重新入了黄昏,燥热感才慢慢消去一些。。 刚扎下营地,徐牧便安排耳聪的老卒,继续铺地听蹄。 在不多时,徐牧突然庆幸自己的决定。 一个听蹄老卒,在伏地一阵之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主公,有马蹄声!” “斥候么?” “应当不是,蹄声杂乱,且纷纷不止,极可能是大军。” “主公,要不然先派斥候一探?” “来不及,宁信其有。”徐牧沉了沉脸色,四周看了看后,“去通知陈将军的巡逻营,立即回来。” “另外,派人去拾棘草与枯木,配以长刀,结成拒马。” 此处的大漠上,不会有什么树木。只有一些耐渴的棘草,还有小型的硬皮灌木。 哪怕结成拒马,威力也多有不足。但现在,却算是很好的办法。 “对了牧哥儿,我刚才去屙尿的时候,看见一片老仙人掌?” “多大片?” “和成都里的羊肉汤子店……差不多大。” “你带些人,砍了搬过来。记住,莫要摔到里头。” 等陈盛急匆匆赶回。 “陈盛,你带一千人,从左侧绕出去。到时候听我命令,夹攻杀来的骑军。” “主公放心。” 从昭武郡出发的事实,实际上,他只带了三千的战马,余下的都是骆驼。这些普通的骆驼,根本不能用来冲锋。 而且在地宫那边,也留了一些战马,再算上一路渴水病死的,给左翼的陈盛分出去一千骑后,右翼这边,只剩七百多骑了。 想了想,徐牧又点了一名稳重的裨将,多嘱咐了几句,以拒马阵和千多匹骆驼,守在中军。 “敌袭,准备作战!”抽出老官剑,徐牧怒声长吼。 在他的前后左右,这些百战蜀卒,也皆是提刀高呼,没有丝毫的惧意。 …… 踏踏踏,夜色之下,镀铜的甲胄上,映衬着闪耀的光。 “还有多远。”楼罗咬着牙,满脸杀气腾腾。一日不休,终于越来越近。 “报——” “禀报王子,已经发现蜀贼,便在二十里外的沙丘之后扎营!” “好!不过二十里地!” “真神佑我大宛!大破中原蜀贼!” “吼!” 在齐齐爆发的吼声中,楼罗的耳边,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声规劝。 “王子……在后的步卒军,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会不会,发生了什么祸事?” “这不正常,步卒营那边,只有百匹不到的斥候马,哪里追的上?”楼罗并没有在意。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唯有的念头,便是打破蜀贼,杀死徐布衣。 “休要误我军心!我大宛黄金骑,今夜便要威震西域!” …… 喀嚓。 一杆长枪,将一个要传信的胡人斥候,挑死在马下。 长枪的主人,是一个西蜀校尉,在得手之后,立即又带着十几骑,就近搜寻突围的胡人敌军。 在他的耳畔边,还听得见嘈杂的厮杀声。自家的那个卫将军,最喜欢一边打仗一边骂娘。 “大宛老狗,再来试试卫丰爷爷的长枪!”骑着战马,卫丰左突右突,不时将一个个的胡人步卒,刺死在马下。 这不到万人的步卒,明明是落了大队,正是剿杀的好机会。 他先前还担心,在前方些的大宛镀铜骑兵,会冷不丁地回援,却发现分明是想多了。 “卫将军,镀铜骑兵可能……往主公方向去了。要不要分派些人跟着过去?” “我知。”卫丰难得面色沉稳,“但我更知晓,主公的身边还有七千余人,肯定没问题的。只要吃了这些步卒,再从后绕去夹攻,大宛老狗必败!” “卫将军好兵法。” “嘿嘿,莫要忘了,我卫丰当年在将官堂,武试可是排第八的。” “挺起长枪,随老子杀贼啦!” 以骑冲步,而且是在大漠平坦的地形上,更是优势满满。此时,大宛国的步卒军,已经败像横生,更有许多的胡人,仓皇地四下窜逃。 “记住你卫丰爷爷的名头,得空便去告诉你们的老狗国王,还有太子百官,犯我西蜀,有一日,我要亲自拧下他们的狗头!” “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七章 溃逃的黄金骑 大宛国的王宫,一座圆拱的柱头塔上,乌帕背手仰头,注目着慢慢落下的黑鹰。 在他的旁边,从地宫逃回来的飞鹰面具,正哆嗦着跪倒在地,不敢发声。 “要开始了。”乌帕的脸上,迅速涌出戾气。 “将近一万五的大军,八千的大宛黄金骑,放在整个西域,都算是很可怕的兵力。” “你也说了,徐贼的人马,先前不过六七千。” “主子,正、正是。” 咔。 乌帕踩住飞鹰面具的头颅,慢慢践踏在地。即便眼鼻渗血,飞鹰面具亦不敢乱动。 “兵力劣势,再加上长途跋涉,早已经困顿不堪。即便有真兰城的人帮忙,也不见得能杀出来。” “楼罗,可别让我失望。八千黄金骑,可是西域精锐啊。” “主子放心,楼罗王子定能成功。” “废物,你早该听我的话。”乌帕冷着声音,又是一脚踏下。 嗝—— 飞鹰面具脸色发白,嘴巴呕血,依然不敢动。连那个面具,也随之被踏碎,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 “再有下一次,便用你喂沙狼。” “谢,谢主子不杀之恩。” “哼。” 乌帕收回动作,重新仰起了头,嘴角又习惯性地露出,阴邪至极的笑容。 …… “黄金骑——” 在翻过几座沙丘之后,楼罗的脸色变得更加疯狂。在他的前后左右,清一色的镀铜骑兵,呼啸漫天,颇有雄兵之威。 “王子,前面便是了!” 楼罗抬头,果不其然,已经能隐约看见,那藏在沙丘后的蜀人扎营之地。若是没有被发现,奇袭而去的话…… 楼罗兴奋地抬起狼牙棍。 “黄金骑听我军令,正面突击蜀狗,扬我西域之威!” “杀!” …… “长途奔袭之下,敌军见着我方营地,必然会求胜心切。”徐牧骑着马,隐在营地边的沙丘上。 “以此,会倚仗冲锋的威力,发起第一轮的全面突击。莫要忘了,周围都是大漠地势,平坦无比,极其适合骑军。” 徐牧停了声音,转头往后,看着七百余骑的蜀卒。在对面的沙丘后,同样有陈盛的千骑蜀卒。分为两翼,只要敌军继续前冲,便算入了围杀之地。 大地在震动,如同惊雷阵阵的马蹄,一时间刺痛人耳。 “主公,敌人越来越近了。” “莫急,沉住气。”徐牧凝声道。 若是放在平原丘陵,只要有时间准备,他能借着附近的林木,造出更多的拒马,甚至是投石车。但现在,这里是大漠,除了一些棘草类的耐渴植物,便没有其他了。 当然,司虎砍回来的老仙人掌,肯定是好东西。 “列阵——” 此时,在营地里,一个西蜀老裨将,正带着留守本营的步卒,准备开始迎战。 在他们的前方,看似无规则散落的军帐,实则大有文章。 “呼。” 前三列的蜀卒,一手皮盾,一手执枪,以枪阵保护后方的远射步弓。 “搭弓!” 沙尘漫天卷起,随着急风乍起,四周围的世界,已经是地动山摇。 “杀啊!” 第一波的黄金骑,已经呼啸着杀来,手里的弯刀,高高挥举。 “绊马索!” 昂—— 先是四五骑的敌人被绊倒,紧接着,在后跟随的敌骑,停马不及,也跟着摔下了一大片。 绊索的一队蜀卒,亦有七八人被马弓射死。 “听我军令!”老裨将提刀踏步,“步弓,正北方向,以轮换之法抛射飞矢!” 噔噔噔。 崩弦的声音,整齐的响彻起来。紧随着,密集地飞箭,从西蜀的阵型里,一阵接着一阵,不断抛射而出。 绊马索的陷阱,在这种地势上,顶多是滞住先头骑兵,很快的时间内,敌骑已经反应过来。 没死的迅速跑开,若有死者或重伤倒地的,根本没办法顾及,一片片的马蹄,在尸酱上踏了过去。 “后军,勒马回射!”目测了距离,楼罗怒声大喊。 军命之下,只隔了一会,漫天的飞矢,同样抛入了蜀营里。 “举盾!” 皮盾的防护力量,并不算很足。一时间,有不少蜀卒中箭倒地。 “哈哈哈!”楼罗大喜。 “快,立即冲锋过去,把蜀狗都碾碎!那徐贼,必然躲在本部大阵里!” “杀啊!” …… “牧哥儿,若不然……” “司虎,再等等。”徐牧咬着牙。他何尝不心疼,劣势之下的战损越来越大。但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倚仗二翼的夹攻,争取最大的杀局。 在另一边的陈盛,也看得满脸焦急。但同样,没有徐牧的信号,他亦不敢暴露。 营地之前,大宛国的黄金骑,已经浩浩荡荡地杀入。却不料,才刚刚杀入营地里,要踏烂那些军帐掠过的时候—— 顿时,一声声的惨叫,便立即响了起来。一匹匹的黄金骑,不断倒了下去。 “王子,军帐里都是拒马……怪不得这些蜀人,军帐分布得如此奇怪!” 楼罗脸色一惊,待看清前方的阵势之后,更是咬牙切齿。 他想不通,在这大漠的地势上,这些蜀人为何这般顽强。 “该死,这老仙人掌的刺儿!” 不仅是老仙人掌,在其中,更有藏在拒马里的铁刀。只可惜,由于没有固定之法,这些拒马,威力并不算太强。 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冲锋的黄金骑,跟着骚乱起来。 “快,射飞矢!” 趁着机会,本阵大营里的步弓,随着命令,又将一拨拨的飞矢,抛向前方的敌军。 有拒马的堵截,短暂的阵乱之下,敌骑的死伤者,眼看着越来越多。 …… 锵。 沙丘之上,徐牧面容发沉,抽出了长剑。 在他的身后,七百余骑的蜀卒,也开始勒住了缰绳,挺起皮盾和长铁枪。 “信号。” 呜呜,呜呜。 沉闷的牛角号,一下子突兀地响了起来。 在对面的沙丘上,早就迫不及待的陈盛,怒吼无比。 “兄弟们,随本将军冲杀敌贼,卫我西蜀!杀!” “杀,杀!” “此战,便如我先前所说,西域敌狗,已经入我西蜀之翁,如待宰羔羊!”徐牧长剑挥下。 “听本王令,配合侧翼大军,冲杀敌骑!” “哥哥们,抢军功了!”司虎抬斧长吼。 “冲杀敌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八章 虎哥儿,我是老卫啊 在营地两侧,一时间,都是漫天的呼杀之声。 听见声响,楼罗止不住地四下张望。当发现在周围两侧,都是冲出来的蜀骑之后,脸色瞬间发白。 “不好,是徐贼的埋伏!” 但在先前,由于拒马的出现,冲锋的势头减弱,堵着的黄金骑越来越多,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回马。 “马弓,用马弓!” 短小的箭矢,零散地往两翼射去。冲锋的蜀卒,迅速操起了皮盾。 有人落马,只要还能起身,便迅速跑到一边,与其他落马的人,列成一个个的防守阵型。 但更多的,是冲锋而下的蜀骑。趁着黄金骑回马不便,手里的铁枪不断戳出去。不多时,便将七八千的黄金骑,割成了许多的小战场,分而击之。 “凿穿——” 厮杀一阵之后,浑身浴血的蜀卒,立即冲到另一边的位置,发起第二轮的冲锋。 “配合主公,长枪阵,往前捅马!” 原先的中军大阵,也没有停下来,在那名老裨将的指挥下,以长枪阵步步往前紧逼,配合着两翼的冲杀,趁着机会,近距离地捅翻了不少敌骑。 楼罗颤了颤脸色。 这种情况之下,往前冲锋的路子,已经被滞住。而在左右两侧,还有蜀人的埋伏骑军,趁机不断冲杀,眼看着一骑又一骑的人马,不断倒下来。 咬着牙,楼罗抬头,恨恨地看向沙丘上的那袭人影。 “听本王子的命令,先退出蜀人营地一带,再想办法破敌!” “调转马首,动作迟钝者,误了军机,立即格杀!” 楼罗的死令之下,黄金骑难得爆发了一股士气,纷纷调转了马首,准备循着来路逃出去。 有些无法调转的黄金骑,阵脚大乱,但很快,被旁边的同僚捅马坠地。一时间,都是死伤的战马,以及惨叫长嘶的声音。 站在山丘上,徐牧皱起了眉头。 他的手底下,只有不到两千的骑兵,根本不可能分为三路,此时,若有个一千人堵在敌骑的退路上,这场战事就相当完美了。 “追击。”徐牧当机立断。 若不能多杀一些,杀得敌骑闻风丧胆,过个一两天,这些人还是会跑回来,再度冲营。 “主公有令,追击敌军!” 两翼的蜀骑连声怒吼,迅速并为一支浩浩的追军,跟在黄金骑的后面,运用轻骑的机动优点,不断捅着敌军的屁股。 “哇哇哇!” 司虎杀得最凶,特别是他胯下的那匹高头大马,约莫也有了莽夫的脾气,还会听司虎的命令,用马身子去撞敌骑。 “杀啊,牧哥儿发银子拉!” “那个莽夫……便是西蜀的虎将军?莫要理他,先拖开距离。”楼罗憋着一股怒火,终究不敢停马厮杀。现在的他,只觉得耻辱无比。 早知道的话,便等着后面的步卒军过来了。说不得,能一举破了徐贼! “后军,用回马弓!” “听我军令,以扫势为主!将西域敌狗从马上打落!”陈盛单臂挺枪,反而冲得最凶,单臂的力气不足,他便朝马腹戳去。 一时间,逃遁的黄金骑中,又有不少人坠马,惨叫地摔在沙地之上。 “徐贼,你不得好死!”楼罗声声怒吼。 …… 夜尽天明,厮杀不休。 带着三千余骑的卫丰,绕过几座沙丘之后,奔马的速度,一下子更加焦急。就在不久之前,他终于得到斥候的情报,在前方不远之处,自家的主公,正在被大宛国的黄金骑冲杀。 于是,他留了两千人收拾残局,带着这三千余人奔赴前线。 “报——” “禀报卫将军,前方发现大宛国的敌骑,正在遁逃而来!” “哈哈哈!那就是了,这些大宛国,居然敢去打主公的主意,想必主公那边,已经打赢了一轮!” “儿郎们,随我截杀大宛狗!” “驸马,马疲乏了……”缇拉在旁开口。 “老子不管,只要还能跑,我都要帮主公。传我军令,三千蜀骑,随我截杀敌军!” “杀!” 踏踏踏。 刺目的阳光之下,楼罗的一张脸,早已经满头大汗,连着金毡盔,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脸上满是黏着的沙粒。 前几日,他大军出西域,还是气势威风的,哪里想到,被徐贼的一招埋伏,便变成这副鬼样子。 好在,终于有了喜讯。 “王子,那些蜀骑已经越来越远了。” 呼。 楼罗放松地一个深呼吸。在他的身后,目测还有五千余的黄金骑,还是有机会的。而且,等到步卒营过来,二者合一,小心一些,只怕徐贼那边,依然救无可救。 “传我军令——” 楼罗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在前方又有斥候焦急赶回。 “王子,前方有蜀骑冲杀而来!” 楼罗怔了怔,满脸皆是不可思议。 “步卒军呢?” “步卒军……被真兰城的蜀骑冲烂了。” 只听着,楼罗头昏目眩,差点从马上翻落。一万五的人马,成了这副惨状。 “王子,后头的蜀骑,也要杀来了!” “往侧面突围!”楼冲怒声下令。 …… 轰隆隆。 杂乱的马蹄声,终于慢慢混淆在一起。冲来的三千蜀骑,以及在后追剿的蜀骑,汇到了一起。 “虎哥儿,我是老卫啊!”还骑在马上扬鞭,远远的,卫丰便开始哭咧。 “盛哥儿也来了!” 司虎怔了怔,也跟着红了眼睛,“诶,我的老卫兄弟,你黑了也壮了。等入了西域,请我二十顿羊肉汤可好。” “虎哥儿,卫将军,速速追杀敌骑!”陈盛急忙大喊。 “对对,杀死大宛狗!” 合二为一,一支浩浩的蜀骑,死追不放,死死咬着逃遁的五千余黄金骑。 “还追,还追,徐贼,天下第一狗夫!”楼罗愤愤不甘,但此时,哪里还敢回头再战。要知道,先前士气崩碎,连最先蜀营的追兵,他都没有回头厮杀。 …… “打扫战场。” 徐牧走到营地里,冷静地看着周围。这一次,算是打了一场下马威。只可惜,并没有收拢多少西域战马。多的是死马和伤马,铺满了营地前的沙地。 “主公,寻着铜牌了。” 徐牧皱着眉,接过铜牌。 “大宛国?” “正好,可以用来开刀了。” “送战死的英魂,回蜀州七十里坟山!”徐牧收好铜牌,凝声高喊。 “恭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九章 入西域 大宛国,王宫附近的楼台。一只黑鹰缓缓落下,待“啁”叫几声之后,乌帕的脸色,逐渐变得恼怒至极。 “主子,发生了什么。” “败了。楼罗这个废物,一万五的人马,突袭失败了!” “什么……”飞鹰面具,随之身子一抖。 “如今,他正像条老狗一样,被蜀人的骑军不断追剿。” “主子,这一万五的人马,可有八千的黄金骑……黄金骑不说在大宛国,哪怕在整个西域,也是了不得的精锐骑军啊。” 乌帕咬着牙,“我想不通,徐贼哪里来的本事,能挡住楼罗的突袭。要知晓,这里可不是西蜀,他带来的人马,明明也不算多。” “该死。” 飞鹰面具站在一边,犹豫着不敢插嘴。生怕又招惹无妄之灾。 “你带着人,先从大宛国转移。我去请老师。” “主子,大宛国里,好不容易才埋下黑鹰门的势力——” “我说了,先离开,若不然,你想等着徐贼上门砍头吗!楼罗突袭失败,徐贼入了西域,肯定是要发难的!” “哼。” 掠起轻功,乌帕从楼台落下,落到了街路上。他抬起脚步,又往一户安静的小院走去。 叩了两声推门。 见着乌帕走入,屋子里的中年人,沉默地顿了顿,停下了握笔动作。 “老师……计划有变,徐贼入西域了。” “我原先以为,能将徐贼挡在外头一段时日,便能用第二计。” “但失败了。”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乌帕的声音里,突然带着一份委屈。 中年人依然沉默,转身将一件外袍,冷冷披在了身上。 “老师放心,在息国那边,我已经选好了地方。徐贼入了西域,我会想尽办法,将他杀死在这里!” 说话间,乌帕的脸庞,已经疯狂扭曲。 …… 大漠之上,一支骑军长伍,终于赶了回来。 “牧哥儿,你看谁来了!”还没下马,司虎变兴奋地大喊。 坐在营地里的徐牧,刚抬起头,脸色也随之激动起来。 “卫丰,你他娘的!” “主公啊!”卫丰急急下马,虎目飙泪,朝着徐牧疯狂跑过来。 “老卫听说牧哥儿来了,连桩儿也不打了,就马上来接应。” “虎哥儿闭嘴。” 卫丰双目通红,一个熊抱将徐牧抱住。 徐牧也难得露出笑容。 在很早的时候,卫丰便跟着他了。当初从边关带回来的四百多青龙营,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他步步为营的资本。 “好歹是个做驸马的人了,哭个卵。抬起头,让我徐牧看看,我西蜀的重骑兵统领,变成了什么模样。” “怎的又瘦了,傻虎没说错,少打桩儿多练马。” 卫丰松开手,嘿嘿地笑起来。又走过去,抱了抱陈盛,还有刚赶过来的晁义。 “主公,大宛狗的黄金骑,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担心主公有事情,我只能先赶过来。” “做的不错。”徐牧点头,“卫丰,你说的是大宛国?” “正是。先前殷鹄将军也说过,大宛国的脾气是最臭的,一直不愿意过来议商。” “另外,我也刚得到了情报。不知怎的,大宛国的国王,突然就暴毙了。” “暴毙了?那领军截杀的人,又是谁?” “大宛王子楼罗。” 徐牧陷入沉思。只觉得其中,肯定有某种阴谋在牵连。但具体的事宜,只能等入了西域,再想办法探查了。 不过,大宛国胆敢截杀,不露些铁腕手段是不行了。 “卫丰,入西域吧。” “老卫,你答应我二十顿羊肉汤子,还有牧哥儿的十条烤羊羔子,我可都记着呢。” “给你给你,撑死你个傻大个!” 徐牧没有立即上马,他转过身,抱了抱晁义。 “主公放心,我会快马赶回玉门关,不会有事情的。”晁义认真说道。 “我一直相信你。凉州的练马还有剿匪,你全权决定。途经林有的地宫驻军,帮我多带一句话,三月之内,想办法建成营寨堡垒,作为中转。” “主公放心。” 晁义上了马,只带了原先余当部落的人,开始碾起阵阵尘烟,往相反方向急急回赶。 “晁义,万事小心!” 徐牧目光紧随,直至晁义带着人,消失在大漠之上,他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在进入西域时候,恐怕还会有更大的挑战。 “卫丰,启程吧。” 收拢了俘虏和器甲,整顿完毕,西蜀的长伍才重新启程,朝着进入西域的方向,缓缓行军。 在此处,离着西域已经不远,按着卫丰的说法,最近的真兰城,大约一日多的时间,便能赶到。 “主公有所不知,真兰城那边,已经加固了城墙,在里头,更有我西蜀和真兰城的援军驻守,已经算得西域里的一方大势力。” “先前还有人敢挑衅的,但殷鹄将军灭了几个国家后,那些人就不敢了。” 徐牧笑了笑。 殷鹄离开西蜀之时,他定下的计策便是拉一打一。估摸着叫得最欢的反对国家,已经被殷鹄打烂了。 入了西域以后,重中之重,便是解决那双藏起来的推手。另外,诸葛老爷子提到的黑鹰门,也该好好探查一下。 “主公,等回了真兰城,要不要集结兵力,攻打大宛国?”骑马在旁,卫丰声音恨恨。 徐牧想了想,“不急,我另有打算。” 这次大宛国截杀的事情,若是运作的好,说不定能成为一件大好事情。 “诸葛老爷子,要到西域了!” 在骆驼上,即便在打仗,也昏昏欲睡的诸葛瘸,听见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里,有了一种难言的希翼,甚至慢慢挺起了病弱的身躯。 徐牧回头看见,莫名地心里发堵。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 “卫丰,西域有无神医?” “终归有一些,听说那年李知秋入西域,便是西域人治好的。但更多的,是许多扯虎皮的老巫,仗着真神的信仰,用黑漆漆的符水来治病。” 徐牧沉默点头。 如西域的长伍,翻过几个大沙丘之后,骑行的速度,终于加快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章 胡人与中原人 “咳咳。” 大宛国,小王宫。刚回到的楼罗,一下子咳出了两口血。 不仅是吃了败仗的原因,他的父王,更是莫名暴毙,死在了王宫里。当然,根据事后调查,分明是蜀人行刺的,还搜到了蜀人的铜官牌。 嘭。 楼罗挥起拳头,重重砸在案台上。 一万五的大军,回到驻地的时候,只剩下三千多的黄金骑,两千余的步卒营,剩下的,都葬身大漠中。 “可见到神子?”缓了缓脸色,楼罗怒声开口。 “已经派人去请了,先前神子的住邸,只留了传信的人,说神子要只身入大漠,去请天兵助战。” 楼罗脸色发颤,不知该不该信。摆在他面前的问题,眼下最关键的,是蜀人那边,肯定要发难。 如今的大宛国,满打满算,只剩下两万余的兵力。而且,由于父王的暴毙,士气崩碎到了极点。 “去请族老们过来,准备登基事宜。” “王子,按照王国的规矩……至少要等一月的时间,处理完先王的安葬——” “啰嗦什么。”楼罗骂了句,“没明白么?蜀人准备要攻来了,还一个月?等我做了国王,执掌全国兵马,说不得还有机会,和蜀人一决胜负!” 楼罗呼了口气。 “另外,派人去息国,乌子国,便说蜀人要攻打西域了,我大宛国要和他们联合,共抗蜀狗!多送些美人胡姬,王宫的库里,还有一批镔铁器甲,也可以一并送过去。只要这些人,愿意和我联合。” 虽然说,真兰城那边的兵力,也只有两三万人。但不知怎么的,楼罗又想起了那天夜里突袭的事情。即便有着大好优势,却依然被徐贼杀得丢盔弃甲,差点回不到大宛。 “希望神子那边……真能请来天兵助战。” …… “主公。” “主公!!” 真兰城的城门边上,徐牧才刚到,远远的,便看见了殷鹄赵惇,以及娜古丽一行人。 在其中,更有不少夹道欢迎的胡人。甚至是戴着王冠的国王,披着战甲的胡人将军。 “见过蜀王!” “无需多礼。” 徐牧露出笑容。殷鹄经营了这么久,应当已经拉到不少盟友了。只要眼光长远些的,都能看出来,这条丝绸之路,对于西域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发展壮大,以及和中原文化的融合。 “六侠,来的路上,本王可一直想着你呢。”徐牧下马,率先往殷鹄走去。 这位曾经的暗卫头子,贾周不止一次地表示,想将其培养成西蜀的第三位大谋者。 “殷鹄参见总舵主……参见主公。” “起来吧。” “都起来,本王此番入西域,便是为解决事情而来。还是那句话,通往中原的丝绸之路,肯定要铺好的,若有胆敢阻挠的,本王也绝不手软!” …… 入了真兰城,徐牧和殷鹄两个,从宴席中脱了身,走到安静的角落里。 “六侠,那双推手,你怎么看?” 殷鹄搁下酒盏,皱住了眉头,“听说主公遭到大宛国的截杀,再加上以前的事情,我几乎能断定,这双黑手,先前一直藏在大宛国里,甚至是说,那位傻王子贸贸然出征,极可能被人蛊惑了。” “蛊惑的人,即是黑手。” “主公,若要立威,大宛国的事情,不能轻易作罢。” 徐牧眯起眼睛,“我当然明白。但我在想,这事情我西蜀自个做的话,意义不大。但若是拉拢其他的西域国家,成为联合的话,相当于绑在了一条船上。” “如今在西域,离着真兰城近些的,已经有三个小国,同意了和西蜀通商,共建丝绸之路。反而是西面那边的国家,脾气臭的很。” “大宛国,便是在西面吧。” “正是,算得上是西域大国,原先有着三万左右的大军。但经过这一轮之后,只怕兵力大打折扣了。” “六侠,筹备联合军的事情,我便交给你来做。五日之内,可有信心?” 殷鹄想了想,“应该是足够了。但这几个小国,兵力参差不齐,最弱小的,不过三千的步卒。” “无非是扯个名头,这不碍事,小国也有发言权。” “主公大智。” 徐牧摆了摆手,“对了六侠,听过黑鹰门么?” “黑鹰门?似乎是听人提起过。主公可记得,李知秋舵主来过一次西域。” “这其中有关系么?” “我听说,黑鹰门的前身,便是侠儿分舵。” 徐牧脸色震惊,“黑鹰门是侠儿舵的人?” “先前是的。但李知秋舵主离开西域之后,侠儿分舵的人,不知为何变成了黑鹰门。” 徐牧皱起眉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想了想,他蹲在地上,折了一根树枝,开始凭着记忆,画出了一只模样古怪的黑鹰。 “主公,这正是黑鹰门的门图。” “只可惜李知秋故去,不然会得到更多的情报。” 殷鹄想了想,“主公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李知秋舵主入西域时,由两个总舵长老保护着。其中一个,便是诸葛老先生。但不知为何,诸葛老先生后来回到中原,便卸了长老职务,做个隐士高人了。” “老诸葛……六侠,我多问一句,他在西域这里,可有旧相好?” 殷鹄脸色古怪,“主公,我哪儿知道这些。世俗情爱的事情,我向来不擅长……但真兰城里,有卫丰娶了公主的榜样,很多入西域的蜀卒,都和真兰城的女子通婚了,有不少还诞下了子嗣。” “我先前还在书信里,提过了一嘴。” “我知晓,并没有生气。”徐牧皱起眉头,只觉得脑袋越来越乱。关于通婚的事情,他的怪物弟弟,都能和鸾羽成亲。以现代人的目光,他看得很开,也没打算棒打鸳鸯什么的。 左右这西域之地,他势在必得。 “六侠,先回宴席吧。”揉了揉脑袋,徐牧叹出一口气。 “一路长途跋涉,等酒宴散了,主公请好好休息。真兰城里……倒是有不少胡姬美人。主公也知晓,我殷鹄的嘴,向来是最严的。” “身子乏,先休息两日。” 两人重新走回,到了半道之时,徐牧停下脚步,看到了一个熟人。 “咦,主公!”一个小校尉急急跑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胡人妇女。妇女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马大才……你他娘的,当初还说要存银子娶喜娘呢。”徐牧笑骂了句。 “主公冤枉啊,喜娘不愿嫁我,无后为大,我只能娶西域女子了。” “可有名儿了?” “马小才。” 徐牧有点无语,伸出手,勾向襁褓里的婴儿。 “是个儿郎,但生的,偏偏是胡人模样。但不管如何,他都是我马大才的儿!” 听着马大才的话,徐牧收回动作,只觉得脑子里,莫名地“嗡”了一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一章 联军 在阳光下,一个青年仰起了脸,棕色的眼睛,不时闪着异样的光泽。 “老师,徐贼已经入西域了。”乌帕垂下头,语气里满是沉重。 在乌帕的身边,一个中年文士骑在马上,同样在闭目沉思。 “接下来,我若无猜错,徐贼肯定要攻打大宛国,立下一番威风。该死,楼罗这个废物,突袭不成,便已经留下了把柄。到时候,哪怕徐贼攻打大宛国,在其他西域国家的人看来,大宛国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乌帕显得恼怒无比,踢翻了面前的水袋。 只可惜,他的老师是个哑巴,并不能和他商量。 中年文士下了马,犹豫着拔出长剑,在沙地上写了一字——诱。 “老师,还是用诱计吗?但徐贼那边,可不会轻易上当。” 中年文士想了想,又用剑写了两个大字。 栽赃。 乌帕顿了顿,脸上又忽然露出了笑容。 “老师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小心行事,誓要将蜀人逼入死角!” …… 休息一夜之后,身子骨的疲惫,总算是卸去了许多。徐牧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 在其中,不仅是有殷鹄这些蜀将,还有诸如娜古丽这样的友邦人士,甚至,还坐着几个西域的国王。 这几个国王,便是殷鹄费了不少心思,才拉拢到的。 “几位国君。”徐牧笑了笑,“虽然久在中原,但殷鹄将军来信里,也听过几位的大名,我徐牧可一直念叨着,入西域与几位一叙。” 几个西域国王脸色欢喜。实打实地说,西蜀政权的实力,比他们可强得太多了。 却偏偏,人家还是这副识礼的模样。 “我等几人,亦久闻蜀王的大名!” “哈哈,那就好了。大家都是老友,以后通了商路,几位可要赚大笔银子了。不瞒几位,单单在西蜀那边,一壶蒲萄美酒,都能卖到三两银子。若是好些的商品,只怕要卖到天价。” 几个国王闻言,脸色更是激动。在西域里,他们的国土都不大,时常遭到其他西域大国的欺压,导致国内民生衰败,兵力困顿。 而蜀人入了西域,相当于有了一次翻盘的机会。 客套完之后,徐牧没打算继续磨蹭,语气蓦的一变。 “几位也听说了,大宛国那边,无端来截杀本王,欲要捣毁丝绸之路,断了我等这些人的强国之本!” 台下,几个小国的国王,听着徐牧的话,已经面露怒意。 “只可惜,我西蜀几位百战老将,以及近五十万的大军,都不在这里。”徐牧顿了顿,“但事情紧急,大宛国那边,恐怕还要对丝绸之路下手。我打算,与诸位建立一支联军,共患难,同进退,保住丝绸之路!” 真兰城的兵力,如今加起来的话,虽然也有两万余人,但实际上,并不算多。而且,考虑到以后和北面的战事,徐牧并不想调军过来。 “蜀王,我雄鹿国,愿意加入联军。可调动五千人,任蜀王驱使!” “白由国,可调三千人,与蜀王共进退!” “铮国可出四千步卒,两千骑军!” …… 一番下来,让徐牧没想到的是,即便只是些小国,但集结到的兵力,起码有近两万人。两万人中,还有五千余的骑军。 再加上真兰城的,已经四万余大军了,单算骑军的话,也有差不多万人。虽然只是轻骑,但在大漠的地势上,绝对不容小觑。 “好!我徐牧与诸位歃血为盟!” “来人,取酒来!” 割破指头,将血滴入酒碗,等轮了一圈,徐牧没有任何矫情,仰头喝了小半口。 余下的几个国王,也一一轮着喝完血酒。 “敢问盟主,何时攻打大宛?我铮国在先前,由于离着不远,便时常受大宛国的攻击。” “不急,给本盟主一些时间,等定下了战策,便与诸位一同出征,杀入大宛王宫!” …… 在大宛国,登基之后的楼罗,并没有半分的欢喜。反而是躲在王宫里,没日没夜地酗酒。 “大王……乌子国那边,不愿意和蜀人作对,亦没有打算参战。” “该死。”楼罗怒声开口,将面前的葡萄酒,愤怒地拨到地上。 “这些废物,根本不能成事。我只问你,神子那边的天军呢?可请来了?” “大王,并,并没有见到。另外……四王子那边,在昨夜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五千人,离开了大宛国。” “什么!”楼罗身子一抽,“这楼筑,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整个大宛国,兵力只剩两万余人,现在又被带走了五千……听说真兰城那边,已经在联合。神子又消失不见,到时候拿什么来挡。 放在以前,他或许会硬气一些。但突袭的事情之后,他心里头,对于那位徐贼,已经有了一种惧怕。只觉得打不赢,只觉得无力回天。 铛。 楼罗整个人失魂落魄,身子后退,将另一个酒壶撞翻。顿时,扑鼻的美酒香气,一下子蔓延开来。 “大王……不如派使臣过去,向蜀人投降。” 楼罗痛苦闭目,不断捶着额头。 “再等一下,哪怕没有天军,神子那边……肯定也有办法的。我不瞒你们,当初在这王宫里,我真看见了神子的神迹。” “再说了,现在整个西域,都觉得是蜀人杀了父王……我此时去投降,岂不是脸都丢光了。” “大王,刺杀之事,我觉得蹊跷得很——” “闭嘴。”楼罗瘫在王座上,“传令,再加派人手,三日之内,务必要寻到神子的下落!” …… “傻子。” 此时的乌帕,在息国最偏僻的岩谷里,脸庞露出清冷的笑意。在清楚了自家老师的意图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办法。 “徐贼,你想立足西域。但我偏偏,要让你成为整个西域之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二章 老诸葛的心事 留在真兰城里,徐牧一边收拢西域的情报,一边在想着攻打大宛国的事宜。 这一场,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攻伐。更为重要的,是要起到最大的威慑作用,让其余的西域国家,不敢再随意招惹。 “主公,昭文都发出去了。要不了几日,便能传遍整个西域。”殷鹄欢喜地走进来。 “另外,又有两个西域国家,虽然没有参与联军,但送来了不少粮草,还有几匹汗血马。” “不错。”徐牧露出笑容。他有收到情报,大宛国那边,新登基的楼罗,已经是众叛亲离。也没有任意一个国家,在这种情况下,敢和西蜀作对。 “殷鹄,那几匹汗血马,你挑一匹,余下的分给诸将。” “主公不留着?” “我自个有匹好马,骑惯了。” 只吩咐完,徐牧重新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西域情报。可他发现,面前的殷鹄还没有走。 “怎的?你还有其他事情?” 殷鹄欲言又止,“主公,诸葛老先生……不见了。” “什么!” 徐牧惊愕抬头,“他一个瘸腿儿,这段日子又昏昏沉沉的……” “主公莫要忘了,他先前可是天下高手。” 徐牧揉着额头。他一直明白诸葛范的脾气,当初在徐家庄,哪怕要去杀叛徒,都不愿麻烦他。 “殷鹄,你派一些有轻功的,想办法找到老先生。若是不愿回来,你亲自去一趟。” “主公,我也打不过……” 徐牧一阵头大,总不能敲锣打鼓地四处找爹吧?司虎应该能打得过,但无奈的是,傻弟弟半点轻功都没有,让他出去,估计马上要钻羊肉汤子店。 “先尽快查出下落。” 徐牧早猜到了老头儿可能要走,为此,他还安排了几个人。却不曾想,在沙漠上昏昏沉沉的,这一下却突然生猛起来。 “主公!” 正当徐牧想着,这时候,赵惇从外面急急走入。 “好事情,好事情啊!大宛国的四王子楼筑,已经派了人来送信,说愿意和主公一道,将楼罗赶出大宛国!” “大宛国的四王子楼筑?” “正是。” 徐牧沉默下来,思考着楼筑最后的得益。想了想,无非是为了王位。但现在,蜀人入西域,不宜大肆侵占疆土。否则,真激怒了整个西域诸国,堆起二三十万的大军,只怕要退回去了。 古往今来,扶持一个傀儡政权,再想办法鸠占鹊巢,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只是不知这楼筑,是个怎样的人。 “赵惇,你去告诉他,让他亲自来一趟真兰城,我有事相商。” “主公放心。” “殷鹄,你也去忙吧。” 等人走远,徐牧才瘫在位置上,看着门外的景色,脸面上露出丝丝的担忧。 …… 西域,铮国。 铮国的国土,放在后世里,不过一个两个县城之大。却偏偏,占了两处不小的绿洲。也因此,经常惹得其他的大国,不断编造蹩脚理由,要把绿洲抢走。 庆幸的是,几代的铮国小王,都是硬骨头,抵住了施压。 此时,在铮国边境的一个小镇里,有一老铁匠,正面无表情地捶打着一把弯刀。 即便是满脸的白胡,却依稀能分辨出来,老铁匠是中原人的轮廓。 淬完一轮,老铁匠喝了口酒,晃着只剩一条胳膊的身子,麻木地往后走去。但还没多走几步,他惊得停了下来,迅速转过头。 看着铺子外,一个拄着剑的佝偻人影。 “嘿嘿,我在蜀州有个老友,也是个打铁汉。” “杨无愁,你打铁的功夫,多少还差了些火候。” “长,长老!”铁匠痛声跪地,一下子红了眼睛。 “起来吧。”佝偻人影笑了笑,“我还担心着,你会搬了铺子。不过还好,终归是见着了。” 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开始拥抱。 “长老,我听说,知秋已经死了……” 佝偻人影扯开了头袍,赫然是诸葛范。此时,听着老铁匠的话,有些闷闷地开口。 “别提了,那会他要争江南,我还悄悄去寻了……终归是急躁了些,他若是像我傻儿子,稳扎一点,或许会不一样。江湖人要立政权,弊端太多,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子做到。” 老铁匠一声叹气。 诸葛范沉默了会,“杨无愁,你也当明白了,我为何要来西域。” “杀人。” “能帮我么。” “长老,你不是和蜀王关系好吗?让他派些人跟着。” 诸葛范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他做的是家国大事。我这等私人丑事,不想把他扯进来。不瞒你,从今年开春以来,我便觉得身子不对付了。最后才决定,跟着入一趟西域。” 老铁匠咬了咬牙,“也罢,我来帮你。” “打根铁杖,我能撑着身子走。嘿嘿,去年的时候,我还敢和老刀比轻功的。老子这一生啊,最成功的事情,便是临老了,收了一个不得了的好大儿。” “对了,我那相熟的——” “珊娜姑娘?” 诸葛范抬起头,满脸都是回忆。 “已经死了……黑鹰门现在遍布西域,长老的那位义弟,我估计还藏在西域——” “别提他,我没有义弟。”诸葛范冷声打断。 “若不是为了护着知秋回中原,我留下来的话,会不惜一切地杀了他。” “在长老离开后,我打探到一些东西……那个人,很可能是外族的奸细。他当初入西域,是别有用心的。” 诸葛范沉默而立,久久不语。 …… “险些忘了老师的生辰。” “虽然在沙谷里,但不管怎样,中原的酒是必不可少的。” “我乌帕,敬老师一杯。” 在乌帕面前,中年人倚着石壁,沉默地捧着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老师开心一些,对付徐贼,我乌帕还有办法。” 中年人放下酒杯,摆了摆手。在他的脚下,还有一份卷宗,卷宗上记载着,随徐牧一道入西域的大将名字。 锵。 中年人忽然冷冷出剑,剑刃下刺,刺在了最边侧的一个名字上。 “诸……葛……老师,看不清了。” 中年人没回话,提着剑跃身而起,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胡人小村落,飞速掠去。 不多时,那胡人小村落里,到处都是惨叫和求饶的声音。 乌帕站在高处,止不住地迎风大笑。 …… “主公,西面来的情报。” “三日之前,共有一十三个胡人村落,被人屠了村。有人在那里,发现了我西蜀的铜官牌。” “现在,已经有两个西域国家,派使质问了!” 徐牧接过情报,看了好几遍,眼睛里露出滔天怒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三章 西域,只不过是他的开胃小菜 徐牧坐在王座上,脸色沉得可怕。打仗归打仗,但他从来没有,利用打仗的名头,做出一些天人共愤的事情。 不用猜他都知道,必然是那双黑手,利用屠村的举动,将脏水泼了过来。这种情况之下,必然会有傻子中计。 “蜀王,这是何意?先前大宛国王的死,便已经有些蹊跷。莫非是说,真像传闻一样,蜀王要打下我整个西域?作为疆土?” 在堂下,一个脸色愤怒的使臣,将一枚西蜀的铜官牌,搁在了案台上。 “主公,是息国的使臣,向来与我等不和。”殷鹄在旁,小声提醒了句。 徐牧皱住眉头。 不管是选的方法,还是国家,都选的太好了。 聪明人固然不信,但却足以,成为一个阻挡西蜀脚步的法子。 “蜀王,还请好好解释!” “送客。”徐牧淡淡开口。这东西,你越解释,便是越描越黑。 “主公……” “六侠,我让你送客。怎的,你也不听了?” 殷鹄点头,将两位脸色羞怒的使臣,请出了外面。 待走回来,殷鹄还是一脸的不解。 “主公的意思是?” “在以后,还会有许多这样的事情,难道说,每次都要解释一轮,求全一轮?”徐牧眯起眼睛,“你也知晓了,这双手的手段非常卑鄙。敌暗我明,也不好阻止。与其陷入被动,倒不如换个思路。” “主公,但这样一来的话,其他的西域国家,恐怕会有不满,继而联合起来,反抗我西蜀。” “可以派人查探,但无需太多费心。这个天下的道理,用拳头来说,而非嘴巴。只要我西蜀的拳头够硬,出拳的速度又快,那么,那些卑鄙手段什么的,也就无关痛痒了。” “我原先,还想着再拉拢一些国家,制造更多的声势,但现在看来,那边已经有所行动了。” “六侠,你即刻传令。两日之后,便立即集结联军出征,攻打大宛国!” “主公放心。”殷鹄脸色激动,抱拳之后准备离开。却突然又转过头来,似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主公,成都那边来了信,说北渝的那位水师大都督,已经被革职了。” “霍复被革职了?” “正是。” 难得有了件好事情,徐牧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当初和贾周不断作计,终于将霍复逼入了死角。 不过,换成是他的话,在种种的不利情况之下,亦不敢重用霍复。不过,那常胜也算得大智,并没有马上将霍复革职,硬是等着霍复,操练水师初见成效后,才果断地下手。 …… 北渝,纪江边上的水师船坞。 嘭。 霍复冷冷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在今日,他终于得到了确凿的消息。他的那个儿子霍荣,并没有死,而是在西蜀的成都。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着一个询问的监军,霍复咬牙开口。 “你也瞧见了,如今的水师,在我的操练之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操练水师之事……你确实做的很好。”监军笑了笑,“若是没错的话,接下来的操练,应该是入江水战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霍复皱眉。 “水战之法,若是误了我北渝子弟,只怕要死很多人。” “该死,我并不是奸细!”霍复变得大怒。甚至要忍不住,揪着那可恶的监军,好好的打一顿。 “霍将军。”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霍复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北渝的小军师,已经入了囚牢,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坐下。 “我看过霍将军的水战录册,费心了,这二三月内,你确实做的不错。” “常军师,莫不是要卸磨杀驴?” 常胜沉默了会,“我有想过,若我处在你的位置,当初该如何择选。但我想了很多次,发现最终的结果,你都会选择北渝。” “这就是了,我霍复最恨南人!当初还想着……要帮忙找出南人的暗堂。” “我即便信你,但你的儿子呢?你霍复,这一生只有这最后一子。他留在成都,若是有一日你带军出征,蜀人以此为威胁,你又当如何?大义灭亲?” 霍复痛苦闭目。 他才发现,自家的傻大儿,帮着西蜀,走了一步多么漂亮的棋。 现在,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种种的因素交加一起,北渝不可能会重用他了。 “常小军师,真聪明啊。这件事情,估计你很早就知道了吧?” “差不多。” “你留着我,留着我……无非是为了让整个北渝,多一些水战的经验,甚至是,骗我留下了水战之法的记录。” 常胜点头,“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你亦有功劳。主公那边,我替你多说了几句。暂时不会杀你,但你需一直留在潼城。说不得,有一日能真相大白。” “不可能的。”霍复冷笑,“到头来,你会想办法,再培养一个水师大将。但我告诉你,水战之法的录册,并不完善,我霍复还有许多的东西,没有记录上去!” “所以,我才说不杀你。”常胜笑了笑。 霍复痛苦闭目。 “回到潼城之后,记着我的话,不要妄自出城,若不然,会有人来动手。鉴于你操练水师的功绩,每月都会有俸银,奖赏。” “我的儿呢……” “已经从北渝的户籍上,销名了。霍将军,便当他死了吧。” 霍复浑身颤抖,还想再问,却发现常胜已经离开。 他一声怒吼,将面前的食盒踢翻。 “蜀贼,我霍复此生,与你势不两立——” …… 走出监牢,常胜停下了脚步,皱住眉头,看着头顶的阳光。 “徐蜀王那边,有打探的消息么?” “军师,并没有。玉门关一带,到处都是蜀人的眼线。哪怕扮作商客,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去到西域。” “军师,说不得徐布衣……已经死在半道了呢?” “没可能的,他这样的人,天公也管不得,会留在最后,与主公争霸天下。” “西域,只不过是他的开胃小菜。我北渝,也当早作准备了,只希望早一些,平定河北的叛乱。” “大战将起,风云暗涌。” …… ps:先一章,捋一捋,欠的后面补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四章 神子救我! 真兰城外的练兵场,此时,聚满了出征的联军。 徐牧披着金甲,面色不急不缓。 最近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双黑手,在大宛国的事情之后,似是要变得更加疯狂。 但不管如何,讨伐大宛国,是必然要做的。这一轮不做,相当于却了西蜀的声望,还有士气。 加上几个小国的联军,共四万余人,按着徐牧的打算。会留下一万人,让殷鹄镇守在真兰城。 “主公,此去大宛国,路途有些远。沿途之中,还要经过三四个西域国家,若不然,先派使臣过去——” “不必。”徐牧打断了赵惇的话。当然,并非是责怪赵惇。作为谋士,赵惇的性子并不像东方敬和贾周,更偏向于做事稳妥。 “三万联军,直接杀去大宛国。” 原本这一次,便是要打出威风,让西域诸国都看清楚,中原人的滔天怒火。左右,讨伐大宛国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 “对了赵惇,那位大宛国的四王子,如今在何处。” “便在真兰城外不远,等着与主公会师。” “甚好。”徐牧露出笑容。 “卫丰,去传令吧,大军出征。” 不同于中原的辽阔,西域的十几个国家,都挤在大片绿洲附近,几乎都离得不远。一般来说,没必要出动大批的民夫。只需带够行军粮草,轻型的辎重即可。 在如今的光景下,大宛国兵力折损,士气尽损,再加上四王子的叛变,已如冢中枯骨。 现在,最让徐牧放心不下的,便是诸葛老爹那边,像是故意躲着一样,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 只能多派些人手,继续寻找了。 “主公,当出发了。” 徐牧点头,翻身上了风将军。在他身边的卫丰,已经换了一匹汗血马,再加上新的战甲,整个人威风凛凛。 “主公,你看好了,这一次我老卫,要把那什么楼罗的,两个卵子都打爆!” 上一次,因为顾及徐牧的安全,卫丰没有深追,才让楼罗跑回了大宛国。但这一次,分明是大军出征,再没有顾虑了。 “行军。” “主公有令,行军——” 出了真兰城,只需离着绿洲远一些,不多时,便是风沙飞舞。 三万人马,分为六千的骑军,两万多的步卒,浩浩荡荡,往大宛国的方向开拨。 约莫走了半日,在一处岩谷边上,徐牧便看到了那位大宛国的王子。正领着本部的几千人,待看到了真兰城的大军,一下子骑马跑来。 “楼筑拜见蜀王。”青年胡人下马叩拜。 “你是个聪明人。”徐牧淡淡开口。大宛国已经摇摇欲坠,而面前的四王子,这一步,多少有些弃车保帅的意思。 在这种光景之下,为了避免引起共愤,西蜀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占领大宛。最大的可能,是扶持另一个亲蜀的政权。 徐牧相信,这位四王子楼筑,肯定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忽然叛变了大宛国,带着数千人马,过来助战。 若不然,等大军攻入大宛,再说什么都晚了。 不过也好,有了这楼筑的加入,攻伐的大宛国的战事,只会更加名正言顺。 “你叫楼筑。”徐牧并没有下马。 “正是……是大宛的四王子,王兄所行之事,乃人神共愤,我不愿同流合污。” 徐牧笑了笑,“我听说,最近有不少传闻。传闻里,大宛老国王楼冲,是我蜀人杀的?” “我已查过,这是栽赃之祸。是有人……要挑起大宛与蜀国的恶战。先前王兄被人蛊惑,出城截杀蜀王,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楼筑,你真的是个聪明人。”徐牧仰着头,重复了一次。 楼筑叩拜在地,不敢有丝毫逾越。在很早的时候,他便开始打听中原的事情,面前的这位蜀王,可是从无到有的百战枭雄。说句难听的,哪怕打赢了这一场,在以后,西蜀大军西伐而来,同样挡不住。 “起来吧。” “多谢蜀王。” 徐牧眯起眼睛,冷冷压低了声音,“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我当你是老友,自然和你客客气气的。但若是成了敌人,我西蜀南征北战的雄狮,可要出笼杀人了。” 楼筑满脸发白,止不住地点头。 “入军吧。在以后,本王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于你。” 楼筑不敢多言,带着本部人马,迅速入了联军大阵。 “主公,待战事过后,大宛国须献质子入成都,谨防背刺。”在旁的赵惇,认真想了想开口。 “通致,你不愧是擅稳之人。”徐牧夸了句。 攻灭了楼冲,西蜀会将楼筑扶上王位。但安全为上,便如赵惇所说,需要敬献一名质子,送入成都。 “先行军吧。”徐牧抬起头,注目着远处的黄沙漫天,眼睛也露出了期盼之色。 …… 大宛国的王宫里。 日日酗酒的楼罗,此时披头散发,脸色蜡黄。每一日,他都会抓着入宫的近侍,问着神子的消息。 只可惜一无所获,不管是神子,还是所谓的天兵,都不见任何踪影。 “大王,西蜀的联军,已经在半道上了!” “我当然知道!”楼罗咬着牙,“该死,早知在那时候,我就不该回来,说不得迂回过去,还能杀死徐贼的!” “大王……要不要请降,先前我已经让人写了降书,大王请过目——” “我楼罗不降!”约莫是醉意没醒,楼罗一声怒吼,将降书抢过来,整个撕碎。 “大王……” “该死,该死!”楼罗身子剧烈颤抖。 “我不降,我楼罗宁死不降!神子要来了,神子肯定会帮我的!” “传令,立即集合大军!我楼罗,要和徐贼一决死战!” 楼罗起了身子,声声怒喊,只可惜,还没走出几步,整个人摔了下去。 “大王啊!” “神子,神子!快想办法,把神子找回来!” 楼罗颤着声音,长嘶高喊。 如今的大宛国,历经兵败,又有楼筑叛出。兵力不过一万多人,而且士气委顿,如何能挡得住蜀人的联军。 楼罗如今满腔的希望,几乎都放在那位神子身上。 “神子救我!” …… 乌帕面露冷笑,坐在一座岩山之上,冷冷看着下方的大军。 “不出老师所料,徐贼已经提前攻打大宛国了。” “那位大宛王子,多蠢的人呐,估摸着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那些神迹吧?” “哈哈哈。”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五章 聪明的楼筑 踏,马蹄停下。 徐牧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大片绿洲。相对一些小国来说,这片绿洲的幅度,足以让人羡慕。 “主公,前方便是大宛城了。附近不远的黄城,原先也是大宛国的疆土,但守军都调走了,调回了大宛城里。” “大宛城里,根据调查的话,只有一万四左右的守军。” 徐牧点头。 不同于中原的城关,西域的城墙,大多是就地取材,土制为主。而且为了美观,还会加上各种圆拱尖头,削弱了防卫城墙的力量。 若换成李度城那样的城池,哪怕有个五千人守军,估摸着也要够呛。 “楼筑,你有何建议。” 在旁的楼筑,立即跟着开口,“蜀王,楼罗此人,性子乖张,而且好大喜功。只需几番激怒,应当会出城决战。” “他是你兄长么?” “同父异母。”楼筑沉默了会开口。 “我早些时候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得通其中的道理。” 楼筑颤了颤身子,咬着牙,“若我做了大宛王,此后在西域,愿奉西蜀为主!空口无凭,愿立血誓。” 楼筑抬刀,在两边的眼眶上,各划了一刀,代表有了真神见证。 “好。但你知晓,大宛国的错,只能犯一次,再有下一次,我西蜀可不会再手软。” “多谢蜀王。”楼筑吸了口凉气。 “便按着你的意思,以激怒之计,迫使楼罗出城决战。” “蜀王,楼罗一向最信任神子,先前的时候,还一直在说,见过了什么神迹。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突破的口子。” 神子。 在徐牧入西域的时候,已经有所了解。他甚至怀疑,西域的那双黑手,极可能就是神子。 众所周知,西域人信奉真神。而神子,即是真神之子,代天父传达神谕。 当然,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徐牧根本不信。无非是打着信仰的名头,利用单纯的百姓,做着大恶之事。 “我听部下说,楼罗一直在等待,那位神子请来天兵助战。” “脑子被门夹了,这话也信。” 徐牧眯起眼睛,再联想到当初楼罗截杀的事情,说不定,神子和黑鹰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楼筑,你派人去城外搦战,逼迫楼罗出城。另外,我会分出五千的人马,扮作天兵,混淆楼罗的视线。对了楼筑,天兵是个什么模样?” 楼筑怔了怔,“似是奇光异彩的吧。” “只能试试。” 这一次联军而来,并非是为了灭掉大宛国。而是扶持楼筑上位,使整个西蜀,在西域一带,能更加风生水起。 赵惇的建议,实则很不错。但这些东西,徐牧相信,哪怕他不说,楼筑也会提前准备。 丝绸之路的搭建,将是不可逆的大势。 …… “嗝——” 打着酒嗝,楼罗站在城墙之上,有些摇摇晃晃。宿醉的酒意,终归醒了一些。在此时,他见着城外的浩浩联军,又不是傻子,不敢再贸贸然出城厮杀。 他在等神子回来,带着天兵回来。 “我再说一次,当初我在那小王宫里,便见到了神迹……真神现于我面前,威严光伟,一说话,便如天上神音。” 在楼罗身边,几个胡人大将脸色沉默。只觉得面前的国王,又喝酒迷糊了。 “嗝。” 楼罗又打了一个酒嗝,好不容易,才杵着狼牙棍,站稳了身子。 “大王,城下有人搦战。” 楼罗垂头往下,果不其然,便看见一个敌军力士,正扛着大刀,不断朝着城关破骂。 瞬间,楼罗勃然大怒,便要出城厮杀。庆幸被几个将军拦住,一顿好劝,才慢慢冷静下来。 “该死,那徐贼莫要落到我手上,如若不然,我活活剐了他!” …… “扎营——” 天色将黑,大宛城之外,并没有隔着多远,到处是联军扎下的营地。 按着徐牧的打算,这场攻伐大宛国的战事,实则没必要速战速决。更多的是,是一种威慑。 要知道,在先前殷鹄灭国之后,由于有所顾忌,西蜀一直处在被动之中。而今,终于有了一个名头,一个好的机会。 要让观望的各方西域国家,好好看看,这一波,势必打出西蜀的威望。所以,在得知楼筑来投的时候,徐牧并没有太多的拒绝。 哪怕他发现,楼筑不适合做一个傀儡,但也听从了赵惇的建议,使质子入蜀,慢慢缓解危机。 “主公,搦战的人换了四次,敌军并没有出城。”这时,有裨将回马来报。 “没事,继续派人。”徐牧并不意外。这就好比,一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到了某个承受点,你终归要生气,要动怒。 再者,真正逼楼罗出城决战的契机,是另一个办法。搦战,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牧哥儿,你让我去,我骂人不带喘喘的。”司虎急忙跑来。 “虎哥,不用。”徐牧笑了笑。左右激怒这些事情,现在还不见效果。 “再等等,到时候少不得你的军功。我算了算,等到时候回了成都,你又能买下两个羊肉汤子店了。” 司虎闻言大喜。 “赵惇,其他的西域国家,可有动作?” “乌子国那边,刚才派了使臣,献上了犒军的肉食。” 乌子国,离着大宛国并不远。在先前的时候,大宛国还去求助过。当然,碰了一鼻子的老灰。 “不错。”徐牧露出笑容。三万五六的联军,并不算太多,但这种拧成一股的威势,会慢慢惊住很多人。 这一场征伐大宛的战事,不仅要打,还要打一场漂亮之仗,让观望的西域人目瞪口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六章 围城之势 “老师,徐贼并没有马上攻城。而且,先前的栽赃,徐贼那边,肯本不作理会,也没有要任何动作。” “我寻思了下,他这是要孤掷一注了?将所有彩头,都押在了攻打大宛的事情上。” “老师?” 乌帕侧目,眼睛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在他的面前,阳光之下,他的那位老师,迅速掠动身子,不断往远处逃窜。 “怎,怎的?” 乌帕回头,一下子便看见了两个一瘸一瘸的人影。 有护卫要阻拦,被其中一个瘸子抬剑,以一个极具欺骗性的剑招,割破了喉头。 “走!”乌帕睁大眼睛,果断开口。能让自家老师都害怕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跟着出来的十余个护卫,追在乌帕之后,也变得慌不择路。 “该死,这是什么人!” 没等乌帕想明白,在身后不远,又是一个护卫,被拦腰削断了身子,痛声滚入石壁之下。 铛。 半空甩手,乌帕射出数枚毒气飞刀,却被另一个佝偻人影,蓦的举起一面铁盾,尽数挡下。 骂了声娘,再顾不得观察战事,乌帕双脚一踮,趁着护卫的断后,跟着消失在阳光之中。 “呼。” 杀光了十余个护卫,瘸腿的人影,才喘着大气,坐在了石壁之上。旁边的人影,急忙拿出水袋,递了过去。 “许久没动手了,当初在内城那边,老子谁也不服,哪怕北渝王那个怪胎来了,我也能打个三百回合。” “但我终归老了,还瘸了一腿。” 语气里,满是颓丧和失落。但很快,那语气又变得欢喜起来。 “今日便莫要追了。杨无愁,你且看下面。瞧见了么,那带领大军的,便说我的好大儿。” 此处石壁,算得上是不错的观战位置。 “长老,我都见着了。天下人说,西蜀王徐牧,自贫寒而起,很可能,是第一个泥腿皇帝。”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泥腿皇帝!他当初多难,我是知晓的,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江山鼎立。” “我虽然经常骂他,但实际上,老子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有了这个儿。” “那大宛城……能守得住吗?” “他守个卵,再给他二十万大军,我儿也能打烂。”老人露出笑容,却很快,又在沙风中咳嗽起来。 “等明日,喘劲儿过去了,你我两个糟老头,便再追过去。” “长老,马儿都跑死了,要不要问你的大儿,送来两匹?” 老人坚定地摇头,“不用。他有他的路子,这时候不该再让他分心。你我也查出了,那天杀的东西,带着黑鹰门,一直在阻挠我儿。若是真能杀了,说不得也是帮了大忙。” 沙风渐烈,吹得漫天都是泥黄。 老人又咳了几声,嘶哑且不甘,“想我玉面小郎君,当年白衣负剑,要杀尽天下不平事,何等的威风啊……咳咳。” …… 西蜀营地,徐牧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势。 临近绿洲,不再仅仅黄沙地貌,还有许多沙谷石壁,看起来有些巍峨。 “主公,要不要派人去探查一番。” “不用,那些地方藏不了军。” “主公,已经等了两日,时间也差不多了。” 徐牧点了点头。这两日的时间里,并没有任何大宛城的援军。反而是,又多添了两个国家,给联军送来辎重,聊表友好之意。 不管怎么看,这明面之上,联军是稳操胜券的。 “围城。”徐牧凝声下令。 “主公有令,大军围城!” “主公有令,大军围城——” 不多时,联军各营的人马,开始循着大宛城城门的方向,按照军议的布置,呼啸着杀了过去。 大宛城的城墙上,那些露出来的弓窗,不断有弓手冒头,战战兢兢地搭起弓箭,准备迎战。 相比起中原的城池来说,西域人更偏向于,将城池建在高处,以居高临下之势杀敌。 大军出动之下,漫天都是卷起的黄沙。 楼罗抹了抹脸,脸庞上既有疯狂,又有害怕。从联军出现以来,大宛城里,不时会有逃兵。 如果,如果守住了这一轮,说不得,便能鼓舞士气,稳守住城关,再等神子的助战…… “快,让神弓手都去就位,看好吊门!” “大王,敌军并没有攻城……” “什么!” 楼罗怔了怔,待伸头一看,才发现冲过来的联军,并没有攻城,而是停在了射程之外,又开始重新扎营,死死堵住了三个城门方向。 “这徐贼想做什么!这个疯子,要围困大宛么!” “大王不要中计,说不定,是蜀人的诱敌之策。” “我当然知道。” 只是心里很不爽。这相当于,将巴掌伸到了你脸上,只需再近一些,便是一个大逼兜。 “唔……”两日不敢饮酒,楼罗的脑子,终归是清醒了许多。 “增派人手,在城头巡哨,若发现联军营地出现异动,便立即来报。” 放在以前,他敢带着大军出城冲杀的。但现在,不知为何,一想起那天晚上突袭的事情,他便心头担忧。 那个徐贼,简直是诡计多端。 “天色要黑了,大王连日劳累,不如先休息一番。若有军情,我会立即禀报。” 城头之上,有许多临时铺设的羊毯。楼罗沉默了下,终归没有拒绝。他要留着力气,好好守住大宛城。 只可惜,才刚刚躺下,便听到城外的擂鼓声,伴随着的,还有联军的怒吼。 楼罗惊得跳起来,抓了狼牙棍急跑出去。 等跑到城头上,才发现,根本是蜀人的疲兵计。反复几轮,不仅是楼罗,甚至是那些大宛城的守军,几乎都无法休息。 围城的最大弊端,便是让守军,彻底陷入被动。但现在,楼罗亦不敢出城决战。 “该死。”楼罗鼓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脸色气怒无比。 “早知,便带兵出城……挡住蜀人的围城之势了。” 楼罗仰着头,只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变得无比刺目,让他整个人,一时有了昏眩的感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七章 神子来帮我们了! “强攻大宛城,我和楼筑商量过,至少要战损七千人以上。”徐牧坐在主位上,看着联军的各个大将。 “所以,围城之势,并不是为了强攻。当然,本王也不打算,围个一年半载,等到大宛城投降。” “蜀王,莫不是用疲兵之法,使大宛城里的士兵,兵乱内讧?”有个披甲的西域小国王,想了想开口。 “这法子,也同样太慢了。”徐牧摇头,“诸位也知,这楼罗向来信任神子……在中原有句老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蜀王的意思是,请神子帮忙吗?” 徐牧有点无语,不知该怎么解释。神子?若见了面,是要打生死架的。 “诸位莫急,到时候便知。” 连着三日,在围城之势里,徐牧都在用疲兵之法,不断扰乱着大宛城的守军。只要楼罗不出城,这种法子几乎无解。 另外,在城门搦战的人,也没有消停,专挑大嗓门的,骂得越凶,赏银越多。这事儿,司虎都求了很久了。 大宛城,城头之上,杵着狼牙棍的楼罗,此时只想骂娘。他一路看过去,守城的士卒,大多是精神委顿,面庞隐隐蜡黄。 在先前的时候,有个将军提议,用东西塞住耳朵,便什么都不到了。 他采用了……但很不幸,巡逻的士卒都成了聋子,有一回蜀人好像真要攻城,差点要撞城门。 吓得他急忙收回了命令。 天色又要黑了。 楼罗远眺城外,眼神失望无比。 城下星罗密布的,都是蜀人的营帐。而他寄予厚望的神子,助战的军队远没有踪影。 “大王,大王!”这时,一名将军欢喜走来。 “怎么?” “大王请随我来!” 楼罗满脸疑惑,跟着那位将军,走到了东门的城头上。 “大王请往下看。” 东门的联军扎营地,居高临下,月光皎洁,隐约能看得清楚。但看了许久,楼罗都没有发现太多的异样。 “大王莫要忘了……当初我随大王,突袭徐贼本阵,因何而败?” “徐贼在营地藏了拒马!阻了黄金骑的冲锋!” “那就对了。”那将军手指在颤,“大王,你再好好看看,在营地里头一些的位置。” “蜀人的营地,先前着了火?十几个营帐,好像都烧了……等等,那是什么?”楼罗眼睛睁大。 “空甲!”将军咬牙切齿,“我一直在留意,联军东营地的许多营帐,里头都是空甲!” “那些空甲,不过是卸下的甲衣,这营帐里,并非是联军士卒!先前我等突袭徐贼本阵,那徐贼,同样利用营帐,藏了拒马,才导致黄金骑的大败!” “中原的兵法,最喜欢虚虚实实。而徐贼,更是钻于此道!” 楼罗脸色大惊,但并没有尽信,又揉了好几下眼睛,看了久久之后,才发现如面前的将军所言,那些营帐里的士卒,根本不会动,一直都是同一动作。 “你怎么看。”楼罗忍住激动。他突然明白,勘破徐贼诡计,这极可能,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若按我说,东城门便是蜀人的破绽所在!徐贼的计,已经用老了!我估摸着,他会把东城门的大军,偷偷调到另一个城门,全力攻打。” “有道理。”楼罗呼出一口气。 “大王,可攻联军东城门的营地,破了围城之势,守军士气鼓舞,还有很大的胜算。” 听着,楼罗不断揉去眉心,苦思不已。 …… “我这个人打仗,向来最喜欢揣摩人心。”徐牧站在中军帐里,脸上满是冷静。 “这些时日的疲兵,还有搦战,困扰大宛城已久。如此一来,楼罗肯定要寻找机会。我寻思着,不用他找了,我帮着他布置一个。” “若无猜错,楼罗肯定有了出城的心思。此时,再有一支大宛国的助战援军赶来,诸位觉得,楼罗会如何。” “应当会出城……”中军帐内,无数的胡人大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从未想过,打仗还能这样弯弯绕绕的。 反而是赵惇这些人,已经见怪不怪。自家主公的兵法和布阵,向来是有些逆天的。 “那便是了。”徐牧坐下来,“我有打算,今夜的丑时,诱楼罗出城,攻破大宛!” “当然,眼下离着丑时,还有一些时间,需要再添一把火。” …… 站在城头上,楼罗一遍又一遍的,系着身上的金袍甲。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要亲自带兵出城,攻破东城门的联军营地。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大王,联军的后备营,忽然撤出去了!”这时,又有一个夜巡的士卒急急来报。 “又要做什么。”楼罗咬着牙。再度仰头远眺,这一眺,让他的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宛城,约有十里之外,突然出现了漫天的火炬。伴随着的,隐约还有马蹄的声音。 “谁的军队?” “尚不可知,但联军的后备营,已经迅速取马,挂甲拿刀,朝着杀过去了。” 楼罗睁大眼睛,突然间,整个人狂笑起来。 “神子,必然是神子!我早些时候便说,神子定不会弃我而去!” 远处的黑幕天空,忽然间,如同星辰一般璀璨。虽然稍纵即逝,却让楼罗的脸色,更加激动。 “又现神迹……你们都看见了么,那就是神迹!神子要来帮我们了!” “听我军令,听我军令!所有黄金骑,八千步卒营,随我从东城门杀出,配合天军,攻破蜀人!” “杀!” 楼罗脚步飞快,再无先前的委顿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戾之相。 “这一回,蜀人必败无疑!我楼罗,西域的英雄,要活抓徐贼,剖腹挖心!”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八章 击溃敌军! 坐在中军帐里,徐牧的脸色,显得平静无比。 还是那句话,他最喜欢揣摩人心。无疑,像楼罗这种倨傲的急性子,根本受不了激怒,以及大胜的诱惑。 至于大宛城外的火炬,甚至是所谓的漫天星辰,不过是利用烧红的木料,以及收集到的萤石,造成的障眼法罢了。 苦等神子的楼罗,轻易就入了圈套。 “不出主公所料,大宛城出兵了!”赵惇惊喜地走来。 疲兵,搦战激怒,营地破绽,援军的障眼法,除非楼罗有十个脑子,不然是不够用。 “好。”徐牧抬起头,声音里有了杀意。 “传令北城门,以及西城门的围城军,准备迂回夹攻,围住楼罗的大军!另外,通告联军的后备营,立即回返,以最快速度,从北门攻入,夺下大宛城!” “列位,此番楼罗中计,我联军势不可挡,便在此时,当击溃敌师,震慑西域诸国!” “领主公令!” “领蜀王令!” 不管是西蜀将领,还是那些西域国家的人,此时都神情激动。面前的大宛城,将以一场极其不堪的惨败,成为踏脚之石。 …… “傻子,傻子!”藏匿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乌帕止不住地破口大骂。 “这楼罗,如何这般轻易的中计!” 在乌帕的身边,他的老师眯着眼睛,同样满脸都是戾气。 大宛国的愚蠢,超出了他的预计。 果不其然,那西蜀之王,当真是善于攻心的人。 此时是天黑时分。 大宛城的东城门,带兵而出的楼罗,怒吼着杀到城外的联军营地。但很快,他一下子懵在了当场。 原本以为是空甲的营帐,突然之间,满是密集的厮杀声。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空甲吗!”楼罗转过头,瞪着旁边的胡人大将。 “大王……你先前也看见了。” “该死。”楼罗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快,先返回大宛城!” 但出城的大宛城士卒,此时都跟着本营,齐齐冲入了营地。一个两个的脸上,尽是疯狂之色。 早在先前,被蜀人的疲兵计,搅得不能安宁。眼下有了机会,这些胡人守军的心里,巴不得要报仇雪恨。 “快,打令旗!先退回大宛城!”楼罗更是大惊,激动之余,连着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但没等楼罗策马回奔—— 一拨交织的飞矢箭网,迎头打落下来。来不及提盾的大宛城士卒,只一下子,便有二三百的人,中箭倒在地上。 “举盾!”楼罗惊声大喊。 黑天之下,辨不出方向,一拨接着一拨的飞矢,密集地打落下来。原本要回冲的大宛城士卒,只得弃了方向,先行躲避。 四周围间,都是脚步重踏的声音,数不清的尘沙烟,跟着弥漫起来。 等尘沙慢慢散去—— 楼罗冷着脸,再往前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宛城前,已经有四五个联军的方阵,死死堵住了去路。 “该死……”楼罗心头一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哪怕是个傻子,现在也明白了,分明是中了徐贼的奸计,共计一万余的人马,此时已经回不得城关。 而在城里,只剩三千的守军,极度势微之下,亦不可能出城求援。 突然想到了什么,楼罗眼睛又涌上了希翼,急急侧过了头,远眺着北面的方向。但除了回赶的联军后备营,先前的所谓神迹,以及神子的天兵……一下子都没有了。 “别看了。”披着金甲,骑在马上,徐牧缓缓踏了出来。 在他的身边,鼓着眼睛的司虎,扛着双刃斧,死死盯着楼罗的脑袋。 “神子不会来了。”徐牧笑了笑。 四周围间,夹攻而至的士卒,已经越来越多。如同包饺子一般,万余人的大宛城士兵,被三万余的联军士卒,死死地堵在中间。 步卒,神弓,还有伺机而动的骑营,只等徐牧一声令下,便立即动手。 “王子楼罗,勾结外敌,暗杀先王,还不速速投降!”赶来的四王子楼筑,提枪勒马,在阵外声声怒吼。 “大宛士卒,放下武器,休要负隅顽抗!” “楼筑,你个叛徒!”楼罗发狠回头,死死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徐牧垂下头,和赵惇对视一眼,从双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一丝担忧。 扶持归扶持,但西蜀,绝不愿意扶持一个雄兵浩浩的大宛国。 不用徐牧吩咐,赵惇立即高喊。 “敌者不降,立即冲杀!” “杀!” 不多时,随着命令,四周围的联军,开始拿着武器,步步往前紧逼。 “徐贼!”楼罗满脸发恨,抓着狼牙棍,朝着徐牧的方向,飞马跃去。 徐牧平静后退。 司虎鼓着眼睛,抡起巨斧策马冲到。铛的一声,巨大的力气之下,楼罗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差点要摔下来。 “牧哥儿,这个多少银子?” “一千两!”徐牧冷笑。 瞬间,司虎脸色狂喜,重新提了巨斧,不要命地往楼罗冲去。 “哪儿来的傻子!” 楼罗咬着牙,重新挥起狼牙棍,朝着司虎的脑袋,重重砸下去。 力道很大,让原本只用一只手的司虎,不得不双手握住斧柄,在格挡之后,骂骂咧咧地往前一掀。 昂—— 楼罗连人带马,重重摔翻在地,止不住地仰头咳血。 七八个冲来的护卫,奋力拦住司虎。 司虎急得大叫,好不容易杀退护卫,再往前一看,整个人怔在原地。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一个西蜀小校尉,用长刀捅入楼罗的胸膛,再枭了首级,兴奋地系在腰下。 “虎哥儿,你瞧我立了大功——” 司虎急咧咧地出手,小心地拍晕了小校尉,再抱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才将楼罗的首级解了下来,挂在自己腰下。 “杀,杀啊!” “我司虎立大功了,牧哥儿瞧瞧,诸位都瞧瞧,我砍了这贼子的狗头!是我司虎砍的。” …… 在外围的楼筑,沉默叹了口气。等厮杀之后,只怕这万余人的大宛士卒,剩不了多少了。 但到了这种时候—— 楼筑咬牙,终归没有再坚持,“随我配合联军,冲杀叛军!” “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九章 楼筑的态度 天明时分。战事接近尾声。 厮杀了一夜,躺在沙地上的尸首,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身后的大宛城,不过三千余人的守军,而且在士气困顿之下,也根本挡不住强攻,很快便献城投降了。 这一场攻伐大宛的扬威之战,算得上顺利,以极小的战损代价,取得了可喜的战果。最重要的,是打出了西蜀的威风。 要知道,放在以前,大宛国在西域,也算排得上号的强国,顷刻间,整个国度一下子瓦解了。 “楼筑见过蜀王。”楼筑的脸庞上,还有藏不住的惋惜。若是昨夜的时候,楼罗听劝的话,说不定还能留下万人大军。 当然,他并不知道,是徐牧亲手斩断了尾大不掉之势。 “楼筑,本王也知晓,这事情怪不得你。等会,你与我一同入城,开始主理大宛国的事宜。” “多谢蜀王。”楼筑难得松了口气。 “不过——”徐牧顿了顿,“我丑话说在前头,大宛国再有下一次,我只能作最坏的打算了。你知晓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楼筑身子一颤,急忙表态,“蜀王放心,在以后,我大宛国加入西蜀联军,另外,亦会尽全力,帮助西蜀,彻底打通丝绸之路。” “好。”徐牧笑起来。 “那蜀王……大宛以后的税收,募军——” “楼筑,你如今可是大宛国王,这些事情,自可做主。不过,你加入联军之后,需像其他国家一样,按月提供粮草给联军大营。” 大宛的兵力,已经到了一个低潮。徐牧也没打算,继续在这里苛责。要知道,西域里还有很多国家,并没有一条心,说不得还会有苦战。 而且,新募的兵力,至少要一两年后,才能成为强军。 但这些话,听在楼筑耳里,分明是慷慨之言。 “楼筑,多谢蜀王!” “起来吧。” “对了蜀王,我有一子顽劣,还请蜀王开恩,让犬子入蜀州学习。” 徐牧眯起眼睛。不出他的所料,你要是做的好,这质子的事情,人家会主动开口。 “当然,如今你我便像一家人。走吧,一起入城。” 献城之后,大宛城里的守卫,已经被联军接防。城里的物质,器甲,甚至是战马,几乎没有损失。 徐牧并没有提。作为新国王的楼筑,已经献出了三千匹西域马,五千副镀铜甲,作为礼物。 “蜀王,在西域里,绿洲之盛,以西面为多。也因此,西面的几个国家,便如大宛一样,兵力会强盛得多。” 在东面,由于绿洲零散,几乎都是小国。反而在西面这边的国家,会更富更强。当然,也更加有钱。 “至于神子的事情,也请蜀王放心,我定会认真调查清楚。” “楼筑,有劳你了。” 楼筑急忙拱手。 “对了,西域里哪儿产镔铁?” “镔铁?”楼筑怔了怔,认真想了想后开口,“在以前,镔铁在息国比较多。但近百年来,已经很少见了。哪怕是我大宛,也只不过有三百余副器甲。根本不能作为行伍之用。” 数量太少,连一营人马的覆甲,都凑不齐。 “赵惇,息国那边,战前可有动作?” 身旁的赵惇想了想,“并没有。” 徐牧沉默了会点头。看来,西域之事,是任重而道远,远没有自个想的那般简单。 “武备库里的三百副镔铁器甲,留在大宛无用,倒不如相赠蜀王。” “楼筑,这如何使得。”徐牧笑着推辞。 “蜀王听我说,在此后,我大宛愿追随蜀王……不仅仅是在西域。我早有听说,蜀王在中原,与北渝二国鼎立。若到时候蜀王愿意,我大宛愿带着黄金骑,驰援助战。” 单这一句,徐牧都有些后悔了,昨晚杀了那么多的宛国士卒。 但很快,他清醒过来。你有够大的拳头,别人才愿意跟着你,反之,你的拳头没了力气,换来的,便是无休止的背刺,叛乱。 “这事情,我可记下了。”徐牧冷静开口。 楼筑又拱了拱手。 “另外,在不远处的黄城,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也知,东面的诸国,几乎都愿意和西蜀一条心,唯有西面这里——” “我大宛,愿提供黄城,作为联军的屯兵之地。”楼筑想了想开口。 “楼筑,便如我先前所说,你当真是个聪明人。” 此时的楼筑,在看到了昨夜的联军神威之后,再无任何的小心思。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西蜀走,方能保住大宛万万年。而且,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做更大的事情…… “好了,你还需要主持全局,我便不多叨扰,先带联军,退到黄城那边。等你得了空闲,再过来一聚。对了,登基之时,莫要忘了请我。” “多谢蜀王。” …… 大宛城外。 有提笔老吏,坐在木凳上,开始计算军功。 “虎哥儿,你不带这样欺负人的?”被打晕的小校尉,刚醒过来,便一直哭咧咧。 “怎的?那楼罗的人头,牧哥儿才给我十两,我都分你五两了,怎的还不满意?” “虎哥儿,我像傻子吗!” “兄弟诶,你不当家不知道啊。我那傻大儿孟霍,一天吃八顿,我媳妇又有了,人家还说是四胞胎,到时候都生出来,以后又生了孙,我快连馒头都吃不起了。” “虎哥儿,我也有妻儿老小的。” 司虎转了转眼珠子,急忙赔笑,“这样吧,我给你三十两。等回了成都,再帮忙打两头狍子,送到你屋头里。” “五头!不然我去主公那里告状!” “给给给!撑不死你!” 司虎骂骂咧咧,起了身子,多走几步,又用手捂着嘴偷笑起来。 牧哥儿都说了,这人头值一千两的银子。等回了成都,给媳妇再换几匹蜀锦,换个带宝石的头钗。给好大儿孟霍重新换副盔甲,跟着换把斧头……等生了儿,买个镶金带银的小摇篮。 诶哟,生活美滋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章 晏家后人 黄城,在大宛城的北面不远。相比起主城来说,黄城更像是一座边城。在之前,大宛国的边军营,便在此处驻扎。 “吁。” 徐牧下了马,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景象。比起还算富庶的大宛城,黄城要残破的多。但好在,该有的马厩和练兵场,都并不缺少。在城中的南边,临近绿洲的方向,还聚居着不少的胡人。 “卫丰,你去调度联军的扎营之事。” 卫丰领命,踏着脚步离开。 徐牧呼出一口气,解决了大宛国的事情,接下来,便是要趁着这股威势,慢慢征服整个西域。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解决黑鹰门的事情。有这么一只苍蝇在,终归是非常不爽。 “赵惇,黑鹰门的事情,最近可有进展。” 在西域,除了殷鹄之外,赵惇是最好的随军谋士了。 此时,听见徐牧的话后,赵惇急忙拱手。 “主公放心,已经循着黑鹰令的线索,一路追查。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查出个一二。” “赵惇,还有神子的线索。” 隐约间,徐牧只觉得,那位神秘莫测的神子,很可能是重要的线索。 “主公,若无猜错,神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大宛国里蛰伏,直至楼罗出征大败,才一下子离开。” “若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了。楼罗和大宛国,不过是神子挑拨的牺牲品。” 像楼罗这种突然脑抽的,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个。 “赵惇,你等会命人写请帖,便说蜀王徐牧,要在大宛国外,有要事相商,请那几个西面国王来一趟。” “主公,若是有人不愿来呢。” “无事,来几个算几个,不来的,我也会记着。” 都这种情况了。联军攻伐大宛城,是一场极其漂亮的硬仗,不仅渲染了蜀军之威,更隐约代表着一种大势所趋。 这种时候,不做老友,那只能是敌人。时间不算多,还要返回中原,操练大军,积粮铸器,等待和北渝的决战。 赵惇点头。 “对了主公,还有一件事情。大军入黄城的时候,担心有意外发生,我先行打听了城里的情况。” 徐牧笑了笑。这确实符合赵惇的性子,步步求稳。 “怎的?发现了什么。” “黄城南面的聚居城落,有个叫宴雍的酿酒徒,主公可能会感兴趣。” “宴雍?” “纪家天下初建,开国二十七虎将的宴章,是宴雍的家祖。” 徐牧惊了惊。 “主公也知,两百多年前的那场外戚干政,牵连了很多人。譬如说名将张成功,申屠久,李石……这些人,无一例外,大多被削了将位,贬为庶人。” 徐牧点了点头。比如先前帮助董文的三张,或者是申屠冠的祖上,都曾是名将大贤。 “在当初,晏家祖上也被牵连,而且是满门抄斩之刑!庆幸的是,晏家人得了老友帮助,逃入了西域。如今,宴雍便是晏家,留在西域的后代。我猜着,如这样开国虎将的门第,应该会有兵法传世。而宴雍,也并非是庸碌之徒。” “通致的意思,让我去拉拢一番。” “正是如此。比起北渝来说,我西蜀大将并不算多,虽然有将官堂在,但总归还需要时间来孵化。” “有道理。”徐牧点了点头。真是堪用之将,他根本不会嫌多。要知道,南北之争的大战,已经要不了多久了。 随着讨伐妖后,还有攻克东莱,如陆休,窦通这样的将才,越来越少。 “司虎,上街吃东西。”正在一边抠脚丫的司虎,听到徐牧的话,惊喜地跑了过来。 …… 循着赵惇留下的位置,带着司虎和十几个护卫,徐牧沿着黄城的长街,慢慢往前走去。 比起中原来说,这处聚居的城落,算不得繁华。但总归有一份异域风情在,比如说羊肉汤子,不仅加了胡辣,还就着炒饼一起来吃。 “牧哥儿,坐这,坐这,我就吃八碗!”司虎眼睛冒光。 徐牧坐下来,抬起头,看着羊肉汤子店旁边,另一间有些破败的葡萄酒铺。 铺子前,一个黑黝黝的大汉,戴着胡人的毡帽,正面无表情的,将一口口的罐子,摆在了地面上。 葡萄酒的香气,一时间蔓延过来。 犹豫了下,徐牧起了身,往前走过去。 那大汉抬头,五官轮廓里,有些混血的模样。他看了看徐牧,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蜀人护卫。 “怎卖。”徐牧坐下来,指着地上的葡萄酒罐。 “半个银币一罐。” 不同于中原,西域流通的货币,直接以金银来算。当然,等彻底打通了丝绸之路,徐牧打算统一货币,免得又让奸商在市易的时候,以此赚去一部分的差价。 “能尝么。” 大汉点头,平静地倒了半碗酒,放在徐牧面前。 “好酒。”徐牧一口喝尽,舒服地抹了抹嘴巴。 “若放在以前,你我可是同行,略懂略懂,这葡萄之酒,虽然算得佳酿,但比起中原的酒,终归还差了一些。” 大汉面色沉默,转过了身,开始重新忙活。 “你知我是谁?” “知道。中原的西蜀王。” “还打算回去吗?” 大汉停下动作,将头转了过来,自嘲地指着自个的脸庞,“蜀王请看,我生得什么模样。棕眼高鼻,我已经在这里扎了根。” “我知晓,蜀王能来这里,肯定是查出了什么。但这些东西,已经与我无关了。” “大纪亡了。”徐牧并不急,依然语气平静。 “蜀王要拉拢我?”宴雍脸色好笑,“我不识中原的字,也不懂任何兵法韬略,蜀王要失望了。我现在最希望的,不过是能多卖几罐酒,让我不至于饿死。我真有本事,大宛人早把我招去了。” “老虎再怎么变,也不会生出病犬。”徐牧脸色认真,“莫要忘,你的身子里,还留着中原晏家的血。” 宴雍面色沉默。 “今日的生意,我帮你做了。”徐牧拿出五枚金饼,搁在了桌面上。 “蜀王,不过八灌酒,这已经多了。” “并不只是买酒,多出的金子,便算我徐牧,感恩于当年的虎将宴章,金戈铁马,平定乱世之功。” 宴雍双目一睁,身子隐隐颤抖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一章 虎将军吃瘪了! “我便在黄城北面的大营,若你有兴致,便来寻我。”徐牧起了身,对着宴雍,一个平手施礼。 宴雍沉默着,终归也以一个中原人的抱拳,当作了回礼。 “司虎,你他娘的别吃了,过来扛酒!” 宴雍仰起头,看着街路之上离去的人影,一时间,握住了垂下的拳头。 嘭。 他关好铺门,走入屋子,翻开了羊皮毯,从一个类似地窖的小门,踩着楼梯走下。 地窖之处,满目都是烛火之光。数不清的牌位,在烛火的亮堂下,隐约生出辉光。 在角落地方,还陈着一具空甲。那空甲已经有些老旧,但从制式上看,分明是中原的造甲工艺,双肩嵌着狼首肩吞。空甲旁边,搁着一柄同样发旧的马战月牙长戟,连着杆身,都是纯铁打造。 宴雍屈膝跪下,捧起面前的一本旧书,眼睛一下发红。 他的祖上,并非没有回过中原。但刚入境,被人查出身份,很快便派军剿杀。 直至他的祖父,终于彻底失望,开始与胡人通婚。 到了他这一辈,脸上的模样,已经和胡人无二。也慢慢的,抛却了回中原的梦想。 但现在,那位西蜀王,查出他的身份,再度给了他希望。 老虎再怎么变,也不会生出病犬。 宴雍沉了沉脸色,站起了身子,披起狼首甲,抓起角落的马战月牙长戟,在小小的地窖里,挥舞成风。 …… “主公,那晏家后人会来吗?”做完事情的赵惇,焦急走来。 徐牧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若他不愿出世,最大的可能,会迁徙去其他西域的地方,免得又被打扰。” “若不然,先将他绑来?” “不妥。收服大将,以归心为上。” 诚如此言,不管是晁义陆休,当初都是自愿归于西蜀门下。 “赵惇,我打算明日离开,回真兰城一趟,和殷鹄商量一些事情。黄城这边,你暂时卫丰一起,调度好营地事宜。” “主公放心……那宴雍——” 徐牧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若他是个求富贵的性子,真学了家族真传,说不得早已经在大宛国做将军了。” “这倒也是。”赵惇也惋惜地点头。 …… 翌日清晨。 得知徐牧要先回真兰城,楼筑急忙赶了过来。连带着,不少西面的国家,也派出了使臣相送。 徐牧有点无语。这又不是不回来了,左右这西域之地,一来一去并不算太远。 “赵惇,记着我的话,真有大军突袭,便先退回大宛城里。现在的楼筑,已经算是西蜀的人。” “主公请放心。” 徐牧点头,翻身上了马。不知为何,眼光又有些不舍,看向了南边的聚居城落。只可惜,那位宴雍依然没有出现。 想必,是不打算投效西蜀了。 “司虎,让人行军。” 只带了七千余的人马,浩浩荡荡的,准备赶回真兰城。此次回去,他要和殷鹄那边,商讨调军的事宜。 “老卫,前两日杀入大宛城,你偷看了那些跳舞胡姬,我回去告诉你媳妇。”骑在马上,司虎哈哈大笑。 “虎哥儿,有种你下来!” “我下个卵,诶,我骑马走了,我回去告诉你媳妇儿。” “你个打桩傻虎!” “告你媳妇!” “收声。”徐牧揉着额头,开始打起缰绳,在卫丰和司虎的对骂中,有些闷闷地开始赶路。 “咦,牧哥儿?有人挡路!” 徐牧心头一喜,抬头看去,发现一骑挂甲人影,正迂回着跑马而来。 “必是挡路贼!”司虎拖着巨斧,骂骂咧咧地骑马跃出。 “司虎,你他娘先等等——” 徐牧惊喊,他认出来,迂回而来的人,正是宴雍。此时穿了一身狼首甲,马腹没有褡裢,只能将一杆兵器拿在手上。 “司虎,停下!” “哇哇哇!” 冲出去的司虎,已经提起巨斧,在错身之时,朝着宴雍重重劈下。 徐牧惊得转身,不忍再看。 天地间,一声巨大的相撞声,平地而起,伴随着风沙卷动,却久久的,没有听见惨叫。 徐牧转回了头,再一看,整个人变得狂喜无比。 司虎怒劈的斧头,被宴雍的长戟,奋力挡在半空。只可惜胯下的瘦马,承受不住司虎劈斧的力道,已经侧倒在地。 披甲的宴雍,脸色沉稳至极,侧履踢出一泼黄沙。等司虎呆呆地回手揉眼,宴雍一声怒吼,将司虎的人与马,整个掀翻在地。 “天老爷啊,我看见了什么,虎将军吃瘪了……”在徐牧身边,一个老裨将颤声开口。 徐牧更是激动。 听说开国虎将宴章的家传戟法,能挑山断水。虽然有些夸张,但现在看来,分明是真有本事的。 司虎气得涨红了脸,从泼儿街出道开始,何尝有过这种羞耻。 “司虎,赶紧住手!”徐牧惊魂未定,要换成其他人,估计直接被天斩了。 “怎的?牧哥儿,怎的不打了?” “是自家人。” 徐牧跳下了马,走到宴雍面前,将他扶了起来。这才发现,为了撬翻司虎,宴雍几乎是使光了力气。 “宴兄弟,有没有事情。我这傻弟弟,脾气有些莽撞,我徐牧代为认错。” 宴雍缓了口气,没有半分矫情,跪在了徐牧面前。 “诚如主公当初所说,我宴雍,愿投效西蜀,随主公平定乱世!”宴雍拱手而拜,把头磕在沙地上。 “好,好!”徐牧大喜过望。伸出手,将宴雍再度扶起。 “此番入西域,若说我徐牧最大的收获,便是得了宴兄弟相助!大幸之喜!” “司虎,过来。” 司虎鼓着眼睛,嘴里还有些喋喋不休,“我先前若是不揉眼睛,你打不过我。” “早听说西蜀有一位虎将军,力气天下无二,宴雍拜服。” “司虎,你看看人家。”徐牧骂了句。 司虎怔了怔,也变得憨笑起来,“你比老卫有意思,等回了真兰城,我请你羊肉汤子。” “这才对。” 徐牧仰头,抓着宴雍的手,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来人,将楼筑敬献的汗血宝马,选匹最好的,送给宴兄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二章 暗中调兵 “家学的兵法韬略,不敢相忘,愿以此道,助主公平定江山。”骑在汗血马上,宴雍的态度,稳重至极。 “文武双才。”徐牧露出笑容,“不如这样,我封你为正将,封号的话,便与你高祖一般,为狼首将军。” “主公,寸功未立,这如何使得。”宴雍大惊。 “能撬翻傻虎的马,在我看来,已经是大功了。” “牧哥儿,我刚才都说了,我收手揉眼睛呢。” “下次不许揉了,锤死了敌人再揉。” 徐牧笑了笑,一下子忽然想到什么。他破格赦封过很多大才之士,但在成都的时候,却只对一人没有任何提拔。 而那人,同样是大才。 …… 成都之外,溪河之边。 黄之舟抱着鱼竿,沉默地看着水里的浮标。在他的后面,小书童已经被人打晕,半个身子浸在溪河里。 “黄公子,我家军师说了,你徒留在西蜀,并无作用。不如先来北渝,立万世之功。” 有鱼上钩,黄之舟收杆的动作慢了许多,一下子空了钓。 那名劝说的奸细,嘴角露出了笑容。 很明显,面前的人,心已经乱了。 “我等已经调查过,黄公子并非是蜀人,而是恪州人。令尊黄道充……极可能是被蜀人害死,若不然,按着黄公子的本事,早已经拜为将军了。” 黄之舟收回鱼竿,沉默地转过了身。 “黄公子,南北之战,我北渝乃是大势所趋,而西蜀,只是负隅顽抗,如何能相挡!我听说,黄公子熟悉蜀人的战法,各处屯兵之地,只要黄公子入了北渝,别的不敢说,至少能封为正将。” 黄之舟仰着头,似是在苦苦思索。 “西蜀对我有恩……你请回吧。” 那奸细沉默了下,并没有犹豫,冲着黄道充拱手之后,一下子消失不见。 “黄公子下次垂钓,我定会多带几坛美酒。” “告辞。” 黄之舟站起身子,看着远处的夕阳,一时间,整个人被笼在了黄昏中。 …… “驾,驾——” 北面燕州,常四郎披着金甲,手持霸王枪。带着常威,以及三万本部骑营,呼啸着往敌阵冲去。 一个叫嚣的叛将,扬着马鞭,同样带着浩浩的叛军,怒指常四郎的方向。 “杀,杀死冲阵的北渝王!” 锵。 隔着还远,蓦的一杆长枪掷来,那叛将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穿烂的胸膛。 明明还很远,哪怕是飞矢,也应该射不到的。 “敌将,已被我常小棠讨杀!”常四郎飞马停下,横枪而立,一时间吼声若雷。一个冲得近些的叛军新卒,便如听到惊雷一般,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常四郎策马奔回,往前怒挑几枪,将二三具尸体,威风凛凛地掷向敌阵。 “且来!” “杀啊!” 在常四郎的身后,常威跟着高呼而起,带着三万的骑营,怒吼着掩杀过去。 …… “主公,新到的情报。”真兰城里,殷鹄将一份卷宗,呈到了徐牧面前。 由于人在西域,从西蜀送来的情报,也越来越频繁。 “北渝王常四郎,已经平定燕州的南面叛乱。柔然人和燕州叛军,只得退守燕州北面的陈武关,负隅顽抗。” “他自然会赢。”徐牧点头。 “听说,渝州王在燕州,主动与叛军斗将。那些叛军为了军功,便接下了……却不曾想,被渝州王单人一骑,车轮战挑了十七人。因而士气大涨,渝州王一鼓作气,大破叛军三十里。” “还是一样的猛……” 内城最能打的常枪,可不是什么虚名头。再加上兵法韬略,谋划布局,除了嘴巴碎一些,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主角一般的属性。 只可惜,这样的老友,在时代的车轮下,大势下,注定要成为敌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主公怎么了?” “没事。”徐牧收回了思绪。 “对了,贾军师还说,北渝铁刑台的人,有不少混入了成都。西域和成都隔着远,让主公小心诈信。” 徐牧点头。贾周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北渝的常胜小军师,不是简单的人。 收起卷宗,徐牧突然发现,有另一封小信,掉了出来。 “这是孙统领的。” 听着,徐牧身子微颤。在离开成都的时候,他暗中交待孙勋,让他留意贾周的病情,务必要叮嘱休息。 打开孙勋的信,徐牧一看,脸庞上爬满了担忧。 孙勋在信里说,虽然成都天气已晴,但贾周还是畏冷,每日出门,都需要裹着大氅。神医陈鹊那边,每日来施针,却效果甚微。 放下信,徐牧烦躁地揉着额头。 “六侠,有无办法,将黑鹰门引出来?” “除非能抓住神子。否则,按照黑鹰门的脾性,这事情不大可能。” “但这神子,要如何抓,狡猾地跟泥鳅一样。赵惇那边,增派了三倍人手,打听到的消息,也并不多。” “手头上的情报,亦没有那位神子的在意之物。想引蛇出洞,更是难上加难。” 西域不大,但也不算小,再加上外头的茫茫大漠,要找个人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六侠,先说调军的事情。” “真兰城只留三千人。你也无需再驻守此地,带着七千骑军,绕到铮国那边。” “铮国?” “确是,铮国和西面诸国相接,那边小一些的绿洲,至少有十几个。” “主公,铮国那边知道吗?” “并不知。我的意思,让你带着七千人的骑军,倚仗铮国在外的小绿洲,扮作西域马匪。另外,从今日开始,真兰城里的兵营,务必勒令死守。除了蜀将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主公要做什么。” “我打算,一举拉拢西面几个大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三章 息国 第二日,殷鹄便循着徐牧的命令,悄悄带着七千人,绕出了真兰城。 至于城中的兵营,也按着徐牧的意思,开始戒严起来。 “娜古丽,以后这城中的事情,暂时由你来主理。” 巾帼不让须眉,着着战甲的娜古丽,躬身点头。 “对了,申宗回来了吗?” 申宗,便是先前的向导。在大漠上立了功,已经成为西蜀的官商。在入西域之后,徐牧便委托申宗,带着一帮子的胡商,收购镔铁之物。 “蜀王,早两日已经回了。还派人入了宫,询问蜀王的空暇。” 徐牧露出笑容,“甚好,我自个去找他。司虎,还有宴雍,你也一起来。” 实打实地说,宴雍绝对有作为护卫头子的本事。但徐牧更希望,这种名将之后,能在战场上大发神威。 是时候,多了解一番了。 譬如说晁义,便是性子果断,敢打敢杀,有些像常老四,但绝不会是樊鲁那种鲁莽急咧咧就冲过去的。 又譬如于文,勇字当头,属于很标准型的行伍人,听令行事。当然,这种性子有利有弊,但现在,于文已经慢慢往谋将靠拢了。 余下的柴宗陈忠卫丰这些人,徐牧一样能全方面的了解。贾周也说过,他最大的本事,便是能让各个大将,很好地有自己的司职。 “宴雍,可擅长马战?” 宴雍脸色愁苦,“主公,你也瞧见我骑着的那匹马了,一下子被虎哥打死。我原先就是个酿酒徒,并没有什么好马。这月牙长戟,也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兵器。” 徐牧并没有失望。马战这一旮沓,有晁义和卫丰在,还是人才济济的。水军那边,也有苗通,同样不算太急。 最稀缺的,还是步兵大将。放在先前,许多次步战的事情,都只能委托给樊鲁这个莽汉。 “步战营?”宴雍想了想,“我晏家祖上,虽然是马战将军。但祖上记录的兵法里,也有写了,另外两个开国虎将的步战之法。我也略懂一些。” 徐牧怔了怔,脸色大喜。 “宴雍,等得了空,你便露上两手,如何?” “当然。” 晁义为骑,苗通为水师,若是宴雍能作为主攻的步战大将,阵营基本上是有了。 如于文柴宗陈忠这些,更多的时候,是作为镇守之将,堪称一路元帅,自由发挥。而到时候,真正随军的,便是晁义苗通这些人。 “主公,到城落了。” 不同于中原的城池,西域有外围城落,多是百姓的聚居地,以及贩货交易的场所。 早有人去通知申宗,不多时,申宗便一脸焦急,带着另外几个胡商,赶了过来。 “我等拜见蜀王。” “免礼。” 徐牧笑着坐下,“申宗,我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寻我,可是镔铁的事情?” “自然是。”申宗语气高兴。招了招手,后面的几个商队护卫,将满满的几辆马车,推了进来。 “蜀王请看,这些马车上都是镔铁,入西域后,我联络了不少朋友,一起收集到的。几乎整个西域的镔铁,都被我收了过来。” “这么多?”徐牧惊了惊。要知道,哪怕是楼筑那边,一个西域强国,也不过是三百副镔铁器甲。 但眼下的这些马车,不管怎么看,终归有着千余副之多。 “最主要的,是有一个被灭的国家……啊,当然,并不是殷鹄将军灭的,而是息国灭的。那小国,在几十年前,便以镔铁居多。我一时想起来,寻到那小国迁徙的部族,便全买了下来。至少占了一大半。” “息国?” 息国,不正是西面那个,隐约要唱反调的大国吗。 “算了,我先看看这些镔铁。” 徐牧站起来,掀开第一辆马车幔布,发现在马车里,鼓鼓囊囊的,都是镔铁刀剑一类的武器。 到时候打造的话,还需要重新融掉。按着徐牧的打算,这些镔铁的物件,是优先给卫丰的重骑军,用作铁蹄冲锋的。 循着大几辆的马车,徐牧一一看去。不出所料,大多都是武器之类。他拿起了一柄短刀,想了想,放在了地上。 “司虎,劈一下。” “好的牧哥儿。” 司虎抡起巨斧,轰的一声,不仅将镔铁刀劈成几截,更是打起了一股漫天烟尘。 “司虎,你先退下……”徐牧揉了揉额头。他险些忘了,司虎这种妖孽,别说镔铁刀,连陨石矿都能给你劈开。 “哦,好的。”司虎颇不尽兴地走了回去。 “宴雍,你来试试。” 宴雍点头,从旁边的护卫身上,同样抽了一柄短刀。继而,朝着地上的镔铁,怒喊一声,剁劈下去。 铛。 只可惜,镔铁虽然出现了裂痕,但终归没有碎断。 关于宴雍的力气,徐牧并不怀疑,一个能撬翻傻弟弟的人,力气已经很变态了。也就是说,这镔铁之物,和他所想的一样,比起普通的铁石,要坚硬的多,而且,负重也会减少一些。 当然,最为无奈的是,镔铁太过稀少。到时候要重新炼造的话,还需要搭配普通的铁石。 细算的话,或许能凑出三千副的器甲。当然,是和铁石混搭的那种。 “申宗,西域里可有不错的铁匠?” “先前在铮国,有一个不错的,是个独臂汉,但不知怎的不见人了。蜀王要是急的话,我可有先请其他一些铁匠过来。” “暂时算了。”徐牧叹了口气。他脑子里的东西,终归需要韦春那边,帮着慢慢付诸,而且,成都的铁坊有高炉,重新熔炼打造,也会更快一些,质地更好一些。 如此想来,只有回蜀的时候,再将这些镔铁带上了。 “申宗,你刚才提了一嘴。那个被息国灭掉的小国,是叫什么了?” “长彭国。灭国之后,长彭国的不少百姓,都迁徙到东面的小绿洲了。我听说,长彭国的皇室还有后人。” 徐牧皱了皱眉。 “申宗,若是真的,你有办法找到吗?” “啊……蜀王,找他们做什么。” 徐牧平静一笑,“若真能找到,你便替我传话,便说蜀王徐牧,愿意帮助长彭复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四章 大凶之象 西域国家诸多,放在一百余年前,甚至还有着不少的独立城邦。但不管在哪里,都秉持大鱼吃小鱼的规律,弱肉强食,时间一长,原先的许多小国和城邦,都消失不见了。 “司虎,让人把镔铁车,先带回真兰城的兵营里。” 在徐牧看来,这些镔铁,便像宝物一般。终归到底,还是成都的铁坊比较放心。 “宴雍,你久在西域生活,可有办法。” 徐牧在旁坐下,一边开口。 整个西域里,东面大多是些小国,在殷鹄的努力下,对于西蜀并不算太抗拒,而且还加入了联军。最难的,便是和大宛一样,在西面的那些大国。 左右,在时间急迫之下,若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继续征伐,逐一打服。要知道,当初的殷鹄留在这里,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依然没能将这些游说成功。并非是说殷鹄的能力有问题,而是这些西面的几个胡人国王,向来喜欢抱团,又傲得不要不要的。 大宛国的事情,若非是楼罗发蠢,留下挑起战争的口实,只怕其他的国家,都会明里暗里地相帮了。 “主公,在西面这边,除了大宛之外,共有四国。息国,乌子国,禹国,还有锥犬国。虽然偶有战争,但这些人在大事的时候,是最喜欢抱在一起的。先前说的长彭国,不过是一个小国,在当时,息国还联合另外三国,兵力十倍于人,大肆攻占。” “宴雍,这名儿好乱。”徐牧揉了揉眉心。 宴雍也有些苦笑,“西域几百年都是打打杀杀的,最有机会一统的,还是两百年前,一个大国崛起。但很快,被诸国联合攻灭了。” “宴雍,再往西……可有一个叫波斯的地方?” 宴雍想了想,“我并不清楚,出了西域四百多里,便会撞了雪山,谁也过不去。” 徐牧思考了会,点点头。 “宴雍,你继续说。” 宴雍理了理话头,“在三年前,因为绿洲分配的问题,息国和大宛不和,二者为此,扬言要一决雌雄。那会我就在黄城,都能听见外头息国人的马蹄声了。但不知为何,忽然就不打了。” “后来,我留意了一番。听人说是真神显灵,使两国罢战——” 嘭。 徐牧重重一掌,拍在旁边的案台上。 这副模样,让宴雍整个惊了惊。 “我大抵是想明白了。”徐牧皱着眉头,“这几个西面大国,除了偶尔的献礼,根本没有任何的表态。现在想来,是有一根线,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楼罗是第一只傻鸟,说不得,还会有第二只傻鸟。” “在西域的下一步,便是息国的情况!” 徐牧眯起眼睛,一时掷地有声。 …… “该死,真该死。”乌帕喘了口气,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怒意。 才刚歇没两天,那神秘莫测的仇家,又把他们追上了。 “老师啊,你到底是得罪了谁?” 在乌帕身边,面庞阴郁的中年男子,冷冷不言。 “大宛国那边,那个楼筑,分明是向着西蜀的,已经要坏事情了。” 中年男子置若罔闻,目光一直看向岩壁之下,只消一会,他的一双眸子,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在岩壁之下,两个佝偻人影裹着黑袍,骑着马,重新追到了面前。 “老师,这是怎的?这二人,为何总能辨出方向?” 中年人怔了怔,脸色顿时大惊。 “老师莫急,我去杀马!杀了马,这瘸儿如何能追上!”乌帕咬着牙,身子迅速掠动,待仗着轻功掠到半空,手里蓦然捏出四五柄的飞刀,刚要往下方弹射—— “套!” 其中一个骑马的人影,突然抛出绳套,将送货上门的乌帕,出其不意地套住在半空,尔后重重地摔了下来。 “可听过千器侠儿杨无愁!”骑马人影大笑,“老子就等着你蹦呢。” “长老,我剁了这小狐狸!” 另一骑马上的人影,冷静地点头。随后抽出长剑,单脚踏在岩壁上,再以长剑互换力气,不多时,便要登到岩壁之上。 却在此时,下方的老友,蓦然发出一声痛叫。 他惊了惊,等垂头一看,发现那老友被捅了一刀,艰难地瘫在血泊中。而被套住的小狐狸,已经迅速窜逃,不到一会便消失而去。 放弃登壁,人影急忙跃了下来。 “诸葛长老,小狐狸的手臂,有双月牙胎记……” 诸葛范双眼蓦然睁大,满是苍白的脸庞,一下子变得呆滞起来。 “老师,你刚才为何不救我。”乌帕轻功掠动,脸色带着委屈。 同样在运着轻功的中年人,明显是个哑巴,但脸色之上,分明是带着一丝的冷漠。 “老师,先去息国吧?黑鹰门的人,也都聚在息国了。” 中年人点头。 “该死的,这两个阴魂不散的老鬼,我刚才差点就被杀了。”乌帕骂骂咧咧,“入了息国,那两个老鬼还敢来,便活活剐了!” …… 嗡。 息国,王都月牙城。 一个戴着王冠的老人,虔诚地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个老巫,将银粉洒入火炉,升起种种诡异的火烟。 大宛易主,蜀人强势,他需要作出一个选择。 “王,大凶!” “火烟五道,先失其一,再失其四,是蜀人要吞并五国!” 五国,是西域的西面五国。先失其一的,便是大宛了。再失其四,便是剩下的四国。 老人颤抖闭目,久久再重新睁眼。 “去,替我送去国帖,给乌子,禹国,锥犬。便说我息国,有大事要谈。” “大王,不可与蜀人为敌。大宛城之战,可见蜀人的悍勇,蜀王的战无不胜……”在旁,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犹豫着急忙走来。 “并非为敌,而是选一个好点的办法。不管如何,总要先做些什么。” “神子那边,说这两日入息国……” “不见。” 老人冷着声音,“他是阴谋诡计,而蜀王,是真敢动手的!孰轻孰重,我又不是傻子。” “王,凶,凶象!”约莫是听见了什么,老巫急忙大喊。 老人没有听,站起了身子,心事重重地往王宫里走去。 在他的面前,大宛国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不管怎样,也得等与诸国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五章 西域流族 坐在真兰城里,徐牧正认真看着地图。步步前进,收服大宛国,是他入了西域后,迈出的有力一步。 胁裹攻占大宛城的这股威势,若是不做些什么,徐牧总觉得心里落空。只可惜,西面几国的实力,加起来不容小觑。 “蜀王,申宗派人回来了。” “这么快?” 他留在真兰城里,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安排了申宗,去寻找长彭族的事情。不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带着宴雍,刚往外走出,便见着了一个回来禀报的商队护卫。 “小人参见蜀王。” “申宗呢?” “在铮国外的绿洲野地,派我回来,给蜀王引路。” 徐牧抬头,打量了一番报信的人,发现确是先前见过的,才点了点头,点起两千人的护卫,上马跟着出了城。 还是那句话,这操淡的世道,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顾及大义名分。当然,你也可以做不讲道理的强盗,但打杀抢劫之后,会遭天下诟病,以及群而围攻。 长彭国的遗族,便像楼筑一样,是很一枚打着大义旗号的棋子。 要知道,当初的长彭国,也在西面位置,只可惜被息国灭亡。 跟着向导,骑马跑了近一日的时间。才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个野外小绿洲。 “吁。” 刚停了马,徐牧抬头看去,一时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这处绿洲,已经快要干涸,约方圆五里的范围,都是取水的人。数不清的胡人百姓,牵着瘦马和皱了皮的骆驼,焦急地等在唯一的一口小水塘边。 还有一些背着短刀的人,约莫是义军一类的人物,正监视着人群守序。 “这是怎的?”徐牧沉默了会。在入西域以来,他是第一次去野外的小绿洲。照这副情形来看,不需一年,面前的小绿洲便要彻底干涸。按着规律,这些暂时聚居的胡人,只能去寻下一个的去处。 小绿洲的边上,还搭建着不少简易的帐篷,一些蓬头垢面的胡人孩子,不时会伸出头,眼睛害怕地看着来往的陌生人。 “蜀王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流族。” “何谓流族?” “大多是国家灭亡后,出逃的亡国百姓。” “这说不通,即便亡了国,也该安抚百姓,而不是驱逐。” “蜀王,西域和中原并不一样……虽然都崇拜真神,但信仰有许多不同。譬如说长彭国的人要杀光老巫,而息国的人,却要倚仗老巫祭天询神。” “明白了。”徐牧点点头。 真放在中原,这些人口该是多么好的创造力。有人口,一切都有希望。 “这百多年间,流族人都在西域一带流浪,逐绿洲而居。但几代过后,已经是十不存一了。” “蜀王请随我来。” 一行人下了马,安排好了巡哨。徐牧带着宴雍,以及百多个护卫,跟着往前走去。 在绕过残破不堪的帐篷区后,终于,绕入了一处空旷的沙地上。 沙地上的毡棚之下,包括申宗在内,共有十余人围坐成一排,大多人都是面色不善。 “那是谁?” “长彭国的大将遗孙,如今这片绿洲,是他说了算。” 徐牧沉默了下,继续往前走。跟在一边的宴雍,单手垂下,有些担忧地按住了腰刀。 见着徐牧到来,毡棚里的人,尽皆起了身子。 “申宗拜见蜀王。”老向导满脸的欢喜,“蜀王请看,我已经寻到了长彭国的遗族。” “做的不错。” 徐牧抬头,看向最正中的一个男子,满脸的络腮胡,头上围着毡巾,双目炯炯有神,想必,这人就是长彭国的某个大将遗孙。 在战争里,有一句古话,极其符合利益的趋向——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徐牧堆出笑容,以中原的抱拳礼,对着面前的十余人,抬头一笑。 果不其然,那十余人见着徐牧的模样,也都松了一口气。 “蜀王请!” “欢迎蜀王!” “无需客气,随意即可。” 徐牧大大方方地坐下,又吩咐了护卫,去褡裢取些好酒。 一时间,这些流族义军的头子们,变得更加热情。特别是那位长彭国的大将遗孙,恨不得拉起徐牧的手,要义结金兰了。 “蜀王,申宗说的……可是真的?” 长彭国的大将遗孙,叫迪里拜,此刻正焦急地问道。 徐牧笑了笑,“自然是真的,都是一家人嘛。” 放在后世来说,西域当然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徐牧的心底,更有打算,等打下整个中原后,将西域融入过去。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地吃,眼下还是以丝绸之路为主。一时逼得太急,到时候造成双线作战,这问题可就大了。 听着徐牧的话,迪里拜双眸隐约发红。 “我长彭灭亡之后,三万长彭人便做了流族,到了现在,只剩四千余。” 没有好的地方繁衍生息,亡族是早晚的事情。 “若是如此……我长彭八百的义军,愿听从蜀王调遣!” “好!”徐牧没有矫情,想了想继续开口,“对了,长彭国的王族人……” 迪里拜叹了口气,“早在七年前,最后一任的长彭国王,已经死在迁徙途中了。” “不过蜀王放心……我与长彭的公主已经成亲,亦养有一子,可作为长彭之王。” 原本还有些叹息的徐牧,再听到迪里拜的话,一下子又欢喜起来。 “对了迪里拜,在西域外还有很多的流族吗?” “有不少的。大多是灭国之后,不愿意归服敌国的人。当有差不多……十二万的人。各族义军加起一起的话,也有九千多人。” 九千多人,又无马匹和利器,哪怕要举事叛乱,估计也是亡族的命运。 但现在徐牧的出现,分明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若是蜀王答应帮忙复国,我相信,这九千多人,都愿意听蜀王差遣。” “这事情,我还需要斟酌。”徐牧老实回答。他可以借一个长彭国的大义名头,但一时间,若是扯得太多的话,很容易将西面四国,逼到对立面。 当然,若是西面四国,又听信了什么神子的话,那这事情,便得好好考虑了。 “迪里拜,我刚才在外面看到,这片绿洲准备干涸了?” 迪里拜脸色黯然,“如蜀王所说,我们这些没有家园的野狗,便是这般的生活,被人驱赶,四处寻找能繁衍的小绿洲。” “迪里拜,先这样如何,你派人去将那些流族人的首领,先请过来。复国不复国的先不说,但我西蜀在这里站稳之后,绝不会亏待你们!” “多,多谢蜀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六章 染血的息国王宫 息国,金碧辉煌的王宫。 此时,包括息国在内,西面四国的国王,都坐在了王宫里。 “诸位也知道了,大宛城惨败的事情。料想不到,那西蜀王的手段,如此厉害,一夜便攻下了大宛。” “我听说,在大宛的边城里,蜀人联军正在驻扎,并没有退回东面。” 小王宫里,余下的三个国王皆是面容发冷。 “让你们过来,便是想商量一番,该怎么选。”息国的老国王,凝着声音,语气里些许焦急。 这句话一出,便有人立即发问。 “神子呢?为何不见神子……” 老国王皱了皱眉,“与他无关,是我们四个相商。诸位,楼罗的事情都听过吧,死到临头,还在等神子的援军,可神子承诺的天兵,根本没有出现。我觉得……这可能是骗人的。” 整个场面,在老国王声音落下,瞬间变得死寂,并没有其他人,敢接过话头。 “诸位,先举杯同饮。”息国老王眯了眯眼,很快化解了尴尬。 “来人,先让舞姬献舞。” …… 踏。 乌帕站在王宫的瓦顶上,神色有些踌躇。 “老师当明白,若是这样一来,你我在西域,这么多年的苦心,都将功亏一篑。” 在乌帕身边,中年人负着剑,并没有答话。 “这事情,会不会有些过了。哪怕栽赃给蜀人,要不了多久,一样会被查出来。到时候,整个西域,再无你我的立足之地。” “我知晓,我这几年做事,有些优柔寡断,但这些,都是为了老师的大业。” “老师……” 负剑的中年人,转头看了看乌帕,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在乌帕的面前,虚划了一个字。 那是一个“杀”字。 乌帕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转过了身,往下面息国的小王宫,跃了下去。 小王宫里。 九个舞姬,已经赤脚走上了红毯,在觥筹交错之间,开始第一轮的曼妙舞姿。 息国老王凝着脸色,脑子里不断想着主意,要说服面前的三个王,暂时不要和蜀人作对。 “米朗兄弟,我息国的美姬如何?” 禹国国王米朗,满脸都是笑容,“当然,这一次我几个可有了眼福。” “呵呵。” 息国老王笑了笑,又抬起手臂拍了拍。不多时,那些在曼舞的美姬,慢慢停下动作,捧起了夜光酒杯,开始往几个国王走去。 小王宫外。 一队正在巡逻的镀甲卫士,正按着弯刀,不断来回巡视。 嚓,嚓嚓。 无数柄飞刀透射而来,那队巡逻的卫士,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一一倒在了地上。 另外几队卫士,闻讯刚冲过来—— 上百道黑影,从埋伏出跃出,手里匕首迅速割向要害,在零散的惨叫之后,这些卫士再无声息。 “卸掉黑袍,关上宫门。”乌帕抽出短剑,满脸都是难掩的疯狂之色。 那些黑影听着命令,迅速卸下了最外的一身黑袍,露出蜀人袍甲的制式。 “杀入王宫——” …… 喀嚓。 一个舞姬满脸狰狞,在接近息国老王的时候,长袖滑出毒匕,便朝着老王的胸口捅去。连着捅了七八刀,满头苍发的息国老王,鼓着眼睛死在地上。 另外的舞姬,也杀向王宫里的各国护卫。 “怎么回事?这……米朗兄弟,你我先躲起来。”乌子国的国王大喊。 “好,我这就来。” 刚接近,禹国国王米朗,迅速抽出长剑,一刀劈在面前人的脖子上。 乌子国国王倒在血泊中。 只剩下最后的锥犬国国王,在卫士的保护下,狂喜地冲到了宫门。在息国城外,有着随军的五千人马,只要出了息国,便安全了。 “快,打开宫门——” 门缝慢慢打开,乌帕狰狞的笑容,一下子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敢与西蜀作对,杀无赦!”乌帕提剑怒喊,仗着轻功,一剑将面前的锥犬国王刺死。 整个息国王宫,一下子变得大乱。那些还活着的卫士,怒吼不休,但随着越来越多黑鹰门徒的杀入,不多时,便纷纷倒在了地上。 “米朗,做的不错。”乌帕拢了拢头发。多走几步,走到息国老王面前,愤怒地抬腿,将老王的脑袋整个踏碎。 “这老东西,一直不肯合作。” “米朗,以后的西域,由你说了算。记着了,莫忘了你的王位,是怎么来的。” “神子放心,我一直记得。”禹国国王米朗,急忙恭敬垂头。 “等会你假装逃出王宫,便说西蜀王徐牧,派人潜入息国王宫,杀了三王。而你侥幸逃出。” “神子,这事情做的太大,纸包不住火……” “不用管,只要灭了徐贼,便一切都有机会。米朗,按计划行事!” 乌帕环视了一眼,带着人冷冷往宫外走。 越来越多的卫士围了过来,将四个方向堵得严严实实。 乌帕面无表情,仗着轻功,往瓦顶上不断掠去。跟随的黑鹰门门徒,战死者十之六七,但余下的人,皆是门中高手,在飞鹰面具的带领下,也跟着跃上了瓦顶。 “王子,这是蜀人?”卫士的簇拥中,一个身披金甲的中年人,面庞上满是止不住的怒火。 “快,快救我!”米朗浑身是血,从王宫里爬了出来。诸多的卫士冲上去,将他拖了回来。 “王子,中了蜀人埋伏,息国老王和其他的二王,都被蜀人杀了!” 米朗泣不成声,再加上浑身披血的模样,一下子,便引起了许多卫士的共鸣。 “中原有句老话,叫井水不犯河水,这蜀人,为何无端端地杀人!我知道了,那位西蜀徐贼,肯定是想攻占整个西域!你想一想,蜀人一来,西域发生了多少祸事!” “王子,我这就回去整军,联合其他二国的人,向蜀人复仇!” “杀!”那簇拥中的息国王子,怒不可遏,愤怒地扬起了金刀。 “杀!!” 无数的息国卫士,也群情激奋,巴不得立即杀去黄城。 …… “老师,成功了。”乌帕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这一次,几乎是把所有老底,都给用上了。 若是还不能成功,真要见鬼了。 四个西域大国,若是兵力联合,也有差不多十万人马了。 那徐贼,要怎么挡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七章 三个王子 这几日的时间,徐牧都留在野外的绿洲,和诸多的流族,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还让娜古丽从真兰城那边,送来了不少粮食水袋,暂缓了流族人迁徙的危机。 徐牧很明白一个道理,帮助这些流族人,相当于雪中送炭。而且从另一个层面说,流族人是西域的平民阶层,和中原百姓差不多,更符合西蜀的利益。 迪里拜感动得无以复加。 “以真神名义起誓,伺候我长彭人,愿追随西蜀!开拓丝绸之路!” “离舞族人,也愿意追随蜀王!” 一时间,野地绿洲里,到处都是流族人的呼声。 可当这时,却有几个蜀人的斥候,急急赶了过来。在宴雍耳边说了之后,宴雍的脸色,一时变得凝重。 “主公,请过来。” 徐牧怔了怔,和宴雍走到了角落边上。 “怎的?” “出事情了……西面诸国的三个国王,都已经死了息国王宫。斥候收到的情报,是有人冒充了蜀卒,发动了刺杀。” “多少人?” “只听说是数百。” “这不可能。”徐牧沉着脸,“几百人,如何能杀入息国王宫——” 话还没完,徐牧脸色惊变。寻常情况之下,或许是不可能,但若是和几个国王相熟的人,实际上并不会太难。 神子。 刺杀再栽赃,当初在大宛国便已经有过了。庆幸是楼筑发现了问题,并没有上当。 “这神子,当真是舍命一搏了。” 没有人是傻子。当被查出问题之后,神子的诓骗生涯,基本上要结束了。 “现在情况如何?” “那几个国家的继承王子,都已经开始聚兵,扬言要将西蜀赶回中原。黄城那边,赵惇也派了人过来,说已经退回了大宛城,和楼筑一起备战。” 徐牧皱了皱眉。 真兰城的兵力,加上他带回来的五千人,亦不足万数。加入联军的小国,以他的估计,能再凑出四五千人,便是极限。 当然,还有晁义在外的本部,加上流族人。 “主公,这些人的兵力不容小觑。” “我明白。” 先前已经调查过,哪怕除开了大宛,余下的西面诸国,加在一起的话,依然有近十万的人马。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几个老王惨死,以曾经的情况来看,并不会如此贸然集合出军。 “宴雍,你怎么看。” 宴雍想了想,“无非是主公选择。第一是拖延时间,查出真相。第二,即是与之会战,这一场打赢的话,整个西域,再无任何的阻力。” 真打赢的话,便如宴雍所言,西域的事情,基本上是稳了。 当然,按着宴雍所言,拖延时间查真相什么的,也是一个办法。 但弊大于利。而且,那位神子,不会给他任何拖延的机会,肯定会用尽手段,做挑拨离间之事。 抬起头,徐牧看了眼面前的绿洲,脑子里慢慢有了一个主意。 …… 息国之外,一眼望不尽的黄沙地。到处是赶来的胡人军队,不断并入长伍中。 这次攻蜀,三个被杀的老王尸体,还躺在金棺里,随军一起出征,鼓舞复仇军的士气。 米朗身披金甲,站在沙地的中军帐里,脸上布满了怒意。 “诸位,我请来了神子!” 只等米朗的话说完,顿时,军帐里的其余三个王子,都皱眉抬头。大宛国的事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端倪。 当初楼罗被怂恿,去突袭西蜀徐王,当被反剿围攻的时候,这神子一直没有出现。 重新穿上黑袍,乌帕踏入军帐,跪在了三具金棺之前。未开口,便先哭了好一阵。 三个王子脸色沉默。息国王宫里发生的事情,过于骇人听闻。虽然都有些疑惑,但不管是米朗,这位禹国的国王,或者是那些息国卫士,都看见了,此事是蜀人所为。 再加上排外的情绪,蜀人入了西域之后,一直发生着很多事情。虽然有一番震慑在,但若不出征报仇,只怕日后做了国王,本国的百姓和士兵都不会服气。 抹去泪水,乌帕坐在金椅上,声音悲痛地开口。 “不瞒几位,我也没有想到,蜀人会如此奸恶。当初大宛的事情,我有去过蜀贼的营地,劝说贼王徐牧,以和为善。但徐贼并未听取,若不是几个门徒拼死相护,我已经回不来了。” “这段时日,我一直在躲避徐贼的追杀。” 乌帕叹了一口气,声音又悲呛起来,“但料想不到,徐贼会如此残暴,杀死了三王。徐贼极为奸诈,如此一来,便以为我们要群龙无首,然后一网打尽……” 乌帕停了声音。 但三个王子,都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一时间,都把同仇敌忾的矛头,重新对着了蜀人。 米朗在旁,不时眯起了眼睛。此事若是成功,不仅攻灭了蜀人,还削弱了其他三国的兵力。那么,禹国在以后,将要彻底坐大。 三个小羊羔子,只会被牵着鼻子来走。 “攻破蜀贼,报仇雪恨啊!”米朗润了润嗓子,泣声大喊。 两人一唱一和,军帐里的三个小王,不多时,也被乱了心绪,脸上尽是杀伐之色。 “蜀贼的手里,哪怕加上大宛人,也不到四万的兵力。这一次,我作为神子,也绝不袖手旁观,愿和几位一起,将蜀人逐出西域!” “真神天父,已经托梦于我,此战蜀人必败!” 见着三个小王,还是有些担心。乌帕重新起身,又走回了三具金棺之前,蓦然跪下,重新泣不成声。 “天父在上,我们报仇之后,一起送三位老国王,回天上神殿。” 此一句,让三个贵为人子的王子,一时间脸色悲愤。也跟着纷纷跪下,向真神请愿。 军帐之外,越来越多赶来的胡人大军,祭起血旗,杀牲敬天,马蹄烈烈之下,处处都是狂呼的人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八章 赵惇之计 “贾军师对我说过,计者,分阴谋与阳谋。”骑在马上,徐牧脸色凝沉。 蜀人属于外来,不管是殷鹄,还是他,都需要震慑为先,再慢慢收拢诸国,成功打通中原和西域的商道。 若是时间富余,他留在西域一两年,循序渐进,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现在,南北之争在即,浪费时间,意味着坐等灭亡。 而且,还有贾周的身子,让他一直牵肠挂肚。 大宛国的事情,以及流族人的身上,让徐牧看到了,在现今的情况下,实则还有另一个办法。 扶持亲蜀的西域势力,稳住和西域的通商。肯定有弊,但利大于弊。 “主公,赵军师来了信,想派人作为战前使臣,去敌营说清真相。” “让他免了。”徐牧皱眉,“这么好的机会,那位神子不会放弃的。这些是无用之功。除非说,他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顿了顿,徐牧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宴雍,那个鱼国——” “禹国。据说那位国王,从刺杀中活了下来。” 徐牧冷笑,“那就是和神子一伙的。说不得,还是条神子的好狗。” “主公,那现在——” “派人告诉娜古丽,除了守军之外,余下的士卒,都开始整顿,准备跟随本王,救援大宛城!” …… 此时的大宛城上。 楼筑忧心忡忡。这才没多久的时间,大宛城又陷入了战事。当然,说什么蜀人刺杀,他是不信的。和当初大宛国的情况一样。 只可惜,现在的局势对于他们而言,太过不利。 “赵军师,现在怎么办?” 在楼筑身边,是留守的赵惇。听说急报之后,他没有犹豫,立即带着联军,退回了大宛城里。 “我主步步威慑,西域里有人坐不住了,想着孤掷一注。挑拨起一场战事,好渔翁得利。” “赵军师,说的可是神子?” “必然是他。”赵惇叹了口气,“只可惜,种种因素之下,仇恨蒙蔽双眼,这几个国家的人,已经被神子攻心了。” “如今,城里不到三万的人马。外面的敌军,一直在聚起兵势,以我的估计,起码有近十万人。” “能否奇袭?” 楼筑想了想,“不大可能,在大漠之上,离得近些,便会被发现了。哪怕是在夜里,同样藏不住奇袭的军队。” “蜀王那边……也只有不到一万的人。这场大战,恐怕会很艰难。” 赵惇当然知晓,徐牧的暗中调兵,但这些东西,他现在并不想告诉楼筑。 “大宛前些时候,攻城之时,虽然不算强攻。但有不少地方的城墙,都有了裂口。城里的储备也不足够了。赵军师,情况很不妙。” 事情的突变,几乎是打乱了西蜀的整个布局。 眼下,大军齐聚在大宛城不远。要不了多久,没有意外的话,便会围攻而来。 西蜀进入西域,固然是催化了矛盾。但现在,变成这样的局面,绝不是西蜀想要的。 “对了赵军师。蜀王那边,还需多久,能带人赶来?” “已经在路上了。”赵惇沉下眉头,“我想了想,在我主到达之前,需要一些办法,拦住敌军的率先攻城。” “兵力不足,我主还没到来,最好能阻止战损。” “赵军师可有办法。” “我……先前,便去了信,询问我主,以使臣之法,一探虚实。若能游说停战,固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也会想办法,探出更多的口风与消息。毕竟你也知晓,这种情况之下,不管偷营还是刺探,都起不了太大作用。” 楼筑并不同意。 “赵军师,先不说其他的。使臣若是过去,在四国这种急怒之下,说不得立即便杀使了。” 赵惇沉默了会,“我想过这个问题。在没出刺杀之事的时候,楼罗也曾四处请愿,也没见这几国派来援军。所以说,这些人的心底里,并不是打算和西蜀作对。实则是,中了奸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至于杀使……普通的使臣,他们自然不会见。但若是我亲去,应当能入中军帐里。我在一年多前,便来西域了,也曾出使各个西域国家,算得上略有薄名。” “这如何使得。”楼筑脸色一惊,“若是赵军师出了事情,我如何向蜀王交待。” “情势很急。我观城外的敌军,已经快要聚好兵势。我若是此时出使,至少能挡二日的时间,等到我主带兵过来。” “赵军师不怕么?” “自然怕,我在成都还有老妻弱子,若是以后见不到他们,固然要伤心的。”说着说着,赵惇转过了头,“但王子可知晓,若是我蜀人贪生怕死,退缩不前,又如何能帮助我主,打下这半壁江山。” “做不得将军,比不得天下大谋,残躯一副,便做个动嘴皮子的说客吧。” 不仅是楼筑,在后几个联军的小国君,也都一时眼色佩服。 “王子,若我回不得,你便派骑营出城,从侧翼接应我主。” “赵军师,我知晓……但赵军师,还请不要过去。” “我意已决。” “那我分出一千的黄金骑——” “无需,我自有主意。”赵惇凝了凝脸色,冲着楼筑,以及几个小国君点了点头,只带了两个护卫,开始往城墙下走。 “赵军师,还请平安归来,我楼筑,备下酒宴恭候!”楼筑颤声开口。直至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为何那位西蜀徐王,在当初的时候,能带领一个孱弱的蜀州,从乱世中杀出来。 “赵军师,还请平安归来啊!”几个小国君,亦跟着长呼,以中原的抱拳礼,目送赵惇离开。 “好说了。”赵惇笑着回头。再转回时,已经是一脸的冷静。 他换了身新袍,取了一匹马,带着两个贴身护卫,稳稳出了大宛城。 …… 嘭。 在西域之外,一个将要干涸的绿洲。 作为长彭人的迪里拜,此刻披上了战甲,拿起了长刀。在他的身边,亦有十几个赶来的流族人首领,跟着举刀怒吼。 将近万人的胡人义军,也跟着吼了起来,声音似要震破大漠云霄。 “助蜀,复国!” “复国!!” …… “吁。”殷鹄裹着一身马匪短袍,在黄沙漫天之中,稳稳勒住了战马。 他抬起头,注目着远处的物景。一时间,面具之上的一双眸子,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七十九章 蜀使赵惇 还没到黄昏,周围的世界,已经卷成了一片弥漫的泥黄色。数不清的胡人骑兵,正来回踏着马蹄,卷起阵阵的沙尘。 持圆盾弯刀的步卒,开始严阵以待,只等命令一下,便立即往大宛城进军。 踏。 三骑风尘仆仆的人影,蓦的在阵前停了马。数百个巡逻的胡人骑军,呼啸而来,将这三人死死围在了中间。 “什么人!” “蜀使,自大宛城而来。”赵惇下马,平静地站在黄沙中。 登时,周围群情激奋,数不清的胡人,怒极反笑,扬了弯刀便要冲过去。 一个胡人将军,眯着眼睛,慢慢勒马停下,停在了赵惇面前。他扬起了马鞭,愤怒抽在赵惇的脸上,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鞭痕。 两个随行的护卫,怒而拔刀,挡在赵惇面前。 “蜀贼!”胡人将军喝骂。 赵惇喘了口气,身子稳立。 “将军要杀我,未尝不可。但还请将军深思,真正的贼,会做贼心虚,便如西域里的偷羊人,偷一次而躲半月。而非像我这般,光明磊落地出使。” 胡人将军身边,一个头戴毡盔的副将,急急过来耳语了几句。 “你是大宛城的蜀人军师?” “正是。三王之死,绝非蜀人所为。我主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与你们为敌。若不然,早在攻下大宛之时,又何必分兵,回师真兰城。” 胡人将军皱眉。 “息国的事情,很多人亲眼所见,已经证据确凿——” “将军稍等。”赵惇弯腰,用手慢慢抓起一小截碎羊骨。 “敢问将军,我手里是什么。” “自然是骨头。” 赵惇平静地摊开手掌,哪里还有什么羊骨,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不知哪儿冒出的金子。 “眼见未必为实,将军久在西域,当明白海市蜃楼的道理。” 赵惇声音不急不慢,“我赵惇出城为使,不过一半百老头儿,又手无寸铁,若不能力证清白,将军再杀也不迟。” 胡人将军半眯眼睛,冷冷抬起了手。几百骑的胡人骑军,不甘地让出一条通道。 “你独自往前,不许带护卫!” 赵惇没有停步,任着脸上的淌血,不断低落在沙地里,冷静地继续往前走去。 …… “蜀使?”中军毡帐里,米朗脸色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神子乌帕,也饶有兴致地抬起头。 “是徐贼的军师,叫赵惇,从大宛城而出,说手里有三王真凶的证据。” 米朗笑容顿住,下意识地转头,看着旁边的乌帕。 乌帕暗骂了句,但在表面上,终归是笑着开口。 “诸位,这不过是蜀人的奸计。徐贼知道,这一次肯定要输,才会出此下策。若按我说的,直接斩杀此人,作为祭旗!报仇雪恨!” “神子,赵惇久在西域,先前也曾来乌子国,父王尚且奉为上宾。”一个王子犹豫着开口。 “去年东面有旱,赵惇带人打井取水,深得西域人的爱戴。” “这便是徐贼的毒计!”米朗急忙打断,“赵惇入西域,做的事情,一开始便是蛊惑民心。他便要仗着这副名头,想要歪曲事实!” 米朗有些焦急。 反倒是一边的乌帕,冷静地收了声音。他知晓,蜀人不是傻子,第一步,必定会想办法,拦住这场战事。这赵惇,便是关键的棋子。 “诸位,不妨看看他会说什么。”在中军帐里,其中一个王子开了口。 他叫庾须,是锥犬国的王子。 米朗脸色恼怒。又下意识地看向乌帕,只可惜,乌帕并未理会,只淡淡抬头开口。 “几位,真神不喜欢中原人,我暂时回避一番。” …… 出了中军帐,乌帕冷着脸,只打了一声哨子。不多时,飞鹰面具便掠了过来。 “杀了蜀使,莫要让他入中军帐。记着,做事小心一些。这群傻子,居然都看不透,蜀使入营,分明是缓兵之计!拖到徐贼过来,便是夜长梦多!” “做干净些!” 飞鹰面具点头。身子一摇,很快消失不见。 风沙烈烈的营地,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原老文士,正蹒跚着脚步,在无数胡人仇恨的眼睛中,平静地往前走。 他的手,一直往上平举,举着一份卷宗,遵循着中原大国的礼仪,面容不卑不亢。 有人踢了一脚沙子。 顿时,老文士的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沙尘。 老文士沉默了下,继续往前。带路的两个胡人卫士,不时回头瞪上两眼。 “喂,往这边!” 风沙之下,赵惇抬头看了看,并没有跟着走。 “该死。”人影缩在一座营帐之后,飞鹰面具脸色震怒。那位该死的蜀使,并没有走营地小道,而是坚持着往营地跑马的长道上走。 咬着牙,飞鹰面具挪着身子,环顾周围一阵之后,才狠下脸色,在飞鹰面具之上,又遮了一层面巾。 他拔剑而出,身子掠动,掠动…… 嘭。 飞鹰面具整个人,重重摔了下来。再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约莫是个瘸子,穿着胡人的马夫薄甲,却偏偏拿着一柄中原的长剑。 长剑杵地,身子虽佝偻,却稳稳而立。 “我认得你,老匹夫!” 飞鹰面具大惊,撩了一拨黄沙,不敢相斗,准备远遁逃走。 长剑挥过,飞鹰面具后背中剑,第二次痛苦栽地。他回过头,开始弃剑求饶。 喀嚓。 佝偻人影抬手一剑刺下,正中面门,连着那张飞鹰面具,也从中裂开,碎成了几截。 面具之后,是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待鲜血一趟,变得更加狰狞。 佝偻人影回剑,藏好尸体,才重新抬了头,静静看着走去中军帐的蜀使。 …… “蜀臣赵惇,拜见几位大王。”赵惇平举拜帖,停在了中军帐外。 几队胡人卫士,冷冷而立,手搭在弯刀上。只要中军帐里,下达杀人的命令,面前的这个老蜀人,便要被大卸八块。 “传蜀使入帐!” 两个虎背熊腰的胡人,掀开了帐帘,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赵惇。 赵惇深吸口气,才重新踏起脚步,往军帐里走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章 徐贼,你回天无力了 “跪下!”中军帐里,米朗怒而起身,指着赵惇大喝。 赵惇不跪。 在旁,十几个胡人卫士,冷冷抽刀走来。 赵惇还是不跪。举着使臣的文书,即便满脸是血,依然稳立。 “大胆!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米朗怒气冲冲,全然不顾还有三个王子在场,便疯了一般下令。 “不急。”三个王子之中,锥犬国的庾须王子,沉默了会开口。 “既然都来了,便让他说说看,若是个狡诈之徒,再杀也不迟。” 米朗脸色一变,还想坚持,但约莫又想到了什么,恨恨地走回一边,坐了下来。 四国联军,并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更确切地说,四国之中,以禹国的兵力最为弱势。甚至不到息国的一半,只有一万多人。 “卫士架刀。” 在赵惇的两边,十几个胡人卫士,抽刀出鞘,死死盯着赵惇。 “几位大王,这是我西蜀的出使公文。” 赵惇步步往前,将卷宗献上。米朗抢过,看了几眼之后,怒笑着撕碎。 “蜀使,你说有证据?” “自然,我敢来此,便是有了证据。证明三个老王,并非是我西蜀刺杀,而是另有其人。” 赵惇扫了两眼米朗,从怀中拿出另一份卷宗,直接递去米朗的方向。 待米朗打开,迅速看了一轮之后。果然变得恼怒无比,将那份卷宗再次撕碎,狠狠地掷在地上。 这一幕,让中军帐里的另外三个王子,都看得皱起了眉头。 “蠢货。”在中军帐不远,知晓了米朗的表现,乌帕喝骂了句。 “只要不傻,从刺杀的事情上,都猜出他有问题。无非是激怒之计,偏偏米朗这个蠢货,便一下子急了!” “该死,截杀又失败了。” 找到飞鹰面具尸体的时候,早已经凉了。也就是说,在偌大的军营里,藏着一个敌对高手。 不用想乌帕都知道,这高手是跟着他来的,跟着入了军营,跟着要把他杀死。这追杀的事情,已经是发生很多次了。 “徐贼到了何处!” “主子,按着估计,徐贼的援军,只剩一日多的路程了。” “都是废物!一个小小的蜀使,便闹得不可开交!硬生生地拖住了攻城时间。” “主子,现在怎么办?” “还能如何!米朗这废物,已经中了那蜀使的计!若无猜错,三个王子要生出疑心,向蜀使讨要证据……该死,你去传令营外的黑鹰门,再扮成蜀卒偷营,杀多一些四国联军的人,将战争先打起来。” “另外,让米朗这个蠢货来见我。” …… 并没有多久,米朗满脸不甘地从军帐里走出。紧接着,走入另一个隐蔽的营帐里。 刚坐下,便看见了乌帕杀人一般的眼光。 “神子,那蜀使狡猾得很……可能知晓了刺杀的事情。” “你有脑子么?四王之中只有你逃了出来,他自然会明白了撒了谎。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你便像个蠢货一样中计了。你这般作派,那三个王子,估摸着已经生了疑心。” “神子,我是担心那卷宗被他们看到,所以才撕——” “闭嘴。”乌帕咬着牙,“你即刻去传令,从禹国派出一营人马,绕去攻打大宛城。” 米朗惊了惊,“神子,大宛城里,可有两三万的人。我派出一营人马,攻不下的。” “我知道攻不下,但这样一来,便能挑起战火。” 米朗犹豫着,脸色一时狰狞,“神子,若不然,连那三个小王,一起杀——” 乌帕仰头叹气。 这西域里,为何有这么多的蠢货。杀了三个王子,阵脚一乱,这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兵势,便又要散了。到时候,等徐贼过来,还打个鬼的决战。 “神子,我这主意如何?” “米朗,你现在最好去传令,我不想说第三次。莫要忘了,你的王位是怎么来的,我只需一句话,你便要身败名裂。” “去。” 米朗怔了怔,见着气氛不对,不敢再言,急忙走了出去。 “虽然兵力众多,但不知为何,我心底总担心徐贼。这徐贼南征北战,多少次以少胜多……该死,徐贼到来之前,攻下了大宛,蜀人在西面,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另外,那追着不放的死老头儿,还躲在营地里,像条疯狗一般。” 乌帕脸色烦躁,直至突然暴怒,一脚将面前的案台踢翻。 …… 黄昏逐渐暗去,大漠的营地上,起了阵阵的凉风。 百余骑散巡的胡人骑军,刚要勒马回营。却不曾想,一拨飞矢射来,顿时有十余骑坠马而亡。 微弱的亮堂之下,剩下的胡人骑军,终归分辨出了敌军的袍甲。顿时,都惊得急急打起缰绳,往营地里通告。 不消一会—— “敌袭,蜀人敌袭!” 整个营地,到处都是醒夜的长号声。营地之外,一拨拨的飞矢,还在不断抛射。 “出军!” 数千骑的胡人巡逻,迅速结起了长伍,举着弯刀,往营地外追杀去。 …… 另一边,大宛城下。 噔。 一个胡人将军骑着马,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挑在了长竿之上。 “蜀使赵惇,自寻死路,已被斩头示众!四国联军,奉劝大宛开城,献城投降!如若不然,破城之后,便屠杀三日,以泄王愤!” 人头被丢入沙地,那胡人将军叫嚣无比,扯起缰绳,待马蹄落下,人头被成了肉酱。 城头上,楼筑眼睛发红。联军的几个小国君,亦是愤恨无比,怒吼着要出军讨贼。 特别是蜀人的几个裨将,只以为赵惇真死了,愧对主公,巴不得立即飞出城外,杀翻敌军。 楼筑咬着牙,辨认了城外的敌军,发现只有数千前锋的时候,再无犹豫。 “黄金骑,随我出城!” “杀——” …… 乌帕匿着身子,站在一处沙丘之下,看着挑拨之势已成,逐渐咧开了嘴,露出清冷的笑容。 只要打起来,只要打起来的话,杀红了眼,便什么也顾不上了。等那徐贼过来,便会看见,到处是蜀人的尸体。 “王道大业,白骨累累。” “该死,偏要逼我走这一步。徐贼,你回天无力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一章 只打四国老巢 踏踏踏。 米朗披着金甲,脚步踏得飞快,巴不得马上跑到中军帐里,将那个该死的蜀使,拉出去砍了。 待掀开帐帘,看见还在侃侃而谈的赵惇,米朗露出了冷笑。 “三位王子,可知大事不好了!大宛城的蜀人联军,已经攻过来了!” “什么!” 军帐里,三个王子都惊得起身。 “我早说过了。”米朗声音愤恨,“这些蜀贼,向来是狡诈之徒。什么蜀使,无非是缓兵之计!我们都上当了!” “来人,将这蜀贼拖出去,立即砍了。” 赵惇正襟危坐,面色不变。他入敌营,已经将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战事在即,不容耽误。不如先行出城,等大胜而回,再杀了这蜀贼,祭天大庆。而且,到时候徐贼来了,这人也能作为人质。”王子庾须凝声开口。 “来人,先将此贼打入地牢!” 余下的两个王子,犹豫了下,并没有反驳。 米朗虽然不愿,终归冷哼了声,踏步往营帐外走去。他发现,那位锥犬国的王子,这两日很喜欢和他唱反调。 等大事成了,第一个灭了这狗国王子。 “出征——”走出营帐,米朗意气风发。按着时间来说,哪怕徐贼来援,也要赶不及了。以大宛城的千疮百孔,两万余的人马,哪里挡得住近十万的大军。 灭了这支联军,在西域,徐贼便无人可用! 浩浩的胡人骑军,在天明之时,沉闷的牛角号下,开始呼啸着往营外冲去。紧随后方的,是弯刀盾卒,许多人背着胡弓与箭壶,脚步踏得飞快。 站在一个营帐之下,乌帕笑得合不拢嘴。他算了很多次的时间,在这种光景之下,徐贼不可能赶得过来。 等过来之时,哪怕大宛城还没倒,但终归也要变成千疮百孔,守无可守。到时候,不能据城而战,以蜀人联军的兵力,根本是送死了。 “杀啊,杀啊!”乌帕声音疯狂。但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急急又缩下了身子,重新藏匿起来。 …… “该死。”冲杀一波后,回城的楼筑,此时站在城头之上,满脸都是怒意。在他的身后,蜀人的裨将,以及几个小国君,也同样是脸色发沉。 在大宛城不远之处,已经是烟尘滚滚,敌营出征,即将朝他们扑杀而来。 “蜀王还没来么。”楼筑喘了口气。 “大王,这来不及了!不如先守住城关。” “你们也看见了,大宛城尚在修葺啊。” 楼筑转身闭目,满脸都是纠结。在这种时候,如果他向那些敌军投降,念在世代友好的情面下, 或许—— 但很快,楼筑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开。莫名的,他又想起了那一夜的攻城战,不知为何,哪怕是这种情况了,他还是愿意相信那位蜀王。 这便如一条岔路,走的方向不对,便会万劫不复。 “大宛王……”这时,一个小国君趁着机会,走到了楼筑面前。 “大宛王也瞧见了,蜀王还没赶来,但敌军势大。” “你想说什么。”楼筑眼睛发冷。 那小国君见着,没由来地脸色一顿,沉默了下,终归往后退去。 “举刀,准备迎战!”最终,楼筑咬了咬牙,开始勒令守城。 “步弓营,准备!” …… “诸位,快到大宛城了!”骑在马上,米朗仰头大笑。面前不远的大宛城,在他的眼里,已经是待宰的猪羊。 “破了大宛城,再一同剿杀徐贼!西域诸国,岂容中原贼子踏足!” “杀过去!” 米朗的命令下,杀声更加震天。四面八方的,都是冲杀而去的人影。连着不少的胡人骑兵,也开始飞马奔去,奔行之中,纷纷抛出长绳勾,打向大宛城的吊桥。 不同于中原,由于木材稀少,攻城器械有限。更多的攻城法子,是堆土楼,或者勾下吊门。 数百匹的胡人战马,绷直了套在马头上的长绳,开始往相反方向拉扯。 “射死他们!”城头上,楼筑见状大怒。 吊桥被拖垮,壕沟的陷阱,以及居高临下的地势,便再无意义。 一拨拨的飞矢,从城头,从弓窗,不断往下射去。甚至在城墙的圆拱边上,亦有守城士卒推着城弩,怒吼着射向拖拽的数百骑敌军。 铛铛铛。 随着战损的人马,拖拽吊门的力道慢了下来,只余百多骑的人,纷纷劈断套绳,不甘地退了回去。 “掩护后军搭建土楼!”米朗气得大喊。 无数的胡人步卒,举着盾牌,挥舞弯刀,连连长声呼啸。 在米朗身后。 不同于另外两个王子,庾须沉默地昂起头,注目着前面的城关。他虽然是锥犬国的王子,是西域人。但在年少的时候,曾扮作马商入了中原,听过中原的儒学,也读过中原的韬略。 想比起其他的两个王子,他多少要聪明一些。更能明白,当时在息国王宫里,是何等厮杀之像。偏偏如此,那位米朗,却能毫发无损地逃出来。 当在蜀使到来,却又变得一时失态。 中原的书籍里有说,大丈夫不能坦荡,那必然是心中有了鬼。 庾须闭目,拦住了身后跟随的将军。 “不急,听我的命令再进攻。” …… “绕去西北方向。”大漠长道之上,徐牧冷静下令。在他的身后,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千人,其中一部分还是步卒。 而前方来的急报,四国聚起的大军,已经到了近十万之数。 “主公,大宛城已经来了七次求援斥候……为何这时候,要绕开方向。”跟随的宴雍,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八千人,去了也挡不住。战场瞬息万变,敌军怒而先攻,敌众我寡,我等已经失去了援军之势。” “那主公的意思是?” 徐牧抬头,面色冷静至极,“联合流族万人大军,包抄四国老窝。我自知,四国必有守军。但不管如何,我等现在乃是奇袭,当有几分胜算。” “宴雍,我若是按着他们的想法,赶去救援,说不得是羊入虎口。但我变更目标,只打四国老巢,便能逼迫前线的敌军,迅速回师救援。再者,说不定还能灭了一波士气。” “那位逃出来的国王,是禹国的人?” “正是,好像叫什么米朗。而禹国,也是四国中最弱的。” 徐牧冷笑,“既然如此,便遂了他的愿,先攻禹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二章 直奔禹国 “主公有令,直奔禹国!” “传令,三十斥候通告流族大军,与我蜀人会师,夹攻禹国!” 不多时,面前的沙地上,到处是蜀人奔马的声音。 “陈灿,李杜,赵全,命你三人各带七百骑军,以佯攻之法,牵制其他三国,不得有误!” “余下人等,急行军!沿途若遇斥候,斩无赦!” 徐牧抽出长剑,“此战有死无生,谨望列位,莫要负了蜀人之志!” “杀!” “吼!” 各司其职,浩浩的蜀卒军队,开始循着方向行军而去。 …… “老师,你来了!”回过头,乌帕脸色狂喜,立即上前邀功,“老师请看,大计已成!四国联军,已经开始攻打大宛城了!哪怕徐贼现在赶来,一样救不了!到时候入了包围,徐贼必死!” 乌帕喋喋不休之下,他的哑巴老师,也咧嘴露出了笑容。 只要灭了大宛城的守军,蜀人在西域境内,便再没有能厮杀的力量。虽然动用了压轴的棋子,但不管如何,这一计,终归是成功了。 “老师,当浮一大白!” 中年人笑着点头,整个人又忽然看上天空。他想起了那一年,他看着面前,美艳不可方物的佳人,没有任何犹豫,吞下了炭块,成了哑奴。 四个方向,死了三人。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但现在,似乎是要报仇了。 “阿巴阿巴——”中年人双目赤红。 “老师……” 乌帕脸色抽了抽,他从未见过,自家的老师如此失态。 很快,中年人恢复了常色,又变得清冷起来。 “对了老师,那个该死的老头儿,还在追着你我。该想些法子,将他彻底杀死。” 中年人咧开笑容,拍了拍乌帕的肩膀,点了点头。 “老师这般高兴,想来也是急不可耐了,哈哈哈!” 前线的方向,摇摇欲坠的大宛城。 “挡住他们!”楼筑满脸是血,先前一支响箭从他脸颊射过,若非是闪避得快,只怕要当场死在这里。 但还好,大宛城还没有破。那几个西蜀的老裨将,悍勇无比,用尽了一切法子,甚至是,连军帐都烧了,不顾一切地抛下去。 “大王,吊桥断了!”一个胡人将军跑来,声声惊恐。 吊桥一断,意味着敌军便能杀到城下,直至将最后一道城门拖垮,冲入城里。 楼筑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瞪着眼往下一看,果不其然,吊桥已经被马拖垮,数不清的敌军步卒,举着圆盾冲到了城下,呼啸连连。 “大王,看那些蜀人……” 楼筑再侧头一看,整个人更加心惊。此时在城内的门后,正有一营的蜀卒,在一个老裨将的带领下,横刀列盾,死守不退。 “推刀车!”老裨将须发皆张。 三辆的刀车,不过是用马车简易改造,嵌在马车上的铁刀,还沾染着血腥的颜色。 嘭。 并没有用多久,随着最后一道城门被崩塌,无数的胡人敌军,疯狂地涌了进来。 百余个蜀卒,推着三辆刀车,怒吼着塞到门洞里。门洞外,十几根胡人的长绳勾,又打了过来,勾在刀车之上。 二三十个蜀卒,从刀车上跳下,举刀劈砍,将勾绳奋力斩断。 “老将军,放火啊!”一个满脸是血的蜀卒,回头大喊。 “老将军日后若有空闲,去七十里坟山说说胜事。” 老裨将赤目大吼,命令在后的步弓,点起火矢,往门洞里抛去。烧焦的肉气,以及惨叫的声音,不断在门洞响起。 “把醋布和军帐都丢进去!” 随身携带,且没过水的醋布,一经烧起,弥漫出呛人的味道。一时间,将那些疯狂的胡人大军,堵在了火势之外。 城头上,楼筑看得心惊肉跳,在心底,更升起一股敬仰。这样的蜀卒,何愁不成大业! “黄金骑营,速速去帮蜀军!” 三千余的黄金骑,早已经急不可耐,听到楼筑的命令,纷纷弃马跑来。和蜀人一起,死死挡在门后。 “其余两个城门,便以蜀军为效,给我挡住四国联军!” “杀!” 从黄昏杀到天亮,又从天亮杀到了黄昏。一日多的时间,哪怕摇摇欲坠,哪怕死伤严重,但面前的大宛城,终归没有攻破。 “都是废物!”米朗恨骂不停。 “庾须王子,你为何还不派兵攻城!” “禹国王。”庾须皱了皱眉,“你莫不是瞎了,我的本部人马,不是在打东城门么。” “在打……却不见有丝毫声响?” “你攻下了?”庾须反问。 讨了个没趣,米朗沉着脸冷哼,不再发话。已经耗了这么长的时间,等徐贼一来,只怕夜长梦多。 但好像……徐贼那边,还远没有消息。 果然,神子的计划是对的,只要奇袭,徐贼再聪明又如何,终归要赶不及。 一念至此,米朗又恢复了信心。重新变得意气风发,指挥着本部人马,继续疯狂地扑向城关。 …… 黄昏之下,夕阳与黄沙揉成一团,更添了几分萧杀之意。 禹国的都城之下,百余骑巡逻人马,像往日一样,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在城头上,守城的胡人将军,只辨认了一番,再无任何兴致,命人打开了城门。 左右,真正的大战在大宛城那边,离着他们还远。 “口令!” “破蜀灭国!” “开城门——” 百余骑的人影,在黄昏天色中,慢悠悠往城里踏去。 城头将军打了个哈欠,彻底收回了目光。却不料,在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几声惨叫。 待往下再看,发现那些回来的巡逻骑,一下子变得陌生无比,虽然还穿着禹国的袍甲,却突然疯狂挥起了弯刀,劈向守城的士兵。 “复国!” “杀啊!” 迪里拜满脸恨意,骑在马上,手里长刀左挥右砍,将挡路的两个禹国士卒,劈倒在血泊中。 “将军,看城外,城外啊……” 守城将军急忙抬头,待看到城外呼啸冲来的大军,一下子惊得浑身发抖。 “关城门,关城门!” 但哪怕只有百骑,在迪里拜的带领下,却一时凶悍无比。这一出易甲破门,为的,便是让后方大军,能以最快的时间,夺下禹国都城。 领头的宴雍,骑马挥起月牙戟,冲得极快,不多时,便奔马飞到了城门前,只等长戟刺出,便将一个禹国的小将军,威风凛凛地挑在了枪上。 嘭。 尸体砸在墙上,顿时粉身碎骨。 “吼!” 越来越多的蜀骑,在暮色暗下之时,呼啸着冲了过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三章 鼠辈误我 “杀入敌城!”此刻的迪里拜,仿佛战神附体,珍惜着复国的最后机会。 只等到大军终于赶来,禹国都城内外,尽是蜀人联军的身影。 “完了……” 城头上,禹国的守城将军,一下子痛苦跪地。一切发生的太快,哪怕要阻止,已然是无力回天。 再者,禹国留守的人马,本就不多。敌军入城势大,如何挡得住。 噔噔。 杀入城的蜀人士卒,吼声连连,不断射出远矢,杀死围过来的大禹守军。 那位城头守将,在奋力组织了两轮之后,被一支飞矢穿透脑袋,整个人伏尸当场。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守军的耳畔边,喝喊的声音,一下子灌满了耳朵。 徐牧沉着脸,在簇拥的护卫下,冷冷骑马而立,看着面前的禹国都城。期间,按着他的意思,并没有大肆追杀逃军。 反而是让不少禹国逃军,狼狈至极地骑着马,远遁而去。 徐牧慢慢露出笑容。 要不了多久,这些个逃兵,便会将禹国后方的事情,带到前线四国大军的营地。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大宛城那边,还没有被破城。当然,若是来不及,便相当于双方拼血,谁坚持到最后,谁赢。 …… “该死,这到底怎么回事!到了现在,还没有攻下大宛城!”乌帕鼓着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明明连北面城门都打破了,偏偏杀不到城中。那些中原来的蜀营,跟个疯子一样,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阻挡攻入大宛的军势。 又是一轮的夜尽天明。 乌帕咬着牙,有些焦急地看着天色。还好,徐贼还没有赶到—— “主子!”这时,几骑快马赶来,打断了乌帕的思绪。 “主子,大事不好,蜀人联军在后方,攻破了禹国都城!” 乌帕回头,脸色变得有些呆滞,仿佛听到了什么见鬼事情。 “主子,并没有错……徐贼没有来援,而是直接迂回,奇袭四国的城关。” “这徐贼……” 听到情报,乌帕身子剧烈一颤。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徐贼来援,凭着大军的优势,他有很大的信心,能将徐贼杀死在这里。但无人能想到,徐贼没有来援,冒着大宛城被破的风险,居然带着人,趁着守备空虚,去攻打四国的城池。 “这如何可能,徐贼满打满算的话,连万人都不到!你重新说,重新说一轮——” “主子……消息无误。已经有不少的逃兵,准备赶到营地了。” “立即派人,拦住这些逃兵,该死!” 乌帕满脸愤恨,知道窝巢有失,都不用想,这几个王子肯定要班师回朝。 但这样一来,便是真正做了徐贼的毒计。明明是大好的优势,乌帕想不明白,为何一下子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奈何逃兵越来越多,哪怕派了人堵截,都无济于事。 前线。 收到情报的三个王子,皆是脸色一惊。原本要来救援的徐贼蜀王,并没有过来。而是好大胆,迂回去包抄他们的老窝。 特别是米朗。在听到本国都城,莫名其妙地被攻破以后,他急得连连大叫,差点坠马摔下。 他巴不得立即赶回,想办法抢回城关。 几乎没有再商量,包括米朗在内,很快,几人便衍生了退军灰援的念头。 “神子有说,刚才有天父托梦,天父指使,明日午时,大宛城必然会破。”这时,一骑人马迅速跑来,抢声开口。 只可惜,在现今的情况下,天父托梦什么的,已经不太好使。在最侧的庾须,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了看大宛城,又看了看后方。 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那位蜀王,是极其善战的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敢用反计,没有驰援而来,而是以攻打后方,逼迫前线大军撤退。 明知是计,但这种计策,一不小心,便是亡国之祸。 “几位大王,神子有说——” “滚!”米朗脸色焦急,再也顾不得,命人吹响了撤军的长号。整个禹国,只有两座大城,若是再晚一些,说不得就灭国了。 …… “敌人退军了?”站在城头上,楼筑一脸的疑惑。明明都快要守不住了,偏偏在这种时候,敌军却一下子撤退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蜀王赶来?” “大王,城隘并不见蜀王人马的动向。” “呼,不管了。快,趁机会立即修葺城门,重新连好铁索吊桥!”楼筑急忙下令。虽然疑惑,但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为上。 随着敌人大军的撤退,不多时,整座大宛城,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在城里,不管是胡人守军,还是西蜀守军,都激动地抱在一起,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时光。 为了守住大宛城,才几日的功夫,原来两万多的守军,战损起码有六七千人。城中的守城辎重,已经彻底告急,连扎营的军帐,都用光了。 跟在楼筑身后,几个西蜀裨将,还有那些小国君,都难得松下了一口气。 …… 乌帕痛苦地捂着头,半跪在沙地里。他看得清,已经有大批的士卒,从前线迅速退军。 这大好的攻城优势,一下子消失殆尽。 咬了咬牙,顾不得暴露的危险,乌帕取来一骑马,待骑上之后,迅速往前奔去。 中年哑巴沉默闭目,喉头里,响起一声古怪的叹息。 “不许退,天父托梦,送来了旨意!这不过是蜀人的诈计,后方并没有敌军。那些逃兵是蜀人假扮的!” “几位大王,速速攻城,这是好机会啊!” 只可惜,哪怕罗里吧嗦讲了一通,包括庾须在内,三个王子并没有继续攻城的意思。比起攻城来说,后方老巢出了问题,才是最大的关键。 复仇是复仇,但连家都破了,以后还怎么立足。 “米朗,你也不听天父的话?”乌帕焦急转头,求助地看向面前的禹国国王。 只可惜,米朗已经彻底失态。 “神子,你跟天父说……过几日再聚兵,再打大宛城。走,禹国大军听令,先回师禹国后方。”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乌帕怒极反笑,孤独地骑在马上,看着苦心经营的大计,一朝东流。 只要徐贼缓过了劲,下次便没有任何机会。再者,息国刺杀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也终归要被查出—— “鼠辈误我!”乌帕蓦的狂吼,手中飞刀弹射,穿过米朗的头颅。 米朗身子一顿,直挺挺地摔马而亡。 庾须大惊,仗着有些功夫,迅速跃马狂奔,奔入随行护卫的阵列里。在他的后头,另一个王子避之不及,同样被乌帕用飞刀射穿脑颅,咳血倒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四章 恶子 “护驾!” 在乌帕面前,只一下子,到处都是密集的护卫。乌帕咬着牙,暴戾地射死几个卫士后,刚要调转马首逃离。 昂—— 马被射死。乌帕撒出一泼毒粉,吹起了暗哨,仗着轻功不断跃走。数不清的黑鹰门死士,从不远处杀了过来,与胡军杀成一团。 到处都是惨叫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整片沙地。 庾须惊魂未定,皱着眉头,看向了身后。 在离着不远的位置,一个戴着犬面盔的卫士,骑马靠近,缓缓抬手摘下面盔。 “王子,现在相信了吗?” 说话的人,赫然就是赵惇。并没有入牢,而是被庾须掉包,扮成了随行卫士。在一开始,他便不大相信这次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强攻大宛城的原因。 “信了。蜀使,现在蜀王那边,可是要攻打锥犬国了。”庾须咬着牙。 “并无问题。我不死,在大战之后,锥犬国便不会被问责。” 庾须松了口气。 “但我还有一言。”赵惇继续开口,“王子请看,如今的四国,可还有半分胜算?” 庾须沉默地四顾,由于乌帕的突然出手,整个局面已经乱透。 “王子可知,大宛国的楼筑,为何在这般的情况下,还愿意归于西蜀,死守大宛城。” “为何呢?”庾须收回目光。 赵惇笑了笑,“若无记错,当初纪朝强盛之时,整个西域之地,都以附庸中原为荣。我主说过,天下之势,乃车轮复滚。终有一日,我主徐牧,在一统中原之后,会继续指挥大军,踏平雪山,草原,大漠!成万国之主,天下之王!” “王子当知,这西域,不过是我主的一小步。而且,丝绸之路一旦建成,带给锥犬国的利益,又何止一星半点。王子可是去过中原的人,莫非是说,还要守着这一两片绿洲,此生此世只做个庸碌小王?” “天下之大,锥犬国只如大漠一沙。” 庾须目光清亮,再无半分犹豫,规规矩矩地下马,冲着赵惇一个抱拳。 “先生教我。” “献功。”赵惇脸色认真,“王子便以本部军势,挡住乱军的回援。” “庾须受教。” 复而上马,庾须脸色坚定,迅速集结本部大军。 …… “废物,都是些废物!”甩开追兵之后,乌帕依然骂声不断。直至整个人累了,他掠到一个沙丘之上,看着天空,艰难地喘着大气。 黑鹰门的人为了保护他逃走,不知死伤了多少。那些还没有走散,跟在身后的,只剩十几个人了。 多年的心血,偌大的抱负,只在这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主子,要不了多久,西域的人便会追杀而来,不然……先离开西域。” “离开西域,你让我去哪?”乌帕冷冷回头。 “该死,要不是徐贼,我肯定能成功的。” “主子,这里也不安全,不如——” 喀嚓。 在乌帕身边,一个说话的黑鹰门徒,声音一顿,整个人倒在血泊中。胸口的位置,还留着一枚毒镖。 乌帕惊恐转头,一下子,便又看见了那袭佝偻的人影,静静地立在不远处。 “杀死他!”乌帕惊喊。 十几个黑鹰门徒,怒吼着抬刀冲去。 而乌帕,迅速地跃起身子,不断往前逃离。 大漠之上,沙风烈了起来,吹得迷了人眼。 乌帕的耳边,只听得到刀剑碰撞的声音,以及那些下属,一声声的惨叫。 “这到底是什么人,追着不放!” “老师救我!” 乌帕狂喊,随着气怒和不甘,再加上力气先前耗了不少,整个人的动作,越来越慢。 嗤。 只觉得腿脚一痛,等他回头,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一枚毒镖扎在腿上,附近的肤肉迅速乌黑。 “啊!” 乌帕戾气更盛,果断地掏出匕首,忍着剧痛,挑开毒镖附近的肤肉,又迅速倒了半瓶的止血粉。随后艰难地拖着瘸腿,往厮杀声的方向逃去。 几骑胡人斥候恰好跑来,被他射杀一人,狂喜地夺马遁逃。却不料,马匹还没跑出几步,长嘶一声,重重地翻倒在地。 乌帕颤着身子,看了眼马腹上的毒镖,重新爬起来,在烈日下拖着瘸腿,咬着牙往前继续逃。 在他的身后,那袭佝偻人影,已经轻功掠来。掠到他的身边,沉默地看着他。 “去死!”乌帕大吼。 铛铛铛。 四五枚的飞刀,被长剑全部打落。 人影摘下头袍,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脸色已经白如苍发。 若是徐牧在场,必然会揪心无比,这老人便是诸葛范,已经满脸的死相。 “哈哈哈,你果然是个老儿!”乌帕失态地大笑。 诸葛范面无表情地挥刀,割向乌帕的另一条腿。 乌帕面色一狞,再也爬不动,开始瘫在沙地上,抱头痛泣。 “老先生啊,我乌帕自问,不曾得罪过你。若不然这样,你听我说——” 铛铛铛铛。 又是数枚飞刀,出其不意地电射。 但同样被诸葛范一一打落。 诸葛范收回剑招,沉默地仰着头,看了眼头顶的烈日。 他并没有骗徐牧,他在西域,真有个相好。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他从马匪手里,救了一个小胡姬。有日醉酒,他把小胡姬睡了。 这放在富家大户里,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诸葛范的心底,终归过意不去。便留下了一笔银子,匆匆回了中原。 等跟随李知秋再入西域,才打听到,小胡姬已经有了身孕,生下一子。但后来听说,被侠儿舵的仇敌发现,已经死去。 小胡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珊娜。小胡姬生下的儿,右手臂上,有一道双月牙的胎记。 诸葛范收回目光,沉默地看向面前的人。他的一生,算是过得潇洒。年轻时是个花侠儿,有过不少红颜。 但从未想过,会有一个恶子。 “你的老师,是你的杀母仇人。当初收你为徒,也只是为了报复我。”诸葛范犹豫着,冲着面前的人开口。 “呜呜,我知错了。多谢老先生告知,我一定要杀了他,还请老先生教我——” 铛铛铛。 又是几枚飞刀被打落。 诸葛范看了眼乌帕手臂上的双月牙,一时痛苦闭目。握剑的手,有些颤栗起来。 哗—— 乌帕恼羞成怒,忽然间,连着撒出几手毒粉。诸葛范轻功后跃,刚落了地,忽然脸色一惊,举起手里的剑往后勾去。 铛。 刺来的剑被荡开。 但同时,又有一把匕首,迅速捅入了诸葛范的身子。 一个中年男子,咧着嘴往后飞去,直至稳稳落到附近的沙丘上。 诸葛范长剑杵地,面色发冷,任着乌色的血不断低落。 瘫在沙地上的乌帕,变得狂笑不已,“老儿,你中毒了,你要死了。这毒儿,可是要毒杀西蜀徐贼的,你享大福了哈哈哈!” 诸葛范抬头,再无半分犹豫,紧握住手里的长剑。 大漠之上,沙风变得疯狂呼啸。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五章 狐儿剑 “老儿,你要死了,要死了!”乌帕瘫在沙地,脸上的戾气蔓延,让他整个人更像疯子一般。 在不远之处,中年人如同一头毒狼,舔着舌头,并未靠近,目光饶有兴致地往前打量,等着诸葛范毒发身亡。 血袍飘动,诸葛范抬了头。和很多的老儿一样,在老去之后,他更喜欢安享天年的生活。在成都的这几年,有儿有孙。都算得争气,好大儿徐牧,百年一出的枭雄,打下了半壁中原江山。好孙儿徐桥,虽然尚幼,但已经有少主之风。 人生无憾事矣。 至于面前的乌帕,不过是一头失散的野狼恶子,若有恶障,来世相抵。 “死啊!” 乌帕涨红着脸,用尽身上力气,将最后几柄的淬毒飞刀,往诸葛范射了过去。 铛铛。 两枚被打落,另有两枚射入身子。 诸葛范开始咳血。但脸庞上的一双眼睛,却依然凌厉无比。 恶狼杀人,最喜欢趁人之危。 耳边,风沙吹得呼啸。头顶之上,一只黑鹰长嘶不停。 侧手握剑,诸葛范鼓起了深陷的一双眼睛。 呼,呼呼。 身后脚步声,如同梦魇一般飞速掠来。 “老儿,你死定了!”乌帕狂声大喊。 “阿——” “老狗回笼!”诸葛范须发皆张,一声怒吼,左手剑鞘前推。 锵—— 中年人脸色苍白,看着自己的长剑,直直刺入对方的剑鞘里。 “拨千山!” 侧手扫剑,诸葛范瞪眼怒视,长剑暴怒一削,中年人的胸膛上,立即被割出一道巨大的血痕。 “猴儿棍!” 剑式半收,诸葛范冷静地继续往前一捅。剑刃穿透中年人的脸庞,从后脑勺透了出来,鲜血迸溅。 嘭。 中年人颤栗的身子,往后仰摔倒地,鼓着眼睛死在血泊中。 “咳咳咳,吾狐儿剑……”诸葛范屈膝跪地,眼睛逐渐失去色彩。 “你这老儿……该死,该死,你杀了老师!”乌帕泣不成声。直至现在,他都没有明白,曾经陷在一个怎样的迷局里。 诸葛范一声叹息。捏着一柄毒镖,仰头看着天色。 前半生,他过的很快活。便如他一直向好大儿吹嘘的,玉面小郎君诸葛范,白衣负剑,在中原,在西域,在南海,都留下了好大的名头。 但后半生,他发现独乐乐并不快活。他想做些更大的事情,进侠儿舵,劫富济贫,杀贪官,除恶绅。 “我儿徐牧,来出丧了——” 诸葛范呕出一口血,手上捏着的毒镖,花了他最后一口力气,往前掷了出去。 还在沙地上爬着逃走的乌帕,“嗝”的一声,紧跟着身子一顿,整个人软在了沙地上。 诸葛范缓缓闭目,抱着跟随半生的长剑,枯坐在地,再也不动半分。 …… 踏踏踏。 三日后,一大队的巡逻骑,急急赶到了此地。 徐牧红着眼睛,从马上跃下,还没多走几步,看着已经布满沙尘的人影,一下子悲从心来。 “乱军势大,虽然有锥犬国的帮忙,但要拦住他们,需要花很大的功夫。也因此,远一些的地方,当时并没有派出巡逻营。”赵惇语气自责。 “如若无错,这死在地上的年轻胡人,便是西域的神子。至于另外一位,被诸葛前辈斩杀的,暂时还没有确切情报。” 徐牧颤着脚步,走近了诸葛范的尸体。艰难地抬起手,帮着把裹住的沙尘,一下一下地拍了下来。 从三式之恩,到一路追随。在他的心底里,已经和诸葛范情同父子。 “我的老诸葛诶!”后面的司虎,也跟着赶到,怔了怔后,便开始红了眼睛,哭咧咧地跑了过来。 “牧哥儿,我以后不和老诸葛抢食了,我让他,我都让他。” 徐牧鼻头发酸,这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人,慢慢从他的身边离开。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老诸葛执意要入西域,然后杀掉神子。死在一边的中年人,又是哪个? “牧哥儿,老诸葛屁股下有信。”正在哭咧咧的司虎,忽然惊声开口。 徐牧惊了惊,待司虎抱起尸体,他果然看到,一封竹筒信,静静地掩在黄沙中。 “他一直坐这里,不肯躺着,就压着这个信,想交给牧哥儿。诶,我的诸葛大爷。” 徐牧一声叹气,抽出竹筒里的信,在沙风中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无比惊惧。 “牧哥儿,怎的了?” “没事。” 徐牧皱着眉头,站起身子,往另一边的尸体走去。由于过了三日,那具死在地上的尸体,几乎被风沙遮掩了大半。 锵。 徐牧拔出老官剑,冷着神色,朝尸体的喉头割去。吞炭之人,做了哑奴说不得话,喉头应当是干皱萎缩的。便和当初的哑奴阿七一样。 “宴雍,取水袋来。” 接过水袋,朝割开的喉头处冲洗了几轮,徐牧凝住眼睛,认真地往下看去。久久,他才收回了目光。 “主公,这是怎么了?” “确认一件事情。”徐牧洗净手上的污垢,起了身,走到诸葛范的尸体前,跪在地上,颤着身子拜了三拜。 “赵惇,厚葬诸葛前辈的尸体……另外,将那个神子的尸体,也葬在他的身边。记着,神子的尸体无需刻碑。那神子哪怕到死……也没清楚自己的身份。” “黄泉之下,这次会有人好好教他了。” “主公,那具中年剑客的尸体呢?” 徐牧脸色发恨,“剁碎之后,丢入沙谷喂狼。” 风声呼呼,徐牧孤独立在黄沙之上。 “主公,还请节哀顺变。” 徐牧没有答,他抽出长剑,乘着沙风,开始练了起来。这一生的武道,他并不成器。哪怕是那三招剑式,都上不得任何台面。 “赵军师,主公怎么了?” 赵惇沉默了下,也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我猜着,主公是有了心事。宴雍将军,还请通告护卫营,在附近小心巡哨。” “正有此意。” 巡逻骑四面散开,铁蹄荡起阵阵的沙烟。沙烟之中,一个挥剑的人影,正趔趄地练着剑招,久久不歇。 “拨千山——”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六章 安抚西域 翌日。 赶回大宛城的徐牧,抛开心事,坐在了城中的主位上。 由于围魏救赵的成功,再加上大宛城的坚守,算是打了一拨完美的反剿。眼下,在西面的五国,局势已经慢慢稳了下来。 即便还有乱军,用不了多长时间,同样会被慢慢收服。 “拜见蜀王。” 只等徐牧坐下,不多时,在小王宫里的人,都开始行礼叩拜。不同于先前,如今的许多西域国君,都彻底拜服了西蜀。 楼筑自不用说,还有锥犬国的庾须,这一回的投诚,同样立下大功。余下的其他小国君,一开始便加入了联军,也算得上是老伙计。 神子已死,黑鹰门随着剿杀,也覆灭在即,形势一片大好。在后赶来的殷鹄,带着七千的骑兵,几乎是成了一尊杀神,堵着来杀,杀得乱军四下逃散。 眼下,关于西域的势力分配,徐牧另有打算。至少要保证,这十年之内,在西域不会出现另一个强国。 还有流族人,这一次万人成军,愿意跟着他对抗四个大国,便该按着先前的约定,允许复国。 除开锥犬,息国,禹国,还有乌子国。这三国的疆土,也该换主人了。 “迪里拜,长彭国的故土,今日便交还给你。不过,你需要好好记着,以安抚民心为主,配合丝绸之路的运行。” “野迪,俊国的故土,你一样能取回。” …… 十几个流族的王子,都止不住地狂喜。纷纷对着主位上的徐牧,再次行叩拜之礼。 他们哪里知道,徐牧要的,便是权利分散,十几个小国,总比三个大国要好的多。 至于大宛和锥犬,徐牧打算着重建交,用作平衡。 “楼筑,今日起,便封你为西蜀的左都护将军。庾须,你便为右都护。” 徐牧顿了顿,看向赵惇,继而再次开口。 “赵惇,本王封你中都护将军,留在西域,与左右都护一道,拱卫丝绸之路。” 赵惇怔了怔,远没有想到,他一个文人,能被封为大将。当然,这中都护的意义,赵惇更是明白,是用来平衡整个西域势力的。 任重而道远。 “其余人等,只要立了功的国君,本王皆有封赏。” “在以后,西域各国的官商,不得压榨通货的市价。以中都护赵惇的市易官文为主。民间的客商,需要有本国的公文,才能往来贩货。” 徐牧顿了顿,看向下方的诸多国君。并非是以势压人,丝绸之路利润巨大,若是起了个坏头,以后再想掰正,会非常难。 “另外。”徐牧呼了口气,“以后在西域,中原的铜子,银票,一样能通用。到时候,本王会让中都护,在大宛,以及锥犬二国,开设银票商号。”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楼筑,庾须,当听到徐牧的下半句,脸色变得暗暗欢喜。再无半分不满。 “当然,第三个银票商号,会选在西域东面的真兰城。不管胡人还是中原人,只要不作马匪恶盗,皆能存储银票。” “最后。”徐牧站了起来,“如今的西域,每国出一千的士卒,调入中都护的麾下,与两万蜀卒一起,作为护卫丝绸之路,以及守护绿洲的正军。” “可有异议?” “蜀王,我等同意。”在下方的诸多国君,沉默了会,尽是认真开口。 徐牧笑了笑,他明白,终究还是有人心里不满的。 “本王所做的一切,到时候诸位便会知晓。譬如说一罐葡萄酒,在西域只卖半个银币。诸位可知,若去了中原各州,这罐葡萄酒能卖多少?” “蜀王,一个银币么?”庾须小心地问。 “至少三个银币的价钱!若碰到好酒,五个银币一样不嫌多。” 乱世归乱世,但多的是朱门酒肉臭的富贵老板。至于西蜀,虽然没有什么世家,但这几年,在仁政之下,百姓并不算穷苦,诸如一些好东西,也是不吝购买的。 到时候,单单是关税,都算得上一笔巨财了。 而且还有一点,随着丝绸之路的稳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民百姓,定居在凉州一带,带动凉州的富庶。 当然,这是后话了。 “若无异议,我等便同入庆功宴!”徐牧露出笑容。 不多时,一声声的欢呼,响彻在了大宛城的小王宫里。 徐牧明白,或许以后会有唱反调的,但不管如何,要不了多久,最快半年之内,丝绸之路便能开始创造财富。 …… “参见主公。”宴席过后,赵惇走了过来。 徐牧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子,示意赵惇在旁坐下。 “通致,你知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惇想了想,“主公……准备离开西域了。” “是有这个打算。在中原的事情还有许多,而且,文龙军师的身子,最近不大好,我想早些赶回去。” 赵惇叹了口气。 “殷鹄将军那边,我打算调回去。卫丰是重骑统领,也不可或缺。所以,以后西域的事情,恐怕要辛苦你了。” “主公莫说这些,我赵惇一定看好西域。”赵惇急忙拱手。 “我当然信你。文龙军师举荐的人,皆是大才。” 贾周举过四人。一个是东方敬,一个是小狗福,一个是面前的赵惇。最后一个,则是黄之舟。 “但在兵事上,我打算把宴雍留下来,作为你的副将,等一年过后,西域的局势没有问题,我再调回凉州。” “另外,西域外的地宫那边,林有虽然年纪不大,但亦是一员猛将,你可酌情调遣。” 赵惇点头,“主公放心,我都明白。” “大宛和锥犬二国,是西域的重中之重。以后若是王子继位,你需要斟酌几分。” 选个蠢货上位,徐牧当然不会答应。 “诸国质子入蜀的事情,以敲打为佳,不可操之过急。还有黑鹰门,盯紧一些,小心死灰复燃。” “今日有些话多了……通致不要见怪。”徐牧顿了顿,一声长叹。 “聆听主公教诲,我求之不得。”赵惇急忙开口。 “你们这些人啊,说话越来越好听。”徐牧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夜幕,“等哪一日,我西蜀真破了北渝,这中原天下,便该合为一体了。” “当然,也可能是西蜀大业不竞,沦为竹书上的笑柄。但不管如何,死了这么多的老友,这一把,终归要赌下去的。” “通致,两年之内,我需要丝绸之路,如金鸡下蛋,生出五万大军,一万重甲步卒,你可有信心?” “自然有。”赵惇抬起头来,眸子隐隐有光。 “西蜀,将成为千古帝国。” 这一句,让立在风中的徐牧,放声笑了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七章 叛蜀 关于镔铁,在如今的西域局势下,徐牧才刚开口,隔日之时,便又有十余车送了过来。 加上先前申宗找到的,如果搭配普通铁石,融合锻造的话,估摸着能打出五千副的器甲。诸如这种融合甲,比起普通的铁甲,防护和重量,都会更加占优。 当然,还是那句话,以卫丰的重骑营使用为先。 而且西蜀的棉花,也开始大规模的种植,两三年后,除开各种所需之外,应当也能造出万副的棉甲。 徐牧缓了口气。为了南北的这一场逐鹿,他几乎花光了所有心思。 “赵惇,在西域留守的时候,也留意一下石矿的事情。到时候,我会让采铁官派些人过来。” “主公放心。” 徐牧点头。西域的局势尘埃落定,他也准备离开。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入西域之时,他一直记录着沿途的绿洲之地。到时候,铺设丝绸之路,会循着这些绿洲,搭建中转的驿馆,供商人休息。若不然,长路迢迢的,死的人多了,会造成极不好的影响。 “赵惇,明日起,将每个西域国调来的人,分成四营。每一营,从西域开始,巡逻到地宫的位置。以半月为期,再换下一营。莫要忘了,战事刚停,附近一带还有些流窜的乱军马匪。” “明日,我亲自带着人马,先行拱卫这段路程。” 从地宫入西域,便如先前所说,向来是最危险的地方。任何不利于通商的因素,按着徐牧的意思,都想要解决掉。 和赵惇刚说完,突然间,一个裨将急急骑马而来。 “主公,成都的密信。” 徐牧接过,认真翻开起来。看着看着,眉头一时紧皱。 “主公,这是怎么了?” 徐牧眯起眼睛,“黄之舟反了。” …… 成都之外,攀爬的青色山峦,随着一阵林鸟的惊飞,一支四五十人规模的队伍,缓缓从林中走出。 喀嚓。 在队伍最前,一个穿着文士袍的年轻公子,手起刀落,将一个带路的采药人,劈死在血泊中。 “黄公子,为何突然下手……”一个武行打扮的人,语气里,分明带着北人的腔调。 在他的面前,黄之舟冷冷站着,将长剑垂下,用袍角拭去血迹。 “我先前看了看,他后背有箭疤。我熟悉西蜀,知晓那位贾军师,最喜欢在成都之外,埋下各种暗子。” “黄公子的意思是……这人是西蜀的探子?” 黄之舟点头,掀开采药人的后背,果不其然,有着两道愈合的箭疤。 在后的四十余人,都呼了口气。 为了帮助黄之舟入蜀,几乎所有蜀州的铁刑台,都齐聚在成都里。却不曾想,被那位贾周军师察觉,派兵一路截杀。原先百多人,已经死了大半。若非是躲在密林里,只怕他们也要遭了毒手。 “黄公子,那现在该如何?” 黄之舟回了剑,皱住眉头,“贾军师不会放过我的,为了阻我入北渝,定然不择手段。先前扮作客商出蜀,实则是条好计,只可惜被识破了。” “黄公子是天下大才,偏偏这些蜀人,待如弃履。” 黄之舟仰天悲笑,笑了许久,才摇摇晃晃地坐下。 “我当年做质子入蜀,蜀王还好,那贾军师偏说我是外人,不予重用。这么些年,我像条死狗一样,活在成都里,终日惶惶。哪怕取了将官堂的双试头榜,亦不能被提拔——” 黄之舟停声闭目。 “既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黄公子可有办法?” “有。”黄之舟睁开眼睛,一双眼睛里满是杀气,让周围的铁刑台的人看了,皆是心神一凛。 抬起手,黄之舟指去东南方向。 “峪关万夫莫开,再加上山峦死道,我等被沿途追击,自然无法从北面逃出。唯有从东南,绕到南林山脉——” “黄公子,那同样是死路。”铁刑台的头领,凝了凝脸色。 黄之舟笑了笑,“你们还不得而知,在早些时候,南林山脉之外,和南海的通道已经打通了。在当初,为了攻打东陵,南海与蜀州的使臣,便是从这条通道往来的。” 黄之舟声音刚停,身边铁刑台的人,皆是脸色大惊。 “黄公子,这可是真的?” “去了便知。列位,都到了这个份上,若是还怀疑,大不了我黄之舟不入北渝,寻个隐地避世又有何妨。” “并非是这个意思……我等这些人,都愿意护送黄公子。” 黄之舟沉默点头。 “要绕到南林山脉,若无记错,翻了前面的两座山林,会有一个蜀人的烧炭所。” 林中烧炭,等冬日来时,再将存储的炭,运入蜀州各营。这些事情,在早些时候,已经归于西蜀的兵政。 “大概有几人?” “不到一哨。我去年来过一轮,约是五六十人。” “黄公子的意思是?”铁刑台首领,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 “一个不留地杀光,再易了蜀人兵甲,扮作烧炭兵,从山峦外的通道,绕出蜀州,再想办法返回北渝。” “好!” 黄之舟身后,几十个铁刑台的人,脸庞上都涌出杀气。 “既已心决,便如此袍,从今日起,吾黄之舟,与西蜀再无任何瓜葛!” 锵。 黄之舟抬剑一挥,将一截袍角,干净利落地削断。 “列位,检查刀器箭壶,这一回,我与列位,共杀蜀人!” 约莫是声音太大,一时间,将那位染疾昏迷的小书童,一下子惊醒过来。 小书童踉踉跄跄,脸颊上还留有泪痕。自家公子背叛西蜀的那一刻起,他就跟着一路劝了。 只可惜,没有任何的作用。 “公子,公子请回成都好不好?” 铁刑台的几十人,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黄之舟身影不动,如同一尊雕塑,孤独地立在山风中。 “公子啊——” 跟了黄之舟九年的小书童,趔趄跑到黄之舟身后。 黄之舟并未转身,闭了闭目,一只手,慢慢垂到剑柄。 锵。 剑光一闪,小书童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咳着血,软绵绵地倒在黄之舟的身后。 四周围的铁刑台,顿时间,发出一声激动的高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八章 粮王黄氏嫡子 山雨欲来,成都之外,满目都是青色滚动的浪。 “咳咳。” 从竹轿上下来,贾周拄着木杖,在孙勋的搀扶下,小心地往前走动。直至停在一具尸体之前。 “老军师,是那黄家小书童的。” 贾周垂头,语气平静,“孙勋,带几个人,送回成都外安葬。” “那个……是送回七十里坟山吗?” “送吧。” 贾周拄着木杖,又多走了几步,才抬起了头。早在昨日,他听说烧炭所被袭击的事情,半夜奇袭之下,里头的那些人……几乎死绝了。 “孙勋。明日起,派人告诉苗通,一月之内,沿襄江一带重新换防。先前打造的船坞,重新选址。另外,在恪州船坞对面,再增派三营水师。” “另,飞书通知南海盟的人,配合西蜀,不惜一切,斩杀叛徒黄之舟。” 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但终归没有说什么,孙勋很快点了头。 …… 踏。 脚步停在一块青石上,黄之舟皱眉,微微扬起了头,看着有些陌生的物景。再走个不远,他可能穷其一生,都回不到成都了。 王宫大街下的稻米酒,铁坊铺子前的羊杂面摊,还有一下雨,成都外那条肥鱼满溪的小河。 “先生在想什么。”这帮铁刑台的首领叫车浒,此时走了过来,不知觉间,连称呼都变了。 “辨认方向。”黄之舟皱住眉头,“要不了多久,夜巡的蜀骑,便会发现烧炭所的事情,肯定要在后追剿的。另外,南海和西蜀沆瀣一气,也定然要阻我们的路子。而且,前方不远之处,便是蜀人的关哨。” “那先生,现在如何是好……” “无事。”黄之舟回过头,冲着车浒笑了笑,“你也应该查过,我原先是什么身份。” “先生是,粮王黄氏的嫡子。” “那便是了。并非是绝路,只要绕到吴州,便能安全回到北渝。” “吴州?左师仁——”车浒怔了怔后,一双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了,粮王的人,还留在吴州那边,肯定要帮助先生的。” “这只是其一。” 黄之舟白袍飘动,从怀里,慢慢摸出一支古朴的短笛。就到嘴边,闭眼吹了起来。 在他的前后左右,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车浒急忙下令。 “保护先生!” 只余二十多人的铁刑台,迅速散开,将黄之舟围在了中间。 等古怪的笛音响起,不多时,在路边的密林里,忽然出现了阵阵的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马蹄踢踏的声音。 车浒大惊,率先拔了刀,紧紧挡在黄之舟身前。 “莫惊。”黄之舟放下笛子,声音冷静无比,“莫要忘了,我原先是粮王的人。粮王黄氏虽然衰败,但终归还留着一份底蕴。” “先生的意思是——”车浒语气激动,隐约猜出了什么。 “此处已经是蜀州之外,我等再无顾忌。”黄之舟仰面朝天,声音骤冷,“便以三千黄家私兵,冲破蜀人的哨卡!” “继而,以山峦之道,从南海绕去吴州,折返北渝!” “此后,吾黄之舟,与蜀贼势不两立!诸位的护送之恩,我黄之舟亦没齿难忘!” 车浒这些人,顿时又是一阵鼓舞。沿途一路,在黄之舟的带领下,他们这些人说好听点是护送,但实则更像是听命行事。当然,即将要成功了。 “愿随先生!”车浒怒声高喊。 二十余个铁刑台的人,也皆是满脸的激动。 踏踏踏。 如黄之舟所言,很快的时间里,先是千余的骑营,从林中跃出,紧接着,又有二千余人的步卒,跟着赶了上来。 这些人,并未着甲,都是山匪模样的打扮。但神色之间,隐隐藏着一股遮不住的杀气。 “恭迎家主。” “恭迎家主——” 以黄之舟为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跪地而拜的黄家私兵。 “起。”黄之舟的脸上,再无怀才不遇的颓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希翼之色。 临上马时,他回过头,沉默地看向身后的南林山脉。 眼底分明藏着不舍。 但终归转过了头,踏镫上马,长剑负在后背,缰绳高高扬起。 “驾——” 人影渐去。 那一袭公子白袍的人影,在后来,再没有回到成都。 …… 林子边,一个打柴的老汉,坐在了一块青石上。抬着头,看着离开的人,看着看着,逐渐哭出了声音。 “爹……大兄已经去远了。”在打柴老汉身边,一个刚束发的少年,亦跟着哭了起来。 “之休,你且看好,有一日你家兄长,定会名扬天下!” …… 夜幕渐深。 长阳王宫之外,处理完政事的常胜,裹着一件薄氅,走到了楼阁边。 作为北渝的首席军师,年纪尚轻,时而会被不少世家的人质疑。当然,他的主公堂兄,是相信他的。 便如这一次,几乎暴露整个蜀州的暗探,他都要将黄之舟策反北渝。 值得吗。 肯定值得。黄之舟的大才,尚且不说。最宝贵的,乃是黄之舟对于西蜀军事的熟悉,作为将官堂的佼佼者,不管陆战或者水战,各种战略布局,都会深谙于胸。 当然,谨防黄之舟是间者。待到此人成功入渝,还需要一个甄别的法子。 这个法子,他已经想好了。 仰起头,常胜在夜色中,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从头至尾,对于西蜀,他从来没有任何的轻视。不管是毒鹗,还是跛人,都是天下的诡智之谋。 一着不慎,便会入计。 “小军师。”夜色中,正当常胜想着,一个暗卫急急跃来。 “收到铁刑台的密报,车浒已经护着黄之舟,从南林山脉,出了蜀州。” “南林山脉?” “正是,听说是黄之舟的主意。” 常胜想了想,露出笑容,“无错,此人确是大才。接下来,他该选择吴州的方向了。吴州那边,可还有粮王的旧人。只要过了南面山林的这一段路,便安全了。” “传我暗令,通告江南诸州的铁刑台,沿途保护黄之舟入渝。” “密信还说,黄之舟带着三千黄家私兵,冲了蜀人的哨卡,斩首蜀卒七十九人。” 常胜大笑起来。只觉得胸口的巨石,慢慢放松下来。 “对了军师……天下间最近还有一个趣闻。” “什么趣闻?” “天下人将小军师,称为出潭的伏龙,以一人之力,独斗西蜀两位大谋。” “你也说了,只是一桩趣闻。” 常胜并无任何的喜色,裹了裹身上的薄氅,转身往后走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八十九章 敌我的心思 吴州,姑胥关。 由于担心害怕,左师仁索性将东陵的治所,迁到了姑胥关里。 此时,听见凌苏的话后,左师仁惊愕地抬起了头。 “齐德,你的意思是,黄道充的嫡子,叛出了西蜀?” “正是,先前来了密信,想要借道入北渝。” “可我记得,那嫡子只是一个质子,恪州一灭,他便没什么大用了。” 凌苏笑了笑。 “黄家一灭,黄之舟确实没了底蕴。但主公当知,北渝那位小军师,最看重的,可是黄之舟脑子里,所掌控的西蜀兵事。再加上其人确是大才,北渝小军师自然要势在必得。” “霍复虽然没死,但已经离死不远。若无猜错,接下来,该轮到这位黄家嫡子登场了。” 左师仁皱眉,“齐德,有没有可能——” “有。”凌苏不假思索地点头,“我明白主公的意思,黄之舟可能会是间者。但不管如何,北渝小军师那边,会有甄别的法子。只要甄别之后,黄家嫡子便要开始面世了。” 听见凌苏的分析,左师仁蓦地露出笑容。 “痛快,真是痛快!你我总算等到西蜀吃瘪了!” “该死的蜀人,将我东陵逼到了这种地步。” 凌苏淡淡点头,嘴角轻笑。 粮王五户,黄家是被排挤的。黄道充还活着的时候,所行的事情,皆是为了宗族延存考虑,甚至还不惜抛头露面,做了恪州之主。 死的也蹊跷。 若是在当初,黄道充不出事情,说不得,粮王五户的人,在权衡之下,亦有可能去支援苏后,然后现在的局势,说不定会全然不同。 “黄氏嫡子,长出翅膀了。”凌苏半眯眼睛。 “齐德,北渝现在,可不待见你我。你的意思,还是愿意借道吗?” 凌苏点头,“自然要借。此一次,便是我东陵,和北渝化干戈的时候。主公可修书一封,送入北渝,云云共伐西蜀之事。” “莫不是结盟?” 凌苏叹息一声,“北渝不可能结盟。而且主公修书送信,也切不可直接送给北渝王,而是送到北渝小军师的手里。权衡利弊,我东陵虽然势弱,但亦有一番作用。那位北渝小军师,当会考虑。” “至于西蜀那边,借道之后,恐会怪责。主公可再修书一封,命人送去跛人手里。信里便说,愿配合西蜀剿杀叛贼。” 左师仁沉默了会,“齐德,这样一来,西蜀便会知晓了。” 凌苏笑了声,“从黄之舟往南走的时候,不管是毒鹗,还是跛人,都猜出他的路线打算了。而且南海盟那边,应当也会出兵相助。主公送信给跛人,是为了避免落了口实,遭到西蜀的发难出兵。” “我东陵,真是如履薄冰啊。”左师仁满脸不甘,“若是稳扎一些,说不得,现在是三国鼎立了。” 凌苏听得不是滋味。输给跛人东方敬,是他一生萦绕不息的梦魇。 …… 江南,山峦下的密林长道。 一袭长袍的黄之舟,沉默地抬起头,看着长道远处的物景。 在他的身后,只剩两千余的士卒,几乎是二人共乘一骑,跟着疲于奔命。在南海那边,离着近些的边境军,在早些时候,已经动了身,配合西蜀围剿而来。 一路突围,到了现在,已经死去千余人的私兵。 “先生,准备到吴州了。”车浒紧跟在旁,表情里满是拜服。这一路,若非是黄之舟谋而后动,他们这些人,根本撑不到现在。 犹豫了下,车浒又凝声开口,“但先生要小心,我听说,镇守江南的跛人军师,也已经派军了。” 黄之舟点头,最后再辨认了一番,并没有带着人继续走官道,而是循着岔口的小路,迅速又行军起来。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得后面,一道声若惊雷的怒喊。 “逆贼黄之舟,老子韩九奉命讨贼!” 黄之舟回头,远远的,便看见了驻守南林郡的韩九,正领着三四千的骑军,怒吼而来。 “入林。”黄之舟收回目光,声音稳重无比。 …… 两日后,陵州,前线的春阳大郡。 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捧着一封密信,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头。 直至最后,他收起了信,叠起来放入袖口,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沉默不言。 “小军师,这是怎的了?”走来的马毅发现不对,急忙开口询问。 东方敬仰着头。许久,才收回了脸上的悲伤。 “无事。截杀黄之舟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已经派了三营的人马过去,若是遭遇,定然能手刃叛贼……不过,眼下有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破凉将军韩九,追军深入,被叛贼黄之舟诱入密林,用伏弓射成重伤。” 东方敬皱了皱眉。 “这么说来,黄之舟是准备入吴州了。” “确是,吴州那边,东陵人也愿意配合出兵,围剿叛贼。” “我先前收到了信。”东方敬表情清冷。他甚至猜得出,左师仁真正的意图是要做什么。 但现在,江南一带的诸州,还在安抚之中,不宜强行出兵。 “对了,对面的恪州,那位新调来的渝州大将蒋蒙,经夜枭查探,亲自带着人去了江岸,准备接应叛贼回渝。” “蒋蒙,名将榜天下排四。”东方敬声音发沉。 “对啊,先前还是个后勤将——” 东方敬摆了摆手,“马毅,你派人告诉苗通,立即封锁吴州一带的江域。若东陵派人来问,无需理会。” “再替我发一份天下昭文,不管是匪人,农家,或是东陵将官,只要能取来黄之舟的首级,西蜀一律重赏三千金。” 三千金,比攻城先登的勇士,还要高出许多。 “黄之舟叛蜀,于我西蜀而言,是一桩恶榜。若在之后,又有人生出心思,只怕西蜀要陷入祸乱。” 马毅恨得咬牙切齿,“小军师,他就是个贼子,我蜀人待他不薄!” “时机选的太好。”东方敬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先是主公去了西域,老师那边最近又染了恶疾。再加上铁刑台奸细的护卫,他才有了机会。” “马毅,再多传一道军令,告诉于文将军,还有苗通将军,安全至上,准备更换防御线吧。” 等马毅走远,东方敬静静坐了许久,直至整个人,慢慢枯坐成一座石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章 借道吴州 恪州江岸,临时驻扎的北渝营地。 此时,一个年逾五十的将军,正坐在营地前的马扎上,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水师录册。 这册子,据说是霍复口述,然后,自家小军师又派了十九个监军,通告对比和排错,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誊写出来。 一只水鸟,只以为老将军是静物,悠哉地落到一边。却不曾想,才刚落脚没多久,便被突来的马蹄声,惊得重新高飞。 老将军抬了头,将册子收回怀里。 “蒋将军!发现陵人密使渡江!” 老将军正是蒋蒙,北渝的东路大将。在申屠冠被调走后,如今恪州一带的兵事,由他来主理。 大纪还在的时候,他已经是征西将军,也曾跟随小侯爷南征北战。但在奸相得势后,用人唯亲,他无端遭了罢免。 后来渝州王得势,老仲德才将他重新请出。 蒋蒙站起身子,眼神里有了某种炙热。很多年了,天下人都忘了,大纪并非只有李破山和小侯爷,还有一位百战步将。 “还请将军示下。” “放。” 蒋蒙抬了抬手。小军师的判断并没有错,东陵人会趁着这次机会,和北渝来套近乎。 这两日,在扎营开始,他便打听到很多情报。譬如西蜀的水师都督,亲自带着水师大军,赶赴吴州江域。 当然,也有脑子不灵光的部下,劝他入江拦截,保护黄家嫡子入渝。 抬起头,蒋蒙眯起眼睛。 以现在的北渝水师来说,只要敢入江,挑起和西蜀的战火,必然要惨败。当然,借蜀人十个胆子,亦不敢率先挑战。 渡江上岸,便是死期! 最稳妥的办法,是在江边不远,派船接应。只要到了恪州的江域线,那位西蜀的大都督,也没法子了吧。 “继续巡哨。”蒋蒙沉声下令。 …… “天下昭文。”黄之舟冷着脸,将面前的一份公文,一下子撕碎。 在他的身边,一路跟随的车浒,亦是一脸恨意。 “先生,那些蜀人为了杀先生,是不死不休了!但这些人,哪里晓得先生的威武。你瞧着那位什么破凉将军,不一样是折了?说不得还伤重死了!” 黄之舟脸上,没有任何的倨傲和欢喜。 面前便是吴州,在先前,已经派人过去探查。 约莫等了两个多的时辰,终于,派出去的私兵赶了回来。 “家主,人回来了!” 黄之舟抬头远眺,一下子变得沉默。在前方的林中密道,不仅是派出去的几个私兵,在后,还跟着另外十余骑的人。 “保护先生!”车浒迅速抽刀。 “莫急。” 黄之舟笑了声,语气平静至极。他甚至猜的出来,这十余骑人,是要给他带路,借道逃出吴州的。 可当这十余骑一近,黄之舟的眼睛,蓦然眯了起来。 那是最正中的一骑人影,勒马停在他的面前,缓缓扯下了头袍。 “之舟,好久不见。” 停在马上,凌苏堆出满脸的笑容。 “齐德。”黄之舟也笑了声。 “小时候,咱俩还瞒着大人,一起闯过野人洞呢。在我长大之后,粮王五户的人,让我最牵挂的,便是之舟你了。”凌苏下了马,举止动作,如同老友一般。 “之舟,莫要急,出吴州的事情,等到夜深之时,是最安全的。” 黄之舟长笑,也迈步走了过来,和凌苏抱了下。 “那年听说,之舟入蜀做了质子,我真恨不得跟着入蜀,救友人于水火。天下人只知,小侯爷与渝州王的老友情,却哪里晓得,我凌齐德和黄之舟,同样是和尿泥一起长大的。” “九岁那年,你骗我吃了下昏药的果子,再让家奴搬到熊洞里。” “之舟,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嘛。”凌苏讪讪一笑。 “早已经看开了。”黄之舟并没有生气,拍了拍凌苏的肩膀,“旧年的时候,听说齐德出世,要和蜀人打仗。那时候我还在将官堂,可巴不得逃出去,与齐德并肩作战的。” 凌苏眯了眯眼睛,“这般说来,之舟在成都的日子,并不好过啊。” 黄之舟摇头,“实话说,蜀人待我挺好。但我黄之舟,要的不是安稳,我想要的,是出人头地,将名流传。” “怪不得。”凌苏笑了笑,“徐布衣去了西域,听说毒鹗又染了病,你挑的时机正好了。” “有些奇怪,你说当初的时候,渝州王明明不喜欢粮王,却偏偏,又要策反你去北渝。” 凌苏的声音里,分明带着果酸味。如今憋在一个破落吴州,辅佐一个一天哭三次的陵王,他并不快乐。他想要的,是那种重新站在逐鹿舞台,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齐德,莫不是还有事情?”黄之舟淡淡开口。 “确是。”凌苏点头。 “劳烦之舟入北渝后,替我将这封信,转交北渝的伏龙小军师。” “东陵王的信?” 凌苏讪笑,“东陵的信,先前有密使去送了。这是我私人的。” 黄之舟恍然大悟。 “等入了北渝,之舟就是贵人了。可莫要忘了,粮王五户,是咱们的根子。等过个时间,你得空再来一趟吴州,大家伙都记着你呢。” “记着了。” 隐约之间,凌苏只觉得讨了无趣,跟着撇开了话题。 “呵呵,莫说这些,等入夜之后,你只需听我的话,入北渝没有任何问题。苗通这个叛贼,想锁了吴州江域,但他并不晓得,我凌齐德多的是各种法子。” 黄之舟笑着点头,将凌苏的信,平静地放入怀里。 …… 成都王宫,夜风呼呼。 贾周枯瘦的脸庞,缓缓抬了起来,看着头顶的夜色。 “外头风冷,还请军师早些歇息。” “莫急,我还需要想一些事情。在屋头里,见着床榻便会发昏,且让我再站一会。” 孙勋犹豫了下,急忙转身,寻了大氅,又点了一个手炉。只是那手炉,明明才刚点起,只出了宫外,却一下子被风吹熄。 孙勋骂了声娘,往返两次,点着的手炉,都没能送到贾周身边,在半途被风吹灭。 “灯枯了。”贾周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军师,回、回屋吧。” 贾周复而睁眼,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看向北方,隐约透出了杀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一章 水师相撞 “文龙,你多听我一句劝,莫要再操劳……”入了王宫,陈鹊语气忧愁。作为医家人,他已经看得出,面前的贾周,已经隐约生出了死相。 虽是天下医者,但终归,无法逆转生命力的流逝。 “孙统领,将老参拿去喜娘那边,告诉她小心煨火,莫要走了参气。” 孙勋急忙点头,接过老参往后走去。 “文龙,先好生休息吧。再等等,蜀王应该很快回来了。”陈鹊叹道。 贾周睁开眼睛,捂着嘴咳了声,终于挤出一丝笑容。 “陈先生,无碍的。我晓得自己的天命,等不到主公,又或者事情没有做完,我死不得。” “这数年来,我履行毒计,杀业过重。每每夜思,便会黯然伤神。什么慈不掌兵,什么慈不断策,你终归是个人,一直逆天行事,说不通的。” 陈鹊听了个大概,犹豫着又劝了句。 王宫里灯火跳动,去而复返的孙勋,又急急走了回来。跟在后头的,还有一个夜枭组的死士。 “老军师,定州夜枭分堂的人来了。” 贾周眼眸抬起,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有事禀报。 “定州夜枭分堂吴炉,禀报军师,大统领曹鸿,已经半月余的时间,不曾联络。我等猜测,大统领可能陷在内城了。” 夜枭的规矩,每几日的时间,便会通过各种暗线,将情报层层传递,譬如内城那边,先传到定州,再由定州传回成都。 但现在,曹鸿在内城那边,似乎是失联了。 贾周脸色痛苦,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曹鸿是西蜀的老班底,小侯爷清君侧的时候,便开始追随,一直都是刺探的主力。在陈家桥死后,也只有曹鸿,能将夜枭的谍报网,成功地铺了出去。 “吴炉,你回定州想些法子,再试着联络一番。” “军师,要不要派人去内城?” 贾周沉默摇头,“暂时不用,北渝的铁刑台,估计会布下了网。若联系不上曹鸿,便想办法,先联系侠儿舵的上官燕。” 吴炉点头,迅速起身告辞。 贾周仰头叹息,如同一摊软泥,瘫在了椅子之上。 …… 夜尽天明。 吴州外的江域,密密麻麻的,都是西蜀的巡逻船。披着战甲的苗通,沉着脸色,目光不断环视。 “苗将军,战局僵持,天下虚安,此处离着恪州江域不远,若是那蒋蒙水师入江突袭,恐怕我等要陷入被动。”在苗通身边,一个水师裨将,认真地开口。 “小军师有令,不惜一切追杀黄之舟。”苗通声音冷静,“我敢行船到吴州江域,便是有了双全之法。我苗通是水里的鬼,若是在江上都要胆怯,这江南诸州的江域防线,以后要怎么守。” “分出三支船队,截住北渝人的接应。蒋蒙哪怕敢射出一支飞矢,都给老子回射!” 楼船之上,苗通声音骤冷。 “截杀叛徒黄之舟,乃是两位军师的命令,不得有误!” 吴州江域外,即将入海,航道开始变得湍急。 一名吴州艄公,冷不丁看见西蜀的战船,惊得迅速撑起竹蒿,往边上让去。但不曾想,另一边的方向,同样也有一大批的战船,冷冷驶了过来。 前狼后虎,越来越近。情急之下,艄公迅速跳水遁走。 楼船上,苗通侧过了头,看向对面战船上的蒋字旗。旗下有一人影,系着披风披着甲,按刀不动。 “苗将军,北渝人果然入江了!谨防突袭——” “继续锁江。”苗通面无表情。 “苗将军!” “听令!给老子继续锁江!”苗通一声低喝。 双方的水阵,离着越来越近。苗通没有避让的意思,北渝的船队,也跟着继续驶过来。 西蜀水阵里,诸多战船上的将士,开始调动远射营,瞄准北渝水师的方向。 …… “各就位——” 北渝水阵里,战船之上的人,也变得如临大敌。 主船上,蒋蒙半眯眼睛,盯着对面的西蜀大都督。 “蒋将军,蜀人根本不让。” 蒋蒙冷着脸色。按照他自个的想法,他并不想入江。奈何长阳那边,让他务必保护好黄之舟。 “继续行船。”蒋蒙语气发沉,“莫要忘了,我等的身后是北渝,中原的正统!” “都督苗通?我今日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挡我?莫非是说,他吃了豹子的肥胆,想要开战了?” 在蒋蒙的命令之下,北渝的水师同样没有停下。比起西蜀来说,现在的北渝水师,算不得强大。甚至连楼船都没几艘。 但他们的身后,可是北渝,天下占了七分的北渝!天下三十州,蜀人不过九州之地,拿什么争! “行船!”蒋蒙怒吼。 江风一时变得呼啸。吃水破浪的声音,越来越响。 “行船!”苗通双目凝沉,也没有任何礼让的意思。 两支船队越来越近,横冲直撞。左右这吴州江域,不属于北渝,也不属于西蜀,便如一个羊圈,两条狼要打架,谁会在乎一只羊羔子的脸色。 …… “日……日落千丈啊!”左师仁站在吴州岸边的哨塔上,听见情报,急得要骂娘。 吴州可是他的地盘。 现在倒好,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分明都不给脸面了。没有人将他这位东陵左王,当成一回事。 “礼儒,礼儒!给本王写檄文,便说吴州之地,是我左师仁的地盘,没有拜帖没有使臣,我不答应借道!” “吾左师仁要起兵讨贼!” 一个老儒走来,犹豫着苦劝,“主公……还请深思啊。” 左师仁怔了怔,仰头长叹,整个人一时变得无比挫败。遥想当年,他几乎有了和渝州王相持的实力。怎知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先不写了,饶他们一回吧……再有下次,我严惩不怠。”左师仁趔趄地扶着把手,走下了哨塔。 只多走了几步,又忽然悲从心来。 他的基业,他的王朝,好像一下子都变得遥不可及了。便如一只老羊,被人丢在了砧板上,两个屠宰户拿起了刀,争着来剁。 想到痛处,左师仁“哇”地一声,咳出一口血,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二章 渡江 江面上,两支浩浩的船队,仿佛不死不休,离着越来越近。一个自北而来,一个向东而去,偏偏像宿命一样,两者都不退不避,眼看着要撞上。 “蒋将军!”主船上,几个裨将大急。 蒋蒙鼓着眼睛,按着刀,并没有答话。 由于不习水性,即便有了操练,但战船上的不少士卒,已经有了眩晕感。 在蒋蒙的面前。 西蜀的水师,没有半分的停顿,船速飞快,甚至分出了几只船队,往边上迂回,准备作战。 “苗通,苗通,此人不是泛泛之辈。”半晌,蒋蒙才声音发沉。 作为北渝的东路大将,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他都要驻守恪州,和这位西蜀的大都督打交道。 …… “苗将军,真要撞上了!” “不许退。”苗通目光冷冽,“我再说一遍,在襄江之上,老子们若做了鼠辈,以后怎敢言守土安疆!” “撞上去!” 不同于北渝水师,西蜀水师的战船上,即便还有很多新军,但都是南人,擅长水性,这种情况之下,反而更加充满战意。 头船的前锋,已经越来越近,不到半里的水路。 “搭弓!”一个西蜀裨将,怒吼着抬刀。 “吼!” 战船之上,远射营纷纷捻箭拉弦。 江风吹得剧烈,耳畔边,都是备战的声音。甚至连船上的拍杆,都跟着拉扯起来。 “蒋将军,快要、要撞了!” 蒋蒙按着刀,脸色变得狂怒无比,他咬了咬牙,看向对面主船上,那位不卑不亢的小都督—— “停船!”蒋蒙闭上眼睛,仰头不甘地一声怒吼。 “快,快啊,蒋将军有令,头阵停船,都停船!” “旗令,打旗令!” 咔。 北渝水师的头阵,十余艘的战船,诸多的将士,在停船之后,都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在他们的面前,西蜀的战船,离着不到半个船身的位置。甚至能看得清,那些蜀人脸上的战意。 “多谢蒋将军礼让!”苗通转身抱拳,一时间声若惊雷。 “多谢将军礼让——”无数的蜀卒,也跟着长呼开口。 对面的蒋蒙,闭了闭眼,颇为无奈地坐了下来。 在带兵来恪州的时候,对于打败西蜀,他一直很有信心。但现在,他只觉得,以后的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传令,散出斥候船,抢在蜀人之前,接应黄之舟!” …… 吴州外的海域。 在几个海民向导的领路下,一艘普通不过的渔船上,黄之舟正抬着头,看向前方的大海。 “江路那边,已经被蜀人堵了。所以,才铤而走险,让之舟走海路的。不过之舟放心,肯定不会有事情。”凌苏笑着走近。 “至于之舟的那些私兵,我已经让他们藏在了山林,等过些时间,蜀人的水师退出吴州,我自然会送他们回去。” 此时的渔船上,只有不到十人。除开车浒和两个家将,只剩四五人的铁刑台护卫了。 “之舟啊……去了北渝,莫要忘了粮王五户啊。”凌苏又笑着开口。 “齐德,你这都说了一夜了。”黄之舟笑笑,“不管怎样,我先前也是粮王五户的人,当然不会忘的。” “这就是了。”凌苏眯眼笑了起来,“不过之舟要小心行事,北渝王不喜粮王势力,若是有一个合适机会……呵呵,你瞧着我,又在胡说八道了。” “我明白,齐德不想窝在吴州。当世之中,齐德的大才,也是天下闻名的。” “还是之舟懂我。想当年,咱两个可是粮王五户里,最被人寄予厚望的子辈,在那会,咱们还一起喝了鸡头血……之舟,你父现在何处?” “他死了。”黄之舟冷静回答。 若换成别的人,听得仔细的时候,被这么灵魂一问,估摸着要下意识地接话了。 “之舟,请节哀。”凌苏一声讪笑。 “多谢齐德关心。” 讨了个没趣,再找不到好的话头,凌苏只觉得心底有些烦躁。粮王五户里,黄家是最弱的势力,但现在,偏偏是黄家的嫡子,被北渝奉为珍宝。这种落差感,让他极为不适。 按理来说,以他“隐麟”的名头,该有一番更大的作为。不少次的梦中,那位北渝王,亲自来认错,然后请他出山,共逐中原…… “齐德在想什么,都入迷了,这可要到海岸了。” “吾凌齐德,舍不得你啊。那封密信,还劳烦之舟,小心转交给北渝的小军师。”凌苏急忙变过脸色,变得满脸诚恳。 “好说了。” 等靠了岸,黄之舟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是头也不回,带着车浒一帮人,直接往前离去。 凌苏挥手的动作,得不到回应,一时僵在了半空。 “冢中枯骨!你以为入了北渝,便能被重用了?伏龙小军师可不是傻子,你过不了他那一关,同样要死!” 凌苏恨恨地收回动作,在海风中转过身子。 “回吴州!” …… “先生,我们渡江了!”上了岸,车浒声音激动。只要把黄之舟带回北渝,那么他便是一场大功。 这一路,算得上是生死之行。好几次,他都以为自个要死了。先前还有部下劝他留意,黄之舟可能不简单。 但现在,谁再敢妄言黄之舟,他可是要动刀骂娘的。若不是叛蜀,这一路敢杀这么多蜀军?连那位破凉将军韩九,都被一箭重创,差点坠马死掉。 “车浒,先歇息一阵。”黄之舟坐下来,脸色蓦然发白。 车浒大惊,待走上前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黄之舟的肩膀上,已经有伤化脓。 “先生啊,先前怎的不说!”车浒大急,急忙拿出金疮药。 “逃亡路上,蜀人咄咄相逼,哪怕入了吴州,也如虎狼之窟,我若是露出了伤,会有所不利。如今渡了江,算是松了一口气。” “先生大义……” “车浒,你知道的,对于投渝,我意已决。”黄之舟苍白的脸上,呼出了一口气。 “我随先生这一路,自然知晓。入了北渝,谁敢说先生的不是,我动刀砍了他!我车家亦算长阳世家,兄长也在军中任职,一定力保先生!”车浒咬着牙。 “有你这番话,即便死在半道,我亦能含笑九泉了。” “先生莫要胡说——” 车浒的话还没完,忽然间,在前面的方向,传来的马蹄和急步的声音。 “保护先生!” 车浒鼓着眼睛,抽刀挡在黄之舟面前。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三章 吾常子由,愿以烛火燃躯 抽刀的车浒,正要开口骂娘。却一下子停了声音,因为他发现,来的人穿着渝州袍甲。 顿时,车浒变得狂喜,冲着黄之舟,止不住地大笑。 “先生请看,是渝州军,我等成功入渝了!” 黄之舟站起身子,脸庞上,也慢慢露出欢喜的笑容。 …… “蒋将军,黄之舟已经成功渡江了!” 在主船上,听到这个消息的蒋蒙,一下子松了口气。虽然不知吴州那边,用了什么法子。但只要黄之舟渡了江,他便算完成了任务。 “传令,让红翎斥候八百里加急,将黄之舟入渝的消息,送去长阳城!再传令,今日大营内,命伙头军杀畜搬酒,共饮庆贺!” “当浮一大白啊!”蒋蒙舒服地仰着头。顷刻间,先前却了气势的事情,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和北渝水师相比—— 在江上的苗通,也收到了黄之舟成功渡江的密报。他痛苦地闭着眼,身子发颤。这般大费周章,却终归没能拦下叛贼。 “都督,现在怎办……” 苗通睁开眼睛,“回师。命江岸四个船坞,准备军议,行江域换防的事宜。” “叛贼黄之舟,终有一日,死在我西蜀的征伐下!” “叛贼!” …… 几日之后,成都。 闭目养神的贾周,在听到黄之舟渡江的消息,艰难睁开了眼睛。 “军师……那贼子,恐怕已经到长阳了。” “知晓了。” 贾周一声叹息,捂着嘴又咳了起来。旁边的孙勋,急忙取来大氅,该在他的身上。 “孙勋,我这里有一封信。若我撑不住了,你便转交给主公。” “军师莫要胡说,军师长命百岁……呜呜。”王宫里,孙勋跪下来磕头,却不敢接信。 “韩幸小将军,已经快到成都了。主公那边,也准备回来了。军师,莫要说这些……我孙勋虽然是个粗人,但听着心堵。” “拿着吧,国事为重。”贾周仰着头,靠在椅子上。 “主公的西蜀啊,虽然有了问鼎之势。但偌大的天下,只占了其三。北渝势大,兵力浩浩,战将彪悍,且老仲德后继有人。” “这一场,主公会很难。” 不管是疆土,还是古往今来的新朝走势,西蜀都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按着不少人的想法,有天下世家的拥护,逐鹿称帝方能成功。 西蜀呢?西蜀只有一群,愿意跟着打天下的泥腿百姓。连着军备的资金,都要去西域想办法。 “主公起于微末,若有一日,如能位登九五,便是千古一帝。孙勋,我真希望,能看到那一日。” “老军师活一百岁,不……活一千岁!” 贾周笑了起来。 没有人相信,在七年前,他还是一个每月八钱的教书先生。但七年后,他已经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下毒鹗。 “曹鸿那边……可有消息了?”缓去思绪,贾周沉默了会开口。 “军师,还未收到。但不少人都说,曹统领很可能被捕了。军师也知,夜枭的人舌下藏毒,若发现无法逃脱,便会就义的。恐怕曹统领已经……” 贾周颤了颤身子,将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几分。 …… 长阳皇宫外,九根蟠龙柱矗立的御道。 常胜穿着文士袍,停在了御道前的石阶。他抬起头,看着几个风尘仆仆的铁刑台。 “车浒,你是车家人,少有豪志,又与我相熟。所以,我才调你入了铁刑台,作了头领。” 车浒将头叩下。 常胜皱着眉头,“我先前收到暗报,西蜀黄之舟,乃是蜀人的间者,以苦肉计入渝,意在颠覆——” “军师,绝无可能!”车浒抬起头,声音斩钉截铁。 “先不说在成都探到的虚实,单说这一个多月,我等几人与黄之舟一起,一路往北,日日留意,却从未发现任何的不对。军师若不信,可问其他的人。吾车浒,愿意人头作保,黄之舟绝无问题!” “我等也愿作保!”在车浒身边,几个铁刑台的人,也跟着齐声开口。 “车浒,你背后可有车家世族,小心遭了坐连之祸。” 车浒咬了咬牙,回忆起这一路的逃亡,终归坚定点头,叩着头重复了一遍。 “军师,吾愿作保。” 常胜沉默了会,儒雅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那便是了,这封暗信,极有可能是蜀人的阴谋。” “车浒,莫要见怪。先前就有一个霍复,我身为北渝的军师,定然要看清楚这些。” “去吧,告诉黄之舟,准备一下,明日入皇宫。” 车浒大喜,急忙拱手领命。 待车浒走远。 常胜静静站在御道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族兄主公,还在攻打燕州叛军,这偌大的长阳城,半壁江山的安稳,以及蓄势待发,都需要他来操持。 他读过很多的圣贤书,生来亦不是多疑的人。但现在,他的双袖之下,遮着整个北渝的江山。 年方二十四,却是北渝的首席军师。许多人都说,他不过是仗着老仲德的徒子身份,才一朝上位。 常胜仰头望天。 铁刑台,不过是他的第一步。再接下来,该是利用铁刑台,以谍计侵入最南面的数州,行割盟之举。 只要再断掉西蜀一臂,北渝已然是大胜之势。 收回思绪,常胜挥了挥手。 不多时,一个黑衣暗卫掠来,跪在了常胜面前。 “去城外的驿馆,查个仔细。盯住黄之舟的言行,入夜之前务必回报。便如接风宴上,吃了几碗肉,几盏酒,说了什么,又听了什么,不得有任何遗漏。” “主子已经连续辛劳几夜……” “黄之舟明日便入宫了,不能再耽误。”常胜抬手,拢了拢头上的发冠。 “谋断之事,我年纪尚轻,自问和毒鹗跛人相比,亦无法胜出。但铁刑台收回的情报,事无巨细,每一份我都会认真过目。” “书山有路,勤为径。吾常子由,愿以烛火燃躯,挡住西蜀的谍计,助主公一统江山。” 那名暗卫,脸色一下子动容,再无二话,掠着人影,一下子消失而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四章 西蜀,誓将成千古大业 “迎,恪州黄氏嫡子黄之舟,入长阳皇宫——” 清晨,皇宫外的御道,早已经有不少世家将军,幕僚文士,一早列在了两边。不少人都目光沉默,看着这位新投的蜀将。 此时的黄之舟,已经换上了一身华丽长袍,竖着发冠,鞋履稳稳着地,一步一步走上御道。 从西蜀到北渝,他用了将近两个月的生死时间。终于站在了这里。 “迎,恪州黄氏嫡子黄之舟,入长阳皇宫!” 黄之舟闭了闭目,复而睁眼,眼神里,堆满了渴望之色。他继续踏着脚步,走过刀斧手和北渝卫士,直至在御道尽头,才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穿文士袍的年轻人,脸庞有些发白,双目下藏着疲惫。 “吾黄之舟,拜见军师。” 黄之舟没有任何迟疑,跪在地上,冲着面前的年轻文士,行叩拜大礼。 “起。” 常胜露出笑容,“听闻黄将军投渝,这段时日,我同样夜不能寐。还好,黄将军有惊无险,站在了本军师的面前。” “主公尚在河北剿叛,便由我常胜代为迎接。北渝二十一州的人,对于黄将军的入渝,可都是翘首以待啊。” “来,黄将军随我入殿。”常胜眯了眯眼。昨夜收到的情报,他秉烛分析了好几回,都并无什么问题。从迹象上,便如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到了客栈,然后放松休息。 “多谢军师。” “虽然昨日有了接风宴,但黄将军啊,恐怕你今日,还得再喝一场。”常胜声音平和,极尽欢迎之态。 “你这一路,车浒都对我说了,确是千难万险。我早些时候,还想着派出大军,接你渡江。” 黄之舟急忙垂首,“军师,我一介叛人,何德何能。” “黄将军举世之才,何须妄自菲薄。” 常胜说着,忽然停了脚步。 “对了黄将军,我还有一事,需要你来帮忙。” “军师请说。” 常胜平静而立,目光微微抬起,“前段时间,我北渝抓着了了几个蜀人的奸细,这些人都大呼冤枉。不如这样,黄将军先随我去一趟天牢?忙完了,再回来吃宴席,如何?” “愿随军师。”黄之舟拱手抱拳。 转过身,黄之舟面无表情,待他踏出几步,天空之上,蓦的一声惊雷响起。 …… 长阳城的上空,乌云一下子四涌而来。不多时,瓢泼的雨水,开始将一座座的长墙,涂成了湿漉漉的灰色。 皇宫之外,朱雀大道总司坊的旁边,一座巨大的地室之前,数以千计的守卫,正披着袍甲,操着长戟,冷冷列在四周。 隐约间,还听得见地室里的狂怒声,鞭笞声。 “黄将军在此稍后,我命人将这些贼子,提到斩首台。”常胜语气平静,抬起的一双眼眸子,不断打量着面前的黄之舟。 黄之舟急忙抱拳。 雨水中。 地室外的斩首台,即便有雨水刷洗了一轮,但隐约间,还嗅得到刺鼻的血腥气。 不多时,等黄之舟再抬头,发现已经有天牢守卫,将五六个穿着囚服的男子,冷冷揪到了斩首台上。 常胜沉步走来。一个近卫,急忙举高纸伞,遮在他的头顶上。 “黄将军,可以辨认了。” 黄之舟刚抬头。在斩首台上,最左侧的一个男子,怔了怔神色后,忽然狂怒起来,冲着黄之舟不断破骂。 “这一位,应当是侠儿舵的人。”黄之舟转过脸庞,表情冷静。 常胜点头,挥了一下手势。 斩首台上,一个按刀的北渝裨将,迅速出鞘,将那位破骂的侠儿,一刀剁掉了头颅。 血水顺着石阶,从斩首台漫下,浸红了黄之舟的鞋履。 他没有停步,甚至是笑了起来。抬着手,指向另一个跪着的男子。 长刀劈下,又是一颗人头滚地。 “军师,西蜀夜枭的人,都会在舌下藏毒,一发现情况不利,便会咬毒自尽。但你瞧着这位,分明是咬毒咬得急了,未能吞咽。” 黄之舟停下,抓着中间的一个男子,双手捏住他的嘴巴。 “辨认夜枭的人,实则很简单。一般来说,西蜀夜枭的死士,因为舌下藏毒,不利于过多言语,而且藏得时间越久,毒性便会越多。双颊生出红色的毒斑,便是夜枭死士的特征。” “这位将军,借刀一用。”雨水中,黄之舟伸出了手。 砍头的裨将,看了看常胜后,才将长刀递到黄之舟手里。 “叛……贼。”被黄之舟捏着嘴巴的人,双目怒睁,口语含糊。 “话都说不清,我送你一程。”黄之舟面无表情地抬刀,往上一削,夜枭死士人头落地。 他提着刀,来回走动。又将另外的两个,劈死在雨水里。 “还请黄将军净手,随我回去吃宴了。”常胜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军师,先不急。” 黄之舟并未还刀,他从斩首台上跳下,揪住了一个台下的守卫。只刚揪住,那守卫的头盔,一下子滚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头披散的乱发。 那守卫似乎哑了,说不得话,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黄之舟。 守卫的双脚,分明是箍了一双铁鞋,寸步难行。连着双手,也似是被挑了手筋,无力地垂着。 提着刀,黄之舟在雨中大笑起来,笑得声音狂浪。 “军师,西蜀夜枭十八堂大统领曹鸿,便是他了!” 常胜抬起了头,眼神带着某种欢喜。这便是,他甄别黄之舟的法子。西蜀夜枭大统领,早些时候已经落网。奇袭之下,曹鸿在咬毒之前,被铁刑台的高手打碎了牙口。 “我替军师,斩了此人如何?想我黄之舟入蜀三年,将官堂双试头榜,却被蜀人待之如犬,不得任何提拔!今入北渝,乃大旱逢甘露,愿施展毕生所学,报效北渝!” “如黄将军所愿,此一斩,恭迎黄将军入北渝!” “恭迎黄将军入北渝!”四周围,不少的卫士,都跟着常胜,在雨中长呼而起。 黄之舟仰头大笑,高举起手里的长刀。 …… 成都王宫。 烛火摇晃之下,贾周剧烈地咳着身子,将一朵朵的血梅,咳在了手帕之上。 “西蜀……” “誓将成千古大业。” 声音枯哑,脸色苍白,唯有脸上的一双眸子,即便浑浊,即便慢慢干涸,但在看去北面方向后,却杀意不减,炯炯有神。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五章 将死 成都王宫,烛火摇曳。 数日之后,曹鸿被斩的消息,以及黄之舟被拜为正将的消息,一起传入了王宫里。 “情报上说,曹统领成了哑人,连一句话都骂不出,便被黄之舟这个贼子,一刀给砍了头。”孙勋语气叹息。 贾周仰着头,全身如同失了力气。 这个天下,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人。便如小侯爷清君侧,便如陆休以身做饵。 贾周重新咳了起来。 尚在王宫的陈鹊,急忙走来把脉,那搭脉的手,却隐隐地颤抖。 “陈先生,我还有多久。” “文龙军师莫要问我……”陈鹊不敢答,收回动作,声音发颤。 “瞧着你的模样,我都猜出来了。孙勋,我那徒子可回来了?” “军师放心,韩幸小将军今日便能赶到。但主公那边……还尚在大漠上。” 贾周脸色痛苦。但很快,又变得平静下来。他撑着身子,重新拄起木杖,婉拒了陈鹊的相劝,一步一步的,走入王宫前的阳光中。 时至黄昏,城外飞来一骑。 小狗福红着眼睛,顾不得守城吏的呼喊,骑着马,朝王宫的方向狂奔。 “老师!” 贾周转过苍白的脸,堆上温和的笑容。他这一生,有两件最快活的事情,一件是拜了一个好主公,另一件,则是收了一个好徒子。 “老师身子如何?”小狗福急忙走上去。孙勋识趣地松了手,往后告退。 “莫问这个。”贾周摇了摇头,“你既然回了,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小狗福隐约猜出了什么,但又不敢抢声,努力稳住身子,任着面前的老师开口。 “从今日起,你无需再离开成都练兵了。”贾周垂下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羊皮卷宗。 “一场师徒,别无所赠。这是我新编著的《蜀中七训》,以西蜀的各场战争为本,分析了战场利害,谋攻,武夺,以及攻守双方的布局。《蜀中七训》的编外,如司马修,刘仲德这些人,我亦有标注及分析。此时离着南北大战,还有一二年的时间,你且好好地学。” “我想老师亲自教我。”小狗福仰起头,哭了起来。 阳光下,贾周伸出手,抚了抚小狗福的额头。 “很多人都明白,我为何喜欢站在宫外晒阳光。我的身子,早已经陷在黑暗之中,唯有立于阳光里,方能生出一丝抚慰。” “莫要走我的路,我以毒计为攻,实则是不得已而为。” “狗福啊,哪日西蜀定了江山,便去我的坟头,说个一二吧。” 捧着羊皮卷宗,小狗福已经泣不成声。 “我便不等主公了。刚好还有些时间,听说东面陵州,百姓又遇水患,便让我去最后一趟,帮主公安抚江山。” “我与老师同去。” “甚好。”贾周咳了起来,看向成都北面的官道,一下子失了神。 …… “军师爷爷!”城门外,开始垂髫的徐桥,哭得满脸泪花。他只听孙勋说,军师身子骨不行了,却还要出城。 “我是少主,我命令军师爷爷,不许去外面打仗!”徐桥抱着贾周的腿,拼命地往后拖。 姜采薇和李小婉,同样走来相劝,但无一例外,都被贾周婉拒。陈鹊站在一边,闭目长叹。 整座成都,数不清的百姓,约莫是听到了风声,都纷纷赶了过来,劝着贾周回城休息。 “狗福,把少主抱走。” 小狗福脸上墨迹未干,他走过来,将小徐桥抱起,抱到了一边。 “韩狗福,你敢抗命……呜呜,狗福哥快松手,我怕以后见不到军师爷爷了。” 阳光下,贾周晃了晃身子,再没有任何犹豫,艰难地入了马车。 “老师保重!” 成都将官堂,七十四名修学的西蜀才俊,齐齐跪在地上,冲着贾周长拜。 “军师保重啊!”百余人的成都将吏,同样跪在地上,声声高呼。 万千的百姓,一时被感染,又念起了老军师的好,也纷纷跟着跪下。 孙勋跪下。 徐桥也哭着跪下。 “狗福,启……启程。”贾周摆了摆手。 车轱辘开始滚动起来,带着三千的士卒,以及各类安抚百姓的辎重,一路往东面驶去。 …… 陵州,春阳郡。 收到密信的东方敬,脸上的苦涩之情,无以言表。他呆呆地坐着,久久不见任何动作。 马毅急急走来,满脸都是慌乱,“小军师,小军师,我听督粮官说,老军师要撑不住了。” 不说还好,一说,便如利刃一般,捅入了东方敬的心头。这位名扬天下的跛人小军师,突然像个孩童一样,以袖遮脸,颤着身子哭了起来。 直至哭了很久,他才放下了袖子,将密信认真叠好。 “马毅……去通知于文将军,立即调遣三万大军,赶来陵州助战。”声音里,明显还带着哭腔。 只收到信,东方敬便一下子明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老师还在为西蜀定下江山。 “对了,主公到了何处?” “先前大漠回了斥候,说主公已经快到玉门关了。小军师……主公也差不多了,为何老军师那边,不愿留在成都,多等个七八日……” 东方敬并没有答,垂着头,一声悲到极致的叹息。 …… 玉门关外,平定了西域之事,正在焦急回赶的徐牧,今日又得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里的内容,让他一下子如遭雷击。 “主公,歇息的驿馆,已经准备好——” “继续赶路!”徐牧颤着声音,冲着礼官怒吼,随即率先奔了马,朝峪关的方向冲去。 在后的司虎等人,都跟着怔了怔。在以往,哪里见过徐牧这副模样。夜色之下,仗着快马,徐牧带着百余人,疯狂地打着缰绳。风将军约莫也感觉到主人的心绪,嘶了几声,蹄子动如奔雷,踏起阵阵的尘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六章 遗计定东陵 “我西蜀贾周军师,此、此次入陵州,带来米粮与袍衣,相赠诸位!”一个随军的西蜀裨将,站在高坡之上,凝着声音开口。 不到两日的时间,浩浩荡荡的,数不清的陵州百姓,都聚了过来。甚至是,连旁边楚州的人,都跟着急急赶到。 从成都调出的辎重,已经有所不足。但并没有耽误,贾周派了人,从陵州一带,继续调来粮草。 “老师,外头的百姓,都对老师感恩戴德。”小狗福入了马车,声音有些苦涩,将贾周身上的大氅,又往上提了提。 实际上,这次的水患并不严重,只淹了一些新种的稻田。而且,在西蜀的仁政之下,早已经有了善后之举。 小狗福已经明白,为何这一次,他的老师执意要离开成都,来陵州附近。 他甚至……想把老师背回去。 “我算了算时间,伯烈也该来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他说清楚。你按着我的吩咐,下去准备吧。” “老师……” “若不去,我即便死了,也不能安心。” 小狗福红着眼睛,走出了马车。 不多久,如贾周所言,东方敬在黄昏中赶了过来。并未让人推车,而是吩咐马毅,将他急急背到马车里。 只刚坐下,东方敬看着枯瘦的贾周,一时无语凝噎。 “伯烈来了……我撑不住身子起来,你莫见怪。” “老师,我都明白。” 黄昏的沐浴中,贾周叹着气,“楚陵二州,虽然已经归主公所有。但这二州的百姓,实则有不少人,都心向东陵。你我二人,这数月以来,施展了不少仁政,自然会收获不少民心……咳咳。” 东方敬伸出手,替贾周抚着后背。 “东陵之事,也该做决断了。”贾周哆嗦地放下手帕,“这几日,我以赈灾之名,或许有些操之过急,但终归,让楚陵二州的百姓,都对西蜀生出了不少好感。” “老师,莫说了……” “伯烈,你调军了吧?” “调,调了。” “我去了之后,便只剩你一人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回成都,便守在江南诸州,随时督战。北渝的小军师,不是个善辈。只刚任职,便敢打破陈规,新建了铁刑台。” “铁刑台渗入西蜀,有伯烈在,我不会太担心。但最担心的,便是铁刑台渗入南海五州,若是中计,割了盟约,我西蜀再无问鼎江山的可能。” “老师放心,我一定尽力。” “西蜀的夜枭,以后便交由你了。若、若你得空……日后替我去一趟七十里坟山,给曹鸿统领赔一杯酒。” “天下人称我毒鹗,却不知,我终其一生最大的梦想,是天下太平,能做个桃李满天的教书先生。入世打仗,非我所愿啊。” 贾周连连咳嗽,紧紧握住东方敬的手。 “但你我又何其幸运,能遇到主公,一展平定天下的抱负。” “我恐怕……无法等到主公了。我死之后,还请伯烈切记,休要将我葬入七十里坟山。” “吾的双手,杀业太重,何敢与英烈同眠。” 贾周呕出一滩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东方敬恨不能相跪,只得以头抵下,泣不成声。 “自知无法相劝,东方敬恭送老师。天下太平日,吾若不死,愿结一草庐,与老师相伴。” 贾周闭目仰头,苍白的脸,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中,一时变得光辉圣洁。久久,他忍不住侧头,看去峪关的方向。 那一年,他葬了亡妻出山,于山猎村外,遇见了一个卖酒小东家。 “吾贾周,表字文龙,拜见主公!” …… “文龙啊!” 黄昏中,徐牧疯狂策马,跑过峪关,跑过蜀道两岸的青山。三日不休,风将军口吐白沫,终归一下子瘸了腿,嘭的一声翻倒在地。 但很快,又长嘶着声音,一下子爬了起来,重新载着徐牧,往前继续狂奔。在后面的蜀道,司虎这些人,还远远被落下。 “主公换马!” 孙勋带人迎来,悲声开口,“老军师已到陵州,还请主公速去。” 徐牧没有多言,换了快马,咬着牙继续驰骋。 …… “所以,毒鹗到了陵州,还以赈灾之名,发了不少物质给百姓?”姑胥关里,听到情报的凌苏,无端地眼皮一跳。 “那些百姓如何?” “主子,尽是感恩戴德,不少人还说,要给毒鹗立生祠。” “立个鬼的生祠,他那副模样,都要死了!”凌苏咬着牙,“速去,调动所有粮王人马,亲眷家属,立即登船离开吴州。” “主子,这是为何?再说了……没有左王的命令,只剩那一点战船,我等没法子动用。” “莫理这些,按我说的做,要是晚了,等蜀人杀过来,一个都活不得。左师仁,已经救无可救。此番之下,西蜀是要灭东陵了!” “速去!” 等心腹走远,凌苏依然惊魂未定。一个将死的毒鹗,还定下了取东陵的计策。要知晓,让西蜀顾忌的,无非是楚陵二州,那些百姓的归心,以及安定。但这几月以来,西蜀毒鹗已经慢慢布局,安抚了民心。再加上这一次的借机赈灾—— 凌苏不敢再想,迅速往外走去。却不巧,迎面碰到了左师仁。 “咦?齐德为何这般焦急?莫不是毒鹗的事情?齐德,这可是大喜啊,我听说毒鹗快要死了,还假仁假义地来陵州赈灾。” “恭喜主公……主公,我还有些事情,等晚一些,再来与主公同饮庆贺。” “哈哈,好,甚好!毒鹗若死,当浮一大白啊。” 凌苏头也不回,迅速告辞离开。 …… 踏踏踏。 一辆马车,在诸多蜀骑的护卫下,赶到了陵州边境的一座城镇,与姑胥关遥遥相对。 马车里,贾周脸色平和,先前的苍白与死相,仿佛都消失了。 他收起了血淋淋的手帕,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下了马车,然后抬头,看向那些跟随欢呼的百姓,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狗福骑在马上,痛苦地转过了头。一只手紧紧握着,指甲嵌入肤肉,从虎口渗出了血。 夜风呼呼。 一拨响箭的声音,蓦然在周围响起。箭矢钉在地上,钉在马车,钉在贾周的后背。 贾周拄着木杖,嘴角溢血,缓缓停下脚步。 “萋草随风,白鹭逐波,夜雨湿亭,东风伴舟……” “主公勿怪,吾,吾贾文龙先行一步。” 贾周停了声音,立在风中,化成了一方石雕。侧去的脸庞成了永诀,远眺着成都的方向。 “东陵无道,杀我西蜀军师!听我军令,立即围住姑胥关!”小狗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 “我西蜀军师,只为赈灾而来,却遭如此毒手!” “攻破东陵!” 那些追随的楚陵二州百姓,顿了顿后,也变得怒吼连天。不远处的方向,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红着眼睛,也跟着怒声下令。 “三军,配合成都蜀骑,立即围攻姑胥关!” “为军师报仇!” “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七章 吾左师仁,宏图霸业十二年 “全军——”夜色下,一个西蜀裨将,跃马踏到山坡。裨将的臂甲上,还颤着一条黑布。 “攻打姑胥关!以我蜀人之志,为军师报仇!” 在得知贾周被陵人“射杀”,西蜀的前线各营,爆发出滔天的怒意。贾周军师,在他们的眼中,便如定海的杵,西蜀的魂。 “杀过去!强攻姑胥关!” 连着诸多的江南百姓,随着贾周的死,也不再心向东陵。积极地帮着运送粮草,准备辎重。 东方敬仰着头,面容里悲伤难抑。 “老师,如你之计,东陵必破,江南可安。” …… 姑胥关上。 左师仁在夜风中颤着身子。在得知蜀人围攻姑胥关的时候,他立即就派了使臣,想问清楚缘由。 但使臣哭着回报,说陵人射杀了毒鹗军师,如今不仅是西蜀诸军,还有那些受恩于毒鹗仁政的二州百姓,都开始围过来了。 “我并未射杀毒鹗!”左师仁语气痛苦。他很清楚,毒鹗在西蜀的分量,这样的人,死在了姑胥关的边境。只要有脑子,都会认为是东陵做的。 但偏偏,他并没有这种命令。 “再派使臣……不,我亲自出城——” “主公,西蜀的东方敬已经放了话,但凡我东陵人敢出城,立即射杀。” 左师仁怔在原地。久久,才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军师呢?快将凌苏请来,吾的齐德,或许会有法子的。” “主公,刚得了情报,那粮王军师,已经抢走了各种战船海船,入海逃走了。” “齐德误我!” 左师仁捂着胸口,被气得踉踉跄跄。在退守吴州之后,他每日哀怨不公,以至于很多政事,都交由了凌苏处理。现在看来,分明是引狼入室。 从小谋士容鹿,到上将康烛,都曾力劝他,拒粮王入蜀…… “主公,蜀人已经开始攻城了!” 左师仁喘着大气。忽然想明白,或许毒鹗之死,是早有预谋,成为攻灭东陵的一柄利刃。 但现在,整个吴州,迫于西蜀的威压,不过万余人,而且大多器甲不良。 左师仁沉默垂头,看着自己日渐肥胖的手臂。在当初,他以陵州为本营,打下吴州与楚州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诸多的谋士,百余的战将,为此,他极其注意仪容,鬓发一缕不乱,体态儒雅稳重。 但现在—— “主公,海岸那边,应当还有遗漏的海民渔船,主公还请速速离开啊。”亲卫焦急地劝道。 左师仁身子发抖。 …… “守住!守住姑胥关!”作为大将的康烁,并未有任何请降的意思。先前的李度城的事情,兄长康烛战事的事情,让他对于西蜀,一直有股难消的恨意。 “放箭——” 康烁怒吼,抬起长刀,怒指着姑胥关的下方。只可惜,尚在修葺的姑胥关,加上蜀人蓦然爆发的哀兵之锐,根本抵挡不住。 层层劣势之下,等西蜀的步弓营逼近城墙—— 噔。 一支羽箭,将康烁戴着的羽翎盔,射得从头顶打落。 康烁退了几步,还未站稳。 噔噔噔。 又是一支箭矢,从他的头颅穿透而过。康烁杵着刀,咳着血慢慢翻倒在地。 轰,轰轰。 奇袭之下,姑胥关的城门,很快被冲车撞开。数不清的东陵士卒,见着这副模样,不敢再死守,一个两个的,都纷纷转身往后遁逃。 “入城!”一个西蜀裨将,骑在马上抬刀怒吼。 …… “主公?” 孤独地坐在王座上,左师仁挥着手里的剑,示意亲卫统领离开。在他的面前,嫡子和王后爱妾,已经被他刺死,倒在血泊中。 “主公,留得青山在——” “我还能去哪?”左师仁仰着头,哭了起来,“你便说,我还能去哪?” 亲卫统领颤身跪地,不敢答话。 “这天下,已经是西蜀和北渝来争,轮不到我东陵了。新朝的史书竹册上,只会说,我东陵左王左师仁无德无道,亡于西蜀之手。” “主公是天下仁君……” 左师仁抬头大笑,笑得声音有了哭腔。通红的眼,不时有泪水从眼角渗出。 那一年,大纪还没有乱。他虽然只是陵州的一个调度官,但已经知道乱世将至。 他帮助山越人,教种稻和织麻。他上奏,帮陵州的百姓降苛赋,甚至不惜顶撞上司。 他永远记得,在聚兵起事的那一日,无数的陵州百姓,数万的山越营,聚在他的面前,声声高呼与喝彩。 在当时,天下三十州,何人不识左君子的名声。 “宏图霸业十二年,吾左师仁……吾左师仁不甘呐。” 左师仁复而仰头,泪眼朦胧。他仿佛又回到了陵州望都的王宫里,文臣武将分列两边,人才济济。 “上将康烛,愿随主公。” “水师右都督苗通,愿随主公。” “水师左都督夏侯赋,愿随主公!” “中护军费夫,愿随主公。” “楚州参军容鹿,愿随主公。” …… 左师仁哭出声音,一声长悲,抬剑举到脖子,再无半分犹豫,重重割了下去。 “送,送主公。” 在旁的亲卫统领,以及十几个护卫,都齐齐跪地,跟着抽剑而出,殉死血泊中。 姑胥关上,烽火逐渐散去。西蜀的大军,已经杀入了关城,清剿逃兵余孽。 夜尽天明的曙光,从云层中透下,整片大地终于有了一丝亮堂。 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如花光了力气,身子往后仰靠,失神地看着天空。不过一万的残部军马,西蜀要是想攻,并非是难事。 难的,是要安抚好楚陵二州的民心。但现在,他的老师,已经帮他铺好了路。铺出一条逐鹿争霸的大道。 “大破北渝!”东方敬哽着声音,面色清冷。 …… 离着陵州边境,还有二十余里。 骑着马的徐牧,慢慢停了下来。在他的面前,骑在马上的小狗福哭红了眼,头上还裹着孝布,亲自过来报丧。 “主,主公,老师去了——” 徐牧顿了顿,跟着哭了起来。 “文龙啊!” 只哭了几声,徐牧摇晃着身子,从马上摔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八章 节哀 陵州边境。一条溪河边上,徐牧孤独的坐着。手里捧着一封,孙勋连夜送过来的信。 信是贾周留下的。 睹物思人,他平复了很长时间,才将信慢慢翻开。内容很长,每一字都在泣血。 主公亲启。 去年入冬,便觉身子不济,恐要先去一步了。望主公看完此信,早些振作,勿要陷入长悲。 天下皆知,北渝势大,西蜀势弱。唯有襄江之险,可暂作西蜀之屏障。收服苗通,反间霍复,皆是此中个意。 然,又不可一味固守。我时常翻阅天下地图,定北关之外,或可作为攻杀之地。入河北,望燕州,若能成功,可牵制北渝的内城大军。只可惜时日无多,无法定出完美之计。 北渝军师,善于防计,主公定策之前,切不可操之过急。南海五州,以赵棣为首,赵棣亲蜀,若不死,则西蜀无忧。但赵棣若死,盟主变更,主公当早作打算。 西蜀人才济济,伯烈自不用说,可作为主公的臂膀。余下者,可分为三盾四矛。凉州陈忠,定州柴宗,楚州于文,此为三盾。非万不得已,主公不可随意调派。 四矛者,为轻骑晁义,重骑卫丰,水将苗通,步将樊鲁。樊鲁性子莽急,主公若有更好人选,可换之。主公切记,苗通横行于江,不可以守为任,他当如一柄利矛,南北之战,若能先诱北人入江,则大事可期。反之,若北渝先一步,全面铺开战线,则我西蜀,便会先陷入守势。 吾之徒子韩幸,可作随军参谋,但这一二年内,便让他留在将官堂,继续修学。待出山之时,当有一副名将之风。 殷鹄,赵惇,李桃,三人皆为当世之才,可作为军师之选。 吾之遗计,东陵当破。左师仁虚有其表,外仁内傲,亦会随吴州一起覆灭。而粮王凌苏,素有奸智,若他未逃,主公需立即格杀。若他逃了,夜里奇袭之下,当顾不得收拢粮草,吴州境内,主公若派人四处搜寻,应能搜到许多藏匿的粮仓。 …… 看到这里,徐牧颤抖闭目。不管是遗计,还是信里的内容,贾周为了他,为了西蜀大业,已经耗去了所有的心血。 …… 吾贾文龙,不过一教书匠,却得主公知遇之恩,奉为军师。然天命不可违,谨愿来世,转生于蜀,与主公再相见。 李子树下,贾周绝笔,拜别主公。 …… 李子树下…… 收好了信,徐牧艰难地仰起了头。他人生的起步,便是贾周扶着他走出来的,帮他定下入蜀之策,又以蜀州为本营,一步一步吞下小半壁的江山。他不敢想,若是这一路没有贾周,他现在会是怎么样。 “文龙,我舍不得你啊。” 徐牧垂下头,满脸都是自责。至死,他都没见到贾周最后一面。 “牧哥儿,他们都不敢过来,让我来劝你……牧哥儿,莫哭啊。呜呜,我的老军师诶。诸葛老爷子死了,老军师也死了——” 徐牧沉默不语,起身拖着脚步,往前慢慢走去。为了这片江山,他的老友,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离他而去。 故人如风凋零,音容笑貌渐去渐远。 “主公……东方军师来了。”孙勋犹豫着开口。听说自家的这位主公,除了骑马而回哭了一回,这两天两夜的,便再无任何的悲伤举动。 后来殷鹄告诉他,这叫大悲无声。 “让军师入帐。”徐牧转过头,声音嘶哑地吐出一句。 不多久,东方敬坐着马车,急急赶到了面前。待入军帐一开口,同样是声音嘶哑。 “东方敬拜见主公。” “伯烈,入座吧。” “还请主公节哀……”东方敬一声叹息,开始说起正事,“老师的遗计,已经大功告成。主公应当猜出来了,我所说的遗计,并非是攻灭东陵。” “猜出来了……”徐牧声音苦涩。他的贾文龙,无愧于天下第一大谋。 “伯烈可有建议?” “此时,我西蜀当示弱。传令苗通,暂时收拢江域的防线。要不了多久,老师的死讯,便会传遍天下。内城的常胜小军师,肯定会斟酌老师的遗计,但他断然想不到,攻灭东陵的遗计,并非是最重要的。” “文龙大才……如伯烈所言,那就开始准备。吴州的事情,也劳烦伯烈暂时安抚。” “主公,吴州海民居多,并不像楚陵二州,这些海民,原本对西蜀便有好感。安抚之事,应当不难。” 徐牧点头,“对了伯烈,你多派些人手,在吴州境内搜寻一番,凌苏急于逃命,或许会有不少藏匿的粮仓,留了下来。” “粮王这些贼子,仅凭着一些江海小船,或许会死在海上。但主公放心,我会让苗通分出两营水师,沿海抓捕。另外,主公先前提的,造海船的事情,眼下也能实行了。” 吴州靠海,但普通的战船,甚至楼船,在海上都无法远航。按着后世的记忆,他很明白海权的重要性。 “文龙刚去……恐怕这段时日,要多劳烦伯烈了。” 东方敬沉痛抬手,“主公放心,老师的遗志,吾东方敬铭记于心。” 徐牧沉默点头。 东方敬叹息,“主公若心中有悲,不妨大哭一场。” “伯烈,我没事的……” …… 等东方敬离开,徐牧复而走出军帐,孤身立在河边。只觉得喉头里,像有什么哽住,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动,不想回成都,也不想入吴州。 “主公,贾军师的暗卫来了。”这时,殷鹄忽然来报。 “让他过来。” 一个西蜀暗卫,不多时,跪在了徐牧面前。 “参见主公。贾军师留了话,若两日时间,主公还没有回成都,便让我做一事情。” “什么事情。” “我善于口技,贾军师知主公之遗憾,恐主公陷于大悲,久郁成病,特命我给主公带一句话。” “请说。” 那暗卫起了身子,拱手之后,声音缓缓传开。 “吾贾文龙,便在天上静候,与小侯爷一起,等着看主公平定乱世,开万世新朝——” 声音像极。 夜风中,徐牧捂着胸口,再也忍不住,双目瞬间发红,整个人一下子失声大哭。 …… “恭送军师。”殷鹄等人在旁,亦是纷纷跪地,拱手朝天。 夜幕西南,一枚幽隐之星,原本其光已暗,却在这一下子,忽然变得璀璨亮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九百九十九章 徐桥,跪下 “文龙,再见了。” 翻身上马,此时的徐牧,已经恢复往日的稳重之色。贾周的棺椁,也随之一起送回成都,葬在七十里坟山。 虽然贾周有提,诸如杀业太重的话。但在徐牧的心底,贾周于西蜀而言,堪称先驱之贤。若无贾文龙,西蜀走不到今日。 “送军师回家!”殷鹄高声长呼。 浩浩的三千余蜀卒,开始循着长长的官道,一路往成都而去。 …… 长阳皇宫之外。 收到西蜀情报的常胜,在过目之后,缓缓放下手中的信卷。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袍,朝着西蜀的方向,一个躬身长揖。 “天下五谋,最后的贾文龙,也驾鹤西去了。”常胜的面容,沉默且肃穆。 “军师,毒鹗一死,只剩一个跛人了。要我说,毒鹗履用毒计,惹怒天公,折寿早亡是必然的事情。”在常胜身边,一个随身的暗卫统领,脸上带着笑意。 常胜摇着头,“不管是老师,还是毒鹗跛人,都算得天下之贤。若是中原太平,我说不得要远游拜访,聆听教诲。但无法,到了眼下这种光景,北渝与西蜀,只能不死不休了。” 暗卫统领怔了怔,小心地退到一边。 “黄之舟那边,安排得如何?” “这几日,都在长阳城里,赴世家之宴。按着军师的意思,车家膝下有女,准备和黄之舟结亲。” 常胜笑了笑,“车浒一路护送有功,算是水到渠成。” “军师,莫不是还信不过黄之舟?” “信得过如何?信不过又如何?”常胜微微闭目,“这天下间,我只看的,是利益使然。黄之舟沿途入渝,杀死西蜀士卒两百一十九人,重伤蜀将韩九,到最后,还斩杀了夜枭统领曹鸿。” “你可知曹鸿是谁?当初大纪小侯爷的虎堂统领,这位统领,是小侯爷留给徐蜀王的念想了,意义非同小可,所以我才会选了他。” “这四五日,在长阳城中,那些还潜伏的蜀人探子,更是不惜一切,对黄之舟发起了三轮刺杀。你觉得,他这样的人,还有可能回蜀吗?退一步说,他即便想回,那些蜀人也断断不会答应。” “退无可退,他只剩一个选择,留在北渝。”常胜仰着头,语气带着些许期待。 “不同于霍复,黄之舟给我的感觉,是那种渴望将名流传的。这种人,如若利用得好,便是一柄利刃。” “当然,安全为上。今日起,你亲自去盯着黄之舟,我会提拔你为营中副将,便于你行盯梢之事。西蜀攻下了东陵,已是十州的疆土了,前路漫漫啊。” 暗卫统领拱手点头。 常胜再站了一会,叹出一口气,又转了身走向书房。 …… 在燕州。 满脸风尘的常四郎,正披着战甲,和常威两人蹲在地上,吃着火头的灶食。今日是棋子面,刚杀完一波叛贼的常四郎,正吃得满头大汗。 “常威,味淡了,醋布,给老子醋布!” 并没有任何嫌弃,常四郎接过醋布,直接蘸到汤面里,搅了搅,才继续舒服地吃起来。 这时,几骑从内城而来的斥候,急急停在面前。 “参见主公,参见虎威将军。” “讲。”常四郎抬了抬头。 “铁刑台密报,西蜀的毒鹗军师,于十日之前,死于陵人的姑胥关下。为了报复,西蜀前线大军齐出,攻灭了东陵。东陵左王,已经自绝于姑胥关中。” 常四郎皱住眉头,放下了面碗。旁边的常威,已经双目隐隐有泪。 “消息可是真的?” “主公,自然是真……西蜀毒鹗于陵州边境,姑胥关下,身中暗箭——” 昂! 常四郎抬腿,一脚将旁边的斥候战马,踢得口吐白沫,翻倒在地。 说话的斥候,急忙垂头跪下。 “我只问你真假,没让你说来讲去的。” “回吧,告诉常胜,我已经知晓了。”常四郎重新捧起了面碗,大口地吃入嘴里。 斥候告罪,小心往后退开。 “常威,你吃不吃?” “少爷,贾先生是好人。” “我是问你还吃不吃面?” “我吃不下了,少爷。” 常四郎抢过常威手里的面碗,几口吃了个干净。又嫌不够饱肚,喊人又添了三碗。待三碗过后,又添了两碗。 他便坐在夕阳下,捧着面碗,一直吃一直吞咽。说不清为什么,在他的心里,不想回营睡觉,总觉得要找点事情来做,便如吃饭,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天空残阳如血。 成都外,七十里坟山,到处是拜祭的百姓。 徐牧牵着徐桥的手,静静走到了一座新建的将庙前。庙里,供奉着贾周的石身塑像。 这一回,徐牧并没有听贾周的建议,而是坚持,为贾周立了将庙,矗立于七十里坟山中。 “军师爷爷,徐桥来送你花。”终究是个孩子,徐桥一下子哭了起来,将摘到的花,小心地放在将庙的供台上。 徐牧心底发堵。这几日的时间,他一直不敢过来,生怕睹物思人。 “父王,那座将庙是谁的?” 徐牧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另一座矗立的将庙。 “陆休,定州之虎。” “那后面的一座呢?” 徐牧声音颤抖,“是你窦通叔叔的,旁边是窦忠将军。” 西蜀的大业,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名将凋零。数不清的百姓,还跪在七十里坟山前的祭台,悲声长哭。 “父王,呜呜……这座我知道,是义父陈家桥的。我的名儿,取自于他。” 徐牧点头。 陈家桥虽死,但他还是坚持,让徐桥拜了义父,谨记一生。 侧过目光,徐牧双眸失神,看向一座座的将庙,在其中,还有小侯爷的王侯庙,廉勇的义庙,曹鸿的忠勇庙,李知秋和诸葛范的义侠庙…… 在七十里坟山,更有许许多多,埋骨青山的蜀卒,都尉,裨将。 “徐桥,跪下。” 山风中,徐桥跪了下来,冲着面前的一座座坟山将庙,认真叩拜。 “吾徐牧,恭送列位忠勇。”徐牧也跪下,长揖而拜。 在四周围,诸多的百姓,也跟着跪下,长呼相送。 一个民族没有英雄,便如黑夜里没有灯烛,将长夜无明。但这天下,终归有许多人,不愿意活在腐朽里,以肉身凡胎,谱写了一段段的流芳传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章 “青凤” 婉拒了李大碗再打一桩的邀请,夜色中,徐牧走到了王宫后院,坐在李子树下,挖出了贾周留下的暗信。 如他所想,暗信里的内容,与贾周的布局有关。兹事体大,贾周的谨慎,并非没有道理。 捧着书信,徐牧认真看了许久,终归吁出了一口气。若他当时在蜀,极可能,是要拦住贾周的。 但不得不说,贾周的临死一计,几乎是完美成功。接下来的,便是如何最有效地利用,作为重创一击。 只可惜,在以后的军议里,那位拄着木杖,天下绝智的军师,无法再与他共商了。 “徐郎。”正当徐牧想着,才发现姜采薇走了过来。将一件大氅,小心披在他的身上。 “徐桥睡了么。” “先前睡过去,又想起了老军师,还有诸葛老先生,一下子便做噩梦,哭着醒了。” 徐牧叹了口气,捏住了姜采薇的手。 贾周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十余日,但在成都城里,尚有不少的百姓,自发地日日祭奠。将官堂的学子,为了纪念贾周,更是写了许多的治军论卷,焚烧在贾周的将庙前。 “徐郎,还请节哀。” “没事情了。”徐牧点头。心结打开,终究要往前走,留给西蜀翻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姜采薇侧着头,慢慢靠在徐牧的肩膀上。 “徐郎,这些时日以来,西蜀儿郎不断埋骨青山。莲嫂和喜娘那边,让我来问一下,能否召集一些妇道姑娘,像在徐家庄一样,练习长弓,一起保家卫国。” “可以。”徐牧欣慰一笑。 不同于北渝,西蜀之内,只要愿意读书的女娃,一样能入私塾。当然,徐牧也不奢望用什么娘子军,但保家卫国的念想,值得鼓励。 …… 翌日清晨,重新坐在王座上,即便在下面,有殷鹄司虎弓狗等人,但唯独缺了贾周,一时间,让徐牧有些不习惯。 “殷鹄,韩九身子如何?” “在陈神医的救治下,已经慢慢醒过来了。” 徐牧点点头。 “夜枭那边,主公可有人选?” 徐牧犹豫了下,摇着头。这些年的时间,除了一开始的陈家桥,余下的,都是曹鸿在负责,而坐镇成都的贾周,则是统筹全局。 “主公,我举荐一人。”殷鹄拱手开口。 “哪位?” “侠儿舵香主,上官述。我的建议,是将侠儿舵和夜枭,并为一军。北渝的铁刑台,近些时间不断壮大,收拢了不少江湖高手。以作对抗,二者合一是极好的选择。” 徐牧想了想。殷鹄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最近这些时间,哪怕是在贾周的眼皮子底下,铁刑台依然能渗透。可见,疯狂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也与北渝的势大有关。庙堂内有世家,而江湖里,除了侠儿舵外,多的是各种高手,为常胜所用。 “六侠,让上官述入成都一趟。” 他这位侠儿舵的总舵主,算一算时间,已经超了三年之期。也该将舵主之位,还于李逍遥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侠儿舵里,不管是那些侠儿,或是义军,现在对于西蜀,都算是归心的。当初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祭拜李知秋,是何等明智的选择。 但此时,徐牧心底还有一桩难题。 统领可以选上官述,统筹坐镇的人,又该选谁?到时候,他带兵出征或离开成都,终归要有一个在成都坐镇的人,统管全局。 殷鹄应该合适。但作为西蜀的第三位谋者,徐牧更想带着殷鹄,作为随军的参谋。 殷鹄抬起头,似乎看出了徐牧的难题。 “主公,贾军师虽然故去,但已经留了答案。” “六侠,你的意思是——” “正是他。” 徐牧陷入沉思。 “主公还需留在成都一段时间,不如便让他慢慢接任。终有一日,我相信,此子要名扬天下。” “他尚需要学习。” “学习之期内,有贾军师的亲传录册,再加上应对北渝的谋略实计,我觉着……他以后真要了不得。” “若主公不放心,便虚置一个人,作为明面上的掩护。” 殷鹄的意思,徐牧听得明白,同时,也在考虑着贾周留下的话。实际上,并无什么冲突。 “六侠,若是虚置,当有一个名号?” “对外便传,主公从西域带回了一人,拜为军师,称‘青凤’。” “六侠,你早想好了吧?” “贾军师最喜青葱之色,而凤之说,又有涅槃重生之意。虚置此一人,可混淆伏龙的眼线。当然,主公需保护好这些信息,切不可让铁刑台探查了去。” 徐牧点头,“成都王宫之内,我还是有信心的。六侠,便按着你的意思,这几日,先将青凤的名号,散播出去。” 殷鹄长揖拱手。 “对了主公,还有一事。叛贼黄之舟,根据传回的线报,已经和内城世家联姻,又破格擢升,拜为了长阳中护军。” 徐牧面无表情。但在心底里,却早已经惊涛骇浪。贾周的遗计,几乎是完美无差。连面前的殷鹄,都没能看出破绽。 “六侠,燕州叛军之势,现在如何?” “叛军已经接连败退,只剩下几个小关城。看这模样,要不了多久,便要往柔然草原逃窜了。但北渝王那边,已经发了天下檄文,扬言要打穿柔然人的老窝。” “确实像他的性子。” 虽然时间不算多,但燕州的叛乱,在乍看之下,已经快要结束了。整个河北,还有些零星子的小股叛军,接下来,应该也很快被萧清。 论起打仗,常大爷不是一般的生猛。 “六侠,先前为了赶路,急赶回成都,有些事情没有交代。你替我写一封信,告诉陈忠和晁义,配合好丝绸之路的事宜,两月之后,凉州和西域的两边客商,待在半途建好了驿馆,便开始行通商之举。” “主公,若北渝那边,拒绝开放关哨通商呢?” “常胜固然要拦,但他终归拦不住。”徐牧皱住眉头,“文龙的遗计,打下了吴州,令我有了另一个想法。” “六侠,你也知,西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大战之前,积攒好各种资源。” “主公的意思……” “建海船远航,待发现了陆屿和大岛,说不得,亦能打造一条通商之路。这些时日,你想些办法,将有关海外的异闻趣志,收集过来,我好好过目一番。”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章 我与他,也算老相识了 走到宫外,徐牧仰着头,坚定地呼了口气。随即才抬起脚步,往铁坊的方向走去。 韦春那边,已经从白鹭郡赶了回来。 “六侠,司虎呢?” “主公,他还能怎的,军功换了银子,就回家哄媳妇了。” 鸾羽夫人怀孕大肚,自打回了成都,司虎便一直守着,寸步不离。 “虎哥儿是条顾家儿郎。”殷鹄想了想开口。 徐牧也露出笑容,怪物弟弟的人生,已经要不一样了。 王宫之下的长街。 处处还可见,许多百姓的屋头外,挂着祭奠贾周的黑绫。这几年时间,西蜀的政事,大部分都是贾周在操持。不少利民的政策,都出自于他的手里。深受百姓爱戴,并不奇怪。 毕竟现在的西蜀,除了类似韦家这样的,并没有什么世家。阶层的对抗性,几乎没有。 “主公,到了。” 徐牧抬头,看了眼铁坊外的楼台,发现只剩陈打铁和老秀才,再无第三人的时候,他心底莫名有些不好受。 两个老人,喝酒也无趣了。见着徐牧到来,才难得露出了笑容。 他刚要走上去,却不料,陈打铁挥了挥手。 “韦家的小东西,身子又弱,你若有事情,早些和他讲完。” 徐牧拱了拱手,点头走入铁坊里。 只在铁坊后的院子,不多时,徐牧便见到了韦春。此时的韦春,怀里正抱着一柄刀器,翻来覆去地看。 等徐牧走近。 “啊,主公。”韦春脸色一顿,随即站了起来。 “韦春拜见主公。” “无需多礼。”徐牧笑了声,“这次让你回来,便是为了这批镔铁的事情。” 从西域回来的镔铁,若是与普通铁石混配,能打造出五千副不错的重骑甲。当然,诸如膝甲和裙甲这些部位,由于镔铁的稀缺,暂时也只用普通铁石。 在五千副的混合重骑甲后,按着徐牧的考虑,应当会剩出一些。所以,他才找回了韦春,好商量一番。 “主公,真打算用镔铁来覆船?”韦春的声音有些可惜。他试过,诸如这些镔铁,是极其难得的铁料。 “自然。到时候,五层船作为主船,切不可有失。我的意思,是以镔铁和普通铁料,混合一起,增加覆船的甲度。另外,我想重新打造一个船犁,如锥如刺,以船身的优势,能一举锥沉敌船。而且,此船犁要像铁枪一般,留有枪翼,便于抽回。” 不然到时候,船犁被敌船卡住,被对方一引火,只怕是自寻死路。 “这个倒不难,这几日容我想想。”韦春点了点头,“另外,主公先前说的……以蒸炉之气作为物力,我试了很多次,但都没成功。主公啊,你的这些想法,是如何来的。” “多看书,便会慢慢发现了。”徐牧叹了口气,并没有怪罪韦春。认真来说,这位天纵之才的造匠,能在这种时代,理解他的诸多想法,已经是不简单了。 “韦春,等过一段时间,你去一趟吴州,如何?” “并无问题。”韦春笑了笑,“吴州之外的海,我亦有向往。我自问,这四百年的大纪中原,并无哪一人,会像主公一样,愿意花费银财,建船入海。” 早在给韦春的书信,徐牧就透露了打造海船的消息。当然,按着生物的规律化,他笃定海外之地,肯定是有大屿和海岛的,还会有人,有其他的文明。 但不管怎样,这个世界的朝代,疆域,超出了他的认知之外。凡事小心一些,并不会有错。 “韦春,你可听说过海外的事情?” “听过一些。家父喜读古书,对我讲过,两百年前,还有鬼面人入青州的事情。” “鬼面人?” “喜戴恶鬼面具,身上遍插鸟羽。那会的青州大将,是个性莽之人,还以为天降鬼祸,出兵杀了好多。但后来不知怎的,有道人来游说,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韦春,还有么。” 韦春想了想,“以前读书之时,看过一则趣事。莱州岛那边,有一渔人出海,遇风暴而迷途,后来在一个大岛登岸,遇鲛尾女子,与之结亲。但在三年之后,思乡情切,便偷偷造船跑了回来。” 徐牧有点无语,“还能造船回来?” “书上说,是他的鲛人之妻发现后,追了上来,一直在替他推船,辨认方向。” “主公,海外近些的地方,总归还是有人的。譬如说吴州外的盐岛,青州外的橘儿岛。” “这些我知道。”徐牧点头。但他要去的,并非是近岛,而是大海深处,未曾发现的地方。 “韦春,你先忙吧。切记注意身子,可去了陈神医那边?” “主公放心,昨日去了,并无大碍。” 徐牧松了口气,拍了拍韦春的肩膀,转身离开。 “主公,收集的海外异闻趣志,这两日便会送来,主公切勿着急。”跟在一边的殷鹄,安慰了句。 徐牧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 “六侠,吴州之外,凌苏的事情如何?” “苗通已经派人来报,那位隐麟先生,正躲在盐岛里。我西蜀水师,即将开始围剿了。主公放心,没有大船,凌苏不敢入海的。” “哪怕孤注一掷,也会死在海上。” “传信给苗通,无需理会请降,杀死凌苏,即是大功。” 殷鹄在旁想了想,“主公,粮王五户那边,说不得还能诈一些粮草,还有其他的银财。” “六侠,不需要了。”徐牧摇头。并非是说西蜀已经足够强大,而是他不希望,让凌苏再利用这些,继续留下来做祸害。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很关键的原因。贾周虽然没有证据,但结合他自己先前的猜测,已经有了些眉目。 “哪怕在盐岛上,粮王的人死绝,但这天下间,依然还有一个知情的人。按着我的估计,以他的手段,应当握着不少粮王五户的情报。我便在西蜀,等着哪一日,他亲自回来找我。” 徐牧抬起头,“我与他,也算老相识了。” 不得不说,贾周当真是惊世之才,在当初的时候,便已经一语中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章 粮王之殇 吴州外,盐岛。 作为江南一带的造盐之地,王朝还在的时候,算得上是重地。哪怕是后面的左师仁,也一直将海外的盐岛,作为积攒银钱的手段。 只可惜,在老左退守吴州后,被东方敬略施手段,盐岛已经成外海外孤地。 此时,在盐岛上的一家酒楼里。 凌苏发狠地咬着牙,约莫又发了脾气,恼怒地将面前的酒水,狠狠拨到地上。 哪怕从吴州逃了出来,但现在,近乎三千人的粮王军,还有诸多的粮王五户的人,都被困在了盐岛上。 没有大船,根本无法入海。而隔海相望的吴州,已经备西蜀彻底占领。 “齐德,现在当如何?你的几个叔伯,都有些害怕。”凌苏大伯凌玉露,此刻皱着眉头,在对面坐了下来。 “陈安世那边来说了,西蜀的水师,已经快到了,准备围住整个盐岛。盐岛一围,我等逃生无门啊。” 凌苏只觉得浑身无力。 先是渝州王,然后是左师仁,居然没有一个成器的。困在盐岛上,莫非是说,要凭着这三千人,打退西蜀水师么?这毫无可能。 那该死的毒鹗,临死前的一计,不仅灭了东陵,还将他彻底逼入了死地。 “齐德,能、能降吗?” “徐布衣不会愿意的。”凌苏痛苦摇头,“粮草之事,已经用过了一次,他大抵也猜得出,吴州境内,我等埋了不少粮仓。” “他不杀粮王,誓不甘心。唯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入海。但我等现在,哪里有船?只凭着那些破烂船,入海不到几日,便要死在海上。” “齐德,盐岛上的驻军,还有不少海民,也准备联合起来,要将我们赶走了。这,这真如丧家之犬啊。” “五百驻军,他敢动么!” 凌苏脸庞绷紧。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徐布衣也就算了,一个杀世家的蠢货。但北渝王那边,为何如此不信任我等。当初若能强强联手,徐布衣根本不足为虑。” 凌苏拢了拢披散的头发,眼眸里终于有了惧意。任他智谋无双,此刻已经是一个不可救的死局。 “主子,齐德先生。”这时,一个面色阴郁的男子,急急走了回来。 “陈安世,发现了什么?” “我打听到,盐岛上有个商帮,时常出海走私盐。每次一去,便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岂非是去到很远了?”凌苏脸色狂喜。此番光景之下,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正是。我听说,他们熟悉海路,知晓中途的补给岛屿。” 凌苏兴奋起身,“快,将他们带过来!” 凌玉露在一旁,也跟着脸色兴奋。只要能离开盐岛,安全去到海外,一切都是有机会的。 盐岛外的海域。 “不出军师所料,这是慌不择路了。”听到下属的禀报,苗通露出笑容。 按着自家小军师的话,若是能将粮王的这些人,引入海域作战,是最为完美的。要知道,放在以后,盐岛同样要归于西蜀,产盐贩卖,积攒税收。 强攻并不难,但会坏了盐岛的根本。 “传令所有船队,军师说了,出逃的时间,极可能选在入夜,只要粮王的人登船出海,立即格杀!” …… 襄江岸边,东方敬裹着大氅,孤独地仰着头,看着夜里的水色。 江对岸的蒋蒙,在黄之舟渡江后,已经重新退了回去,连着江面的巡逻,都不敢越界一步。 但东方敬明白,这并非是示弱。而是大战前的安稳。 “小军师,小军师,苗通派人来报,盐岛之计成了!粮王的人已经入海!” “杀无赦。”东方敬淡淡开口。 马毅拱手点头。 “对了军师,盐岛的五百驻军,该如何?这会儿,这些人应当配合苗通,准备堵凌苏的后路了。” “想当初,黄之舟能从吴州海上,渡到青州。那便是说,极有可能,青州亦有奸细,从海上渡来盐岛。”东方敬闭了闭目,“立功之后,赏一份银财,再将这些人打散编营,继续留在盐岛,暂时作为盐岛辅军。” “我想了想,北渝军师常胜,趁着老师新丧,黄之舟投北渝,再加上江域换防,极可能要派入大奸了。毕竟将心比心,换成是我,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马毅,从今日起,增派巡逻人手,江上不管是商船还是艄公,都需持有西蜀的牒文,方能远航。” …… 此时的盐岛上。 趁夜离岛的凌苏,站在一艘战船上,满脸都是悔恨。他突然明白,那所谓的商帮,只是跛人的诱计,要将粮王五户的人,逼死在海面上。 即便现在想回岛,也已经被堵了路。短时之内,根本无法再登岸。 “齐德救我——” 在凌苏的面前,另一艘的渔船上,凌玉露脸色惊恐,冲着他大喊。四五艘的西蜀战船,已经步步逼近,战船上,蜀卒已经搭弓捻箭,准备齐齐远射。 “齐德——” “主子!”同船的陈安世悲呼,刚要命人调转船头,却被凌苏冷冷喝止。 “齐德先生?” 凌苏咬着牙,目光里仇恨无比。他不愿死在这里,窝囊地被蜀人杀死。 “往南面行船,先避开西蜀水师!” “陈安世,你跟我走!” 凌苏抬头,发现面前不远,那些战船和渔船之上,粮王五户的人,不断被蜀卒射杀。 他哭了起来。 “齐德先生,到处都是蜀人的战船!” 凌苏咬着牙,转过头,看着在身后,尚有五六十人的粮王军。 “若不想死,立即点了箭矢,将面前的三艘渔船烧了!” “齐德先生,上面是我粮王五户的人——” “顾不得了。”凌苏满脸悲痛,“便让这三艘渔船,当作火舫,为我等冲出一条血路!” “陈安世,你莫不是想死这里?” 陈安世抬头怒吼,“所有人,立即点着火矢!” 不多时,在凌苏战船的周围,三首逃命的渔船,一下子烧了起来。数不清的人,或跳海而死,或惨叫而亡。 海风之下,烧着的渔船,往前方堵截的西蜀战船冲去。一个西蜀裨将皱了皱眉,迅速让人避开火船。 但漫天的飞矢,并没有丝毫停下。 “我凌苏若不死,有一日,定要杀绝蜀人!”凌苏削发立誓,声音在夜色中怒吼不休。 噔。 一支羽箭钉在凌苏身上,凌苏一声惨叫,从船头摔了下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章 非战功者,即是偏路 “小军师,盐岛刚才来了情报。”马毅急步走近。 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沉默接过,只打开密信,不由得叹了口气。信上说,凌苏虽然被箭射中,生死未卜,但先前用了火船之计,逼开一个围剿的空缺,趁乱逃了出去。 离开盐岛,外面便是茫茫大海,几乎没有活路。但不管如何,便如先前所言,凌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毅,再传一道命令。让苗通派人继续追剿余孽,取凌苏首级者,赏千金,拜营将。” 马毅抱拳离开。 东方敬抬了头,继续看着不远处的江面。只要燕州叛乱慢慢平定,北渝的重心,亦会慢慢转到西蜀这边。 到时候,虽然不至于全面开战,但诸如一些小规模的冲突,并不会少。 道阻且长,西蜀的路,还需披荆斩棘。 …… “青凤?”站在长阳皇宫之外,常胜一时皱住眉头。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一个极坏的消息。天下之人,喜欢以酒论英雄,譬如五谋,譬如十名将……现在,五谋都已经故去,西蜀境内又忽然多了一个青凤。 常胜虽然明白,乱世之中,英雄辈出不算稀奇。但目前来看,西蜀的接任之人,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他目不暇接。 跛人要留守江南,他还想趁这个机会,继续在蜀州发动谋攻。要知道,西蜀十州中,蜀州是重中之重,已然是西蜀王都。 “听说,是徐布衣从西域带回来的人。”作为铁刑台的头领,此时的阎辟,在旁声音凝重。 常胜搜刮脑海,过往的情报里,并没有提过此人。 “阎辟,徐蜀王在西域的事情,可有更多的情报?” 阎辟摇了摇头,“军师,西域离着太远,沿途又有玉门关,余当城,还需千里迢迢赶入,探子不容易渗透。” “青凤……我记得,毒鹗先生有一徒子?”常胜忽然想到了什么。 阎辟语气好笑,“军师,那可是个垂髫儿,才刚束发。我儿阎州,便与他同岁,昨日还在吵着吃橘子呢。” 常胜沉默了会,“兹事体大,传令埋在西蜀的探子,想办法查清青凤的身份。我倒是很好奇,徐蜀王从西域,带了一个怎样的人回来。” 阎辟急忙抱拳。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很多。主公平叛大胜,徐蜀王自西域而回,毒鹗身死,东陵覆灭,左师仁败亡……连那位粮王的隐麟,也被跛人逼入了死地。” “我总感觉,在北渝和西蜀之间,该有一些变化了。”常胜眉头又忽而皱起。他今年二十四,但此刻,满脸已经是沧桑之气。 “军师,刺杀的好手,已经快到南海了。”阎辟再度露出笑容,“到时候,南海局势一乱,于我北渝而言,必然是一场大喜——” 常胜抬手,止住了阎辟的话,“安排的人,我自有打算。南海之乱,当要选取一个时机,要在跛人分身乏术之时。若不然,南海的事情,会翻不起什么水花。” “新上任的盟主,也需以最快的时间,收拢兵势,封锁南海诸州。” 天下皆知,南海盟的赵棣极为亲蜀。有他在,断不会出现背投之事。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要派出刺客好手的原因。恐一击不成,常胜甚至还安排了两次后手。 还是那句话,至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小看西蜀。他的老师,在生前,一直在孤立西蜀。当真是一语成谶,西蜀不仅从乱世里存活下来,还成了南面的最大的政权。 常胜沉了沉脸色,抛开了思绪。 “黄之舟最近如何?” “这几日,正准备与车家的姑娘结亲,连我都收到了喜帖。军师,训练水师的事情,要不要派他过去?” “不急,我另有打算。” 北渝的水师,都会现在纪江操练,等熟悉各种水战之后,再派遣到襄江岸边的恪州。但有一个极为不好的缺点,纪江和襄江并不相通,意味着,各种造船事宜,暂时只能在襄江准备。 天色昏下。 等阎辟告辞,常胜才迈着脚步,往书房里走。只刚进去,便发现已经有两个人,等在了里头。 “主子,人来了。” 常胜沉默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在这种节骨眼上,他需要一个能掌控全局的大奸细,留在西蜀境内。 面前的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并无任何矫情,常胜抬手长揖。 “北渝之大事,以后便要劳烦先生了。莫要忘了,先生曾答应我的事情。” 面前人犹豫了下,久久才叹出一口气,冲着常胜起手回礼。 “待有一日,北渝鲸吞天下,南征大成,先生必功不可没。”常胜稳稳而立,声音里满是期待。 …… 成都王宫外的天空,已经是昏昏沉沉。 坐在王座上,徐牧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信。信是东方敬送来的,里头的内容,分析了最近的战事,蒋蒙的举动,以及粮王大势已去的情报。 这些东西,徐牧都没有意外。但让徐牧一时沉默的是,在信的最后,东方敬以局势的僵局,结合最近铁刑台的动向,猜测了一件事情。 北渝的小军师,极有可能,会想尽办法,在西蜀埋下暗子。等到南北之战时,用作杀计。 这和贾周当初,何其相似。谋略之攻,原本就是各凭本事,你来我往。 “狗福,你怎么看?”将信递过,徐牧抬起头,看着火烛旁边的少年。 少年看了一会密信,想了想,才认真抬起头。 “西蜀境内无大世家,只能以军功擢升,至少拜为营将,方能有所作用。和老师相比,北渝小军师真想埋子,并不算难分辨。一二年后,南北之战将启,埋子的时间不会足够。最有可能,他会走一条偏路。” “什么样的偏路?” “世家提拔,会破格重用。但我西蜀,一向以战功选拔,非战功者,即是偏路。” “狗福,很不错。” 少年仰头,目光里有了闪动,“天下之计,无人能出老师左右。吾,不过拾了先人牙慧。”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章 内城故人 荷月,又称六月。整个西蜀,一下子变得燥热起来。 江南诸州的早稻,开始进入收割。在同时,还要进入晚稻的插秧。此时,整个江南诸州,都变得欢欣鼓舞起来。 即便很累,但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徐牧亲作示范,带着徐桥,挽了裤腿在田垄上不断忙活。听说晚上会有丰年庆,有肉有酒,司虎一早带着碗,也难得跟着出了城。 关于粮草,对于现在的西蜀来说,已经不算太大的事情。一年两熟的稻米尚且不说,连着最近在吴州那边,还找到了不少粮王藏匿的粮仓。按着徐牧的估计,西蜀现在的粮仓,足够备战两年余的时间。 但徐牧还不满意,天知道南北之争,真打起来,要打个几年?到时候粮草用尽,被人卡了脖子,干脆举国投降算了。 “徐桥,你记着了,我西蜀以民为本,稻米是重中之重。” “父王,真要和那个常叔叔打架吗?他当初,还给了我一袋银子,做了压岁钱。” 徐牧沉默了会,不知该怎么答。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他和常老四的事情,是这个天下,两个阶层的碰撞与斗争。 “等你长大一些,便会明白了。”徐牧笑了声。在他的心底,面前的徐桥,肯定是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 成都里的将官堂,还有小狗福李逍遥魏小五这些人,放在以后,同样是徐桥的班底。绝对忠诚,而且也会慢慢培养成大将。 当然,所有的前提,是必须挡住,两年后北渝南征的那一波。这一波若是输了,西蜀政权基本是废了,再无问鼎之力。 所以,不管是贾周还是东方敬,都苦尽心思,运筹帷幄,力保西蜀的不败。甚至是,在凉州的老儒王咏,特地派人回来,说这二三月都在观星,说什么帝辛星又斗大又闪耀,劝谏于他,可行登基大典,越王为皇,定国号,立国典。以便聚拢整个西蜀的民心。 袁氏皇室已灭,整个中原江山,只剩他和常老四,说句难听的,称帝也未尝不可,左右西蜀的百姓,都对他归心。 但徐牧并没有答应,除非说,常老四先做了,他才会做。很简单的道理,他要让天下百姓觉得,西蜀政权的初衷,是以百姓为本,而非为了帝位。 有些表面上的东西,譬如大义什么的,终归要做足的。 “父王,虎叔叔又趴在田垄睡着了。” “小心些,别吃到他口水。”徐牧笑骂了句。 头顶的烈日,在午后之时,变得更加燥热起来。殷鹄让人取来了酸梅汤,送到了田垄里。 徐牧放下镰刀,招呼了声四周的百姓。才走出田垄外,坐在竹扎上暂作休息。 “主公,有件事情。”殷鹄走近,声音带着疑惑。 “怎的?” “主公,在长阳可有旧人?白鹭郡那边,樊鲁派人过来,说有一个叫周福的酒楼掌柜,想入蜀州。” “周福?”徐牧怔了怔。周福他当然认识,当初一起从望州杀出,去了内城。当然,在他做蜀王之后,并没有忘记老友,还特地写了信,让周福入蜀。但那时候,周福以家业为重,婉言拒绝了。 “主公,非常时期,此人来的太蹊跷。或许,北渝王是想以此作为要挟。” “常老四不做这种事情,真是计的话,只能是常胜的。常胜此人,隐约让我觉得,快要青出于蓝,胜于其师了。” 便如先前的预料,在这空挡的和平之期,极可能是双方计谋的明枪暗箭。一不小心,便要被拖入深渊。 “主公,要不然先将他拦在白鹭郡,我派人去查个仔细。”殷鹄凝声开口。 沉默了会,徐牧摇了摇头。 “六侠,让他来吧。我知你在想什么,但没事情,我自有主张。” 殷鹄还想说什么,但见着徐牧的神色,欲言又止,只得作罢。 一时间,徐牧又想起了东方敬的信,以及小狗福的话,埋子,非战功者……但徐牧没明白,这北渝小军师,当真是用这种计的话,凭什么会相信,他会轻易上当? 晃了晃头,徐牧暂时收回思绪。不管怎样,友人入蜀,他总该好好接待一番。 “徐桥,与父王一起,先将这片稻田割了如何?” 满脸泥星子的徐桥,并无退却,只在经过田垄的时候,抓了一把泥巴,丢在司虎身上。 “吃,吃饭了?”司虎懵逼地爬起身上,开始惊喜地四下张望。 …… 白鹭郡。 一脸疲惫的周福,此时坐在驿馆里,神色里却是神采奕奕。他想起了那一天,一个刚酿酒的小东家,走入他的小酒楼,好大的胆,还没出货便向他讨了三十两的定金。 在那会,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从未想过,那位边关的小东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居然成了西蜀十州的王。 他有些想哭。这一生于他而言,最伟大的事情,莫过于结识了那位小东家,两人有过一段路的老友情。 “周掌柜,这是怎的了?”樊鲁怔了怔,但还是拿起了茶壶,给周福斟了一碗茶。 “不瞒周掌柜,在整个西蜀,能让我樊鲁亲自斟茶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个。” “樊将军见笑了……” “无妨,我当年在长阳,也是识得你的。还不知这一回,周掌柜入蜀州,所为何事啊。” 一句话,让周福脸色踌躇。 “不瞒樊将军,由于在长阳那边,我与蜀王有旧,在南北对峙之后,那些世家子,便经常带人来发难,砸我酒楼。我寻思着……想来蜀州看一看,能否将生意,移到成都里。” “早说了,让你早些过来。主公不酿酒之后,你的醉天仙,便是独一家,我可一直惦记着呢。” 在徐牧决定跟小侯爷清君侧,成为宰辅之后,便将醉天仙的方子,送给了周福,当作报恩。 听着樊鲁的话,周福并没有任何的欢喜。他的眼色里,藏着一种难言的意味。以至于,连身子都不禁发抖起来。 他只觉得,他的人生,在出望州的那一日,已经和曾经的小东家,死死连在一起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章 蝉者 两日后,从白鹭郡而来的马队,终于赶到了成都之前。老友之情,让徐牧特地出了城,迎在外面。 他起于微末的路,认真来说,周福是第一个贵人。只是后来的路子不同,才消息渐阙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对于周福的入蜀,他心里不仅有疑惑,还有防备。 “周兄!”远远的,等到周福近了,徐牧带着司虎,一下子迎了上去。 这模样,惊得周福立即跳下马车,不敢有任何托大,拱手而拜。 “拜,拜见蜀王。” “老周,莫要客气。”徐牧笑了声,扶起了周福的身子。旁边的司虎,更是像个怨妇一样,哭咧咧的,喋喋不休地说着,那年在长阳羊肉汤子的事情。 周福欲言又止,但终归只是赔笑,跟在后面准备入城。 城边的驿馆里,因为周福的到来,徐牧特地命人,先行备下了宴席。碍于最近和北渝的谍战,他并不打算,在王宫面见周福。 “老周,入座。”徐牧笑着抬手。在樊鲁的信里,他已经大致明白,这一次周福入蜀的情况。 为此,他不仅喊来了司虎,让留在成都的陈盛,也一起赶了过来。都是当初望州的熟人,并无见外。 走出的驿馆的殷鹄,平静地带上了门。 “老周,你我二人,当初算是拜把头的兄弟,你若是有难事,不妨直说。”敬了几盏酒,徐牧抬起头认真开口。 酒宴上,司虎和陈盛两个,也跟着转过了脸,看向周福。 …… “故人周福,不过是一只蝉。蝉者,以噪音惑人。”长阳王宫外,常胜皱起了眉头,声音带着冷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坐在书房里一心一意读圣贤的少年。 如近墨者,他的一身白袍,已经染了个黑。 “军师的意思是,后面还有第二人?”阎辟在一旁,想了想开口。 常胜仰面朝天,“我一直在苦思,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埋下暗子,让他在南北之争的时候,发挥出作用。” “你不知晓,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反复整理情报。总是担心,毒鹗在我北渝,是否已经做了些什么。但天下皆知,毒鹗病入膏肓,临死前的遗计,便是定了东陵。” “甚至是黄之舟,我也曾以身代入,如手棋复盘,若我是他,这一路逃亡,是否能做一名间者。” “军师,然后呢……” 常胜叹息一声,“关于黄之舟投渝的情报,每一份我都看了四五回,发现在那种境地下,黄之舟几乎是以命相搏,只需有一处不慎,便会死在半道。我不敢想象,一个人若不是成了困兽,如何会这般舍命相搏?” “便如先前所说,一头困兽,又无了退路,这便是我信他的原因。” “西蜀那边的百姓,甚至将黄之舟曾经的住屋,都整个烧了。听说还有人提议,要给黄之舟建一个跪庙,世代受蜀人的唾弃。” “西蜀走到现在,最大的叛贼,是黄之舟无疑,也难怪蜀人会如此。” 常胜皱了皱眉,“言归正传,周福那边,应该已经入了成都。接下来的事情,也该早作准备了。” 阎辟明显没有听明白,神色有些发愣。但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小军师,已经有了几分老仲德的神采。 …… “所以,老周你的意思是,在长阳的酒楼,已经开不下去,时常有世家子过来捣乱?” “确是,这二三月以来,生意每况日下,徐蜀王的醉天仙方子,也被人索了去,在长阳……我已经过不下日子了。若是徐蜀王答应,我便留在成都,做个故人掌柜,再开一个酒楼。” “自然没问题。老周无需见外,喊我徐兄即可。”徐牧安慰道。周福的入蜀,终归来说,显得非常奇怪。若是在前年,或者旧年,他或许不起太大的心思。但现在,分明是西蜀北渝的谍战之秋。 “对了老周,在长阳那边,还留有多少家人?” “六房小妾……还有一子二女,皆是这几年所生。” 徐牧沉默了会。他知晓,面前的周福,实则还有一些东西,并没有对他说。 “老周,先好好休息。” 周福点了点头,犹豫了下,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徐兄……我喊你一声徐兄。入蜀的事情,非我所愿,你知晓我的性子,小富则安,从没想过要做什么达官贵人。我今日入成都,实则是……家中独子,已经被人掳去。” 徐牧重新坐下。 “北渝的人让你来的?” “确是。但我不明白,这些人让我来,只说入蜀与你叙旧。连着刚才生意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加上去的。但徐兄放心,这一点我并未说假话,确是真的。” “我相信。”徐牧握了握周福的手。 他一下子明白,周福只是明面上的幌子。但这常胜,捣鼓这一出戏,是要做什么? 以周福之子胁迫?这并没什么作用。 此时,徐牧的一颗心,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 在燕州边境,一个大马场的边上。 常四郎捧着手里的书信,沉默地看着。久久,他才仰起头,注目着远处的河山。 他的小军师,从长阳来了信,希望他帮忙做一件事情。不知从什么开始,他想回头去看,却发现后面已经没有了路。 “少爷,你喊我?”常威骑着一匹宝马,得意地跑了回来。 “少爷,这燕州马,当真是天下无双。你瞧着这一匹,十足十的宝驹儿,骑着它打仗,我能多杀二十个叛狗——” “常威,这匹马送你了。”常四郎坐下来,语气有些发闷。 “这是真的?” “当然……明日你骑着马,去一趟成都。我想了想,毒鹗老军师死了,我还没送悼礼。你替我去送吧。” 听着,常威脸色欢喜。 “记着我的话,小东家问你什么,都别说。送完了悼礼,就马上回来。” “少爷,我能和傻虎喝酒吗?” “可以。北渝的兵事,一字都不许提。对了,还记着醉天仙的周掌柜么?” “当然记得。” “他的家人会在内城等你,到时候,你一起送入成都去。” “少爷今天有些奇怪……” 常四郎吁出一口气,侧过头,看了眼营地里的黑甲伤兵,许多人约莫是救不活了,已经吊着头再也不动。 “常威,你别问了,按我说的去做。”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章 太叔先生 成都王宫,灯火摇曳。 此时,坐在王宫里的,不仅是徐牧和殷鹄,连着小狗福,也一起坐了下来。 并不用徐牧开口,小狗福放下卷宗,想了想缓缓道来。 “主公应当也猜出来了,周福入蜀,不过是一场迷雾。在接下来,留意变局的话,应当能发现一二。” “确是,这七八日,我都派了人,盯梢在周福的几个护卫身边,亦没有发现问题。”殷鹄也在旁开口。 徐牧有些皱眉。事情发生的太快,再加上老友被利用,以至于让他有些不爽。要知道,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处理,早稻的入仓,晚稻的播种,上官述即将入成都,接任夜宵首领,还有吴州的海船打造…… 他发现,北渝的那位小军师,已经有些疯魔了。 “主公,主公!”这时,在外面的孙勋,一下子跑了进来。 “怎的?这般急躁!”徐牧瞪了一眼。 孙勋急忙放缓动作,“主公,樊将军那边又来了信,说是北渝的使臣送过来的。” “取来。” 打开书信,徐牧看了几眼,眼色一下子变得沉默。成都外,又有一位故人,准备入蜀了。 “哪个?” “常威。”徐牧放下书信,满脸都是疑惑。常威入蜀,是说按常老四的意思,送什么悼礼,还顺带着,把周福一家人送了进来。 “又是迷魂汤?”殷鹄冷着声音。他可不管什么老友不老友的,对西蜀不利,他便要堵住。 “主公,若只是送悼礼,时程很短——” 徐牧摇了摇头,打断了小狗福的话,“常威刚到白鹭郡,便被人射伤了,此时正昏迷不醒。” 此言一出,顿时,整座王宫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 …… 几日之后,入蜀的常威,在经过陈鹊的医治,慢慢恢复过来。开口第一句,便是骂娘。司虎在一边,更是提了斧头,嚷嚷着要杀回去。 “常威,看清了么?” “小东家,我若是看得清,我早抽他了!”常威依然骂骂咧咧。 徐牧顿了顿,犹豫着开口,“这一次入蜀,你家少爷还说了什么?” “便让我送悼礼,还有接周家人。余下的,便没有了。小东家要不欢迎我,我回去就是。” “常威,不急。”徐牧笑了笑,“莫要忘了,你以前便是在成都养伤的。再说了,与你相识近十年,还能怎的?我徐牧也是你的哥儿。” “那一箭……”徐牧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下去。 那一箭,极可能是北渝小军师的计,让常威受伤,留在成都里。常威是个憨人,到了如今,却已经被用作了计,而不自知。 徐牧甚至相信,这一切,常老四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将常威,特地从前线,派遣入成都送悼礼。 “常威,北面战事如何?” 只这一句,常威鼓起了眼睛,“小东家,你莫要问我,我不敢讲的,少爷要是知道,会把我活活打死。” “那不讲战事,长阳的那位常胜小军师,是不是送了信给你家少爷?” 常威努着嘴,并未开口。 徐牧干笑一声,只得作罢。对付常威,他有的是法子。譬如面前的司虎,只要银子到位,偶尔还是会聪明一把的。 …… 果然,在隔日之后,司虎火急火燎地跑入王宫,先要了三百两银子,然后才开了口。 “牧哥儿,我问了。” “问到什么?” “北边打仗呗。卖米的厉害得很,一路打入了草原,杀了不少叛军,还有柔然狗。” 徐牧有点无语。诸如这种大些的情报,他都已经知道了。 “还有呢?” “常老四有次夜里出恭,似乎没有刮得干净,常威说闻到了,一晚上都睡不着。” “还有么……” “在燕州三个月,常威小子偷偷去了八次清馆。” 徐牧揉着额头,只觉得三百两打了水漂,还帮着白垫了一场酒席。 “对了牧哥儿,还有一个,燕州的很多边民,为了提防叛贼乱军杀人,组建了义团,但常老四以为是叛军,派人一起打散了。那位义团首领,往南逃去了河北。” “义团?”徐牧怔了怔。 “对头,常威小子说,那位义团首领,只带着两千多人,硬生生的,挡了好几次黑甲军的进攻。常老四还贴了通缉令,要活抓此人。” “知晓名字么?” 司虎眼珠一动,要急忙摇头,“牧哥儿,再加二百两,我帮你问出来。” “你知道的吧……”徐牧骂了声娘,只得让孙勋,多取来了两百两。 接过银子,司虎挨锭地咬了一下,又被徐牧赏了两个爆栗后,才吓得急忙开口。 “不知晓名字……常威小子说,他好像认得,但记不清了。那首领儿逃不出河北,只能死在那里了。” 司虎说来说去,终归没有说到点上。 “牧哥儿,一口价五百两,我等会就去问出来!” “问不出来罚六百两?” 司虎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徐牧坐了下来,开始整理司虎套到的信息。 …… 燕幽二州交界,一座荒村里。 此时,一个裹着披风的年轻男子,骑着马,皱着眉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燕州叛军势大,百姓苦不堪言。即便是渝州出兵平叛,百姓亦是苦不堪言。为此,在早些时候,他不得不带领边民,组成了义团,来抵挡逃兵与乱军。 却不曾想,由于河北与燕州,这二三年,由于叛军势力太多,北渝的人已经不信任了。 他当初说,不再参与世俗之事的。 披风男子闭了闭目。这几年,他都在救赎,在边关外的一座小城,教私塾,讨马匪,助民生,但他终归,还是一步一步的,慢慢踏了进来。 但又不得不踏。 他刚从长阳而回,见了那位小军师。那位小军师说,只要一道命令,那座边关小城,便会成为叛军之城,将有屠城之殇。 披风男子垂下了头,一双眸子无比复杂。 这时,在他的身边,一个边民武夫走来,声音欢喜地开口。 “太叔先生,幽州的广荣关,已经能过境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章 断指故人 “孙狗儿,你欺我太甚!”王宫外,司虎鼓着眼睛,狠狠瞪着面前的孙勋。就在刚才,这孙勋居然造谣,说他请常威吃饭,一顿吃了八十两是假的! “我跟你说,那宴席上,不仅有羊肉汤子,还有葫芦饼,小鱼干——” “八两!我刚才跑去问了掌柜!” “孙狗儿,我生气了!”司虎捶着胸膛,要弯腰找斧头。 可孙勋毕竟是孙勋,老虎胡须都敢拔的人。见着司虎的模样更是冷笑,紧接着吐出的一句话,让坐在王宫里看戏的徐牧,一时惊为天人。 “你动我试试,你来试试!你只要推我一下,我立即躺地上,我讹你一百两银子!” 司虎脸色大惊,不敢再接话,迅速往王宫里跑去。 徐牧咳了两声,让司虎先行坐下。 “虎哥,昨天如何?” 碍于常威的死脑筋,目前来说,只有司虎借着酒宴,去打探消息,是最为合适的。你要是换成其他的人,常威压根儿不待见,敬酒都懒得看你一眼。 “问了,问了些。牧哥儿,我昨日在府邸里走,瞧着好像空了些,王宫里的那几盆白茶花,放这里也是放,放我屋头也是放——” “等会搬回去……” “好的牧哥儿。”司虎嘿嘿笑了起来,“昨日和常威小子吃席,我问到了不少东西,我都说给牧哥儿听。” “屙尿放屁的事情,你莫要讲了,讲些重点的,比如义团。” 在知道义团的事情之后,徐牧一直上了心。仅凭着两千人,挡住常老四几次进攻的人,实属世间大才。只可惜,离着还有些远。 “义团……常威小子好像说了,那人左手断指,他跟着牧哥儿打妖后,还见过那人。” “断指?” 徐牧深思了一番,和旁边的殷鹄面面相觑。 “太叔义?” …… “虎威将军性子憨莽,他嘴里吐的东西,徐蜀王会信的。”常胜站在皇宫之外,看着头顶的夜色,呼出了一口气。 “若是换个人,哪怕是天下最好的说客,徐蜀王也不会多信一分。只能是常威。而且,常威得了主公之命,轻易不会吐露,更加重了信任度。但我知晓,以徐蜀王的聪明,常威受伤留在成都的这段时日,徐蜀王有的是办法,来撬开常威的嘴。” “如此一来,便算理所当然,并无任何突兀。”常胜转过身,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跟随在旁的阎辟,急忙取来了一件大氅,帮着常胜披了上去。 “军师,我听说,太叔义和蜀王有旧?” “为救七万户百姓,单骑出城入敌营,再加上三指谢罪,已经算得上天下美谈。阎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翻阅了许久,关于太叔义的情报,我发现此人,实则为仁义所累。” 常胜闭目,声音无悲无喜,“他当初隐居燕州,开了一间私塾。到时候,他门下的十九个徒子,我亦会请入长阳。至于屠城之事,若非是生死关头,还是万万不要做了。” “十九个徒子的性命,值得他入蜀一趟。其父为西蜀所杀,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他心中能升起仇恨。” “军师,蜀人会信他吗?” “会的,徐蜀王是很奇怪的人。你不晓得,这天下间,那些被世家所弃的能人降将,有许多都投入了西蜀。按着道理来讲,西蜀政权起于微末,应当是将才不足的,幕僚稀缺的。但徐蜀王,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如今成都里有将官堂在,往后的十年,二十年,只怕人才都会源源不竭。” “阎辟,你知道吗?我不敢想象,有一日徐蜀王真成功了,他要开创一个怎样的天下。毕竟古往今来,能撑起新朝大业的,都是世家子啊。” 在旁的阎辟,又开始犯迷糊,有了想回家读书的冲动。 “所以,南北之争到来之时,务必要做到万全的准备。西蜀那边,肯定想将战事拖入襄江。而我北渝,却巴不得蜀人渡江,在陆上厮杀。” “军师,我听得不太懂……” 常胜沉默了会,并没有怪罪。 “军师,那要不要,将河北的哨卡全部放开,好让太叔义平安南下。” “不妥,事情一变得奇怪,徐蜀王便会发现。便让他继续困在幽州,莫要忘了,西蜀还有夜枭的人,若真是相迎太叔义入蜀,他们会有办法的。到时候,我等暗中观察,再做打算。” “军师果然是天下奇才。已经有人把军师,和江南的跛人,称为天下间的唯二大智之士。” “加上徐蜀王吧。”常胜声音冷静。等阎辟走远,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孤独地往书房走去。 …… “江湖雾笼,白衣仗剑莫等闲!上官述参见总舵主!”成都王宫里,徐牧终于等来了上官述。 上次在恪州追缴左师仁,一时受了伤,这会儿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曹鸿身死,眼下,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夜枭的大局。再者,按着殷鹄的提议,东方敬的意见,侠儿舵和将和夜枭合并到一起,作为整个西蜀的细作组织。 而上官述,便是第三任的大统领。陈家桥,曹鸿,然后轮到上官述。实话来说,这份高危的公职,人选的抉择很难。但让徐牧庆幸的是,上官述并无二话,马上同意了。 徐牧整理了一番语言,说出了河北的事情。 “舵主,我马上去准备,想办法探出此人的踪迹。” “上官堂主,万事小心。记着我的话,若发现事有不吉,则先行隐蔽。” 上官述抱了抱拳。 “对了舵主,我入蜀之时,途径恪州一带,发现米道徒又聚了不少人。” 徐牧怔了怔,“米道徒的几个长老,都已经战死了吧?” 在围剿沧州的时候,米道徒的卢象中计,被唐五元一锅端了。 “我也奇怪……总觉得,好像有人又打着米道徒的名号,在天下行走,继续招揽信徒。” 徐牧沉默了会,“这事情,你也好生查一下。顺便派人去告诉东方军师,让他也小心一番。” “舵主放心。” 徐牧坐了下来,一时间只觉得,这天下狗屁倒灶的事情,随着北渝和西蜀的僵持,好像又要越来越多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章 李逍遥的怨念 等上官述离开,徐牧趁着空挡,去了一趟将官堂。在贾周故去之后,如今的将官堂,暂时由李桃来代授课业。 “拜见主公。”头发花甲的李桃,见着徐牧,急忙迎了出来。 “无事,我只是顺路看看。”徐牧露出笑容。在贾周的遗信中,殷鹄,李桃,还有赵惇这三人,都可作军师之选。 但徐牧考虑到,李桃已经年入古稀,不宜再随军,过度操劳,便暂时安排了将官堂的教书职务。 两人一路走着,顺着将官堂的走廊,互有交谈。 这处将官堂,在当初的时候,是徐牧斥了巨资,特意在王宫附近圈了一块地,以书院的形式打造的,更是配了数百的近卫谨防奸细。其中的关键可想而知。 “前几日的时候,我安排了文试武试,各有一轮,来看看我西蜀的未来大才,本事如何?”李桃笑道。 “主公不妨猜一下,前三甲各是谁?” “甲二李逍遥?甲三嘛?有可能是魏小五。” “错了,李逍遥甲三,魏小五排在甲六。我有些好奇,主公为何不问双试头榜?” “除了小狗福,还能有谁……” “哈哈哈。”李桃朗声大笑,“老军师的爱徒,定然是天下无二的。你不晓得,有的时候,我还要向他请教的。” 那是当然,小狗福大爷,可是传闻里的“青凤”。 “至于黄之舟,我先前已经将他的名儿,从录册里删了!此等贼子,实属我西蜀大耻!” 沉默了下,徐牧点头,“做的好。” “主公这次过来,是有事情吧?” “想找李逍遥,劳烦将先他喊出来。” 三年扶剑之期,已经早到了,他要询问李逍遥的意见,打算什么时候,把总舵主的位置接过去。 “不想接。”走出来的李逍遥,将头甩成了拨浪鼓。 “这是怎的?”徐牧有些疑惑。他是实打实的,尊重李逍遥的意见,虽然说,总舵主的名头确实不错,能带来很多的好处。但现在,侠儿舵基本是融入西蜀了,哪怕换了总舵主,问题也不大。 “做了总舵主,便要着手处理很多事情。以后回将官堂的日子,便会少了。徐蜀王,我要赢小狗福的。” “呃……加油。”徐牧不知该怎么劝。唯一的一次双榜换人,还是小狗福不在成都,让黄之舟给抢了。 当初那个跟在司虎后面,嚷嚷着要练绝世神功的小屁孩子,自从拜了贾周为师,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小逍遥,你打算再等几年?” “三年。” 徐牧揉着额头,犹豫了下,终归是答应了。侠儿舵的几个长老,他都认识,巴不得他千秋万载的。 左右这事情,对双方都有益无害,到时候,等李逍遥长大,再把位置还回去就是。 约莫是怕徐牧不相信,李逍遥又重复了一遍。 “你信不信,我要赢小狗福?我比他大三岁,怎会一直输?蜀王,你信不信?” “信……” 李逍遥满意地笑了笑,才欢呼雀跃地跑了回去。 徐牧脸色无语,你要真能赢小狗福,这西蜀幕僚的第二把交椅,我干脆让你坐得了。 得到李逍遥的想法,徐牧再无逗留,带着殷鹄,离开了将官堂。 走到路上,有个熟悉的老店家,请吃一碗馄饨。徐牧只得和殷鹄坐了下来。 “主公,没问题。”殷鹄不动声色地收好银针,点了点头。 “六侠,常威这两日如何?” “伤势没好多少,这几日都被傻虎带着吃酒,气得陈神医要撒手不管了。”殷鹄咽了颗馄饨,认真地开口。 “我不是说,暂时先不问了?” “谁知道,傻虎带的呗。昨日还带去了清馆,那常威也是的,都受了伤,还偏要逞什么好汉,桩没打成,又被傻虎扛了出来。” “先由着他们吧,误不了大伤。”徐牧想了想。这日子已经不多了,等常威伤好回去,这对哥儿俩,再见面要打生死架了。 殷鹄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周围。 “主公,你说这常威入蜀,那北渝小军师是几个意思?若是说打探情报,这位北渝的虎威将军,明显不是那块料……” “我也在想这件事情。”徐牧放下汤勺,揉了揉额头。在先前,他以为随着常胜入蜀的,可能还有什么高手。但经过探查,发现并不是。乍看之下,常威就好像单纯地送悼礼。 “主公,会不会是暗中联络?”殷鹄皱住眉头,“联络那些埋伏在成都的铁刑台。说不得,先前黄之舟的事情,让那位小军师吃到谍谋的彩头,他又想着再下一计。” “六侠,这段时间,派多些人手,先盯好常威。”徐牧想了想。对于常威,他一直像对自家弟弟一样。却偏偏,站在两个阵营。 有时候,徐牧甚至想,索性把常威留下。但按着常威的性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六侠,我总觉得有些乱。先是周福,又是常威,很明显,肯定有下一步的。但迟迟不见行动。” “主公,我亦有这种感觉。那北渝小军师的伎俩,好像越来越不得了了。若不然,书信一封,先问问东方军师?” “可。”徐牧点头。在脑海中,他思考着的线索,偶尔会有灵光一现,但发现,总是缺一点什么,将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 “老刘头,我下次再来。”想不出个所以然,徐牧索性起了身子。旁边的殷鹄,急忙吸了一大口,从怀里掏了些碎银,搁在了桌子上。 “六侠,你们侠儿舵里,逍遥还不想做总舵主,我再继任三年,有没有问题?” 殷鹄笑了笑,“主公,能有啥问题?主公做的事情,几个长老都是喜欢的。” 徐牧呼了口气。虽然猜出来,但再问清楚殷鹄,终归能多放心一些。如今的西蜀,不管是侠儿舵,还是这十州之地的名声,都不能乱。再乱,南北之争的时候,还拿什么来挡北渝的鲸吞大势。 “收稻播种之后,开始募一轮新兵,通告各州,在募兵之后,全数送去玉门关附近,让晁义来操练。” “另外,在南林郡开荒的降卒,也告诉赵丑,甄选一轮精兵,一并送去玉门关。” 韩九重伤,尚在成都静养。南林郡那边,是一个叫赵丑的老裨将,在统领全局。 “我西蜀的大业,长路漫漫啊。”徐牧抬起头,虽然有些叹声,但眼眸子里,却分明充满了憧憬。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章 边民南下 “六侠,北面有消息传来了么?” “主公,暂时没有。” 徐牧揉着额头,太叔义的事情,这些时日,一直让他有些困扰。在当初,他记得太叔义断指离开,没有任何入世的意思。 却偏偏这一次,因为帮助边民,慢慢暴露了身份。 实话说,徐牧的心底里,确实想重用太叔义。当初围攻妖后,太叔义为救七万户的百姓免于火灾,叛出皇城送出了情报。 当然,其父太叔望,活着的时候,可是西蜀的大敌,亦被晁义枭首。这其中的关系,乍看之下,显得很微妙。 “主公,要不然,我亲自去一趟河北。”殷鹄想了想。 徐牧摇头,“不必,静等消息。说不出为什么,我最近总觉得思绪很乱。” “还请主公注意身子。” “六侠,没事的。”徐牧仰起头,又开始怀念起贾周。若是贾周还在成都,北渝的常胜,不管是阴谋阳谋,都没有任何胜算。 …… 河北,幽州。 由于紧邻燕州,此刻受到战事波及,亦有数不清的流民,循着长长的官道,南下逃去邺州。 在其中,还有着趁火打劫的匪盗,遮了麻面,呼啸着抢人抢马。 “太叔先生小心!”三十几个护在一边的大汉,纷纷举起了刀,将一个系着披风的文士,护在中央。 “太叔先生,幽州的广荣关能过境,听说,是北渝王下了命令,让边民先行往南避祸,等剿了叛军,再回乡安置。” 骑在马上,那位文士点了点头,眉眼里,却有着一股散不开的愁绪。 “可是太叔先生?久闻太叔先生高义,我等愿意追随!” “还请太叔先生,收留我等!” 骑马的人,正是太叔义。他沉默了会,看了看聚在身边的边民勇士,终究没有拒绝。 沿途中,偶尔遇着趁火打劫的匪徒,太叔义亦会下令,将这些匪徒或杀或驱赶,权当是护送边民南逃。 “太叔先生,去壶州,或是邺州?” 河北南面的最二州,便是壶州与邺州。邺州富饶,而壶州,则与西蜀的定州,隔江而望。 “去壶州吧。” “太叔先生,我听说,壶州里面,可有不少从定州过境的蜀人奸细,左右北渝也容不下边民,倒不如去定州算了!” 太叔义抬着头,看着身边越聚越多的人,到了现在,已经差不多有百多人数。他沉默了会,终究没有接话。 有时候,他发现自己便如一粒尘埃,在乱世之中,是这般的渺小。 …… 成都王宫,亮堂的烛火之下,徐牧垂着头,和殷鹄,以及小狗福三人,看着面前的地图。 “北渝王长驱直入,已经杀入草原半月有余,诸多的柔然部落无法抵挡,只能一路往深处退。” “连着燕州的叛军,也举了白旗,想要向北渝王乞降。” “他肯定拒绝了。”徐牧笑了声。按着常老四的性子,只要还有力气,说不得要将整个柔然草原,全给砸烂。 整个塞北草原,实打实地说,北狄占了八分,而柔然只占了两分。若非是两个游牧民族中间,隔着一座连绵山脉,只怕这两分,柔然人也占不得。 “北狄那边,这二三年,好像都消停了。”看着地图,殷鹄古怪地提出一句,“先前就有情报,说北狄人的后方,似是有不小的麻烦。” 徐牧目光沉着,并没有分神,继续看着地图。犹豫着,他点着手指,停在壶州,又虚画一条线一路往西,停在定州的方向。 在昨天的时候,北面终于来了情报。情报里说,太叔义这个被边民推崇的首领,正一路南下。而夜枭那边,也准备去接头了。 换句话说,只要太叔义入了定州,这事情基本上是稳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徐牧的心底里,对于太叔义的感觉,极其复杂。算不上老友,但却是那种很难得的欣赏。 若是在当时,太叔义愿意留下来,他肯定要委以重任的。退一步说,他宁愿太叔义入蜀,哪怕做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也比太叔义可能被北渝招募重用,要稳妥的多。 “主公,殷先生……我发现也一个问题。”正当徐牧想着,一直没说话的小狗福,忽然开了口。 “怎的?” “在燕州的西北,虽然苦寒,但不失一处避祸之地。为何太叔先生,偏要南下呢?” 徐牧愣了愣。旁边的殷鹄也愣了愣。 “当然,也有可能是沿途保护边民。但我和东方军师一样,在这件事情上,希望主公多加思考。” “自然。”徐牧露出欣赏的眼光。哪怕小狗福不说,他的性子,也当谨慎起见。 小狗福并非多虑。那句“非战功者,即是偏路”,便是最好的证明。 “上官述,应该已经从定州方向,潜入壶州了。” 北面之地,没有一个能坐镇的人,徐牧总觉得不放心。不过,他已经给上官述留了命令,若发现事有不吉,便立即退走,返回定州。 在休战的这二三年,你来我往的阴谋谍战,肯定是不会少了。 “狗福,还有六侠,我有一个想法。”徐牧想了想开口,将手指,一直拖到了最东面的吴州盐岛。 “主公请说。” 徐牧呼了口气,“若是从吴州盐岛,以海船载军,再从海面上绕到青州,当是一场奇袭?” “主公,青州的海岸,肯定有瞭望和守哨的北渝营军,海面平远,只需登高一望,便能发现了。”殷鹄想了想回道。 “我的意思是,以海船绕过青州外的海滩,直至青州东北面,防御薄弱的地方。” “这不可能……太远了,古往今来,我都未曾听过这样的事情。” 徐牧笑了笑。现在看起来,是有些远,但有一天打造了远行的海船,是可以实现的。 当然,才刚开始,他也不打算,立即颠覆殷鹄的认知。 终究有一天,他要做称霸大海的男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章 常胜之计 徐牧这些时日,一直在着手各种情报。按着他的打算,是要去一趟吴州,查看打造海船的隐蔽之所,再顺路入一趟南海,和赵棣联络感情。 但现在,因为太叔义的事情,行程一下子耽搁。 在成都里,这两日常威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嚷嚷着要回去打仗,吓得司虎每天守在驿馆边上,生怕常威真一下子跑了,没法子薅羊毛了。 抬头看了眼天色,徐牧停下了翻卷宗的动作,缓缓起了身子,打算再去见一回常威。 他有心挽留,但凭着猜测,不用想都知道,这位北渝的虎威将军,定然是向着自家少爷的。 “牧哥儿,你求常威小子留下来可好?”只等徐牧刚来,司虎立即跑了过来。身上鼓囊囊的钱袋,撞得砰砰响。 “小东家……”常威走了过来,语气比起以前,终究有了些陌生。 徐牧沉默了会,“常威,我听司虎说,你要准备回去了?” “自然,悼礼都送到了,我伤也好了。” 这天真的小护卫,还以为常胜让他入蜀,只是送悼礼这么简单。 “小东家,你不给走吗?”常威鼓起眼睛,瞪了瞪徐牧,但终归很快恢复,又变成熟悉的憨憨模样。 “你若真想回去,我当然不拦你。记着我的话,下次你家少爷,再让你入蜀州,你便说不舒服,不想去。你说个三四次,他便心软了。” 真有下一次,徐牧担心,不仅是射伤这么简单。利益至上,现在的西蜀北渝,差不多要开始掀桌子了。 “我听少爷的话,少爷叫我做啥,我便做啥。” “常老四叫你吃屎,你吃吗?”徐牧有些生气。 “不吃……但我凑着头闻一下,便算交差了。” 徐牧叹了口气。这关系,像极了他和司虎。实际上,他还想将常威留下来,问很多的话。但发现,若是更变了事态,使谋计异变,常威很可能会陷入绝地。 “你回吧。”徐牧艰难吐出一句。 司虎急忙跑到常威身边,说着“清馆又打折,羊肉汤子新开了几家”,只可惜,常威去意已决。 “常威,我以前对你说过,我徐牧,同样是你的哥儿,你好好记着这句话。” “小东家又说这些。” 常威翻身上马。司虎顿时哭倒在路边。那些随行的护卫,也跟着常威一起准备离开。 “小东家,你和我家少爷,要不然……都别打了……” 徐牧抬起头,脸色沉默,“不是我和你家少爷要打,是天下间,很多的人要打。” 常威没听明白,终究没有再问,打了马鞭,喊了句“虎哥儿再见”,带着随行的人马,消失在成都外的蜀道。 “主公,常威入蜀,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殷鹄走近,将司虎扶起来后,想了想认真开口。 “傻虎,你没有说漏什么吧?” 司虎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我这般聪明,都是我套常威小子的话,他如何能套到我的话?” 徐牧了无兴趣。司虎知道的东西,实则很少,光顾着爱媳妇和赚银子了。但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为上。 北渝小军师的葫芦里,要卖的药,可是会毒死人的。 …… “常威离开成都?”听到这个消息,常胜脸色一顿。 “军师,这是怎的了?”阎辟一脸狐疑,“他原本是送悼礼,因为受伤才留下来,现在伤好了,自然就离开了。” “徐蜀王愿意让他离开?” “确是,情报里说,常威提出要走,蜀王就答应了。” 常胜笑了笑,紧接着脸色沉默起来。不管周福还是常威,都是他手里的蝉,不同的是,常威是会鸣叫的。 “太叔义到了何处?” “已经入壶州了。” “传令下去,让壶州的顺天营,配合铁刑台,全力追杀太叔义。” “军师,再派人的话,若是一不小心真杀了……” “没时间了。”常胜皱着眉头,为了这一步棋,他等得太久。不惜耗费千金,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连常威也派了,惹得自家主公有些不满。 “徐蜀王是个很小心的人,便如周福,便如常威,他一直都会盯着。你只有出其不意,方能赢得一丝机会。” 阎辟习惯性地没有听懂,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一边。 “我有想过,将计策定到常威身上,但发现,极可能行不通。不得已,我定了第三人。” 常胜的眸子里,有着一种难言的苦涩。 “非战之罪,亦不是我常胜妒贤,乃形势所趋,不得已而为之。” “军师能否细说……” 常胜垂下目光,摇了摇头,“你便与我一起,听天命罢。” …… “你是洞犊人?我听说,燕州外的洞犊人,最擅长厌胜之术,以咒杀人。”长风呼啸的壶州边境,一个边民大汉,有些害怕地转过头,看着身边,另一个脸庞瘦削的男子。 北面的厌胜术,和南方的养蛊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男子顿了顿,咧嘴露出笑容,“你讲错了,我可不是洞犊老巫,我是燕人,一直跟着太叔先生保护边民的。” “你先前跪拜的姿势,有些太像了。嘿嘿,真是洞犊人的话,听人说只要接近,便有机会下手的。这手段儿,啧啧,许久没人见过了。” 男子又是一笑,沉默着不再作答。他垂下手,摸了摸腰下的包袱,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脸上露出清冷的神色。 在这二人的面前。 此时的太叔义,迎着吹来的风,身上的文士袍,一下子鼓了起来。在他的身后,已经聚起了近两百人。 当然,亦有铁刑台的人,一直追着他们来杀。 太叔义转过目光,看了看长阳的方向,心底不仅有疑惑,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边民十人 “太叔义入定州了?”成都王宫里,徐牧声音凝沉。 “正是。先前北渝的铁刑台,甚至是壶州的营兵,都从四面围剿而来,要杀死太叔义。上官述和其女上官燕一起,动用了边境暗堂的人,才将太叔义送入了定州。” “六侠,有些太顺了。” “主公,我也……隐隐有这种感觉。” 徐牧揉了揉额头,“常威离开的时候,我便在想,那位北渝小军师,这一回派常威入成都,意义何在?” “其一送悼礼,其二,将周福的家眷带了过来。主公,莫不是示好?” “这没道理的。” 在北渝,常胜和他的老师一样,是妥妥的鹰派,要不惜一切代价,扶持常老四登上帝位,怎么可能示好。 常威急着回到北地,才让徐牧看出了些许不对。 在他看来,并不像殷鹄所说,常威实则还有第三个作用。但这种作用,让人很费解。 这天下,西蜀不同于北渝。北渝以世家为尊,类似举贤的方式,只要你有背景,本事也不差,大抵都能混个一官半职。 而西蜀,是实打实的军功制,虽然不算法秦一样严苛,但终归有一个规矩在。除了徐牧偶尔破格提拔的,余下的人,像马毅孙勋这些,都是靠着战功上位的。 换句话说,北渝的细作,要想在西蜀混出名堂,以现在两者休战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 除非……徐牧愿意破格提拔。 “这一池子的水,都被常胜彻底搅浑了。” 正当徐牧说着,孙勋忽然从外面急急走入,将一封飞书,递到了徐牧手里。 “哪儿来的?” “定州那边来的,说是什么故人之信。” 徐牧沉默了会,将密信打开,不出他的所料,是入了定州的太叔义,亲自写来的信。 信里的内容不多,主要提及的是,边民困苦,他愿意带着追随的边民,扎根定北关外,以开荒牧羊为生,等孩子聚的多了,再开个私塾云云。 定北关外,由于先前陆休的布局,胡人几乎死绝,除了一些小股的马匪,定北关便再无任何威胁。多的是定州的百姓,开始往关外移居。 “六侠,在情报里,追随太叔义的人,大概有多少?” “八九百了。除了一些青壮的边民,还有许多妇孺老弱。我估计的话,若是布置得当,燕幽二州的流亡边民,大部分都会往定州里跑。” 不管什么年代,人口都是第一生产力。 徐牧犹豫着,最终回了一封信。 还是那句话,对于太叔义,他现在的情绪很复杂。说不出为什么,就好像一尾喜欢的观赏鱼,被猫咬死了。你原本不作期望了,但在一回头,却又发现,那尾鱼又活了过来。 “六侠,再派亲信的人,传令给才柴宗,务必留意太叔义的动向。” “主公放心。” 定州,定北关。 难得披上战甲的柴宗,站在城头上,看着关外涌入的河北边民。为防意外,他早已经安排了人手,留意可能发生的祸事。 “柴将军,太叔先生入城了。” 柴宗侧过目光,一下子,便看到了被拱卫在最正中的人,一手握缰,另一手似有不便,一直缩在袍袖里。 在后头,还有不少跟随的边民,大多是青壮的好汉,也面带谨慎的按着刀,提防着四周的情况。 “弃刀。”太叔义沉声一句。不多时,跟随在后的许多人,都纷纷放下了长刀,搁在了城墙边上。 这副模样,让柴宗更加放心。他犹豫了下,慢慢走下了城墙。 “先生的意思,是要去一趟成都?” “正是,我怀里还有,燕州十几个边民首领的密信,要呈给蜀王。”太叔义犹豫着开口。 “边民首领的密信?”柴宗脸色踌躇。他自知,这份情报里的意义。 定北关里,诸多的边民青壮,已经慢慢入城。 “洞犊老巫?你瞧瞧,咱们入蜀了!”定北关内,一个边民大汉,喜得合不拢嘴。他早有耳闻,在西蜀的百姓,都算得安居乐业,有屋有田。 “我说了,我不是洞犊人,也不会厌胜巫术。”边民大汉身边,另一个男子的脸色,慢慢变得阴郁。 “讲个笑话嘛,你莫生气。” 阴郁男子转过脸色,重新露出憨实的神情。 “不喊你洞犊老巫,那你叫个甚名?” “娄星。”男子吐出二字。 “怪名儿。” “太叔先生要入成都,点卯十人,一同南下!”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边民头领,扯着嗓子急急走来。 “胡庆,刘岩,娄星,白拓……此十人,还请速速准备,护送太叔进成都,不得有误!” 男子娄星,立在冷风之中,垂着手,又抚了抚腰下的兽皮袋。 …… “我读书之时,曾读过一则怪闻。北面一巫匠,擅使厌胜之术,只需一日时间,藏起镇物之后,便能下咒于人。轻者浑身长脓,重者遇劫而亡。”常胜脸色犹豫,“我原先,是不信这种鬼怪神力,但细究之后,发现确有其事。厌胜之术,与南方的巫蛊之毒,当有一番晦涩道理在。” “于是,我托人去了燕州外的洞犊,寻了一个厌胜师。只需接近,便算有了机会,能布下镇物,施以厌胜术。若是刺客,哪怕强如当初的武奴,西蜀重重保护之下,也不可能会成功。但这种鲜有人知的东西,却是最好的办法。” “但军师,这东西……徐布衣身边,可是有不少的暗卫,还有像殷鹄那样的智囊,不见得会成功啊。” “西蜀重要的人,譬如先前的毒鹗,还有跛人,都会有暗卫保护,这无可厚非。”常胜表情冷静,“但终归有法子的。徐蜀王那里,自然是不可能。但能坏掉西蜀大势的人,并非只有徐蜀王。” “太叔义,同样是一只蝉。从最北面,到最南面,谁又能想到,一个无所事事的边民,会是最大的杀子。” “军师要对付的是谁?” 常胜答非所问。 “我时常在想,行此一招,是否忤逆天道?但我突然明白,如毒鹗这样的人,都能逆天而谋,折寿而计。为何我常胜不能?这天下大业的路,原本就是累累白骨铺出来的。” “谁赢了最后,谁便青史留名。”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跛人东方敬,不世之敌 “入成都之后,不得无礼,亦不可随意离开。”骑在马上,太叔义眼神担忧。对于西蜀,他的感觉一向极好,特别是那位徐蜀王,堪称天下明主。 但他的父亲,死在了蜀人手上。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无奈的憾事。长阳的北渝小军师,给他的交代,是不惜一切地上位,成为西蜀的幕僚军师。 这事情,根本不大可能。即便有一份情谊在,那位徐蜀王也不是傻子,绝不可能马上重用。 “太叔先生,要入峪关了。”太叔义环视周围,除了十个跟着的边民外,还有一营的蜀卒,在旁跟着。 “记着我的话,莫要失礼了。” “愿随太叔先生!” “太叔先生,入了成都,能否探友?”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太叔义侧目,发现是一个神情欢喜的男子。 “探友?你叫什么。” “太叔先生,我叫娄星,祖上是淮州人,后迁入了燕州。若无记错,世交的老友门户,便在成都里。” 太叔义沉默了下,点点头。 …… 两日之后,入蜀的长伍,经过长长的蜀道,终于赶到了成都城前。让太叔义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那位徐蜀王居然带着人,在城门外恭候于他。 “太叔义拜见蜀王。” “免礼。”徐牧露出笑容,并无顾忌,走前几步,抓住了太叔义的手。 在徐牧身边,殷六侠微微眯起眼睛,垂下手,不动声色地按着腰下剑。还好,后面跟随的边民,并没有任何异动。 “知太叔先生要来,这几日,本王都欢喜无比。每每想起当初,太叔先生大义断指,便心生拜服。” 太叔义苦涩一笑,“不瞒蜀王,我是真想避世不出的。奈何燕州边境,又起了战祸。在此,还要多谢蜀王,将边民安置在定北关外。”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来,太叔先生随我入席。” 太叔义神色愧疚,但很快遮掩起来,跟在徐牧后面,入了城门边的驿馆。 驿馆里,早已经备下了酒宴。 徐牧率先举杯。 “蜀王……莫非没有话要问么。” “问什么。你入了成都,你我便是故人相见,当有一场相见欢。” 太叔望身子在颤。 避世之时,他早已经知道,天下的大势,已经归于北渝西蜀。二者之间,势必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太叔先生,共饮。” “与蜀王共饮……” 宴席上,两人同举杯,仰头一口饮尽。 “我西蜀成都,亦算天下大城,若先生不弃,留在成都也无妨的。” 没有说募用,也没有说拜为军师,但徐牧已经看见,对面太叔义的眼神,有了些难言的苦涩。 在这天下里,徐牧见过不少人。如贾周,如东方敬,如司马修……这一类人,大抵都是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哪怕是留在西域的赵惇,在面对煎人之刑的时候,异能临危不惧。 但并非是说,太叔义是无能之辈。相反,一个敢自毁名声,救下七万户百姓的人,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在前几日的时候,殷鹄说常威入蜀,是做了两件事情。但徐牧猜出来,实际还有第三件。这第三件,便是司虎从常威的嘴里,慢慢套出太叔义的情报,然后惹得他爱才心切,派人前去援救入蜀。 一环套一环,虽然前计不算高明,但在后计,却隐隐还看不出来。 徐牧心底叹了口气,随之,更是满腹的疑惑。太叔义,终究不属于杀伐果断的狠角色,用作暗子的话,迟早也会暴露出来。 北渝的小军师,当真是胡谋乱计了? “太叔先生,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徐牧放下酒盏,笑着开口。 太叔望捧着酒盏,又仰头灌了两杯。 “太叔先生,莫非是要取我徐牧性命?” 太叔义顿住身子,脸色越发地愁苦。 “还是说,太叔先生有不得已的苦衷。”徐牧继续开口,“你知晓的,我徐牧是个怎样的人。当初令尊太叔望天下恶名,我尚且敢在联军大营,为先生作了担保——” “蜀王!”太叔义闭目长叹。 徐牧收了声音,并没有再说。几乎是实捶了,太叔义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以他的性子,绝计不会这样入蜀。 “蜀王。”太叔义理了理神色,“不瞒蜀王,燕州边境……尚有一座边城,被北渝大军,以叛贼之名围住。” “所以,这便是要挟?” 太叔义摇头,“最主要的,是这些年我在燕州一带,收养的十九个学生,皆是苦命之人,如今极可能入了长阳城。” “明白了。”徐牧点头,没有丝毫惊慌,“此事不难。你只需书信一封,令人送给北渝王,他看清楚之后,定然会帮你的。” “这些东西吧,我猜着,都是那位北渝小军师——” 说着说着,徐牧突然停下了声音。他忽然觉得,这事情越简单,越顺利,那便是说明,暗藏的东西更加危险。 常胜可不是蠢材,这么用计,肯定有他的意思。 …… “按我西蜀的军律,尔等这些人,以边民身份入蜀,驿餐过后,不得随意走动。若有事情,即刻通报驿卒!”孙勋带着护卫,在驿馆前,不断厉声开口。 跟随太叔义入成都的十个边民,都急忙应了声音。 娄星站在人群中,笑了声后,转身走入了驿馆。 …… “我查过西蜀的军律,外来者,除非徐蜀王亲请,否则不能离开驿馆。但我先前,已经费尽心思,让铁刑台在驿馆埋了人手。只需入夜,我那枚杀子,便能出动了。” “军师,成都王宫守备重重——” “谁说我要对付徐蜀王?”常胜转过头,满脸都是清冷,“莫要忘了,如今这西蜀,除了蜀王,还另有一人。只要这人出了问题,西蜀一样陷入慌乱。” “军师,是……跛人东方敬。” “跛人东方敬,在成都里,尚有一对兄嫂。这对兄嫂,眼下便是最好的目标。厌胜之术,以物杀人。” 阎辟眼色凝住,直至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家小军师一直要对付的人,并非是蜀王,而是西蜀的跛人军师。 “跛人的身边,和徐蜀王一样,必然有诸多暗卫。但不同于徐蜀王,他的兄嫂,实则是很普通的百姓,易于下手。” “跛人若死……我将力劝主公,撕毁三年之约,四路伐蜀,不再给蜀人喘息的时间,一举攻灭!” “跛人东方敬,乃不世之敌啊,我不得不如此。” …… “东方大军师,天下第一东方大军师。”在吴州的江岸,许多海民的孩童,循着小道跑来,又隔着层层的护卫,大呼大喊。 东方敬笑了笑,让人取了果脯,分给涌来的孩子。 “成都那边,又来了一轮家书。将士们的戍疆之苦,可解乏一二了。” “我兄嫂可来了信?” “军师,这月未见。” 东方敬并无生气,坐在木轮椅上,看着面前的襄江,又慢慢陷入了失神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东方礼 长阳城的夜风中,常胜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我讲过,若是拼智谋,我或许是跛人的对手。但我常胜最大的本事,便是喜欢读书,以勤补拙。前些时日,我调集了所有关于东方敬的户籍录册。” “淮州东方氏,祖上曾是御史郎,后因家道中落,举家远行投亲,去过邺州,去过青州,到最后,东方敬其父病故,才扎根在了蜀州。” 常胜垂下头,眉头皱起。 “入邺州之时,东方敬之兄东方礼,害了一场大疾,后遇一贩马而回的边民,以妙药所救。刚巧,那边民为了救人,耽误了牒文的归辰,怕惹上私渡关津之罪,只得上报官坊,因此入了录册,被我后来查到。” “阎辟,你可知这户边民,姓的什么?” 发懵的阎辟,急忙摇了摇头。 “姓娄,其子叫娄星。东方家的人念恩,题了一副感恩诗,相赠给了娄家人。” 常胜顿了顿,幽幽一声叹息。 “若太平盛世,我愿身骑一马,入蜀与跛人共饮,甚至是,拜他为师也无妨。只可惜,这场乱世,吾常胜的命,早已经是北渝的。” “愿循老师之志,无惧生死,以效主公。” 呼呼的急风,骤然变烈,吹得皇宫前的龙旗,一下子摇摆不停。 …… “孙统领,这些人并无问题。”成都驿馆之外,一个都尉模样的人,沉步走来过来。 孙勋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主公不放话,那便一直盯着。又夜了,把招子都放亮些。” “孙统领放心。” 在驿馆里,跟随太叔义入蜀的边民十人,都已经吃饱喝足,围坐在一起,畅谈着劫后余生的欢喜。 娄星看了眼天色,站起了身子。 “洞犊……娄兄,这要去哪?” “眼困,先睡了。” 娄星转过了身,走到驿馆最边的角落。在黑暗中,和一个驿卒对视几眼,二者都冷冷点头。 “换衣。” 不多时,娄星穿着驿卒的轻袍,摸了摸腰下的小包裹,在夜色中垂着头,冷冷踏出客栈。 那名易袍的驿卒,则推开了驿馆房间,踏步走了进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成都城里,夜色渐深,一袭人影走到面摊子上,连着吃了两碗阳春面,抹抹嘴后,才笑着开口询问。 “昌源街?那可是我西蜀官眷的住所,你问这做什么?”小贩脸色嘀咕。 在小贩的面前,换了一身麻袍的娄星,努力堆出笑容。 “有个村人在那头做护院,想去探亲。” “你把牙牌我瞧瞧?” 娄星眯了眯眼,又抬头环顾周围,随即垂手摸入腰下包裹,电光火石里,将一把粉末迅速洒向面摊小贩。 小贩捂着喉头,五官溢血地倒了下去。 娄星面无表情,将尸体藏好之后,才笑了声,继续往前走去。 …… 对酒当空。 徐牧和太叔义两人,正坐在夜色之下,把酒共饮。 “先前说,我十九个收养的徒子,被常胜带去了内城。”太叔义垂下眼皮,“蜀王你知晓的,我不像家父,这一生没什么太大的梦想。若是去信给渝州王,真能救出被围的边民,以及那些孩子……” 徐牧竖起耳朵。 “我可能,依然会选择避世不出。先前边民受到叛乱波及,我别无他法,才会聚兵抵挡。” 徐牧心底叹了口气。如太叔义这样的人,性子过于恬淡,不喜功名,实则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可惜了太叔义的这份才学。 “我知晓蜀王在担心什么……若是我徒子平安,我愿意留在西蜀,做一普通教书匠。” 徐牧松了口气。只要太叔义不留在北渝,对于西蜀来说,便是一件好事。 但终究不死心,徐牧还是多问了一句。 “太叔先生……真不愿出仕么。” 太叔义摇头苦笑,“在家父的事情上,我已经看过太多的惨景。我现在,很厌恶战争之事。不过蜀王放心,若是有一日,西蜀境内有了大祸,祸及百姓,我亦会像在燕州那边,帮助蜀王平乱。” “好,那便不勉强太叔先生。”徐牧叹了口气,举起了酒杯,“这一盏酒,敬太叔先生的天下义心。” “同饮。” 放下酒盏,太叔义眉头动了动,忽然想起了什么。 “蜀王,我多说一事。” “太叔先生请说。” “常胜小军师,以要挟令我入蜀,好让蜀王拜我为军师,破格擢升,再掌一军,伺机配合北渝……但我知晓,常胜必然会看穿我的性子,也知这件事情,未必能完成。我的意思是,在我之后,可能还有常胜的棋子。” “但从北到南,除了我太叔义,很多的事情实则没有必要。但常胜,还是这么做了。也就是说,在随军的边民里,很有可能,有一位是常胜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是说,那人和成都有某种渊源。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具体的事宜,还请蜀王早做准备。” 徐牧顿住目光,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 成都昌源长街,左丞令府。 一个老家丁,在清晨的微风中,正拿着扫帚,将铺了一夜的山尘,慢慢扫净。却不曾想,这时候在他的面前,有一个男子,正满脸欢喜地跑了过来。 男子的手里,还提着几盒糕饼果脯。 老家丁只以为,又是来托办事情的,摇了摇头,准备将人请走。整个成都都知道,左丞令府的真正家主,是那位在江南镇守的东方小军师。 也因此,不时会有人来拜访,试图经过东方小军师的家兄,来达到某种目的。 那提着礼盒的男子,并没有离开,还在欢喜地解释着什么。府邸里,几个护卫听见响动,急急走了出来,看着那名男子,面色多有不善。 “这是恩诗,我是你们老爷的故人。”娄星激动地开口,差一些便要手舞足蹈了。 老家丁犹豫了下,终究拿着那卷题诗的羊皮,转身走入了府邸。 不多时,一个中年文士,便颤着身子,顾不得穿履,急急跑了出来。他看了看面前的娄星,约莫辫出了故人的五官轮廓。 “先生贵姓……” “姓娄,燕州边民人士。”娄星笑道,“这次刚巧入蜀,家父若没有说错……你便是故人东方礼。” “东方礼见过恩公之子。”中年文士声音越发激动,冲着面前的来人,一个长身作揖。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厌胜术的病头 “家父那年回去之后,便因为错过了关牒归辰,被套上私渡关津之罪,受了好一顿杖打。”坐在左丞令府的客席上,娄星抹着眼泪星子。 这一幕,让东方礼更加内疚。若非是因为他的急病,娄氏的先人何至于此。 “对了,东方小先生呢?”娄星收回动作,抬头问道,“我先前在北面,也时常听说小先生的事情,当真厉害。” 东方礼笑了笑,“他那会还小,还未竖冠。不过知道故人要来,肯定也要欢喜的。他现在不在成都,留在江南那边镇守了。” 连东方礼自己也没有想到,小时候像个书呆子一样的弟弟,会变得这么厉害。当然,他是自豪的。 “娄兄弟,入了成都,可有什么打算?” “你也知道了,留在北面的家人都死光了。如今入蜀,过些时日的话,我打算做些小生意谋生。” “娄兄弟,我在成都这里,尚有些人脉,到时候,我想些办法,在成都街路上,替你置办一个商铺。” “多谢东方先生。”娄星急忙起身,跪在地上。神情动作里,满是感激之色。 “对了东方先生,此次南下,我带了些特产。先前我母还活着的时候,便一直在说,让我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名扬天下的小先生。” 东方礼脸色动容。 “还请大先生尝尝。” 东方礼推辞了番,接过一根熏肉,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吃到了嘴里。虽然不及弟弟的才学,但在温和谦雅这一面,他素有声名。即便在当初,穷困要做佃户,他也一直在教习尚在少年的弟弟,不可堕了求学之心。 哪怕到了现在,弟弟有了成就……每每回家来,他总会叮嘱一番,切不可生出骄志,背了蜀王的知遇之恩—— 东方礼剧烈咳了声,一下子,只觉得眼睛昏沉,喉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爬入了肚腹。 “大先生。”娄星急忙走近,虚拍了几下。不多时,东方礼的脸色,才恢复了过来。 “娄兄见笑,我向来不喜熏肉之物。”东方礼一个赔罪,拿起桌上的茶盏,连着喝了几口,整个人的脸色,才变得缓和。 “娄兄,我让人备下了宴席,不如同坐——” “大先生,我还要赶回去驿馆,等过两日,再登门拜访。”娄星笑了笑。 “既如此,我便扫榻以待了。” “好说了。” 走出左丞令府,娄星并没有返回驿馆,而是神态自若地隐入热闹街市,一下子消失不见。 …… “孙勋,可有什么发现?”成都王宫,徐牧皱起眉头。在驿馆那里,太叔义帮忙甄别一番后,发现入蜀的十人边民,少了一个叫娄星的。 那么无疑,这娄星才是常胜最后的一步棋。 “主公,并无发现。抓了好几个铁刑台的人,却都咬毒自尽了。” “六侠,你说说,他入蜀要做什么?” “极可能是想刺杀主公,又或者,是杀死少主,使我西蜀陷入动乱。而后,北渝定会撕毁三年之约,大肆攻蜀。” “好毒计。”徐牧冷笑。不仅是他这个蜀王,连着徐桥那边,都有不少的暗卫保护。如当初的什么武奴阿七,天下第一快剑,敢入蜀刺杀的话,只怕要被碾成渣渣。 “六侠,你的意思,他在寻机会么?” “差不多是。” “孙勋,这件事情我交给你了,给你五日时间,不把人翻出来,我让虎哥儿亲自拿鞭来抽你!” 孙勋闻声,脸色迅速一凛,抱拳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主公,我去清点一轮暗卫的人手。”殷鹄也抱拳。在先前时候,殷鹄是实打实的暗卫头子,多少侠儿高手入选,都是他操办的。 待多走几步,殷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主公,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 “何事。” “小军师的兄长,成都内务令东方礼,忽然生了一场重病,陈鹊神医那边,已经赶过去了。东方府中的管事,也去信往江南,约莫是告诉小军师,其兄重病的事情。或许,小军师会赶回来。” “六侠,知晓了。”徐牧沉默着,点了点头。东方敬的兄长,虽然才学不及,但性子秉善,被举为成都的内务令,管理街市的各种事宜。 …… “有时候,我也不大明白,厌胜之术的窍决。但按着先前,我和娄星商量的。跛人兄长病重将亡,不管如何,他肯定要回成都的。回了成都府邸,问清了经由,便要捧起那卷题诗的羊皮。” “军师,羊皮卷涂了毒?” 常胜摇了摇头,“我讲过,我也不大懂。但按着娄星的说法,只要跛人碰了羊皮卷,再碰其兄的手,厌胜术的病头,便要彻底转入跛人的身子里。说到底,厌胜术里的借物,是将跛人的兄长,当成了物件。” 阎辟撇了撇嘴。 “阎辟,你是否觉得麻烦?” “小军师,我哪有这种想法……” “我告诉你,刺杀之事,在西蜀是万万行不通的。莫要忘了,徐蜀王还有另一层的身份。” “天下总舵主?” “正是。有这种身份在,刺杀这事,基本是不用做了。而娄星,是最好的一步棋。” “那军师,要不要调派大军,立即奔赴恪州?对了,还有主公那边,也需快马飞书。” “主公那边,我已经去信了。至于调派大军的事情,眼下还不是时候。你要明白,跛人东方敬,是个极其慎重的人,恪州异动,忠孝难两全的情况下,说不得他不会回成都,而是一直守在江南。” “保持原样即可,等跛人真死了,三军再动也来得及。” “小军师……当真是天下奇才。” “我算不得,不过一奸计小人。”常胜目光发苦,“希望这一次,大计能成,杀死跛人东方敬,则我北渝,大事定矣。西蜀的政局,哪怕埋子再多,若无军功擢升,都是一场徒劳。” …… 成都城外的青山,一个遮着竹笠的男子,负手立在山风中,目光冷冷看着下方的一切。在他的腰下,系着一个兽皮包裹。兽皮包裹的表层,已经有不知名的血腥,渗了出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毒发 江南之地,东方敬翻开成都寄来的家书,怔了怔后,整个人泣不成声。 手里的家书,是他的嫂嫂寄来。信里说,兄长东方礼突患恶疾,危在旦夕。即便是陈神医亲临,亦在苦寻病症。 “小军师,这是怎么了?” 东方敬仰头闭目,“马毅,最近北渝那边的蒋蒙,可有异动。” “并无,还是和以往一样,退守恪州,督造战船。” “兄长在成都,患了死疾,即便是陈神医,也言从未见过此等怪病。两年不曾回乡,且长兄为父,若这一回见不得兄长,吾心何忍……马毅,我需赶回成都一趟。” 马毅没有二话,拱手抱拳,“军师且去,我马毅愿立军令状,与苗都督一道,守住襄江水域。” 东方敬沉思了下,“因通商之关系,铁刑台趁此机会,无处不入,我回成都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我走之后,蒋蒙那边的情报,每日不可间隔,以快马送往成都。最快十日,最慢一月,我必然会赶回来。” “军师放心!” 东方敬仰面朝天,一声叹息。又让人备了快马,带着暗卫和亲信,以最快的速度,往成都的方向急赶。 …… “伯烈回成都了。”徐牧放下手里的书信,心底也有些不忍。东方敬一直守在江南,近两年的时间,不曾回成都休养。若非是兄长之事,只怕再隔一年,东方敬亦没有回乡的打算。 “六侠,陈神医那边怎么说?若是需要吊命,我这里尚有百年老参,等会你派人送去丞令府。” 爱屋及乌,徐牧现在真不希望,东方礼出现恶事。 “陈神医说,东方礼之恶疾,极其古怪,他在以前并未见过,需要多两日的时间。” “好端端的人,为何会害这么怪的病——” 徐牧顿住声音,脑子里忽然有思绪掠过。他忽然想起来,能让整个西蜀陷入困局的,不仅是他和徐桥,实则还有一人。 如今西蜀的第一军师,东方敬! 要知道,在贾周死了之后,整个江南的布局,战事,都由东方敬执子安排。在这方面,徐牧并没有过多插手,而是由着东方敬自由指挥。 若是东方敬真出了事情,哪怕蜀州不乱,江南也要大乱! 徐牧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三日后,东方敬赶到了成都。 并未立即回府,而是忍着悲恸,先行入了王宫,行臣子述职之礼。 “伯烈,公事暂且不急,我与你先一起去左丞令府。”徐牧站起来,握了握东方敬的手臂。 “多谢主公厚爱。”东方敬声音微颤。 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趁着路途,在马场里,商谈起了事情。 “伯烈,我先前查过,有个叫娄星的边民,进过丞令府。你知晓的,昌源街那边,向来是把守严密,除非是相熟之人,否则一闹起来,护卫的郡兵很快赶到。” “娄……主公,娄姓?” “确是。” 东方敬垂下了头,疲惫的脸庞上,充满了疑惑。 “昔年,我与家人没落根蜀州前,便似无根浮萍,去过很多地方。途径河北邺州,曾遇一娄姓边民,救了家兄的性命。虽然那时我尚未束发,但此事却一直记在心头。” “按着我的思量,有人利用这层关系,让娄星入蜀,行不义之举。” 都是聪明人,问题很快说开。至于幕后者,徐牧和东方敬都不用猜,肯定是北渝的小军师。 “行此一计,意欲何为?”徐牧声音凝沉。 “或者,想让我郁郁不欢,因家兄之死,萎顿不振。但这种法子,便如钝刀杀牛,不够利索。” “主公,应当是别有他意。” …… 马车驶得飞快,没要多久,便停在了左丞令府前。 东方敬的面色,早已经铺上了一层悲伤。在旁的徐牧,也跟着下了车。府邸内外,多的是焦急的护院家丁,以及陈鹊的徒子,来回奔走。 “二爷回了!”一个老管家急急走出,又看见徐牧同行,急忙躬身行礼。 “免礼,情况如何?” “老爷还在呕血,陈神医说,要作最坏的打算,准备死马当活马来医了……” 听见这两句,东方敬再也忍不住,让亲随背着他,迅速入了府里。 徐牧沉默转头。 看向街路边上,缓缓聚来的人群,多的是西蜀的官眷们,面带担忧之色。连着司虎,也搀扶身怀六甲的鸾羽,小心走了过来。 “牧哥儿,小军师这怎的?” “没事情。”徐牧叹了一声,看了看鸾羽,“外头风大,你和鸾羽夫人先行回府,若有个什么,哥儿会告诉你。” “牧哥儿,你这语气,怎的像要有大祸了?” “有么?” “有的。”司虎脸色认真。还好旁边的鸾羽夫人,揪了揪司虎的耳朵,带着离开了左丞令府。 徐牧和殷鹄两人,沉默对视一眼,皆是眼色复杂。 在街路人群的最后,遮着竹笠的娄星,已然成了一副蜀中百姓的打扮,他微微抬头,瞧着丞令府里的情况,嘴角咧出了笑容。 …… “军师,铁刑台的快马急报,跛人东方敬,已经离开江南陵州,回了成都!”长阳里,狂喜的阎辟急急跑了过来。 听见这一句,常胜的脸色,难得松出一口气。只要东方敬回成都,那么事情几乎没问题了。 “小军师,是时候了!要不要派人传令蒋蒙,趁着机会,蜀人不备,攻打江南诸州!” 常胜静默了许久,终究摇了摇头,“以稳为上,除非得到东方敬的确切死讯,否则,让蒋蒙那边不得异动。” “军师,这是好机会啊!” “跛人没死,何来的好机会!还是那句话,我等着跛人中了厌胜之术,毒发身亡的喜报。” “他回了成都,回了丞令府,打听到娄星拜访的消息,为辨真假,肯定要先看题诗的羊皮卷……尔后,其兄将死,他家弟的身份,哪怕是个跛人,也需要跪榻,安抚其兄。” 常胜仰着头,“这样一来,厌胜术的病头,便会留在跛人的身上。” “大事可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毒鹗教的,将计就计 成都,昌源街。作为官眷的居街,此时在左丞令府的外面,不多时,又挤满了更多的人。连着刚回去的司虎,听到消息后,也哭咧咧地跑了过来。 “牧哥儿,怎的,小军师怎的?” 徐牧泣不成声,若非是殷鹄扶着,只怕要趔趄倒地。 神医陈鹊,整个人如同失了神,刚走到府外,便冲着徐牧,屈膝而跪。 “蜀王……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军师刚入屋子,便开始咳血抽搐,症状与其兄一样,恐怕,恐怕要回天无力了!” 此话一出,府外的长街,瞬间有无数的悲哭,一时间响了起来。短短一个月不到,他们先是失去了毒鹗,在这会,又失去了东方小军师。 徐牧闭了闭目,匆匆踏着脚步,要往府里走。却在这时,被陈鹊死死拦住。 “蜀王,若无猜错,这极可能是巫蛊之术!还请蜀王留步,莫要沾上坏事!” 哪怕徐牧想进,但此时,周围都是拦着他的人。司虎隐约间听明白了什么,吓得脸色苍白,死死抱住徐牧的大腿。 街上急风骤起,四周围悲哭的声音,此起彼伏,远远没有尽头。 待有竹架将尸首抬出,急风一吹,东方敬满脸是血的模样,不见呼吸,一下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牧不忍再看,任由旁人搀扶着,一路痛泣,趔趄赶回了王宫。 “小军师诶,我司虎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司虎跪在街路中,痛苦地捶着胸膛,一双牛眼,一下子哭得肿起来。 “我送了老诸葛,又送老军师,现在又要送小军师你……只要小军师你活过来,我司虎愿意一顿两个馒头,一年不打桩儿,我的小军师诶!” 于司虎而言,这几乎是最毒的起誓了。 当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时间,左丞令府外的人群,哭得更加凄惨。 成都外,暗沉沉的天空下。 孙勋带着百多个高手,气得直骂娘。按着徐牧的吩咐,他是要追捕那个该死的娄星。眼看着期限就要到了,傻虎就要用鞭子来抽他了。 “孙统领,一个采药人来说,山后有个隐蔽老洞,时常有血腥气散出来。” 孙勋闻言大喜,立即招呼了人手,以围剿的布置,急忙翻山赶去。 …… 六七日后,成都的情报,传到了常胜耳里。 “跛人当真死了?” “按着小军师的吩咐,五个铁刑台的人,各不相识,但传来的消息,确是一样的,跛人的尸体,那会儿,已经从丞令府里抬出。而成都现在,举国同悲,西蜀大将殷鹄,已经率先出发,要赶去陵州赴任。” “好!”常胜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份哆嗦。甚至在心底里,有股难言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军师,要不要立即撕毁三年之约,行伐蜀之举!” 常胜沉思了下,“传令给蒋蒙,申屠冠,让他二人以剿叛为由,便说西蜀境内藏了叛军,立即整顿大军,作为先锋压到西蜀边境线。” “主公那边,我会劝他先行赶回长阳,主持攻蜀事宜。” “军师,主公会答应么?” “天下大势,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北渝与西蜀,分明要势不两立了。主公乃聪慧之人,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毁约伐蜀,恐怕会令天下百姓不满。但此时,已然是最好的机会。”常胜闭了闭眼。 从娄星入蜀开始,他便知道,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而且五个互不相识的铁刑台,带来的情报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东方敬确实死了。 “蒋蒙那边,传令之时,让他多加小心。若无记错,西蜀大都督苗通,此刻还带着水师,在吴州盐岛一带。只要不打草惊蛇,以最快的时间渡江,机会还是很大的。” “谁又能想到,我北渝真正的意图,是要趁机伐蜀!” …… 成都王宫,徐牧面无表情,冷冷看着面前铺开的地图。殷鹄去了前线,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人,只有小狗福。 小狗福疑惑抬头,双眼间还有红肿,“主公何以见得,北渝会趁机伐蜀。” “小军师说的。” “小军师……” 不多时,在王宫后的屏风里,一脸苍白的东方敬,被两个暗卫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伯烈,感觉如何?” “陈鹊真乃天下神医,能以针灸,锁我气脉半时辰有余。如今除了身子伐困,并无其他问题。” 看着面前的两人,小狗福目瞪口呆。 “狗福,慢慢习惯就好……这一手,还是你家老师教的。”徐牧安慰了句。按着陈鹊的话来说,东方礼说中的,并非是巫蛊,而是北面的厌胜术,只要扼住病头,使其不能沾染他人,便能慢慢化解。 再加上东方敬的大智,听陈鹊说完之后,思考一番后,便不再碰任何物件。反而是其兄东方礼,哪怕能治好,但在以后,身子也会虚弱无比。 但认真地说,在当时的情况,确是凶险异常。只要慢了两个时辰,病头渗入东方敬的身体,这位天下名谋的跛人军师,一样要死。 好在没有发生。 “东方军师,你是如何确定……北渝要伐蜀的?” 此时的东方敬,脸庞上,第一次声音骤冷。 “在离开江南之前,我特地嘱咐了马毅,每日都要来信。故而,我能得知对岸恪州的蒋蒙,一直没有动作。” “这便很奇怪。”东方敬皱着眉,“虽然有些妄自尊大,但按着道理来说,吾东方敬离开江南后,蒋蒙又是天下名将,哪怕不渡江而攻,也该多派探船,探查我的踪迹。” “但他没有。那便是说,极可能是循了常胜的命令,留了后计。” 徐牧听得不住点头。 “我若真死了,江南的布局便会大乱。再结合先前蒋蒙的作派,那么再无疑问,常胜要的……是毁约伐蜀,即便吞不下整个西蜀,也能打出重重的一击。” “在盐岛的苗通,前几日的时候,我已经密令他,从江上迂回,准备反剿北渝水师。” 在旁的徐牧,也冷静地跟着开口,“一样道理,定州的柴宗那边,我也派了快马飞书,让他务必整顿大军,小心守备。” 东方敬仰着头,目光里露出杀意。 “老师最擅长的,便是将计就计。此番,我等效仿之下,若能反剿成功,不仅是占了大义名分,另外,还会重重削弱北渝水师的力量。” “定州严守,江南反攻。这一次,大都督苗通,也该扬名一回了。” 王宫里,三人的目光,皆是充满了解气与期待。 徐牧忽然想到什么。 “狗福,司虎这几日如何?” “还能怎的,以为小军师真死了,眼睛都哭肿了。” …… 官眷长街上,司虎刚买了一屉馒头,路过挂白绫的丞令府时,一时间,约莫是悲从心来,又“哇”的一声,整个人变得嚎啕大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荀平子 恪州,南面江岸。 从中军帐里走出,老将蒋蒙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的喜色。长阳有令,大军将要南征,而他的恪州水师,便作为渡江的第一军,奇袭而去,占领对面陵州的沿江大城,作为南征的桥头堡。 当然,西蜀的水师也不可小觑。但在先前,他已经打探到,那位西蜀大都督的战船,还留在盐岛一带,并未赶回。 也就是说,现在是天赐良机。 并没有选白天,而是选择里夜渡,又有风向相辅,最多四五日的时间,便能冲到对面江岸。 “儿郎们!”蒋蒙神色肃穆。在先前,被西蜀水师逼退的那一拨耻辱,可以正名了。 不多时,许多的北渝西路军的大将,以及幕僚,都纷纷聚到了蒋蒙身边。 北渝东路大军,拢共四万余的人马。当然,这只是初期的战力,随着河北叛乱的稳定,在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营军,调来恪州。 蒋蒙沉了口气,再睁眼时,一双眸子里填满了战意。吹来的江风,将他满身袍甲,吹得“呼呼”作响。 天空夜深星稀,江岸整军待发,已然是箭在弦上,将要破敌枭首。 “登船——”蒋蒙须发皆张,抽刀一声长吼。 …… 成都王宫里,即便夜深了,徐牧三人依然没有休息。 面前的军演沙图里,东方敬抬了手,从楚州抓起一支蓝旗,移到了江河位置。 “恐苗通回赶不及,樊鲁那边,会带兵从白鹭郡迅速赶来,为左路军。”东方敬侧过手,又抓了一旗,“马毅从陵州出军,会正面抵挡北渝水师。以我估计,这一次作为先锋,蒋蒙所带的水师,至少三万余。” “余下的苗通。”东方敬脸色发沉,“会分为两路,一路为右路军,而苗通带着主军,迂回包抄北渝水师的后路。” “战事不吉,发现计划败露,北渝小军师肯定要议和。但我劝主公,不可妇人之仁,至少围杀万人之数后,再谈议和之事。如此一来,便能一举灭了北渝的威风,壮我蜀人之志。” 徐牧垂头,发现北渝水师的黑旗,已经被东方敬的四面蓝旗,围住了四个方向,逃无可逃。 “若非是为了西蜀大局考虑,给我一些时间,这支蒋蒙的人马,我能彻底吃掉的。” “只以为我毒发身亡,常胜这一局,有些操之过急了。” 王宫里,小狗福已经脸色拜服。 徐牧也深吸一口气。西蜀和北渝的争霸,已经慢慢进入了状态,他退无可退。相反,常老四亦是如此。 “伯烈之计,大善。” …… “鼓满帆,行船!” “吼!” 此时,在襄江水面上,新打造的北渝战船上,浩浩的三四万人,在蒋蒙的带领下,朝着陵州江岸的方向冲去。 沿途中,不时遇到西蜀的巡逻船。但即便如此,蒋蒙亦没有丝毫紧张。左右,西蜀水师的大都督苗通,尚在盐岛那边,哪怕要赶回来,也是好几日的事情。真到那时候,只怕桥头堡已经拿下了。 再者,在他们的后面,还有北渝的南征大军。 听说,那位申屠冠的西路军,也开始要攻打定州了,此番光景之下,当是大胜之势。 渡江入蜀,便是王朝第一功! 一时间,这位沉稳的老将,脸庞之上,也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在陵州江面。 马毅披着战甲,神色间动怒无比。在小军师的密信里,他才明白,这居然是北渝人的毒计,想要毒杀小军师。 作为小军师在江南的副将,此时,他迅速领了命令,调动了八千人的水师,准备正面迎战,先行挡住敌势。 按着小军师的话说,最多两日之内,便会有其他三路的援军,配合他围杀北渝人。 “登船,准备迎战!干翻北渝人!” “吼!” …… 长阳皇宫外,常胜仰头朝天。若没有意外,此时东路和西路的北渝大军,已经开始动作了。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是最好的布局,但他的心底,终归有了一丝担心。 “军师,主公来信了。” 常胜急忙接过,看了几眼之后,变得有些失神。信件并没有问题,但在末尾,他的主公多问了一句。 他知晓那位小东家的脾气,若是跛人已死,小东家为何不亲自赶去陵州,而是派了其他人呢? 常胜颤着手,将信折好,收入了袖子里。 “阎辟,你在长阳几年了?” “快有七个年头了,先前的时候,一直在担任城门将,直到小军师要组建铁刑台,我才能——” “阎辟,可记得当初毒鹗入长阳的事情?” “记得啊,听说毒鹗重症,要入长阳求医,最好找了陈鹊先生。听说为了逃回西蜀,还用了假死之计。” “那就是了。” 常胜痛苦闭目。 “如主公所言,我漏了一些东西。” “军师在说什么……如今大势将定。军师今年才二十四,已经被称为伏龙了。” 常胜不答,失神地看向远方。他只希望,自家主公是多虑了,又或许,那位徐蜀王,是先派亲信过去,等处理完跛人的丧治,随后再赶到。 “阎辟,最近可有娄星的消息?” “并没有见到,在成都的铁刑台,听说被蜀人拔了不少。说不得,那位娄星杀死跛人之后,可能躲在了某个地方避祸呢。” “其他铁刑台的情报呢?” “和以前一样,跛人死后,整个西蜀陷入大悲。那位徐蜀王,可是日日闭宫不出,想来是悲伤到了极点。” 常胜沉默了会,没有再多问,在风中站着的身子,却变得隐约趔趄起来。 …… 燕州之北,柔然草原。几座被打烂的柔然王庭边上,常四郎和一个裹着羊皮卦的老人,相视而坐。 “先生虽人在塞外,却掌握天下事情。” 那羊皮老人沉默了下,“如我先前所说,若是跛人真死了,国权至上,徐蜀王肯定要亲临江南,但他没有去,那只能说,跛人极可能没有死。” “先生大才,何须在塞外牧羊。” 在攻到柔然王庭的时候,常四郎顺手解救了,被掳掠的数百中原人,却不曾想,这位羊皮老人会向他献计。让他不用继续追剿,说柔然人冲入北狄草原后,两者会自相残杀。 “先生如何称呼。” “荀姓,单名一平字。” “天下师之姓?” 羊皮老人抬头笑了笑,“正是,胞弟荀阳子。二十年前我还没出塞做使,还没被扣留在柔然王庭,在中原许多地方,亦有人称我为荀平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以卵击石的首场水战 “蒋将军,已经不远了!”襄江之上,北渝水师浩浩荡荡。不多时,一个随船的北渝将军,喜得高声大喊。 蒋蒙目光往前,隐约能看出了对面岸上的江城轮廓。他的心底,终归松了口气。 这几日的行船,并没有任何意外。如先前所言,那位大都督苗通,尚在盐岛没有赶过来。 自家小军师的妙计,只怕要成功了。 “将、将军,前方江面,出现蜀人的战船!” 蒋蒙听着,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离着江岸越近,有蜀人的战船实属正常。当然,规模并不会多大。 “鹰目营!” “禀报将军,不过二三百的战船!” “好!”蒋蒙仰头长啸。果然,便如他的预料,最后一轮抵挡的蜀人水师,连万数不足。 虽然说水战之事,比不得蜀人,但人多势众,而且近段时间,亦有苦练操船,只要不是败势,他有信心吃掉这支蜀人水师。 “拔船,鼓帆冲杀!” “蒋将军有令,破敌冲岸!在我等之后,十万北渝大军,正驰援而来!” “大破西蜀,杀!” …… “来了,来了!”马毅摩拳擦掌。在他的身边,殷鹄也披上了战甲,目光清冷无比。 作为西蜀幕僚圈子的第三把交椅,殷鹄现在很生气。那北渝小伏龙的计策,其他的不说,只以为毒杀了东方小军师,西蜀就无人了。 将兽皮面具推了推,殷鹄的眼睛里,露出满满的杀意。 “这襄江,哪怕天公老爷来了,蜀人不让,他亦不能踏出一步!”殷鹄抽出长剑,怒指前方。 旗令之下,严阵以待的西蜀战船,开始擂鼓吹号,士气高涨。 “天下第四,他敢入了江,老子马毅便是抓泥虫!”马毅也满脸厉色,怒吼连连。 “备战,远射营拔弓!” “床弩准备,给我射烂敌军头阵!” …… “斗舰列前,借鼓帆之势,冲散蜀人的船阵!”蒋蒙并无惧怕,相反,在久习水师兵法之后,他一直在等着机会,来证明自己。 命令之下,并没有多久,北渝的水师斗舰,开始第一轮的冲锋。鼓风之势下,竖起的船犁,如同尖刀一般。 但此时在对面的西蜀水阵里,殷鹄和马毅,却没有丝毫的慌张。有许多次,苗通甚至亲自教学,便讲过顺风的利和弊。 诚然,顺风之下的攻势,是最为凶猛的,单单是火舫的速度,都会让人避之不及。但只要有准备,敌军的顺丰之势,便会变成困势。 譬如说鼓帆,风力一大,根本来不及放缓船速—— “结阵成巨船,放下斗犁!”马毅梗着脖子,长声高喊。 不多时,在头阵的西蜀水师,顺着床弩和飞矢的掩护,迅速以铁索结阵,列成一排,那些在船首的船犁,也很快昂了起来。 “避——” 一个西蜀裨将,怒声开口。旗令之下,这些头阵的西蜀战船,不管是舟师还是战卒,都纷纷避下了身子,以盾相挡。 “不好!”不远处,一个北渝裨将看出了危机。眼下西蜀的头阵战船,结成了一列,重心极稳,那些船犁齐齐昂着,更是触目惊心。 “先停船,旗令,停船!” 但鼓帆之下,船速飞快,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放缓,更无法调换方向。 等近了些,西蜀水师两处边侧,无数的弩矢飞箭,齐齐射了过来。 四五艘北渝战船,被远射击沉。余下来的,在惊恐无比的声音中,朝着那些西蜀的森寒船犁,则疯狂撞了上去。 …… 哒。 司虎拿着一个熟鸡蛋,有些生气地撞在墙上。一下子蛋壳四裂,他才喋喋不休地扒了碎壳,整个吃入嘴里。 “我哭了好几日,牧哥儿你才给十两,不讲道理了。” “我又没让你哭。” “那我以为小军师真死了,我司虎白哭了?” “五十两。” “五十一两,我昨日买的那屉馒头,都扔街上了。” 徐牧揉了揉额头,“你赶紧的,一路护送小军师去江南。若是出了事情,我真要揍哭你。” 虽然说有暗卫,但司虎跟着护送的话,基本上是没有问题了。徐牧原本,想让东方敬多留些日子,其兄东方礼虽然稳住了病情,但终归是受了一场内伤。 奈何东方敬担心战事,执意要先回江南,徐牧也只好任着他去了。 “伯烈,一路保重。” 匆匆见面,又匆匆道别。徐牧无语凝噎,起了身,握了握东方敬的手臂。 在贾周死后,除开公事,两人并未多谈,但心里都明白,这西蜀之事,其中很大的一部分,都要压在了东方敬的肩上。 “主公何须如此。” “若有一日,我徐牧逐鹿成功,入长阳登皇宫,希望站在身边的人,正是伯烈。文龙已故,伯烈万不可有事情。” 东方敬抬头,双目隐隐含泪,“主公知遇之恩,东方敬无以为报,此生愿以满身拙计,替主公定下江山。大业未成,何敢先去。” 徐牧躬身一揖。 东方敬亦是作揖,却在转身时候,想起了什么。 “对了主公,近些时候,北渝事情颇多,我险些给忘了。或许在先前,主公已经收到了情报……最近米道徒的事情,好像越闹越凶了。我担心,其中是有人在幕后作祟。” “米道徒于我西蜀而言,便是肤上之癣,不可不妨。” “伯烈,我都记住了。” 东方敬笑着点头。 “此番回去江南,我便替主公,先灭一波北渝的威风。让那位长阳的小军师,好好尝一尝急躁之恶果。” …… “吼!” 襄江水面之上,北渝的头阵战船,那些气势汹汹的斗舰,在撞过来之后,便似以卵击石,至少被戳沉了一大半。 反而是西蜀这边,由于铁索连船,牢固无比,除了一二艘被撞破之后,并无太大的伤亡。 “射杀北渝落水狗!”马毅大喜,急急让人打了旗令。 “殷先生,那什么天下第四的名将,也不过是泛泛之辈!若是早些时候,他用火舫来攻,说不得更难缠一些。” “马将军不可轻敌。”殷鹄叮嘱了句。这般对阵之下,火舫一样出不了奇效。当然,要是霍复在场,如这种连船之计,应当不会上当。 但现在,面前的北渝水师,已经被斩断了一爪。而且,其他三个方向围来的援军,也快要赶过来了。 想趁东方军师新丧,趁西蜀举国同悲,北渝发动的渡江奇袭,基本已经宣告失败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使其换将 入夜,双方厮杀的火矢,并没有任何消停。火矢的尾烟,绞成团团的灰雾,遮天蔽日,一时间,让北渝的冲阵水师,再不敢轻举妄动。 蒋蒙站在主船上,一双眸子里,终于露出了担心。按着局势,他该一鼓作气,带着北渝大军,攻破最后的防线,先行登岸,打下桥头堡。 但现在,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蜀人将战事拖入了黑夜,并不反攻,便直直挡在他们面前。不管是斗舰还是用火舫,都被蜀人化解。而且,蜀人战船上的床弩,约莫是改良过的,射程比北渝要远,只要离得太近,配合着飞矢,每一轮总能击沉几艘。 蒋蒙沉住脸色,脑海里不断思量。 在对面,西蜀水师严阵以待,不退半步。 殷鹄抬起头,嘴角露出笑容。 “若是换成霍复之流,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拼着战损,也会选择强攻。”“蒋蒙是个陆将,虽然习了不少水战之法,但他的思量,还是停留在陆战的分析上。相反,能拖住了时间,对于我西蜀而言,反而是大喜之事。” “殷先生,便让他来,即便是强攻,我亦有信心挡住。”马毅满脸怒气。 实话说,在先前攻打东陵的水战中,西蜀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不过和北人最大的不同,是南人善船,哪怕是刚募的新军,也会很快进入状态。 “马将军,算算时间,其他三路的人,应当准备要来了。一来,便是关门打狗。” 关门打狗,指一条狗被困死,哥几个准备一起抡棍子招呼。 “要天亮了。”殷鹄声音喃喃。这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何在当初,贾军师不计一切地要反间霍复。 面前的这条襄江,对于西蜀而言太重要了,而一个深谙水战兵法的敌军大将,更是不世之敌。 “殷先生请看!”这时,在旁的马毅惊喜大喊。 殷鹄抬头远眺,果不其然,发现在西面的方向,灰蒙蒙的破晓天空之上,数支信号箭,齐齐射入云霄。 顿时,不仅是殷鹄和马毅,西蜀水阵里的将士,也跟着狂喜起来。 …… “那是信号箭?”蒋蒙同样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并非本军的信号,那只能说,是蜀人的。 “蒋将军勿忧,西蜀水师的主力,尚在盐岛那边。即便要回赶,也来不及的。” 原本还没有事情,在听到这一句后,蒋蒙脸色大变。 不谙水战,但并非说他是个蠢材。相反,能排到天下第四的名将,骨子里都会有着一番对于战局的谨慎。 “退军。”蒋蒙咬牙,声音再无迟疑。 在他们的面前,那支从陵州船坞杀出的蜀人水军,现在看来,是采取了全面的守势,分明是要配合其他方向围剿的。 “将军,军师那边——” “我等中计了!”蒋蒙怒吼,“再往前,你信不信蜀人还藏着横江索,藏着火舫和盾船!再拖下去,我等便是瓮中之鳖!” 回过头,看了眼江色,蒋蒙又是一声悲呼。来时顺风,待撤退之时,却是逆风之势。 “传令,调遣士卒做舟师,不许停歇,立即退回恪州!” “我便不该尽信。”蒋蒙仰着头,心底涌出一股悲意。此时,在接连的旗令之下,原本攻击型的北渝水阵,一下子仓促变换,调转了船头,要往恪州退去。 当然,为了防止蜀人趁机冲阵,蒋蒙特意留下了十几艘的战船,作为断后。 “这是退了?”西蜀的主船上,马毅转过头,有些发懵地看向殷鹄。 殷鹄也脸色意外。 不用想他都知道,蒋蒙敢一鼓作气攻向陵州,必然是得了长阳那边的授意,但现在,却能为了止损,全军夹着尾巴调头。 殷鹄动了杀心。放在陆上打仗,蒋蒙极可能是难缠至极的对手。 “马将军,机会难得,该动手了。” 在前方,急急撤退的北渝水师,虽然有断后的战船,但不管如何,终归是露出了破绽。而且最主要的,是要咬住北渝水师,等苗通的另外两路水军围来,形成关门打狗的局势。 “殷先生,正有此意!”马毅抬头大笑,“便让这些北渝狗,领教一下我蜀人的威风!” “旗令,避过横江索,陵州水师,随我冲杀敌军!” “吼!” …… 长阳城里,急风之下,常胜痛苦闭目,脸庞上难掩焦急之色。 “阎辟,可传来军报?” “申屠冠那边,倒是回了军报,但定州守将柴宗,以固守为主,又有凉州将陈忠驰援,短时之内,申屠将军并无优势。” “江南的蒋蒙呢?” “军师,还没见军报回来。还请军师放心,跛人一死,蜀人局势变动,士气低迷,肯定守不住的。而且,蒋将军还是天下名将,更加没问题。” 常胜叹了口气。在他的心底,那股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只希望,自家主公判断错了,而跛人是真的死了。 否则,这一场的战事失利,对于整个北渝而言,士气会大受打击。 “阎辟,你去选一个信得过的心腹。” “军师要做什么……” 常胜眉头紧锁,“不知为何,我心里不放心。便在此,做好第二手的准备。你告诉那位心腹,若是战事失利,跛人还活着……让他带着这封书信,送入西蜀。” “莫不是求和?” 常胜不答,眼睛里满是悲伤,“我曾励志,助主公以最快的时间,一统天下三十州。约莫操之过急,让跛人寻到了机会。” “军师莫要多虑,说不得蒋蒙已经在陵州登岸了。” “但愿吧。” …… “先生为何急着赶回江南?明明身子还抱恙。”通向陵州的官路上,随行的护卫声音苦涩。 “三儿,你不懂。”马车里,东方敬抬起头,眼睛里有了丝丝神采。 “如今北渝的东路水师大将,是名将蒋蒙。但若有机会杀死了他,危急之秋,那么便能使北渝换将。他会换谁呢?” “但我想着,是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先生,是谁啊?” “若不出意外,到时候你便知晓了。这件事情,关乎西蜀大局,故而,我才要亲身前往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成都急令,成都急令!” “四路水师,不惜一切代价,诛杀北渝蒋蒙!” …… “殷先生,马将军,江岸的飞书!” 主船上,殷鹄打开飞书,脸色微变之后,又露出了笑容。 “马将军,东方军师有令,令我等趁此机会,务必杀死名将蒋蒙。另,小军师在信里说,若是战局明朗,常胜极可能会第一时间求和,减少战损,保住名将蒋蒙。但苗通那边,亦会循着小军师的军令,沿江布防,拦住北渝的使臣。” “这一次,若能杀死蒋蒙,我等便是大功!” 殷鹄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家小军师这般焦急。但不管如何,在江面上,能杀死蒋蒙的话,必然对北渝的士气,会带来迎头痛击。 “舟师破水!”马毅抽刀怒喊。 逆风之下,在前方不远,遁逃的北渝水师,再无任何的借势,只靠着轮换的舟师,试图逃回恪州。 断后的十几艘北渝战船,早已经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蒋蒙咬着牙,身子在发颤。作为百战老将,他何曾这么狼狈过,被人撵兔子一般追着打。 “将军,追击的蜀人水师,人数并不多,若不然,回头与他们拼了!”有裨将愤怒无比。 “你懂什么?这是围杀!”蒋蒙声音干哑。局势逐渐明朗,不仅是西路,说不得,西蜀大都督的主力,还会从东路包抄,现在要做的,便是脱离战场,赶回恪州。 “蒋将军,西面有蜀军围过来了!” “这么快……”蒋蒙脸色惊愕。他入北渝,还没打过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如何甘心死在这里。 …… “老子樊鲁,要拧烂北渝人的脑袋!”襄江西面,从白鹭郡出军的樊鲁,带着二百余艘战船,五千余的水师,呼啸着赶了过来。 若非是为了赶路,说不得连盾船也要带上,让北渝人逃无可逃。 “射信号箭,便说我樊鲁来了!” “樊将军,无需浪费,陵州那边的同僚,肯定是知道了……”有裨将无语劝道。 “哈哈也对!那么,便按着军令,配合主军,我等关门打狗!” “打侧帆,准备迎战!” …… “蒋将军,敌船越来越近了!” 蒋蒙脸色焦急,一下子看向后方,一向看向左侧,不出他的所料,已经有两路水军,朝着他们夹攻而来。 局势危急无比。 却不料,隔了一会,又有探船传来敌情,差些让他趔趄不稳。 “蒋、蒋将军,在我等的东面,发现蜀人水阵,擂鼓通天!” “东面!” 蒋蒙沉着脸色。这样一来,便是三路夹攻了。还好,回恪州的方向,只要速度够快,应当有机会逃脱。只要到了地面,他有信心,迅速列阵御敌。 “将军,行船时间太长,我北渝不少士卒,开始有人晕船了。” “灌姜水!特别是舟师,若倒一人,立即补上,船速不可慢下来!” 若是战事顺利,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陵州登岸了。但现在……蒋蒙有些后怕,若非是力排众议,早早后退的话,只怕局势更加不利,约莫是要被关门打狗了。 “对了,东路的水师,可是西蜀苗通?” “未看清,只辨出是蜀人的水阵。” “三路夹攻,若有第四路……”蒋蒙急忙侧头往东,想要看清东面的情况。只可惜江水汹涌,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一大支的船队水阵。 …… “吾林中,隶属大都督苗通麾下。”东面方向,一个年轻小将,系着披风,手按长街,昂着头,冷冷注目前方。 “此番受大都督军令,配合我西蜀主军,围攻北渝水师!” “听令——” “战船侧帆,全力追缴敌军!” “杀过去!” …… 西蜀三路水师,反而是东西二路,借着风向侧帆,速度快了不少,头阵的战船,已经杀了上去。 “斗舰,起船犁!” “撞,撞!” 轰隆。 二三艘落后的北渝战船,被连连冲撞之下,还来不及远射两拨,便一下子沉了江。 “射杀。”裨将林中,面带冷意。 西蜀战船上的远射营,迅速抬弓,将落水的北渝士卒,立即射死在江中。 “继续追击!” …… “莫要恋战,先退回恪州!”看清后军的局势,蒋蒙心头悲痛。要知道,为了这一次,他几乎动用了所有战船。这段时日,他亦一直在恪州操练水军,这些个好儿郎,却一下子死了这么多。 “加快船速!” 头顶的天色,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蒋蒙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只要后路不堵,那么,他还是有机会,能回到恪州的。 只可惜,多看了一阵之后。在江风中,蒋蒙整个人,忽然变得趔趄起来。 黑压压的天空下,他分明是辨认出来了。在他们这支北渝水师的前方,蓦的出现了一支水阵大军,似是在严阵以待。 那迎风招展的旌旗,隐约还能辫出一个“苗”字。 蒋蒙仰头叹息,脸上满是痛苦。 “将军,将军,前方发现敌船!” “ 我等……已如瓮中之鳖。” …… 恪州江岸。 两个道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并肩立着,饶有兴致地抬着头,看向前方的江色。 “天下人说,米道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我寻思着,徐布衣依靠百姓,能走出这么一条路子,为何我米道徒不可以?” “北渝西蜀,南北对峙之势,百姓苦战久矣。三斗米可入教,化身百战之士。” 在这二人身后,诸多披着米道袍的人,也跟着慢慢聚来。 “江船不过四十艘。” “以商船接近战局,待到距离近了,顺风之下,可作火舫。在此之后,该派人入长阳,寻那位北渝小军师,讨一份谢礼了。” “他不给呢?” “便是却了东莱三州的民心。东莱三州几次易主,不久前又驱走了袁王,民生已经烂掉。而我米道徒,乃是顺应天道而出。到时候振臂一呼,便得十万百姓响应。” “天下英雄出我辈。换商人白衣,登船入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活捉敌将蒋蒙 “将军,四面都是蜀人!”北渝水阵的主船上,已经变得有些骚乱。在他们的四周围,四个方向被堵得严严实实,已然是逃生无门。 “准备作战!”蒋蒙稳住脸色,“锵”的一声抽出长刀。 “收缩水阵,将所有的船弩,先往东面水师瞄准!” 蒋蒙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一个办法能突围。那便是打退一路,然后伺机逃脱。西面和南面都是绝路,而北面堵路的水师,必然会是重兵。权衡之下,也只有东面方向,是最适合突围的。 到时候,只要能杀出去,循着吴州方向,再绕到青州,说不定还有机会。 呼了口气,蒋蒙的脸庞上,慢慢露出杀意。 …… “活捉敌将蒋蒙!”四面八方,都是蜀人的怒吼声。说是活捉,更相当于一场羞辱。 正北面的位置,即便顺风,但苗通并没有鼓帆,而是以稳妥为上,以舟师划桨,慢慢往北渝水阵靠近。 “远射营!” “吼!” 只等近了位置,以北渝水阵为中心,密密麻麻的,都是蜀人的远射弩箭,特别是改良过的西蜀床弩,不多时,便击沉了七八艘的敌船。 “往东面回射!”蒋蒙避身在船头,急忙让人打着旗令。若放在陆地上,他何至于此。但这是江上,船毁即人亡。 循着旗令,北渝水阵的远射,矛头直指东面的裨将林中。甚至是,已经有十几艘的北渝战船,聚成了头阵,要冲散东面水军的阵型。 “都不许退!”林中脸色发狠。打着旗令,从后方的水阵中,亦有斗舰冲了出来,准备迎战。 “换火矢。”北路方向的苗通,登在楼船最高之处,远眺着前方战事,迅速下了命令。 “都督有令,远射营换成火矢。” 昂—— 织成箭网的火矢,划出一道抛物线后,齐齐往北渝水阵抛落。只消一会,收缩防御的北渝水阵,近八百余的战船,不时烧起了火烟,一下子又变得烈火熊熊。 “将军,还请速速散阵!”有裨将灰头土脸地跑来,急急向蒋蒙请命。水阵收缩,战船几乎是连在一起,等再迟一会,只怕要祸及全军。 “不可!”蒋蒙咬着牙,目眦欲裂。他明白,眼下收缩结阵,从东面突围,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散阵,只怕都要困死在这里。 “将军,火势越来越大了。” 蒋蒙不答话,内心却已经泛起惊涛骇浪。那北面的苗通,当真是水战宿将,一步步将他逼入死角。 “旗令,再集结五十艘斗舰,往东面的蜀人水师开道!” “船弩与飞矢,继续射杀东面敌军!” 蒋蒙撑着身子,脸庞上,已经被飘来的浓烟,熏得有些灰头土脸。 “准备水阵调转船头,往东面方向强攻。” 机会并不大,在其他方向涌来的蜀船,会很快将他们堵死。 “吾蒋蒙,岂能死在这里啊——” …… “杀死蒋蒙,不惜一切。”赶到陵州江岸的东方敬,远眺江面,又再下了一道重复的军令。 相当于三重军令了,却都是同一个任务——杀死蒋蒙。 “只要蒋蒙死了,我便有机会,不负老师所托,让北渝换一员大将。”东方敬捏着拳头,一双眸子里满是期望。 “军师,有探船回报,蒋蒙已如瓮中之鳖,被困在了围势中。” 这个局面,东方敬并没有意外。但他更希望,能听到蒋蒙战死的消息。 北渝想要奇攻登岸,后方大军还没有赶来。在这个空窗期,于襄江一带,应当是没有援军的。 眼下,便是杀死蒋蒙的最好机会。 “又要入夜了。”东方敬抬头望天,声音喃喃。 “突围!” “吼!” 夜色之下,蒋蒙不断组织起一拨拨的突围攻势。试图杀出一条血路,逃往青州方向。 火光映天。由于没有散阵,死在火势中的北渝军,战损巨大。 蒋蒙杵着刀,喘着大气,艰难地坐在船头上。数次突围不成,另外两个方向的蜀军水师,已经围了过来,使得难度越来越大。 “将军啊,四面都是蜀人!突围杀不出去了!” 蒋蒙失神地抬头,怔怔地四下环顾,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惨叫,还有那些侧翻的战船,上面有不少士卒在呼救。 蒋蒙痛苦闭眼。他发现这一次,极有可能是死在这里了。 …… “江南急报——” 长阳皇宫,一骑红翎斥候,将一封加急的军报,层层往上传递。最后,传到了常胜的手里。 只等常胜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几眼之后,喉头一嗝,一口血喷在了信纸上。 “军师,军师!” 常胜撑住身子,整个人摇摇晃晃,变得泣不成声。 “拙计不成,使我北渝东路大军,要陷入困势了。吾常胜,乃北渝罪人!” “主公并无说错,跛人并未死去,而是反计,诱我入局了。” 常胜声音自责。终归是操之过急,被人反将一军。 “军师,派出的使臣发现局势不利,会渡江求和的……”阎辟的声音,也带着些苦涩。但慢慢的,又变得杀气腾腾。 “若是西蜀不议和,我北渝的几十万大军,便以此发难,全面攻蜀!” 常胜摇了摇头,身影落寞地瘫坐下来。到了现在,他必须要想一个法子,用来善后。 “江南急报——” 却在这时,又有斥候入了皇宫,将一封密信,再次送到常胜手里。 常胜沉默了下,慢慢打开。紧接着,神色变得疑惑,且带着一份清冷。 “军师,又是江南的敌情?” “不是。那帮米道徒送来的。”常胜撕碎密信,“东莱三州几度易手,民心不稳。但我和主公,担心申屠冠留在东莱,会埋下拥兵自立的隐患,不得已而换防。一下子,便让这些人寻到了机会。” 若是申屠冠坐镇东莱,应当是能稳得住局面。 “军师,这些人要做什么?” “想和做一笔交易。”常胜声音发沉,“输给跛人,我自知技不如人。但这些米道徒,未免贪心太大了。” “军师,那现在要如何?” “只能先稳住局势。”常胜仰着头,声音里,隐约有着一份不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天下共食一槽 天色将明,厮杀了一夜的江上,到处都是浮尸,以及沉船的碎木。 偌大的北渝水阵,烧的烧,沉的沉,到了现在,只剩最后两百余艘战船,还能跟着列阵。 蒋蒙脸色苍白,耗了一夜的时间,依然没能从东面突围。四面八方的西蜀水师,已经彻底形成围势。蜀人的攻杀,没有丝毫消停,再坚持不了多久,整个北渝水阵,便要化作江鬼。 “将军,现在怎么办?军心涣散了!”随身裨将走来,不甘地开口。 当初三万余人的水师,意气风发地要冲岸陵州,但到了现在,已经剩下不到七千人,二百余船。 蒋蒙艰难抬头,突然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等便冲最后几轮,死又何妨!” “准备,随我征战!” …… “围——” 这时候,不管是苗通,还是樊鲁马毅林中,都循着围剿的方向,彻底堵死了敌军的路,不给任何突围的机会。 苗通眼睛露出杀意。按着自家小军师的吩咐,这位蒋蒙,不能让他活着逃走。眼下,这些北渝人士气大衰,再无反抗的机会。 “全军听令,准备接舷!一举击溃敌军!”苗通怒吼。 “杀!” 东面的林中,亦是一脸的战意,准备配合主军,给予北渝人最后一击。 却在这时—— “林将军,水阵后方传来情报。” “怎的?” “后方驶来十几艘的商船,离着不远了?” 林中皱了皱眉,“莫大意,派人将他们驱走。若再往前,便当作北渝奸细杀退!” 虽然只是个水师裨将,但胜利在望,他可不想出现什么问题。 …… “兄长,便是前方了。瞧瞧,那不可一世的蒋蒙将军,像条死狗一样,被人关着门打了好一顿,估计都要生出死志了。” 东面水师之后,一艘商船之上,两个披着白衣的中年人,稳稳而立,冷声交谈。 “那西蜀小将,不算太蠢,让人来驱赶了。” “射杀。” 十几艘的商船之上,忽然间,许多商船护卫打扮的人,纷纷走了出来,抬起手里的弓箭,朝着来驱赶的几艘西蜀战船,齐齐射了过去。 出其不意之下,至少十余人的蜀军,死在了箭雨之中。 “侧帆,点起火油!” “侧帆——” 十几艘的战船,只有十艘迅速侧了船帆,满船的干草之物,随着火油的一下子点着,迅速烧了起来。 随即借着侧帆的风势,倾斜着冲入东面的西蜀水阵。声势之下,林中立即回头,见此情景,脸色蓦然大惊。 “敌袭!火舫敌袭!”林中涨红脸色。 “避开火舫!” “这些商船,该死的!”林中声音愤怒。这些人,分明是以商船遮掩,接近之后发起火舫。 “三斗米,入米道,天下共食一槽!”两个中年男子,长袍鼓风,尽是展开双手,欢呼大喊。 “天下共食一槽!”在之后的商船上,亦跟着传来声声的高呼。 …… “今日之败,非我蒋蒙之过!吾蒋蒙,即便是死,也不作蜀人的阶下囚!”站在船头,蒋蒙声声怒吼,被逼得走投无路,久攻无法突围,此时他已经颤手握剑,有了自刎的死志。 “将军且慢,且慢!”随身裨将急忙跑来。 “将军!东面出现援军,已经动用火舫奇袭了!” “你说什么……援军?” “正是!东面的蜀人水师,已经有些骚乱了!” 蒋蒙脸色一顿,没有半分犹豫,“快,结阵,打旗令,让所有战船立即结阵,往东面突围!” “将军有令,全军往东面突围!” “东面可有火势啊……” 蒋蒙已经顾不得,比起其他的地方,东面的位置,眼下已经是最后一次的选择。 “冲过去!” 最后的百余艘北渝战船,状若疯狂,不管不顾地急急行驶,往东面突围。 在商船火舫的袭击之下,林中的东面军,为了避火,此时已经有了破绽。等林中再勒令结阵,已经有些迟了。 “挡住他们!”林中大惊,“传令远射营,阻挡北渝的突围之势——” 离着不远的马毅,还有樊鲁,也跟着脸庞失色,迅速配合冲去。眼看着,北渝人都要被杀绝了,却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了变故。 “头阵,撞开火舫!” 头阵的北渝战船上,无数将士泣声拱手。 “拜别……将军。” 二十余艘北渝的头阵战船,直直冲向商船火舫,为后面的船队,杀出了一条血路。 “冲出去啊!”蒋蒙泣不成声。 …… “米道江重,姚容,恭迎蒋将军!”在后方的一艘商船上,两个长袍中年人,大笑着拱起双手。 此时的蒋蒙,满脸都是后怕,见着了友军后,也急急立在船头,跟着抱拳。 “将军勿忧,往吴州方向,每隔二十里,我等都藏了火舫,帮助将军一路逃脱。素闻西蜀水师,精锐无比,但这一回,却被我米道教,玩弄于股掌了。” “多谢义士!”劫后余生,蒋蒙整个人瘫坐下来,依然止不住地喘着粗气。这二三日的时间,便如一场梦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恐怕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入江一步。即便现在能逃出来,但带出去的三万余大军,死的只剩数千。连着战船,也被毁了八九百艘。这相当于,一次性将北渝的江南储备,几乎都拼光了。 “西蜀,不可小觑啊!” …… 隔日,陵州江岸边上。 东方敬放下情报,脸庞无比苦涩。他身子摇晃,艰难闭上眼睛,整个人慢慢瘫在木轮车上。 千万般的布局,到最后,还是让蒋蒙逃回了恪州。 “东莱米道教,误我西蜀大业。”东方敬复而睁眼,眸子里满是清冷。 “待有一日,吾东方敬,便让尔烟消云灭。”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袁冲装病 坐在成都王宫,看着前线的军报,徐牧目光发冷。他抬起手,在烛火摇曳中,递给了旁边的小狗福。 “米道教。”小狗福刚褪去青涩的脸庞,也跟着露出了怒意。 先前时候,为了围剿妖后,米道教加入联军,几乎被沧州军杀绝,几个天师也死在了战场上。 但现在,米道教又在东莱三州盛行。直至这一次,以扮作白衣商船,救出了北渝蒋蒙。 “狗福,你说说。” “在之前,便时有米道徒的情报。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如此这般,直接和西蜀作对。我猜着,米道教里的掌教人,极可能是被人利用。” 徐牧沉默了下。他猜着,应该不是北渝。若真是北渝的话,不会等到拼光了整个东路水师储备,才扭扭捏捏地出手。 他相信小狗福的分析,米道徒的背后,应当是有人的。 会是谁? 东方敬那边,已经在信里说,这种时候,可以把袁冲请出来,作为清剿米道徒之用。 在申屠冠率众投向北渝,袁冲便已经南下,来到了西蜀。当然,若是申屠冠当初心狠一点,只怕这位还淌着大纪血脉的小袁王,要死在东莱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按着东方敬的话说,是要确定袁冲这位曾经的东莱王,没有参与米道徒的事情。 “狗福,你先回去休息。” 小狗福抱拳,转身踏步离开。 徐牧走出王宫,带着正在抠脚的孙勋,趁着天还没昏下,往成都南城走去。 和昌源街不同,城南的万客街,虽然也算得府邸豪华。但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质子一类的人,比如说楼筑这些人的西域质子,并州小王等等……当然,还有袁冲这位曾经的东莱王。 先前的黄之舟,也曾住在此地,但约莫是不喜,只带着一个书童搬了出去。 “蜀王?”袁府门前,正往回走的严唐,在看见徐牧之后,惊喜地跑了过来。 “怎的?最近如何?”徐牧露出笑容。对于严唐,整个西蜀上上下下,都有一份熟悉,徐牧索性让他任了吏职。 “多谢蜀王不弃,还重用我这个无根之人。” “说笑了,都是一家兄弟。” 严唐以袖抹泪,点了点头,“今日来万客街,便是想看看我这义弟,这几天时间,他约莫做了噩梦,又被寒气侵身,一下子就病倒了。” “病了?”徐牧皱眉。 “蜀王稍等,我马上让人通传。” “去吧。” 徐牧的神色有些发冷,在袁冲入蜀之后,他给足了最大的脸面。吃喝用度,也不曾亏待于他。若袁冲真是有问题,和东莱的米道教有瓜葛…… 徐牧冷冷握住拳头。 “请蜀王入府。”严唐复而走出,眼角还藏着一股子的悲伤。 “严唐,同入。” …… 等走入府里的正房,徐牧抬头,才发现此时的袁冲,正苍白着脸色,撑着身子下了床榻,约莫是受不住风,隐约还有些颤抖。 “袁冲拜见蜀王。” “贤侄,起来吧。听说贤侄大病,我不放心,才特地过来一趟。孙勋,派人把陈神医请过来。” 一听“陈神医”的名字,袁冲的脸色,又是剧烈一变。 这一切,都把徐牧看在眼里。不同于其父袁松,小袁子的心思,实则能一眼洞穿。连站在旁边的严唐,也忽然间眉头一紧。 “蜀王,已经无碍了。你瞧着我,今日便能好了。”袁冲急忙起身,当着徐牧的面,甚至还扭了几下身子。 徐牧目光发冷。 前线刚传回米道徒的情报,这袁冲,一下子便要装病。 “严唐,将房门关了。” 严唐沉默了下,将奴仆一类的人赶出屋子,又将正房的门一下子关上。 带着十余个护卫,孙勋昂着头,一只手垂下,握住了腰刀。只要徐牧一声令下,他便要砍人的。 “袁冲。”徐牧开口。这一次,并没有喊“贤侄”,而是直接称呼其名。 仅仅二字,便让站着的袁冲,一下子汗如雨下。整个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主公……你这是。”严唐隐约明白了什么,自个的身子,也不禁微微颤了起来。在西蜀,最大的祸事便是叛变和背刺。先前的黄之舟,叛出西蜀的时候,那些成都百姓,甚至还立了十几座的跪祠,让黄之舟受万世唾骂。 “蜀王,发生了什么?”严唐理了理语气,跟着在一旁跪下,拱手抱拳。 “我西蜀前线水师,因为米道徒的出现,导致战事失利。” “蜀王,前线之战,我在官坊亦有耳闻,听说灭了北渝数百艘的战船,两万多的士卒,此乃大胜啊。” “严唐,你不明白。”徐牧叹了口气。他和东方敬的计划,是要杀死蒋蒙,让北渝顺其自然,更换东路大将的。 现在,由于米道徒的搅局,蒋蒙逃回了恪州。 “那蜀王……这是为何?” “米道教,最近盛行于东莱。而且,是以极快的手段聚势,一呼百应。”徐牧冷冷开口。 严唐不是傻子,听着徐牧的话,眼睛睁大,惊愕地看着旁边的袁冲。战事刚分出来,然后,自家这小义弟……一下子又装病。 这种蠢计,如何瞒得过面前的蜀王! “北渝之计,使你东莱三州易主。而我西蜀,念在汝父曾并肩作战的脸面上,才让你入蜀,保你不死,让你能住在这栋成都大府里,每月还有一份俸银。我徐牧,即便是养条狗,给了骨头,它也定不会反咬于我!” “袁冲,你好大的胆子!先有黄之舟的事情,然后,又轮到你了对吧?” 跪在地上的袁冲,一时泣不成声,颤着手,不断掴着自己的耳光。 “蜀王,是我糊涂,都是我糊涂!我便不该,信了他们的话!” “一一说来。”徐牧沉着脸,让孙勋提来椅子,冷冷坐下。 “主公……你糊涂啊,还不快讲。”严唐恨铁不成钢,甚至隐约要喝骂出来。放眼整个天下,若不是西蜀保着他们,他们这群人,早已经像丧家之犬,惶惶终日。 申屠冠?或许当时不杀,但投了北渝,有了新的立场,哪里还顾得了他们。还有北渝的那位小军师,如何会任着一个东莱袁王,活在世上徒增后祸。 严唐可不是傻子。 “蜀王,兄长……我是中计了!”袁冲仰起头,脸庞委屈无比,声泪俱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老樵夫 “主公,快讲啊。”严唐急道。和徐牧打过不少交道,他深知这位蜀王的脾气。 “三、三个月前,蜀王尚在西域,我心情不好,带着几个护卫,在城外赏景……便在那时,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是个中年男子,扮成了客商,身上带着武功,姓名叫江重。他参拜之后,说是父王的遗将,要帮我夺回东莱三州。我自然不信,父王的随从家将我都认得。” “然后呢?” “他说……以米道教再聚起兵势,然后夺回东莱,迎我回去再登王位。我便稀里糊涂的信了,写了亲笔昭文,又按了王玺,让他暗、暗中联络东莱旧人,以我的名义,广招百姓入教。” 徐牧皱眉,“那叫江重的,有没有说其他的话,譬如同党之类的。” 袁冲想了想,摇着头,“并没有……” “所以,这样你都信他的话?”徐牧好笑地摇头。连一旁的严唐,也面露失望之色。 “蜀王啊,我是……太想回东莱了!” “那不如,明天便送你回去?”徐牧冷笑。 在旁的严唐,也沉默地叹着气。这次的事情,他们这群人,极有可能要被逐出西蜀了。 “还有没有?譬如说,那些米道教里,现在有多少人?”徐牧沉着脸,让孙勋倒了一盏茶,慢慢捧着喝入嘴里。 “我也不知晓确切的人数……但听说,天下很多的州地,都有他们的人。” 徐牧登时沉默。虽然在明面上,他一直抵制米道教入蜀。但不管如何,由于通商的原因,在暗地里,肯定也会潜入一些,试图蛊惑百姓。 徐牧发现,有时候,通商当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但西蜀若是关闭来往,不仅是蜀锦这些,还有以后西域来的货物,根本卖不到其他地方。单单凭着西蜀人,根本消化不了这些商物。 哪怕是常胜那边,想要遏制西蜀的通商,但亦没有法子,这关乎天下世家的积财。先前群雄割据,一样道理,各个世家商行,依靠马队行走天下。 与天下通商,以徐牧的眼光来说,是大利而小弊。几个米道徒贼子,一些北渝铁刑台,亦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袁冲,我耐心不好,你最好再想想?” 袁冲绞尽脑汁,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蜀王,我好像听他提过,是从北方来的。” “北方?河北?燕州?” 不对。 徐牧脸色一惊。常老四在河北打得不亦乐乎,一路打入草原,连柔然人的王庭都打碎了。 北狄么。 但北狄草原那边,听说有另一支异族崛起,二者为了争夺放牧权,同样杀得难解难分。 只可惜这种情况下,他和常老四没法子再联手。即便他们愿意,各自手底下的人也不大愿意。要不然,强强联合之下,趁病要命,把整个塞北草原打烂。 “主公,你最好全部说出来。”严唐在旁,也焦急地催了一句。这磨磨蹭蹭的,看着都生气。 “成、成都西门,有一个杀羊户,是江重放在成都,作为暗中联络的。” 火爆的孙勋骂了一句,准备吩咐人手,去把那杀羊户捣了。 “不急。”徐牧转着眼睛,“袁冲,江重可还有联络你?” 袁冲悲哀至极,“他骗了我,先前就说……不会为难西蜀,只会对北渝动手。” “你有些蠢。”徐牧揉着额头,“哪怕成军,也需要粮草和钱财,到时候,是不是也伸手问你要?” “以前的米道,是一斗米入教……他们是三斗米入教,想充作起事的军粮。” 徐牧怒极反笑。简直是如蛆附骨,恶心至极。同样是靠百姓,但西蜀,好歹一步一个脚印,给百姓带来了实际性的好处。而米道教,分明是杀鸡取卵,利用百姓成为肉军炮灰,不做第二轮的回头生意。 “蜀王,你,你便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知错了!”袁冲又泣不成声,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连着旁边的严唐,也说尽了好话。 徐牧沉默了下,冷冷开口,“记着,你只有一次机会,将功折罪。事情若是办妥,我再酌情考虑。当然,若是办差了,莫怪我不念旧情。” “好好留在府中,等我的消息。” “多谢蜀王,多谢蜀王!”袁冲颤着身子,又是好一番的磕头认错。 …… “主公,那城西的杀羊户,狗曰的奸细崽子,我都记着了,动不动?”跟在走出袁府,孙勋骂骂咧咧。 “你急个卵。”徐牧脸色沉思。按着他的所想,以及袁冲的透露,几乎是实捶了。在米道教的后面,肯定还有幕后。 至于如何揪出线索,到时候,说不得通过袁冲的手。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让袁冲将功折罪的原因。 现在整个中原,只剩北渝和西蜀。北渝小军师,不会蠢到一直按兵不动,只在最后关头暴露,眼睁睁看着蒋蒙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放在谋士的眼光来看,米道教真是北渝扶起来的,那么常胜,就白瞎了一步好棋。 “主公,婉妃那边,今日一早还叮嘱我,让我看着主公,早些回去歇息。” “知道了,先回王宫。”徐牧揉了揉脸。到时候,还需去信和东方敬再商量一番。这事情可不小,利用好了,便是一步杀棋。 一边想着,一边扶着车门,徐牧刚要踏上马车。却突然间,他整个身子,慢慢停了下来。侧过目光,看向万客街外的路口。那里有一个小清馆,姑娘们花枝招展,正卯足了力气在拉客。 “主公别看了,那边清馆的姑娘都丑,连傻虎路过,都不带扭头看的,我门儿清。”孙勋乐道。 “闭嘴。” 徐牧身子微颤,他看见了,在黄昏之下,有位蹲在清馆旁边的老樵夫。那老樵夫也正好抬了头,目光闪动,微笑和他对视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可爱的老黄啊 黄昏中,马车驶出成都城,直至慢慢停下,停在一条溪河边。 徐牧挥了挥手。 不仅是孙勋带来的护卫,连着隐匿的暗卫,也迅速散开身子,小心提防四周。 “下车吧。”徐牧寻了一块石板,稳稳坐下。 老樵夫笑了笑,也跟着坐在了徐牧身边。 “多久没见了。” “蜀王,快两三年了吧。”黄道充叹了口气,从地上摸了一根枯草,将有些苍白的头发,重新系了一遍。 “先前你假死,文龙一眼便看出来了。”徐牧笑了声,“再说了,你的好大儿黄之舟,现在可是西蜀叛徒,你这般走到我面前,当真是不怕我杀了你?” 黄道充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蜀王肯定知道的。贾军师是何等人物,去之前,亦会安排好一切。譬如你我相见,贾军师应当也留了信。” 徐牧沉默下来。招了招手,让孙勋从马车里取来酒袋和碗。然后,他帮着黄道充斟了满满一碗。 整个西蜀,他极少给人斟酒,但黄道充值得。 “你便说说,现在为何要如此。” 黄道充端起酒碗,满满饮了一口。 “蜀王也该猜出来了。粮王势大,但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与蜀王作对。” “还有一个原因。”徐牧笑了笑,“你在待价而沽,信归信,老友归老友。你预料到了,妖后一灭,粮王的人马,肯定要寻下一个的依附。但北渝那边的常四郎,和他的班底幕僚,可不是傻子。所以还是那句话,你预料到了粮王,会转投东陵左王。” “但你的心底,又觉得我西蜀不够强大,或许不是东陵和粮王,这二者联合的对手,才想着再等一等,再看一看。” 黄道充笑了起来。 “蜀王也知,我做这么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保全家族。老黄啊,我从未真正的怪过你。我知晓你的想法,而你,也从未对西蜀做过什么祸事。反而——” 徐牧回过头,看向了北面方向。 在他旁边的黄道充,眼睛有些发红。 “喝酒。” 两人举起酒碗,又碰了一下。 “你再说说,为何要在这种时候,突然就来了。” “一是自证,而是出计。” “何为自证?何为出计?” 黄道充仰起头,看着远处慢慢坠下的夕阳。 “米道徒的事情,蜀王肯定要猜幕后的人,也知我没有死,应当会对我有所怀疑。毕竟,如今这天下间,能操持这些事情的,我粮王黄氏算一个。” “不是你?” “不是。”黄道充摇头,“从很早开始,我便知道,争天下是很危险的事情,一出祸事,举族被灭。” “但老黄啊,你选了我,可曾知道……我西蜀并无世家的。” “所以,才要做将门。韦家如此,我亦是如此。” 徐牧一时沉默。有时候他觉得,面前的黄道充,是聪明的有点过头了。但偏偏这份聪明,让他提不起半点敌意。 “你刚才说,还有出计?” “正是。” “那便说说。” 黄道充捧起酒碗,和徐牧又碰了一下,悠哉悠哉地喝了两口,才慢慢说来。 “恪州那边,我还埋了不少人,蜀王信么?” “能不信么。”徐牧脸色无语。一个在恪州经营多年的世家大佬,为了后路,肯定会埋着不少的手段。 “给我一些时间,我闹出动静,让多疑的北渝小军师,和米道徒狗咬狗。等东莱再乱,成都城里的那位小袁王,便有了大作用。” “老黄,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按道理来讲,我粮王黄氏,也算得富贵世家。但不知为何,还是想你来这里。关于这种问题,莫说是我,连我的儿,也是一样的回答。” “从古至今,百姓揭竿之事,屡见不鲜。但我从未见过,像蜀王这样,明明是起于微末,又无背景,却能走到这一步。西蜀不像北渝,若是打个比方,西蜀便如一块坚木,没有食木虫,也没有裂纹。而北渝虽然是块铁板,但这面铁板,却藏着很多的锈。” 徐牧露出笑容。约莫又想起了前些年,这位恪州家主,是最喜欢拔老参送礼的。 “还有一事。”黄道充沉默了会,继续开口。 “米道徒的幕后,是北面的人。” 徐牧怔了怔,关于这些,他已经查出来。但从老黄嘴里听到,多少还有些惊奇。 “柔然已经被打碎王庭,北狄被搅得焦头烂额,余下的,便是那一支,新崛起的异族了。” “什么族?” “沙戎。” “中原有王朝交替,塞外也会有,并不奇怪。更多的情报,我暂时没有打听到。先前派出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黄道充起了身,看了眼天色,似乎准备要离开。 “下一次,我便不亲自来了。我会安排心腹,给蜀王送信。你我见面的事情,若是被北渝发现,便是一场大祸。” “敬蜀王。”黄道充捧起酒碗,仰头一口饮尽。 徐牧沉默了下,也仰起头,将酒灌入嘴里。 “来的时候,选了些上好的刺参,给蜀王补补身子。”说着,黄道充真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木盒。 刺参,即是海参。 “蜀王该猜出来,我如今藏在哪儿了。南海那边,我亦会帮着蜀王,多留意一番。” “黄家主,客气了。” “和蜀王交道打多了,见面不送个礼,心里总觉得不舒服。”黄道充笑了笑,又拿起地上的扁担,真像个老樵夫一样,慢慢扛了起来。 “拜别蜀王。” “黄家主一路保重。” 徐牧知道,像黄道充这样的人,沿途回南海,肯定会有人保护。但不管如何,这位老相识,当真是用心了。 他捧着木盒,打开看了一下,发现里头的海参干,皆是肥硕无比。 “孙勋,等会将这东西,拿去给喜娘那边,告诉她小火慢炖。” 徐牧重新抬头。 夕阳之下,黄道充的人影,在过了溪河之后,已经越来越远,直至转入密林消失不见。 等等。 徐牧忽然想到什么,将递给孙旭的木盒,又拿了过来。待翻开底层,不自觉间,他露出了欢呼的笑容。 不愧是老黄。将粮王在西蜀一带,藏着的不少粮仓,都标注在了一张地图之上。虽然不算太多,但这些粮草,足以再募一轮新军了。 可爱的老黄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江山未定,你我皆有机会 两日后,整座成都迎来了一件喜事。由于弓狗的出手,终于将那位玩厌胜术的边民娄星,一箭射伤,又抓回了成都。 “主公有令,奸徒娄星,密谋毒害东方军师,腰斩刑——” 孙勋骂骂咧咧,为了这事儿,他还被抽了一顿鞭子。幸好傻虎送小军师去江南,并没有在城里,否则真让这傻憨动手,新仇旧恨,指不定要脱一层皮。 徐牧冷着脸,看着面前的囚车。 想毒害东方敬,相当于动了他的逆鳞。如这位凶手娄星,必然要重惩,方能解恨。 “主公,我问了,他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一个铁刑台的人,来和他联络的。” “那铁刑台的人呢?” “拘捕,我一刀砍了!” 徐牧揉了揉额头,将手挥出去。 “行刑!”孙勋按刀踏步,声若惊雷。 不多时,围观的许多百姓,都跟着欢呼起来。 被绑在行刑台上,娄星的眼睛,突然变得害怕起来。却又被拔了舌头,只得激动地乱叫一通。 在他的旁边,一个着红衣的刽子手,已经喷酒拭刀,比着腰斩的位置,紧接着,怒吼着挥了起来。 待惨叫声响起,徐牧冷冷转身,走入了王宫里。 正在看着卷宗的小狗福,缓缓起了身,冲着徐牧施礼。 “狗福,无需如此。” “主公,老师教过我,要主属有别,不得逾越。” 徐牧沉默了下,这确实是贾周的性子。辅佐西蜀这么多年,贾周也一直是这样做。恍惚间,他一抬头,仿佛又看见了那位老军师,坐在他面前,满脸都是苦思和担忧。 “狗福,莫说这些。”徐牧缓开思绪,在旁坐了下来。 “如何,可有了发现。” “确是有一支沙戎人。但先前的时候,不叫沙戎,而称为北戎,但北狄人势大之后,称霸草原两百余年,北戎被赶出塞北,退到苦寒沙海,慢慢的,便被称为沙戎人了。” “但具体的情报,还是缺少。主公,眼下的重心,还需放在中原里。” 徐牧点头。 若是南北之争败了,西蜀将再没有任何机会。 “主公,关于东莱米道徒的事情,我亦有一个法子。” “讲吧。” “众所周知,江南一带的盐,以盐岛所产为佳。而恪州,与东莱三州,诸多的百姓,亦喜欢这些岛盐。不若,让盐岛那边的官坊,涨价两倍。使得东莱与恪州的民情,更加纷乱不堪。” 在青州那边,同样有盐产。但质量不如盐岛,不被世家所喜。而且,从内城送来的话,便是长路迢迢。 放在以前,徐牧并没有打算,用盐岛来压制江南一带。但现在,不仅是他,甚至整个西蜀,对于狗皮膏药一样的米道徒,都极为厌恶。 先前有黄道充的帮忙,再加上小狗福的这一办法,算得上强强联手。 “狗福,便按你说的。” 徐牧垂下目光。只觉得最近的局势,突然间杂乱了许多。 “对了主公,北渝的议和文书,东方先生又送过来了。” “第几回了?” “第五回了。那位北渝小军师,估计是急了。这几日,接连调派大军,入驻恪州。” 徐牧接过文书,看了看,发现内容几乎同出一辙。大概意思是,消息有误,渝将蒋蒙被人蒙蔽,已经重罚云云。 徐牧面无表情,撕碎了议和文书。虽然都心知肚明,但现在来说,北渝率先挑起战事,已经让天下不少百姓不满。倒不如,让这份不满,再发酵一下。 “莫理。” 小狗福点点头,“那位蒋蒙,此时还在恪州,但听说回去之后,立即生了一场大病,又苍老了几分。” …… “咳咳。”恪州的一座江城,郡守府里,蒋蒙艰难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多年的行伍生涯,唯有这一次,真的让他备受打击。只差一些,他便要战死在江山。 “二位入座。”蒋蒙呼出一口气,脸庞越渐苍老,连着声音,同样变得更加嘶哑。 在他的面前,是两个披着道袍的中年人。一个叫江重,另一个叫姚容。若非这二人,他根本回不到恪州。 “老将军,注意身子啊。”江重捻了捻唇上的八撇须,声音看似关心,实则平淡无比。 “无事,休养个几日便好了。” “这些蜀人当真狡猾,偏不敢上岸,只会在江上虚张声势。待北渝有了一支浩浩水师,蒋将军大军复仇,这些人便一个都逃不得。” 蒋蒙怔了怔,一时不敢接话。一场水战,让他心里隐隐有了梦魇。 “对了老将军……长阳那边,可来了什么公文?”江重犹豫了下,旁敲侧击。这一次米道徒立下大功,按着约定,该讨得一些东西的。 “不瞒二位,长阳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心底里,蒋蒙隐隐不悦。若非是长阳的那位小军师,计谋出错,何至于他的东路大军,死伤惨重。 当然,在明面上,他并不会多提一字。 “二位立了大功,我北渝肯定要记着的。切莫着急,说不得这两日,公文便来了。” 江重笑了笑,眼眸子藏着阴郁。 …… “姚兄啊,有时候,我真想扯旗子反了。”江边位置,江重和姚容两人,并肩而立。 “江兄莫急,时机未到。” “北渝西蜀,各据半壁江山。但莫忘了,这天下还未定呢。”江重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方白巾。 “这是何物。” 江重脸色疯狂,“我已经想好了,真有扯起旗子的那一日。不仅是北渝,还有西蜀里面藏着的,都听我振臂一呼,纷纷来相应。” “只需一个奇像,便能让百姓信服,到那时,便以此方白巾,配者称白巾勇士,与我一道,席卷天下。” “三斗米济世,天下万民,可共食一槽。” “北渝和西蜀打得越凶,我等的机会,便会越大。姚兄,你能明白么?” 姚容神色沉默。 “江兄啊,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莫要忘了,你我能有今日,是有人扶起来的。” 江重笑了笑,冷静地将白巾折好,又放回了怀里。 “且看着。” “江山未定,无帝无皇——”江重伸出手,似要捞起一阵江风,声音愈渐猖狂,“你我皆有机会,问鼎九五宝座。”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长阳巨城。 一个跪在御道上的年轻人,在跪足两天两夜之后,才踉踉跄跄地起了身,撑着身子,走到旁边坐下。 “小军师,你又是何苦啊……” “圣贤有云,知耻而后勇,方能披荆斩棘。”常胜撕下一角长袍,冷静地系好头发。 但在他的旁边,细心的阎辟却发现,明明只有二十四的小军师,原本飘逸的长发里,已经掺杂了不少银色。 “情报。”常胜正襟危坐,冷静地吐出二字。 “小军师,在恪州那边,老将蒋蒙上书请罪……另外,还传了一封信,信里说,江重和姚容这两位米道头子,北渝不可重用。” “蒋蒙说的?” “确是。” 常胜垂下头,沉默了下,“此次水战,是我常胜的过失,怪不得蒋蒙。可惜了这位老将,出征的第一场水战,胆气肯定被打弱了许多。” “军师,要不要换将?” “不换。”常胜声音沉稳,“蒋蒙只要活着,在我的心底,便是最合适的东路大将。他固然是败了,但我相信,如他这般的名将,只需过一段时间,便会知耻而后勇。” “阎辟,你要明白,这个战事的布局,是我的老师留下来的。我也曾考虑许久,发现确是最合适的选择。若是没有意外,这几位大将,不可轻易更换。” “小军师英明。” 常胜摆了摆手,“一场拙计,使得我北渝惨败,拼光了恪州的武备,我有何英明。” “那军师,米道教那边……是想要我北渝的公文,允许米道教,在东莱一带广招门徒,开教坛,传教义。” “传什么教义。天下共食一槽?” “军师,最近传来的许多情报。因为米道教的事情,东莱很多地方都闹了起来。青州那边,甚至还聚起了一股小规模的义军。会不会,是这米道徒使坏,想造反了?” 常胜摇头,“他们没那么傻,是有人在用计,激起东莱的民愤,挑拨我北渝和米道徒,变得二者不和。” “要不要派人去东莱坐镇?” 常胜闭了闭眼,“等主公回信吧。这件事情,他会有自己的思量。前些时候,主公来了信,虽然没有怪责于我,但我心底更是不安,有负主公所托,吾常胜羞愧难当。” “希望那位塞外牧羊的荀平子,莫要令人失望了。” …… 塞外,柔然草原。 在打烂了柔然王庭后,常四郎依然很生气,又追着逃亡的柔然王族,撵兔子一般,打得哭爹喊娘。眼看着快追入雪山了,士卒没有带冬甲,才怏怏作罢。 “狗卵的东西,我早说了,别来招惹我,我若是得了空,要揪着头来打的。”常四郎骂骂咧咧。 “常威,你他娘的死了没?要不要请几个花娘,给你揉揉身子啊?” “少爷,两个就够了。” 常四郎抬腿要踹,吓得常威急忙跑开。 将霸王枪扎入草地,常四郎拔了一根草梗,叼在嘴里嚼嚼,又拿出来嗅了嗅口气,发现问题不大的时候,才满意地走到营帐边坐下。 在营帐边上,早已经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一身刚换的文士袍,银发银须风中飘舞,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主公做人行事,不可过于草莽。莫要忘了,主公要争的,是天下大位。” 常四郎怔了怔,忽然间又想起了某个人来,眼睛慢慢涌上悲伤。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常色。 “先生勿劝,我自有思量。” 满头白发的荀平子笑了声,点点头,“主公乃当世奇人,或许不可以寻常论之。” 常四郎点点头,“既如此,便与先生说正事,如何?” “且说。” 常四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了荀平子面前。荀平子捧起来,多看几眼之后,脸上露出笑容。 “主公的心底,已经有想法了吧。” “我和那位老友……我和徐蜀王,已经认识了很久。他那会还是个酿酒徒,而我常四郎,亦在等待机会,攻取大纪江山。但先生知不知,因为北狄之害,我与他合作了三次。” 荀平子平静点头,“那位徐蜀王的起势,很耐人寻味。一是斩奸相,二是拒北狄,方能有了天下大义,有士卒跟随,愿意跟着他入蜀。” 常四郎抬头,有些叹息地看了眼天空,“有人选择了他。但我想说的是,这天下的三十州,我常小棠可以做皇帝,他徐蜀王也可以做皇帝。但要是有其他的人敢伸手,想摘果子,老子便捶死他。” “所以,米道徒的事情,主公的意思是?” “不管背后有没有人,只要他露了苗头,想在天下三十州掺上一脚,那对不住,我很生气。” “主公,需以安抚为上。米道徒的人敢冒头,那便说明了一件事情,在这天下间,还藏着很多的手段。而且,他们也算帮北渝立了大功。” “恃功而骄,大不了先赏几百两金子,后面再抢回来就是。我只是有些奇怪,时间并不算长,拢共才不到两年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势大了。” “背后有人。当小心些,这很可能会烧成燎原之火的。当然,最坏的情况是,主公只要守住了第一轮,米道教的这些人,便会成为丧家之犬。” 常四郎沉默了会,“为何要守?和西蜀联手剿灭,不就成了?” 荀平子怔了怔,“主公可是笑言?西蜀乃当头大敌。” “大敌归大敌,但有新的野猫野狗冒出来,先打死了再争,并无问题。” “这……” 荀平子有些迷糊,“主公,是打算给西蜀王,写下求和信了?” “为何要写呢?”常四郎又抬头。 荀平子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要烧冒烟了,“若是不写,西蜀王如何会答应……与主公联手。” “他不用答应的。”常四郎笑了笑。 荀平子揉着额头,苦思着其中的意思。当初他在塞北牧羊,连破十八道天下残棋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苦思过。 “还请主公……细细道来。” “很简单。”常四郎叹了口气,“即便不通气儿,他也会明白的。便如当初打北狄一样,我和他吧,怎么厮杀都可以,但外人要来分一杯羹,便是讨打了。”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二虎相争,你一条狗伸爪? 成都城。 正在挖鼻牛的孙勋,听到斥候来报的声音,急急搓了搓袍角,抬步往外跑去。 “主公,江南来信。” “这信怎的有些脏了?” 徐牧皱了皱眉,将信卷取出,慢慢看了起来。东方敬在信里说,东莱三州之内,由于老黄的帮忙,还有禁盐的事情,已经激起了不少民愤。但北渝那边,还不见有任何的动作。 将信折好,徐牧陷入沉思。 按着现在的情况,米道徒是帮着北渝,来对付西蜀的。但最近的情况来看,常老四那边,压根也没把米道徒当一回事。 甚至是说,对米道徒还带着一种漠视。 再想了想,徐牧露出笑容。但随之,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和常老四,一个坐江南,一个坐北,一山不容二虎,为了争食,即将要开始撕咬。但这种光景下,突然有条小狼狗,闯进来了,还把狗爪子拍在了食物上。 徐牧沉默了会,慢慢明白了常老四的意思。在各自争霸之前,他和常老四,曾联手做过不少的事情。 便如二人,也曾经说过不少次的话。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这江山,换成别人来坐,他不放心,常老四也不会放心。一个米道徒,偏偏还想着三国鼎立。 沉思了下,徐牧取来纸笔,准备写一封书信,送给前线的小军师。 …… “该死的,你我天大之功,不过一份小小的文书,北渝王都不肯相赠。”恪州的江岸上,江重咬着牙,满脸都是戾气。 “真惹急了我,我振臂一呼,万千百姓便是白巾勇士,随我一同颠覆中原。” 在江重的旁边,稍微稳重一些的姚容,想了想后开口。 “我先前就说,这时候出手,可能是有些急了。” “姚兄,这是好机会啊!救下那蒋蒙,便是你我的资本。”江重急忙辩解。 “江兄,你瞧着这资本,现在呢?现在可得到什么了?” 江重咬着牙,“北渝王莫不是个傻子?他的大敌乃是西蜀,而我米道教,是可以帮忙的。这么大个北渝,全都是傻子么?看不透局势?” “真该死。活该那北渝王,是一条孤星命,克死老友与家人!” “江兄,情况有些不对,不若先退回青州再说?” “莫不是傻子?如何甘心啊,这一退,你我前功尽弃!”一语毕,江重发现语气急了些。才转了身,连着呼出几口气,声音变得稍稍缓和,“姚兄,那边现在怎么说?” “还能如何,便如我先前讲的,暴露过早,让他们不满意。” “这帮子的狗东西,还想着用苏妖后一样的手段?他知不知,那苏妖后在中原布局了多少年?他才两年时间!天下第一蠢计,天字号的傻子。若不是我江重聪明,如何能将米道教,变成今天的模样。” 江重的语气,又蓦然变得急躁。 “姚兄,莫非是说,你愿意当他们的狗儿?” “不愿意。”姚容也声音骤冷。 “那便是了,那便是了。”江重呼出一口气,“到时候真成功了,我做帝,你做皇,你我二人共掌江山,岂不美哉?再说了,他常小棠能抢江山,他徐布衣也能抢,先前的妖后能抢,侏儒公孙祖都能抢,为何你我抢不得?” 姚容听着,也慢慢露出阴郁的笑容。 “莫急,我还有办法。”说着,江重从怀里,又掏出那方白巾,贪婪地看了几眼。 “还是那句话,逼西蜀和北渝打起来,天下彻底大乱,便是你我登场之时。” 江重迎风狞笑。 “我知晓,北渝王肯定在想,你我二人便如跳梁小丑。但那又如何,千古竹书,乃是胜者所刻。大不了,你我便将米道大兴的奇景,先做给天下百姓看看。” 姚容扫了眼江重,也冷静地露出笑容。 …… “军师,小袁王来了。” 陵州春阳大郡,正坐在治所里的东方敬,听到禀报的声音,沉默地放下手里卷宗。 他抬了抬手,不多时,袁冲和严唐二人,便急忙走了进来。一见到东方敬,便立即叩拜。 在西蜀,随着毒鹗的故去,面前的这位小军师,已经是整个西蜀的定海柱。若是无礼,外头的那些护卫,是敢动刀砍人的。 “起来吧。”东方敬露出笑容。 “袁王来陵州,乃是一桩幸事,无需如此的。” 袁冲战兢起身,在东方敬的客套下,和严唐二人,双双坐了下来。 “我听说,袁王还有几个义兄?” “东方军师,他们已经留府了。” 东方敬点点头,“你在成都的事情,我亦有耳闻。若按我说,也怪不得袁王。实在是米道狡猾,才使得袁王上当。” 袁冲感激涕零,刚想要再自证两句。却被旁边的严唐,死死地用手按住。 这天下间,谁敢把跛人当傻子? “严唐兄弟,你我算是相熟了。” “严唐有礼。” “既然来了陵州,这些时日,便先住在郡守府里。将功折罪的事情,也莫要焦急,到时候,我还需要二位帮忙的。” “东方军师,我等要做什么?”袁冲站起身子,犹豫着问道。这一句,让旁边的严唐,心底忍不住骂了声娘。将功折罪,还想怎的?好好听命令就成了。不然到时候,哪怕最好的结果,也要被赶出西蜀,做惶惶的丧家之犬。 果然,东方敬微微皱眉。 “这些东西,到时候便知。袁王,还请稍安勿躁。” 袁冲自知失言,急忙坐了下来,再不敢出声。 东方敬安慰了句,露出淡淡笑容。 “不过二位,要记着我的话,在春阳郡里,若无命令,不得擅自外出。最近天气燥热,我脾气时好时坏,情急之下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东方军师……我等记着了。” “嗯,且去吧。” 待袁冲二人离开,东方敬沉默了会,又重新翻起了卷宗。成都的来信,他已经收到了。 自家主公在信里的意思,他更加明白。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东方敬呼出一口气。 这天下啊,二虎相争很正常,你一条狗敢伸爪子? 打断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默契的联手 恪州。 在养伤的蒋蒙,在接到长阳的密信后,看过之后,将信沉默地放在一边。 “将军,发生了何事?” “我蒋蒙,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传我命令,从恪州银库里,取出一千两的金子,再取一箱的珠宝,相赠给江重姚容,这两位米道天师。” “另外。”蒋蒙想了想,“将恪州世家献上的几个美姬,一同送过去。” 在旁的裨将,虽然有些不解,但拱手抱拳之后,还是按着蒋蒙的意思,迅速去操办。 蒋蒙撑着身子,坐在了床榻上,眼神先是沉默,但随即,又变得杀气腾腾。 …… 嗒。 驿馆里,看着一大箱的金银珠宝放下,江重和姚容对视一眼,纷纷皱上眉头。 “两位天师稍等,我家将军还说了。感念两位大恩,特地将四名美姬,一并送给二位。众所周知,江南美姬,有碧玉之态——” “还有么。”江重凝声问道。在他的心底,现在很不满。他要的,并非是这些东西。比起大业而言,什么金银美姬,根本不值一提。 “对了,我家将军还说了,长阳那边已经同意,再过个几日,文书就送过来。” 听见这一句,江重终于松了口气。在他的旁边,姚容也慢慢露出笑容。 只要北渝这里,能同意米道教扩充门徒,择地开坛,那么要不了多久,米道的势力,将会达到一个顶峰。 “多谢将军了。”江重大笑起来。甚至从箱子里,取了一锭银子,递到那位裨将手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重已经能预见,他的米道徒子,将会遍布整个北渝。 等裨将走远,将几个美姬驱赶出去,江重才笑着坐下。 “姚兄,我们要成功了。这一次,不出我的所料,救下蒋蒙的事情,北渝人肯定是大喜的。毕竟这位天下第四的名将,终归是值得的。” “你瞧瞧,金银珠宝和美姬,还有文书也准备送来,你我好大的脸面。” “呵呵,素闻那位蒋蒙,是个有恩必报的人,这一回也算还恩了——” “等等。”正听得欢喜的姚容,忽然间脸色一怔。 “姚兄,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说,蒋蒙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自然是。” 姚容蓦然大惊,急得一下子起身。这一副模样,让旁边的江重,一时不明所以。 “怎的?姚兄你怎的了?” “有些不好。”姚容眼睛急转,“蒋蒙报恩,便是与你我二人,不拖不欠了。” “那又如何呢?” “江兄要想,你我求了许多日子,这文书一直没着落。但现在,不仅是送来了金银珠宝,江南美姬,然后连文书,也答应一起要送来。这其中,会不会太奇怪了?” 江重不是傻子,听着姚容的话,沉思之后,脸色也变得大惊。 “这北渝王,到底是几个意思?西蜀大敌当前,他偏要搞我?” “江兄,你我速速离开!” 江重急忙点头。 “稍等。”姚容眼睛一转,又想出了一个主意,将外面的四个美姬,喊了进来。 没等江重开口,便立即抽刀,砍死了其中两个。余下的另外两个,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跪地求饶。 “你二人听着,便在屋子里一直喊春。呵呵,我便在屋外看着,若是敢停下来,你们也要死!” “不许哭,喊!” 不多时,驿馆的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浪春之声。 “江兄,你我快走。” 江重点头,顾不得喊上护卫,和姚容两个,急急趁着黑夜,往江岸方向的芦苇荡跑去。 在芦苇荡的深处,为防意外,二人还藏着两艘商船。 “该死,只要回了青州,你我聚起米道徒,便要反了北渝!”江重咬着牙。 “小心些,青州还是北渝的疆土。你我以信号相传,将米道徒一起聚过来。”姚容冷着眼神开口。 “哼,我的白巾勇,也该出世了!” …… “长痛,不如短痛。”在长阳城里,常胜看着夜色,声音冷静地开口。在得了自家族兄的密信后,他便笃定了一件事情。 便像当初的粮王一样,米道徒不可留。 “蒋蒙那边,应该准备出手了。另外,我已经飞书通告了北渝各个郡县,防住米道徒的反势。” “若是在先前,他低调一些,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在旁的阎辟,犹豫着发问。 “军师,东莱三州那边,局势纷乱无比。若是起了战事,百姓会更加不满。” “所以我才说,长痛不如短痛。肤上之癣,当早早除去。主公那边的建议,是与我一样的。” 在经历了一场打击之后,这一次,常胜难得露出笑容。 “无需做的太多。只要将他们逼出北渝,西蜀那边,跛人东方敬自有办法。” “西蜀?”阎辟怔了怔。 “正是。”常胜沉默了下,“我早该明白了,这天下可以姓常,可以姓徐,但绝不能,是其他的外姓。再者说,米道的背后,隐隐还藏着中原外的势力。江重与姚容,约莫是犯了天条了。” “必死,无疑。” 只说完,常胜转过了身,沉步往书房走去。 …… 夜色之下,喜欢观江的东方敬,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正抬起头,沉默看着面前的江水。 “小军师的意思是,将米道徒引来西蜀?” “正是。” “但那些米道徒,向来憎恨西蜀,哪怕真被北渝追剿,也极可能,想尽办法藏起来。” “所以,需要有人来帮他们。”东方敬抬起头,声音悠悠。 “马毅,吴州那座小江城,叫什么了?” “曲阳郡,不过六七千户的人。” “将他们先行迁走,派人守住曲阳郡周围的要地。另外,通告小袁王,让他即刻启程,去曲阳郡那边。若有不从,先杀严唐,以作震慑。” 东方敬的眼睛里,慢慢涌出杀气。 “蒋蒙一事,令整个西蜀的布局,遭受破坏,这群米道死不足惜。而且,我还需要从这些人的嘴里,问出一些事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至少,是有人帮它翻了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章 小袁王与曲阳郡 “该死,该死的!”江重头发披散,连着身上的道袍,都变得有些脏兮。 姚容并没有说错,北渝果然要对他们动手。在刚回到青州,便发现那位老将蒋蒙,居然亲自带着人,来剿杀米道徒。 原本要振臂一呼的,却发现除了临近几县,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北渝人把各个方向,都已经堵死了。 “姚兄,你主意多,现在该怎么办?” 姚容脸色发黑,“我先前就说,让你慢一些,慢一些再露面。你偏不信,这蒋蒙救了又如何?恩将仇报了!” “姚兄,莫要争吵。”江重冷着脸,“你先说说主意,如何?” 姚容冷冷抬起头,看着面前,聚起来的米道徒,已经不到万人之数。这二三日来,北渝人杀无赦,逼得许多三斗米刚入教的新徒,一下子躲起来,不敢再露面。 “先藏起来,青州三面环海,不宜久留。我等顺着烟州的山路,上山先躲藏,寻着了机会再出来。” “山路那边,若有北渝的伏兵?” “即便有,也不会有太多,便杀过去!”姚容面无表情。 “姚兄——” 正当二人说着,突然间,一个心腹急急跑了过来。 “主公,成都来的密信。” “那户杀羊人的。”江重打开,冷冷看了几眼,一下子露出了笑容。随之,又将信递给了旁边的姚容。 “杀羊人说,袁冲以祭奠父亲的名义,已经到了江南。而且联络旧部,便在吴州的曲阳郡里。” “他的意思,让我等一起渡江,先行会合。这个傻子,到了现在,还想着做春秋大梦。” 姚容看着手里信,皱了皱眉,“我有些奇怪,他为何不过来?反而让我们渡江呢。” “姚兄啊,恪州乃至青州一带,那蒋蒙都在剿杀我等,他过来作甚!蜀人虽然可恨,但眼下并无什么祸事,风平浪静。” 姚容沉默了下,点点头。 “商船不足,哪怕渡江,也只能载三千人。” “顾不得了。”江重声音发冷,“便让余下的人,先躲到山里,等大事可期的时候,再出山,成为白巾勇。” “该死,只差一些,我的白巾勇,便能席卷天下了。” 姚容转头冷笑。 “姚兄,北渝人追得太急,你我先渡江避祸!” …… “天下联手,米道之徒,已如瓮中之鳖。”东方敬面朝江面,慢慢露出笑容,“记住了,那两个米道天师,务必留下一人,我还有不少事情要问。” “军师放心!”在旁的马毅拱了拱手,立即走向船坞,准备登船。 东方敬沉默垂头,看着手里的卷宗。 由于北面一带,尽是北渝的疆土。要想从那边,渗透掌握塞外的情报,并不容易。 若放在以前,两国还能互通一下情报。但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便如这些米道的出现,在东方敬看来,实属有趣得紧。 常胜中计,派了蒋蒙攻打陵州,但大败而归。两国也因此,变得更加水火不容。偏偏在这种时候,米道徒是个很好的缓和借口。 默契地联手一把,在之后,按着东方敬的预估,两国的战事,也要跟着慢慢平息下来。 西蜀现在还太弱,北渝又失去了前线近三万的水师,以及战船储备。乍看之下,决战的时机未到。 “在这场战事中,西蜀最稳妥的布局,应该是坚守,再反攻。”东方敬语气喃喃。 襄江,便是西蜀的天险。若不然,渡江去打攻伐站,则西蜀必败。 争霸之路,道阻且长啊。 东方敬抱着袍袖,裹了裹身上大氅,沉默地一声叹息。 …… “义兄,你说徐蜀王,会不会念着我的大错,事成后将我杀死。”在曲阳郡里,袁冲依然忧心忡忡。 他悔恨无比,早知如此,在当初的时候,便不该听信米道徒的话。 “主公,莫要胡说。”严唐安慰了句,又想了想开口。 “主公需记住,在以后,不要升起争霸的念头。这天下大势,已经成了南北之争。主公再掺和,你我便再无容身之处。” “义兄,我是东莱袁王,身上还有皇家血脉,如何甘心——” “你再说这些,我便不认你这个义弟。”严唐咬着牙,“你知不知,先前已经触到了徐蜀王的逆鳞。若非是念着将功折罪的用处,你我已经死了!你身上的皇家血脉,以后也不可再提,免得激起徐蜀王的杀心。” 袁冲浑身颤栗,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猜着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主公不会离开成都。但在以后,徐蜀王那边,定然要派人盯梢。” 袁冲泣不成声。 “莫要再争了。皇家血脉?你瞧着那位妖后之子,尚在襁褓都死了……主公,这一生便做个富贵公吧。若是在以后,徐蜀王要称帝的话……” “怎么说?” 严唐沉默了会,“主公便上书,说代袁姓皇室,禅让蜀王为帝。我猜着,这或许……是徐蜀王和那两位军师,让主公入蜀的原因之一。但这种原因,并不算太重要,主公需明白这一点。” 袁冲痛苦闭目,随即艰难地点了点头。 严唐叹了口气。 “便如一场押宝,既选了西蜀,便该全力配合,做一回从龙之臣吧。” …… 江面上。 诸多的商船,正从藏着的芦苇荡里,不断推了出来。 在最大的一艘商船上,江重依然是满脸戾气,不爽到了极点。他的手里,还死死抓着一方白巾,喋喋不休。 “可惜,可惜了啊姚兄!我的白巾勇,还未形成大势,你我便被人堵了!” 姚容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神清冷无比,不知在想什么。 “姚兄,你说句话啊。我向来待你如手足,我还说天下二分,我为帝,你为皇,一人十五州的。” “江兄,稍安勿躁。”姚兄安慰了句。虽然在安慰着江重,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一直非常不安。 从恪州回到青州,再从青州渡江入吴州,就好像有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一样。推着他稀里糊涂地往前走。 若是给他多一些时间,或许能想出个一二。但时间太紧,偏偏在身边,还有江重这个碎嘴子,一直在骂咧,一直在喋喋不休。 有时候,他恨不得一耳刮子抽过去。 姚容冷着脸, 看着前方的江水,死死攥住自己的拳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将功折罪” “姚兄,我真的不甘心呐。” “江兄,还请不要说了。”商船越近江心,说不上为什么,姚容的脸色便越是厌恶。 按着他的想法,米道要厚积薄发,才能有所作为。但现在,却被面前的同伙,一下子坏了大势。 哪怕现在入蜀,姚容的心底,也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果不其然,并没有要多久。 突然间,他便听到了声声的惊呼。等登上船头,往后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支浩浩的西蜀水师,已经撵在了后面。 姚容大惊失色,眼珠子一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江兄,不好!你我被袁王卖了,卖给了蜀人!” “怎么说?”听见这一句,江重也变得脸色焦急。 “乃是请君入瓮啊!” “火,火舫!姚兄,快用火舫,便像上一次对付蜀人一样!” 姚容脸色恼怒,将江重一把推开。这种情况下,风向不利,又时机不对,若不能出其不意,火舫便是蠢计。 轰隆。 在后的一艘商船,迅速被西蜀水师,一拨射来的弩矢,击沉入江。原本只是普通之船,如何能与战船相比。 一下子,这渡江的数千米道,都惊声大喊起来。 “远射,快取弓远射!”姚容大怒开口。 但这些米道,在之前不过是普通百姓,又没有经过操练,即便取弓射了出去,也是寥寥的飞矢,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江重扫了一眼姚容,但也知不是时候内讧,只得跟着指挥商船,试图阻挡西蜀冲来的水师。 “稳住,都给我稳住——” 只可惜,江重还没多喊两句,便已经有米道徒,惊得往江里跳去。 “废物。”江重咬着牙,颤着身子退到船头,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着姚容。 “姚兄,现在要怎么做?蜀人可是要杀过来了。” 姚容脸庞清冷,“既是中计,蜀人绝不给你我活路。” “该死的,姚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就好像……北渝和西蜀商量好的,一个赶入江里,一个在江上追杀。” 姚容犹豫了会,“我也说不清,但你说的这些话……并非没有道理。这一次,恐怕你我要死在这里了。” “大业未竞,吾江重岂能这般死去?” 轰隆隆。 西蜀水师的斗舰,已经冲了过来,又有二三艘的商船,一下子被撞得支离破碎。 荡起的波浪,不断往前荡开。 姚容扶着船身,眯着眼睛站稳了身子。一会看向后方的蜀人战船,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离着还远的吴州江岸。 终于,似是做了某个决定。他看着在身边的江重,淡淡地开了口,“江兄,你请往东面看,我刚才似是看到了援军。” “当真?”江重大喜,急急侧头去看。 姚容瞬间脸色涨红,立即从旁取刀,再也顾不得,一刀朝着江重的颈背剁去。 如今要想活命,只能将功折罪,再凭着三寸不烂,试着说服蜀人。而面前的江重人头,便是最好的邀功之选。 “啊——” 不曾想,江重鬼使神差地转头,那劈下的长刀,虽然没有劈断头颅,但在江重的颈背处,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口。 痛得江重整个人,几乎伏身怒吼。 好在旁边的几个心腹赶来,看着姚容惊愕无比,又护在江重面前。 “姚兄,你要杀我!” 姚容咬着牙,不作解释,又唤来自己的心腹,和江重的人,迅速杀成了一团。 “快,杀了他们!” …… 东方敬皱着眉,坐在曲阳郡的郡守府里,听着前线的情报。 “那米道的两个贼头,不知为何,突然自相残杀了。大都督苗通在后堵住,又有云城将军去截杀,只剩一千人的米道,逃生无门,便纷纷投降了。” “江重与姚容,可还活着。” “还活着,但两人都受了伤。” 东方敬侧过目光,看着郡守府里,还在战战兢兢的袁冲。 “小袁王,这里没你的事了。即日起,你先赶回成都吧。” “东方军师……我是否算将功折罪了。” 东方敬沉默了会,“算。” “多、多谢东方军师。” “请回吧。” 走出去的时候,东方敬抬头看了眼严唐,犹豫着开了口。 “严兄,恭喜逃过一劫。” 严唐身子微颤,立即长揖行礼,“若无东方军师,早已经身首异处。” 东方敬笑了笑,示意严唐先离开。毕竟在接下来,是真正的好戏开场了。 “三儿,把那二人提进来。” 在旁的护卫点头,抬步走出去,没多久,便将两个浑身是血的道人,揪入了郡守府里。 “抬头!”护卫李三,恼怒地一掌拍下,将其中一个道人,拍得满脸通红。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李三多走半步,将另一个也抽了一掌。 这一下,江重和姚容,不敢再托大,都急急忙忙抬起了头。 “拜,拜见东方军师。” “好说了,吾东方敬,与你们二位,也算神交已久了。”东方敬冷着声音。若是没有这两人,蒋蒙必死。蒋蒙一死,北渝的东路大将,肯定要换人。而最合适的人选,是对西蜀极为有利的。 “不仅是我,整个西蜀的人,想着二位,都想了许久。三儿,去准备炸锅,今日,我东方敬便破例一次,用一回煎人之刑。” “东方军师,还请东方军师饶命!”顿时,江重姚容两个,都惊得脸色发白。 东方敬笑了笑,双手缩入袍袖里,“你们也瞧见了,吾东方敬是讲道理的。便如先前的袁王,将功折罪的话,我一样会给机会。” “东方军师,想要我们做什么?” 东方敬抬起手,指了指北面方向。顿时,江重和姚容两个,都一时脸色沉默。 “三儿,先砍断他的腿,再丢入油锅。” 护卫李三领命,抽了刀走近,忽然一下子犯迷糊。 “属下愚钝,小军师,这煎人之刑,是要煎哪一个?” “留一人杀一人,三儿,你看着来。等会记得在油锅里,多洒些香料,这贼人的肤肉一煎,便会皱卷起来,便如万蚁噬心,终归会有些恶臭。”东方敬脸色平静,再不看下面的江重姚容。 “想活命者,当知把握机会。” “东方军师,我姚容,愿将功折罪!”姚容脸色大惊,急忙大声开口。但在旁的江重,见着姚容的模样,也急急跟着大喊。 “军师,我江重也愿将功折罪,听军师调遣!” 东方敬脸色平静,重新抬起了头,“那便讲吧,每人一纸,细细写来。谁写的多,谁写的好,便能先活下来。” 他不得不谨慎,担心只留一人,会说些诈言。但留下两个,若是写出的内容不同,也能看出破绽。 “二位,煎人油锅,可已经滚烫了。” PS:先欠着一章,先欠后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最后一注,不容有失 三日之后,成都城。 坐在王宫里,徐牧翻开东方敬的密信,认真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基本是确定了。不出先前所料,与沙戎人有关。而且,隐约还提了塞北的战事。近半年来,北狄连战连败,已经被沙戎人,占了不少肥美的水草地。 另外,在只留一人的情况下,东方敬杀了江重,旨在鼓舞士气。至于那位姚容,则暂时先留下来,作为沙戎的联络人。 徐牧想了想,终归还是写了封信,描述了沙戎的事情,让人送去长阳。外族之祸,便如肤上之癣,他在意,常老四也会在意。 呼出一口气,徐牧往宫外侧目。到了现在,米道的事情,基本是平定了。当然,还有着后祸。 “主公,北渝之事不可大意。”在旁的小狗福,认真的一句话,将徐牧的思绪打乱。 “夜枭来了情报,北渝王要回内城了。” 河北和燕州的叛乱,常老四快准狠,不仅灭了最大的一股叛军,连着蠢蠢欲动的柔然人,也一起捶了个七零八落,连王庭都打碎了。 至于在河北里,那些小股的叛军,要不了多久,估计也会被平定。等平定之后,将迎来南北新一轮的对峙。 “信里有说,北渝王从柔然草原那边,带了一个谋士回来。” “谋士?”徐牧惊了惊。 “天下师荀阳子的胞兄,荀平子。先前作为使臣,被柔然王庭扣留,一直在塞外放羊。因为北渝王破了王庭,便跟着一起回了中原。” 徐牧皱了皱眉。北面那边,原本就将才极多,现在又有了一个好谋士,文武大盛了。 申屠冠,蒋蒙,连着常胜,当初都在名将榜里。甚至还有,那许许多多,久读兵法韬略的世家贤能。那些人,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依靠着世家底蕴,不比将官堂差。 当然,将官堂有一点,是北渝无法比及的。那便是忠诚,于百姓中选拔,不管是才能还是品德,都脱颖而出,再送入将官堂学习。已经和西蜀政权,紧紧绑在一起。 所以,当初黄之舟的事情,为什么蜀人会怒不可遏,便是这种原因。 “狗福啊,你……快长大吧。”徐牧笑着伸手,摸了摸小狗福的脑袋。 想起当年,面前的少年还是个小屁孩子,跟在司虎后面喊打喊杀。这七八年过去,已经是整个西蜀,最为了不得的后起之秀。甚至是说,有一日,西蜀的老将们抡不动刀了,这小狗福韩辛,便要成为中流砥柱。 “主公,我也想啊,但我今年才刚束发。”小狗福语气无奈,“老师也说,让我多修学两年,再入世为将。” “你家老师是对的。”徐牧笑了笑。等小狗福出山,刚好是和北渝三年之约结束。到那时,这冠以“青凤”之名的毒鹗接班人,会以文武双全的英姿,出现在天下间。 “狗福,先回去休息吧。” 小狗福起身,只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主公,南海那边的情况,也要留意一番。” 徐牧明白小狗福的意思。南海那边的事情,即是盟主赵棣。前些时候还来了信,说原本要入成都拜访的,但身子不适只得作罢云云。 鉴于曾经的关系,在南海五州,赵棣是最亲蜀的人。作为盟主,更是带领整个南海盟,往西蜀靠拢。 若是赵棣一死,盟主易位,换个其他不长眼的州王,只怕对西蜀会很不利。 “孙勋,请将官堂那边,将李桃请过来。” 作为入南海的使臣,李桃无疑是最好的。但念其年事已高,按着徐牧的打算,他是希望李桃能举荐一人,代为入南海。 放在以前,这些事情都是贾周在操持。徐牧叹了口气,他的贾文龙在的时候,当真是把整个西蜀的政事,操持得有条有序,稳而不乱。 …… 南海,交州。 坐在王座上,赵棣苍白着脸,听着臣属的述职,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主公。”海越人阮秋走来,脸色担心地开口。 “无事,偶感风寒,咳咳咳……” 阮秋犹豫了下,还是挥着手,先让其他人停止仪事。 “说来奇怪,今年开春的时候,主公身子还好好的,才几月的时间,便像染了痨病一样。” “蜀王那边来信,那位陈神医将要入交州,替我诊治一番。阮秋……我听说,珠州王伍正……也染病了?” 阮秋眼眸有泪,“昨日凌晨,便已经去了。担心主公身子,先前便没有说。” 只听到这句,赵棣痛心疾首。 在当初,南海五州的人,只有伍正愿意和他一起,入成都和西蜀结盟。 “主公,我觉着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 阮秋犹豫了下,却说不上来。左右,他是觉得最近的南海盟,似在暗流涌动。 “父王,儿臣听说父王今日不适,便急着入宫了。” 阮秋转身,看见一个约有十七八的年轻人,正脸色焦急地走入宫里。他起手抱拳,识礼地退了出去。 …… “老先生,你的意思是,北渝那边,要对我南海出手了。”站在海岸边上,阮秋皱着眉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儿。这老儿的身上,还抱着几条刚买的肥硕刺参。 “约莫是了。这天下,只剩一南一北,而南海盟,可作为西蜀的强援,亦可作为夹攻西蜀的大敌。” “老先生,南海许多人都是亲蜀的。譬如我家主公,和蜀人的友谊,牢不可破。” “若是赵棣死了呢。”老人一声叹气。 “阮秋将军,你知不知我为何选你,不选其他的人?” 阮秋颤了颤,摇着头。 “放在整个南海五州,你阮秋,便是一柄最好的剑,保住南海与西蜀的联盟,保住这五州的安和。莫要忘了,你的身后,还有五万人的海越军。” “我只是不明白,老先生为何要如此相帮?” “嘿嘿,我答应了我那位老友,会帮着他,看住南海五州的局势。天下未定之前,我可不希望,西蜀再出什么乱子。我已经付出许多,这最后一注的豪赌,我不允许出现问题。” 老人仰面朝天,声音里满是坚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后继 成都王宫。 李桃和一个年轻文士,步履稳稳地走了进来。 “李桃,李柳,拜见主公。” “起来吧。”徐牧露出笑容。在先前的时候,他已经得知,李桃带来的这位李柳,是其的长孙。 但对于这些,徐牧并没有异议。整个将官堂里,小狗福不能动,李逍遥因为侠儿身份,亦不能随意外调,至于魏小五,纯粹是文试还太弱。 唯有面前的李柳,这位李桃的长孙,是现在最好的人选。而且,李家是蜀州人,依靠西蜀存活,忠诚度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徐牧心底,终归有些担心。南海的事情,对于西蜀而言极为重要,而李柳,不仅是使臣,更是作为副手,入南海配合老黄,在明面上稳住局势。 “李柳拜见主公。” 年轻文士上前,朝着陈景又是一拜。 “我只问你,若是你入了南海,当真发生了祸事,你要如何?” 李桃也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长孙。人都有私心,但这位李家长孙,并没有让他失望,终归学了好几分的本事。虽然比不得韩辛小妖孽,但在以后若能成为一席幕僚,便是李家之喜。 面容俊美的李柳,想了想后开口,“主公,若是南海发生祸事,我李柳便以退为进,先假装我西蜀退出南海五州局势,再寻亲蜀之人,重新入局。” 徐牧和李桃相视一笑,虽然不算上上之策,但至少能证明,面前的李柳,是个谨慎的人。 “李柳,这一次南海的事情,便先交给你。你记着了,万事需小心为上。另外这里有一个地址,你入交州之后,可按着此地址,去寻一个人帮你。交州的海越首领阮秋,亦是自家人,若事有不吉,也可以去寻他商量。” 李柳终于动容,跪拜在地,接过了徐牧手里的信卷。 在旁的李桃,也吁出了一口气。 “李柳,去准备吧,到时候陈神医,会与你一起入交州。” 徐牧抬头看着,现在这光景,是时候慢慢让将官堂的人,开始接手一些事情了。西蜀的将军幕僚,若是在某个阶段,出现青黄不接的形势,被有心人堪破,只怕要陷入危机。 西蜀现在,算得上危机四伏。东方敬那边,还要着手沙戎的事情。而成都这里,也要着手南海盟的事情。 这南北之争,终归要慢慢开始爆发。 …… 陵州外的江面。 西蜀和北渝的双方水师,已经离得不远。但此时,双方都没有厮杀的意思。在经历了米道的事情,先前的紧张对峙,仿佛又慢慢消去。 “行船!”蜀将林中皱了皱眉,收回目光,带着巡哨的水师,继续沿着南面水域,往前行进。 对面不远的北渝水师,也像有默契一般,也跟着往北面水域,行船离开。 “将军,兄弟们都有些不服气,先前蒋老将军误中埋伏,可是死伤惨重。”在北渝战船上,一帮子的裨将都尉,明显带着恨意。 “那要怎的?攻过去么?莫不是脑子锈了?在这江上,不宜和蜀人开战,是蒋老将军的意思,也是长阳那边的意思。” “当然,当有一日,我北渝大军,肯定要南征渡江的!”北渝小裨将咬着牙,看着前方不远,缓缓离开的西蜀水师。 “要不了多久,我等便和西蜀,一决死战!” …… 陵州岸边。 “军师,明明是北渝水师,先攻我西蜀的!”哪怕事情过去了不远,但马毅依然有些不甘。 东方敬沉默了下,“你当明白主公的意思,势弱而藏拙,眼下便是最好的。比起北渝来说,我西蜀更需要时间。” “军师,北渝现在已经没有战船了,我等若循江而去——” “循江而去,上岸之后呢。”东方敬叹了口气,“你不懂,西蜀最完美的策略,乃是先守住,再复而反剿。强行先攻,此为下下之策。” “先前蒋蒙渡江,不过是常胜第一计,在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其他的。” “只是第一计,便这般凶狠了?那军师,接下来我等该做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主公已经在准备了。”东方敬笑了声,侧头看向南海五州的方向。 大战在即,谋计厮杀,这点无可厚非。但北渝人并不知道,在最先前的时候,他的老师毒鹗,已经埋了深深的一计。 “马毅,姚容那边如何?” “还能怎的,在牢里不断乞活,生怕我们砍他的狗头。” “先留着吧,再过个不久,便有大用了。” “对了军师,我先前听人说,北渝王从柔然草原那边,带回来一个谋士。” “我亦听说了。北渝王的意思,是想让他与常胜一起,与我西蜀作谋略的对抗。” “第二个老仲德?” 东方敬摇头,“不可能的。北渝王的心里,只有一个老仲德,无人能代替。我甚至能断言,哪怕这位荀平子名满天下,一样要屈居常胜之后,排第二席幕僚。” “北渝王的心思,随着老仲德的故去,终归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重用世家的利弊,兵权也自然会牢牢握在手中。而常胜,便是他的最大倚仗。” “莫要小看此人,虽然年轻,但性子内敛,谦逊,且好学聪慧。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说不得,连我也不是对手。” 马毅听得有些闷闷。 却在这时,面前的自家军师,忽然又补了一句。 “但我西蜀,同样有一位大才,同样也需要一些时间,便能潜龙出世。或许,他比起我和老师,才是真正定下大业的人。” “青凤,如浴血之后,当涅槃重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真青凤,假青凤 “蜀使入宫!” 交州小王宫里,此时,为了迎接李柳的到来,两边的位置,早已经列满了文臣武将。 偌大的交州,算得上人才济济。 作为武官首位的阮秋,在看到蜀使里的陈鹊,心里头的一块巨石,总算慢慢松了下来。 近些时日,由于赵棣的病情加重,偌大的南海五州,却没有什么大能医者。蜀州的这位神医陈鹊,不说南方,乃至整个天下,都有一番名声,治过许多的大人物,譬如毒鹗,九指无遗,甚至是北渝王……有他在,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坐在王座上的赵棣,看见蜀州来使,一时间亦更加高兴。作为南海亲蜀第一人,在他的心里,蜀人便如同老友一般。 …… “陈神医,我主的病情如何?”朝拜过后,王宫后的别院,阮秋忧心忡忡地问道。 陈鹊皱着眉头,收回了把脉的动作。 “赵盟主中毒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阮秋和赵棣,连着在旁的李柳,面色皆是发沉起来。 “陈神医,我交州亦有医者,但先前来把脉,只是说染了急症。” “不一样。”陈鹊沉默了会,“乃是慢毒,潜伏了许久,若是不细心的话,极难发现。” 赵棣咳了声,“从成都回来,我一直记着蜀王的话,不管是膳食还有茶饮,都会先让人,用银针试过,这……怎会中了毒。” “一般来说,病从口入是对的。但有的时候,有些慢毒是以气为牵引,慢慢入身。” “陈神医,本王还有救么?” 陈鹊沉默了会开口,“有的,但请赵盟主,给我一些时间。” “那便麻烦陈神医了。阮秋,替我送送陈神医。” 走出王宫别院。 陈鹊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在旁的李柳,以及阮秋二人,怔了怔后,也跟着停了下来。 “二位,先前赵盟主在场,我不便直说。”陈鹊叹了口气,“实则是,赵盟主的慢毒,已经侵入肺腑,命悬一线了。” 只听完,阮秋虎目含泪,“陈神医,可有办法?” “暂时只能吊命,若是寻到毒源,或许会有一线生机,若不然二月之内,赵盟主必死。他体内的慢毒堆积许久,若按我的估计,只怕在半年前,便有人开始下毒了。” “阮秋将军,还请告诉我,除了日食之外,赵盟主最喜什么。” “吃茶。” “还有呢?” “熏香。” 陈鹊想了想,“入屋之时,熏香并无问题。” “那便……几乎没有了。”阮秋揉着额头,“吾主又并非贪色之人,这近一年,都留在王宫静养,也不曾东奔西走。” “那便有些奇怪了。阮秋将军,若记起什么,还请来驿馆与我相谈,让我能对症下药。” 阮秋颤身点头。在南海五州,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的主公一死,将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先前珠州王伍正,便已经故去。自家主公再故去,这偌大的南海五州,便会陷入权利空缺。 心事重重地转过身,阮秋刚要走回王宫,多看望几眼。却在这时,发现交州的王子赵栋,正焦急地往宫里走。 他怔了怔,慢慢想起了一件事情。 …… “你的意思是,你家少主在半年前,送了一件黑羽氅给赵盟主?” 阮秋声音发颤,“正是,我先前看见的时候,还嗅了一下,味道有些奇怪,明明带着腐臭,但藏着一丝甜气。” 陈鹊皱住眉头。 “若是阮将军能取来黑羽氅,再好不过。” “那黑羽氅,前几日不慎染到火烛,一下子烧了。” “阮秋将军,这便是问题所在。多问一句,你家少主是个怎样的人?”在旁的李柳,犹豫了下开口。 “勤而好学,知礼识礼,交州的许多人,都觉得会是大才。” 李柳想了想,“阮将军,我有一计。黑羽氅这种物件,肯定是需要织工的。不如这样,阮将军派人在交州一带探访,说不得能找出那位织工。只要找出织工,便能弄清黑羽氅的材质,让陈神医对症用药。” 阮秋眼睛一亮,“此言有理,我等会便吩咐下去。” 李柳拱手。 待阮秋离开,李柳和陈鹊对视一眼,两人才重新陷入忧愁中。 “蜀王并无猜错,南海这里,北渝已经渗入了。先前那位珠州王的死,或有可能,也是人为的。” 珠州王伍正,以及交州王赵棣,都是最支持西蜀的人。 “李使官,你可有主意?” 李柳犹豫了下,“陈神医莫急,我先去一个地方。主公那边留了暗令,让我入了南海五州,便与此人联系。说不得,这人能起到关键作用。” “出门之时,李使官最好伪装一番,以免被人跟踪。” “我明白,在将官堂的修学,我也习了一手剑法。” 黄昏时分。 一个持剑的年轻人,终于骑着马,赶到了一个偏僻的海边渔村。 年轻人下了马,沉默地走到一座礁石之后,一垂头,便看见一位垂钓老人,正悠哉悠哉地钓着海鱼,刚巧钓上一尾,嘴里发出欢呼的笑容。 老人回过头,挥了挥手。四周围间,几个逆身的武夫,一下子隐去身子。 “你怎的才来?” 年轻人正是李柳,听见这一句,声音有些错愕。 “先生认识我?” “蜀王终究要派一个人过来,李桃那厮又年纪大了,我便想着,他会从将官堂里,提拔一位,准备接李桃的担子了。” “李柳,你家主公的信,我早已经收到。”老人仰起戴着面具的脸,看向面前的李柳,又多了几分喜气,“面目俊朗,作为使臣是最合适不过。别人第一眼瞧着,不会生厌,便算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先生是?” 面前的老人,还戴着一张兽皮面具。 “我便是青凤,跟随你家主公,前些日子刚从西域而回。” “我听过先生之名,世人常说,我西蜀多了一位大谋,唤青凤,原来是先生在此。” 老人笑了笑,没有答话。真青凤,还是假青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便如他先前所言,这最后一注,下手不悔,唯有想尽办法,将这一注赢得满堂大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吾常子由,定不负所托 “青凤先生,事情便是如此。”李柳坐下来,脸色满是忧心忡忡。 “我觉得,那位交州王子赵栋,可能有问题。这几日,我会想办法,寻出证据来!” 老人沉默了下,“李柳,你做错了。” 李柳怔了怔,“何错之有?”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是寻找证据,而是要保住赵棣的命。只要赵棣活着,不管是什么王子赵栋,或者是其他的南海州王,都不敢异动。” “寻找织工,又或者帮助陈神医,吊住赵棣的命。赵棣不死,这南海五州,便塌不了。” “为防意外,你还需要派人去到楚州那边,请来一支援军,作最坏的打算,准备接应阮秋的海越营。” 李柳顿了顿,整个人如醍醐灌顶。他起了身,对着老人一个长揖。 “先生不如随我回驿馆。” “也好。吾青凤,也该在南海露露面了。” …… 几日后。 长阳城的皇宫里,接到南海情报的常胜,眉头一下子皱的很深。到了现在,终于有了第一次关于青凤的情报。 那位被西蜀藏起来的大谋者,居然是亲自去了南海五州。 “在交州的铁刑台,情报有说,青凤是一个西域老人。但西域那边,蜀人层层设防,我等不易探到消息。” 常胜沉默了下,“南海那边,早已经布下了局。青凤此时入南海,徐蜀王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若不然,不会派一个大谋过去。” “军师,毒鹗一死,这西蜀又多了一个青凤。江南那边,可还有一个跛人呢。”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便如我北渝,主公那边,又何尝不是带回了一个大谋。” “那位牧羊的荀平子,内城的人,都戏称为老羊倌。” 常胜点了点头,犹豫了下,“告诉南海五州那边,青凤入局,万事小心。若事有不吉,便立即怂恿亲渝那一派,先下手为强。” “军师放心。” 常胜呼了口气。理了理身上的文士袍,又唤了马车,准备去长阳城外。先前来了消息,自家主公,以及那位老羊倌,要回长阳城了。 不多时,出宫的马车,很快赶到了北城门外,约莫只等了一个多使臣,遥遥可见,自家主公的护卫卖米军,正沉步行军,赶到了城门。 “长阳丞令,常子由拜见主公。”常胜拜倒在地。 “起来吧。”常四郎笑了笑,走前几步,将常胜扶了起来,待一垂头,看见常胜夹白的头发,心底不免一阵叹息。 “常胜,你今年几岁?” “二十有四。” “瞧着你,头发都白了不少。前些时候蒋蒙的事情,莫要自责,输了就输了,下次打赢就成。” 常胜颤了颤身,重新跪拜在地。 “多谢主公不弃。” “让你莫跪了,你还跪。”常四郎有些生气,一把将常胜拽了起来。 常胜呼出一口气,稳住了神色。 “对了,给你介绍个人。”常四郎笑了笑,指着旁边的一位着文士袍的老人。 “塞北牧羊荀平子,你当听过了。” “常胜见过先生。”常胜语气谦逊,没有任何倨傲,冲着荀平子,又是一番作揖。 “常胜小军师,无需多礼。”荀平子看着常胜,眼色满意。 “哈哈,好!虽然襄江水战输了,但老子打碎了柔然王庭,又得了一位好军师,便不算亏了。在以后,你二人便为我左右臂膀,替整个北渝,定下江山。” “一直在塞外,嘴里淡出个鸟了,便在今夜,老子要开宴席,我北渝众将一堂,庆破柔然之喜!” “不谈公事,先喝了这一场,明日再作其他打算!” 常四郎的率性,顿时,让不少跟随的将军和护卫,都齐齐欢喜起来。连着常胜,看着自家的族兄,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 夜上三更,宴席刚过,常四郎坐在幽静的林苑里。在他的旁边,只站着常胜和常威。 常威喝得醉醺醺,只把常四郎当成了花娘,要摸上两把,被常四郎抬腿踹飞。 “子由,你的意思是,想去前线?” “正是,去恪州那边。” 常四郎犹豫了下,“河北还有叛乱,说不得还要闹一阵,你不在长阳坐镇,我如何能放心。” “有诸多的世家在,还有荀老先生,最不济,还有中护军黄之舟,亦是大才之人。” “不妥。”常四郎沉默了下,“我北渝,虽然看着势大,便如黄之舟,申屠冠这些人,可都是降将。另外,对于荀平子,我更想带在身边出谋划策。而子由你,应当留在长阳。” “我知你的意思,一直想和跛人智斗交锋。” 常胜想了想,“主公,西蜀所倚仗的,乃是襄江水师。若是这二年时间,无法打造一支精锐水军,我北渝便是无镞之箭。但在这二年间,我敢断定,跛人镇守江南,肯定不会让恪州那边的蒋蒙,安心操练与打造战船。恐怕到时候,蒋蒙要挡不住跛人的计策。” “我明白了。”常四郎沉默了下。 “这样如何,子由还是留在长阳。我将荀平子调去恪州,作为蒋蒙的随军幕僚,防住跛人的谋计。” 常胜犹豫了下,点点头,“也可。” “莫要一直苦着脸,你才二十四,若活成了老仲德的模样,等拜祖庙的时候,说不得那些大爷二爷的,又得数落你了。我可记着,你是最怕听人唠叨的,小时候一有唠叨,便立即跑回去看圣贤书。” “族兄,这可是争江山啊……” “我自然知,你也瞧见了,我现在已经认真起来了。” “族兄确是认真了。” “那便是了,莫要被催老了。你抬头瞧着,像不像咱那老仲德,一直在看着你我。” 常胜抬起了头,眼睛里有了迷离,又慢慢变得炙热。 “族兄,这万里江山,最后一定是常家的。吾常子由,定不负所托!”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王子赵栋 “羊倌。”坐在岸边的东方敬,微微皱起了眉头。镇守江南,他要做的,便是渗透和打击,对岸北渝的水师力量。 先前只是一个蒋蒙,虽然算得不错。但终归是谋略不及,他有的是法子,遏制北渝水师的发展。 但现在,要调来了一个大谋者,羊倌荀平子。 “我还以为,常胜会亲自过来。”东方敬叹了口气,“蒋蒙的这次战败,在以后的时间,恪州水师的发展,必然是北渝的重中之重。” “军师,那羊倌什么的,很厉害?” 东方敬想了想,“我也不知。但不管他是庸人还是智绝天下,我都不会轻敌。” “军师莫怕,任他们怎么样,反正是不敢和我西蜀,再打一场水战的。” 襄江水战,是西蜀所倚仗的天险防守,若是水战输了,北渝大军登岸江南,只怕真要回天无力。 “不可轻敌,告诉苗通,增派人手巡哨。想些办法,将多一些的夜枭死士,渗入恪州。” “另外,告诉楚州那边,这段时间,先以配合李柳为主,稳住南海盟的事情。” “军师放心。” …… “驾,三百里加急,朱崖州邸鱼部落叛乱!” “禀报吾王,朱崖州邸鱼部落叛乱——” 交州王宫里,正坐着的几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一下子皱住了眉头。特别是阮秋,满脸都是杀气。 邸鱼部落,属海越人的一部。在先前的时候,便对他继任海越首领,颇有微词。现在亦不知为何,忽然敢起兵反叛南海盟。 “主公,我这就带人平叛!”阮秋咬着牙,准备告辞出宫。 “阮将军稍等。”正在这时,一个老人的声音,将他拖了回来。 “青凤先生?” 阮秋怔了怔,但还是稳住了神色,抱拳重新走回。 场中,只有赵棣,阮秋,李柳陈鹊和那位“青凤”。 青凤喜穿青袍,此时,正脸色如常,继续开口道来,“诸位,朱崖州可是一方大岛。不管是不是叛乱,只需派出三营人马,堵住登岸的船坞,邸鱼部落的人,便没法攻打过来。” “阮将军,你请告诉我,邸鱼部落的叛军,大约有多少人?” “邸鱼部落,乃是海越第三大部落,至少有六七千人。” “不足为虑。”青凤先生闭目一笑,“若是阮秋将军,此时离开了交州,这才是最大的祸事,被人调虎离山了。莫要忘了,阮将军的手底下,哪怕除开邸鱼部落,也有四万余的海越营。” 听见这一句,阮秋果然脸色大惊。 “先生的意思是,这其中有诈。” “有时候,事情太奇怪,我猜着,那肯定是有意而为。阮将军一离开,赵盟主只怕真要陷入危机。我等现在,因为追查黑羽氅,肯定被人发现了。如若无错,他们是想先下手为强,支走阮将军。” 老人的这一番分析,不多时,其余在场的四人,都是大惊失色。这当真是,一个不小心,便要钻入敌人圈套了。 “先生说我中毒……但我身边,向来有暗卫保护,膳食这些,也日日小心。”赵棣还是不敢相信。 “吾陈鹊,可以告诉赵盟主,你必是中毒无疑。古往今来,毒杀都是屡试不爽的手段。” “那件黑羽氅……是我儿赵栋送的,但他今年,才不过十九岁。如何会有这般的心机。” “我等也不信。”李柳安慰了句,“到时候找到了织工,赵盟主便知道了。” 赵棣叹出一口气,不知觉间,又跟着咳了起来。 “父王,父王!”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声音。 一下子,赵棣的脸色,蓦然有些发冷。门外正是他的儿子,王子赵栋,以后要继承交州王位的人。 “赵盟主,如今还没有证据,说不得,并不是王子做的。”青凤想了想,多安慰了句。 “我都明白。”赵棣扬起苍白的脸,挥了挥手。不多时,门外一个五官俊朗的年轻人,急急走了进来。 在看见里头的人时,犹豫了下,急急行了礼。 “父王,大事不好了,朱崖州有海越人造反,还请父王立即派出阮秋将军,让他去朱崖州平息叛乱。” 赵棣仰坐在王座上,听见赵栋的话,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不管怎么看,面前的这位嫡子,所作所为,都确实太像了。 …… “青凤先生,必是赵栋无疑。”几人走出王宫,阮秋语气愤怒,“他先前还劝谏,让主公派我去朱崖州的。” 李柳犹豫着点头。唯有那位“青凤”,此时却一下子陷入沉思,久久才吐出一句。 “从朱崖州的布局来看,这布局之人不像一个傻子。而赵栋冲入王宫,又恳请出兵,太过于明显了。当然,或有可能是苦肉计。” “青凤先生,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别人早已经布局了,而你我现在,强行破局搅浑了水,自然是越来越奇怪。”青凤老人淡淡一笑。 “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自然有。” “阮秋将军,我先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先生让我……不要去朱崖州。” “错了,你现在便去。” “啊?”阮秋目瞪口呆。 “阮将军,先生的意思,是让你假装去朱崖州,到时候委托一员心腹大将平叛即可,无需出太多功夫,挡住邸鱼部落在岛州的兵势即可。”李柳笑道。 “那我自个呢……” “带着人马藏起来,准备破局。”老人露出笑容。 “不管是不是王子赵栋,阮秋将军离开交州之后,想必,敌人的尾巴该露出来了。当然,若是能找到那位织工更好,让陈神医配出解药,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又想了好一会,阮秋才慢慢明白,他惊喜地抬起手。 “先生无愧于青凤之名,乃天下大智。” “不敢当。”老人笑了笑,“阮将军只需明白,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既然都押了西蜀,那么,便要保它立于不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邓家 翌日,阮秋开始带着人,离开交州望都。出城的时候,甚至还演了一把,对着赵棣哭了好几声。 送走阮秋,王宫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压抑。 赵棣咳了咳,在喝了一盏参茶后,才慢慢缓了神色。一旁的陈鹊走上去,又把了一轮脉,显得更加忧心忡忡。 “陈神医,我这身子如何?” “不能再拖了,需要立即配药,若是找不出那位织工,我只能尝试,先用些解毒的药方。这天下万物,自有一番道理,譬如说蟾毒与蛇毒,这二者不同,若用错了药,便是万劫不复。” 在场的人,都听得心头焦急。 正在这时,在门外,忽然有一暗卫跃来。李柳惊喜起身,走了出去,等复而走回的时候,脸庞上满是欢喜。 “赵盟主,陈神医,那人有下落了。” …… 交州城,虽然不如成都富庶,但作为南海五州最大的都城,自有一番味道。大街上,多的是各种卖海货的商人,甚至是有不少蜀商,将蜀锦和药材贩到了此地,开了铺子招揽生意。 此时,交州正道,南面最大的一间清馆。 十九岁的王子赵栋,满脸都是怒火,在他的面前,是一位同样面庞白皙的年轻人。 “邓舟,你敢偏我!先前你家父王邓禹,支持东陵欲图谋反,被同族所杀,若非是我保你,你早已经死了。” “我念着你我的友情,你却要害我!你便说,那件黑羽氅,是不是有问题?” 赵栋面前,邓舟淡淡一笑。 “赵兄,你先听我说嘛。” 赵栋甩开邓舟的手,“我父王现在,身子每况日下,若真是你害的,我,我便和你割袍断义!” “赵兄!我邓舟一家,当初可是死了二十七人!支持东陵怎么了?那时候东陵势大,西蜀势弱!” “现在呢?西蜀有徐蜀王在,已经是半壁江山了!” 邓舟咬着牙,“该死,西蜀都该死!赵兄,你我现在,还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什么机会?” “北渝。”邓舟沉沉吐出二字,“这天下间,不会有人运气会这般好,能连续两次以少胜多。这一次,我押北渝赢!赵兄啊,若是你我心向北渝,说不得,等北渝王做了皇帝,你我便是从龙之臣。” “你真是傻子!”赵栋颤着身子,忽然抬腿一脚,将面前的邓舟,踹翻在地。 “其他的我不管,我忽然明白了,你是想毒死我父王,帮助北渝换下南海盟的盟主。” “你这个脏人,吾赵栋,要与你割袍断义!” 赵栋抽出长剑,削下一截袍角,抓起来掷在邓舟面前。随后不再多言,准备走出清馆。 却不曾想,才多走了几步,只觉得腹间剧痛,痛得他抬不动脚步,整个瘫在了地上。 “赵兄。”邓舟冷冷爬起来,“赵兄与我情如兄弟,我怎会割袍断义呢。你瞧瞧,你一个交州王子,连护卫都不带,便敢来见我。这份信任,我邓某羞愧难当啊。” “莫要乱动,酒里有毒,你再多动几下,只怕真要被毒死。” 邓舟理了理身上袍子,“我亦不怕告诉你,海越贼阮秋出城,这偌大的交州,是时候来一场风雨了。” “我家父王还没做完的事情,便由我邓舟,替他做完吧。”邓舟冷冷一笑,“西蜀,终究是要北渝灭掉的。” …… 轰隆隆。 交州城的天空上,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马车里,李柳皱了皱眉头。先前暗卫来说,发现了织工的踪迹。却始料不及,那织工一下子,却一下子被人杀死。 “李使官,先前派出去的两个护卫,也被人杀了。” 李柳沉住脸色。 现在的情况,赵棣病情加重,织工已死,若是没法子找出毒物本源,哪怕陈鹊名满天下,亦无法对症下药。 只要赵棣一死,整个南海盟,在有心人的布局下,势必开始内乱。 “使官,先等等!”正在这时,随行的暗卫,又欢喜地开了口。 李柳惊了惊,探头往外面一看。看见先前的一个蜀州护卫,怀里正抱着一个哭肿了眼的女娃儿,迅速跑了过来。 “马童,这是?” “统领,李使官……这是那织工的女儿,先前敌人势大,我护不住那织工,但还好,带着这女娃逃了出来。” “先上车。”李柳点头。 “使官听我说,这女娃虽然年纪不大,但纺织的本事可不小,我问过了,先前那件黑羽氅,她亦有帮忙。” “当真?”李柳声音发颤。 “自然是真的,使官一问便知。” 李柳转过头,看向了被抱入马车的女娃儿,虽然不哭了,但眼睛已然红肿。 “莫怕,我是好人。”李柳叹了口气,从旁取了一张被褥,盖在了湿漉女娃的身上。 想了想,他并没有急着问,而是带着护卫,先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 天色昏黄,雨水不歇,整个世界仿佛变得更加昏暗。 赵棣坐在王宫后的别院,一边咳着,一边抬起头,看向外头的雨水。他坐在这里等了许久,却终归没等到那个逆子回来。 一个护卫头领,急急走近。 “派人去寻了么……咳咳。” “去寻了,有人看见,王子入了城南的清馆。” “他去那里做什么?” 那护卫头领犹豫了下,“主公可记得邓禹?” “自然记得,这吃里扒外的,差点将我南海五州,带入了绝境。” 当初这邓禹,便联合了三个州王,要投向陵王左师仁。他没有办法,只能和伍正入了成都,和徐蜀王暗中商量,定下了计划,才最后成功。 “他的第三子还活着……是王子救下了他,叫邓舟。先前有人探到,王子去清馆见了邓舟,但我过去之时,两人都已经不见了。” “这该死的邓家,阴魂不散!”即便面色惨白,但此时的赵棣,怒火之下,依然王威大盛,惊得旁边护卫,急急跪倒在地。 “我便一直在想,我好好的一个儿,为何要给我献那件毒氅,现在明白了。” “传令下去,立即剿杀——” 命令没说完,赵棣喘了一口大气,终归没有再说。 “来人,将青凤先生请过来,便说我赵棣,有要事相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敌人入瓮 交州小王宫,一个戴着兽皮面的老人,静静坐在椅子上,听着面前的赵棣,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随即,老人皱住了眉头。 “若无猜错,在以为阮秋离开交州,这些人便动了。王子赵栋被掳,足以证明了。” 脸色苍白的赵棣,语气有些焦急,“先生,有无办法,将我那逆子救回来。我担心,我那逆子恐怕,恐怕……” “不会的。”老人安慰了句,“留着王子赵栋,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好的筹码,这点赵盟主可以放心。” 赵棣稍稍松了口气。 “邓禹的事情,我当时下了狠手。但始料不及,我儿赵栋,会救出了邓舟。你不知晓,我原先把邓禹的本部都打乱了,又安抚下来。但现在邓舟一出现,只怕又要起祸。” “赵盟主,现在虽说敌暗我明,但我有信心,和阮秋将军联手,若是敌人敢暴露,便无所遁形。” 老人垂下头,又想了想,“另外,赵盟主还要注意一件事情。” “何事?” “保护自己。” 赵棣怔了怔,“先生,我身边有很多暗卫。若非在先前,是我儿送来了黑羽氅,我岂会中毒。” “是这个道理,但见缝插针,向来是那些杀手的本事。” 赵棣呼了口气,点点头,“如先生之言,我便想一个法子罢。” “赵盟主的病情,使官李柳那边,已经寻到了人,要不了多久,等陈神医辨别毒物之后,便能对症下药。” “先生,当初小侯爷亦是……” “不一样。”老人沉默了下,拱手拜天,“小侯爷之毒,乃是西域百毒所制,但赵盟主的毒,依着陈神医说,不过五六味的毒物,他亦有办法。赵盟主须知,你便是和西蜀连起来的一座桥梁,若是桥塌了,不管是南海五州,还是西蜀,都要被祸及。” “先生,我明白了。”赵棣表情认真,冲着青凤老人,一个稳稳抱拳。 “眼下,赵盟主便依计而行,只等敌人入瓮了。” …… 交州城,大雨倾盆。 临街一座普通的府邸里,邓舟凝着脸色,看着手里的书信。 久久,他才站了起来,一双眸子里满是戾气。 “五州的人,来了多少?” “先生,共计六千余人。” “该死。莫非是没有说,有朝一日南海五州,被西蜀蚕食吞掉,五州里的这些世家便会被剿灭,他们当真不怕了?” “先生,都说了……但很多人都相信赵棣,不愿投靠北渝。” “赵棣,又是赵棣!这狗东西明明都中毒了,怎的还不死!”邓舟咬着牙,“他若是死了,五州局势不稳,才是最好的机会。” “先生,海越贼阮秋,已经带兵去了朱崖州,此时正是好机会啊。” “我当然知道!”邓舟缓出一口气,“徐贼派了陈鹊过来,说不得还能帮赵棣吊命。那位北渝小军师,偏还要我再等一阵,但这该等到什么时候!” 像是终于下了决定,邓舟满脸狰狞,“那么便去吧,告诉交州城里的那些世家,准备集结私兵,配合打开城门。” “另外,再让他们即刻组织死士,准备杀入王宫,剁了赵棣的狗头!” “徐贼要走民道,靠着那些泥腿子争天下?但他却忘了,这南海五州,现在还不是西蜀的地盘!” 言罢,邓舟眯了眯眼睛,转过身,沉步往里走去。 在最里的一个偏房,一个满身脏兮的年轻人,被绑缚得严严实实,此时正抬起头,冷冷盯着走过来的邓舟。 “赵兄,这是何苦。” “你听我说,你可知徐布衣要打什么算盘?我告诉你,徐布衣要的,是吞并南海五州!以徐布衣的性子,卧榻之侧,不会留着你我的。要保住南海五州,最好的办法,是和北渝联手,挡住徐布衣的吞并之计。北渝不同,他的正统可在北方,到时候等北渝一统江山,我南海五州又像以前大纪一样,做个世外逍遥的州王。” “赵兄,你觉得如何?” 自言自语,终归有些沉闷。邓舟犹豫了下,撕下了堵住赵栋嘴巴的绢布。却不曾想,才刚撕下,赵栋便是一通好骂。 “邓舟,你这该死的反贼!你要反什么?你莫非是生了一双狗招子,你瞧着这南海五州,和西蜀通商,不再困于化外,这五州的百姓,已经开始安居乐业!” “贼子,我当年便不该救你!你即便杀了我赵栋,也绝不会帮你一分——” 邓舟冷着脸,将绢布重新堵住赵栋的嘴。 “赵兄,你便看着,我邓舟如今做的事情,必然是对的!即便没有你帮忙,我一样会成功!” 复而转身,重新走入正堂,邓舟开始披甲。在他的左右,几个心腹也开始跟着披甲。 这两三日,整个南海五州,将要被他们踏在脚下。 …… 此时,在交州王宫的后院,陈鹊忽然大喜而出。 在外面久候着的李柳,见着陈鹊的模样,没由来地心底一松。 “陈神医,可是没问题了?” “自然没问题了……那女娃儿聪明得很,只凭着嗅毒,便能说得头头是道。” “陈神医,嗅毒可会中毒?” “你不懂。”陈鹊长呼一口气,眼神有了期盼,“我在成都外结药庐数年,教过不少徒子,却从未有任何一人,有嗅毒的本事。” “陈神医的意思是?” “她既已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回蜀之时,我想把她带回药庐,好生培养。” 李柳想了想,也笑着点头。 “对了陈神医,她可有名字?” “有,叫宋乔。” 陈鹊难掩喜色,但终归没有忘记大事,和李柳多说了两句,又急忙匆匆走回,开始调配赵棣的解毒药方。 “保护好陈神医。” 李柳低喝了声,十几个暗卫领命。迅速隐匿在四周围。 按了按手里的长剑,李柳步履沉稳,开始朝着外头的王宫,踏步而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杀死赵棣! “什么时辰?” “丑时。” 雨水中,披甲的邓舟,明显有些急不可耐,“外头的人马,可都准备好了?” “请先生放心。交州城里的不少世家,都愿意配合。” “那些北渝人呢?” “亦准备好了。” 邓舟面露冷笑,再无任何顾忌,踏步往前,长剑指着王宫方向。 “阮秋那个傻子,已经调军出城,交州城守备不足,最近的大营,也有近百里,如今,是我等最好的机会!” “无需客气,挡我南海五州大业者,皆可杀!” “举事!” 雨水中,无法射出信号箭,偏偏有许多披着蓑衣的人,骑着马,以擂锣之声,惊醒了整座交州。 “开城门!” “杀!” 不多时,早已经埋伏好的许多交州世家,带着私军护卫,汇聚成一团,扑向城门之处。 守城的郡兵,人数不足,只抵抗了一会,便四下逃散。 这模样,不仅是邓舟,连着那些南海的世家主们,都疯狂地欢呼起来。 …… “青凤先生的意思,是在城中剿杀?”交州城外的密林,藏匿多日的阮秋,脸上满是担心。交州城虽然不如成都,但终归是五州最富庶的城,若是在城里厮杀,只怕要乱了人心。 “青凤先生说了,若是在城外厮杀,那些城中造反的世家,听到风声之后会立即罢戈,重新潜伏。” “我明白了。”阮秋冷静点头,“这些该死的,是胳膊往外拐,想要助纣为虐。请回禀青凤先生,交州城三座城门,我都留了人手,到时候,等那些世家一反,我立即围攻过去!” 阮秋仰起头,看着前方的雨色。虽然是交州人,但在心底里,他一向佩服蜀人的斗志。不说其他的,一衣带水的山越部落,如今都归在西蜀的旗下。而海越若归北渝,岂不是要新一轮的同室操戈? “准备!”阮秋抬起了刀,冷声大喝。 雨夜湿冷,又视物困难,火把一类的照明物,更是不能用。唯有头顶的昏色,以及刀刃映出的光泽,便是目光所及之物。 当然,还有几个世家子,提着防水的上好绸布灯笼,脸庞间满是期待。在他们的心底,巴不得和北渝的那些世家子一样,能被重用,能被提拔,而非像现在一样,只做个声色犬马的纨绔子。 毕竟,自家的那位五州盟主,隐约要向西蜀彻底靠拢,也准备建造将官堂,从而打压世家。 “开始了,开始了!”几个世家子欢呼雀跃。 那些豢养的世家私兵,也持了武器,往城门的方向,在雨水中疾步狂奔。 …… “早该如此了。这赵棣,迟早会失去人心。呵呵,古往今来,能左右大局的,必然是天下世家。他还想学徐贼,与那些泥腿子为伍。” 邓舟面容发冷,更是兴奋难耐。 “传我军令,让外头的人,准备从交州南门,杀入交州!” 不多时,几乎没有任何抵挡,诸多的世家私军,便冲到了南门,迅速将城门打开。在城外,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长呼。 “先生,成了,城门开了,大事要成了!”在邓舟身边,有个老世家主脸色极其激动。 “我看得见。”邓舟也松了口气。 只要在对方援军赶来之前,稳住大局,那么,这颠覆五州盟主的大事,便算成功了。 可不料,没等他高兴多久。在交州南城门处,刚冲进来的自家人马,忽然之间,一下子惨呼起来。 在四周围,还听得见马蹄跑动的声音。隐约要踏碎雨幕,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 “怎的?这是怎的?”邓舟怔了怔。 他自问,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哪怕什么西蜀青凤在交州,他亦能玩弄于鼓掌。 最大的威胁,海越头子阮秋,都被他支走,去了朱崖州。连着盟主赵棣,也中毒将死。甚至在城外百里的交州大营,他都利用赵栋的印玺,假传了待命之令。 这时候,为何还会有敌军出现? “先生,大事不好,是阮秋带着人来了!” “阮秋?这不可能!他明明去了朱崖州!我昨日还收到了情报。”邓舟脸色大惊。 “先生,我也不知,但围杀而来的人马,确是阮秋的海越营!” 终归不是傻子,只想了想后,邓舟立即明白。 “不好,调虎离山之计,只怕调走了一只假虎!快,先让人隐蔽起来!” “先生,三座城门的方向,都是海越营的人,已经围死了!” “该死,吾早该听那小军师的话……” …… “剿灭叛贼!”阮秋骑在马上,一手按刀,一手勒着缰绳,显得威风凛凛。在整个南海,虽然是海越人,但不论如何,他确是后起之秀中,最杀伐果断的一位。 原本提着绸布灯笼,站在街边屋檐的几个世家子,刚要转身逃命,却被海越人怒吼着追上,几刀劈死,割下了人头。 三座城门,都是涌进来的海越人。反观那些叛贼,仿佛要走投无路,只知在南城门附近,挤在一起,做最后的抵抗。 “邓先生,如今怎办?”原先的那位老家主,面色已经苍白,嘴里发出近乎哀求的声音。 邓舟咬着牙,将面前的人一脚踢开。 他突然发现,那位赵棣并非没有准备,而是在等着他暴露,等着他被堵死在交州城中。 邓舟不甘地仰起头,声声怒吼。原以为能改变大势,但终归,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一处闹剧。 “走。”邓舟脸色发狠,并没有打算认输。他垂下手,慢慢摸入怀里,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在他的怀里,还有赵栋的令牌。大不了鱼死网破。 “先生,到处都是人。” “我留了一条退路。”邓舟颤了颤声音,“诸位,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倒不如……倒不如随我一起入宫!” “杀死赵棣!”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章 “青凤”扬名 交州小王宫后的别院,两个人沉默而坐,捧着棋盒对弈。一个是赵棣,另一个,则是“青凤先生”。 “若非是先生此次入交州,吾赵棣,恐怕便要死了。而南海五州,也将面临一场杀祸。” “各有所需。”老人笑了笑,“等稳住了南海的事情,我可能,要动身去江南了。” “这是……蜀王的意思?”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但这些东西,我与他商量过。便如这一次,我帮助赵盟主,但何尝不是,趁着平定南海叛贼的事情,取了一番名声。” “先生的青凤之名,早已经扬名天下。” “不一样。”老人叹出一口气,“唯有取了名声,这天下,才会高看你两眼。譬如那位长阳小军师,那位羊倌,要不了多久,只会觉得我青凤,是名副其实的青凤。” “先生这番话,我听不懂……” “有了机会,我以后回南海,与你再说个一二。另外,我多提一句,赵盟主在南海,不可一味效仿西蜀。你的路子,和徐蜀王不一样。若是逼得太急,会适得其反。” “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老人淡淡一笑,“你担心的是,以后西蜀若是一统,南海五州的局势,该是如何。” “但今日,你记住我的话,只要不起反心,对西蜀没有威胁,如徐蜀王这样的人,断不会为难于你。” “当然,你心中若还有争天下的雄心,当我没讲过。但你要明白,此次的祸事,恐怕要惹得徐蜀王不满,心中亦生了防备。” “先生,我并没有。” “若无,便准备将海越营,调往成都。左右,这事情你都要做的。” “我只是不明白,先生为何……对我说这番话。” 老人想了想,“这便是一个赌局,你看准了,看对了,把彩头都扔下去,不是应该的么。毕竟你扔得越多,到时候赢回来的,也会越多。” 赵棣顿在当场。 “这事儿,你往后再自己想一想。我相信,赵盟主会是个聪明人。” 赵棣艰难起身,对着老人,一个长揖抱拳。 恰好,神医陈鹊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汤,搁在了案台上。 “赵盟主莫急,都安排好了,你只需保住身子,在此静候。有我在,交州这把火烧不起来。” “青凤先生,当真是天下名谋。” “瞧瞧,你又来了。”老人笑了笑,捻起一枚棋子,开始落子。 “放心吧,李柳虽然年幼,但性子沉稳,又有阮秋将军在旁,那位什么邓家的,只怕要狗急跳墙了。” 这一句,又让赵棣听得糊涂。 “先生所说的狗急跳墙,会是什么?” “来杀你。”老人头也不抬。 唯有捧着棋盒的赵棣,脸色已经苍白。 “先生,他会不会以吾儿赵栋的性命,作为要挟。” “这不算好办法。更好的办法,应当是潜入,再伺机动手。不过,赵盟主先前有了安排,便无需多虑。至于王子赵栋,这个我也说不好,这乱世的友谊,是最难看清的,便如徐蜀王和北渝王……” “若是邓舟忽然生了善念,记起王子的救命之恩,一时不忍下手,或许会有转机。” 赵棣苦涩地叹了口气,颤着手,也跟着落下一子。 …… “听说城里大乱,我等是王子赵栋的本部营军,特赶来王宫支援。” “可有令牌?” “自然有。”披着交州甲胄的邓舟,将手里的令牌,递了出去。 还好,并没有发生事情。 他带着百余个死士,冷冷地踏入王宫里。并无任何停留,循着先前的记忆,急急往王宫正殿走去。 不多时,远远的,便见着赵棣坐在王座上,似是在闭目酣睡。而殿门之外,只有寥寥的十几个亲卫。 邓舟面色变得狂喜,再也等不了,迅速抽出了长刀,杀退那些卫士,冲入了王宫大殿。 却不料,那原本在酣睡的“赵棣”,在看着有人进来之后,忽然起了身子,慢慢摘下蟒袍,露出一身的披甲。 “不出青凤先生所料,邓家逆子,你好大的胆!” “关宫门——” 不多时,在殿里,又跟着冲出数百个卫士,将邓舟带来的人马,迅速围在了正中。 邓舟浑身颤抖,持着剑,不断左顾右望。 “你的每一步,实际上,都被青凤先生猜出来了。但你便像个傻子一样,还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 “射杀!” 宫门已闭,被围困在正中,根本逃脱不得。随着射杀的命令,不多时,一支支持的弩矢射来,在邓舟身边,便有三四十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杀,杀过去啊!”邓舟涨红了脸,怒声大喊。 即便喊得声嘶力竭,但依然逆不过围剿之势,在邓舟的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便如剥笋,眼看着那双剥笋的手,就要摘到他的脑袋。 …… “我曾经对……对主公说,南海便如一个药炉。放在寻常的时候,能以温火慢炖,定然是最好的。但若是有人,加了炭薪与火油,只怕那一炉子的药汤,都要被煎坏。”青凤老人走到别院,仰起头,看着面前淅沥的雨水。 在旁的李柳,急忙侧了侧手,将纸伞遮到老人的头顶上。 “等稳住了南海,我要入江南了。” “先生此去,定然能帮助东方小军师,阻挡北渝人的阴谋。” “李柳,你还不懂。咱们那位主公啊,驭人之术是天下独一的。我去了江南,约莫是要对付羊倌的。” “那东方小军师呢。” 老人想了想,“我也不知。但江南这几州,以后肯定是东方敬来镇守的。而我,不过是接了一个空档。南海五州的事情,待传回北渝,我这位青凤老人,说不得,要提前扬名了。” “为何是提前呢。” “因为……我原本还想再藏一下本事,像主公以前那样,大器藏拙。” “先生年纪不小了……” “若论年纪,那羊倌老头,岂不是要半截埋土了?” “是这个理。” “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他气哭,再滚回草原放羊去!”青凤老人似是高兴起来,居然慢慢哼起了黄曲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赵棣的眼光 “青凤。”长阳城里,常胜皱住眉头,冷静吐出二字。在他的身边,常四郎变得一脸疑惑。 “也就是说,小东家又得了一个大谋?” “应当是了。南海五州的事情,青凤亲自入局,大破邓舟。” “我这刚捡了一个,他便又多了一个……这天下的谋者,现在怎的冒出这么多。” “乱世风云,英才辈出。”常胜仰着头,脸色间的担心,一时变得更甚。 “赵棣不死,南海五州就不会乱。若无猜错,稳住了南海五州的局势,那位青凤,很可能要走到台前了。” “只可惜,西域那边的情况,铁刑台渗入太难,我一时无法摸清,亦无法判断这位青凤的来路。不过,他确有谋断,是毋庸置疑的。” 常四郎捧着酒盏,沉默地喝了两口。 “莫急,常胜,再稳一些。” “吾只怕愧对族兄。” “有个鸡毛事情,若是按着我的脾气,直接杀一把,谁赢谁做皇帝。” 常胜苦笑,“族兄啊,我等现在不得不顾虑,北面世家的意见。而且,西蜀以水战著称,要渡江南攻,不见得是容易的事情。” “这些我都懂,我只是担心,再这么玩下去,以后再见到小东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啊不对,我好像对他说过了,除非去吊丧,否则两人不再见面。” 常胜无奈点头。 “莫急,你莫急,我相信你。”常四郎伸了个懒腰起身,又安慰了句,“过个几日,我又要去一趟河北,这二三年,我尽是顾着打仗了。” 常胜起身长揖。等常四郎走远,他才捏住拳头,面朝着前方的昏暗,一双眸子变得凌厉起来。 …… 嘭。 交州王宫,邓舟被绑缚得严严实实,被护卫丢在了地上。 由于陈鹊的对症用药,此时坐在王座上的赵棣,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他垂着头,冷冷看着下面的邓舟。 “贼子,南海五州的贼子!”邓舟怒声高喊,并没有求饶的意思。 两个护卫走来,约莫要掌嘴,却被赵棣驱走。 “便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道理来。赵栋,你也好好听着。” 被解救回来的赵栋,已经浑身是伤,听见自家父王的话,急忙拱手,撑着身子坐了下来。 李柳亦坐在一边,眼色间有了笑意。他何尝不知道,面前的这位交州王,是要借着机会,教育一番自家儿子。 “赵贼,你可知,西蜀要吞并我南海五州!”邓舟喘着粗气大喊。 “何为吞并?” “哈哈,傻啊,你真傻!你以为,卧榻在侧,徐布衣会让南海五州,割据在外?”邓舟像疯子一般,大笑起来。 赵棣笑了笑,“自古往今,乃是弱肉强食。大纪兵事不举,方有灭国之祸。邓舟我问你,若是放在一百年前,南海五州该如何?” 邓舟瞪着眼睛,没有回答。 “栋儿,你来说。” 赵栋想了想开口,“当为臣子,作为中原南疆的镇守。” “这便是了。”赵棣仰头,“不管是我,还是你老子邓禹,终归是没有那份本事,乱世逐鹿,登上九五。” “当初大纪一统,能让我南海五州俯首称臣,那么请问,若是西蜀一统,我赵棣称臣是否做错?” 王宫两边,还有不少五州的州王,以及文臣武将,此时都噤若寒蝉,不敢相答。 邓舟咬着牙,冷哼一声。 “三年前,你们当中有人,让我去帮苏妖后,说苏妖后是正统,但西蜀赢了,徐蜀王赢了。” “去年,你们当中又有人,让我去帮东陵,说东陵与粮王合作,肯定要打赢西蜀。但还是西蜀赢了,徐蜀王又赢了。” “现在倒好,你们当中还是有人,让我投向北渝,说什么北渝势大,西蜀必灭——” 嘭。 赵棣重重一掌,拍在了案桌上。王宫里,不仅是满堂文武,连着跪地的邓舟,都冷不丁惊了一下。 “愚蠢至极,北渝不喜南人,而在场的诸位,皆是南人。若有一日,北渝真一统天下,我可以告知列位,我南海五州最好的结果,便是像以前一样,成为中原边缘的化外之地,卖些烂鱼烂虾,艰难度日。但诸位需知,若是西蜀一统,我等南海五州,便能成为造船出海的重地。江南的稻米,凉地的白叠,亦能在南海五州种下。” “其他先不讲,那条从南林山脉,通往南海五州的官路,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来往贩货。” 赵棣停住声音,冷眼看着下方的邓舟。 “当然,有人肯定在想,这乱世啊,哪儿都乱了,西蜀北渝能争天下,为何我南海不能?” “你个天字号的傻子!你争个什么狗卵,便像你那傻子父亲一样,迟早会将南海五州,带入绝境里!” “二虎相斗,你莫要伸手。伸了手,便是一个死字。”赵棣仰着头,呼出一口气,“我等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帮西蜀这头瘦虎,吃饱喝足,把北地的另一头虎,彻底打趴了。” “当然,你个蠢货,不会有这样的眼光。生在乱世,做不成新朝皇帝,可真是委屈你了。” 赵棣厌恶地挥了挥手。 在地上的邓舟,咬着牙还是不服,却被走来的护卫,拿起瓜锤扇了下去,顿时,身子软绵绵地瘫下,像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栋儿,你明白了么。” “父王,我明白了。”赵栋认真开口。 “那么诸位,也都明白了么。” “盟主,我等都明白了!” “很好。”赵棣转过头,对着李柳一个抱拳。 李柳不敢托大,也急忙起身回礼。 “此后,在南海五州之内,休要再言投北渝的事情。我已经有意,让阮秋先带着四万海越营,入江南,听从东方军师的调令。” 在旁的阮秋,早已经得到了命令。此时一个抱拳,稳稳出列。 “从明日起,南海五州再募一轮新军。此次的新军,送入成都白鹭郡操练,并为西蜀水师。” “大战在即,我南海五州绝不袖手旁观,愿助西蜀,夺下中原三十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少年青凤 并没有留在交州,而是一路马不停蹄的,立即赶往江南。 急去的马车上,黄道充沉默地坐着,眼睛看向车窗外,有着说不出的憧憬。这一生,他都是很谨慎的人。 在当时,甚至为了避开选择,而选择了假死。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黄家的一切,已经和整个西蜀,牢牢绑在了一起。 “爹,若是我们选错了呢。” 在黄道充的身边,一个少年郎忍不住开口。 “再不选,便没有机会咯。”黄道充笑了笑,“再说了,咱老黄家,一开始选的人又不是我。左右,这大势避不开,便闭着眼睛赌一把。” “爹可不是闭着眼睛,爹想了很久。” 黄道充大笑起来,“之休啊,你记着了,等入了成都,你便先换个名儿,叫马休陈休都可,这事儿,我已经和徐蜀王通过气了。” “爹,能叫陆休么。” “别胡说,西蜀陆长令陆公,是千古无二的英雄。等入了成都的将官堂,记着小心一些,莫要让人探出了情报。” “爹,我都明白。” 黄道充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颅。他年轻时风流倜傥,又因为开枝散叶的原因,这一生,足足生了九个子嗣。但若要说最成器的,莫过于是那一位了。 一念至此,黄道充的脸上,又涌出一股难言的悲伤。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来,送儿子离去,黄道充继续往陵州前行。这一次,他要在江南陵州,接过那位西蜀小军师的空档,帮着镇守。 “恭迎青凤先生。”天色昏黄,等在官路边的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认真地抬手作揖。 “小军师,有礼了。”黄道充下了马车,满脸都是欢喜。 “青凤先生一路风尘仆仆,晚辈早已备好接风宴,请随我来。”东方敬没有任何倨傲,态度谦逊无比。 “好说了。” …… 在成都王宫,夜色之下,烛火显得越发亮堂。 徐牧和小狗福,分坐两边。 “主公的意思,是要调走东方军师,让黄道充坐镇江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东方小军师很快便会回来。若换成其他的人,我是不放心的。” 在心底,徐牧一直都相信,凭着老黄的本事,比起天下五谋这些,也不会差的太多。南海五州的事情,更笃定了这一点。 试想一下,一个原本在局中的粮王五户家主,却能用一出假死,走到了这一步,可谓是天纵之才。 再看看现在粮王其他人的下场…… “恪州那边,调来了一个羊倌。我也说不到,黄家主能不能赢那位羊倌。”小狗福有些担心。 “稳住即可。”徐牧笑了笑,“其他的不好说,若是羊倌想从老黄那里,要讨得便宜,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主公,东方军师要做什么?” 徐牧沉默了下,“还是和先前一样,使北渝换将。但这一次,并不在恪州。恪州作为北渝重地,蒋蒙几乎是不会动了,我只能将目光,放在其他的地方。” 小狗福一下子明白,脸色隐隐激动。 “主公所想,大善!” “并非我一人之力,是和小军师商量过的。刚好,老黄又愿意出来了。你也知,我西蜀势弱,再坐以待毙,只怕真要完蛋。” “主公,我这几天都和虎哥儿在一起,每日多吃两顿,到时候便能多长身子。” 徐牧哭笑不得,“你莫急,我会等你。你要真变成傻虎那模样,只怕你家老师,要从坟山里爬出来,揪着你打。” “我倒是希望如此,便能再见到老师了。” 这一句,不仅是徐牧沉默,连着说话的小狗福,都一时跟着无言。 贾周对于西蜀的意义,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定海之针。若无贾周,西蜀走不到今天。 “狗福,先回去休息。” 小狗福起了身,冲着徐牧认真长揖,才拿起卷宗,往宫外走了出去。 徐牧伸了个懒腰,犹豫了一会,才往王宫后院走去。 多走了几步,正看到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蹲在树下吃着什么。待孙勋提着灯笼走近一照,徐牧瞬间想骂娘。 不知什么时候,司虎和徐桥两个,正蹲着啃烧鸡。吃了有四五只,鸡骨头扔了一地。 “虎叔叔快跑!” 听到徐桥的声音,司虎怔了怔,迅速跑着烧鸡往前狂奔。 “司虎,你他娘的都要生娃了,还跑来偷食!”徐牧追了一段,发现追不上,只得脱了鞋履扔去。 “父王,虎叔叔最近在府里,说鸾羽婶婶闻不得油气,才趁夜跑来找我的。” “吃了几只?” “一只,加两个腿。” “跟你讲过,夜里不要偷食,小心生胖了。君子之风,当仪表堂堂——” “婉婶婶,父王出宫了!”徐桥喊了一句,迅速往前跑开。 徐牧怔了怔,还没回过神,李大婉已经跑了过来,拽着他的手,便往屋里拉去。 孙勋也带着人急忙跑开。 “徐桥,爹的好大儿!” …… 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夜风骤吹。 一个少年人影,沉默地跪在一座庙祠前,连着磕了三个头。 “老师,学生又来看你了。” 在风中,只过了一会,少年垂头落泪。他的人生,原本是个农家子,最好的结果,是跟着自个的蜀王东家,做个打杂小厮,若是情况好一些,或许会成为后期营的一员小校尉。 但因为一个老人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一天夜暗无光,他的老师顾念家国大义,后背中箭,死在他的面前。 小狗福铺下席子,蜷着身子,睡在了庙祠边上。 夜风吹过。 便如他的老师坐在了身边,手里捧着书册,诲人不倦,一转头,冲他露出满脸的笑容。 “吾青凤,将有一日,循着老师的遗志继往开来,替西蜀,争下中原河山。此志昭昭,日月可为见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荀平子,第一计 “主公要去哪?”成都王宫外,孙勋脸色疑惑,“主公这副模样,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昨夜操劳罢了。”徐牧系好披风,多走几步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赏了孙勋一个爆栗。 昨夜的时候,这老小子是跑得最快的。 “长弓,你便随我出一趟峪关。” “主公,去峪关作甚。” “见小军师一面,他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徐牧叹了口气。东方敬一个跛人残身,要从江南,再入定州,可为是一路颠簸。 甚至为了走近道,并没有入蜀,而是循着水路,从白鹭郡的方向,再绕到峪关。 江南之地,现在有了老黄,应当能应付那位羊倌了。对于老黄,徐牧不谈什么忠诚,于这些世家而言,忠诚是很缥缈的东西。 只谈一点,老黄现在,是把自家的整艘船,都和西蜀的巨船牢牢绑在一起。除非公鸡生蛋,母猪上树,否则在任何情况下,老黄只会拼死护着西蜀的利益。 在先前的时候,老黄已经把整颗心,都挖给了他看。 “主公最近好像很高兴。” “了却一桩心事,自然高兴。”刚要走出去,徐牧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又顶住了孙勋两句。 “孙勋,这两日将官堂那边,云城将军马毅,有个族弟要过来,好生安排一下。” “主公,他叫什么名儿。” “叫马休。” 只说完,徐牧再无停留,带着弓狗,以及一帮子的护卫,走下了王宫。 …… 西蜀,江南陵州。 黄道充坐在春阳郡的城楼上,抬起了头,看着前方不远的江色。那一大条襄江,便如一条水龙,蜿蜒不休,替西蜀阻挡着北面的敌人。 “青凤先生,小军师离开了。” “知道了。我记得,你是云城将军马毅。” “正是。” “以后,便有劳马将军,与我一起,共守这江南之地。” “先生放心,末将一定尽力。” 黄道充点头,又侧过了目光,看向更远的江面。隐约之间,他似乎看见了几艘的战船,正循着上游的方向,往白鹭郡赶去。 “先有毒鹗军师,又有东方小军师,这西蜀,何愁大业不成啊!” 黄道充仰着头,声音里,一时充满了希望。 江面之上。 东方敬静坐在船头,闭目吹风,似是沉思,又似是在小酣。 这一次,从江南到定州,他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曾经因为米道徒的出现,并没有成功。 但这一次离开江南,他依然信心满满。 只要北渝中计,更换大将,那么西蜀,在南北之争时,至少能添两成的胜算。 原本还想顾及沙戎的事情,但“青凤”老人出世,现在是离开江南的最好时机。 “三儿,让舟师再快一些。” 东方敬睁开眼睛,又变得神采奕奕,“我已多日,没有见过主公了。” …… 襄江的另一边,此时,一个拄着木杖的老人,满头银发,裹着一件羊皮氅,同样站在江面,沉默地抬头往前。 “蒋蒙参见军师。”有一老将走来,急急冲着老人行礼。 “蒋将军,无需多礼。” 蒋蒙抱拳而起,打量了一番老人,欲言又止,“军师身上的宽氅,已经有些发旧,我府里刚好有件新的皮氅——” “这倒不用。”老人笑了声,“世人称我为羊倌,那我披着一件旧羊氅,又有何妨。” 蒋蒙沉默了会,点点头。 “蒋将军,与我同坐,说说江南的局势。” 蒋蒙让人取了茶汤,亲自给面前老人斟了一盏,才慢慢打开话匣子。 “如今西蜀的江南数州,以楚州和陵州为最,与我等成为对峙之势。楚州的镇守大将,是被称为西蜀第一将的于文,但我觉得,这人有些名不副实。顶多是因为资质够老,才能坐上首席之位。” “而陵州那边,先前是西蜀的跛人……跛人军师镇守。” “蒋将军为何声音含糊?” “吾先前中了跛人之计,带去的三万水师,近千艘的战船,几乎损失殆尽。” “蒋将军,莫不是生了心病?” 蒋蒙沉默了会,“不瞒军师,若论江上水战,我说句难听的话,我北渝现在还不是蜀人的对手。” “北马南船,是古往今来的道理。蒋将军无需自责。” “谢过军师开导。”蒋蒙呼了口气,继续开口,“这两日收到消息,陵州的东方小军师,突然离开了江南。” “离开江南?”羊倌终于脸色一喜,“那现在,是何人镇守?” “从南海五州而来,西蜀的第三席谋者,青凤。我听说,此人是徐布衣从西域带回来,颇有几分本事,举手投足间,便平定了南海五州的大乱。” “大谋青凤,其名早已经传出。”羊倌老人沉默了下,“也就是说,吾荀平子要在江南这里,与这位青凤一较高下了。” “军师,正是如此。” 羊倌荀平子皱了皱眉,“我自然明白,主公派我来恪州,是为了稳住操练水军,以及造船入江的大势。” 蒋蒙点头,“先前主公和小军师的考虑,是想在青州那边,造一大船坞。只可惜,若是放在那边的话,要从海域绕来襄江,不仅路途凶险,而且容易遭到蜀人的堵截。” “对了,西蜀现在的水师大都督,叫苗通。先前是东陵副都督,此人深谙水战之法,不可小觑。” 荀平子站起身子,看着面前的襄江之水,眉头越来越皱。 “这些蜀人,已经将襄江当成了最后天险,试图以此,拦住我北渝的统一之势。但古往今来,只有北人吞南,又有多少次,是南人吞北的。不过是负隅顽抗,但终究无法逆转大势。” “我荀平子既入恪州,第一计,便是凿内河。” “军师,凿内河?” 荀平子沉默点头,“凿内河,建一天下船坞,如此一来,便能远离江岸的凶险。到时候,只要在出河口布下严防,必能使我北渝的造船大业,有条不絮地进行。” “军师,这并不容易……调集的民夫,起码要二三十万。” “无需,我亦有观察。最多六七万民夫,花费三月时间,便能凿出来了。蒋将军,我北渝水师现在乃是弱势,既如此,便无需争这轮风头,步步为营即可。” 蒋蒙沉默了下,又考虑了可行性,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相送 西蜀境内,峪关。 徐牧下了马车,转过头,看着后方的连绵山峦,如长蛇蜿蜒。而峪关,便如蛇口之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当初,这天下峪关,可是令凉州董文气得骂娘的。 入蜀的时候,徐牧最初的想法,是倚仗峪关的天险,守住险隘,再伺机蜀甲出山。 奈何凉州那边咄咄逼人,他采纳了贾周的定策,不愿作一头困兽,转守为攻,逐步打下了凉地四州。 此时,镇守峪关的人,早已经不是陈忠,而是一名将官堂出师的小校尉,驻防的人手,也不过三千余人。 “参见主公!” “无需多礼,起来吧。”徐牧笑道。 “主公,是否入关休息?” 徐牧摇了摇头,“这倒不必,你且先去忙你的。” 小校尉不敢忤逆,点了点头,带人重新走回关里。 “长弓,命人搭建一座草棚,再铺下凉席。”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夏末,燥热的气氛,依然不减半分。 徐牧走回马车,看了看里面的青铜冰壶。这一次等东方敬,他特地命人,带了东方敬最喜欢的冰镇梅子汁。 …… “主公,小军师来了!”半日之后,出去探查的弓狗,终于带回了好消息。 徐牧惊喜地站起身子,一抬头,便看见了骑马在前的樊鲁,亲自带着人,送了老远的一段路。 在樊鲁这些人的后面,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缓缓驶了过来。 “主公,老樊我想死你了!”刚到了近前,樊鲁急急跳下了马,嚎了两声,待看见摆好的梅子汁,顿时脸色大喜。 “还是主公疼我。” “樊鲁,带的不多,是留给小军师喝的……你要喝也无妨。” 樊鲁怔了怔,迅速将梅子汁放下,跑到一边,抢了一个士卒的水袋,便大口灌了起来。 “东方敬拜见主公。”木轮车推过来,东方敬刚稳住身子,便激动地起手而拜。 “伯烈,你我无需客气。来,先饮一碗梅汁解乏。” “还是主公懂我。”东方敬笑了笑,并没有矫情,接过了汤碗,将冰镇过的梅汁慢慢喝入嘴里,舒服得大笑起来。 “主公莫要担心,我此次去了定州,定要想方设法,迫使北渝换将。” 换将之策,是当初徐牧和东方敬商量的,最完美的计划,应该是换掉蒋蒙,但现在,恪州已经成了北渝重地,又调了羊倌荀平子过来,事情并不好办。权衡之下,徐牧才采纳了东方敬的第二策,在其他的地方,再行此计。 至于为何要换将。 理由很简单,北渝有一个大才,需要上位。 “伯烈,申屠冠文武双全,可不好对付。” 东方敬沉思了下,“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今的北渝,只分为三路,一路是申屠冠的西军,一路是蒋蒙的东军,北渝王自己的平叛军,亦算一路。当然,要不了多长时间,亦有可能新增第四路。” “伯烈的意思是?” “在入了定州之后,我需要度势,若是申屠冠不可欺,我只能迫使北渝那边,再增一路大军,使暗子上位。常胜虽然年纪不大,但性子多疑,此事我还要斟酌许久。” “主公当知,若是等南北之争的时候,哪怕暗子增军上位,时间也不会够,根本无法聚起威望。” 徐牧点了点头。一军之帅,若是时间太短的话,根本无法立出威风,培养心腹。便如陆休,多少年的同生共死,才成为定北军的军魂。 “不管怎样,等度势再作定策。请主公放心,这一次吾东方敬,定要将此事做成。” “使伯烈日夜操劳,是吾之过。” “主公何须如此!若无主公知遇之恩,吾东方敬,还是一跛人书生,靠兄嫂接济度日。” “莫说这些。”徐牧笑了笑,帮着东方敬,又斟了一碗梅子汁。 “问过了陈神医,多饮两碗,也并无坏处。此次去定州长路迢迢,便当我徐牧,为伯烈践行了。” “多谢主公。”东方敬捧起梅汁,又舒服地喝入嘴里。 “久不来峪关,主公好好瞧瞧,这地儿的树木,都开始疯长了。” 徐牧笑了笑,站起了身子,亲自推着东方敬的木轮车,往外面走去。这番模样,惊得东方敬连连告罪。 “伯烈,记着我的话,你与文龙,向来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已经……失去了一臂,伯烈当记,不管在何处,都要保住自己的身子。虽说伯烈身边亦有暗卫,但不知为何,我心里一直不放心——” 徐牧顿了顿,将弓狗喊了过来。 “原先最好的人选,是司虎这厮。但其妻待产,我亦不好让他离开成都。长弓虽然身弱,但有着天下第一箭的本事,这段时日,便让他跟着伯烈,护伯烈周全。” “徐长弓参见军师。” “亦是熟人,无需多礼。”东方敬笑了声,并没有拒绝。 “主公请看,我西蜀的千里山色,何其壮哉。” 主属三人,纷纷仰着头,凝望着不远之处,峪关一带的物景。 “当年伯烈在这里不远,可是借了天水,怒斩三张。” “俱往矣。” 东方敬的脸色,慢慢变得坚毅,“便如当初,我与主公初识,已经生出夙愿,要以这副残身,帮助主公,逐鹿天下三十州,一统河山。” “我一直记得。” 徐牧伸出了手,有些发颤地伸向天空,伸向阳光与远处的青山。或许真有一日,他在一帮老兄弟的支持下,真有可能,夺下这万里的秀丽山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淹碎羊倌的造船大计 “跛人去了定州,消息已经传开了。”常胜坐在书房里,声音带着疑惑。 “他去定州作甚?” “或许,是担心蜀将柴宗,守不住定州?” 回答常胜的人,并不是常四郎,常四郎已经又去了河北。此时,只剩下心腹阎辟,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确实有几分道理。申屠冠的兵法韬略,哪怕是主公,有时候都惊为天人。” “曾经的天下名将榜,申屠冠可是排第三的,只在陆休之后。” 常胜沉默了下。 “因为青凤的出现,跛人才能调动,去了定州。这南北对立的大势,恐怕要有变化了。” “那军师,北渝需要重新布局么?” 常胜想了想,“不急,兵来将挡。北渝的重心,依然是恪州那边。还是那句话,南北之争时,蜀人会先以守势,试着挡住我北渝大军。水师之重,不可或缺。” “那位羊倌荀平子,但愿不会出事情。” 在传回的信里,常胜知道,荀平子已经定策,要凿内河,打造一座天下船坞。这个法子并非是不好,甚至可以说,在目前而言,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当然,在常胜看来,同样有一个致命弱点。不过,他已经去信提醒了。 …… “凿内河啊,这刚来,便有了大动作。”黄道充半眯着眼,脸上并没有任何担心。 “羊倌的初衷,是想建造一个堡垒般的船坞,方便打造战船,操练水师,不被我西蜀水军骚扰。这法子并没有错,反而很好。” “军师,那现在怎么做?”马毅在旁,脸色有些焦急,“那船坞打造好了,我等要动手,便会更加困难。” 黄道充笑了笑,“马将军,你知不知,我和东方小军师,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他惜计,喜欢用最后一计,一击即中。而我青凤,却不管这些,那羊倌小看于我,我说不得要动手的。嘿嘿,放在以前,我或许有些顾虑,但现在的话,我已经算站在了山下。” “青凤军师说话,我总是听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黄道充声音冷静,“马将军,去寻一营水师,让他们扮作江匪,先日夜骚扰对岸。” “若是如此,北渝恐怕猜的出来,这江匪是西蜀的人。” “他爱猜不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在明面上,我西蜀没有落下把柄,那就可以了。我说过,我青凤不惜计,迟早有一天,要将那老羊倌,再赶回草原牧羊。” …… “该死。”站在岸边,看着被击沉的几艘战船,几十余死伤的士卒,蒋蒙满脸都是戾气。 如今这光景,哪里会有什么江匪,分明是蜀人的手段。但偏偏这种情况之下,只能吃哑巴亏。 羊倌拄着拐杖走来,看了眼江岸边的狼藉,一时眉头紧皱。 “蒋将军,稍安勿躁。” 羊倌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旁边的石桩上。 “蒋将军可知,那青凤这一出,意欲何为?” “还请军师告知。” “西蜀青凤的意思,是想逼着蒋将军,放弃凿河铸坞,像以往一样,继续在江上巡守。他越是如此,便越会坚定我的想法。” “青凤之计,不过尔尔。”荀平子起了身,神色冷静至极。 “军师,这便是不管了?” 青凤回头笑了笑,“蒋将军,莫非还想入江不成?” 蒋蒙怔了怔,沉默摇头。 “那便是了,你我在这襄江上,已经是劣势,不如收回巡船,全力凿出内河,建好船坞。放心,那青凤不敢太闹的,这襄江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商船,我北渝世家歇个两年不做生意,并无问题。但西蜀的官商,若是停了生意,只怕徐蜀王要骂娘了。” “若非是世家阻挠,我猜着咱们长阳的那位小军师,早就想把生意断了。” “蒋将军,无需理会太多,明日起,便以剿匪的名义,多征募两万民夫,准备凿内河。” “荀军师果然大谋。” “跛人不敢说,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青凤,我终归是有些信心的。”羊倌荀平子拄着拐杖,身子佝偻地往前走去。 …… “他定然不会理会。”黄道充语气平静,“此番手段,我是想试试羊倌的底线。现在我知晓了,这羊倌荀平子,属于那种定策无变的人。定了策,哪怕缝缝补补,亦不太会改变策略。这种人,刚巧和东方小军师相反了。” “马毅,知不知我为何要如此?” 马毅一脸懵逼,“先生,我真的不知。” “如今可是快入秋了?” “确是。” “羊倌放弃了巡江,全力打造凿内河,打造船坞。这对于我等而言,是天大的好事。相当于,他闭塞了消息。” “军师,这与时节有何关系。” “晚夏入秋,雨水最盛,该有一场洪涝。” “军师,这襄江一带,由于主公的治理,几年不见洪涝了。” 黄道充露齿一笑,“我若在上游,堵截江水呢?襄江南岸,有主公的治理,防洪的手段,自然可以放心。但襄江北岸,又是凿河,又是造船坞,嘿,这洪水这么一撞,这羊倌老儿可得气哭啊。” “你以为我先前让人扮江匪,是闹着玩么。是为了试出这老儿的底线,现在好了,这事儿我更拿手了。” 马毅脸色狂喜,“军师,我立即让人准备,定然不会泄露消息。” “莫急。”黄道充依然脸色平淡,“虽然没有了巡江,但马将军莫要忘了,西蜀里面还有不少北渝的奸细。你告诉楚州的于文将军,便让他和恪州一样,先凿内河,将楚州里两条内河的水,借着地势引到襄江,再想办法阻流。” “这又是为何?” 黄道充笑了笑,“马将军,这羊倌可不是傻子。襄江水位一降,降得太多的话,他要猜出来的。” “再者,有了这个遮掩,哪怕铁刑台的奸细发现端倪,也能掩盖过去,不让北岸的人发现。” “吾曾闻,东方小军师在峪关附近,借一场天水,破了凉人的攻伐之势。如今,我青凤便效仿此法,淹碎羊倌的造船大计。” “凿内河,建船坞,最大的弊端,便是惧怕洪涝之势。地势太短,终归要被冲烂的。” “军师,若是如此,到时候北渝会不会发难?” “老子才不管,我反正没动手,是江水自个淹过去的。”黄道充嘿嘿一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请虎将军出山啊 “你瞧着,知道我破了激怒之计,便只会效仿我等了。”接到密报,羊倌冷冷一笑。 “蜀人在江对岸,也想要凿内河了。” “军师,这会不会有诈?”蒋蒙脸色一沉。 “莫急,铁刑台还会有情报回来。不过,若是有一座巨大的船坞,于水战而言,终归有利无弊的。那位青凤,也算得聪明。” 荀平子呼出一口气,稳坐下来。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着继续开口。 “对了蒋将军,多选几个望天老卒。若遇雨季,恐怕对凿河不利。” “军师放心。” 荀平子点头,孤身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江水,继续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 在另一边,徐牧收到黄道充的密信,看了看后,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当初选老黄来坐镇,无疑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这才没多久,老黄已经针对羊倌的凿河,准备布下大计了。 “主公,鲁雄来了。” 听见孙勋的声音,徐牧收到密信,挪了挪身子,重新正襟危坐。 “鲁雄参见主公。” 鲁雄,便是当初埋伏在吴州的老裨将,在东陵内乱的时候,建了奇功。如今,已经被徐牧升为重将了。当然,为了培养一番,先前的时候,徐牧还是让这位莽汉,去将官堂进修了几个月。 “鲁雄,起来吧。” 鲁雄抱拳,小心坐在了椅子上。 “这次让你过来,是又一桩调令。”徐牧沉了沉脸色,“此次,你带五千人马,以及三千工匠,去吴州的西南面,设营造坞。对了,此行还有中护军韦春同行,你记着,不惜一切护住他的安全。” 海边造坞,是为了打造远行的海船。先前一直在选址,到了现在,当派出一员大将,坐镇打造了。至于韦春,作为技术指导,只会停留一段时日,到时候依然会返回成都。 “我看过了,那边林子茂盛,可以就地选材,至于其他的铁物,我会让人循着南海那边的路子,给你送过去。” “鲁雄,莫要小看此次事情。若是做好了,你便是不世之功。”徐牧犹豫了下,又补上一句。 他手底下的这帮子人,都属于嚷嚷着要杀贼立功的。 “主公放心,鲁雄一定不负使命。”鲁雄起身,对着徐牧一个抱拳,“某愿立军令状。” “这倒不必,本王相信你,去吧。” 鲁雄点头抱拳,转身离开。 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徐牧呼出一口气,靠在了王座上。如今他这个蜀王,便像个甩手掌柜一样,总觉得心底憋着一股郁郁。当然,驭人有方亦算本事,西蜀里的一切,已经是有条不絮地发展起来了。 “狗福,本王最近闷得慌。” 刚走出来的小狗福,眼睛转了转,“主公,若不然去逛清馆?” “这可不好,你家的婉妃,和那些老鸨子都很熟。” “那主公想做什么?” “我这些年,都是一刀一剑杀出来,到最后要和常老四打,却不能快活地真刀真枪碰一碰。一下子歇下来,便觉得闷。” 小狗福一下子明白。 “主公可记得,蜀州外还有一群敌人?” “虎蛮人?” “正是。”小狗福皱住眉头,“虽然有韩九将军镇守。但这些年,不管是苏妖后,还是左仁王,甚至是常小军师,恐怕都在暗中帮助虎蛮人,让其崛起,试图成为我西蜀的后患。” “常胜倒不会,他亦不敢,常老四会骂死他的。不过你说的没错,当初我蜀州弱势,没能赶尽杀绝,现在想想,确是时候了。若不然,等南北之争,这群东西再冒出来,只怕要扯烂后腿。” “另外。”徐牧笑了笑,“我亦想请小青凤出山,与我一起,将虎蛮人杀绝。” “愿随主公!”小狗福脸色激动。 “司虎那边……便不叨扰他了,让他陪着鸾羽夫人。不过在仗前,还是需要将虎蛮人的情报,彻底了解清楚。” 小狗福犹豫了下,“那要不要,我和虎哥儿讲一声。他前两日还跑来跟我说,整个人哭咧咧的,说什么不能打桩又不能打仗,身子要憋疯了。” “狗福,去和他说一声吧。”徐牧淡笑一声。实际上他也知道,虎蛮的事情,实则并不简单,听说最近还出了一个不得了的虎蛮勇士,能单手箍死大蟒的。这勇士,已经被举为虎蛮首领。 一念至此,徐牧忽然很希望,自家的怪物弟弟,能跟着他一起去。 …… “怎的?我怎的不能去啦?我司虎不算无敌大将军啦?” 看见小狗福认认真真的脸色,司虎鼻音蓦然加重,哭咧起来,“先前牧哥儿还说,让我做先锋的。他怎的?他怎的不喜欢我了?狗福,你就大了几岁,也不要虎哥哥了?” “虎哥儿,你家媳妇准备生了。” “我上山打头老虎,半宿就能跑回来!”司虎抹着泪珠子,“我日日在家,就捶着沙包玩,我那大儿孟霍,来了几次也不经打。我如今,如今便想打……便想打仗。” “那虎哥儿,你去不去嘛?” “你也说了,我媳妇要生了,我若是这么去,她生了儿,回来便不认我该怎么办?” “那不去。”小狗福揉着额头,他可以和老师毒鹗相谈甚欢,也可以和东方小军师秉烛夜谈,唯独和面前的傻虎,说话要费好多脑筋。 “呜呜,你和牧哥儿一样,都不爱带我玩。” “那就去……” “去了我媳妇怎办?狗福,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娶了媳妇,就要对媳妇好。” …… 齐齐站在司虎府邸上,徐牧和小狗福一样,止不住地揉着额头。 “鸾羽夫人,这次剿灭虎蛮……我西蜀上下,需要司虎这员无敌大将军,若没有他,只怕困难重重,战事会陷入胶着。” “主公无需多虑,便让我家夫君,随主公征战虎蛮。”鸾羽脸色认真。 “媳妇,我原本不想去的。”司虎叹着气,“最喜欢在家陪着媳妇了,但你瞧着,他们都来请我。” “夫君,去吧,国事要紧。”鸾羽夫人安慰道。 “虎哥,求求你了。”小狗福唉声开口。 连徐牧这个西蜀王,都无法幸免,忍住了骂娘的冲动,“我讨伐虎蛮的大军,若缺了虎将军,则大事不可期。还请虎将军出山啊!” “既然如此,我答应了。”司虎仰起头,满脸都是得逞的笑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谁才是西南蛮王 放在先前,刚得蜀州的时候,徐牧自然不想三军劳累,出山去剿杀虎蛮。但现在已经不同,虎蛮之害卧榻在旁,终归是要清理了。 坐在王座上,徐牧皱着眉头,看向手里的虎蛮情报。 情报和以前差不多,虎蛮人的数量,已经大幅减少,到了现在,只剩四五万人。虽然说全民皆兵,但肯定要排除一部分的老弱。另外,情报里还提了一个重点。 虎蛮首领裴夫,有万夫莫敌之威,使一把开山斧。山峦下的沼泽地,多有鳄群,但每每看到裴夫,便惊得退散。 收起情报,徐牧更愿意相信,是虎蛮人夸大其词。这几年时间,韩九虽然鲁莽,但镇守南林山脉时,算得上没有过错。几座犄角城寨,易守难攻,算是堵死了虎蛮人的秋掠,以及各种侵略。 但肤上之癣,又曾经受到不少势力的暗中资助,蠢蠢欲动。便如拔了西蜀的虎须,不得不灭了。 “孙勋,去告诉李桃。让他写一份昭文,通传整个西蜀,便说我徐牧亲征,征伐虎蛮。” 不管如何,伐虎蛮的事情,终归能鼓舞一波士气。 孙勋急急跑了出去。 徐牧呼出一口气,继续和面前的小狗福,讨论起伐虎蛮的定策。让他刮目相看的是,小狗福第一次作为军师,却稳中有奇,定下了出军大策。 …… 南林山脉之外,零散的沼泽地上,多的是各种搭建的木楼,怕遭了湿潮,皆是用长木支撑,远离沼泽湿地。 此时,一个赤身的魁梧男子,背着一条大蟒,冷冷走回了聚居地。那大蟒约莫还没死透,被丢在地上的时候,蛇颅摆了几下—— 踏。 虎蛮男子光脚踏去,将蛇颅一下子踏碎。不多时,便有许多虎蛮人跑来,开始伏地生食。 “王,人都已经来了。” 虎蛮男子冷着脸,沉步走上一间巨大木楼。木楼里,用兽油点着烛火,烛火之下,映照着几张害怕至极的脸庞。 这几张脸的主人,并非是虎蛮着装,反而是一副中原人的打扮。这几人,有曾经苏妖后的使臣,有东陵的使臣,待国灭之后,又不敢铤而走险,便一直留在了虎蛮部落里,想着伺机而动,帮助虎蛮反推西蜀,重新回到中原。 “大王。”一个山羊须的中年人开了口。他叫焦威,先前受苏妖后的命令,翻山越岭来到虎蛮聚居地,作为联络使臣,暗中还送上了不少的粮草。 隐约间,焦威已经是几个中原人的领头。 “大王可听说了,徐贼要起兵讨伐了。” 虎蛮王裴夫,脸色恨恨,“他若不来,我都要去寻他了。夺我家园,又杀我子民,我虎蛮与蜀人的仇怨,不共戴天!” “大王啊……徐贼如今兵力强盛,不可力敌。” “你的意思,还要往沼泽深处退?”裴夫冷笑,“再继续退,你我便要住在沼泽潭子里了!” “我并非此意。”焦威安慰了句,“我的意思,大王不妨借着沼泽,击败徐贼!” “哦,怎么说?” “沼泽地里,有鳄群大蟒,诸多的瘴气。虎蛮人久居在此,必然已经习惯,但西蜀人,第一次踏入沼泽的话……呵呵,我说句托大的,当真是不怕死了!” 裴夫一听,也露出了笑容。虽然面前的这几人,并非族类,但在一些事情上,算是有着一番聪明。 “敢问大王,能有多少蛮军?” “两万……大概一万五。你也知,我虎蛮部落里,只剩四五万人,再算上老弱,以及身子不便的。出一万五的蛮兵,已经是极限。” “不错了。虎蛮勇士们,不愧是全民皆兵。若是这一次,能击败了蜀人,我等便趁机攻上南林山脉。抢占蜀州的南面二郡!” 裴夫仰头闭目,“我听说,如今的南面二郡,都是那些平蛮人在居住?” “正是。平蛮王孟霍,也已经长大。” “他与我同岁。”裴夫冷笑,“当年我与他,两人还是少年郎的时候,也曾打过几架。” “谁赢了?” “自然是我。那小东西,只会抱着一柄斧头,莽冲乱撞。这一回,我便要让他看清楚,谁才是西南的蛮王!” 虎蛮与平蛮,同脉不同支。在最先的时候,虎蛮人借着两个蜀王的势力,杀得平蛮人几乎灭族。 但在徐牧入蜀,重用平蛮人。而平蛮人也没有令他失望,厚积薄发,配合蜀军,杀得虎蛮人跑入沼泽绝地,只剩几万人的数量。 不仅是信仰图腾不同,更是一桩世仇。 “那平蛮王,这次会跟着来?”裴夫冷笑。 “应当会跟着。” “最好不过。”裴夫掰着指节,“此次,我要杀两个人。一个是徐贼蜀王,另一个,则是那小蛮王。” “大王,等蜀人一败,切记携裹大胜之威,攻上南林山脉,如此,大事可期矣。” “哈哈,好!这一次,焦威你几人,便是我的随身军师,随时为我出谋划策!若能入主中原,占了蜀地,你几人便是大功之臣!” “多谢大王!”焦威几人,激动地抱拳开口。 裴夫微微一笑。 很多时候,虎蛮族中的长老们,都劝他杀死这些外来人。 但他没有。 他很明白,只凭着虎蛮人的蛮勇,成不了大事。反而最或缺的,便是这些中原人的献计。若是说,攻上了南林山脉,再策反那些降卒的话…… 是机会了。 裴夫呼出一口气,一双眼眸子里,不时有戾气渗出。 “几年了,也不知那小东西,现在生了一副什么模样?经不经打?” …… 蜀州,富阳郡。 此时,郡里多的是中原人,以及平蛮人互相往来。甚至你还能见着,一个羞红了脸的平蛮小哥,在清馆前问着价钱。 “大王,主公要起兵伐虎蛮了。让大王早作准备,带着平蛮营一同会师。” “知道了知道了。对了,我爹去不去?” “虎将军应当是去的。” “嘿嘿,这便宜老子,上去我去成都的时候,他还借着练武场,揍了我好几拳。” “大王这两年,身子越发壮了。” “老子都十九了。” 声音落下,人影回过了头。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还带着一些黝黑,五官英气,吊着一头短辨。短辨之上,还绑着小花娘送的彩绸。 “老子叫孟霍,老子是整个西南的蛮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行军——” “主公有令,秋收之前,我等要将这个虎蛮部落,彻底消灭!” 徐牧披上甲胄,沉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阵仗。 这一回,蜀中一带,要调出八千人的蜀卒,跟孟霍的两万平蛮营会和,杀入虎蛮人的聚居地。 司虎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还不时和两个裨将吹嘘。 “我原本不想来的,是牧哥儿他们硬要拉我来,说没了我这个虎将军可不成。要不然,我都要留在家里照顾媳妇了。” “虎哥儿,主公让你回去。”小狗福在旁开口。 一下子,司虎立即收了声音。再回到府邸继续捶沙包的话,他要闷出个鸟来。 “狗福,孟霍那边怎么样了?” “主公,已经在调兵了。” “狗福,我儿也去?”司虎一听,急着跑过来。 “自然。再过几年,虎哥儿便不是你儿的对手了。” “胡说,等见了他,我要当面捶的。” 狗福撇撇嘴,显然没信。 此时,征伐虎蛮的大军,已经出发。开始往南林山脉行军,而孟霍那边,亦会带着两万平蛮营的人,赶来参战。 徐牧沉住脸色,抬头看着天空。他记得,第一次讨伐虎蛮,是东方敬刚加入蜀州,到了现在,一恍惚的时间,好几年便过去了。 …… “为何不能戴呢?”骑在马上的孟霍,指着短辨上的彩绸,“我那小相好,等我打完了仗,还要回去见她的。” 在旁的一个老蛮人,无奈地开口,“大王啊,可记得裴夫?” “那狗卵子,当年先用石头扔我,迷了我眼睛再跑过来!若不然,我早打死他了!” 平蛮与虎蛮的恩怨,由来已久。不仅是大人,连着少年孩童,若是在山林撞见,也要干一场生死架的。 “大王,现在虎蛮的首领是谁?” “便是那狗卵裴夫。” “裴夫说了,他才是西南的蛮王。若是他见着,大王戴这种娘气的东西,指不定要笑话一场的。” 闻听此言,孟霍骂骂咧咧,将彩绸扯了下来,满脸都是盛怒。 “我讲了,我孟霍才是西南一带的蛮王!” “既如此,大王便打赢他,赢下一番名声。若是打不赢,只怕大王的那位虎将军爹爹,又要来啰嗦了。” 孟霍先是一怔,随即眼神喷火。 他已经能预想得到,若是打不赢的话,他那便宜老爹,肯定要蹲在他面前,抱腹大笑,骂他是个软蛋,无卵狗夫。 “全军——”孟霍凝住脸色,粗壮的手臂上,高高举起了斧头。 “这一次,我平蛮人,便用手里武器,替父辈祖辈,杀光虎蛮人!” “吼!” 不多时,在孟霍的身后,两万的平蛮军,纷纷跟着举起武器,声声怒吼。 约莫在几日之后,徐牧赶到了南林山脉之下,南林郡。 作为蜀州新开发的大郡,此时已经初具规模,有降卒开荒,又有工匠帮忙建造。此时,已经有不少的蜀人和平蛮人,定居在此。 “主公,平蛮营的人来了。” 徐牧下了马,激动地走了几步,走到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蛮人之前。 “才两三年不见,你这身材,便长得这么凶了。孟霍,老子没看错你!” “孟霍参见主公!”虽然相熟,但孟霍并没有倨傲,认认真真地跪下,冲着徐牧敬拜。他永远明白,若是没有面前的蜀王,说不得整个平蛮部落,已经被虎蛮人灭族了。 “起来。你这家伙,比我还高了。”徐牧大笑,心中舒服无比。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孟霍,这还是个黑娃少年,一转眼,便成了虎背熊腰的西南蛮王。 “主公当初……让我做蛮王,我便一直认真地做了。”孟霍嘿嘿一笑。 “嗯,嗯。”正当两人说着,司虎突然下马,背着双手走来。隐约间,当真有一副为人父的模样。 “爹……” “诶。”司虎应了一声,又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一眼徐牧,“牧哥儿,你莫夸他。我每年打他好几顿,他不敢不听的,牧哥儿你该夸我,赏些银子最好不过——” “孟霍,我们去那边聊……”徐牧揉着额头,拖着孟霍的手,走到了边上。 “孟霍,你可知虎蛮最近的事情?” “自然知。那什么裴夫的,忽然当虎蛮王了。我先前还知道,虎蛮部落里,还有几个中原人。” “中原人?”徐牧怔了怔。 “是以前那些东陵啊,沧州啊,派过去的什么使臣,帮着对付我西蜀的。主公把妖后和左王灭了,那些人又不敢回去,只能留在虎蛮部落了。” “可有出名的人?” “这我就不知了。南林山脉下面,到处都有虎蛮人埋伏,还喜欢收集瘴气,装入竹节里,扔到山上。为了这事儿,韩九将军那边,气得骂了好几次娘,又派出神弓手,射杀了好几十虎蛮人。” 徐牧沉默了下。看来,这一次伐虎蛮的事情,远没有想的这么简单。 “孟霍,你看看此张地图。” 徐牧从怀里,掏出一张南林山脉下的地图。地图是十几年前绘制,徐牧好不容易才从书册里翻了出来。 他知晓,孟霍这小娃子,先前是最恨虎蛮人的,也一直会留意虎蛮部落的情况。 “有无问题?” 孟霍认真看了看,“主公,并无问题,地图是对的。但有一点,主公当要知晓。” “哪一点?” “在以前,我平蛮和虎蛮争斗的时候,最喜欢抓了山兽,收集蚁群和毒蜂,用来杀死虎蛮人。如今虎蛮人住在沼泽里,能倚仗的东西只怕会更多。便如先前,他们敢收集瘴气,扔到南林山脉的城寨上。” 徐牧沉默了会,想明白了孟霍的意思。便如借势,借水借火,而虎蛮人这次,极可能是借毒,借兽。 “孟霍,真的长大了。”徐牧收好地图,欣慰地开口。 实际上,不仅是孟霍,如小狗福,李柳,魏小五这些人,在以后,亦会循着先辈们的脚印,接过大旗,继续守护西蜀江山。 虽然没有世家,但西蜀的人才依然不断涌出。在徐牧看来,当初创办将官堂,算得上是一件定下百年大计的事情。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入沼泽地 八千的蜀卒,再加上两万的平蛮营,并没有多耽搁,在徐牧的命令之下,很快循着扩建的山路,往山脉上行军。 在先前,将虎蛮人赶出蜀州后,这一大条延伸的山脉,便成了最好的壁垒。险隘之处,几座犄角的城寨,彻底堵死了虎蛮人重回蜀州的念想。 “牧哥儿,这东西真不要啦?”跟在一边的司虎,有些闷闷地开口。所谓的东西,是南林郡的百姓,齐齐送过来的。约莫是为了犒劳三军,不仅有酒肉,还有各种当季的水果。 但剿杀虎蛮长路迢迢,还要入沼泽,不能骑马,多余的物件便没必要携带。 “先放在韩九那里,回了再吃。” “他偷食怎么办?” 徐牧懒得理会。此时已经上了山,等准备就绪,便该顺着城寨方向,入山下沼泽,攻打虎蛮部落了。 但具体的布局,他还需要和小狗福,再商议一番,定下最完美的策略。 “主公,韩九将军来了!” 徐牧抬头,发现韩九正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兴奋难抑。 “末将韩九,参见主公!” “起来吧。韩九,伤可好了?” “主公放心,我老韩铁打的身子骨,莫得事情!” 徐牧笑着点头。西蜀诸将之中,像韩九孙勋这般的,不擅长领军作战,哪怕丢入将官堂几个月,也未必能有效果。 但这类莽人,有一个共同的点,那便是忠诚,可以作为保境安民之用。 “韩九,先寻个安静的屋子,作为军机要地。” …… 南林山脉,夜色暗去。 火烛下,徐牧脸色沉默,不时抬头,看向面前的小狗福。 “狗福,你的意思是策反?” “正是。”小狗福认真开口,“那几个逗留在虎蛮部落的使臣,肯定是想回中原的。如沼泽这般的蛮荒之地,他们吃惯了蜜饯山珍,如何会适应?无非是想怂恿裴夫,拼死杀入蜀州,再重新获得中原的富贵。” “这事儿,应当胜算很大。” “另外,在下山之后,我建议主公,先莫要发起攻势。” 徐牧笑了笑,实则明白小狗福的意思。乍看之下,西蜀有兵力优势,属于人和。但实际上,其余的天时地利,西蜀都不占。虎蛮人久居沼泽,想来已经慢慢熟悉。 “围而不攻。”小狗福凝声开口。 “沼泽粮食稀缺,几年前,又被我西蜀大军打碎了胆。只需在山下扎营,过一段时间,虎蛮人必会人心惶惶。到那时候,才是出军的最好时机。” “那个狗福啊,韩叔叔说句托大的话。”旁边的韩九,忽然古怪地开口,“我们不攻,那虎蛮人攻过来,岂非是失了先机?” “韩九,你是懂兵法的……但是不多。”徐牧有些无奈。真按韩九所说,那山下的虎蛮部落,属于以弱击强,自投罗网了。 小狗福继续开口,“我记得,当初东方小军师伐虎蛮的时候,用了六路大军,虚实之计。主公亦可如此,近三万的大军,分为几路,但在其中埋下两路重兵,作为强兵突袭。” “沼泽不说骑马,连步行也很艰难。我等主动强攻,反倒是会先落下风。但围而不攻,便避过了第一轮的虎蛮借势。” “狗福,你怎的……跟老军师一样了?你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军师呢。”司虎在旁,揉了好几下的眼睛,才跟着瓮声瓮气开口。 “虎哥儿才是军师。”小狗福笑了句。 “这是自然,不瞒你,我司虎打小就聪明。牧哥儿,对不对?” “对,对头。” 徐牧呼出一口气,决定采用小狗福的建议,不宜操之过急,慢慢打下整个虎蛮沼泽。 面前的小狗福,稳中出奇,这一次,算是让他刮目相看。 …… 两日后,准备好瘴药以及各种伤药,原先近三万的大军,随着韩九的加入,又增了三千人。 浩浩的西蜀精锐,开始循着两座险隘的城寨,下山走入沼泽地。居高临下,又有暗哨掩护,三万多人走入沼泽地,并没有任何祸事。 徐牧猜测,在知道蜀军来攻之后,那位虎蛮王裴夫,已经将前线的人手,撤了回去。 “牧哥儿,这地方不舒服。”司虎踩死一条花蛇,有些闷闷地开口。 多走了二三里,踏到湿泥地上,徐牧也隐约有些恍惚。面前的景象,和西蜀有全然不同。到处是臃肿的怪树,连着树枝曲干,都伸入了水里。青墨色的泥地,铺了一层层不知名的苔藓。离着不远,偶尔还有小些的鳄鱼,贪婪地藏在水潭里,盯着他们。 徐牧皱了皱眉,在附近又看了一阵,才选了一个干燥些的扎营地。 “孟霍,你带着本部人马,在本营附近,也寻地方扎营。韩九,你亦是如此。” 余下的,徐牧要各分了五百士卒,交代两个经验丰富的裨将,离远一些扎营,准备虚张声势。 “传令全军,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出营!” 下完命令,徐牧走到一截树桩上,坐了下来。 “飞廉。” “参见主子。”不多时,一个全身黑袍的暗卫,跪在了徐牧面前。 这些暗卫,是殷鹄从侠儿中,一手选拔调教,堪称死士。如徐牧,徐桥,东方敬,小狗福,甚至是两个王妃,身边都多多少少的,安插着侠儿暗卫。 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有一个天下总舵主的名头。 “你小心一些,替我送一封信。寻到虎蛮部落里的几个中原人,交信即可。另外,去查一轮虎蛮人的图腾,在何位置。” “主子放心,飞廉定不负所托。” “去吧。” 暗卫的人影,轻功一掠,迅速在旁消失。 “主公。”小狗福走过来,眉头有些微皱。 “不若先吩咐士卒,先涂一遍瘴药。围而不攻,还需花费一些时间,恐士卒水土不服,当有备无患才对。” 如瘴药这些,实则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他们身后,便是自家的地盘。 徐牧点头,唤来一个裨将,将命令传了下去。 “狗福,可记得虎蛮图腾?” “记得……被虎哥儿都打碎了。” “敌暗我明,这虎蛮人的图腾,或许是一个引敌的好法子。”徐牧冷静开口。不管在什么地方,打什么仗,他一直很小心。亦从来没有因为对手弱势,而放松大意。这战场之势,便如一座堤坝,有时候只需一个蚁穴,便能溃之千里。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西南一带,不能有两个蛮王 “那徐贼,明明下了山脉,却为何还是按兵不动?”沼泽深处的一座木楼,裴夫脸色不甘地开口。 按着他的考虑,蜀人势大,应当是趁着机会,排山倒海地攻来。而非像现在,狡猾的像狐狸一样,扎下了营,围而不攻。 那些驱赶的鳄群,还有收集的瘴气,一时间没了任何作用。 “焦威,你可有法子?”裴夫抬起目光,看向面前的一个中原人。 焦威犹豫了下开口,“上一次的相谈,是我漏了一策……我突然想到,徐贼蜀王,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他打仗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任何的激进。” “你现在才想起来?”裴夫咬着牙。若非是还需要这些人做参谋,他早就动手,拧断头颅了。 焦威摸了摸额头的虚汗。实际上,他在沧州的时候,顶多是个小幕僚。当然,若在虎蛮部落,他是属于顶尖聪明的那一批。 “大王,既然他们不来,你我只能诱敌深入。” “如何诱敌?” 焦威装模作样地说了一番,都没说到点上。惹得裴夫恼怒,一脚踹翻在地。 “你还不如我呢?你先前怎说的,沧州前三席的幕僚?” 裴夫咬着牙坐下,想了想,又将焦威扶了起来。 “我已经有意,准备用兽冲的法子。” “大王,兽冲?” “兽物怕火,尤其是沼泽这种湿潮之地。我带着人,以火驱赶的话,并没有问题。莫要忘了,我裴夫可是西南的蛮王。” “大王……你也知兽物怕火。你能用火驱赶……蜀人也能用火拒兽。若到时候兽冲回流,只怕大祸临头。” 沼泽地里,鳄群极多,这几年间,单单焦威知道的话,至少有近千的虎蛮人,被鳄群咬死吞食。另外,那些藏在泥水中的大蟒,同样可怕无比,还有沼蜂,土狼群…… “除非说,大王选一个极好的时机,趁着蜀人不备,如此一来,兽冲才能发挥作用。” 裴夫烦躁地揉着脑袋。 “若按我说,直接去斗将,谁输谁死。” “咦?大王,此计甚妙啊!”焦威忽然惊喜开口。 “怎的……我说什么了?” “便是斗将,只要大王斗将之时,连战连胜,必然鼓舞士气,而蜀人那边,则会士气低沉。到时候,趁蜀人士气低沉之时,再发动兽冲——” 裴夫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大王,斗将之事,你可有信心?” “自然有,我早讲了,我裴夫才是西南的蛮王。” 焦威眯了眯眼睛,“那最好不过。大王便搦战平蛮营的人,以过往恩怨挑拨,到时候,那位平蛮小王,我估计会出战的。” “他若是不出战,只怕他这蛮王的名声,便要毁了。” 裴夫瞬间狞笑,“焦威,你果然是沧州前三席的谋士。此计不错,我若是亲手拧断那孟霍的头颅,我虎蛮部落的人,必然是一场盛事。而平蛮部落那边,只怕要大受打击了。” “大王英明。” “传令,立即下战书!” 夜色暗下,焦威打了个哈欠,往自己的小木楼走了回去。待推开门,看见两个满身黝黑的虎蛮少女时,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走走,都走。沧州最小的清馆,那老花娘子也比你们要俊得多。” 两个少女急忙跑了出去。 焦威叹着气坐下,又一下子觉得被窝子冷,迅速起身想把人喊回来。 却不料,木门一下子关上。 兽油灯摇晃不停,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冷冷站在了他面前。 “先生是想念中原了。” 焦威大惊,急忙要开口呼喊,却被黑袍人死死捂住了嘴巴。 “莫喊,我奉我家主子之命,是来帮先生的。” “你家主子是——” “蜀王徐牧。” 焦威脸色大惊,整个人顿在原地。 …… 沼泽的清晨,并没有太多的阳光。四周围间,依然是凉气沁人。 徐牧坐在营帐里,看着手里的情报,一下子陷入沉思。 “主公,那虎蛮人派了使臣,你再不出来,虎将军要追着砍头了。” 徐牧惊了惊,疾步往外走去。 果不其然,一出营帐,便看见司虎扛着斧头,杀了三四个虎蛮护卫,余者皆匆匆跑散。而最后一个中原人使臣,正哭咧咧地爬上了树,眼看着就要被司虎拽下来。 “司虎,住手。” 看见徐牧,司虎抬头,朝着那中原人骂咧了两句,又怕被责怪,急忙一下子跑开。 “使、使臣张贤,拜见蜀王。” “一个破落蛮族,还想学中原之风,派出使臣。”徐牧笑了笑,“另外,先生明明是中原人,也好生了得,做了一头小蛮狗。” 那张贤脸色愤怒,但亦不敢辩驳,只得说明来意。 “蜀王在上,我家大王说了,既是两军对垒,何不来一场斗将,以壮兵威。” “没兴趣。”徐牧摇头,“回头告诉你家大王,让他脖子洗干净,过个没多久,我便要去砍他的头了。” 张贤笑了笑,很快抱拳离开。便如例行公事一般,并没有任何的起伏。 徐牧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果不其然,不知何时,孟霍已经急匆匆跑了过来。 “主公,那裴夫来了信,说要与我斗将。” “孟霍,无需理会——” “主公,我平蛮部落与虎蛮部落,厮杀了几百年,我父也死在虎蛮人的手里,被剥了皮丢入蚁穴,被活活噬咬而死。” “孟霍,爹还在呢?”司虎在旁疑惑开口。 “虎哥儿,不是你这个爹。”孟霍抬起头,眼神期待地看向徐牧,“主公,这西南一带,岂能有两个蛮王。” 一个平蛮王,一个虎蛮王。 徐牧沉默了会,在先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孟霍,有无信心?” “自然有,我拧爆的狗头!主公当知,若是我不去,整个平蛮营的士气,都要被人打下去了。” 西南蛮人,民风彪悍且崇尚武力。虽然徐牧入蜀之后,有了好一番教化,但这些东西,终归还需要时间。 “司虎,你是孟霍的爹,你讲一句。” “我儿孟霍,你是我司虎的儿,你便去斗将,打爆他的狗头!”司虎咬牙切齿。 孟霍抬起头,一双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战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章 好大爹教的挑斩 “擂鼓!”沼泽地上,徐牧皱着眉,冷冷喝了一声。不多时,阵前的擂鼓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约莫是觉得不够响亮,司虎居然跑了过去,抢过了鼓槌,亲自上阵擂鼓,给好大儿打气。 阵前斗将,古来有之。不管哪一方,若是能斩将的话,对于士气而言,必然是一个质的提升。 “孟霍,可准备好了?” “主公放心。”此时的孟霍,已经散开了小辫,随意束了一捧马尾,垂在脑后。 至于武器,是铁坊那边,帮着打造的一柄双刃斧。有些类似司虎的斧头,但不同的是,要稍微轻上一些。 “孟霍,小心一些。若……事有不吉,先行赶回阵中。” 徐牧知道,这句话并无意义。平蛮与虎蛮,这一次几乎是生死之斗了。但不管如何,在他的心底里,终归不想这位小虎将,出现任何不测。 “主公,我去也!” 拖着斧头,孟霍昂着头颅,在四周围士卒的欢呼中,稳步出列。 在这种时候,即便双方士卒离得不远。但不管是哪一方,若是敢偷袭,便是坏了天下规矩,自家的士卒也会心生间隙。 “飞廉,帮着看好。”徐牧沉思了番,凝声开口。 在后的暗卫点头,身子掠向一株高树。 …… “虎蛮王裴夫——” 前方不远,一声乍起的欢呼,响彻了整个沼泽。随着虎蛮人的散开,不多时,一个虎背熊腰的虎蛮大汉,扛着一柄狼牙短棒,沉着脚步慢慢走了出来。 只走了几步,他抬起狼牙棒,往湿地上重重一砸,轰隆!顿时,便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口,泥块纷飞。 四周围的虎蛮人,呼声更烈。 “平蛮小子,今日,我裴夫定要将你的脑袋,活活砸烂!” 裴夫指着不远处的孟霍,怒吼一声,便横着身子狂奔出去。斗将一触而发,四周围的欢呼,一下子随之变得死寂。 狼牙棒重砸,与双刃斧短兵相接,一声剧烈的锵音,隐约刺痛人的耳朵。便如二虎相搏,谁也不肯松口,都想凭着一股子的蛮力,将对方斩杀在阵前。 “孟霍小子!”裴夫目眦欲裂。 “我见着了,你那死鬼老爹,被剥了人皮,便躺在万蚁穴,被噬咬得跪地求饶,求我们快杀死他!哈哈哈,他便是个懦夫狗卵!” “闭嘴!”孟霍眼睛鼓起,着急地要抽斧怒劈,却不料中了裴夫下怀,被一脚踹飞,倒在了湿地上。 “吼!”在身后不远,虎蛮人状若疯狂,止不住地狂欢起来。 徐牧皱了皱眉。 “我儿,我儿孟霍,爹都帮你了捶鼓了!”连擂鼓的司虎,都惊得急忙大喊。 孟霍起身,转头看了眼司虎,忽然间笑了起来。 对了,他还有一个爹。那爹虽然有些傻,但对他还是不错的。上次入成都的时候,连羊肉汤子都让开了他。 “我儿啊,我司虎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爹,你先闭嘴。”孟霍笑了起来,挺着身子重新站起,脸庞间,杀气越来越盛。 他现在,有一个关心的爹,有一个待他不薄的主公,还有一个好娘亲,准备又有一个好弟弟。 这天下未定,平蛮王孟霍尚未扬名—— 他的人生,应该更精彩才对。而非像现在,死在这头虎蛮凶狗的手里。 “裴夫,来战!” 孟霍疾步快冲,拖着双刃斧一下跃起,朝着下方的裴夫,重重斩了下去。 锵。 裴夫脸色涨红,仰头怒吼。却在这时,双腿已经陷入了泥地,泥浆没过了脚裸。 回了斧,孟霍落到地上,怒吼着又是一个横扫。 这一下,裴夫惊得不敢相接,滚着身子,往后退了回去。 “吼!” 平蛮营那边,顿时发出声声的喝彩。 孟霍仰天大笑,指着退去的裴夫,“一头丧家野狗,你偏要学人,要打什么斗将!” 裴夫大怒,抡起了狼牙短棒,也学着孟霍的模样,跳起身子,朝着孟霍当头直砸。 孟霍眯起了眼睛。 …… “我儿,我教你哦,这是挑斩。当初那快剑,便是从我头顶刺下来。你莫要怕,你斧头比他长。你瞧着我,便是这样,用斧头往上一掀,嘿,那快剑小子,便被我大卸八块了。” “爹,我以为你是傻人有傻福。” “胡说,我可不是樊鲁那种憨憨,我聪明着呢。” …… 砰。 湿地之上,并没有土尘飞扬。很多人都看清了,要当头一棒的裴夫,被压着马步的孟霍,斧头上劈,一斧挑在了半空。 有鲜血不断滴落,那裴夫痛得声声怒吼。 “好!”徐牧惊喜起身。 在他的前后左右,无数的西蜀士卒,以及平蛮营的人,发出惊天动地的高呼。 “我儿孟霍!”司虎扔了鼓槌,拉了一个旁边士卒,便要激动抱起来。 “虎将军,我喘不过气了。” …… “咳咳。”裴夫咬着牙,咳了几口血,庆幸狼牙短棒没有脱手,凶悍如斯,眼看着砸不到孟霍头颅,居然转手一棒,砸在了斧刃上,一大片的血肉,被留在了斧刃,而裴夫的残身,也因此摔到了地上。 并没有丝毫犹豫,裴夫脸色惊恐,顾不上伤口,疯狂往后趔趄跑去。 这一幕,让孟霍怔了怔,说好的生死之斗呢,不死不休的。 “三军听令,立即追杀虎蛮部落!”徐牧当机立断,迅速下了攻伐令。 “杀——” 趁着机会,士气高涨的蜀卒,如潮水一般,抽刀往前涌去。 “该死,该死!”裴夫咳着血。按照他的剧本,应当是他杀了孟霍,蜀人士气消沉,再趁机动用兽冲—— 但不曾想,他居然输了,输得如此不堪。在自家部落面前,在那位徐贼蜀王的面前! “传令全军,先撤回沼泽深处!”裴夫看向旁边的几个酋长,可那几个酋长,皆是一脸的沉默之色。 “我裴夫,现在还是虎蛮王!谁若不听我令,我立即杀了他!”裴夫怒吼之下,终归有了效果。 士气消沉的虎蛮军,只能被一路驱杀。还没到沼泽深处,一路上,已经是数不清的虎蛮人尸体。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驱兽巫汤 沼泽深处,一个隐匿的巨大树洞。 “取火把来!” 滋—— 火把烫在裴夫的割裂伤口上,差点没让这位虎蛮王,当场晕了过去。 哈赤,哈赤。 裴夫痛得浑身冒汗,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这一次的斗将,因为他的失败,使得两万多的虎蛮勇士,几乎被阵斩了六七千人。天知道那位平蛮王,为何一下子变得那么凶悍。早知这样,便不说什么斗将了。 先前聚居的部落,也被蜀人占领。不得已,只得继续往沼泽深处迁徙。但裴夫明白,那徐贼是不会放过他的。待在这里,要不了多久,便会因为粮食稀缺,军心大乱。 “焦威,焦威!” 焦威急忙跑来,“大王……有何吩咐?” “便是你的主意,让我如此丢人!若非是身子有伤,我真要一棒砸死你!” 焦威心底骂娘,办法是极好的,是你自个不争气,打输了。 “你现在有没有办法?”裴夫冷着眼睛,“休要忘了,我虎蛮部落若是败了,徐贼一样不会放过你。” “大王,现在这光景,这不好办啊……” “废物!”裴夫咬着牙,撑着身子,将焦威一脚踹飞。 “大王,我有法子。”在焦威被踹飞后,冷不丁,终于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裴夫惊喜转头,看着面前,一个开口的老酋长。 “大王,收集到的鳄群和大蟒,还没有动用,依然可以作为兽冲。” “用何驱兽?”裴夫冷着声音。一般的驱兽之法,根本没有作用。哪怕你用火来驱赶,蜀人那边,亦会用此法破计。 “我推举一人,他当有另一种驱兽之法。” “何人?” “我虎蛮第一智士,老酋长索当。我先前已经派人,去请他过来了。” 果然,约在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满脸墨痕的老蛮人,拄着拐杖走入了树洞。刚入洞,便已经凝声开口。 “大王想要兽冲?” “自然是。” “可惜啊,大王先前便该来询问我的。我早说过,那些中原人信不得。”老蛮人索当一声嗤笑,“你瞧着他们,就会用些蝇头小计,才使得大王错失先机。” 裴夫深以为然,急切地又开口追问。 “老酋长可是有办法?” “大王放心。”索当眯起眼睛,“我蛮人驱兽,已经有几百年的时间了。我在早些年,已经摘取各种奇草,做成驱兽的巫汤。这巫汤啊,只要一用,便是大事可期。” “什么巫汤?”裴夫脸色一皱。要知道,哪怕在沼泽深处,待蜀人探清了路,一样会杀过来。 “大王请看好。” 老索当脱下蛮服,只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子。他招了招手,一个虎蛮少女捧来一瓢发臭的水,放在了地上。 “大王,这便是我的巫汤。” 老索当笑了笑,半蹲身子,用手捞起那巫汤,不断抹在自己身上。待抹完,他赤着身子,重新拄着拐杖,直直走了出去。 “大王请随我来。” 直走到一个泥潭前,索当才停下脚步,指着泥潭里,一大群的泥鳄,露出声声的冷笑。 他无所畏惧,赤身走入了泥潭。 裴夫脸色大惊,但和预想的不一样,老索当并没有被鳄群分食,反而是那些鳄群,在老索当入泥潭之后,都惊得四处逃开。 一下子,裴夫惊得无以复加。 “我早说了,大王莫要轻信中原人,我索当,才是虎蛮第一智士啊。” 老索当笑着走上来。 “便如我之计,大王挑选两百余个勇士,都涂上巫汤的话,便能在后驱赶,驱成兽冲来对付蜀人。到时候,哪怕蜀人用火物拒兽,也无济于事。毕竟,我索当的巫汤,才是让那些恶兽最为害怕的。” 听着,裴夫大喜过望。 “如何,诸位觉得如何?” “好,好啊!不愧是虎蛮第一智士!”焦威急忙高喊。 …… 入夜。 焦威躺在一个临时的破屋里,待巡逻的虎蛮人走过,才焦急地爬起身子,摸黑走下木楼,绕去了沼泽偏僻之处。 “我听得三声闷叫,便立即赶出来了。” 在焦威的面前,是一个全身黑袍的暗卫。此时,那暗卫抱了抱拳,并没有立即询问,而是先安抚了一番。 “我家主公说了,若先生真能立下奇功,他定然会记恩。” 焦威脸色大喜。比起留在虎蛮,他更想回到中原。 “将军……若是去了蜀州,不知蜀王那边,许我什么官职?” 飞廉笑了笑,“自然不会亏待先生。先生也知道,我西蜀人,向来以军功擢升的。你瞧着,你此番又立了大功。” 焦威身子大颤,以至于声音都变了。 “还请放心,我知晓要怎么做。请将此信,带回去给蜀王一观。这些虎蛮狗夫的伎俩,我都写在信里了。” “劳烦先生。” 暗卫飞廉点点头,一下子又消失在夜色中。 …… 两日之后。 沼泽地下了一场雨,这让裴夫更加惊喜。一下雨,那岂非是说,蜀人连火把也没法用了? “索当酋长,可准备好了?” “当然。”索当轻笑,明显一副胸有成竹,“大王应该知道,当初大纪的蜀中王,想要攻入我南林山脉,后来如何。” “呵呵,被山中兽冲撞得七零八落,死了近万人。” “那便是了。徐贼的大军,依然逃不过这种劫难。这一回,便让我索当,亲自替大王驱赶沼泽之兽,杀退蜀军!” “好!我原先还收拢了不少的鳄群,一并交给索当酋长!” 裴夫心底动容。若是兽冲成功,虎蛮军的士气,必然会被鼓舞。兽冲之后,再趁机追剿,说不得,还有机会杀上南林山脉。 “焦威,这次要成功了!”裴夫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首席谋士。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啊。” “哈哈哈,很好,很好!” 此时,老索当又脱去了蛮服,重新将那些巫汤,整个涂满了身子。在他的四周围间,挑出来了两百余个虎蛮人,也同样如此。 “准备驱兽!” 两百余的虎蛮人,赤身走入雨水中,又走入鳄群之中。 “虎蛮神,保佑我虎蛮部族,打退蜀军——”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兽冲?我爬上山就好了 “这是什么声音?” 十几个巡逻的蜀卒,抽出长刀,目光带着吃惊,直直看向沼泽深处。却在这时,原本在前方巡逻的一小队蜀卒人马,一下子急匆匆跑了出来。 “走,诸位同僚,速速离开此地!” “怎的……不好,是兽冲!” 两队人马,迅速合为一队,不敢有任何耽误,立即往后撤去。南蛮人的兽冲,古来有之。以各种野兽混杂其中,再以驱兽的法子,在后驱赶,逐到敌军的方向。 “快,禀报主公,虎蛮人的兽冲来了!” …… 徐牧脸色沉默,在听到“兽冲”,并没有任何的意外。飞廉那边,早已经把焦威的情报,一起带过来了。 但这兽冲,实则不算高明。破解的法子,至少有三个。 “主公,荒野野兽,定然是怕火的。但现在可是雨水天气,用不了火,要如何驱赶。若是等兽冲杀来,只怕大军损失惨重。” “该死,天知道那些虎蛮人,既用不得火,如何还有驱兽的法子。”孟霍咬着牙,满脸都是紧张。 “为何要驱赶回去?”徐牧笑了笑。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安放在外的巡逻军,不过是继续吸引目光罢了。 “主公可是有了法子?” “哪儿需要什么法子。”徐牧摇着头。当初和小狗福商量,便是担心这些瘴气野兽,所以,一直没有太过深入。只不过昨天孟霍打赢了裴夫,趁机杀了一大波罢了。 要避开兽冲的法子,实则非常简单……重新爬回山上就好了,左右离着又不远,大军一直都扎营在山峦之下。 而且,沼泽的野兽,大多是鳄群和大蟒,亦无法爬上来。说不得……还能反杀一轮。 “那裴夫,琢磨了好几天,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徐牧冷笑,“孟霍,去传令全军,先行回山,避开兽冲!等我命令,再作反剿!” “回、回南林山脉?”孟霍怔了怔。 “这不就是么,上了山就安全了。” 这种光景之下,徐牧可不会蠢到,说什么宁死不退之类的命令,虎蛮人的杀计,只要一破,那么接下来,便是一场酝酿许久的反击了。 “主公有令,三军立即启程,返回南林山脉!” …… “到了,快杀到了!”跟在兽冲后面,裴夫的脸色,变得无比狂喜。他甚至已经能预想,那些蜀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刚好是下雨,不能用火物驱兽。徐贼,还有孟霍狗夫,你二人便等死吧!” 在兽冲的前方,索当赤着上身,仗着身上涂了巫汤,显得神勇无比。那些鳄群大蟒,甚至是沼蜂之类,都被他往前不断驱赶。 那挑选的两百多虎蛮勇士,在后排成了长墙之阵,齐齐将兽冲,驱赶得越来越快。 “哈哈,徐贼,我看你这次怎么活!”立在雨水与鳄群之中,索当仰头大笑。他只以为,这一次当真要成功了。 “我早讲了,莫要信什么中原人,我虎蛮营中,亦有无双智士——” 只可惜,没等索当再嘚瑟两句,在他们的前方,一道传回来的情报,让他们一下子傻了眼。 “你,你说什么?”索当满脸不可思议,“蜀人退回了南林山脉?但我先前,明明还看见巡逻的蜀人,还有那些营帐!” “老酋长,那蜀人的巡逻队,都不见了。那些扎营地里,也不见有任何人影……他们都退回山上了。” “该死……这徐贼,敢以大军攻我虎蛮部落,这时候,却像一个狗儿一样跑了!” “老酋长,兽冲撞过去了!要冲到南林山脉下面了!” 在后方的裴夫,同样得到了消息,亦是惊得无以复加。他不明白,明明一个很棒的计谋,却被那个徐贼,轻而易举的,就给整个化解了。 兽冲撞上去,被山脉堵住,只怕要往回冲。 裴夫仰头大喊,不敢再想下去。为了配合兽冲,这一次,他甚至让虎蛮的老弱,都跟着上战场了。只以为在兽冲之后,便能杀败蜀人,重新夺回南林山脉。却不曾想,蜀人没有迎战,而是跑上了山。 “这徐贼,算什么蜀王……快,传令给索当,让他不得大意,继续驱赶兽冲。等我将后面大军,先行散开。” 兽冲反噬,只怕这整个虎蛮大军,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 “举弓——”韩九抽出长刀,指挥着山上的步弓营,不断往撞来的兽冲射去。一拨拨的箭雨,居高临下,不时将一条条的沼鳄,射死在下面,翻着白花花的肚皮,发出凄厉的嘶叫。 “主公有令,倚仗山势,将兽冲打回去!” “投石车准备!” 不多时,呼啸的投石车,也加入战场,往山下密密麻麻的兽群砸了下去。 …… “不许退,索当你不许退!”裴夫在后赶来,眼睛里满是惊恐,“再坚持一会,我已经让人去传令,准备分散大军了。你此时若退……我虎蛮部落便要完了!” “主公……巫汤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还,还请主公快些。” “该死,你这是虎蛮第一智士?”裴夫忍住了杀人的打算,为了自圆其说,不得不补了一句。 “我先前就看出来,你这驱兽的法子,有很大的问题,怪我太相信你!索当,你要是撑不住,我屠你整个部落!” “快,继续传令,大军立即散开!” 在前方,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疯狂往前冲的兽潮。亦有许多,被蜀人射杀在当场。也终归有不少沼兽害怕,零零散散的,便有兽冲往回调头,不要命地狂奔。 一队在前面些的虎蛮人,惊恐地跑了几步,被两群沼鳄追上,撞倒之后,又疯狂地扑上去撕咬。 甚至,先前挑选的两百多个驱兽勇士,开始有人害怕,或者体力不济,再也驱不动兽潮。 吼—— 一条巨大的沼鳄,约莫是嗅到了血腥气,朝着一个逃跑的驱兽人追去,一下子扑倒,便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起来。 凄厉的痛喊声,一下子响彻了周围。 此时的索当,再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他颤着身子,不断将往回赶来的兽冲,想尽办法再驱赶回去。 但他明白,在山上的蜀人,疯狂扑杀兽冲。要不了多久,兽冲肯定要回冲。 索当一时脸色苍白。 “快,随我一起驱兽。若不然,先往沼泽西面驱赶——” 没等索当的话说完,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条沼鳄匍匐爬来,将另一个驱兽的虎蛮勇士,咬住了脖子,还转了好几圈身子,不多时,那颗虎蛮勇士的头颅,便一下子被绞断,滚入了泥浆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定东关 “索当,你快想办法——” 此时的裴夫,双目圆睁,声声都是怒吼。他很明白,若是兽冲反噬,对于整个虎蛮部落而言,是怎样的惨状。 早知如此,便不该听,那什么虎蛮第一智士的。偏偏那些蜀人,还在疯狂地阻挡着兽冲,用尽了办法,将兽冲往回驱赶。 眼看着,索当的什么巫汤,便要挡不住了。最关键的是,他手底下的虎蛮军队,还没有散开。 …… “主公,所有的投石车,还有重弩,都已经推过来了!” “快,立即驱赶兽冲!” 徐牧脸色冷静。这一回,这虎蛮部落,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山下,兽冲的鳄群之类,已经有许多被火力打击,再也顾不得什么巫汤,转了身子便往后窜去。不多时,仿佛是连锁反应,亦有越来越多的兽群,受不住山上的打击,疯狂跟着往后逃窜。 沼泽地上,到处都是乱窜的兽群。往相反的方向,逃窜狂奔。 “索当,你误我虎蛮大业!”裴夫惊得无以复加,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悲恸。他转过头,看着许多还没退散的虎蛮勇士。 但即便是退散了,随着巫汤的失效,这波聚起来的兽冲,会将他们整个吞噬。 “大王,大王我撑不住了!大王救我!”老索当赤着身子,立在雨中,止不住地开口呼救。 在他的身边,越来越多涂抹巫汤的虎蛮人,被愤怒的鳄群扑倒,咬断了喉头。不多时,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沼泽。 嘭。 作为虎蛮第一智士的索当,再也顾不得,赤着身子便要往旁边逃走。却不料,只多跑了几步,便被几条沼鳄追上,先是咬住了腿,然后又咬住了头颅,直接在雨水中,分食了个干净。 “逃,逃啊——” 无数虎蛮人惊声大喊。 “想养鹰,却被鹰啄了眼。”徐牧站在山上,没有任何的怜悯。这一下,沼泽地里的虎蛮,已经没可能组织抵挡了。 “狗福,你怎么看?” 披着军甲的小狗福,脸上露出笑容,“主公莫急,不如静等个二三日,再以先前的六路大军,直接冲杀虎蛮。到那时候兽冲一散,便是虎蛮人的死期。” “我正有此意。”徐牧呼出一口气。虽然颇费周折,但不管如何,这一战,算是将虎蛮人彻底杀绝,也算鼓舞了西蜀的士气。 当然,更让他刮目相看的,便是小狗福。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其师的风范。 …… 焦威躲在一株树上,震惊无比地看着下方的惨状。若是这时候,他选择不动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逃离沼泽。 但总归是蠢了些,害怕裴夫知道他叛变的事情,待兽冲过去,便急不可耐地跳下了树,哈赤着大气,便循着沼泽边安全些的位置,往南林山脉的方向跑。 正在不远处的裴夫,顾不得伤口,砸死了一条沼鳄后。冷不丁一回头,便看见了往后跑的焦威,即便是个莽夫,他也猜出了缘由。 蜀人在后,这焦威却往蜀人的方向跑—— “中原恶贼!”裴夫一声怒吼,将手里的狼牙短棒掷了过去,正中焦威的身子,焦威整个人惨叫倒地,渗出的血引来一条沼鳄,朝着他便扑了上去。 …… 三日之后,在山上的徐牧,才带着人小心翼翼地下山。 “韩九,记着让人收拾鳄尸。” “主公定然是嘴馋了。”韩九憨笑。 “馋个卵,收集鳄尸剥了皮子,用来制甲。” 这沼泽地里的畜生,繁衍了数百年,数量并不少。徐牧心里,已经有养鳄制甲的想法。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杀绝虎蛮人。将这处沼泽,变为西蜀生产鳄皮甲的养殖场。 “主公,有虎蛮人请降!”一个裨将急急跑来。 “莫留。”徐牧摇头。西南一带的虎蛮,都对西蜀极为仇视。如今请降,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 蜀州作为整个西蜀的政权中心,他可不想留下后祸。 “告诉蛮王孟霍,这一回,他带着平蛮营,放开手脚来报仇。另外传令全军,杀死虎蛮首领裴夫的人,本王重赏三百金,封为营将!” 只听到这一句,无数的蜀卒眼神炙热。金子倒是次要,但擢升为营将,便能领一营的人马。以军功擢升的西蜀,这一点何其重要。放在以后,子孙辈都要受到庇护福荫。 “杀!” 六路大军,迅速往前掩杀而去。 徐牧抬头,看着沼泽地里的血腥狼藉,眼神越发坚定。 …… 在定州,东方敬坐在城关上。看完手里的书信,沉默地搁到了一边。 “小军师,主公说了什么?”柴宗走过来,小心地开口。 “主公去剿虎蛮了,破了虎蛮人的兽冲之计,要不了多久,南林山脉下的沼泽,便算彻底平定了。” 东方敬叹了口气,居高远望,看着对面不远,同样矗立的一座北渝城关,隐约间的轮廓,便如一头拦路虎,死死挡在前方。 当然,若是一时不慎,这头拦路虎,极可能变成下山虎。而且骑虎的人,是不世名将申屠冠,天下第三。当初在恪州,反打左师仁的那一场,以阵法破局,再重伤敌军,堪称是虓虎之勇。 对于东方敬的到来,柴宗还有些迷糊。 “小军师,莫不是要打仗了?还是要劝反申屠冠?” 东方敬摇了摇头。他看得很透彻,哪怕把袁冲搬出来,申屠冠也不会作任何理会。这种人要的,便是保全将名和族人。而北渝,则是最大的舞台。 “小军师,定东关外,时常可见北渝巡逻的人马。” 这处关卡,原先不叫定东关。但柴宗驻守之后,为了鼓舞士气,改成和定北关齐名,意在守住关卡,保护定州百姓。 在定东关对面,便是入内城的大宛关。有申屠冠的近十万大军,步骑混旅,兵威浩浩。 东方敬沉住眼色,习惯性地开始陷入沉思。他要做的,便是选一个合适的时机,逼迫北渝的小军师,或换将,或新增一师。这其中涉及到的计策,只怕是困难重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中护将军黄之舟 “我裴夫不降!”被绳子严严实实地绑缚,裴夫梗着脖子,冲着面前的徐牧怒吼开口。 “原本吧,我也没打算招降。”徐牧笑了笑。这西蜀,有一个小蛮王孟霍就够了,而这面前的裴夫,以及虎蛮部落,都可以划去了。 原以为,这次攻伐虎蛮的战事,可能要花费一番功夫。连着虎蛮图腾,他都让人去寻找了。却不曾想,是虎蛮人自己犯蠢,偏要用什么兽冲之计,这倒好,一下子被反噬了。 “蜀贼,你毁我虎蛮家园,杀我虎蛮族人,你不得好死!” “你在说笑。”徐牧眯起眼睛,“这么多年以来,你不如看看被欺压的平蛮人,以及蜀州百姓。在那时候,你虎蛮人,与剁头的山鬼又有何异?” “哈哈,我虎蛮威风的时候,你个卖酒徒,还不知在哪呢!” 天下人皆知,徐牧以卖酒起家,这并不算什么秘闻。 当然,徐牧也没有生气。在入蜀之后,他见过很多祸事,大多都是拜虎蛮人所赐。连着上将军白凛,都被虎蛮人杀死。 徐牧站起身子,将腰下的老官剑,抽了出来。望州城的那一日,他欠了老吏陈定边的一柄剑,说天下太平的时候,便会还回去。 但眼下,他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这面前的虎蛮王裴夫,不过是路上的一块硌脚石头。 “你个卖酒徒,身子又无力气,你杀得了我么?莫要遭人笑话!” “当初我斩奸相的时候,很多人都这么说。”徐牧面无表情,举起了长剑,干脆利落地前刺,用诸葛老爹教的剑招,刺了三轮,每一轮,都直中裴夫的要害。 只咳血骂了几声,裴夫哈赤着大气,惊恐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过程很温柔,但实则,让很多蜀卒都刮目相看。不多时,一声声的欢呼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沼泽。 “韩九,你带着人,配合小蛮王,继续追缴虎蛮余孽。” 徐牧冷着脸,拭去剑上的血,慢慢回鞘。 “另外,记得收集鳄尸,剥了皮子,送到成都的织造坊,用作制甲。若能凑齐三千甲,连名儿我都想好了,便叫鳄甲军。” 虽然是皮甲,但防护的力量并不弱,比起铁甲也不逞多让。但按着徐牧估计,着甲的模样会不大好看。 但对于蜀卒来说,身子有一层防护,才是最重要的。西蜀的兵力,比不过北渝。徐牧只能在器甲上,多下一番功夫。 要知道,古时的覆甲率并不算高。大多的底层行伍,还用简易破旧的皮甲,防护力约等于无。不仅是鳄皮甲,到时候还有棉甲,镔铁甲。若是在这方面,西蜀能力压北渝的话,说不得能将兵威拉近一些。 “主公,采铁左郎中来了。” “周遵见过……主公。”再见徐牧,作为马夫老班底的周遵,满脸都是喜色。 “遵哥儿,你怎的又瘦了?让我司虎瞧瞧。”司虎跑过来,要抱一下周遵,周遵吓得急忙跑开。当初司虎抱虎的那一幕,他可是深深记得的。 “周遵,这片沼泽二三百年间,应当是没人来过。这段时日,你想些办法探采矿石。记得小心鳄群,无事的时候莫要招惹。到时候,我会让孟霍那边,询问那些老蛮人,避开鳄群的药汤。” “主公放心。”周遵急忙抱拳。 说完公事,徐牧拍了拍周遵的肩膀,“今夜便先不走了,我也许久没见你了。等会跟我回山,一起喝个庆功酒。我可告诉你,陈盛那家伙,最近都在将官堂修学,说不得又有精进了,以后做个打仗的好手。” “遵哥儿怕媳妇,他媳妇不让他去打仗。盛哥儿偷偷和我说的。” “虎哥儿闭嘴。”周遵老脸一红。 徐牧笑了笑,并没有勉强。人各有志,周遵作为采铁郎中,反而会更合适。 当初的五个老兄弟,只剩三个人了。陈盛在将官堂,周遵采铁,而最后的吕奉,则是做了凉州马政司的坊官。 望州一场相遇,估计连他们也没想到,跟着徐牧一路杀过来。最后能做了大官,成为大户。 “遵哥儿,走!”徐牧笑了声,揽住周遵的肩膀,两人并肩往前走。 “主公,这使不得……” “你怕个卵,当初在望州的时候,你小子还敢摸我头的。你瞧着小狗福,因为偷食,还被你揍了三回。” “主公,是五回。”小狗福笑起来。 周遵只得干笑。 一群老熟人推推搡搡,再不顾后面的厮杀,齐齐离开了沼泽地。 …… 长阳王宫里,今日又收到了一道情报。情报的内容,并不算太好。云云西南的徐蜀王,平定虎蛮的事情,大获成功。 常胜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 这一回,站在身边的人,已经不是阎辟。而是另有其人,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这位将军,近段时间在内城一带,追剿了不少侠儿舵的人,以及西蜀的夜枭死士。 他叫黄之舟,是北渝的中护将军。积攒的忠诚与功劳,慢慢走入了北渝小军师的视线。 “之舟,西南的虎蛮之祸,已经被徐蜀王平定了。” 黄之舟抬手抱拳,“军师,这亦是必然之事。” “结束的太快,听说蜀卒几乎没有伤亡,这有些匪夷所思。” “西蜀的智者不少,而虎蛮人以蛮勇著称,避不过西蜀的毒计,也是必然。再者,虎蛮曾荼毒蜀州,遭蜀人恨之入骨,必亡无疑。” 常胜沉默了下,“我听铁刑台的人来报,单单在蜀州,便有人给你黄之舟……立了七座跪祠。每日受人唾骂鞭笞,你有何想法。” “我远在北渝,身子健康。” 常胜怔了怔,轻声笑了起来,“你倒是看得很开。这换成其他的人,指不定要生闷气了。” “军师,你我都明白,千古竹书,乃是胜利者所刻。待有一日,我北渝夺取天下,这西蜀里的黄之舟跪祠,自然就会被拆了。” “黄之舟,你确是难得大才,不愧将官堂双试头榜。蜀人不容你,但北渝,却可以成为你名扬天下的支撑。” 黄之舟再次抱拳,站在常胜身边,恭敬地垂下了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掉以轻心的羊倌 西蜀,定东关。 坐在城楼上的东方敬,脸庞之间,带着淡淡的疲乏。苦思良策,向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柴宗,若你是个猎户,屋头有三条豢养的狗,打猎的时候,会带几条过去?” “一条,或者两条。”柴宗老实回答。 东方敬点头,“一般都会先带着身子健壮的,除非说,这带去的两条,伤了或者病了。如此一来,才会换屋里的第三条。” “申屠冠文武双全,谋略与武功皆是上上之乘,此事很难,他已经不能作为考虑了。” 柴宗隐约听得大概。 “军师的意思,申屠冠是最凶猛的一条猎狗?” “正是,我估计小伤小病,北渝亦不会更换。所以,我打算换一个法子来。柴宗啊,若是山里多了一头老虎,那猎户会如何?” “自然是,三条狗一起带上山了。” “那便是了。”东方敬露出淡淡笑容,“让夜枭那边的人,传令给上官述,试着和河北的叛军,先取得联系。” “北渝小军师常胜,以厌胜之术伤我兄长,使得我西蜀差点陷入泥潭。吾东方敬便投桃报李,送他一计。” “军师放心,我马上去吩咐。” 东方敬仰面朝天,“莫说还有两年余的时间,这南北之争,已经注定要你死我活了。” 东方敬明白,不管是在定东关,还是在襄江之岸,双方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 桂月之末,西蜀的水稻秋收,已经进入了收尾。秋老虎的燥热天气,终于慢慢减退。 西蜀里,暂时没有设置钦天监。但多的是懂望天的老卒,把雨季将至的情报,传到了黄道充的耳里。 黄道充随即大笑。若无雨季的事情,指不定还要准备一段时间,但有了雨季,便能借着汛期,淹碎江岸对面,正在扩建的巨大船坞。 “青凤军师,情报里说,那羊倌命人凿内河,已经快要完成了。” “截水的事情如何?” “军师放心,我做的很隐秘……不过,若是秋汛一来,恪州对岸的人,恐怕要加固河堤。河堤加固的话,恐怕没法子冲垮对面的江岸。” “秋汛一来,利大于弊。无妨,我想个法子,让羊倌放弃加固河堤。” “军师,这如何可能?虽然北渝人不大熟悉水性,但也知安全为上的道理。”在旁的马毅,满脸都是错愕。 汛期加固河堤,古往今来,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村里的孩童,都知道其中的关键。但面前的军师说,让北渝人放弃加固河堤。 “马毅,若是加固河堤,我楚陵二州,需要多长时间。” 马毅想了想,“楚陵二州的百姓,久居此地,对于加固河堤一事,算得上得心应手。另外,先前贾军师在的时候,也注重于民生,实则这河堤已经很坚固。若让我说的话,动员江岸的百姓,四五日的时间便能加固好了。” 对于这个答案,黄道充很满意。先前便截水储存,瞒过了碑线下降的事情。现在又到了秋汛,这两重之下,必然让对面的恪州,备受打击。 “马毅,传我的命令,动员五万百姓,明日起开始加固河堤。另外,在江面上的商船,也勒令立即靠岸。” 马毅大惊,“五万民夫?这会不会太多了。军师,而且这样一来,对面的羊倌,岂不是知道了。” “即便我不做,他也会知道。”黄道充脸色冷静,“但你莫忘了,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赶造船坞。若是秋汛势弱,羊倌根本无需大功干戈,分散建造船坞的人手。” “我还是没明白……” “你可以理解为,要想骗人,便先让对方掉以轻心。你莫想了,这几日之后,你便能明白。普通的计谋,根本无法让这位羊倌上当,只能行此一计。” …… 在恪州,羊倌荀平子同样心事重重。 “钦天监的人说了,不久之后便会有秋汛。军师,现在如何?”蒋蒙凝着声音。 “蒋将军,往年是如何的?” “加固河堤,提防秋汛。” 羊倌登时沉默。造船坞的民夫,并不算多。而且已经开始了赶工期,现在分散人手的话,极为不妥。 “加固河堤,需要多少人手?” “至少要一万的民夫。”蒋蒙声音沉重,“我已经收到对岸铁刑台的情报,陵州那边的青凤,已经动员五万民夫,开始加固河堤。” “蒋将军,你说那青凤,动员了多少人?”羊倌淡笑。 “五万民夫,这消息当不会错。几个铁刑台的探子,情报是一样的。” “我并不怀疑铁刑台的能力。”羊倌眯起眼睛,“蒋将军啊,你要想一想,陵州的江岸线,比起我恪州来说,还要短了不少。你刚才的意思,动员一万民夫,便可以加固修葺河堤了。但你看,那青凤一下子,便动员了五万人,五万民夫!” 蒋蒙脸色一惊,“军师,那青凤的意思,或许有备无患,人手多一些也无妨。” “不对。”羊倌摇着头,“徐蜀王以民为本,绝不会做这些有辱名声的蠢事。徐蜀王尚且如此,下面的人,如何敢大动干戈,让五万西蜀百姓去做苦役?” 蒋蒙皱着眉,他突然发现,面前的羊倌军师,说的极其有道理。 “那青凤在用计。”羊倌平静开口,“秋汛的事情,自然要防范。但那青凤要做的,便是迫使我,分散建造船坞的人手,拖慢工期。我若是学他,调集三万民夫,全部去加固河堤,只怕要中了他的下怀。” 羊倌呼出一口气。 “这青凤,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我险些上当了。” 他有些庆幸,只从一个数字,便猜出了青凤的用意。 “军师,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道理我都明白。”羊倌荀平子的脸色,依然很平静,“五万民夫的事情,青凤不敢拖太久的,他也害怕,会引起百姓不满。你若不信,最多四五日后,对岸那边,会传来更让人吃惊的情报。” “吾荀平子,天下师的胞兄,岂会中这等拙劣小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计成 陵州,江岸。 黄道充坐在草棚里,半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抬着头,看着面前的江景。离着秋汛还有一些时间,但种种预兆,譬如江鱼翻肚,水鸟成群远遁,几乎是证实了秋汛将至。 马毅满脸焦急,从外面急急走入了草棚。 “青凤军师,这事情有些不好。动员的百姓太多,许多人生了怨气。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惹主公不喜。” 黄道充笑了笑,“马毅,已经几日了。” “五万民夫加固河堤,已经三日时间了。” “既如此,便让他们回去吧。记着,要暗中留下一万人,加固河堤的事情,过几日还要继续。” 马毅很懵。好不容易动员的民夫,这一下子,又让他们回去。而且,加固河堤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呢。 “照着我的说的去做。放心,若是消息传到对岸,这一计,基本是成功了。” 马毅点头,又急匆匆往外走去,将黄道充的命令,层层传下。 …… 没多久,铁刑台便把最近的情报,送到了恪州。 捧着情报,羊倌面露笑容。 在他旁边的蒋蒙,亦是满脸惊喜,“军师,你当真料事如神。不出军师所料,才几日的时间,那青凤迫不得已,又解散了五万民夫!” “我早说了,那青凤的用计,便是想拖慢赶工船坞的事情。只可惜,被我一眼识破了。” 蒋蒙恭敬无比,“军师,那现在我们怎么做?” “河堤那边,为防不测,定然要加固的。但我估计,这次秋汛应当不会太大,你瞧着对岸的南人,还不是那副随意的模样?” 羊倌淡淡一笑,“这样吧,你试着再动员一万民夫。虽然要花些时间,但不管如何,我终归是不想,让船坞的进度一下子变慢。” “再动员一万民夫,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无妨,青凤之计已破。”荀平子脸色认真,“你瞧着,陵州那边,加固河堤的事情,不一样是慢了几分?若秋汛真是很大的话,青凤也不会用这样拙计了。” 蒋蒙呼了口气,终归是,选择了相信面前的军师。 两日之后。 在陵州的黄道充,收到情报之时,整个人露出欢快的笑容,甚至要把身边的马毅抱起,忍不住亲上两口。 “马将军,计成了,计成了!” 此时的马毅,多少还有些不明白。这来来去去的,一下子,面前的青凤军师便说,这计成了? “我说过,要想骗人,便先让对方掉以轻心。你瞧着,这羊倌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他只以为,我黄……他肯定以为我青凤犯了蠢,然后被他一眼识破!” 黄道充激动不已。在很多时候,他亦用了不少妙计。但不同的是,他这一次,是以西蜀军师的身份,活跃在逐鹿天下的舞台。 立了功,家族才能变成西蜀将门,万世长存。 “马毅,这三日时间先莫要乱动,一切如旧。三日过后,便通告那留下的一万民夫,立即加固河堤!我等要做的,便是拖住北渝加固河堤的时间!” …… 第四日,整个江南的上空,天色开始变得阴凉。眼看着,一场秋汛马上就要到来。 万人的陵州民夫,正唱着号子,循着整个陵州江岸,迅速加固河堤。不仅陵州,还有楚州,甚至是吴州。 “主公在成都来了信,让我们多凿些沟渠,用作引水。”马毅凝声开口。 “自然,那便按着主公的意思。”黄道充说完,又想了想,“恪州对岸,现在如何了?” “听说已经征募到了万人民夫,准备开始赶工。” “那羊倌,眼光虽然毒辣,但若要我说,还缺一些火候。”黄道充叹出一口气,“真有大水淹入恪州,百姓恐怕会遭受牵连。马毅,待汛期平缓,你便想办法,救济一番恪州的难民。哪怕接来陵州,也是无妨的。” “军师放心。” 黄道充抬头,远眺着前方忙碌的人群。 “最多三日的时间,加固河堤的事情,便算完成了。”黄道充皱着眉,“而对面江岸,应该会慢上两日——” “青凤军师的意思是?” 黄道充的脸色,变得无悲无喜,“传令给截水储着的蜀军,待我西蜀江南诸州,河堤加固之后,立即拉起水闸,将截储的水,冲到襄江里!” 马毅先是脸色吃惊,但很快,又变成喜出望外的欢喜。 “军师,这样一来的话,对岸恪州的人,便不能加固河堤了!等秋汛一来,将是大难临头!” “自然。恪州的河堤还没有加固好,而我陵州这边,早已经完成了。截流的大水一冲,恪州秋汛的防备,几乎是毁于一旦。” …… 此时的荀平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收到铁刑台的情报后,依然表情冷静。 如他所料,又如他所料,对面陵州的人,终于开始加固河堤。先前的计谋,无非是逼他分散船坞的民夫。 “看来,拖慢船坞工期的事情,这青凤彻底失算了。当初在南海的事情,或许,青凤不过是歪打正着,徒有虚名。只可惜,那跛人小军师不在,若不然,我真想领教个一二。” 荀平子仰起了头,眼神充满了希翼。 从很小的开始,别人都会说,他一个兄长,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皆不如自己的弟弟荀阳子。甚至,弟弟还被人评为天下五谋。而他,在草原牧羊二十余年,却鲜有人知。 还好,他遇到了北渝王,终于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待船坞建成,北渝在江南一带的水师筹备,几乎是稳不可当了。随后便是操练水师,打造战船,大战一起,便挥师渡江南下。 “再有两年的时间,踏破西蜀之后,吾荀平子,将成为北渝的从龙之臣!” 荀平子面前,阴天与汹涌的江水,没有美不胜收的水天一色,只有一场大祸临头,即将来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秋汛之祸 夜色下,静悄悄的江面。秋汛将至,天时阴凉。 偌大的江面,再不见半只觅鱼的水鸟。唯有在水中的芦苇荡,被晚风吹得东摇西晃。 恪州岸边,坐在营帐里,荀平子终于有了困意,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准备卧榻入睡。 入睡之前,他依然有些担心,问了帐外的一个裨将,加固河堤的事情如何了? “军师放心,蒋蒙将军说了,过两日便能加固好。到时候秋汛真来了,也没有任何问题。” 荀平子呼了口气,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的地睡过去。 不多久,他做了一个怪梦。在怪梦中,他回到了垂髫小儿的年岁,正和邻人孩子玩耍,却不料,在屋瓦上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入一口大水缸里。 那呛鼻的真实感,惊得他满头冷汗。 “军师,军师!大事不好了!”帐外的裨将,急急闯了进来。 荀平子艰难睁开眼睛,抹去额头的虚汗。 “怎的?” “军师,我刚才听外头的人喊,说什么秋汛来了!” “什么……这不可能!”荀平子急忙起身。这秋汛要来,肯定要下雨吧?下雨了,襄江碑线漫了,才会引发秋汛。 但现在,这雨水都没见,哪儿来的秋汛? 荀平子脸色愤怒,急匆匆出了营,说不得要去惩罚一番,那些敢乱嚼舌根的人。却不料,才多走几步,便惊恐地发现,脚下踏着的泥地,一下子变得泥泞起来。 “哪儿来的水——” “军师快走!”没等荀平子说完,一身湿漉的蒋蒙,骑着马急急跑来。 “若无猜错,蜀人在上游截了江,先前便淹了一波!” “军师速速上马!” 荀平子脸色委顿,来不及多想,便被蒋蒙拉上了马。不多时,一大队的骑营,便循着高处位置,急急跑了过去。 果不其然,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后,蜀人截江的第二轮水淹,已经循着河道,迅速冲撞了过来。 原本还在搭建的河堤,并不牢固,一下子被淹翻了许多。数不清的民夫和北渝将士,如同被热油烫开的蚂蚁,惊慌失措地四下散开,往高处逃窜。 不知多久,再第三轮的水淹之后,蜀人截江的水,似乎是没有了。四周围的世界,又陷入一片难得的死寂。 一个北渝裨将,立在一处土坡上,不多时,居然还开口大笑。 “小将军在笑什么?”有人问。 “我笑那青凤智短,这简简单单的截江水冲,连民夫都没死几个,算得什么妙计?” “小将军,河堤被淹碎了。” “再建就是——” 嘭。 那裨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脸色焦急的蒋蒙,一下子踹倒在地。此时,不仅是蒋蒙,连着旁边的羊倌荀平子,一样是脸色惊恐。 “军师,青凤截江……此举不是为了淹人,而是为了将河堤淹碎啊!再过个几日,便要起秋汛了。若是这两日下雨,加固河堤之事,亦无法进行!” 若是下雨,只能用沙袋一类,不断加高加固。不能再像往常,用泥浆夯土打牢。但沙袋一类,根本没时间准备。 “蒋将军,快,今夜必须动员民夫!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河堤加固!”荀平子声音发抖。直至现在,他终于悟出了青凤的计谋。 要的,便是借着秋汛,毁掉正在建造的船坞。 “军师,我现在就去吩咐!” 半个时辰之后,恪州铜锣醒夜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不少人。 “所有人,速速去加固河堤!秋汛之期将至,速速加固河堤!”一个又一个裨将,骑着马来回奔走。 动员的民夫越来越多,四周围间,尽是一片百姓的哀声怨气。甚至还有胆子肥的,朝着北渝官军不甘地叫吼。 湿漉的地面上,留下纷乱无比的脚印。 荀平子站在高地,满脸都是痛苦。若非是大意,青凤的这一计,如何能成功。他是担心,青凤极可能还留了后手…… 此人,太可怕了。 “赶工,挑灯赶工!待河堤加固,蒋将军有令,每人皆有赏银!” 听说会有赏银,民夫们终于认真起来,在黑夜里拼命赶工,加固河堤。 …… “马毅,会不会太残忍了?”黄道充坐在江岸边,脸上无悲无喜。 “军师说笑,此乃破敌大策。” “我久居恪州,现在居然有了些于心不忍。”黄道充摇着头,“但没法子,还是那句话,羊倌要建船坞,那么,我只能想方设法,将船坞给毁了。” 先是凿了内河,这座船坞建成,便是极为安全的堡垒。对于西蜀而言,必然是一件祸事。 “马毅,截江那边,放闸还能淹多少次?” “军师,只剩两次了。” 先前的时候,水淹冲岸的威力并不大,那是因为要节省,分为数次而用。只要达到淹碎河堤的效果,便是大善。 “再放一轮,淹碎北渝人的信心。” “秋汛之时,若是河堤没有加固。恪州的百姓,以及北渝大军,极可能会先去避开洪祸。但那座还在建造船坞,是如何也搬不走了。” …… 从上游而来,轰隆隆的波涛汹涌,一下子又淹了过来,将河堤又淹碎了一截。忙活了大半夜,那些民夫和北渝将士,皆是目瞪口呆。 站在高地的荀平子,仰天长叹。他已经明白,现在的青凤,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了。 要的,便是在秋汛之前,彻底堵死了他加固河堤的路。也就是说,只能带着百姓和将士,往高处避难。 但这刚建造的船坞……只怕要被秋汛冲毁。 “军师,现在怎么办?”蒋蒙咬着牙,目光里满是恨意。这些蜀人,那位青凤,彻底是掌握了主动权。 “蜀人必然是故意的,这淹来的江水,并不算多大,但偏偏,将河堤给淹碎了。” 荀平子颤着手,不断揉着额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思绪混乱。 “军师,当年我北渝和西蜀有约,双方不得挑起战事……若不然,以这个借口,派人渡江,让那位青凤收敛一些。” “蒋将军,你若派人去了。那青凤只会说,他没有挑起战事,这江水是自个淹过来的,并无任何的意义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多谢小军师栽培 夜尽天明,久久不见曙光。不多久,却有一道让黄道充惊喜的声音。 “下雨了,下雨了!” 秋汛将至,必然是雨季先来。这雨水,虽然提前了一些,但对于西蜀而言,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喜事。 “天时地利,羊倌哪怕是天人再生,也无可挽回了。但愿他早作决断,带着百姓退回高地。” 黄道充站起来,伸出手,将草棚外的雨水,慢慢接在掌心里。如他之计,在秋汛的危机下,又没有加固河堤,那刚凿内河,正在搭建的巨大船坞,只要要成为弃子了。 …… “吾不甘心啊。”荀平子仰头,看着天上急落雨水,止不住地痛哭起来。被青凤拖了时间,雨水已至,秋汛将到,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机会。 这一计,便仿佛为他量身定做一样,结结实实地挨了好一棍。 “军师,还请保重身子。”蒋蒙站在一边,语气同样不甘。便只是一个不慎,便全盘皆输了。 “军师,若不然想些办法,将船坞保住。” “没用的,为了凿内河,船坞外的地势,已经是一片平坦。而河堤,却还没用加固好。” 蒋蒙叹着气。 “蒋将军,吾遭了这一计,乃是咎由自取,但你我不可祸民。便先带着百姓与将士,退到安全些的位置。” 荀平子痛苦闭目,“我即刻上书请罪。皆是我不慎之过,才导致一场大祸啊。” 只一日的时间,雨水变得越来越大。江水也漫得越来越高。明明还有一轮的储水,但黄道充立即勒令关闸。 “青凤军师,情报来了。对岸的恪州,羊倌荀平子带着百姓和将士,已经退到高地了。军师之计,已经成了!” 黄道充脸色满意,“料想不到,这羊倌还是个不错的人。并没有一味地补救,而是先带着人退开。那船坞,基本已经毁了。” “军师,若是主公收到消息,肯定要高兴坏了。青凤军师,亦是天下名谋。” “不敢当。”黄道充笑着摇头,“你我守在陵州,无非是为了保住大势。要说真正的天下名谋,应当还在定州。东方小军师要做的,才是名动天下的智谋。” “东方小军师要做什么?” 黄道充笑了笑,没有答话。他侧过目光,看向了长阳方向。不知觉间,却有一股子的悲伤,慢慢爬上了脸庞。 他的儿子黄之舟,在整个西蜀,跪祠无数,被蜀人骂为天下最大的叛徒。连着他自己,也迫不得已,而用兽皮遮脸,扮成老青凤的角色。 但有朝一日…… 黄道充垂头闭目,一滴浑浊老泪,落在了袍子上。 …… “天大之喜,天大之喜啊主公!”成都王宫里,小狗福激动得手舞足蹈。他们才刚刚平定了虎蛮部落。现在,在江南前线,又传来了喜报。 那位神秘莫测的西域大谋,仿佛是牵着羊倌鼻子,借着秋汛,淹碎了北渝正在打造的巨大船坞。 换句话说,哪怕在以后,恪州那边亦不敢再用此法。只能循规蹈矩地在江上操练,在江边造船。 至少,拖延北渝水师的训成时间,至少大半年! 徐牧也松了口气,惊喜地握住拳头。老黄果然没让他失望,将草原放牧的老羊倌,一场秋汛淹碎了胆。 “马毅那边,在秋汛慢慢平息后,已经派了不少战船,去接应要入蜀的恪州百姓。” “做的不错。”徐牧露出笑容。这大半年内,由于老黄的出手,江南的局势算是基本稳住了。 现在,徐牧唯一要担心的,便是东方小军师那边,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暗子上位,掌领一支大军。 听夜枭的情报说,那位暗子最近表现活跃,已经慢慢得到了北渝小军师的赏识。 虽然过程有些残忍……但不管如何,徐牧坚信,贾毒鹗的这一步棋,是极为巧妙的。 “狗福,今夜把司虎喊过来,一起再吃个酒。” “主公,他要照顾媳妇怎么办?” “我险些忘了,那算了,你我小酌即可。江南的喜报,当浮一大白啊!” …… 和成都王宫的景象不同,在接到荀平子的请罪书后,疲乏不堪的常胜,脸色一下子更加憔悴。 在羊倌提出凿内河,造一个大船坞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这个缺点,也曾提醒了羊倌,但无奈的是,终归让那位西域来的青凤,一下子大计成功。这么一来,在经历原先蒋蒙的水战惨败,又经历船坞被淹碎的祸事,只怕整个恪州水师,士气降到了冰点。 常胜揉着额头,连着喝了两盏热茶,整个人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站在旁边的两个人。 一个阎辟,另一个则是后起之秀黄之舟。当然,若是论年岁的话,只怕他亦是一名后辈。 “之舟,你怎么看?” 在旁的黄之舟,沉默了下开口,“青凤借着秋汛,淹碎我北渝船坞,此计已成事实。若是我的建议,可在恪州境内,择一湖先行操练水师。” “择湖操练?”常胜犹豫了下,“算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择湖操练的话,进展太慢了。可惜,整个北渝境内,没有一条支流河,让纪江与襄江相通。若是凿河的话,只怕十年八载都没法完成,太迟了。” “之舟,羊倌上书请罪,要责罚于他么。或者说责罚蒋蒙,革去他的东路大将之职。”常胜忽然抬头。 黄之舟急忙抱拳,“军师,无需如此,临阵换将的话,乃是兵家大忌。还请军师谨慎考虑。” 常胜沉默了会点头,“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便让这二人,先将功折罪吧。” “对了之舟,听说你家夫人有喜了?” 在入长阳的时候,黄之舟便和一路逃难的车浒,结为了莫逆之交。甚至,还取了车家的女儿。 黄之舟抬起头,满脸洋溢着笑容,“多谢军师关心,我家夫人,确是有喜了。若是生了子,说不得还要请小军师赐名。” “你倒是……过得很好嘛。” “吾黄之舟,以叛将之身入北渝,多谢小军师栽培!”黄之舟跪倒在地,对着常胜,一个认真地叩首敬拜。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十四路的河北叛军 这几日,东方敬并没有留在定东关。而是循着北关外出,去了定州和壶州的西北面交界。 在交界处,有一条纪江的支流河。不算多大,但亦不算小。寻常的时候,偶尔有往来的艄公,渡船赚几个铜板,好养家糊口。 但最近,随着西蜀和北渝的针锋相对,渐渐的,连艄公也看不着了。只有双方的密探,会借着藏船,小心谨慎地往来。 当然,在河流的北方尚有浅滩,兵马可过。但一样,双方亦设了城寨,提防战祸。 东方敬抬起头,目光不时扫视。这处位置,向来是西蜀北渝双方,作为防守的重点。申屠冠那边的防线,也因此延伸到了这里。 “军师,人来了。” 东方敬点头,不多时,一个披着旧甲的人,在几个夜枭的带领下,走到了面前。 “胡富见过西蜀军师。” “无需多礼。”东方敬笑了笑。他知道,面前的人,原先是壶州王的部将,但随着四王的势力崩塌,便一直隐藏在河北里,领着一股小叛军,继续和北渝作对。 “长弓,取一张椅子,让胡将军坐下。” “多谢东方军师。”胡富脸庞之上,有了微微的激动。便如他们,虽然有反渝之心,奈何势力太弱,根本无法和强大的北渝抗衡。 而现在,面前的西蜀军师,说愿意和他们合作。这当真是一件,极为可喜的事情。 毕竟整个天下,都知道只剩西蜀北渝在争,争这个中原的归属。能和西蜀成为盟友,何乐而不为。 “并不是盟友。”但东方敬一句话,简简单单,便让胡富整个人,变得噤若寒蝉。 “但是,我可以帮助你们。”东方敬笑了笑,继续开口。 这一下,胡富才慢慢松了口气。 “那么,你们先告诉我,如今在河北之地,共有几人?” 胡富想了想,“共有十四路的叛军,当初那些北渝世家,着实可恨,刚占了州,便立即瓜分我等的财富。” “难怪。”东方敬点点头。若非如此,河北四州的人,不会反水的这般厉害。想来,这便是世家的弊端之一,敛财的贪念太重。 “胡将军,这十四路的人马,一共有多少人?” “不足四千人……” 东方敬揉着眉头。不足四千人,按照北渝王常小棠的脾气,估计撑不住多久。 “覆甲率呢?” “小军师,你瞧着我,身上还穿着旧甲。” 不足四千人,又并非精锐之军,只怕成不了什么气候。 “胡将军,你们这十四路人,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东方军师愿意收编,再好不过。” “不是这个意思。”东方敬笑了笑,安慰了句,“收编之事,我还需要回禀我家主公,没那么快。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人留在河北,打算如何?” “闹他个天翻地覆!除非,那些内城的世家,先把圈走的田地,还给我们。” “这不大可能。”东方敬摇头。哪怕这种事情,并非是北渝王的意思,但内城世家们自诩功劳,肯定要抢走这些利益。你不能指望,一头老虎把肉吃了,还能吐出来还你。 “我等这十四路人,打算合兵一处,打下一座城关,占城死守。” “这不妥。”东方敬劝道,“合兵一处,便要被一锅端了。若是我的建议,你们这十四路人,应该马上分开,最好分为十四路,让北渝剿叛的大军,疲于奔命。” “对了。”东方敬淡淡一笑,“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各位。” 胡富怔了怔,“军师请说。” “这江上,不知何时出了一伙匪盗。盗走我西蜀两千副的甲胄,还有各种刀盾,若你们得空,不如帮我寻回来。到时候,相赠的粮草和辎重,自然会多给一些。” 胡富怔了怔,眼眸子藏着狂喜。 “东方军师放心,我等必然帮忙。” “多谢,便在北面不远的河滩林子里,有劳了。” 胡富拱手告辞,急匆匆地往回赶。 站在旁边的弓狗,犹豫着开口,“东方军师,真找回了甲胄,这些人不会还的。” “长弓,你猜对了。但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还。再说了,这两千副器甲,是西蜀的劣等甲,次品罢了。” “军师的意思是?” “他们穿着这些甲,在河北之地闹腾的话。北渝的人,会以为发生了什么?” 毕竟也是从将官堂修学过的,弓狗想了想,错愕地开口,“他们肯定会想,河北里面出现了蜀军?毕竟,那是我西蜀的制式甲胄。” “这便对了。”东方敬点点头。 “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亦没有破坏西蜀和北渝的三年之约。当初的常胜,便是用差不多的阴计。他能用,我自然也能用。而且,我需要比他用得更好。” “军师,这样一来,北渝会不会起大军来剿?” 东方敬摇了摇头,“并不会。河北叛军的人数太少,这只是我的第一计,在接下来,需要营造另外的局势,才能让北渝继续上当。” 认真来说,定州确是属于四战之地。定北关外的交界,定东关外相对的大宛关。这两个重兵防守的地方,同样是西蜀的命脉所在。 但除了定州之外,在后面的安并二州,以及凉州,都有大军驻守,而且能短时间赶过来支援。北渝人哪怕要强攻,也同意不容易。 “没有敌军出现,北渝几乎不可能再添一路大军。但迫于那份停战协议,我又不能派兵入渝。这事情,终归有些棘手。” 东方敬长叹着气。虽然棘手,但西蜀往后的路子,基本已经定了下来。终有一日,西蜀要迎难而上,创造出一个个的奇迹。 “长弓,回去吧。” 木轮车回转,东方敬有些瘦弱的身子,随着木轮的滚过,慢慢又靠在椅背上。 以弱击强,这夺取天下的路子,步步凶险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章 跛人东方敬,天下第一谋 “河北出现蜀军?”在长阳城里,常胜脸色大惊,急得一下子起身。 “正是,这些蜀军,时常截杀斥候,有时候还会偷营。” 常胜紧皱眉头,“按道理讲,西蜀现在更需要时间,不会主动宣战的。不管是徐蜀王,还是跛人青凤,都不是傻子。” “军师,会不会……是蜀人赠了甲胄,让那些叛军混淆视听?”黄之舟在旁开口。 “之舟,你分析很有道理,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常胜放下了狼毫笔,“但你当知,如今在定州的人,可是跛人啊。我现在还猜不出,他想用什么计策。若是没有跛人在定州,这事情很容易理解。” “但跛人一来,很多东西都需要琢磨了。” “另外。”常胜的声音有些怒气,“先前这些叛军,是最喜欢据城而守的。但你看看现在,都学得聪明了。根本不会占城,而是分开袭击。这样一来,目标显得极为混乱。” “若不然,让主公从燕州回援?” “不行,主公在柔然草原边境,同样有事情要做。”常胜沉思了下,“我打算,让申屠冠派出大将,北上支援。不管是不是蜀军,这种情况之下,当小心为上。” “军师妙计。”黄之舟认真点头。 “其他的人还好……但那位跛人东方敬,他的奇谋,比起毒鹗来说,也是不逞多让的。哪怕他突然趁机攻打壶州,我都不会奇怪。” “跛人,其的才华,亦算冠绝天下了。你我静等吧,继续等着河北传回的情报。” “另外,江南那边……在秋汛过后,荀平子已经带着将士百姓,准备重建河堤了。这事情,算是让他清醒许多了。” …… “东方军师,你要的情报。” 东方敬接过情报,谨慎地看了起来。如他所料,随着河北战事的加急,不少壶州的百姓,开始往定北关的方向逃难。 这不到几日的时间,便聚了近万人。 “恐有奸细,不予渡江。”东方敬凝声道。 这一下,不仅是弓狗,连着柴宗这些定州大将,都变得脸色焦急。止不住地开口相劝。 “军师,若有百姓渡江,便能作为北关外的开荒户,对我定州,乃至整个西蜀而言,都是幸事。” “我自然知道。”东方敬沉默了下,“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如何?北渝同样是中原人,不会杀民的。” 柴宗这些人犹豫着,只能点头。 “但军师,此时已经是凉秋了,这些人没法子渡江,聚在河边的话,只怕要生出寒病。” 东方敬脸色不变,“我已经让陈忠那边,调集了整个凉地的匠人裁缝,准备缝制披风,赠送给这些难民。若无猜错,估计过几日之后,当有三四万人了。” “对了柴宗,可记得我西蜀步卒的制式之甲?” “自然记得。普通步卒,以轻甲为主,携盾与刀,且负弓,随时可以远射。还有,若是步卒的话,需要带一件白底描红的蜀人披风,用作护暖。” “那便是了。”东方敬点点头,从旁取来了地图。 “柴宗,那么你再告诉我,离着江岸最近的高地,该有多远?” “是北渝人的瞭望塔楼。当初申屠冠便在壶州的西南面一带,靠近江岸的地方,修建了不少烽火台,每一座的烽火台上,都会有瞭望塔楼。” “几里?” “约一二里。这些烽火塔楼,极为难缠。” 东方敬垂头,“不得不说,申屠冠确有大将之才,极不容易对付。所以,我只能想一个取巧的法子。知道我在定州,北渝的常胜小军师,肯定叮嘱了申屠冠,需处处谨慎。但有时候,谨慎得过了头,未必是好事情。” “等着吧,再过个没多久,那些想入定州的难民,都可以渡江而来。” 东方敬沉了口气,抬头又看向弓狗。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长弓,你去通知定州的夜枭,让他们带着情报,小心潜入壶州,联络到胡富之后,让他帮忙做件事情,便算是报答了西蜀的相赠之恩。” …… 并州与定州交界,一个如火如荼的小镇里。 “快,军师有令!” “这些白布,是送给难民取暖的。所有人立即赶工!”一个裨将,按着刀,不时来回走过。 相对来说,白麻布的成本并不高,再者,只需要在布上描上三道红,便算完成。 “将军,这里有四千件。” “将军,蜀州送来的白麻,已经到了。” 听说是东方小军师的命令,不少的凉地百姓,都自发赶来,帮忙赶工。不过,在镇子的周围,这时候布了重兵,五千多的蜀卒,将整个镇子围得水泄不通。曾有铁刑台的奸细,要趁夜离开,被发现后,立即当场射杀。 今日的定北关,东方敬终于松了口。 “柴宗,派人去接应难民吧。但江船太少,每一回,恐怕只能接回数百人。” “军师,循江往北面走,便是浅滩。” “浅滩那里……有北渝的伏军?” “伏军?我怎的不知道。”柴宗怔了怔。 “柴宗,莫问了,照我的意思去做吧。”东方敬叹了口气。 …… “所以,跛人终于开了定州门户,让难民渡江了?”申屠冠皱住眉头。 反而是在他旁边的大将,脸色狂喜,“正是,我已经派人,混入了不少奸细。到时候,便能一起渡江去到定州了。” “多少人了?” “好像有几万人了。将军你也知道,越靠近江岸,这段时日以来,叛军在那边便越会疯狂。” “总觉得有些奇怪。”申屠冠揉着额头,“不管如何,你需要查清楚确切的人数。另外,烽火台的塔楼那边,也需要警惕四周围的情况。便如常胜军师所说,这跛人在定州里,我有些瘆得慌。” “申屠将军,一个跛人何惧之有?”那大将似是轻敌。却不料,惹得申屠冠一阵怒骂。 “跛人?你懂什么?便是这个跛人,守住了十几万北狄大军的扣关,这江南诸州,一大半的功劳,都是这个跛人的!莫说是你,连我申屠冠见了他,都该称一声先生。” “你懂个屁!”申屠冠闭目。人的名树的影,跛人东方敬,在毒鹗之后,已经是天下第一谋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起雾 定北关外,东方敬皱着眉头,沉默盘思。还是那句话,要想让暗子上位,那么,必须要给北渝,造成某种情况上的威慑力。譬如疆土危急,譬如有敌方的大军出现。 “柴宗,现在还有多少难民?”东方敬冷静开口。 “军师,这两日接的难民,并不算多。前方的情报,由于河北叛军不死不休,又退至了江岸一带,使得局势越乱,难民越聚越多。我听说,北渝那边的大吏,已经想着法子,让难民回到壶州。” “具体的数字呢?” “该有五六万了。” “五六万啊。”东方敬闭了闭目,“那么长弓,我让你办的事情,最近如何?” 在旁的弓狗急忙抱拳,“军师放心,已经在赶工了。” “多少件了。” “约有二三万件。” “太少了。”东方敬皱着眉,“循着江水,北面的情报,现在如何?” “查了一轮,守军并不多。申屠冠身为西路大军,主要的防守,还是放在大宛关那边。” “他的性子,过于谨慎了。刚好,能作一番利用。”东方敬笑了笑。 但在场的人,包括柴宗在内,一时间,都没明白东方敬要做什么。一会儿不让难民渡江,一会儿只派商船去接。听说在后面的并州,还请了不少匠人,缝制什么披风。 “我东方敬,懂得一些观天的本事。”东方敬沉着声音,“不管是拦着难民,抑或是用商船来接人,都只不过拖延时间。从明日起,让难民先藏在江岸的林子边上……林子里,应该会暖一些。另外告诉他们,要不了多久,便会有船接他们入定州。” “军师,我还是没明白,拖延什么时间……” “制披风的时间。无非是用些次品麻布,相赠给难民。当然,终归是能暖身的。” 在场的,依然没有任何一人,能悟出东方敬的用意。 东方敬叹了口气,“诸位,再过二三日,便是起雾之时。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应当是足够了。” “长弓,传令给并州那边的人,这二三日内,以最快的时间,加紧赶工。” 整个天下,北渝是黑甲军,那些北渝步卒,以黑甲系红披风,远看之下,军阵威风凛凛。 但西蜀不同,西蜀的步卒,则是白甲,再系上一袭描红的白披风。不管是哪一军,实则都很好认出。 …… 如东方敬所言,约莫在两日后的清晨,在定州和壶州交界的江岸,都起了一场蒙蒙的大雾。 并非不能视物,而是视物有些模糊。离着江岸不远,那些烽火台的哨塔,在城寨与重兵的把守下,正居高临下,观察着江岸的情况,准备随时汇报给申屠冠。 此时,在最左面的一个哨塔上,四五个北渝士卒,百无聊赖地聚在一起,不时裹了裹身上的袍甲。 起雾的天气,终归有些冻人。 “难民越来越少了,那西蜀小军师,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着我壶州的难民,都想接走。这世道,有人便有粮,有粮便有银子,当真是一副好打算。”一个都尉模样的人,喝了口酒暖身,止不住地开口。有那份休战的协议在,他并不担心,蜀人会渡江。如今要防备的,便是那些该死的叛军—— “都头,都头!”一声急促的惊喊,将还在思考的都尉,一下子唤醒。 “怎的?你莫要急躁!”都尉骂咧了一句,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塔楼边上。如他们这帮子的人,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鹰睃斥候,视物能力,比一般人终归要厉害一些。 那都尉,待看清前方江岸的情形,也惊得合不拢嘴。 “那是……” “都头,若无记错,那是蜀甲!江岸边上,蜀人趁着大雾,已经入了壶州!” “该死,那些江岸的守备军呢?” “说不得……已经被叛军剿灭了。” 都尉脸色大惊失色。他刚才,只乍看之下,便发现浩浩的一大片人马,都披着蜀甲,那白底描红的披风,足以证明。而且,这些人都往北面的方向赶路。要知道,循着江岸往上,由于叛军的事情,那边的守备是最薄弱的。 “快,立即通报申屠将军……这该死的,恐怕有数万的蜀军!” 不多时,两骑快马从烽火台的城寨里冲出,直直往大宛关的方向赶路。蜀人撕毁了协议,胆敢叩关,这事情何其巨大。 …… 定北关外,东方敬立在雾气中,面色无悲无喜。 “我先前就在考虑,要用一个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在河北这里,聚起一堆兵势。这兵势,至少要有数万的人,才会令北渝的小军师,另派大将支援。” “毕竟,我东方敬便在定州。他只会以为,是我出手了,又会担心申屠冠守不住。这种时候,有一支驰援大军,是最合适不过的。” “军师,你说的兵势在何处?我刚才听人说,江岸对面,忽然有了不少蜀卒……莫非是军师,派人渡江挑起了战事?”柴宗脸色大惊。 “并不是。你以为,我让人赶制那些白底描红的白麻披风,是作什么用?”东方敬揉着额头,“灰蒙蒙的起雾天气,是最容易蒙人眼睛的——” “军师,我,我明白了!”柴宗脸色激动,“那几万的蜀军,不过是裹着我西蜀披风取暖的难民?” 东方敬笑了笑,“正是如此。但雾气之下,这已经很像了。若无猜错,这道消息,准备会传入内城长阳。而且,先前的时候,我让这些难民藏在了林子中,如今再往北面防守薄弱的方向跑,北渝人更加分不清了。” “还是那句话,他们只会以为我东方敬,当真是撕毁了协议,带军渡江了。” 东方敬昂着头,远眺着前方不远的灰雾。 这一次出现的“大军”,足够让北渝人重视了,也因此,那位暗子或许真能上位,掌领一军。 要知道,不管是他,或是成都里的主公,又或者是老师贾周,都一致认为,这步棋,极有可能是扭转西蜀劣势的关键。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叛将黄之舟,带军入了壶州 大宛关里,得到情报的申屠冠,脸色满是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那位西蜀的跛人军师,如此好胆。当真敢撕毁了协议,带兵渡江。 “可看清楚了?有几万人?” “起雾太大,无法辨出具体人数,但二三万肯定是有的。这些蜀卒,都往北面去了。若无猜错,极可能想和叛军联手,先行打下壶州!将军,不能再等了!” 申屠冠沉默了会,并没有尽信。却在这时,又有另一处的烽火台塔楼,送来了情报。情报里的内容,几乎同出一辙,云云蜀人渡江,漫山遍野都是蜀卒。 这一下,申屠冠紧咬着牙,恨不得马上传令,带兵入壶州。却莫名的,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对了,听你们说,这几日从定东关那边,派出了越来越多的斥候探骑?” “正是,在那位跛人来了之后,不知为何,西蜀探查的人手,便越来越多了。” “不好。”申屠冠脸色大惊,“我险些中计,这跛人之意,说不得是要取大宛关。此乃调虎离山,我若是带大军入壶州,大宛关守备空虚,岂非是中了跛人下怀?” “申屠就,你先带着三万人去壶州,记着,先以死守为主。你并非是跛人的对手。” 一个本家的小将出列,点点头,领了兵符急忙往外走。 申屠冠揉着额头,只觉得现在混乱无比。不仅是他,哪怕是整个天下,都没人能想到,这跛人是怎么敢的! 只怕长阳的那位小军师,同样要大吃一惊了。 …… 嘭。 在长阳皇宫的书房,看到密信之后,常胜惊得起身,不慎将砚台打翻。今日收到的情报,着实有些骇人听闻。 因为跛人的关系,他的目光一直留在壶州那边。甚至,想要猜出跛人来定州的目的。如今可好,原来是要趁着起雾,奇袭壶州。 “几万人的蜀卒,在河北叛军的配合下,已经渡江了。”常胜声音发冷,“偏偏申屠冠不敢派出大军,担心是跛人调虎离山之计,会奇袭大宛关。” 在旁的黄之舟,同样皱眉,“这跛人的胆子好大。若是这样一来,先前的休战协议,便算彻底撕毁了。” “这跛人,当真是敢啊。”常胜艰难缓出一口气,不断苦思着对策。 “军师放心,申屠将军是天下名将,肯定没问题的。主公的大军也离得不远,说不得也会马上回援。”黄之舟安慰了句。 “还是不妥。跛人的手段我素有领教,虽然申屠冠没做错,但我总觉得,他迟早要落入跛人的陷阱。若是如此,当派另一支大军入壶州,与申屠冠互为犄角。” “对了之舟,你可有人选?”常胜抬头。 “军师,赵家的嫡子赵龙,是有大本事的人,不若让他带军前去。” “那赵龙,性子暴戾,如何能掌一军?” “若不然,吴家的那位族长,兵法韬略素来娴熟,人称第十一位名将。” “世家之主,太关心利益所驱,并不明智。”常胜犹豫着,看向旁边的黄之舟,“之舟啊,你为何不自荐呢?” 黄之舟急忙惊得摇头,“军师说笑,我一个西蜀降将,这时候应该避嫌,如何能掌领大军?” “避什么嫌。”常胜吐出一句,眉头紧锁,约莫是陷入了苦思。不仅是他,连他的主公,都明白一个道理。 要重用世家,但同样,若以后取得天下,不能让这些世家,成为尾大不掉之势。其中最忌的,便是军功滔天,得了北渝士卒爱戴。 所以,不管是申屠冠,还是蒋蒙,这两位东西路的元帅,名将的身份暂且不说,在这二人的身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世家背景。 而面前的黄之舟,同样如此。很聪明的,只和一个小小的车家联姻。 “之舟,你带三万黑甲军,入一趟壶州,如何?” 黄之舟急忙跪地,“我自然没有问题。军师也知道,我黄之舟没有了退路,再者,我原本就不是蜀人。但军师当明白,如此一来,内城的那些世家,只怕又要在主公面前,好一番数落军师了。” “我黄之舟先是降将,如今不过微末之功,独掌一军,怕是有人不服。” “但你确有本事。”常胜垂着头,闭目苦思。但再抬头的时候,分明已经恢复了常色。 “之舟,你便去吧,到时候回了长阳,再把兵权交回即可。之舟啊,莫要辜负了主公的期望。我常胜亦明白,你黄之舟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不比蒋蒙差多少。” 一时间,黄之舟双目垂泪,泣不成声,“吾黄之舟愿立军令状,此去若立不下寸功,提头来见!” …… 两日后,定北关外的大雾中,东方敬裹了裹身上的长袍。接着,有些担忧地打开面前的密信,看看看着,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不出所料。不管是常胜,还是申屠冠,都过于谨慎了。” “军师,你这是怎么了?”在旁的柴宗急问。 东方敬的脸色,一下子蓦然发冷,“我西蜀叛将黄之舟,亲率三万援军,要赶来壶州。” “什么!这叛将狗贼,安敢出现!若他在我面前,我便要动刀剁了他!”柴宗目眦欲裂。不仅是他,在旁边的许多蜀将,都恨得牙痒痒。 对于黄之舟,天下间的蜀人无不痛恨。 “还请军师定计,阵斩了这个叛贼!”柴宗跪地请命。 “自然,我会想办法的……”东方敬点头。 只等东方敬说完,一大帮的蜀将,皆是欢喜无比,每个人都磨刀霍霍,嚷嚷着要杀了叛将。 东方敬转过了头,心底里,忽然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壮。但不管如何,定州之行,约莫是成功了一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假军报 “中护军黄之舟,带兵前来驰援!”三日之后,在壶州的潼城之外,一位披着战甲的将军,率着三万北渝雄狮,赶到了战场。 “申屠就见过黄将军。”同样,被委派来的申屠就,不敢托大,急忙对着黄之舟行礼。认真来说,他是族兄申屠冠的部将,虽然将职稍高,但面前的中护将军,可是长阳小军师钦点的人。 不说什么西蜀降将,他的族兄,亦是东莱的降将。 “申屠将军,无需多礼,现在情况如何?”黄之舟脸色急切,“你也知晓,主公和小军师都在看着战局。” “黄将军,西蜀大军已经往北面去了。” “为何不追?沿江北上,可是防备薄弱之处。”黄之舟皱眉。 “黄将军有所不知,如今这江岸附近,都是叛军的伏兵。虽然只有数千人,但设下伏弓陷阱,我先前派出去的探骑,便死伤不少。” 当初为了剿灭叛军,动用了北面不少守备。现在这些守备军,却输人一步,没法先赶回去。 “那无错了,这种迂回作战,是蜀军无疑。”黄之舟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抬起目光,打量着旁边的申屠就。 “黄将军,你我合兵六万,这一次,不如听从黄将军调遣。” “不妥。你我长驱直入,估计会中了跛人的毒计。莫要忘了,我等能想出来的,跛人肯定也想得出来。唯有出其不意,才能守住壶州。” 申屠就想了想,跟着点头。 “那么,黄将军的意思是?” 黄之舟脸色认真,“申屠将军,不如这样,你我两支大军,一前一后,互为接应。你当知晓,那些叛军不过数千人,你我真正要注意的,可是蜀军。一前一后,即可互为犄角,防备敌军的攻势。” 申屠就眼睛一亮,“黄将军妙计。我亦熟读兵法,此乃上策!” “那便如此,你我立即行军。” …… 定北关外,此时的东方敬,显得心事重重。 “军师,快下令吧!” 在东方敬面前,一群的蜀将不断请命。叛贼黄之舟到了壶州,此时是杀死奸贼的最好机会。 东方敬脸色平静。他自知,现在还不到和北渝撕破脸皮的时候,那些扮作蜀卒的难民,要不了多久,同样会被北渝人发现。 他来定州,实则只为一件事情。 “都冷静些。”东方敬安慰道,“留着尔等的怒火,等到南北之战时,再一鼓作气打败北渝。” “如今,听我的军令。柴宗,令你调集所有商船与战船,尽最大的能力,接应难民渡江。若无猜错,等北渝大军北上,定然要拦住难民的。” “军师,那些难民可是穿着蜀卒的披风……” “难民中,必然会有奸细。要不了多长时间,等北渝大军在后追赶,消息很快会传回去。我已经去信给胡富,教了他一出火计。若他循着我的意思,在后追剿的头军,必然会受到重创。” “军师,是什么火计?” 东方敬想了想,抬头看着说话的柴宗,“柴宗将军,若我问你,追剿敌军之时,若发现有一座小城里,城墙破旧,且守备不足,你会如何?” “先以围计,刺探之后若无问题,便大军破城,杀光敌人。” “不愧是柴幼德,难怪主公会将定州托付给你。”东方敬表情冷静,“我已经告诉胡富,若是追剿的大将难缠,便以示弱之势,诱敌攻城。” “军师,攻城之后呢?” “天起大雾,我让胡富在城中埋了火油,以及各种易燃之物。收到的情报,如今北渝六万大军,申屠冠的族弟申屠就领兵三万,叛将黄之舟领兵三万——” “军师的意思,若是黄之舟是头军,极可能入城被烧死!”柴宗等人脸色狂喜。 “是这个道理。”东方敬笑了笑。 …… 壶州西境,浩浩的六万北渝大军,借着烽火台的塔楼瞭望,已经追到了江岸不远。 “黄将军,便按你我之约,分为前后两军。”申屠就冷静开口。 “正好,让我黄之舟替申屠将军,先打头阵!申屠将军,在后方会安全一些,但不管如何,你亦要多加小心啊。”黄之舟点头,说着便要领军前去。 这一下,申屠就急忙劝阻。 “黄将军,先前定下的策略,是由我先行。这壶州之事,原本就是我西路军的防务,如何能让黄将军涉险!” 黄之舟脸色犹豫,“我亦不想让申屠将军涉险。” “军情紧急,还请黄将军莫要推辞。你便领军在后,伺机接应。”申屠就笑了笑了,忽然继续开口,“黄将军当初从蜀投渝,许多人原本是嗤之以鼻的。但在我申屠就看来,黄将军有名将之风,为人谦虚,乃是我北渝之福!此次杀贼之后,定要和黄将军同饮三百杯!” 黄之舟激动抱拳,“好,吾黄之舟便与申屠将军合力,大败敌军!” 申屠就笑着点头,领着本部的人马,率先往前行军。此时,他觉得安全无比,毕竟在后面不远,将有自己的友军同僚,作为倚靠。 行军半日,起雾的天空,隐约变得更加黑暗。 申屠就皱着眉头,不时注意着周围的景象。沿途之中,并非很顺利,时常能见到叛军的伏弓,射出几轮飞矢后,或被剿灭,或被杀死。 “将军,禀报将军!”这时,一骑斥候急急赶回。 “讲。”申屠就沉着脸。 “将军,收到我北渝密探的情报……”那禀报的斥候,声音蓦然发抖,“先前发现是蜀军,不过是数万难民……” 只听着,申屠就双眼睁大,满脸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那数万难民,是蜀人赠了披风取暖,这些人穿在身上,又起了大雾,从塔楼上看,自然是和蜀军差不多……” “该死。”申屠就咬着牙,但很快,又变得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说,这壶州里,根本没出现蜀卒?” “正是,密探的情报便是如此。” “那些烽火台上的废物,假传军报。到时候,定要治个动摇军心之罪。”申屠就攥着拳头,“你再说说,前方还有什么情况。没有了蜀卒支援,这些叛军根本不成气候。” “退无可退,似是据城而守了。” 申屠就怔了怔,慢慢露出了笑容。 …… “在得知蜀卒的假情报之后,头军的大将,必然会松出一口气,掉以轻心。”东方敬裹着大氅,脸色认真地开口。 “他们只会以为,我这般的布局,是为了帮助叛军。但他们不懂,我实则是……为了帮另一个人,送上一份救同僚的偌大军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火势与军功 壶州,裕城。 作为壶州西北境的一座小城,由于战事和叛乱,城中为数不多的百姓,在早些时候已经离城逃亡。 此时,占据城关的人,是不到两千的叛军。胡富披着崭新的蜀甲,面色愤怒地看向城外。 整座裕城,已经被数万的北渝军,围得水泄不通。 “将军,那些北渝人没有马上攻城。” 胡富沉着脸色,想起了东方敬的话,立即让人准备了乞降的白旗,置在城头示弱。 …… “乞降了。”申屠就眯起眼睛,只觉得很好笑。这些叛军,固然要死的。乞降没有任何意义。他先前还以为,叛军有什么底气,才刚围城,便已经乞降。再者,蜀卒根本没在壶州,也就是说,这支叛军,只是一支孤军罢了。 面前小城的防备,着实破败不堪,最多两个时辰,他有信心剿灭这一波的叛贼。 “传我军令,准备攻城!” “申屠将军有令,准备攻城!” 急行军之下,并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但即便只是绳勾和城梯,已经足够打下整座城关。 如申屠就所想,很快的时间之内,整座裕城便已经摇摇欲坠,隐约要被攻破。三座城门,已经有两座将破。 申屠就眯起了眼睛,如他所料,蜀卒是假情报之后,这些叛军,已经回天无力了。 “攻破城门,速速围剿叛军!”申屠就怒声长吼。命令之下,城外的北渝大军,疯狂往城里冲去。 “我亲率大军入城!拒不纳降,杀光叛军——” …… 从城头走下,胡富亦是满脸的杀气。要知道,等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那位西蜀的跛人军师告诉他,要想扳回一局,那么,在多样情报的混淆下,如今便是最好的机会。 这裕城,并非是赴死之地,而是一个瓮,将城外敌军引入瓮中,便会有一场大火,烧死这些敌军! “从北城门杀出!”胡富怒吼。 不多时,仅剩的千多人叛军士卒,迅速跟在胡富后面,准备离开裕城。在他们的眼前,申屠就的人马,已经有越来越多入了城关,厮杀震天。 “引火,引火。” 大雾之下,视物不算清晰,一场埋伏的大火,即将在小小的裕城,要烧起来。 “不好,城里有火油!”先是一个警觉的裨将,惊声大喊。接下来,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急声大呼。 只一会的时间,待引火之后,火油与易燃物,迅速烧了起来。整座空荡荡的裕城,一下子,变得烈火熊熊。那些冲进来的北渝士卒,许多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惊得往外面跑。 亲率人马的申屠就,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只以为一场大胜,三万余的人马,从两座城门攻入,几近有万多人挤在城中。但此时,这座小城里,已然是滔天大火。 “不许拥挤,迅速出城!”申屠就颤声道。他突然觉得自己愚蠢无比,料不到会中了叛军的埋火计。 在外的人马,亦没有想到会烧起大火。附近一带,根本没有溪河取水。要想取水,需要去二三十里外的江岸。 “快,将军还在里面,快想办法救火啊!” …… 黄之舟仰望远方,脸色平静。 待听到前方的攻城情报之后,他拭了一会刀,才开始率领大军,往前方赶去。 “将军,怎的会有火烟?”一个脸色白皙的裨将开口。 黄之舟先是一顿,神色也一时变得焦急。 “不好,莫不是申屠将军中了埋伏?快,我等速速行军!风字五营,你等解了披风,去江岸打湿,再到前方会合救火!” 漫天的浓烟之下,隐约间,还听得到凄厉的痛喊声。 等黄之舟率人赶到,火势已经滔天。附近又无水源,他沉着下令,让人凿土扑火,先垫出一个城门,让里面的大军逃生。 “该死,这些叛军为何会懂埋火计……申屠将军还中计了!”裨将在旁惊喊。 黄之舟临危不乱,领着人马,穷尽一切办法救火。先前吩咐去江岸打湿披风的风字五营,不多时赶了回来。 陪同着的,还有同样去取水的申屠就本部人马。 “用湿水的披风,将城门的火扑灭!” “申屠将军若有任何差池,我黄之舟难辞其咎。”抢过两件披风,黄之舟在诸多人的目瞪口呆之中,仗着武功,便往城门里冲去。 …… “起火了,军师,起火了!” 东方敬脸色平静,多番掉以轻心,可怜那位北渝头军大将,一朝中计了。只可惜,他收到胡富的来信,终归不愿意加入西蜀。反而是选择继续蛰伏壶州。 东方敬叹了口气。 “柴宗,带着难民以及士卒,准备撤回定北关里。” “军师,撤军了?” “该撤了。徒留在这里,并无意义。胡富那边,近段时间应该是会藏起来。当然,我亦希望,他们不被北渝人找到。” “说不得,那叛将黄之舟被烧死了!” 东方敬沉默了会,“但愿吧。” 木轮车缓缓往前,东方敬消瘦的人影,开始往定北关的方向,慢慢退去。这天下间,军功分为很多种,并非只有杀敌,才算得一场军功。这一局,已经铺好了路,在接下来,该是慢慢顺理成章了。 …… “黄将军,黄将军呐!” 满脸污垢的申屠就,差点被烧死在城中,待看见冒死救他的黄之舟,更是悲痛落泪。 “黄将军此次,至少救了城中数千的士卒!” 喘着大气的黄之舟,急忙摆手,“先前就说,你我二军互为犄角,你发生了祸事,我岂能坐视不理。再者,我与申屠将军,亦是一场老友。” 申屠就虎目迸泪,一时无语凝噎,只得紧紧抓住黄之舟的手。到现在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这位中护将军,后背上沾了火,被烧得一片通红,连皮都脱了大块。 申屠就更是泣不成声。 “申屠将军莫要如此,你我二人还要联手,将叛军赶出河北。”黄之舟安慰道,脸庞上,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谦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我媳妇生了个儿! 壶州的情报,很快传到了长阳,传到了伏龙小军师的耳朵里。 此时,常胜皱起了眉头,难言心中的震惊。不管是蜀甲,或是所谓的数万蜀卒,都出自那位跛人的手。 “阎辟,你说这跛人是要做什么?我原先还以为,他是真敢撕毁休战协议的。” 黄之舟不在,如今,留在常胜身边的人,便只剩下阎辟。在听到常胜的话之后,阎辟顿了顿开口。 “军师,如若无错,应该是为了杀伤我军。在裕城那边,听说申屠冠的族弟,死伤了三四千人。若非在最后关头,黄之舟赶来救火,只怕真要变成大祸。” “黄之舟确是大才。”常胜夸了一句,又似是在犹豫着什么,久久才再度开口,“跛人如此帮助一支叛军,我总觉得,像杀鸡用了宰牛刀。但其他的东西,又似乎没有任何头绪。” 常胜皱眉,“我猜着,跛人极可能有下一步棋。但裕城的大火,并不算造成士卒恐慌,所以他的下一步棋,已经偃旗息鼓了。否则,他费尽心思的一步棋,便是毫无道理。” “军师亦是大智之人。”不知该说些什么,阎辟只好又夸了一句。 “算了吧。和跛人比起来,我总归还差得远。有此人在西蜀,无法放心啊。” 先是毒鹗,然后是跛人。这两位,才是西蜀江山的最大梁柱。 “阎辟,中护将军回来了么。” “已经在归途了。” 数万的蜀卒,只是一桩假情报。所以,作为驰援的黄之舟,没有继续逗留,而是先行折返长阳。 “他此次,亦是立了大功。”常胜笑了声,“先以前后之军,步步为营。在申屠就中了叛军的埋火计,又能力挽狂澜,确算得大才。” “终归要给他一个机会了。莫要像西蜀一样,将他锁在笼中。” …… 并没有离开定州,东方敬拖了一段时日,依旧留在定东关,日日和柴宗商议兵事。到最后,帮着定下了北关和东关的防务。 “柴宗将军,三日后,我便要返回成都了。” “军师……怎的突然回去了?” “和主公那边,有事要谈。”东方敬笑着开口。实则,已经没有逗留下去的必要。 这一步,虽然不算完美。但亦是做得不错,没出什么岔子。接下来,便等破土而出了。 西蜀的战略,已经定型。要想以弱击强,打败北渝,这最关键的一步,不容有任何差错。 “对了柴宗,河北叛军那边,最近可有情况?” “并无,裕城的那场大火后,这一个多月,他们死伤了一些人,余下的都藏起来了。” 东方敬点头。河北叛军的人,既然不愿意入蜀,那也不好强求。当然,在他看来,这人数稀少的叛军,终归拗不过大势,被北渝所灭。 “柴宗,要入冬了。” 现在已经快到秋末。不同于江南,定州附近的一带,已经是凉意寒人。 等到了这时才离开定州,北渝人肯定认为,冬日将来,已经不起战事。他东方敬只能回去蜀州。 “休战协议的第一年,便快要过去了。” …… 蜀州,在初冬的阳光中,天时不算冻寒。但在姜采薇的坚持下,徐牧只能披了一件大氅。 李大婉特意去了陈鹊那边,学会了煮养生汤。 不过三十余岁的徐牧,一下子,像一个亏了肾的老头般。 “生了,我媳妇生了!”这时,司虎红着眼睛跑入了宫,一开口,便是满脸的欢喜。 “生了个儿!” 在宫里,徐牧和小狗福,都止不住的一怔。这时间恍如隔世,当初抢小孩糖葫芦的傻大个,一转眼,都懂得打桩,还生了娃儿。 “牧哥儿,你可得帮我取名!” “走走!”徐牧发自内心的欢喜。司虎娶妻生子,向来是他心头的大事。看来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和平蛮通婚,司虎算是吃了一波红利。 不多时,整个司府里,都围满了人。连着和司虎不对付的孙勋,都提了一份礼盒赶来。 在其中,羊肉汤子店的掌柜,馒头店的掌柜,更是一起入府贺喜。 一个老裨将,当场在府里大哭。 “虎哥儿都会生娃了。那年去打仗,还抢我的灶食,这一下子,他都生娃了。咱家的虎哥儿,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很难得的,司虎这次没有生气。被孙勋连着捶了两拳,都没有还手,而是站着傻笑。不时按着媳妇的吩咐,让人又是斟茶,又是拿来糕点。 “牧哥儿,我媳妇讲了,让你帮着取名。” “我说虎将军,你叫司虎,你的儿不如叫司豹,司牛,司羊,打仗定然要生猛!” “孙勋,你再咧咧,我司虎真揍你了。” 孙勋急忙跑开,绕到了徐牧身后。 此时,徐牧沉思了番,看着襁褓里,虎头虎脑的一个小东西。 “主公,叫司桩,打桩的桩!” 喊话的老裨将,被司虎踢了出去。 “叫司安吧。不求成为举世名将,平平安安即可。” “好,这名字好啊!”司虎并没有深思其中的含义,便急忙欢呼起来。 “等满月抓阄,便知这小司安,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姜采薇在一边,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满月抓阄,是古时的风俗。抓着书册,以后会从文。但抓着木刀木剑,以后便会从武。 徐牧记得,当初徐桥抓阄,好像是两手都抓了,抓了一本书,还有一件精美的小袍。 这其中的寓意,约莫是治国之道了。 …… 约莫一个月后,众人又聚到了司府里。都围成一圈,认真地看着,这小司安抓阄,到底会抓着什么。 却不曾想,小司安看着旁边的小物件,没有任何兴致。在诸多人的目瞪口呆中,他爬出了席子,朝着自己的老爹爬去。 司虎欢喜地蹲下,刚抱起儿子—— 却在这时,满堂都是呼声。 徐牧捂住了额头。 那小司安的手,正从司虎的腰下,扯出了一个木牌子。那木牌子,分明是清馆的花娘编牌。有这东西,便是老客,能打个八折。 “再,再抓一次!我儿,你再抓一次!”司虎抢过花牌,惊得急忙开口。到最后,这傻憨居然亲自捡了一柄小木刀,放到好大儿的手里。 “好,好啊,果然是抓阄抓着木刀了!这娃子,果然随虎哥儿!”一个老裨将怔了怔,率先开口大喊。 只一下子,整个司府里,都是无奈的欢呼之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于文述职 将入冬。 整座成都,变得越发寒冷。连着城外的青山,也开始有了一片片的枯黄。 徐牧站在王宫外,远眺着外面的光秃山色。若无记错,这是他来这里的第八个年头了。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棍夫,成为天下闻名的西蜀王,这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在当初,陪着他入冬前,欣赏最后一抹秋景的人,是贾周。但故人已去,如今陪在身边的,只剩下小狗福了。 “主公,东方军师准备离开定州了。” “我知晓。”徐牧点头。东方敬此次入定州,只为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很重要,若是做得太迟,便不会有意义。 这一次,虽然不是大功告成。但终归,应该让暗子慢慢上位了。贾周定下的计策,已经在慢慢付诸和实现。 冬日无战,这一年的明枪暗箭,也该暂时告一段落。 “对了狗福,鲁雄那边如何?” 鲁雄,奉命去了偏僻之处,准备搭建船坞,建造巨船出海。还是当初的决定,徐牧总觉得,这海外的地方,必然是有一番收获的。 …… “我,我还活着?”茫茫的大海之中,一座积着鸟粪的小孤岛。此时,凌苏惊喜地睁开眼睛,苍白至极的脸庞上,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在他的身边,只剩四五个,同样奄奄一息的粮卫军。这些粮卫军的双眸,满是隐隐的赤红之色。在海上漂流许久,约莫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用来果腹。 “主子醒了。”有人开口。 劫后余生的欢喜,并没有让凌苏大意。这段漂泊的时间里,这艘战船上,原本有三十余人。但到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五人。 这五人吃什么,喝什么。可想而知。 相比起来,哪怕这座鸟粪岛腥臭无比,但凌苏亦能忍得住。但每每想起那血腥的场面,便一时打起了寒颤。 凌苏抬起头,环顾着身处的岛屿。发现如他所想,只是一座鸟粪堆积的小岛,长年累月,候鸟越海歇脚而形成。 更该死的是,这岛上并没有什么林木。只有一些棘草礁石,连水源都没有。 “捕鸟,快捕鸟!” 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解下了身上的残袍,试图捕鸟充饥。奈何身子无力,行动迟钝无比。 凌苏咬着牙,面朝苍天。待有一日,他一定要回去中原,将西蜀的这些仇敌,一个不剩地杀死。 当晚,原本的五个人,便又少了一个。 “主子,主子你看!”在清晨之时,一个粮卫军狂喜走回,一开口,便是满脸的激动。 “怎的……”凌苏抹去嘴角的血迹,无力地抬起头。这抬头一看,他立即也变得狂喜起来。 在鸟粪岛的不远,隐约之间,似是看到了一艘古怪的船。在船上,六七个拿着武器的人,打扮怪异,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快挥手——,不,都跪下来,都跟我跪下来,求他们帮忙,给点水粮也好!” 不多时,原本不可一世的几个粮卫军,在凌苏的带头下,纷纷跪了下来,朝着不远处的怪船,止不住地磕头求救。 待看到那艘怪船,慢慢过来的时候。凌苏激动地差点仰头怒吼。 天下第六谋凌苏,命不该绝啊! …… 中原的天气,随着冬日的终于来临,越来越冷。连司虎的好大儿,都裹了三层襁褓。 徐牧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里的卷册。那是李桃找给他的。类似海外异志之类的故事。 他是个相信科学的人,从自然理论上来讲,海外之地,当有另一番世界。只可惜,中原还没有安定,他和常老四的决战,还没有到来。 “主公,于文将军回来述职了!”这时,孙勋从外面跑回。 徐牧怔了怔,“今年这么早?”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恪州对岸,不敢再随意招惹。而且有老黄在那边,于文趁早回来一趟,并没有问题。 “快,让他进宫。” 对于于文,徐牧心底一直都很期待。不管怎么说,这位西蜀第一将,是最早跟随他的人。放着好好的金刀卫不做,选择了跟他拒北狄,再入蜀。 “于文拜见主公!”久久不见,于文急忙行礼,脸色同样激动无比。 “你莫要客气,自个寻个位置来坐。”徐牧笑道,“今年,你于文则可是第一个回成都的。” 一般情况之下,冬日无战,外将都会入成都述职。当然,若是战事胶着,铁定不能离开镇守之地。 “主公有所不知,我在楚州那边,可一直都盼着冬日。” “这是为何?” “冬日一到,便能回成都见主公了。还有,我听说那头傻虎,居然还生了个儿。我还想着,去讨杯水酒喝喝。那年这傻虎,见着了鸾羽夫人,只以为是要抢馒头……” 徐牧两人相视一笑。这不知觉间,时间都过去了好几年。 “于文,楚州那边如何?” 在徐牧的印象中,楚州的存在感一直不强。但不管怎么说,一样是江南守备的要地。认真来说,隔着襄江,楚州和对岸才是最邻近的。那楚州疆土,便如生了一个角,形成了一个半岛。 在半岛上的江城,便是于文的屯兵之处。 听见徐牧的话,于文想了想,“主公放心,按着贾军师留下的策略,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我已经派了一营人马,不时在南海与楚州的官道上,沿途巡逻,保护商贩和百姓。” “另外,今年楚州虽然刚种稻,但所得的收获,已经不算少。往来商船缴纳的关税,亦是一笔可喜的财富。还有士卒的操练,我每日都不放松,那些新募的壮丁,也慢慢有了一战之力。” “做的不错。”徐牧点头,犹豫着开口。 “彼时,天下人都认为,若是北渝南侵,第一选择肯定是攻向陵州,毕竟陵州对岸的恪州,是北渝建造船坞和操练水师的地方。但不管如何,你还是需小心些,长阳那位小军师,有时候喜欢剑走偏锋。” 于文淡淡一笑,“你不来还好,他若来的话,凭着楚州的天险,我定要将他留在那里,先守再剿!” 楚州的地势,比起陵州来说,更要险隘几分。特别是那个小角半岛,除非常胜真的脑子抽了,若不然,还是会将陵州,作为先攻的地方。 当然,两州离得不远,在时间上,是足够互相救援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吾黄之舟,此生定不负北渝 “主公,我去瞧瞧傻虎。”述职完,于文笑着起身。 “于文,记着我的话,在楚州那边,一定多加小心。” “主公放心。” 于文抱拳,路过宫门的时候,见着正在抠鼻牛的孙勋,很怀旧地一个爆栗赏下。整个西蜀,除了贾周和那帮庄人,便属他的资质最老。连着司虎,都不敢来胡乱招惹。 徐牧仰着头。北渝的军势,一直像块巨石一样,压在他的胸膛。但好在,西蜀里的诸将和幕僚,愿意与他同进退,搏一番九五之位。 步步为营,为了大业,西蜀牺牲的东西,已经不少了。 …… “破蜀将军黄之舟,入宫求见——” 破蜀,已经是黄之舟的封号。这场去壶州平叛,黄之舟亦是唯一一个擢升将位的。 “若是蜀人知晓黄将军的封号,只怕要被气哭。”入宫的御道上,阎辟和黄之舟并肩而行,大笑开口。 黄之舟亦是欢笑,“吾在西蜀成都,久受蜀人欺凌。小军师给了我这个封号,正和我意。待有朝一日,我定要带着北渝雄狮,踏碎西蜀疆土。” “好,黄将军不愧是名将之才。”阎辟又附声了一句。 两人并排,终于走过了皇宫御道,入了御书房。 待推开门,正在翻看卷宗的常胜,看着来人,一下子露出了笑容。 “之舟,你来了。” “黄之舟拜见军师。” “无需多礼,入座吧。阎辟,你也一起入座。” 三人慢慢坐下,有内侍上了香茶。 “我收到情报,跛人已经离开了定州。”常胜叹着气,“不管如何,在西面的边境上,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之舟,你来说说,这跛人先前留在定州,到底所为何事?” 黄之舟想了想,认真开口,“军师,我觉得不只是支援叛军这么简单。说不得,他还藏着其他的阴谋。但叛军之势,退得太快,以至于让他摒弃了下一步棋。” 常胜脸色微喜,对于面前刚擢升的大将,他是越来越满意。谦虚,而且领军有方,另外从种种的情形来看,这西蜀叛将,似乎是铁了心,要跟着北渝打天下了。 你瞧着,都在长阳娶妻生子了。 “之舟,你才刚回来,是否在做一件事情?” 黄之舟怔了怔,急忙起身跪下。 “不敢相瞒军师,我确实是派人去了南方。” “无事。我知道的,你想让人迁坟。” “正是,吾父惨死,留在南方一带,又无人祭拜。”跪地的黄之舟,眼睛慢慢发红,“军师放心,我即刻将人召回。” “迁坟之事,并无问题。”常胜安慰了句。在得到情报的时候,他隐约有些担心,后来发现是为了迁坟,整个人更欢喜了。 连父坟都能迁来内城,那说明什么。说明面前的这位破蜀将军,已经彻底对北渝归心。 “之舟,这事情你放手去做。不管怎样,我都是信你的。” “多谢……军师。”黄之舟抬头,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起来吧,你我继续商议事情。” 黄之舟点头,起身拍了拍袍甲。这副谦虚的小动作,又让常胜多满意了一分。 “不瞒军师,我当初在成都里,关于毒鹗和跛人,都算有一番了解。” “你说说看。” “众所周知,毒鹗擅长大略,不管是帮助徐贼入蜀,还是攻打凉州,拒北狄,灭妖后,都离不开他的谋断。当初凉州名谋司马修,亦死在他的手里。还好,此人已经死了。” “之舟,跛人呢?” 黄之舟想了想开口,“跛人东方敬,更擅长行军策略。他用计老辣,无形无踪,并不拘泥于定下死策。而是喜欢度势,再迅速应对出计。但出的计谋,往往是一击即杀的。当今天下,他确是谋断无双。” 常胜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冷静。跛人东方敬,向来喜欢逆天奇策。不管是拒北狄的瘟计,还是破东陵的守城计,都堪称天下一绝。 最关键的是,跛人东方敬,如今不过三十余岁,除了双腿跛症之外,身体很健康。这样的人,以后争霸天下的时候,必然是最难缠的对手。 “之舟,青凤这人,你了解么。”常胜叹着气。天知道怎么回事,徐蜀王从西域那边,又带回了一个大谋者。而且这大谋者,看起来也手段通天,北渝的那位老羊倌,差点要气到回草原放羊了。 “青凤?”黄之舟犹豫了下,“我之前在蜀州,并未听过此人。听说年纪已经很大,算得上奇谋之士。” “西蜀现在,已经有两个大谋者了。”常胜仰着头,“虽然在大将这边,我北渝尽占优势。但不管如何,在西蜀,同样有晁义于文,柴宗苗通这些人,亦不可小觑啊。特别是西蜀水师都督苗通,便如襄江上的一座壁垒。我北渝大军渡江南下,只怕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战。” “其他人倒还好。西蜀第一将于文,不过徒有虚名罢了。”黄之舟安慰道,“先前他亦是去了将官堂修学,军师猜猜,他双榜第几?” “第几呢?” “二十七位。”黄之舟笑了笑,“徐贼喜欢用人唯亲,这于文啊,不过是仗着资质够老,才做了西蜀第一将。我猜着,很多人是不服气的。” 常胜也有些欢乐。 “瞧瞧,有之舟在,这些西蜀的丑事,总能听得人欢喜。” 黄之舟急忙拱手,以作谦虚。 “无需如此。”常胜抬起头,一双眸子有了丝丝光亮。 “之舟,你可明白,我为何要重用于你。” “世家之将太多,军师不想变成……尾大不掉之势。” “这便是了。我昨日去信问了主公,打算用你为一席大将,独掌一军。”常胜平静开口。 这一句,让捧着茶盏的黄之舟,动作一滞,茶盏“哐啷”一声摔碎在地。 “军师,这,这……吾黄之舟,以吾子起誓,此生定不负北渝,不负主公和军师所托,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黄之舟跪地叩头,“咚咚咚”的声音,让常胜的心底,像吃了一个颗定心丸。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纪江可通海? 十一月,离着年关,只有月余的时间。 让徐牧欣喜的是,韦春也赶了回来。在当初,因为要跟着鲁雄,去敲定建船港的事情,所以暂时离开。 对于这位西蜀的大工匠,徐牧向来是喜欢的。韦春的功劳,放在一众西蜀悍将之中,也同样不逞多让。 “韦春拜见主公!” “韦春,起来吧。” 徐牧露出笑容,让韦春入座。 “船港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主公放心,我和鲁雄将军一起,布置好了建船港的步骤。另外,主公所选的地方,算得上得天独厚。士卒开始伐林,工匠开始造木,只等船港建好,便打造远航的海船。” 徐牧松了口气。对于海船远航,他向来有种执念。但还好,目前看来是可行的。 “主公,我这次回来,是不放心五层船的事情。” “韦春,费心了。” 五层船,不同于海船。是西蜀为了迎合襄江水战,特意暗中打造的利器。以徐牧上一世的眼光,再加上韦春的匠法,这艘五层船,已经在有条有序地准备之中。 约莫还有个大半年,便能完工了。到时候,便是襄江上的巨无霸。 “韦春,步卒之甲,你有何建议?”想了想,徐牧继续开口。 “步甲?”韦春想了想,“若是步甲的话,我觉着……主公该仿照北渝的军制,优先打造一支精锐步卒。” 在西蜀,不管是水师,或者是骑军,徐牧都不担心。最担心的,便是步卒。认真来说,北渝的步卒,算得上天下精锐。而且常胜仿照曾经邺州大戟卫,编了不少精锐营。 如申屠冠,蒋蒙这些,都是步战的好手。特别是申屠冠,当初便靠着阵法,破了凌苏的围攻之计。 反观西蜀,虽然覆甲率提高了。但实打实地说,步卒之战,终归是比不过北渝的。按着常胜的脾性,不管或攻或守,都会将西蜀大军,诱入步战的地势。 韦春所提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但现在,西蜀要想打造一支步卒,需要太多的资源倾斜。 “韦春,容我想想。” 徐牧沉了一口气。如今的丝绸之路,已经是畅通了。从今年入夏开始,西蜀积攒的资源,也在慢慢增多,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也因此,西蜀的精良器甲,在行伍士卒中,覆盖得越来越多。 明面上,这份休战的协议,还有两年的时间。但河北那边,四起的叛军,已经翻不了什么水花。而且常老四带着大军,已经踏平了柔然草原。后方安稳,接下来,该是南北之争了。 “主公在想什么。” “无事。韦春,你先回府休息,得空了,来我这里喝盏茶汤。” 韦春点头起身,告辞离开。 坐在王宫里,只呆了一会,徐牧便起了身,带着孙勋,踏步往昌源街的方向走去。 这条街路,向来是西蜀官眷居住的地方。排头第一间,便是司虎的大将军府。当然,这东西并没有任何争执,司虎开了口,大家伙便笑着礼让了。 “主公,不是找傻虎?” “找他作甚,这家伙在带儿呢。” 陈景要去的,是街中心的丞令府,是小军师东方敬的府邸。从定州回来之后,怕这位小军师忧于国事,过度操劳,徐牧特地下了命令,让东方敬静养一月的时间。 一月的时间将过,但如今,徐牧有些忍不住了。 带着孙勋,脚步不紧不慢。待走到丞令府前,才发现不知何时,东方敬已经坐着木轮车,捧着一本书册,在府前认真读着。 旁边有个小书童,正伺候着上茶汤,等抬头看见徐牧,惊得合不拢嘴。 “主公来了。”东方敬放下书册,露出了笑容。 “伯烈为何在此读书?” “在等主公。”东方敬拱手抱拳,“主公担心,我会和老师一样,以至于操劳成疾。所以,才给了我一月的静养。但实则,我只需十日时间,钓鱼访友,下棋看书,数年的操劳,便已经差不多散去。” “主公,你我去城外走走。” 小书童震惊过后,急忙推起了木轮车。但力气太小,有些颠簸,徐牧索性接了过来,自个推着东方敬走。 东方敬颤手告罪。 “伯烈,无需如此。若是说谢意,是我徐牧谢你才对。这次入定州,你煞费苦心,总算是成功了。” 东方敬仰头,“这一步棋,老师布局之妙,乃世间罕有。我自然,要好好善用这枚棋子。” 城外的山色,已经变得光秃。山顶上的积雪,也慢慢变得更浓,约莫要覆盖整个群山之头。 南迁的候鸟,越来越少,天空上,开始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主公可想过,这三年的休战协议,是否会作废。” “想过。”徐牧点头,“哪怕是常四郎不愿意,但北渝世家们,会有催战的劝谏。” 东方敬想了想,“如今我西蜀,尚有三个方向要守。一个在襄江,一个在定东关,最后一个,则是定北关。” 三个方向,定州占了两个。 “如果说,明年北渝要打,那么只会从定州方向攻伐。毕竟一年的时间,北渝不可能操练出一支精锐水师,在襄江上战胜我西蜀。” “若是第三年开战,北渝基本训成了水师,那么极大的可能,襄江会起战事。若我估计,到时候或许会三路进攻。” 这个观点,不仅是东方敬,连着贾周也对他提过。襄江天险,能稳住江南之势。但凉地四州呢?若是被北渝攻下,不仅是凉地诸多马场,连着丝绸之路,都要彻底完蛋。 到时候,只能借着峪关和襄江,憋屈地守在南面。 “定州的东关和北关,地势都开阔无比,用来打骑战未尝不可。但主公须知,我西蜀现在是守方,不管如何,不能作第一轮的主动进攻,而是先守住北渝攻势,再复而反剿。当然,战场瞬息万变,一切定计,以度势为先。” 骑战的话,也未必是西蜀优势。北人善马,常四郎那边的燕州弓骑,不见得会比蜀骑差。 当然,卫丰的镔铁重骑,或许是一支利器。 “主公,我有一个想法。兵法之说,终归到底的大胜,是以我之强,击败敌人之弱。”东方敬抬起头,脸色无比认真。 “若是能诱北渝大军,先打一场措不及防的水战,我西蜀至少赢了三分。” “伯烈,怎么说?” “主公,襄江可通海?” “自然通。” “那么,纪江可通海?” “自然通。”徐牧脸色大惊。在中原的三十州,乍看之下,纪江和襄江并不相通,但实际上,都是大河入流,各通大海。 “这一计的可行性,我需要斟酌一番。兹事体大,主公啊,还需等夜枭死士的情报。若是能从纪江分兵奇袭,直捣北渝老巢,只怕是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情。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需要主公的海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能从海上迂回,再绕入纪江,绕入北渝腹地。” …… ps:最近事情比较多,欠的后面会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称帝” 纪江通海,襄江也通海。自古以来,江水河流,奔流到海不复回。换句话说,东方敬的意思,是派一支奇军,绕入北渝腹地。 “伯烈,从海上过去,必然会途经青州,烟州,高唐州等等这些州境,如此一来,很容易被北渝人发现。” “除了青州之外,其他的地方,亦算是北渝腹地,守备并不会充足。但不管如何,我还需要想些法子,看一看这条策略的可行性。” 徐牧呼了口气。果然,不管是贾周还是东方敬,对于他的帮助,都是巨大无比的。 冬日冻寒,两人并没有久留,在一个余的时辰后,齐齐回了成都。 …… 同样回城的,还有一脸发闷的常四郎。他这几日的心情,并不太好。内城那边,好多个世家主齐齐上奏,让他回长阳,主持征讨西蜀的事宜。 骑在马上,常四郎闭了闭目。 比起西蜀来说,北渝更加富庶,战将和兵员,乃是西蜀的数倍。但亦有弊端,最近这段时日,由于江南羊倌的大败,由于西蜀伐虎蛮的大胜,不得不说,已经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让许多的世家,都生出了惧蜀之心。 对于西蜀,他们更想一鼓作气地攻灭,然后高枕无忧。 但北渝的水师,向来是很大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要休战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不仅平叛,而且还为了训练出一支精锐水师,准备和西蜀对抗。 只可惜,在江南那边,水师的事情,一直是蜀人的心头大患,穷尽了办法,阻碍北渝水师的进展。 羊倌荀平子,并不是庸碌之徒。同样的,也被那位刚面世的青凤,耍了一把。 常四郎心事重重,只觉得忽然乏累无比。 这一场争天下,并非是不争,而是其中的各种机关算计,利益计较,让他隐隐生出了厌倦。 “常威,老子想喝酒。”常四郎睁开眼睛,声音淡淡。 在旁的常威,急忙调转马头。不多时,便捧来了一坛酒。 常四郎拍开酒坛,仰着头,孤马停在飘霜雪的地上,舒服地灌了起来。 “少爷,我也要。” 常四郎仰头大笑,将还剩小半的酒坛,丢到了常威手里。 旁边的许多将领和士卒,都已经见惯不惯。自家的主公,向来不是个藏藏缩缩的人,也向来豪气得很。 “凯旋!”常四郎高举霸王枪。 “凯旋——” 在他的身后,跟随北伐的诸多北渝士卒,亦是声声高呼。这一次北伐,虽然时间尚短,但又打下塞外三郡之地,且留下了边军。 此后,作为养马州的燕州,再无外族之祸。 “主公回朝,主公班师回朝——” 几日之后的长阳,到处都是欢喜的笑声。多的是衣着鲜艳的世家子们,早早等在了城门边上,将常四郎迎入了长阳。 并没有歇息半分,只刚下马,在雪地上留下鞋履印子,常四郎便召集了诸多大将幕僚,入宫军议。 …… “我等拜见主公。” “拜见主公!” 抬腿将龙椅踹到一边,常四郎拉了一只鎏金椅子,沉默坐下。 臣列里,几个世家主脸色戚戚,不敢多言。按着他们的意思,想劝谏自家的主公,准备在皇宫登基的。 “诸位,莫不是想让我登基为皇了?”常四郎垂下头。一下子才明白,不仅是关于西蜀的战事,手底下的这帮人,分明是要劝他称帝了。 当然,在这种时候,称帝未尝不可。左右袁家人几乎死绝,天下间只有北渝和西蜀。 而北渝内的百姓,虽然会有些错愕,但终归也是没有意见。 “主公是古之霸王,又有天下大半的江山。若是称帝之后,再行南征之举,定会鼓舞士气,万人齐心,能早日打下西蜀。”一个世家老头,理了理长袍,急忙出列相劝。 “主公,那西蜀王徐牧,仗着小侯爷的帮衬,一直自诩是中原正统。但实际上,我北渝才是正统。主公称帝,实乃万民之福。”又有人跟着出列。 只一会,整个金銮殿内,至少有一半的臣列,都劝谏常四郎称帝。 常四郎揉了揉额头,转过了脸,看着下首第一列,沉默不语的常胜。 “中丞令,你的意思呢?” 常胜出列,“若是我常胜的建议,主公现在,最好先不要称帝。” “这是为何?” 常胜沉默了会,“自古往今,没有半个中原的皇帝。假若有,都会很快消亡。主公要做的,是开万代新朝。何谓新朝,乃是一统江山,四海归心。” 常四郎脸色满意。这便是,他现在不想坐龙椅的原因。 相对西蜀来说,北渝很大。 但相对整个中原来说,北渝还不够大。 他需要,打败那位老友,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千古一帝。反之……若是那位老友打败了他,也同样会开新朝,同样成为帝皇。 常四郎更明白,若是他称帝。那么乍看之下,便该恩赏有功之臣。如此一来,会有许多州地被敕封出去,后患无穷。 他虽然性子候吊儿郎当,但该聪明的时候,会比任何人都聪明。 当然,为了安抚这群跟随的老世家,终归还是要做些脸面工程。 “称帝之事,本王另有打算。不过嘛,这次回到长阳,我亦想趁着机会,在冬日选一名妃子。”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朝堂上的许多人,都生出了激动之色。开始盘想族中的女子,哪个比较才色双绝,能入面前主公的法眼。 …… “族兄,这样一来,会养出一门外戚。”常胜脸色担忧,“但我也知,族兄是为了缓解称帝的事情。” “若是老仲德在,我巴不得他来做外戚。”常四郎叹了口气,“莫得办法,那些老世家们,若是看不到利益,不会罢手的。到时候,若真怕有外戚之乱,我会想法子。” “子嗣的事情……” “先莫提,我自有主张。”常四郎打住。 常胜点头,犹豫了下又开口,“这一次除了称帝之事,族兄应该知道,实则还有另一件大事情。那些老世家们,已经等不及了。” “我明白,都闹着要撕毁休战协议,南征西蜀。” “族兄当明白,老世家们一直这般想法,再缓下去,恐怕会闹出祸事。” “你的建议呢?” “哪怕不是举兵南征,至少要寻一个由头,灭一轮西蜀的威风,也好让老世家们的目光,暂时放到外敌的身上。” 常四郎站在寒风中,久久吁出一口气。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章 打,或者不打 整个冬日,留在成都城里,徐牧做的事情并不多。听回成都的大将述职,领着一众家人,以及诸将,去祭拜七十里坟山的忠义。 另外还得空,帮着族弟弓狗,选了一门亲事。是一位小吏之女,父女二人仰慕弓狗久矣。当然,安全为上,徐牧还特地考量了一番,发现没有问题,弓狗也羞赧地同意,索性便大办特办了。 转眼间,便到了开春。 三岁的徐桥,终于不用兜屁股了,在姜采薇的操持下,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褂裤,小雀雀也藏了起来。 当初贾周说,要亲自教导徐桥。但故人先逝,当真是一场遗憾。 “桥儿,以后跟着你狗福哥。等你长大几岁,再跟着你打铁爷爷,去学一手武功。” 虽然年纪尚幼,但徐牧很明白。关于徐桥,不仅是他这位父亲的期望,同样,亦是整个西蜀的将士幕僚,以及百姓们的期望。 少主徐桥,以后是要继位,成为一方雄主的。 “父王,虎哥儿让我跟着他学,学拔树。” “学个鬼,你让他教自己的儿看看!” 司虎这种力气,举目整个天下,徐牧都找不出第二人。学拔树?徐桥拔葱都费力。 “主公!” 开春的天气里,孙勋急急跑了过来。 “怎的这般急躁?” “主公,夜枭的密信,上面点了三红。” 三红,乃是重中之重的情报。 徐牧皱了皱眉,接过密信打开。只看几眼,脸色瞬间凝住。 “果然不出伯烈所料。” …… 成都王宫,如今坐着四个人。 徐牧,东方敬,小狗福,还有最后的殷鹄。 那封夜枭死士,加急送来的密报,里头的内容有些骇人听闻。大概是说,无端收到一个暗信,信里说,今年的北渝,极可能要撕毁休战协议,大军攻蜀。 “长阳里,知晓这种情报的人,必然是重将。会是谁,将这份情报暗中送给夜枭?”殷鹄皱住眉头。 徐牧和东方敬对视一眼,从双方的眼睛里,都猜到了人选。 “六侠,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应对。” “主公和小军师,先前列了三处要地。定州二处,襄江一处。但实际上,若是再细细列出,我觉着,襄江可分为三处,陵州,吴州,还有楚州。此五处地方,极可能是北渝先攻的选择。” 不得不说,殷鹄的分析很有道理。 襄江那边,徐牧倒不担心,以北渝现在的水师情况,除非想以卵击石,若不然,不会贸贸然渡江来攻。 最危险的地方,依然是定州。定东关和定北关,都有可能遭北渝先攻。 “主公,或许这送给夜枭的密信,乃是迷惑之用呢?”殷鹄想了想又开口。作为西蜀的第三席谋士,和东方敬不同,他向来喜欢分析。 “有道理,但宁信其有。”徐牧抬起头,“北渝现在,河北叛军剿杀得差不多了。燕州柔然那边,也已经平定。最关键的恪州江岸,因为我西蜀青凤的施计,使得羊倌功亏一篑。或许是说……北渝会放弃渡江,大军直奔定州。” 并非是危言耸听。 在当初,那常胜小军师,只以为毒杀了东方敬,甚至敢让蒋蒙强行渡江,妄图打入江南,占领桥头堡,让后军源源不断地攻入西蜀。 “伯烈,你怎么看。” 一直没说话的东方敬,想了想认真开口。 “撕毁协议的事情,主公也知,以常胜的性子,是极可能会做的,亦会劝服北渝王,不再拖延时间,想将我西蜀拖入南北决战。” 顿了顿,东方敬皱了皱眉。 “按道理来讲,常胜虽然喜欢冒险,但休战协议对于北渝,同样有利无弊。二虎相斗,若是拖着时间,北渝这只老虎只会越来越壮。所以——” 东方敬呼出口气。 “说不得在北渝,有了什么事情。那常胜小军师,才将这杆矛头,再次对准了我西蜀,缓解北渝里的祸事。再深思,北渝和西蜀最大的不同,便是世家与民道。或许,是世家的弊端,开始在北渝初显了。” 等东方敬一通话说完,整个成都王宫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单单一个撕毁协议的密信,东方敬却能从中推理,说到了北渝世家之患。 而且,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说的过去。 东方敬沉了口气,“我只问主公,想让西蜀迟些再决战,又或者说,现在便马上决战?” “自然是两年后,最为稳妥。” 东方敬沉默了下,“我估计,不会有两年之期。主公也知,这份休战协议,并不具备任何的约束力。主公与北渝王的老友情,在西蜀北渝两头大虎中,已经是岌岌可危。” “我还是那句话,常胜的意思,是至少要打一场胜仗,堵住北渝世家的嘴。若无猜错,应当是那些北渝世家,不断怂恿北渝王,试图让北渝王,立即挥师南下,与西蜀决战。若主公无意缓和,即可全面开战,将这场战事,演变成南北大战。” “若主公……想缓和,再争取一些西蜀发展的时间,则用些囚徒与不愿归蜀的降军,由我想些法子,送常胜一场军功。” 东方敬言之凿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相当于,将主动权交到了徐牧手里。 “伯烈,此次的事情一过,这协议还能存在多久。” “很快的时间里,常胜会劝服北渝王,大军南征。主公要明白,只要打下了三十州,不管是南是北,是世家还是百姓,才算真正的高枕无忧。” 徐牧心里,亦有心开战。 他读过史,知道当初季汉的丞相,为何以攻为守,一心北伐。弱州之力,无法和强州拼发展。 现如今,丝绸之路的事情,已经趋于安稳,稻米已经丰仓,新募的蜀卒,也士气高涨。镔铁重骑整装待发。韦春的五层船,已经步入大建。 南海那边,赵棣病愈,愿与西蜀共进退。 东陵灭亡,江南归心。 若是说最大的遗憾,便是东方敬的通海之计,尚没有定策。 打,或者不打,全在于徐牧的一句话。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东方敬之言 “我若问,伯烈的建议呢。” 东方敬认真抬头,“若问我的建议,主公可以开战。北渝现在水师孱弱,襄江天险,只需留苗通在,那么便无忧矣。而且,北渝世家杂乱,此时若让了一场胜利,只怕会让北渝的人,更加团结一心。” “伯烈所言,正是我的意思。”徐牧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战争所最为重要的,便是粮草。 但现在,不仅是西蜀种稻的丰收,还有剿灭粮王收缴到的,哪怕全面开战,也足够西蜀撑三四年。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若是这般开战,西蜀虽然同样是守势,但也在隐约之间,破了北狄的大军南攻,变成拉锯战。 “殷鹄,你的意思呢?” 殷鹄笑了笑,“主公,这一年多的时间,老子早淡出个鸟了。打便打,还让什么一场大胜,岂非是长他人的威风!” “狗福,你呢?” “韩幸虽年幼,但亦知士气不可辱的道理。” 徐牧仰头,靠在了王座上。 便如这些年,他一直在夹缝中求生,需要时间,需要人手,需要粮草。但现在,有诸多老兄弟的支持,这一步,他该踏出去了。 “伯烈,你可有妙计。” “主公放心。”东方敬笑了笑,“此次开战,我等第一的目标,便是内城边境的鲤州。若无猜错,常胜小军师,会选择从定州方向而来,想讨一场大胜。” 内城数州,其中以鲤州最为贫瘠。州境很小,申屠冠的大宛关,便是在鲤州边境上。 打下了鲤州,便算有了攻入内城的桥头堡。但一样的道理,申屠冠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硬得很。 “小军师,那恪州如何?” “没有水师,蒋蒙不敢入江,说不得,到时候还会调离恪州。” 殷鹄点头,又继续问道,“这样一来,岂非是说,我西蜀天下精锐的水师,便毫无作用了?” “莫急。”东方敬笑了笑,又和徐牧对视一眼。关于水师的作用,在先前他们已经谈了。 不过,这件事情,需要鲁雄那边,至少先建造出一批海船,如此一来,才能让水师,从海上绕到纪江。 …… 一场商议之后,有了初步的计划。天色已晚,殷鹄和小狗福都离开了王宫。唯有东方敬,还坐在椅子上没走。 “伯烈担心的,可是暗子?” “正是。”东方敬点头,“起了战事,我西蜀要的成果,还没有达到。暗子现在,虽然能掌领军队,但兵数并没有太多,而且这些新带的营军,也没有将暗子当成军魂。因此,我需要想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东方敬犹豫了下,“主公可记得河北的叛军。” “记得,伯烈来了信,那叛军主将,好像叫什么胡富。” “正是,我打算将叛军献祭,让暗子立下一份大功。如此一来,不管是声望还是战功,暗子都会很快擢升。” 徐牧脸色沉默。 “主公,胡富不愿投蜀,也就是说,在他的心里,亦是对我西蜀,没有任何的感情。双方无非是为了共同之敌,才暂时走到一起。他先前时候,还来了信问我,何时攻伐北渝,到时候,他自会配合。到了现在,据他所说,已经又聚了六七千的叛军。” “但这支叛军,武器残破,覆甲率忽略不计,大多数的人,原先是马匪和河北四王的残部,只为了攻下城关,能掠夺一番。真要攻伐从定州攻伐北渝,这支人马的作用,并不会多大。真正有作用的……该是暗子的那一支人马。” “伯烈,交给你去做吧。” 东方敬认真拱手,“主公需明白,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管哪一位,都是踏着尸山血海,位登九五的。这等折寿的事儿,我向来是做惯了。” 徐牧伸手,握住了东方敬瘦弱的肩膀,眼睛有些发红。不管是贾周,还是东方敬,这两位天下大谋,为了西蜀大业,已经是处处呕心沥血。 “开战以后,天下的局势,会扑朔迷离,而暗子也有了一个很大的好处,能因此避过许多人的眼睛。不过,这一次开战,主公需要注意,让北渝先挑起战事,随即我西蜀,发出天下昭文,以安抚百姓,意在替天行道,成为占据大义的一方。” “另外,调兵之事,也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到时候,撕破协议的常胜,定然想不到,我西蜀是真敢打,刚巧,能给他一个下马威。” “待战事一起,我便去定州。江南那边,让黄家主费心吧。” 先前的计划,是以守为主。但徐牧知道,面前的东方敬,向来不是固守的人,最喜欢度势用计。 夜色逐渐深去,有些疲乏的东方敬,告辞之后,离开了王宫。 徐牧并没有回后院,而是重新坐了下来,让孙勋研磨之后,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去西域。 不仅要调回晏雍,更要让楼筑那一批西域王,准备配合西蜀,聚兵赶来助战。 三年的休战协议,才一年余的时间,双方的局势,随着一场场的针锋相对,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孙勋,送信给夜枭的时候,顺便和你家虎哥儿说一声。” …… “打仗了?要打仗了?”抱着娃娃的司虎,眼睛蓦然睁圆。在他的身边,另一个好大儿孟霍,刚好入成都,听到消息后,却是一脸的欢喜。 “我还想着今年再生一个,这些遭瘟贼。”司虎骂骂咧咧,又忽然觉得不对,会教坏了儿,急忙抬手,赏了自个一记耳光。 “傻虎,我来传信儿,你不给个彩头?”孙勋站在一边,恼怒地问道,“若不然,等你儿长大了,我便和他说,他老子逛清馆的时候,被我抓着了。” 司虎大惊失色,急忙从怀里摸了几两碎银。幸好夫人鸾羽不在,要不然,今晚又要睡老柴房。 孙勋满意地收好银子,却终归认真地看了看司虎。 “虎哥儿,打仗莫贪功,你若真死了,我便觉得好无趣。” “孙狗儿,你再咧咧,我司虎要杀人灭口了!” 孙勋转身,朝着司虎拍了拍屁股,又怕被司虎追着打,赶快一溜烟儿,跑出了大将军府。 不多时,黎明将至,大将军府外的天空,一丝曙光从黑暗中挣脱而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定州战事 在江南,吹着江风的黄道充,今日收到了成都的密信。信里给了他一个信息,要不了多久,西蜀将和北渝开战。 看了几遍,黄道充才缓缓放下了信,整个人迎着江风,露出了笑容。 “打便打,卵大的坐江山。” 黄道充明白,能走出这一步,自家的那位蜀王,以及跛人小军师,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北渝虽然难啃,但这一场,并非是没有机会。 “大风起兮——” 黄道充站起来,朝天呼喊,江风灌入他的袍子,呼呼作响。 南海,交州城。 病愈的赵棣,坐在王座上,咳了两声后,将手里的书信,小心放在了一边。 信,是蜀王给的,是一封让他助战的信。 只可惜,病弱残躯,无法带兵远行。 “赵栋。”终于,他沉默了下,喊出了自家嫡子的名字。上次的事情,终归有这不成器的,开始学着沉稳。 “父王,我在。” “十日内,我要整合南海五州的兵力,共三万大军,由你代做主将,经楚州入江南,与西蜀大军会师。栋儿,你可记着我说的。” “记着,西蜀在,南海昌盛。西蜀灭,南海五州不复存在。” 赵棣满意一笑,“此次出征,休要滥用军权,阮秋将军亦在那边,凡事与他多商量,他会帮你的。” “父王放心。” 赵棣长呼一口气,远眺着王宫外的天色。终于,这旷世的南北之争,将要全面开启。当然,他并没有意外。在一场场的针锋相对下,西蜀和北渝之间,矛盾已经不可调停,一经爆发,必然不死不休。 近一个月的时间,西蜀各方,都在暗中调度兵力。 西域诸国。 楼筑昂起头,看着周围的国王。他并没有多言,只将手里徐蜀王的书信,一字不落地读完,不多时,整个小王宫内,尽是奋勇的呼声。 …… “行军,继续行军!”一支浩浩的黑甲军,逾五万人,正循着内城鲤州的边境,奔赴大宛关。 这一次,亲自领军的人,正是小军师常胜。 骑在马上,常胜皱着眉,脸庞间满是冷静。这天下人,只将他当成了北渝小军师,但似乎是忘了,哪怕论天下十大名将,他亦占着一席。 “小军师有何打算。” 常胜皱眉,“拖得太久了。北渝的那些老世家,约莫是都有不满。” 先前他的族兄选妃,花了些时间,算是安慰了一把。但不管如何,内城老世家们要的,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定东关那边,如今是西蜀悍将柴宗在守,城高墙厚,我等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我与他相熟。”常胜沉默了会,吐出一句。当初为了对付粮王,两人走得很近。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成为敌人。 “我了解他的性子。认真地说……他是个很小心的人。怕辜负了徐蜀王所托,所以一定会尽力,守住定州。但他似乎是忘了,不仅是定东关,定北关那边,同样是危险无比。我已经勒令,让破蜀将军黄之舟,带人去佯攻定北关了。北关告急,小心翼翼的柴宗,极可能会离开东关,奔赴北关。” “到那时候,才是我出手的机会。” “军师之意,是要和西蜀开战了么?” 常胜叹了口气,“这天下大势,并非是由我来定,也并非是由跛人来定,定下这大势的,乃是天意。到了现在,我北渝和西蜀,已经到了一个爆发的临近口子。” 当初定下的大策,是渡江南侵。要知道,比起渡江南侵,面前城高墙厚的定东关,更加难以征服。 但这一场,不得不打。北渝里,与西蜀开战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哪怕是自家的那位族兄,亦无法左右。 “我不知跛人的想法,但他若是聪明的话,当知晓我的意思,只需要让一场胜利,北渝和西蜀,便能相安无事。若不然,便只能全面伐蜀了。” “真要伐蜀?”阎辟吃惊。 “有何不可。”常胜面无表情,“老师的遗志,是大军南侵,不给蜀人苟延残喘的机会,一鼓作气定下江山。” “小军师的意思,是放弃渡江,攻打定州吗?” 常胜垂头皱眉,“不得不说,跛人那边,彻底堵死了渡江的机会。但事情,终归要看西蜀的选择。” “小军师,西蜀现在,敢与我北渝开战么?不管是器甲还是粮草,甚至战马,都不如我北渝。军师说笑了。” 常胜不答,隐约间,忽然觉得阎辟的分析,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 “如我所料,定北关那边,已经起了战事。”东方敬脸色平静,“另外,领兵的人,是北渝的破蜀大将黄之舟。” “那叛贼!”在成都王宫里,不少的大将听到这个名字,顿时都脸色动怒。 “这便是北渝小军师的意思,由黄之舟领军,激怒我西蜀。不管是封号,抑或是他本人,他算得上是西蜀的逆鳞。柴宗那边,已经从定东关过去了。” “那岂非是说,定东关没有大将镇守?”在王宫里,韩九担心道。 “有的。莫要忘了,先前我西蜀,也在调兵遣将。陈忠那边,已经赶过去了。” 徐牧坐在王座上,并没有立即发言,反而是让东方敬,将如今的形势,慢慢地说出来。 现在整个西蜀的兵力,共有十二三万。南海五州,以及阮秋的海越人加起来,该有七八万。西域那边,以骑军驰援,也该有二万人。 最后的山越营降卒,怕生出祸事,只先动用两万人。 全部加起来的话,如今共有二十五万左右的大军,准备参与和北渝的决战。但在徐牧看来,北渝那边,可参战的人数,至少有近四十万。而且,这还不包括那些世家门阀的私兵,全算进去,只怕有四十多万的人马。 不管在器甲,粮草,甚至是战马,都不如北渝。 但既然决定开战,那么便没有了回头路。而且,按着东方敬的建议,只要拖住战事,不让北渝成为鲸吞之势,那么等鲁雄那边的海船造好,还会有一个杀机。 虽然不管怎么看,双方此时都会有些仓促。但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引线,便能引发出一场天下大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三位天下名将 “主公可写昭文,便当敬告天下百姓,我西蜀乃是替天行道。是北渝那边,先挑起了战事。”东方敬认真开口。 徐牧点头。还是那句话,你要想做大事,往往都需要一份大义。 北渝现在,约莫是放弃了渡江,转而攻打定州,不管是北关还是东关,只要破了一处,那么对于西蜀而言,将是灭顶之祸。 “那么诸位,便请各司其职。我徐牧还是那句话,我西蜀离着天下,只差最后一步,敢问诸位,可敢踏出去!” “自然敢!”无数的西蜀大将,尽是脸色激动。 徐牧呼出一口气。按着计划,东方敬很快要赶去定州坐镇。而江南这边,若是北渝让蒋蒙的东路军调走,那么老黄便也会北上参战。 这场南北之争,约莫是要全面开始了。 …… 定东关外。 常胜皱住了眉头,他收到情报,此时在定东关上,柴宗刚走,便有另一位西蜀的大将。乃是西蜀里,最为擅守的陈忠。 这隐约是说,西蜀是真敢打了。 “小军师,现在如何。”申屠冠在旁,也皱了皱眉。他有些不明白,定东关城高墙厚,又有数万人在死守,哪怕他们十几万的大军,也未必攻得下。 “申屠将军,主公有问,若是急行军,一日能行几里?” 申屠冠想了想,“兵贵神速,一百二十里左右。” 常胜点了点头。 “申屠将军,那么,便先由你大军攻城。记着,以佯攻为主,莫要有太大的伤亡。” 申屠冠沉默了下,点头领命。他是知道的,北关那边,破蜀将军黄之舟,同样也是佯攻。 这小军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出二日,便会有大儒,在长阳写下昭文。便说西蜀去年入冬,杀死壶州百姓共计万人,而我北渝,乃是替天行道。” “去年入冬?莫不是跛人借着几万难民,扮作了蜀卒?” “这事儿,无非是一轮由头。不管怎样,我北渝不能师出无名。”常胜的眉眼间,已经露出一份坚毅。 “申屠将军,你先按我的意思去做。” “领小军师的命令。” …… 定东关上,带着大军参战的陈忠,看着城关之下,浩浩的北渝大军,不知觉间,眉头皱了起来。 他原先还在凉州打马匪,不曾想,急促之间,便领了军命,赶到了定东关。 “可有情报?” “陈将军,有探子禀报,至少十五六万的北渝大军。” “十五六万。”陈忠目光沉沉,“好在柴宗一直布防,没有失去第一场守坚的先机。” “将军,申屠冠领军叩关!” “死守城关!”陈忠不慌不乱。这座定东关,一直在加固修葺,到了现在,已然是一座天下雄关,能据险而守。 果不其然,远远的,陈忠便看见了申屠冠的旗号。他不敢掉以轻心,催促着手下士卒,奋力守关。 连着三日,申屠冠都无法取得丝毫进展。 又近黄昏,双方偃旗息鼓。 北渝营地。 走到中军帐的申屠冠,刚要请罪。 “申屠将军,无需如此。”常胜露出笑容,“定东关城高墙厚,一时攻不下,乃是正常不过。” 申屠冠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先前北渝的定策,是渡江南下。说不得,会比攻打定东关,要容易一些。 “实际上,我有事情要劳烦申屠将军。”常胜屏退左右,脸色忽然变得认真。 “我先前有问,申屠将军若是急行军,能一日多少里。将军说了,每日一百二十里。但我希望,将军再快一些,每日一百五十里路,三日时间,带大军赶到恪州那边。” “小军师,可是暗中行军?但西蜀探子诸多,只怕要被发现。” “将军放心,我早些时候,已经在南下的方向,选了一条小道。这小道一带,都被我萧清。” “军师,莫不是让我渡江?” “正是。” “战船呢?我听说蒋蒙将军那边,打造的战船并没有多少。” “确实并无多少战船。” “没有战船……如何与西蜀打水战。” “不打水战。”常胜继续开口,“以部分战船,和世家的商船一起,送将军渡江。” “攻打陵州么?陵州那边,向来是西蜀都督苗通,巡守的重地。” “不,是让将军登岸,攻打楚州。楚州有外伸的半岛,只要将军速度够快,一天一日内,足够登岸。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西蜀现在把守的重心,都在定州。不管是跛人还是徐蜀王,会认为我现在无计可施,只能强攻定州。另外,蒋蒙的大军,亦会助你一臂之力。” 申屠冠冷静点头,约莫是明白了面前小军师的意思。 “小军师让我攻城三日,意思是要让蜀人知道,我申屠冠一直在定东关下露脸。但实际上,我需要急行军,赶去恪州。” 常胜淡淡应声,“不仅如此,我已经去了信。要不了多久,主公的大军会亲临大宛关,拖住北面的战事。” “那……小军师你呢。” 常胜面无表情地抬头,“亦会南下。天下人都知,我北渝水战,是肯定不如西蜀。但我常胜,为何要打这一场呢?如今西蜀兵力北调,江南势必会空虚许多。正是南征的好机会。” “申屠将军,蒋蒙将军,还有我常胜,三位天下名将,浩浩大军,要会师打一个楚州,胜算如何?” “楚州的守将是谁。” “于文,听说是西蜀第一将。但我又听黄之舟说,于文并非名将,有些庸碌。” 常胜呼出一口气。 “申屠将军,这事情知道的人,只有你我几个。你当明白,若是这一场奇袭会师,如果能成功,西蜀的败势,便无可挽回。” “这先前……便是小军师开战的初衷么。” “不对,这是我的第二步,用来应对跛人的。”常胜声音沉稳,“西蜀敢开战,南军北调,只以为襄江无忧,这便是大错特错了。” “安全起见,今夜之内,申屠将军必须选一个替身的将军,坐镇在大宛关,我亦是如此。至于蒋蒙那边,我已经去了信,他也会立即配合。” “江南的青凤呢。另外,若是西蜀都督苗通那边,巡江严防——” “羊倌军师,会想出一计,将青凤和苗通,引到襄江吴州的那边。” “何计。” “到时便知。敢问申屠将军,名将榜第几。” “约莫是第二。” “蒋蒙排第四,我常胜亦占一席,排第六。哪怕不论计谋,单单你我三人,三位天下名将,还攻不下一个楚州于文么。” “攻破楚州于文,大军登岸南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羊倌之计 “不得后退!”陈忠立在定东关上,满脸都是战意。 这几日的时间,他看到了北渝名将申屠冠,看到了北渝小军师常胜,如这些人,此时都齐聚在关下,想着法子,要叩开定东关的大门。 “给成都的信,可送出去了?”趁着空档,陈忠回头去看。在旁的一个裨将,急忙抱拳。 “陈将放心,已经送出去了。” 陈忠点头。要知道,这一次定东关下,算得上北渝精锐会师。不管是申屠冠,还是常胜小军师,单单拿出来一个,都是举世闻名的大将。 不过,再要不久,西蜀的东方小军师,亦会赶来定东关坐镇了。到时候,看城下的这些北渝人,要如何打败小军师! “陈将,天色已晚,敌军退去!” “传我军令,增派巡夜的人手,不得大意!” 陈忠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远,隐约间,如星罗密布的北渝大营,不知觉眉头紧皱。 并无出错,北渝人果然是要强攻定州。 …… 星夜之下。 申屠冠穿着劲袍,迎着晚风骑在马上。在他的身后,约有六七万的本部士卒,亦是轻装上阵,穿着劲袍,只带了随身的口粮,和一柄长刀。 等急行军入了恪州,小军师在那边,已经准备了铠甲。 “申屠将军,这一次,你我将并肩作战。” 晚风中,常胜骑在马上,亦是如此。两军合计将近十万人,再加上蒋蒙那边,可以调动三万的大军。 共计十三万人,三个天下名将,千里奇袭之下,若是还攻不下一个楚州,如何说的过去。 “申屠将军放心,我已经寻好了替身,只要错开十日左右的时间,哪怕蜀人发现,亦无可挽回了。” “愿随小军师!”申屠冠仰着头,声音豪气。 “急行军!” 不多时,循着常胜留下的长道,星夜下的十万北渝大军,开始了第一轮的急行军,奔袭到恪州,再接着商船与战船,避开蜀人的水战,叩关楚州! …… 恪州江岸,坐在江边的羊倌荀平子,久久不动。他亦有听说,定州那边,北渝和西蜀,已经是彻底开战,不死不休。 但无论如何,他答应了常胜小军师一件事情,那便是,想方设法,将在襄江巡守的西蜀都督苗通,引到吴州一带的江域。如此一来,小军师那边才有机会。 认真地说,这确是一次北渝上下,强强联手的妙计。 “军师,时间不多了。”蒋蒙呼了口气,急步走来。不管是他,或者是面前的羊倌军师,都收到了常胜的密报。 “我腹中已有良策。”羊倌抬起头,如霜一般的白发,在江风中起舞。他所顾虑的,无非是对岸的青凤。 但并非是说,青凤是智绝天下了,永远不会中计。 “蒋蒙将军,你可知青凤在陵州的军务?” “自然是镇守江南。” “无错。”羊倌笑了笑,“但实际上,更为重要的,他是要防着我,防着我这个老羊倌要造船,要操练水师。所以,先前我不管做什么,他都会百般阻挠。” “军师的意思是?” “我等现在,还剩多少战船。” “不足三百艘。但军师放心,战船虽然不多,但先前的时候,小军师收了很多的商船。到时候,用来渡江即可。” “北渝掌握天下世家,世家商船良多,并不奇怪。蒋蒙,你调两百艘战船,从恪州江岸出发,去到江心附近。记着,若遇着西蜀水师,立即返回,莫要被蜀人包围了。” 蒋蒙怔了怔,“军师,若是这样一来,是肯定要被蜀人发现的。” “他自然会发现,而且会想,我荀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我到时候,在吴州闹出一些动静,他只会以为,吴州那边说不得有军情。” “军师,什么动静……” “我记着你说的,吴州里尚有百多人的探子。” “正是。其中还有一个,是铁刑台的首领,内城张氏世家的嫡子。” “他愿赴死么?” 蒋蒙怔了怔,呼出一口气,“应当是愿意的,若非如此,便不会加入铁刑台了。” “让他暴露,传出情报,便说我北渝,将要从吴州登岸。” “若是暴露,极可能会死。” 荀平子闭目,“顾不得了,不管如何,这一次,你我需要完成小军师的定策。” “陵州船坞被毁,先前又伤了民心。我猜着,那位青凤的目光,亦是转向了其他地方。蒋蒙,便按我说的做吧。” 蒋蒙沉默了会,点了点头。 …… 只在两日后,黄道充便收到了情报。 “马毅,你的意思,是在陵州江面,发现了北渝的水师大军。” “正是,约莫二三百艘。但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那些北渝战船,似是士卒不多,而且,一遇到我西蜀水师,便急急退回。” 黄道充皱了皱眉。 却在这时,又有情报送了过来。待黄道充打开,脸色微微一惊。情报上,说在吴州江岸,发现了北渝水师的踪迹,但很快,又藏入了芦苇荡里。 而且,在情报末尾,还提了另一件事情。说在吴州境内,抓捕了一个北渝铁刑台的首领,那首领宁死不从,直至要用蛇噬之刑,才招了出来,说北渝大军,将从吴州渡江。 黄道充陷入沉思。 如今陵州的对岸,恪州的中段江域,那位羊倌,基本要被他玩死了。现在看来,若是吴州的话,似乎并不奇怪。毕竟,陵州有他和马毅,而左面的楚州,有于文在。 反而是右面的吴州,因为贫瘠,却靠近入海口,并没有派出大将。 “都督苗通呢?”黄道充想了想开口。 “听说了吴州的事情,已经先赶过去了。但军师,先前在陵州的江域,分明见到了北渝水师。”马毅说着说着,忽然眼色一凛,“军师,我明白了,这陵州出现的北渝水师,意在混淆我等的视线。说不得,他真正的目标,正是吴州!” 黄道充并没有作答。犹豫了许久,又抬头看着面前的襄江。 小军师不在,这偌大的江南,是徐蜀王交由他来守,不管任何时候,他都不能掉以轻心。 “军师,吴州恐有大祸!” 黄道充沉着脸,久久才吐出一句,“马毅将军,你辛苦一趟,带人去吴州那边。” “那军师呢……” “不知为何,我忽然不想离开陵州。三州之间,陵州最中,不管是左右两边,我都能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情报。如今战事紧急,若去了吴州,我是担心会中计。当然,若是吴州真有兵祸,我必会很快赶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吾于文,字文则,以剑杀乱 “什么。”江岸边,羊倌皱眉。 “你的意思,青凤没有离开陵州,反而是派了大将带人过去。” “正是,那青凤一直留在陵州不动。” “不愧是大谋。”荀平子眯了眯眼,“若是如此,倒是有些碍事。” “军师,申屠将军那边,很快便要赶来了。” “我当然知晓。”荀平子站起了身,“莫得办法,我亲自去一趟吴州,看那羊倌,会不会跟着过来。他明白的,我与他的计谋厮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出现在吴州,他岂能放心?” 蒋蒙脸色狂喜。 荀平子笑了笑,“但这样一来,攻楚州的事情,我便不得参与了。蒋蒙将军,你我同僚多日,这一回,便恭请尔三位天下名将,打下楚州!如今,苗通已经先行去了吴州,只剩一个青凤,又无大军,说不得,他发现我在吴州,也要跟着去的。” “大事可期!” 蒋蒙的一张脸庞,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我听说,那楚州于文,是什么西蜀第一将,这一次,我定要亲手,斩下的他的首级!” …… 楚州,半岛上的一座江城。 此时,一员三十余岁的西蜀大将,正坐在案台上,认真地看着兵书。在案台的旁边,还搁着一份密信。 从成都送来的密信。信是自家主公寄过来的,里头的内容很简单,说定州战事紧急,南军北调,正在和北渝厮杀。但叮嘱他在楚州,亦要小心为上。 呼。 于文放下了兵书,沉默地抬起头。若无记错,他跟着自家主公,从长阳告老开始,再随着拒北狄,占蜀州,已经是六七个年头了。 当初的金刀卫,已经成了西蜀的一员大将。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总觉得,自己寸功未立。不像晁义苗通那些人,他的为将资质,约莫是有些庸碌。 所以,他两三年的时间,他只得以勤补拙,不断研读兵书,希望有一日,不负自家主公所托。更要堵住天下人的嘴,说什么西蜀第一将,居然是个名不经传的庸将。 于文抬手,捋了一把蓄起的山羊须。 在西蜀里,他并不显眼。但至始至终,他有一点做的极好,便是主公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没有任何的怨言。 起了身,于文走去楼台,远眺着半岛外的江色。 他的同僚大将,正在定州厮杀。只可惜,他是不能参与了,还要守着这襄江,提防北渝人的进犯。 吾于文,终有一日,要成为西蜀第一将。 …… 踏踏踏。 夜色当空,在恪州西岸的一座小城,忽然间,密密麻麻的都是黑影。 虽然只有二郡之地,但恪州的疆域,便如一只卧蚕,江岸线极长。但不同于恪州中段的疆域,在西岸这边,江岸低洼,时常会有江洪,向来不是造船坞的好地方。 反而因此,滋生出许多的芦苇荡,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此时,在晚风中,原本在芦苇荡里的水鸟,忽然间急急飞了起来,绕着头顶长啼。 呼,呼,呼。 紧随着,芦苇荡里又有无数船影出现,从芦苇荡深处,被人推了出来。 “末将蒋蒙,参见小军师!见过申屠兄!” 并没有打起火炬,只在昏色之下,三个天下名将,互相客套了一番,纷纷露出了笑容。 “小军师,申屠兄,商船早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有些拥挤,但足够我等这支大军,渡江攻入楚州。” “蒋蒙,楚州江域那边,肯定会有于文的探船。” 蒋蒙点头,“小军师放心。楚州在西蜀的布局里,向来是以守江为主,然后是助战陵州,并没有多少水师。苗通的水师大军,已经被羊倌先生用计,诱去了吴州一带。” “西蜀的青凤呢?” “他……依然在陵州。” 常胜沉默了下,并没有责怪,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明白,这次千里奇袭的困难。但不管如何,要想打赢跛人,只能出这种奇计。 否则,单单是些阴谋阳谋,很容易被跛人看穿。 “蒋蒙,你带着多少人马?” “另外之数。羊倌先生为了拖住苗通,带走了一万人。” 常胜点点头,即便合计只有十二万人,对于楚州而言,也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目了。 要知道,现在西蜀的大军,都已经北调,死守定州。 这江南一带,虽然说不上防守空虚,但终归是兵力不多。如今,正是一鼓作气的好机会。 蒋蒙和申屠冠对视了一眼,两人又转过头,看向面前的常胜。 常胜再无犹豫,这一场奔波,原本要做的,便是奇袭楚州半岛,登岸江南。只要打乱西蜀的江南大势,到时候,有楚州半岛这个桥头堡在,后面的南征大军,会源源不断的赶过来。 定州那边,不管是东关还是北关,不仅城高墙厚,更是西蜀精锐驻防,很难打下来,无疑,江南是更好的选择。 “听我军令。”常胜咬了咬牙。他今年才二十五,却已经是三军主帅,这一次,便要带着三军,去打一场,让整个天下瞠目结舌的奇袭战。 “登船!” “军师有令,速速登船!” “登船——” “攻破楚州,活捉西蜀于文!” 夜色下,急行军的十万余人,只暂歇了几个时辰,便又登上商船,仗着天色,准备奇袭楚州。 …… “于将军,天色暗了,还请早些歇息。” 正在楼台上,看着远方失神的于文,听到护卫的轻唤,才点了点头。 他的人生,算得上出彩。虽然不是个大户公子,但年轻时,便敢抱着一柄剑,遍访天下名师。当然,并非是要做侠儿,而是立志为国效力。 后来他考上了武进士,再靠着积攒的军功,擢升为金刀卫。他以为,他的人生,应该是要在朝堂里,在皇宫的御道上,走完这一生。 直至他遇到了小侯爷,他并无二话,仗着心头尚热的血,帮忙救国,帮忙斩奸相。 又直至他遇到了主公—— 他才发现,他三十五岁的人生里,该有一场更大的波澜壮阔,才算不枉此生。 吾于文,字文则。 愿为天下先,以剑杀乱,乞一场太平盛世。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弃城 夜色之下,襄江之上。 一大片浩浩的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载着十万多的大军,开始渡江,准备攻入楚州。 站在船头,常胜满脸都是冷静。为了这一场奇袭,他深思许久,才诱得跛人赶去定州,才诱得西蜀南军北调。 是时候了。 常胜呼出一口气。一直被跛人压在头上,但天下人似乎忘了,他不仅是北渝的小军师,更是排名第六的名将。 如今,聚在他身边的,不仅有申屠冠,还有蒋蒙,皆是北渝的举世之将,错开跛人的回援时间,此次当有一场大胜。 “顺风鼓帆,全速行军——” 层层命令之下,诸多的商船,夹杂着不少战船,齐齐往楚州方向逼近。 在楚州江域的前线,按着于文的布局,自然有巡逻的水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不管如何,都是尽忠职守的好汉。 在看到前方,浩浩荡荡的一大片敌船之后,巡守的三百多人西蜀水师,先是震惊,又立即冷静下来。 为首的一个裨将,是当初跟随窦通的蜀南人,算得上久习水战。他并未慌乱,分派了几艘战船,迅速往回禀报。随即,便带着余下的人,为回禀的战船,断后拖延时间。 “水距三船的距离,列长墙阵——”蜀南裨将须发皆张,声声怒吼。 蜀南人久居山林,穷其一人,很多人都没有想过,如窦通,如窦忠,许许多多的蜀南好汉,却葬身在襄江之上。 “浇火油!”裨将回顾周围,跟着他一起留下来的百多士卒,无一人后退,按着他的命令,迅速将火油,浇湿了整艘战船。 “点火。”裨将抽出火折子。 “点火!” “点火!!” “同回七十里坟山!” 其他船上的士卒,皆是怒声高喊,视死如归。 逆风而行,只能靠人力划桨。 即便只有六七艘的战船,却如千军万马,烧成了火舫,直直往前,朝着对面,如同庞然大物的北渝巨大水阵,冲了过去。 …… “这是怎的,这些蜀人……”一个头军的北渝裨将,惊声大喊。他甚至看得到,那些撞过来的火舫,不到十艘的数目,在火海与江水中,用尽了一切法子,往前直行。 直至有人跳江,有人被烧死。 “避——”常胜亦是大惊,料想不到这些蜀人水师,如此豪胆。 “军师,顺风鼓帆,船速太快,一时避不开了!” 那六七艘的西蜀火舫,在北渝大军的目瞪口呆中,一下子撞了过来。轰隆一声,第一艘火舫杀到一艘巨大商船边上,不多时,便打起了一股巨大的火势。 连着附近的两艘商船,都跟着烧了起来,许多的北渝士卒,惊得纷纷跳江遁逃。 “该死的!”蒋蒙胆战心惊,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在这三人之中,他和蜀人是打仗最多的。亦能了解,那些蜀人的死志,何其英勇。 一个西蜀裨将,在船头被烧成了火人,却没有跳江苟活。按刀远眺的模样,化成了一尊灰雕,久久映在常胜的心头。 常胜沉默叹息,看着前方,被连着烧起来的十几艘商船,只怕这一鼓作气的士气,要被折去许多。 “先救火。”常胜冷着声音。 不得已,只能先清除火势,再迅速行军。但这样一来,势必给楚州的于文,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来准备。 …… “急报,前线急报——” 一骑快马,从江岸的驿站,急急跑入了城中,再跑到郡守府外,迅速停下。 正在看兵书的于文,惊得起身,沉步往外走去。 “禀报于将军,我楚州江域外三十里,发现北渝大军!赵天将军,以战船烧成火舫,断后送人回来报信,已经殉了……” 于文眉头紧皱。他从未想过,在这种时候,居然会有北渝人的大军,渡江来攻打楚州。不仅是他,哪怕是自家主公和小军师,估计都没有这种考虑。 但很快,于文脸上的担忧转瞬即逝,他仰起脸,阳光下满是坚毅的神色。整个楚州一带,由于南军北调,已经剩下不到八千的兵力。 而且,其中五千人,还分布在楚州的另外两处。也就是说,处在楚州半岛的这座雷封城,实际上,只有三千人。 “报——” 没等于文再想,又有一名斥候,满脸惊声地赶来。 “禀报于将军,哨塔上的斥候营,亦有目测敌军,恐不下十万之数!” “速去,烧起烽火狼烟。”于文冷静下令。陵州离着不远,看到狼烟的话,便会很快驰援。 他更明白,这十多万的北渝大军,极有可能,是趁着西蜀这个空档,来一场奇袭,以楚州为口子,撕开西蜀的江岸防御线。 “再穿我军令,立即整军!”于文沉着声音。事到如今,在援军没有赶到之前,他要做的,便是拖住北渝大军南征的脚步。 而最关键的是,雷封城虽然坚固,但乃是平城,四座城门若被围攻,破绽极大。 “弃城。”于文没有犹豫,继续冷静下令,“放弃雷封城,退守半岛外的一线关。通告城中百姓,两个时辰之内,迅速出城避祸。” “另,带不走的粮草辎重,以火烧尽。北渝大军乃是奇袭,长渡襄江,补给路线岌岌可危。守到断粮之日,便是反剿之时!” …… “二位可知,本军师为何要带着你们二人。”急速行军的船头上,常胜语气发沉,看着旁边的申屠冠,以及蒋蒙。 “若我等攻破楚州,十二万的兵马,便分为三路,镇守险隘关卡,只要纹丝不动,便能逼迫徐蜀王和跛人回援。到那时候,定州守备不足,同样要陷入险境。江南与定州,西蜀已然是不可能兼顾。” 常胜呼出一口气,“真到那时候,即便跛人智计无双,徐蜀王深谋远虑,亦是救无可救。” 在旁边,申屠冠和蒋蒙两人,皆是听得心神激荡。说不得这一回,真能奇袭成功,一举撕开西蜀的防御线,从而帮助北渝,迅速鲸吞整个天下三十州。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退守一线关的于文 楚州半岛,又称雷封半岛,并不算大,半岛附近一带,虽然农庄与村落不少,但真正的大城,只有雷封城。 于文镇守在此,按着西蜀的防御线,最先的时候,考虑的是江域防线。虽然同样修葺了雷封城,但实际上,雷封城的地势,注定不会成为险隘之城。 放弃雷封城,奔赴更加险隘的一线关,正是于文的打算。要知道,一线关在半岛的入口,附近乃是高耸山峦,唯有一条蛇道,可以穿越而过。 但这蛇道之上,当初于文观察地势,便选择了在此,以一座小镇为基础,二三年的时间,慢慢修葺成了城关。 退守之后,五千人的驻军,开始着手布防。于文动员了城中仅有的三万百姓,输送落石,火油,以及各种守城辎重。 此处,他已经不能再退,再退下去,过了这条蛇道,后面便是楚州的开阔之地。 当然,北渝大军可以绕过一线关。但若是绕过去,不仅要花更多的时间,后方也同样被堵。只要那位常胜小军师不傻,都会选择强攻一线关。 终归只有三千人,虽然烧了狼烟,但援军没到之前,他们便是一支孤军。换句话说,若是一线关提前告破,浩浩的北渝大军,杀入楚州腹地。到那时候,只怕江南一带的战事,会更加严峻。 于文相信,若是守不住这里,估摸着在后面,北渝的大军,亦会源源不断地赶来,一举形成南征之势。 “死守!”于文举刀怒喊。 一瞬间,三千的蜀卒,皆是齐声呐喊。 二十几个城中的老文士,红着眼睛,在士卒中穿行,捧着纸笔,帮着那些不识字的蜀卒,迅速写下家书。 如他们这些百姓,向来爱戴这位于将军,只可惜,好日子还没有多久,北渝人的大军,便一下子打过来了。 写下誓死的家书,算得上,是帮了一件忠义之事。 “我叫刘二龙,嘿嘿,去年才刚结亲,你在信上便告诉我那媳妇,老子若回不去了,便让她莫哭太久,给老子回娘家去……她若回了娘家,再嫁个良人也是好的。” “老子陈忠,你没听错,我和凉州将军陈忠,同名同姓。我死便死了,但心里还是想着,若有一日,我遇着那凉州陈忠,要不要先认个兄弟?” “马坚,云城将军马毅的族弟,我是懒得抓笔了,要留着力气抓刀。你便告诉我那族兄,马坚在一线关,要跟着于文将军,做一回吊卵的好汉。” “李鑫,孤儿,若死,请敬一碗酒。” 那二三十个穿行的老文士,看着书童手上,捧着的厚厚一摞家书,以袖遮脸,哭得声音悲恸。 天色将暮。城关里,三万余的百姓,看着老文士们带出的家书,纷纷跪倒在地,痛泣不已。 “于文将军,不若,不若也留一封家书……” “若我死,告诉主公即可,无需担心。西蜀只有断头的好汉,没有下跪的狗儿。” 于文抬起目光,谨慎地远眺着。 他看得见,不远处的烽火台,依然有残烟弥漫。若无意外,这一场烽火狼烟,应该会请来援军。 但在援军没来之前,这一线关,这三千人的血肉,便是最后的城墙。 “只留五千民夫,老弱妇孺,速速离城!”一个西蜀都尉,骑着马在一线关内,不断长奔高呼。 天色终究沉沉暗下,伸手不见五指。 有士卒点起了火盆,微弱的亮堂,映照着每一张蜀卒坚毅的脸。 …… “登岸,大军登岸!” 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十多万的大军,终于顺利登上了楚州。 常胜沉默抬头,他发现,附件一带的西蜀百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山避祸了。 “军师,大喜,大喜啊!”这时,在前方探查的一个裨将,急急骑马而回。 先前渡江之时,常胜特地空出了一艘商船,运送了百余匹的战马,作为斥候探查之用。 “怎的?” “前方雷封大城,并无守军!” “没有守军?那于文敢弃城?”常胜惊了惊。一时间,又想起了那个裨将,按刀烧死的画面。 这些蜀将,终归是无比难缠。 在先前,他得到雷封城的情报。这座半岛上的大城,四座城门,虽然有修葺,但同样易攻难守。料想不到,那于文如此果断,弃城退守了。 “于文退到了何处?” “一线关,是入楚州的最后一座险关。” “几人?” “抓了逃难的百姓,逼问一番,似是只有三四千人。” “怪不得了。”常胜松了口气,却隐约间又有些担心起来。都说那于文是庸将,但这副模样,敢果断弃城退守的,岂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莫名的,常胜只觉得这一次的奇袭,恐怕要很艰难。 “军师,不过三四千人,哪怕再险隘的关卡,同样守不了多久。”蒋蒙想了想开口。 在旁的申屠冠,亦是冷静点头。古往今来,虽然豪勇之士,但不管如何,他们现在是十二万的大军,强攻一个三四千的险关,还是没问题的。 “不得大意。”常胜揉着额头,“我发现一件事情,于文并非庸碌。估摸着他看得出来,我大军的补给线拉得太长,又有被截断的风险。所以,才会退守一线关,死守拖住我北渝大军。” “辎重不足,安排换营,一夜之内,我需要就地取材,搭建城梯与攻城车,两日的时间,务必攻破一线关!” …… 昏色中,披甲的于文只休息了会,便继续立在城关之上,沉默看向远方。一场艰苦卓绝的守坚战,即将到来。 而且根据情报,这次来攻关楚州的,不仅是北渝小军师常胜,更有不世名将申屠冠,以及步战无双的蒋蒙。 这三个人,单单拎出一个,都是举世闻名的名将。 此时,三人齐来,更是带着十多万的大军。 于文仰头长笑,似是这一生,终于得偿所愿一般。一声豪气干云的高呼,将面前火盆,震得火光摇曳。 “且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守土安疆,匹夫有责 站在雷封城的城头,常胜远眺前方。此时,他并不觉得快乐。占领一座空城,连粮草辎重都烧了,没有任何的意义。 “军师,都准备好了。” 常胜收回目光,沉沉点头。 “无需耽搁,大军即刻开拨,攻打一线关!” 他很明白,若是此时再耗时间,说不得,整个攻势会被扭转。到时候,这十多万的大军,便会彻底陷入劣势。 这次渡江奇袭,根本没有动员民夫,这十多万人,只带了十日的口粮。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只怕军心真要动摇。 “城梯与投石车的搭建,如何了?” 在旁的申屠冠点头,“军师放心,都准备好了。如今只需攻下一线关,我北渝浩浩大军,便能攻入江南。” 再无二话,只留了三千人驻防雷封城,余下的大军,皆是一路朝着一线关的方向,急急杀去。 三个举世名将,认真地说,还有称为伏龙大谋的北渝小军师,单单这个阵容,已经是极其可怕了。 …… “敌袭——”一个在箭楼上瞭望的西蜀斥候,一时间,声若惊雷地惊喊。 虽然早早知道,但这份压迫感,依然让人触目惊心。 一线关外,开阔的地势,黑压压的北渝大军,齐齐杀来,卷起漫天的尘沙,遮满了头顶的天空。 “如我所料,并无民夫营。那些攻城辎重,估摸着是休整一夜,仗着人多势众,匆忙打造的。”于文沉着声音,并未有任何惊慌。 又或者说,他等着这种大战,已经等了许久。今日,便是得偿所愿。 “守城!”于文抽刀高举。 “守城!!” 在他的四周围,三千人的西蜀守卒,亦是跟着怒吼起来。每一人的脸上,都是不死不休之色。 “一线关,原先是一条蛇道。但于文此人,却以一座小城镇为基,修葺了一座险关。也就是说,要从半岛攻入整个楚州,只有踏破面前的一线关。” “可否迂回绕过。”常胜冷静开口,看向说话的蒋蒙。 蒋蒙沉默了会,“军师,若是迂回绕过,恐怕会被蜀人,堵住后路夹击。你也知,我北渝大军现在,补给线拉得太长,最好的法子,是一鼓作气打下一线关。” “我自然知。”常胜点头,“但我的意思,并非大军都绕去。而是分派三万人,绕后攻入楚州。” “军师,此计过于凶险。单单绕路,都需要七八日的路程。” 常胜想了想点头,“蒋蒙,你性子谨慎。此番便按你所说,以攻打一线关为主。” “我怎的觉得……军师并无太大的信心。放心,这次的守军,不过三四千人,无异于螳臂当车,挡不住我大军的。吾蒋蒙的本部,愿为头军主战,三日之内,誓要打下一线关!” 常胜难得露出笑容。在旁的申屠冠,亦是拱手。 蒋蒙呼了口气。 在先前,他被西蜀的跛人,完完整整地大败,二三万的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不管如何,这一次,便是他找回威望与脸面的机会。 攻破一线关,活捉蜀将于文! “军令——”蒋蒙按刀出列。 不多时,三万余的北渝东路军,迅速集结过来。 “休要忘了,襄江水战,我等吃了西蜀一场大败。但我常说,若论步战,我蒋蒙手下的猛士,无惧天下任何大军!” 蒋蒙抽刀长呼,“传我军令,三万东路军,开始围关攻城!” “杀——” “吼!” 浩浩的北渝东路军,约莫是为了一雪前耻,纷纷推着攻城器械,列着方阵,随时准备叩关。 蒋蒙意气风发,有条不絮地指挥着本部人马,步步紧逼一线关。 “申屠兄,你知不知,蒋蒙老将军并无太多的大胜仗,为何能评为天下第四的名将。” 申屠冠想了想,摇着头。 常胜笑了笑,“主公手底下的精锐,譬如卖米军,大戟卫,甚至不少的黑甲军精锐,都是他一手操训的。另外,我北渝的步卒练兵之法,亦是出于他手。这样的人,若是生气了,对于西蜀而言,当是一场大祸临头。” 听着,申屠冠脸色微微激动。这事儿常胜要不说,他真猜不出来,这蒋蒙,原来有这般的大本事。 “我对他亦有信心。”常胜声音冷静,“那么,这一次便以蒋蒙老将军为主攻,你我二军,在左右二翼,作为配合。如老将军所说,三日之内,誓要攻下一线关!” “愿与小军师并肩作战。我北渝三员名将,该摧枯拉朽才是。” “实际上,还有第四人的。”常胜淡淡道,“只可惜他在河北,暂时没法调过来了。” “但此次,我等三人若无法攻灭于文,天下人,便会嗤笑于你我。所以——” 常胜儒雅的脸庞,慢慢露出一丝丝的杀气。 “踏平楚州,鲸吞西蜀!” …… “于将军,攻城了。”一个裨将急急走来。 于文点头。 如今这光景,两军之间,并无太多的磨蹭,直接沙场见真章。 于文走到城关边,声音不急不缓。 “一线关,关如其名,便如‘一’字。虽然只有一座关门,但我等三千人后面,并没有后备军。也就是说,老子们这些好汉,三千人一起守,若死,便三千人一起死!” “敢战否!” “吼!” 鼓舞的士气,蓦然在三千守卒间爆发,无数张的脸庞,皆是无惧之色。 “各司其职,步弓营,若北渝狗进了射程,立即抛射!” “滚木与落石,莫要多用,只等敌军先登,再以此御敌。” 三千人,不可能挡住北渝人的先登。要不了多久,便会演变成,一场极为惨烈的守坚战。 …… 一线关城外,最后一批离开的民夫,约有四五千人。这些人的脚步很慢,许多人亦在痛哭。 这片楚州,换了好几个大王。先是楚州王,然后是东陵王,到了现在是西蜀王。但唯有西蜀,会将他们这些泥腿百姓,当人来看。不仅免了一年余的赋税,另外,还教他们种稻织麻,到了如今,许多人的家里,都有了余粮,娃儿们长大一些,也能和富贵家的娃儿一样,齐齐入学塾读书。 “三千……于文将军只有三千人呐。我听说北渝那边,可有十几万的大军,三个天下名将。”一个赶路的老文士,忽然回身,跪倒在地,冲着一线关的方向叩拜。 拜完之后,这位曾经代为捉刀,帮忙写家书的老文人,忽然就跑到路边,折了一根枯枝,朝着一线关跑去。 “休要拦我,吾汪烨,要帮着于文将军守城!吾观诸位,皆是身体强壮,如今同为蜀人,莫非是说,要夹着尾巴,做一畏缩老狗乎!” 声音极大,附近的许多民夫,原本就心有不甘。在前方的一线关,不仅是西蜀的屏障,更是他们的家园。 “守土安疆,匹夫有责!” 不多时,这数千人的民夫中,一股豪迈之气,迅速蔓延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万夫莫开 天色近晚,城关千疮百孔。 “陈忠拜别于将军——” 一个守卒,遍身中箭,终归没有浪费一丝力气,朝着先登的几个北渝士卒,怒吼着扑了下去。 连着城梯也被拽倒,七八的人影,齐齐从高处摔死。 于文只看了一眼,又坚定地转回了头。黄泉路冷,先去者请静候,后来者自会赶上。 大半日的时间,他都带着三千士卒,死守一线关。那位主攻的蒋蒙,极为老辣,仗着投石与飞矢的掩护,又人多势众,好几次,已经抢关先登。 “落石!” 轰隆。 一坨落石,发出怒吼的声音,朝着先登的北渝士卒砸去。顿时,那爬梯的十余人,立即化成了尸血。 又一波强攻先登,被匆忙打退。 “投石车!” 呼啸的投石,重新打向城外的敌军,若是正中目标,落到北渝人的方阵,便是一阵连绵不绝的惨叫。 “重新列为十阵。六阵守城,左右四阵的步弓,射杀近前的敌军。”于文抹了一把脸上的污垢,继续冷静下令。 此时的城壑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尸首,以北渝的军袍居多。到了现在,不到一日的时间,死伤者已逾五六百。 “再倒一轮滚油!” “于将军,滚油来了!” “无需朝着敌军倾倒,只需倒在墙面上,让北渝人的城梯,无法搭牢。” 随着滚油的流淌,城梯打滑之下,无数爬梯的北渝人摇摇晃晃,被城关上的守卒,抡起了大半丈的木枪,往下捅去。 轰隆隆。 又有一批的先登敌军,死在了城关下。 呜呜—— 城下的投石车,连续不断的轰击。原本干净整洁的一线关,变得更加残破。但即便残破,即便摇摇欲坠,但城关上的热血,并未有任何的冷却。 …… 城关下不远,作为主攻的蒋蒙,脸色间满是阴云。虽然只是第一天,但足以看出,那位西蜀守将的悍勇。 “再攻——” “城车何在!” “蒋将军,城车快推到城墙了!” 此时的一线关城门外,到处都是被碾碎的冲车。那一根悬在城门上的狼牙滚檑,还黏着不少的血腥和碎肉,甚至木屑。 “传令,不计辎重,让投石营和步弓营,立即掩护城车,接近城墙!只要有百人先登,这一线关便要慢慢守不住了!” 层层的命令传下,在城外,原本还有些间隔时间的投石,以及步弓,一时间都发狂起来,不断朝着城头远射。 “避,快避身!” 城墙之后,无数的守卒咬着牙,待投石一过,立即甩掉身上的尘屑,继续站起来,守城厮杀。 一线关的正中央,箭楼虽然只有十二窗,但弓窗里两人一组,再加上左右四阵的齐射,纷纷将箭矢抛到城外,攻城的敌阵中,中箭者纷纷倒地而亡。 “于将军,北渝狗的城车接近了!” 于文垂头往下,眯起了目光。 这连阵的投石和飞矢,无疑是为了掩护这四五架的城车。这些城车上,每一车都有四五十人,若是有百人先登,上了城墙,只怕整个守势,便要被破坏。 而且城车不像城梯,哪怕墙面有滚油,亦不会有太多的打滑。 一线关不远,常胜在临时搭建的瞭望楼上,惊喜地看着前方开口。 “近了,城车近了,已经贴墙了!” 在他的旁边,申屠冠亦是欢喜无比。城车一近,又贴了墙,只要形成先登之势,那么一线关上,只剩二千多人的守卒,根本无法拦住这次先登。 “说句实话,这于文算得厉害。三千人守得这般硬气,但终归兵力不足,只怕要守不住了。”常胜呼了一口气。果然,蒋蒙没有让他失望。趁着蜀人疲惫,一鼓作气地将四五架城车,推到了城墙边。 “结束了。”申屠冠点头,“不过,这于文先前,在墙面涂了滚油,倒是不错的守城法子——” “你说什么。”常胜突然大惊。他并非是不知道,但申屠冠一讲,他才想起来,于文用过这等守城的手段。 “不好!”常胜身子发颤。在旁的申屠冠,亦是文武双全,皱了皱眉,忽然也跟着脸色大惊,明白了自家小军师的担忧。 …… 此时,一线关的城墙下。不仅是城车,连着密密麻麻的城梯,都开始搭在了墙面上。 “于将军,该投落石了!若不然,我让人将金汁取来。” “无需。”于文语气平静,“我早知,敌军势大,定然会有这一场,不管不顾的先登。但我于文,偏偏在这一次,让他们领教一番蜀人的守坚战法。” 小心垂下头,于文已经看清,在黄昏的天色中,城下,城墙上,都是密集的敌军,以及正在贴近的城车。 “有无火折?” “自然有……” “解下身上的火油,给老子,将一线关的墙面点了!”于文怒声开口。 在旁的士卒听着,都纷纷欢呼起来。 这场火一点,在城关上的他们,极可能也会陷入火势。但不管怎么说,能一次性烧死这么多敌军,足够回本了。 “点火——” …… 不远处的常胜,眼睁睁看着,那一线关的墙面,蓦然烧起了火势,闭目一声长叹。 先前的滚油,不仅是为了打滑,更是在酝酿这一场纵火。 火势熊熊,隐约间,还听得到靠近城墙的自家大军,不少人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申屠冠沉默了会,“这样一来,在城关上的守军,也有可能陷入火势。这般的死守,已经算得英雄了。” 常胜睁开眼,不知觉间,又想起了站在船头,化成灰雕的那位西蜀水师小裨将。 “主公和我说过,蜀人之志,乃是徐蜀王最为厉害的器甲。这位于文,可不是什么庸将。我甚至觉得,已经有比拟你我的本事了。” …… 蒋蒙瞪着眼睛,看向墙面上烧起的火势,满脸都是震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波先登,便被那位守将于文,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三个天下名将,齐齐叩关,不过三千人的西蜀守军,却仿如千军万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章 死守 “有些不妙。”常胜垂头,声音里隐约有了怒意。这一场千里奔袭,按道理来讲,算得上完美。错开了跛人的目光,又错开了西蜀的大军。 眼下,却被一个曾经名不经传的蜀将于文,打出了一番威风。虽然只是第一天,但这种被堵路的不安,萦绕在常胜的心头。 “申屠兄,无需再等待,你我三人一起联手,强攻一线关。于文的守卒兵力,已经不多了。” 申屠冠并没有异议,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关卡,脸庞之上,一时战意满满。 “小军师,便让这于文,领教一番你我联手的怒火。” “甚好。” 夜尽天明,厮杀了一夜的一线关。仿佛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疲惫不堪,奄奄一息。但终归挺直了脊梁,没有倒下去。 于文抹着脸庞上的污垢,一双眸子依然冷静无比。这头几日的时间,才是最危险的。但只要,后面的援军慢慢赶来,说不得真能守住。 城墙上,战死的尸首,并没有来得及清理。又或者说,此时的一线关,除了他们,再没有任何的人。 有中箭死的,被火烧死的,被投石砸死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尸体。城壑之下,亦有不少西蜀的袍甲,忠骨深埋。 “于将军,于将军!”正在这时,一个老裨将急急赶来。 于文转头。 “于将军,那些民夫又回来了,民夫又回来了……呜呜,说着要和我们一起守城。”老裨将见惯生死,但此时依然忍不住,哭了两声。 于文颤身回头,一下子,便看见数不清的民夫,正怒吼着聚在了城关下。许多人纷纷拿起了武器,喊着要共赴兵祸。 为首的几个老文士,亦是挽起了袍袖,不甚熟悉地抓着刀剑,嚷嚷着打退北渝。 没等于文开口,这些人已经奔上了城关。 于文垂头,恍惚间,只觉得眼前有一盏明灯,越来越亮堂。 “打开武备库,守城的都是自家兄弟,自可去取袍甲刀器。切记,不得靠近城关,以输送守城辎重为主。若无投石,便分人去砸石屋,若无滚油,便架锅来烧!北渝人要过一线关,便请踏过我等的尸体!” “吼!” 城头上,原本疲惫不堪的守军,又爆发出一波士气,齐齐高吼起来。 在城下,新一轮的攻坚,已经开始。即便只是远眺,于文都看得清楚,这一次的攻坚,人数更多,攻城的器械密密麻麻,仿佛一头头的庞然巨兽,正朝着一线关冲来。 “步弓——” …… “敌我之势,已经明朗。”常胜抬头,目光里满是战意,“于文要死守,无非是等待援军赶来。传令全军,不计战损,便如我先前所说,三日之内,叩下一线关!” “全军,碾压过去!”常胜抽剑出鞘,脸庞隐约有了厉色。 “杀!” 浩浩的北渝方阵,在投石和飞矢的掩护下,再度紧逼一线关。 “推冲车!”一个毕竟的北渝裨将,站在硝烟中仰头怒喊。 吊下来的狼牙滚檑,没碾滚几下,便被申屠冠派出死士,以十余根的林木,费力卡住。 “断索!”申屠冠惊喊。 北渝的数百个死士,抱着大斧,在投石和飞矢中,冒死越过壕沟,提斧往卡住的铁索狠狠劈去。 只要铁索一断,作为守城利器的狼牙滚檑,便彻底失去作用。到那时,攻城车便要肆无忌惮,直接轰开城门。 “拔索——”城头上,一个西蜀都尉见状,目眦欲裂,顾不得危险,急急跑到了城门之上,死死抓着狼牙滚檑的铁索。 附近的守卒,百余个在输送辎重的民夫,都齐齐跑了过来,又齐齐抓着铁索,奋力往后拖拽。 “步弓营,射杀城头敌军。”申屠冠冷静下令。 城下,一拨拨的飞矢抛射上去,不仅是守卒,还有不少的民夫,都纷纷中箭,倒地而亡。 “回射,给老子回射!” 城头上,亦有飞矢随之抛落,冲到城门前的死士,亦被射得死伤惨重。但在其中,亦有不退的北渝死士,尚在疯狂提斧,劈着铁索。 铛。 一声清脆至极的响声,让城下的北渝军,都疯狂欢呼起来。 “继续劈,把六根索都劈断!” 城头死了一批,但在城内,拔索的民夫越来越多。直至终于,将断了一索的狼牙滚檑,歪歪扭扭地拖了起来。 “民夫救城。”申屠冠眯起眼睛,并没有任何的颓丧,反而更加斗志满满。 拖起来的狼牙滚檑,并没有吊多久,又呼啸着落了下去。即便歪扭,即便摇摇晃晃,但亦将两架冲到近前的冲城车,碾成了齑粉。 在城头另一边,先登的北渝人,已经爬上了二三十个,解下背上的大盾,死死合成守阵,誓要掩护爬梯的同僚,迅速登上城关。 常胜在城下,攥着拳头,抬头死死看着。为了这二三十的大盾先登,花费了好一番的力气。说不得,这一回真要成功。 “投火油!给老子投火油!”于文抬刀走来,迅速下令。 不多时,十几罐的火油,朝着先登的大盾卒砸去,油罐碎裂,火油泼到大盾以及甲胄上。 “火矢——” 箭楼之上,几个守卒点起火矢,朝着被泼火油的大盾卒射去。 嗡—— 火势迅速燃烧。 好不容易,先登上来的大盾卒,那原本稳妥的守阵,一下子烈火熊熊。火势中,这些北渝精锐,痛苦不堪,纷纷想要卸甲遁逃。 “啊!” 几十个民夫,齐齐举着木长枪,将这些烧起来的大盾卒,捅了下去。 “灌金汁!” 滚烫的金汁,迅速往城下倾倒。不少尚在爬梯的北渝士卒,被烫得脸色起疱,惨叫着翻落下去。 城头上,零散的先登者,亦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冲过来的守卒,剁成了肉泥。 于文喘了口气。 他已经懒得数,这是第几波打退敌人的先登了。但在城下,依然绵延不绝的敌军,亦在疯狂的抢关攻城。 “死守——” “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江南,陵州。 一个老人颤着手,打开了楚州的急报。随即,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楚州方向,于文让出了半岛,正带着数千之众,退守一线关,和奇袭而来的十几万北渝大军,厮杀不退。 “几日了……” “军师,今天是第四日。” “为何现在才送来!”黄道充咬牙。 “雷封城失陷,无法再走水路,故而才慢了许多。” “营地里,还有多少大军?” “不足五千人。马毅将军那边,已经带了万人,赶去吴州。都督苗通,亦在吴州驻防。” “传我军令,点起所有士卒,随我立即奔赴一线关!” “军师,于文将军那边……只有三千人,现在已经是第四日。” 言下之意,一线关极可能已经失守。 “其余的不说,楚州若有失,整个江南岌岌可危。休要再问,立即去点军。” 黄道充抬起头,心底自责无比。虽然没有离开陵州,但不管如何,隐约间,他似是也中了羊倌之计。 现在,他只希望于文那边的一线关,并没有被攻破。若是十几万北渝大军,踏过一线关,长驱直入,到时候,整个江南将彻底大祸临头。 “于文将军,还请守住啊——” …… 楚州蛇道,一线关。 污浊不堪的硝烟,不断升上天空。长长的城墙,已经被北渝大军的投石,砸得千疮百孔。连那座守城的狼牙滚檑,六根铁索彻底断去,直直滚下城外的壕沟。 但即便如此,城头上,依然有人影在搭弓捻箭,依然有人影在准备沸水倾倒。 “还在守,还在守!”蒋蒙声音带着怒火。这一线关的守卒,便如小看了他们一般。哪怕不死不休地强攻四五日,依然没有倒下。 “立即整军,再攻!”在不远处,常胜面色发沉。他猜的出来,这一线关上,不管是守卒和民夫,都死的差不多了。 听说那位主将于文,还被投石砸到。这明显,已经是死局了。这些蜀人,到底在坚持什么。 …… 城头上,弥漫的硝烟之中,一个浑身染血的蜀将,杵着刀稳稳站着,他的一腿,已经彻底血肉模糊,被砸落的投石碾断了腿裸。 但杵着刀,依然站着。站着远眺城外,站着指挥残军。 三千人的守卒,五千余的民夫,拼到了第五日,只剩下两三百的守卒,千余人的民夫。 城关下的沟壑,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血腥的气味,弥漫久久不绝。 “听我军令,所有投石与火油,用以守备城门!分一百民夫军,原地拾箭,我等,我等死守不退——” 杀红了眼,一线关的城头上,依然怒吼不断。 城下,冷静如申屠冠,此时也满脸的怒火。一个三千人的一线关,拖了他们这么长的时间。 “攻城,继续攻城!” 又一轮北渝的方阵,步步紧逼一线关。 “先登!” 不多时,便又有一拨先登的士卒,杀到了城头上。离得最近的十几个民夫,无法相敌,被纷纷劈死滚落。 “李鑫,孤儿,若死,请敬一碗酒!” 一个满身是血的守卒,顾不得身上挨刀,将木枪横在身上,朝着先登那拨敌军冲去,大半丈长的木枪,又用了死力气—— 顷刻间,十余道人影,齐齐趔趄,摔下了城关。 在旁的守卒,有样学样,学着那位李鑫,同样横起木长枪冲去,和不少先登的北渝军,同归于尽。 噔。 一个先登的北渝士卒,跑得远一些,迅速搭弓,一箭射在于文后背。 于文纹丝不动,久久才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继续远眺前方,紧盯着北渝的攻势。 那位暗射的北渝士卒,迅速被几个民夫抬刀,捅死踹了下去。 天色又变得昏黄。 城墙边上,一个累极的民夫脚步趔趄,多走几步并未站稳,遗憾地摔下了城墙。 …… 昏色下,远眺着城墙上的大将人影,杵着刀一动不动,身子前后,至少中了二三箭,却依然稳不可当。 “这是什么怪物。”蒋蒙颤着声音。 “军师,快第六日了。” 常胜只觉得头皮发麻,放在哪里来说,十二万的大军,对阵三千守卒,四五千民夫,哪怕是一座险关,亦能早早攻下。 他明白,再耽误下去,西蜀的援军便要赶到。援军不仅在陆地上,更在襄江之上,若是有人截断了江,他们这些人困在楚州半岛,无粮草无辎重,必然要被困死。 “继续夜攻,今夜之内,务必打下一线关!” …… 定州,定东关。 徐牧和东方敬,皆赶到了此地。此时,一封加急的密信送来,两人看了之后,皆是面容震惊。 “奇袭楚州。”徐牧颤着声音。 东方敬亦是一脸凝重,“常胜此计,算得上天下奇谋。我西蜀南军北调,江南虽然算不上空虚,但此时又被羊倌用计,只怕于文将军要陷入绝境。” “主公。”东方敬呼了口气,继续开口,“若是于文守不住,要不了多久,十几万北渝大军便要攻陷楚州。到那时候,整个江南危矣。但此时,主公切不可着急,若是再调军回援,便是中了第二计,只怕定州也要被攻陷。常胜千里奇袭,他会担心补给线拖得太长,当然,若是于文能守住……等苗通的水师锁住襄江,他便是一场死局。” 徐牧脸色担忧。于文那边兵力不足,而北渝小军师的奇袭,是带着申屠冠和蒋蒙,这一支全明星队,于文可谓是千难万险。 “若按我说,主公可勒令,调集蜀州,以及江南各州的大军,集中兵力先做守势。另外,此次南海而来的赵栋,亦有两万余的兵力,让他半道而返,先以救援楚州为重。” 南海五州,四万人的海越营,已经调到了定州前线。而赵栋的南海军,也赶到了蜀州一带,准备奔赴定州。 “这一次,我亦想取下鲤州。”东方敬皱着眉头,“虽然常胜与申屠冠,都去了江南。但无需猜测,北渝王常小棠的本营大军,肯定要作为机动。主公可兵发定北关,准备渡江攻打壶州。” “若如此,我西蜀大军浩浩之下,北渝王必然要救壶州。但主公莫要忘了,定州最大的优势,便是地利,北关与东关相隔不远,反而是北渝的鲤州和壶州,来回需要一段不短的路程。” “假叩关,再折返?伯烈,疑兵之计如何。” “不妥,北渝王天下英雄,不会中计。他亦会猜测,主公是否在声东击西。攻三日,再折返。” 徐牧沉默了会,“伯烈,你是否也觉得,此时不该动暗子?” “不该动,既是暗子,便该用来致命一击的。在我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暗子的实力还不够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残阳如血。 “快,不计残损,压向一线关!”蒋蒙双眼布满血丝。一个小小的一线关,不过三千士卒,五千民夫,阻挡了他们九日有余。 “破城,破城门!” 轰隆一声,一线关下,两扇巨大的城门,没有了狼牙滚檑的保护,又无人手防备,终于被一营的北渝士卒,疯狂撞开了城门。 残阳之下的一线关,便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禁不住摧残,终究倒了下去。 “快杀进去!” 这时候,不管是常胜,申屠冠,还是蒋蒙,三人的脸庞都充满里厉色。按着最先的计划,三日破关,随即十几万的大军攻入楚州,占得先机。 但现在……足足被挡了九日的时间。 “军师,蜀人的援军到了!” “什么!” “楚州境内,聚过来的蜀卒和郡兵,开始抢关了!陵州的青凤……也带人赶过来了。” “苗通!西蜀的都督苗通呢?” 常胜睁大眼睛,他如今最担心的人,便是苗通,若是苗通在后,彻底堵死了襄江的补给路线。他们这支大军,便成了孤军。 “亦在急赶。” 常胜痛苦的闭上眼睛。一线关的战事,拖得太长了。 眼下虽然已经破关,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不顾苗通的水路封锁,大军趁机杀入楚州腹地。 另一个,则是趁着还有回旋的时间,立即退回对面江岸。 三个名将,十二万的大军,奇袭之下,九日的时间,还攻不下一个小小的一线关。 “两个时辰时间,撤军之前……传令全军,不惜一切杀死于文!” …… 一线关,城头。 此时的于文,还睁着眼睛,保持着杵刀而立的姿势,他久久不动,以至于有个北渝都尉,朝他的后背连着砍了两刀。 “保护将军!”最后的十几个守卒,声声嘶吼,挥不起力气抬刀,便赴死挡在于文面前。 “于将军,于将军!援军来了!” 于文浑身披血,睁着的眼睛,还远眺着一线关外的西蜀山河。 他并未死去,不过是一股意志在撑着。关在人在,作为镇守楚州的大将,这一战,拖住北渝十几万大军,三个名将的千里奇袭,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英雄。 “于将军,援军真来了!在帮着抢关!” 于文不动。 “于将军,百姓们也过来帮忙了。” 于文还是不动。 “于将军,北渝大军要撤退了!” 于文仰着的头,一口憋着的污血喷了出来,整个身子重重往后摔去。 “将军,于将军——” …… 黄昏,天明。 一线关里,到处都是尸体。不少的百姓举着火把,帮忙清理着尸体。 城门已经破败不堪,火油燎烧过的痕迹,还残留在这狼藉之中。城外的食腐鸟,不断低低地盘旋,待没有人走动,便会齐齐扑落下来,啄着死尸饱食。 硝烟还在弥漫,直直升上天空,将整片云色,都染得污秽不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渝人的强攻之下,一线关已经失守。但于战略而言,北渝的常胜小军师,终归不敢冒险,趁着苗通还没赶来,急急回师渡江。 “三千人,五千的民夫,守着三个举世名将,十几万的大军,足足九日的时间。”黄道充眼睛发红,看着床榻上的人。 “若让我说,这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于将军莫死!” 门外,先是一个百姓孩子跑来,哭着喊了一声。不多时,又有许多百姓走了过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悲痛难抑的神色。 “于将军莫死啊!” “于将军身中五箭,又受了七八刀,力气和精血都耗光了。在第六日的时候,他便一直站着不倒,没有吃食,没有喝水,我虽然是个医人,但穷其一人,都没见过这般的人物。” “医人,于将军可还活着?” “有气儿,但却是弥留之气。先生放心,早些时候,陈鹊神医已经在赶来了。先生勿怪,我讲句难听的,即便于将军大难不死,以后也会成为尸人。” “何谓尸人?” “无法动作,便如行尸走肉,需要人帮着喂碎食。但这些,还是往好的方面说,若是于将军今夜挺不过去,便、便要殉了。” 黄道充垂头落泪。 他已经忘记,曾经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粮王家主,许久没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矫情模样了。 “不管如何,亦不惜一切,都要救活于文将军!来人,增派五百人手,日夜巡逻,谨防北渝小军师留下奸细,务必守住郡守府!” …… 襄江之上。 常胜站在船头,满脸都是疲态与不甘。这一计何其的精妙,千算万算,算到了跛人,算到了徐蜀王,算到了西蜀的兵力,却算不到……一个名不经传的于文,拖了他们九天的时间。 “军师勿要自责。”申屠冠走来,安慰了句。不多时,蒋蒙也跟着走来,三人并肩而立,远眺着前方的江岸。 “这事儿怪不得军师,我与申屠兄,都有些轻敌了。”蒋蒙也安慰道,“但话说回来……这于文,当真是出人意料。” 常胜叹出一口气,“我性子谨慎,在定计之前,曾经查过于文的情报。我发现,他当真是普普通通,并无出奇。武进士入朝,积攒了好几年的军功,才有了擢升。随后袁小侯爷清君侧,他结识了徐蜀王,两人一路走到现在。” “但不管是拒北狄,还是入蜀,还是攻打妖后,攻打东陵,他都不算出众,远不如晁义苗通这些人。这种错觉,让我也以为,他当真只是一个庸将。” “军师,我等还有机会。这江南,迟早有一日,会再打过来!” 先前是破关了,但时间拖得太长,江南各路人马,已经聚起了兵势,再长驱直入,若短时间无法打出威势,抢占南面的西蜀粮城。那么,只会成为一头困兽,被慢慢困死。 “军师,是否赶回鲤州大宛关?” 常胜垂头沉思。 “若我是跛人,收到江南的情报后,极可能会从定州出兵。若是我的建议,还是先赶回大宛关,力保我北渝疆土不失。” “于文,拖住的不仅是我十几万大军,更是我北渝的鲸吞之势。可恨,亦可叹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我北渝,一定是逐鹿的胜者 “破关了,但也守住了。”握着情报,东方敬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北渝小军师的这一场千里奇袭,并没有得手。 担忧的是,现在的于文,还不知死活。 “主公放心,陈鹊神医已经过去了,于文将军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徐牧沉默点头。 他能想象得到,十几万大军兵临城下,而于文,却只带三千的守卒,五千人的民夫,死战不退。 要知道,一线关可不是峪关。峪关是属于绝世天险,而一线关,横面太长,便如一个“一”字,要想守住,更是难上几分。 但于文,硬生生打了一场漂亮的拦截战。 现在,徐牧只希望,这位跟随最久的悍将,能苏醒过来。 “另外,常胜选择了回师。”东方敬皱住眉头,“也就是说,先前定下的计策,不仅要对付常四郎一路,现在,还需要对付常胜回师的这一路。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虽心有不甘,但亦能放下这份不甘,选择了在苗通锁江之前,回赶对岸。” “也就是说,这一场西蜀和北渝的大战,在接下来,将会进入全线拉锯。”东方敬呼了口气,“若说其中的意义,便是于文,破了北渝的鲸吞之势。当初我西蜀人担心的,三年后北渝大军南征,鲸吞江南西北,现在看来,这种兵势已经不可能了。” 拉锯战,则是双方互有往来,厮杀不休。 对于现在的西蜀而言,比起北渝大军南征,这种陷入胶着的拉锯,会好上许多。 两者之间,至少要打个很久,才会度势,再选择一个优势的地势,打上一场举世大战。 北渝想鲸吞西蜀,想一战定江山,目前来看,估计是不可能了。 “目前的防备,亦是放在江南。至于襄江那边,我打算调动樊鲁,作为吴州和陵州一带的巡将。而苗通,则以楚州和陵州的江域,为主要防务。我原先还以为,能趁机吃下北渝的一个州,但常胜回防太快,这有些可惜了。” “伯烈,会有机会的。” “自然。北渝现在还有另一个劣势,三名将,十几万大军攻楚州,无功而返,只怕北渝里的不少老世家,又有话要说了。” …… 常四郎骑着马,立在一座山坡上。在他的身边,不仅有常威,还有常胜,申屠冠,以及蒋蒙这三员名将。 “蒋蒙老将军,还请伸手。”常四郎转头开口。 蒋蒙沉默伸手。 常四郎垂下马鞭,在蒋蒙的手掌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鞭,以作惩戒。下一次再出战,切不可小觑西蜀。” “主公……”蒋蒙老泪纵横,在常四郎的战马前,屈膝跪下。 “我知你的悔意,特地赶过来请罪。无需如此,回恪州主持军务吧。在日后,我常小棠还要仰仗老将军,帮我打江山呢。” 蒋蒙含泪抱拳,重重点头,又朝着常四郎拜了三下,才骑上了马,星夜赶去恪州。 常四郎收了马鞭,余下的常胜还有申屠冠,在旁沉默不已。 “怪不得你们,连我自个也没想到,破掉我北渝兵势的人,是曾经的相识。” “主公识得于文?” “于文跟着小东家最久,我自然识得。”常小棠笑了笑,“另外,在小东家没来之前,我对这个武进士亦有一番兴趣。但很遗憾,他没有跟我,他跟了小侯爷。于文啊,这个西蜀籍籍无名的将军,算是立了天功了。” “主公——” “常胜,我知你想说什么,无需多言。老世家们要弄你,我也会弄他们。有我在,你继续做你的北渝军师。这一回你的妙计,算是完美,只可惜看错了于文。但凡有下一回,你该多揣摩几分。” 常胜垂头。 “常胜,我很期待有一日,天下人谈起跛人的时候,亦会跟着谈起你常胜。你要知晓,你常胜,在整个北渝,是最有资格和跛人相提并论的,没有第二人选。” 常胜身子微颤,仰着头,认真抬手抱拳。 “至于申屠冠你,我更是放心。便如当初,你说要投北渝,我便敢将西路的十几万人马,都归你调遣。” 申屠冠亦脸色动容,拱手抱拳。 “莫要看着北渝势大。”常小棠叹了口气,“我以前便和常威说过,有的选的话,我肯定不选和小东家打仗……只可惜,我没得选,只能打了。常胜啊,你现在有何建议?” 常胜想了想开口,“这场千里奇袭之后,接下来,西蜀和北渝都不得安生。既然无法以兵势鲸吞,那么,便以我北渝偌大的疆土,以及底蕴,耗住西蜀。待机会合适,便起一路大军,择地而攻。” 常四郎沉思了下,点点头。忽然扬起了手,指着壶州前方的江岸。 “你们没回来的时候,跛人欲要渡江抢攻壶州。但现在,见着大军班师,申屠冠也回来了,一时便没了动静。跛人,真的是聪明至极。嘿嘿,同为状元,我反而是落了下乘。” “主公,我在河北之地,已经留了黄之舟,作为佯攻与守疆之军。” “自然,我看到他了,做的很不错,和蜀军杀了好几场,各有伤亡。” 常四郎调转了马,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大将和军师。 “我需赶回内城。常胜,无需惧怕跛人状元,在我心底,你亦是天下大谋。莫要忘了,老仲德还在天上,等着你我的喜报。” 常胜动容,垂头泪泣。 他的人生,便是一场读书的人生。只不过一场临危受命,接过老师的衣钵,成了北渝的第一席军师。 可一面世,便要面对被称为天下第一谋的跛人。 他已经很尽力了。 “族兄放心,常胜聆听教诲,我北渝,一定是逐鹿的胜者!” 骑马在前的常四郎,身子蓦然一顿。但很快,又踏过青草与黄沙,往前急急离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大儒入蜀 自北渝小军师千里奔袭楚州,已经一个多月过去。 楚州的一线关,千疮百孔的模样,依然还在修葺。在关下,有人立了于文的生祠,替这位硬骨的蜀将祈福,希望吉人天相,能早日醒过来。 如今,暂时镇守楚州的人,是云城将军马毅。当初的北渝十几万大军,虽然只到了半岛,但对于整个楚州而言,依然是一场生灵涂炭的事情。 一线关,郡守府。 这段时间里,陈鹊一直住在关里,每日数次,都要去于文的床榻前,细心检查着伤势。 “陈神医,如何?”马毅焦急地问道。 陈鹊叹了口气,“便如先前的医人所说,于文将军,现在便像一个尸人,虽然还算活成,但不知什么时候方能醒来……即便醒来,也会成为残身。不过马将军放心,现在于将军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没有性命之忧,却仿如一个死人。 马毅垂头叹息。 …… 前线,定州。 如今的北关和东关,西蜀都布下了重兵。同样,北渝在大宛关,以及壶州的潼城,也布下了重兵。 由于撕毁了休战协定,两军之间,时常会有厮杀。但认真来说,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如东方敬,如常胜,此时两人也离开了本营,前往关城坐镇,针锋相对。但在兵力与将士的对比中,明显是北渝更胜一筹。 今日,徐牧卸了袍甲,换上了便服。在定州耽误时间太长,他需要赶回成都,去江南那边,看望一番于文。 在得知于文差点殉城,他急得当日便要回去。但好在后面听说,陈鹊稳住了病情,但于文还没有转醒,俨然成了一个尸人。 “主公,定州的战事,有我东方敬在,无需担心。”东方敬认真开口。确切地说,他有这份底气。 西蜀的重兵都在,而且若只是防守的话,他根本不惧北渝的攻势。现在的北渝西蜀,好比拉锯,短时之内,无法打成一场旷世大战了。 实则和以前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现在算是撕破了脸面。 按照徐牧和东方敬的定计,真正的杀局,便如先前所商,以海船出海,避过恪州青州的眼线,再绕入烟州,高唐州一带的纪江。要知道,在那里,已经是北渝的腹地。虽然有防守,但并不会太多。 北渝的兵力,也堆在了鲤州和壶州一带。当然,在恪州那边,亦有蒋蒙和羊倌的几万大军。 这便是基本的对峙之势了。 若无相争,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这些士卒们,先前都是打异族的好汉。但这中原的大势,终究不能一山二虎。不管北渝的世家,还是西蜀的普通百姓,这两个阶层,几百年来,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海船打造之事,照徐牧的估计,最快也要一年余的时间。而且,还需要派韦春,一直留着监督。 徐牧呼了口气,拱手和东方敬拜别。 …… 鲤州,大宛关。 在得知徐牧离开的消息后,常胜并没有任何欢喜。这一月余的时间,约莫是岁月催人老,不到三十的年岁,他开始蓄起了淡须。连着两个眼窝子,也都有了些深邃的意味。 千里奔袭,并不算拙计。只可惜西蜀多了个于文,才导致无功而返。但凡有下一次,他都会苦思度势,绝不让这种错误再发生。 “小军师,似是更稳重了。”申屠冠抓起茶壶,帮着常胜斟了一盏。 “这天下间,我先前只给老袁王斟过茶,小军师是第二个。” 申屠冠顿了顿,又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另一个沉稳将军。 “当然,黄将军是第三个。” “之舟谢过申屠将军。”在旁的将军,急忙谦虚地开口。 “好说了。” 三人捧起茶盏,一番品尝之后,才将目光,放到最近的战事。 “徐蜀王虽然离开,但有跛人在,这面前的定州,终归是稳如泰山的。”常胜皱起眉头。 最近的战事,属于两军僵持,如同拉锯。 “我只觉得,跛人那一边,或许在酝酿什么。”常胜继续说道,“我北渝势大,他小心谨慎并没有错。但二位当知,若是继续这么消耗,过个三五年的,西蜀必然会衰败。若是过个十年八年,若西蜀还是如此,只会被我北渝彻底蚕食。” 以势弱,而耗势强,并非明智。所以常胜才笃定,跛人那边,极可能在酝酿大计。 “之舟,你可有建议。” 在场的常胜和申屠冠,目光都转了过来,看着这位,最近在河北风头正盛的破蜀将军。 黄之舟急忙放下茶盏,冲着二人又拱手。 “小军师,申屠将军,我对跛人亦有些了解。我觉得,小军师分析并没有错,跛人极可能在度势。二位都知,他是最擅长度势的人。若是寻出我北渝的破绽,便要一击即中的。” 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却偏偏,让常胜和申屠冠,只能附声点头。 “西蜀的防线,基本是定下了。进攻的方向,也只有定州的北关和东关,以及襄江一带。但在我看来,江南那边,双方都属于防势——” 常胜沉默了会,“我或许有一个法子,能引跛人入局。” “小军师,什么法子。” 常胜犹豫了下,并没有回答,“再容我深思。二位都知,如今西蜀最大的倚仗,是跛人的谋略,以及蜀人的意志。” 隐约间,他有过一个念头,再出一场奇兵,绕到定州的方向,引诱跛人入局。但不管如何,他终究需要考虑周全。 “军师。”这时,申屠冠忽然开口,“我听说,最近内城一带,不少大儒齐聚,要辩证北渝的正统。” 常胜点头。在做了军师之后,他极少理会这些事情。 “左右战事在僵持,不如遣几个大儒入西蜀,辩证一番正统,若是赢了,便能鼓舞我北渝的民心。当然,天下大儒都在北渝,自然是赢的。” “若徐蜀王杀了呢。”黄之舟淡淡开口。 “古往今来,不管是读书,或是祭天,儒人都受民间爱戴。徐蜀王若杀了,反而是误了民意。”常胜笑了声。 “徐蜀王最在乎的,便是民意所向,这几个入蜀的大儒,说不得能成一番事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老儒陈方 在北渝,除了一帮子敛财的世家,实则还有很多类的人群,古往今来,在新朝的建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譬如儒人。相传,大纪王朝立国之时,凉地数州的世家与百姓,因破州之恨,欲要死扛到底。但后来,便是一群大儒入西北,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教化百姓,慢慢天下归心。 这无疑,是一出温水煮蛙,虽然不算大祸临头。但不管怎么说,终归有股子的不爽。 所以,回到成都的徐牧,在看到情报之后,皱住了眉头。 此时,大儒入蜀的事情,已经在百姓间传开。成都里,亦有许多的人,在欢呼雀跃。 徐牧有些无力。西蜀百姓归心,是一件确实的事情。但有些东西,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要短时间改变的,并非是易事。 在大纪当家那会,不管放在哪个州,有大儒要来,都是夹道相迎的。那小常胜,正是利用这一点,在战事胶着之时,试着给西蜀制造危机。换句话说,若是他一怒之下,杀了这些入蜀的大儒,又或者驱逐离开,那便是忤了民意。 “大儒入蜀,乃北渝的挑拨计。”王宫里,小狗福认真开口。 徐牧叹了口气,“狗福,你也看出来了。” “正是。主公需要小心,若无猜错,大儒入蜀,定然要辩言一番的。” “辩言?”徐牧怔了怔。在当年,他可是辩哭八个学生会代表的妖孽。若是他亲自下场…… “我知主公在想什么……主公当年的威风,我是知道的,但不管如何,作为西蜀的王,主公不可亲自与大儒辩言。” 徐牧叹了口气。 “狗福,你直接说办法。” 文争武斗,这一统天下,要注意的事情可太多了。若换成他的性子,放在以前,直接将这帮子的狗屁儒人,直接驱逐出境了。但现在,他要考虑的,是整个西蜀,乃至整个天下的民意。 小常胜很会抓时机。 “我西蜀,亦有名儒。”小狗福认真道。 徐牧怔了怔,“为何我不知。” “亦是主公的熟人,那位王参知王咏便是。” 徐牧这才记起来,老王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成都里面,担任祭天老儒一职。但现在,老王人在西北,要回成都也需一段时间。 “最近兵祸很多,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又将开战,终归会让百姓深受其害。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公切不可掉以轻心,以免中了北渝小军师的计谋。”像个小大人一样,小狗福认真叮嘱。 这模样,有几分贾周的神采了。 “我晓得,等会便写信,让王参知回成都一趟。” “王参知,成都亦有几个儒人,便一起聚起来,辩言输了也无妨,便当对这些大儒,礼遇一番了。” 徐牧想了想,目光变得发沉。 “狗福,你知晓我的性子。若是正正当当的入蜀辩言,我并无二话。但若是趁着机会,想要祸乱西蜀。我不管是什么大儒,我定然要杀的。” 小狗福笑了笑,“这帮子的人,实则贪生怕死。无非是押了北渝,著书立传,待北渝王真有一日称帝,讨些彩头罢了。” 西蜀并不像北渝,什么斗诗斗墨的,在这里,最大的欢庆,是种稻的丰收,以及攻城掠地的大胜。 “常胜的一杆笔头,不似刀,但比刀还利。” 徐牧沉默点头。 天下大势逐渐明朗,西蜀北渝也已经开战,要做的,只能在这场逐鹿中,慢慢取胜。 “主公若去探望于文将军,不如再留几日。主公放心,于文将军那边,已经无性命之忧,只差转醒了。” 陈鹊确是神医,这位天下医人,不知救了多少西蜀的大将。这份恩德,徐牧是记在心里的。当初将陈鹊从长阳请来成都,是何等的明智。 “狗福,你让李桃去准备吧。无需什么规格,礼遇一番即可。估摸着,这帮子的狗屁大儒,只以为辩言要完胜了,打闹一场,便又屁颠颠地跑回北渝领功。” 有些民意,终归是不能过于忤逆。譬如商队生意,明知西蜀会以此发展,但碍于北渝世家的固执,常胜亦不能阻拦,让丝绸之路的生意,慢慢铺向天下。 …… “蜀将于文,排天下名将榜超一席,以肉身凡胎,单人匹马,手握不凡神剑,孤身杀退北渝八十万大军。” “王兄,我这史料写的如何?”西北凉州的参知府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放下了笔,急忙要邀功。 在小老头的面前,赫然便是老参知王咏。 此时的王咏,艰难地揉着额头。 “我看出来了,当初我家主公,不管是入草原,还是大破陈长庆的水师,都是你着墨的吧?会不会……有些夸大了?” “屁!”小老头一个字,堵死了王咏的话。 “写史是给后人看的,越是好看,他们便笑得越开心,越会激动。写史,原本就是夸夸其谈……对了,连名将榜也是我第一个排的。” “陈方……你一个鲤州老儒,越来越跳脱了。” 叫陈方的老儒,有些生气,吹了吹白胡子,“王兄,我这一回入蜀,你得帮我引荐,我要见徐蜀王。” “见他做什么?” “当然是著书立传,内城里,其他狗屁老文人,只会对北渝王拍马须溜。但我陈方,是个有风骨的人,我直言不讳地说,西蜀才是天下正统。” 王咏沉默了会,“莫说这些,你我相谈即可。” “你不懂。”陈方笑了笑,“老王头我告诉你,此番我过来,是要给徐蜀王,送一桩鲤州机缘的。” “内城六州,由于地势,鲤州是最不富庶的。现在,鲤州和定州可在打仗。” 老儒陈方淡淡一笑,“所以,我才说了,我是来给徐蜀王,送一桩机缘的。” “机缘,到底什么样的机缘?” “嘿,偏不告诉你,到时便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南北正统 “大儒入蜀——” 成都北面城门,一声激动的长呼,瞬间,带起了四周围的欢呼。许多的成都百姓,甚至是吏人,都聚在城门外,对入蜀的大儒们,夹道欢迎。 徐牧没有迎接。按着他的话说,几个吊书袋的老匹夫,想着祸乱西蜀,他迎个卵。 “主公,驿馆那边都准备好了。” 徐牧点头。这狗屁烂事,他算是给了一点脸面。 待转过身,徐牧没走几步,却发现统领孙勋,忽然领了两个人过来。再一看,其中一人赫然便是老王。 徐牧大喜。西蜀里,若是说够分量的老文人,面前的王咏是不二人选。 “参见主公!” “无需多礼,起来吧。” 徐牧抬起头,看了看王咏身边,另一位有些干瘦的老儒。在西蜀里,如王咏这样的儒人,他见过不少。但面前这一位,似是不曾相识。 “陈方,见过蜀王。” “有礼。”徐牧点头。只以为是老王拉来的帮手。却不料,这陈方一开口,便让他有些错愕。 “当年徐蜀王杀入草原,那篇名扬天下的史文,便是在下写的……” “一人破八十万北狄勇士那个?” “正是了。” 徐牧有点无语,“这般说来,浮山水战,也同样是你写的。” “不仅如此,名将榜也是我写的。”陈方继续笑道,“我先前就和老王头说了,此番入蜀,想给蜀王送一桩机缘。” “什么机缘。” “蜀王可知,我是哪里的人?” “不知。” “定州的东面,鲤州人。” 徐牧微微眯眼。跟在旁边的殷鹄,也脸色变得认真。 定州和鲤州,定东关和大宛关,现在战事胶着,东方敬和常胜两个,正针锋相对,明刀暗箭各种厮杀。 但现在,面前的陈方一个鲤州人,在这种节骨眼上,却说要送一桩机缘。徐牧担心,或许又是小常胜的毒计。 “蜀王放心,你我过后再谈,这几日有老儒入蜀,欲要辩言,我便和老王头去会一会。” 对于大儒辩言之事,徐牧兴致不大。输就输了,无非是一段时间内,会让西蜀百姓有些不甘。 等这群狗屁大儒离开,他有的是法子,将民意鼓舞起来。 让王咏回来,无非是整个西蜀,需要一个撑场面的儒人。而王咏,正好合适。 不过,对于陈方请缨,徐牧没有反对。热闹一些,也显得他这个蜀王,对于这种儒事,算得上心。 “有劳先生。”徐牧淡淡拱手。 …… 成都北门驿馆。 这座驿馆,算得上是规格最高的,寻常外使到来,都会入住此地,再等候徐牧的召见。 相比之下,这几个入蜀的大儒,有此招待,也算得盛款了。 只可惜,几个坐在驿馆里,吃着席的老儒,依旧脸色不满。其中一人,穿着一件亮色的华袍,头上束着玉冠,一边捧着酒盏,一边语气愤愤。 “西蜀不过尔尔。听说,这小鼠王原本便是个泼皮棍夫,哪怕做了蜀王,也同样上不了台面。他若是懂些道理,便该请我们住王宫的。” 这老儒叫南宫虹,是内城一带,出了名的儒人。连着北渝的不少祭天大事,他都有参与。 甚至,在北渝的朝堂上,还挂了一个御史郎的虚职。 在他眼里,自然是看不起,西蜀这般的百姓政权。此次入蜀,也无非是顺了北渝小军师的意思,来给西蜀难堪。 当然,其中还有好戏。若是成功的话,便能颠覆西蜀百姓的民心。 南宫虹放下酒盏,面色露笑,“所以啊,我才说了,像西蜀这样的,不可能取得天下。真正的正统,只在北方。古往今来,何时听过南方有龙运的?” 同席的几个老儒,皆是深以为然。这一次,他们是要将这种化外之邦,彻底碾到尘土里的。 “诸位,过两日辩言之时,我等要大胜一场,好好灭一灭西蜀的威风。好让这帮人知道,所谓的天地君权,并非是蜀王这样的泼皮棍夫,可以染指的!” 一时间,驿馆里满是欢呼。 入夜,成都王宫里,徐牧听着驿卒的情报,心头更加不喜。 这些个老匹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若非为了大局考虑,他早想动刀了。 西蜀和北渝不同,北渝倚靠世家。而世家,又向来是儒人的繁衍地。在西蜀,像老王这样的,已经不多了。 “狗福,你怎么看?”徐牧想了想,问了问面前的少年郎。他突然发现,逐渐的,面前的少年郎,正在慢慢替换贾周的位置。 当然,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小狗福想了想,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我觉着,哪怕主公不动手,这大儒入蜀的事情,极可能都会演变成祸事。” 徐牧沉默了会,明白了小狗福的意思。常胜驱大儒入蜀,不止是来耀武扬威的,更有可能,是在酝酿一出祸计,颠覆西蜀的民意。 “这些大儒若赢了,便会说北渝才是天下正统,到时候,便以此大肆宣扬。儒人造势,古往今来,已经有不少了。” 造势之下,西蜀便如同反贼,而北渝,则更像大纪王朝的延续。 徐牧淡淡一笑,并没有过多担心。在很早的时候,关于这方面,他便留了一条后路。 不过,眼下他想再考一考小狗福。 “狗福,你有何建议。” 小狗福也露出笑容,“北渝那边似乎忘了,在我西蜀里,实则还有一个袁氏皇室的人。主公当时没有杀他,想必,也考虑到了眼下的局面。” 徐牧欣慰点头。 袁氏皇室的人,自然是袁冲。这位小袁王,哪怕当初犯了大错,但徐牧还是留了下来,留在成都里。 还是那句话,这天下不讲公义,但你要做大事,偏偏要讲一份大义。 而袁冲,作为大纪王朝,最后一个袁氏人,便是其中的大义所在。不说什么虚的,只要袁冲站出来,为西蜀说上两句,这满天下,多的是各种纪朝的遗老遗少,毫不保留地相信。 另外,还有被小侯爷认族弟的事情,也可以用来定计。 徐牧呼了口气。 常胜,不管从哪一方面下手。早在先前,他和贾周,以及东方敬三人,都已经考虑周到。 西蜀,并非是一个散沙政权,而是许许多多身怀大义的人,走到一起,凝聚起来的一片赤诚,一泼热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南宫小狗 两日后,在成都王宫外的祭天台,一场带着刀子的正统辩言,即将开始。那几位入蜀的老儒,显得极为得意,踏着脚步,司职的西蜀吏官,请了好几次,才慢吞吞地走了上来。 顿时,祭天台下,满是连绵不绝的呼声。大儒出现,不管放在哪个州地,都是让人兴奋的事情。 “今——” 南宫虹停下声音,笑了一声,对于蜀人现在的表现,他很满意。要的,便是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效果。 现在来说,离着完成小军师交的任务,只剩一步之遥了。 瞧着这些蜀人,如何会是他的对手。这举世的大儒,可都在北渝正统里了。 “今天下不幸,大道分崩离析。前有大纪崩塌,后有外族祸国,为今之计,当择一天下明主,结束这乱世纷争,使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不多时,又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趴在王宫外的石墙,徐牧和司虎二人,一人拿着一颗山桃,有些无趣地啃了起来。明明是时令的山桃,吃到嘴里,却蓦的发酸了。 “牧哥儿,要不要我去揍他?这老匹夫,一看就讨人厌。”司虎骂骂咧咧。 “现在还揍不得。有了机会,哥儿自然会让你去。” 徐牧丢掉山桃,只觉得没有半分意思。所谓的辩言,狗仗人势罢了。当然,在心底里,徐牧对于老王和陈方,同样有一份期待。 毕竟那陈方说,在辩言过后,要送他一场什么机缘。 鲤州?战事胶着,又该是什么样的机缘。 “六侠,你是鲤州人吧?” “正是。”坐在一边,同样啃着山桃的殷鹄,将桃子也扔了,“主公,我也觉得有些发酸。” “酸死人了。” 徐牧笑了笑,“这些先不谈。你告诉我,那陈方要在鲤州,送我东西,你觉得会是什么。” 殷鹄认真想了想,“内城数州,唯鲤州是西面之州,算不得富庶。陈方作为老儒,要送你的东西,或许和书物有关。说不得,会是什么兵书?” 徐牧摇头。这不大可能,真是举世兵书的话,陈方便不会贸贸然地开口。而且……什么兵书之类的,对于现在的西蜀而言,作用并不大。一本兵书闯天下,东南西北都不怕,那是纯鸡毛乱扯。 如东方敬所言,战场瞬息万变,需要度势,灵活对策。 “六侠,再想想。” 殷鹄沉下眉头,又细细想了一番,忽然间,眼睛蓦然一亮。 “主公可知,袁侯爷是哪里的人?” “自然是沧州人。” 关于这一点,徐牧不会记错。 “虽是沧州人,但袁侯爷家中的将门,敕封在鲤州。父兄三人,皆战死沙场。再后来,侯爷被先帝垂怜,收为养子入朝监国,清君侧之后也殉国,这偌大的将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徐牧惊了惊。小侯爷的这段事情,并非是什么秘密。原本的姓氏,便与他同性,姓徐。 “说不得,陈方要送的,或许和这些……有关。”殷鹄凝声道,“若是因此,能助我西蜀攻下鲤州,便是大喜之事。但不管如何,主公需要谨慎,小心陈方此人,会是常胜的棋子。” 徐牧郑重点头。作为西蜀的第三席谋士,殷鹄已经把话说得通透。他很希望,正如殷鹄所说,陈方要送的机缘,会和小侯爷有关。 在心底里,不管任何时候,小侯爷都是第一位的人物。若没有小侯爷,他走不到现在。最大的可能,是成为一个酿酒的富贵公。 整个天下都知,他徐牧,早已经是小侯爷的衣钵人。或许,这也是陈方愿意入蜀的原因。 “鲤州里,有不少小侯爷的庙祠,香火很盛的。” 徐牧呼了口气。殷鹄的话,让他对这位鲤州的陈方,多了一丝其他的念想。说不得,真是个能改变战事胶着的人。 但眼下,辩言的狗屁事情,仍然在继续。这位陈方老儒,还有王参知,也准备要登场了。 …… “我先前说,北渝是天下正统,并非夸夸其谈。其一,自古往今,天下王朝,都以北面为都,长阳,邺城,如这两座,已经是三朝古都了。君可见,这天下的哪个王朝,在江南或者蜀州,立了皇都?” 南宫虹顿了顿声音,不多时,跟着他一起入蜀的四五个老儒,都齐齐欢呼起来。在旁边的不少蜀人,有许多变得沉默。 “其二嘛。”南宫虹继续笑着开口,“关于正统之说,古来有之,天下世家所拥者,即是天下归心。便如现在的北渝,世家皆是拜服,前些时候,更有不少人主动上奏,让北渝王登基为帝!呵呵,我南宫虹便问一句,西蜀里,可有哪个名门世家?” “所以,天下的正统,当是北面。北渝王,才是万民归心的新朝帝王!” 仗着大儒的身份,这分明是大放厥词了。不少人都知道,西蜀和北渝最大的不同,一个是摒弃世家,另一个,则是重用世家。 以己之长,击彼之短,这狗屁的辩言。 徐牧暗骂了一句。哪一日当了逐鹿称帝,他入主长阳的时候,定要将这帮子的所谓大儒,统统赶去做养马夫。 “主公,王参知上去了。” 正当徐牧想着,旁边的殷鹄吐出一句,等抬头,才发现好人老王,带着陈方和两个西蜀儒人,登上了祭天台。 老王还没开口—— 跟着上去的陈方,突然吹鼻子瞪眼,一声惊天破骂。 “我便问,刚才是谁在放狗屁!臭不可闻,臭气熏天,这天下间最烂的狗屎,也难掩这满嘴喷粪的臭气!” 满场大惊。 大儒辩言,何时有过这种杀千刀的脏话。 南宫虹愣了愣,刚要反讥两句—— “你便是南宫小狗,复姓南宫,表字小狗,瞧着你的模样,肚肥脸圆,说不得,还是一头吃多了软骨的南宫狗!”陈方抬手,指着南宫虹又是一声破骂。 “若让我来写史文,便写长阳有犬,复姓南宫,吠而得骨,谁家有食,随手一赠,便可作爹!” 祭天台下,许多的西蜀百姓,原先沉默的模样,一下子变得欢呼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鲤州的机缘 “陈方!”祭天台上,被连番羞辱的南宫虹,终于认出了面前的老头。 这内城一带,说起陈方,简直是儒人圈子的耻辱。不修边幅就不说了,而且与人辩言之时,最喜欢说些骂娘的脏言脏语。 “陈方,你便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想了半天,可怜的南宫虹才憋出这么一句。 不仅没有伤害,还几乎被陈方忽视了。 陈方笑了笑,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南宫小狗,你这次入蜀,可是要辩言?” “自然是,北渝才是天下正统!” “为何呢?” “我先前说了,北渝有无数的世家,而西蜀里,只剩一帮子的泥腿!莫非是说,要让这些人来治世!” “我只问你,这天下间,是世家的人多,还是百姓的人多?” “多有何益?到时候建了新朝,世家人才,才是治世的根本!莫要忘了,自古往今都是如此,百姓田间耕种,世家坐立朝堂!”南宫虹脸色得意。他深知,他几十年所学的东西,定然不会有错。 却不料,面前的陈方,对着他又是“噗嗤”一笑。 “你笑甚?” “笑你南宫小狗,着实蠢了些。”陈方眯起眼睛,“这天下,若无世家依然可活,但若无百姓种稻,无百姓织麻,无百姓狩猎养殖,你这老匹夫,只怕又饿又冻,捧着你白花花的银子,干瞪着眼饿死了去!” 西蜀以百姓为重,再加上陈方老儒的身份,为百姓而发声。不多时,周围的蜀人,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 南宫虹苦思冥想,试图撇开话题。 “世家子学富五车,钻研学识,若无他们,这天下何来治国之论?” “去你娘的论论论。”陈方破口大骂“先前的粮王世家,这祸害天下的东西,若无他们,这世道里的粮食,不仅能吃饱,偶尔还能蒸个米饼。这些个破东西,你指望着他们定国安邦?” “但,但……徐蜀王并没有大义名分!” “徐蜀王是小侯爷的衣钵人,莫非是说,你连小侯爷都敢妄言了?” 南宫虹抹了抹额头的虚汗。 若是诋毁小侯爷,不说其他的,内城的北渝王,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我并未诋毁小侯爷,我的意思是,徐蜀王没有君权神授,亦没有袁氏的禅让。” “北渝王就有么。” “我北渝王坐拥长阳,三朝古都,便是君权神授!自古往今,面北而拜,方是新朝正统。” “南宫小狗,你生一窝小狗儿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拜天公啊?” …… 趴在王宫城墙上,徐牧伸了个懒腰,只发现越发无趣。 “六侠,让小袁王说上两句,早早打发。” 在心底里,他更加在意,那位陈方带来的机缘。说不得,会是眼下战事胶着的转机。 殷鹄领命而去。 在王宫城墙不远的祭天台,南宫虹顾及脸面,不敢骂咧,被陈方激得步步趔趄。反而是王咏,一脸古怪地站着,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 这辩言,分明成了陈方的骂娘之战。 “咳咳咳,我南宫虹,曰你母啊——”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南宫虹才憋出一句。 “我曰你祖宗十八代,包括母家的十八代,还有你儿新妇的十八代。”陈方咧嘴一笑。 南宫虹气得跳脚,止不住地“哈赤哈赤”喘气。旁边有人拉扯,让他先行退下。但觉得丢了脸面的南宫虹,誓死不退,一边咳着,一边和陈方破口对骂。 好端端的一场辩言,成了问候家人的好戏。 祭天台上,许多的百姓大失所望,再没有半分期待,提早离开。 “陈方老儿,你天打雷劈,你不得好死,你出门被快马撞到!” 站在台上,陈方有些无趣地抠了抠耳朵。 “南宫小狗,你个遭瘟的玩意,靠着一番歪理儿,吃得肚皮鼓圆, 便如一头年猪,嗷嗷嗷地叫唤,再过个两年,便可以宰了庆年关了。” “我,我曰你陈方十八代,再加十八代!” “有样学样啊,但你偏偏是个孱头萝卜儿,气儿都喘不上了,不若我寻块豆腐糕给你一用?” 噗—— 在诸多人的面前,不可一世的南宫虹,又被这么一激,仰头吐出一口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下,连徐牧也惊为天人。在祭天台下,赶到的袁冲亦有些发懵。这到了现在,还要不要上去? “快,快送南宫大儒回去休息!”不多时,在台下的几个老儒,以及十几个的书童护卫,都惊得无以复加。 明明一场必胜的辩言,作为压轴好戏的南宫虹,都被气得吐血了,接下来还怎么玩。 台上的陈方,笑着拍了拍衣袍,背负着手,哼着曲儿,悠哉悠哉地走了下去。内城的那帮子老屁儒,向来是不喜欢他,说他不修边幅,又说他出身小户。 但又怎样,老子赢了,那便是赢了。 “蜀王,我如何?”走回来的陈方,面带笑意。 徐牧笑了声,“先生大才,让我好一番大开眼界。” “莫理这些屁儒,真正的儒者,是治国安邦,是修身养性,而非这般惹人耳目,四处求财。” 这句话,徐牧深以为然。 面前的陈方,确实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便如一个和尚,不忌酒肉,说着“酒肉穿肠过,佛主留心里”。 “入蜀之时,我便和老王头说过了,这次入蜀,是想给蜀王一场机缘的。”陈方收回嬉笑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认真。 “并非是笑言。我也知,蜀王现在困于战事,但鲤州里,亦有不少似我一般的人,愿帮助蜀王!” “似你一般的人?” “正是。天下人中,我等这些人,只知一点,西蜀徐牧徐蜀王,才是小侯爷真正的衣钵人!” 徐牧面容凝住。说不得,殷六侠真猜对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需要另外一条路,杀入西蜀 是夜,成都王宫里,灯火摇曳。 陈方放下茶盏,脸色认真地开口,“当年,听闻小侯爷清君侧,死在了长阳,鲤州的很多人,都悲痛难抑,户户白绫。” 徐牧想了想,“小侯爷先前的将门,是在鲤州,莫不是做了很多的好事。” 那时候,小侯爷年纪应该不大,还没有成为先帝的养子,即便有才,亦不会做太多的事情。 而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小侯爷都云游求学,极少留在鲤州。 “并不是。”陈方声音悲恸,“你可知,鲤州在先前,曾起了一场瘟灾。瘟灾连绵数月,朝堂上装模作样,发了一笔到不了手的赈灾银,那奸相不救,后来有人想起了徐家将门,托人去信告诉了小侯爷。侯爷那会在蜀州征战蛮人,却趁着布局休战,先赶回了鲤州。” “在内城出面,上朝堂,入世家,甚至是动员百姓,才凑得新一轮的赈灾银子,帮助鲤州度过了难关。” 徐牧沉默了会。 “那奸相先前,为何不救鲤州?” “鲤州人惹他不喜,毕竟是小侯爷的将门所在,对于小侯爷的敬拜,让奸相有些忌惮。蜀王,这次我来,并非是独自一人。” 徐牧怔了怔,“还有其他的人么?” “是许多人联名,愿意帮助蜀王。天下人都知,蜀王是小侯爷选的衣钵人,我们自然都会相信。只可惜在先前无人牵头,不过这会,我和另外两个名士,费了一番功夫,得到了鲤州内不少人的响应。” 徐牧压住心头的欢喜,表面不动声色。 “先生可知,如今定州和鲤州在打仗,我讲句难听的,这其中的战事,恐怕没有先生想的这般简单。换句话说,战场之事,除非是很大的支援,不然很难逆转。” 定州和鲤州,战事胶着无比,东方敬和常胜两个,斗得你来我往,乍看之下,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共有义士两千余人。” 两千余人。徐牧有些沉默,这人数,对比双方的战场士卒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似乎明白了徐牧的担忧,陈方继续开口。 “然,这两千余人,不仅仅是打仗,而是各行各业的人。他们都愿意帮助蜀王,打下鲤州!” 便如当初的聚义,这份机缘虽然不大,但对于现在的西蜀而言,算得上一件不错的赠礼。 陈方又变得神神秘秘,“蜀王,这两千人中,实则还有一个城门都尉。” “城门都尉?”徐牧惊了惊。 “确是……只可惜,并非是驻守大宛关的。” 徐牧陷入沉思。他手头上,陈方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情报。虽然不大,但有时候亦会有奇用。 诸如这种情报,若是没有问题,他需要修书给东方敬,作为参考,再定下计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他要保证,面前的陈方,并非是常胜的棋子。 若不然,一着不慎的话,只怕会将整个定州,引入时局。 见着徐牧的神色,老为人精的陈方,慢慢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涨红。 “蜀王放心,吾陈方,此生只拥护小侯爷。小侯爷一去,自然便轮到蜀王你。你若不信,斩奸相的时候,我亦有帮忙!” “你亦参与了?” “正是!”陈方认真昂着头,“小侯爷聚义的昭文,便是我帮忙写的!救国军的粮草,是在鲤州筹措的!” 救国军,便是当初攻打长阳,小侯爷聚起来的人马。 徐牧深思了一番,终归打算,先将陈方留在成都,待暗中查清楚后,再作打算。 不过,关于鲤州内的这场机缘,说不得到时候,会派上大用。按着陈方的说法,若是能帮忙,先将一支蜀卒,藏在鲤州里的话……到时候,便能作为东方敬的奇军了。 …… “那陈方老匹夫,在祭台上,胆敢侮辱于我!”驿馆的床榻上,南宫虹还在气得骂娘。 内城南宫家,妥妥的举世大儒,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南宫老兄,现在辩言已过,只会回了北渝,小军师会生气。”在旁,另一个尖嘴老儒沉默了会开口。 “放心,我和小军师相熟。”南宫虹呼了口气,“他看在我的脸面上,不会多有为难的。” “但实则……小军师也给我留了话。”那老儒还在开口。 这一下,南宫虹更加不喜。这几个意思,他受了欺负,身边的老友居然还在埋汰他。而且,小军师那边,还留了第二次的话头,他并不知晓。 “小军师留了什么话?”南宫虹有些闷闷,约莫是气急攻心,整个人又咳了起来。 尖嘴老儒笑了笑,“小军师说,要死一人,便可以栽赃在西蜀的头上。刚巧了,南宫老兄在祭台上吐了血……如此一来,天下人会说西蜀不尊儒道,乃祸国乱邦的反贼。” 终归不是傻子,南宫虹一下子听得明白。他求救似地抬头,看向身边另外几个儒人老友。但那几人,都脸色沉默,没有任何的表态。 “卫衡,说,说笑了。” “并无说笑。或许你并不知,我早些时候,已经是小军师的门客了。” 叫卫衡的尖嘴老儒,慢慢眯起了眼睛。 …… “大儒入蜀,不过是第一步。”常胜坐在城关上,沉默了会开口。他抬起手,又指去定东关的方向。 “我和跛人对峙在此,从他那里,我讨不到太多的便宜。但不管如何,我要让天下人,都拜北渝为正统,生反蜀之心。” “西蜀政权牢固,此计……或许难行。” “我讲了,蜀王杀贤,只是第一步。或许西蜀百姓里,并无太多的复杂想法。但若是下一步,下下一步,再有这般的事情,这事情就慢慢变了味道。” 常胜呼了口气,“不过眼下,先通告南宫家的人,便说蜀王杀贤,南宫虹死在了蜀州,让他们去闹一阵。” 还有一句,常胜没有说出来。 他要的,便是整个西蜀,慢慢进入混乱。混乱之中,只要西蜀失州,有了流亡,再经过一场挑唆,便会成燎原之势。 常胜转过头,看向前方。 西蜀的八州,他需要一条路,绕过跛人防守杀进去。既然襄江不行,那么,便只好再寻另外一条。所谓的大儒入蜀,不过是他的第一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章 “故人夜来” “南宫虹死了?”坐在王座上,徐牧脸色一怔。但随即,又慢慢释然。他大约猜了出来,这一场大儒入蜀,原本是必胜的。只可惜,有个骂娘的陈方,直接搅坏了局势。 所以,只能死一个人,栽赃到西蜀头上。无疑,在祭台上吐血的南宫虹,便是最好的人选。 “主公,恐怕是一场栽赃。再接下来,会有下一轮的祸事。”小狗福认真开口。 徐牧点头。 常胜善于寻找破绽,走民道的西蜀,诸如儒人的事情,以后迟早要发生一轮。不过,徐牧并不担心。 死个老儒,栽到他头上又如何。换句更简单的话说,现在西蜀的百姓,是姓他这个蜀王,还是信北渝这些外人。 答案是肯定的。无非是常胜为了定计,一直试图混淆视听。 “主公,那骂脏话的陈儒要入宫!”孙勋急急跑来。 徐牧并没有意外,让孙勋放人进来。 陈方的脸庞上,同样没有惊慌之色。关于南宫虹的死,只简单地讲了两句。 “南宫虹一死,无非是有人来闹。蜀王无需担心,我帮着出面,寻十个八个由头,将来闹的狗儿都给骂回去。” 对于陈方的这一句,徐牧还是有信心的。 “陈儒,那你这次过来……” “蜀王,我想在成都里,开设一个儒学院。到时候,便会有不少的天下才子,入蜀求学。” 徐牧沉默思量。 按着他的想法,是要拒绝陈方的。但这种世道,诸如学院的体系,是不可或缺。换句话说,西蜀政事人才稀缺,便是这种原因。 将官堂那边出师的,大多是领兵打仗的好汉,政事才学的并不多。现在西蜀只有八州,尚且不足,若是以后逐鹿,真打了不少州地,只怕连个管政的人都没有,总不能指望一帮将军,放下刀去拿算盘。 “陈儒,便按你所说,开设一个学院吧。”徐牧露出笑容,“所需的银子,到时候和王参知说一声,再报上来即可。” “哎哟,不愧是蜀王,不得了啊!你等着,我等会回去写一篇史文——” “无需如此。”徐牧揉了揉额头。真让陈方写什么史文,只怕那个还在筹建的学院,会有半个蜀州这么大,神仙都骑鹤来听教。 陈方干笑着点头。 “对了蜀王,鲤州的事情,还请思量一番。” “放心,这一番机缘,本王定会记在心里。不过,大儒入蜀的事情,这些日子便要劳烦你了。” “蜀王要离开?” “离开几日。” 因为耽误,原本要去探望于文的日程,拖了好几天。但现在,徐牧不想再等了。对于这位西蜀第一将,他的心底都有一份愧疚。 “也好,若是什么狗屁的北渝大儒,我帮着蜀王来应付!且放心,我是敢骂娘的。” “甚好……” 关于定州和和鲤州的战事胶着,按照东方敬的话,常胜的目光,很可能会错开定州方向,而打西蜀腹地的主意。 这些话,并非是空穴来风。当初的千里奔袭,便是最好的证据。庆幸于文生猛无比,挡住了这一轮的强攻。 “狗福,成都的事情,便劳烦你了。” 站在城外,相送的小狗福认真拱手,“主公放心,便如老师当初坐镇成都,我亦是如此,绝不负主公所托!” 徐牧笑了声,揉了揉面前少年的额头,才带着人马,往楚州的方向赶去。 …… “主公来了,主公入楚州了!” 几日后的黄昏,徐牧匆忙入了一线关,没有任何耽误,便急急下了马,让人领着,往于文的病榻走去。 “陈神医,于文情况如何?” “便如信里所说,成了一个尸人。”陈鹊叹着气,但隔了会又认真开口,“这种怪症,并非只是医人之力,更多的,还需要于文将军自己的意志。” 徐牧沉默,这明显,便和后世的植物人一样。当时听说,于文在最后守城的三日,几乎不吃不喝,也不挪到身子,便这么站在一线关上,注目着下方的战事。 “陈神医,能否先送回成都,我是担心路途颠簸。” “蜀王,最好让于文将军,便留在此地。睹物思人,这座一线关是他死守的地方,说不得会有一番作用。至于药材这些,我会有备无患,让人先行送来,蜀王无需担心。” 有陈鹊这番话,徐牧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坐在了床榻上,垂着目光,看着面前这位,跟随了自己七八年的老兄弟。从当初小侯爷清君侧,于文便与他相识,随后袁安封一品布衣,他弃了官,带兵去拒北狄,于文也同样弃官,与他同行。 有时候他觉得,如他这般何德何能,能让天下这么多的忠义人,聚在他的身边,跟着他打天下。 约莫是,这些人的心底,都有一个开辟新朝,天下太平的夙愿吧。 徐牧挥了挥手。 陈鹊和另外几个医人,拜别退了出去。护卫也退了出去。正值天色入黑,烛火摇曳。 徐牧久久静坐,握了握于文的手,不知觉间,慢慢昏睡过去。不知多久,他听见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 “吾弟,这天下可太平了。”袁陶一脸的忧心忡忡,带着顾鹰走入。顾鹰冲他笑着,在手里还提着一个手炉。 “贾文龙拜见主公。”不多时,贾周也走了进来,举手投足,满是谋者之风。 “主公,我陈家桥来了!”四屋先生陈家桥,满身的长袍随风吹动,“今日做了三首反诗,等会便念给主公听。” “小婿,可还记得我李如成!”定北侯李如成,背着双手走入,站在了袁陶身边。 “定州之虎陆休,参见主公。”陆休一脸坚毅,站在门口抱拳。 “蜀南王窦通,献上蜀州地图,助主公入蜀!” “小东家,我廉勇可一直看着你呢。” “虎堂统领曹鸿,参见主公。” …… 在于文的床榻边,徐牧泣不成声,他伸出手,摸向了面前。只可惜,便如一阵清风,待他再睁眼,四周围除了空荡,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如风凋零的人,一个两个,再也走不回他的身边。 徐牧静坐沉默,仿如失魂一般,久久才垂下了头,重新握住了于文的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苍梧州船港 “蜀王昨夜,定然是睡得不好。”清晨,陈鹊第一个走来,见着徐牧的模样,脸色一惊。 “无事。”徐牧声音干哑,“再次劳烦先生,不管要什么样的灵药地材,都务必让于文将军,好生活下去。” “这是自然,还请蜀王放心。蜀王似有心事……” “昨夜故人夜访,相谈甚欢。” 只可惜那些故人,终归只能走进梦里,走不回他的身边。 在一线关,逗留了半月余的时间,徐牧才叮嘱一番,离开楚州南下。在以后,他会长时间陷入和北渝的战事,但这西蜀里的事情,他终归需要查访一番。 眼下,便以鲁雄那边的海船事宜,最为重要。 要知道,和小军师东方敬的定计,便是打造海船之后,从海上绕入纪江里的。所以,鲁雄那边是重中之重。在先前,连着韦春都赶了过去。 骑在马上,徐牧回转头,看了眼一线关的方向。他只希望,于文能早日醒来,哪怕日后不能行军打仗,但不管如何,整个西蜀,都会保他一世富贵。 “出发!” 这一次,作为随行的殷鹄,在清晨的朝色中,震声开口。 共三千余的护卫,一路跟着徐牧,开始往南海东南侧的方向,一路行军。 …… “海上车夫?”南海苍梧州,一处不起眼的礁石营地,韦春疑惑地开口。 很明显,这一次他并没有明白徐牧的意思。 “大概意思是,不仅要攻入纪江,在以后,和丝绸之路一样,做海外的生意,甚至征服。” 韦春点头,“我与主公一样,都深信不疑,海外之地,当有许多大岛与岛人。主公当知,我年少时喜欢思考,也曾问过家父类似的问题,但那会他的模样,我约莫有些不可理喻。” “韦春,你确是大才。” 如韦春这般,善于思考,才能成为西蜀一代名匠。 “主公,长路迢迢,若不然先休息一日?” “这倒不用。等会你带着我,先去看几眼船港,不然我一直心心念念,左右也睡不着。对了,鲁雄呢?” “前两日刚去了海域,附近发现了荒岛,他想着去查看一番,到时候能否作为海行的中转。” 徐牧脸色满意。看来,鲁雄和韦春这两人的配合,还是极不错的。 “主公,还有殷军师,请随我来。” 三人同行,在过了数道哨卡之后,再走一段礁石路,才算入了船港。 实话说,关于船港的暗中建造,并没有多长的时间。到了现在,也只不过大半年。 可眼前的景象,出乎了徐牧的意料。在一片隐蔽的海滩边上,一座高耸的船港,已经初具轮廓。 有士卒和工匠的海屋,还有林木铺成的延伸码头。甚至,正在筹建的海船,也按着韦春的吩咐,打好了一条巨大龙骨,准备钉上船板。 “海行会遇飓风,不宜造太高的船层,我的意思,三层即可,到时候为了多带士卒,可以将甲板与船舱,多凿大一些。” “韦春,若是海船建成,可带几人?” 这才是徐牧关心的问题,比起江船,海船更要巨大,按道理来讲,所携带的士卒也会更多。 要知道,到时候这几艘打造的海船,第一用途,是要绕入纪江河道,奇袭北渝腹地的。 韦春认真想了想,“两千余人,若是无风无浪,三千亦可。” 徐牧激动地握住拳头,只要有五艘这样的海船,便有万多的蜀卒,可以携带作战。 但还有一个难题,同样的道理,比起江船来说,海船的打造更加艰难,不仅是材料,还有人力和时间。 “韦春,造出这么一艘,需要多久?” “若按着这船港的人手来说,至少要四五月,才能打出一艘。这个进度,还是因为附近林子颇多,取材方便。” “再增一倍的工匠呢?” “三月左右。”韦春继续回答,“不过主公须知,欲速则不达,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明白。”徐牧点头。他并非一个操之过急的人,实则是,最近定州的战事,陷入僵局。不仅是他,还有东方敬,都需要一个撕开北渝的口子。 当然,常胜和老四那边,亦是这样的想法。 “韦春,我到时候以大造蜀王宫的由头,召集西蜀工匠,再暗中遣派来你这里,如何?” “这办法可行。但需要小心一些,毕竟造海船的事情,绝不能让北渝人知道。若按我的建议,可增派心腹人手,守住船港附近一带,以免混入奸细,将情报带去北渝。” “好办法。”徐牧笑了笑。 船港已经步入正轨,到时候,真造出了几艘海船,便是撕开北渝防御的时机。 “对了韦春,这又是什么船?”徐牧侧过目光,看了看旁边,几艘和江船差不多的大船。 “主公,你再细看,这是我先造的小海船,鲁雄将军便是乘着这些小海船,时常出海的。” 徐牧再细看,恍然大悟。海船和江船不同,海船的锚穴,布置在船头两舷。而江船在内河行船,一般只会有一个锚穴,在船头正中,和船犁位置很近。 “主公放心,附近的海域一带,鲁雄将军头巡视过了,并无任何问题,很适合行船。” “另外。”韦春顿了顿,“鲁雄将军说了一件怪事,离着这里不远,西南面约有几十里的海域,有油锈铺在海面,油光闪闪,我猜测,那片海域之下,极可能有大片铁矿。” “韦春,这当真!” “自然是真……不过,以海深来说,现在要入海凿矿,可不见得容易。” 只听这一句,徐牧又一下子沉默。 西蜀的底蕴和物资,远远不如北渝,所以,哪怕是去西域,他都惦记着镔铁这类的矿铁。即便是西蜀商船在外,也多以采购盐铁为主。 若附近海域有矿铁,他肯定不想放过。西蜀的铁矿储存,随着铁坊那边的日夜消耗,已经不多了。 真有一片意外铁矿,说不得,能让西蜀士卒的覆甲率,提高一层,也会减少战损的比例。 当然还有棉甲,但徐牧更想效仿北渝,有了多余矿铁,打造一支重步,让准备回成都的晏雍来率领。说不得,会有一番大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李半壁的情报 在隔日后,鲁雄的三艘小海船,赶回了船港。 一看到徐牧,这位行伍莽夫喜得手舞足蹈。 “鲁雄参见主公!” “起来吧。”徐牧露出笑容。对于鲁雄办事,他向来是放心的。这位曾经的老裨将,在和东陵的决战中,可立过一场大功。 “鲁雄,海外如何?” 鲁雄抹了把脸,笑着开口,“主公放心,船港附近一带的地方,我都带人看过了,并无什么祸事。在这苍梧州里,我估摸着除了交州王,谁也不知咱藏在这里造船!” 在最先的时候,徐牧考虑的地方是吴州。但又想到,西蜀里有不少铁刑台的探子,索性退而求次,将船港设在了南海的苍梧州。 “我听说,外海发现了矿铁?” “咦,主公也知了,定然是韦大匠说的。不过,却是有矿铁,海深虽然不长,但船港里有几个采珠人,用了不少手段,才能确认一番。” 采珠人,入海采珠,不仅要深谙水性,据说屏气的时间,是普通人的数倍。哪怕这样,也只是刚刚能确认,根本无法开采。 除非说,他想出一个法子。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将周遵的采矿营先调过来。估摸着以后这地方,是属于西蜀最为重要的物资地了。 “对了主公。”鲁雄忽然又开口,“这次的出海,我去得远了一些,来回近半月。途中遇着一个散户的渔家,他告诉我,循着海航往前,是有不少海上部落的。” 徐牧皱眉。这事儿他一直上心,现在听鲁雄谈起,更是能确认了。还有另一件心事,那位自诩隐麟的凌苏,当初在吴州盐岛,派了不少人去寻,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按道理来讲,若是死在海上,潮汐会将浮尸,慢慢推回临近的海岸。 或者说,凌苏还活着? 一念至此,徐牧心底不爽。东陵都灭了,粮王也散得七七八八了,这该死的凌苏,居然还硬挺着。 “我与主公久不相见,不如今日一醉方休?对了还有殷军师,还请一起同饮!” “甚好。” 今日的船港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 鲤州,大宛关。 久坐在城头上,常胜目光执着,久久不肯收回。 “军师,南宫家的人,并无任何的作用,已经离开了蜀地。” 常胜揉了揉眼,听见阎辟的话后,终究回了神。 “军师,我听说是一个叫陈方的老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收集了南宫家的家丑,逼得南宫家嫡子,不敢再逗留下去,急急离开。” “陈方。”常胜皱眉,“先前的情报里,是鲤州老儒吧?” “正是。” “鲤州人,又入了蜀……不过他一介老儒,居然选择西蜀,而不是北渝,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若不然,派出铁刑台的死士——”阎辟收住声音,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常胜摇头,“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只会打草惊蛇。莫急,这步棋我慢慢下,西蜀迟早要遭一轮祸。” “军师,那现在——” “定州的跛人,最近在做什么?” “铁刑台传来情报,似是在静养。你瞧着他,明明小军师都来了,他还这般的模样。莫不是以为,自个真是智计无双了?” “他确有资格来倨傲。”常胜有些无奈,“我宁愿他有,只可惜,他偏偏没有。” 话有些绕,阎辟听得糊涂。 “战事陷入僵局,并不是我想要的,亦不是跛人想要的。这僵局,该由他打破,还是由我来打破呢。” 定州和鲤州之间,除了偶尔的侦察营厮杀,或者巡逻的骑营遭遇,余下的,便什么也没打起来。 撕毁了休战协议,千里奔袭没有成功,这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最初模样。 “军师,北方还有一个情报。” “主公的?” “并不是,是北狄的……北狄草原那边,已经节节败退,被兴起的沙戎人,差点把王庭都打没了。” 常胜皱了皱眉。放在以前,中原畏狄如虎,可见北狄是何等强悍。三番两次的,若不是自家族兄和小东家,前去救关的话,只怕北狄人真要打破河州,入主中原。 但现在却说,北狄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兴起的沙戎,莫不是以前在沙海那边的贫瘠外族?” “正是。有个新上位的沙戎王,据说兵法韬略无一不精,便是他的率领,不过五万人的沙戎卒,趁着北狄人元气大伤,一举攻到了王庭附近。” “外族之人,祸我中原之心不死。” “镇守河州的乐青,已经去信给主公,云云增兵之事。” “乐青还算得不错,只要不中计,还是能守住的。”常胜呼了口气。虽然战事胶着,但最近的情报,仿佛越来越乱。 …… 在定州东关,东方敬坐在火烛旁,沉默看着手里的情报。 除了自家主公去苍梧州,余下的,大多都是些碎事。不过北面的一桩情报,让他一下变得忧心忡忡。 “沙戎人。”东方敬呼了口气。由于北渝的步步紧逼,在他的手里,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付诸。 那便是米道徒姚容,这位作为沙戎联络人的中原叛贼,此时还关在江南的地牢里。 北狄若是被灭,算得上好事,但实则也是坏事。那将意味着,又有一个强盛起来的异族,在中原北面称雄。 “可有征北李将的情报?” 征北李将,正是李破山。原先藏匿在北狄部落,但现在北狄人被打得不断南迁。东方敬突然希望,这位被列为天下第一将的前朝李半壁,能归于西蜀。若是如此,对于整个西蜀而言,将是一股无比强悍的助力。 要知道,在前朝能称为半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袁侯爷,另一个,则是征北李将。 “军师,并无李将的情报。说不得,已经入中原了呢?” 东方敬沉默了会,呼出一口气,静静看向城关远方。脸庞之上,慢慢露出了期待之色。这天下,终归不是一人一刀的事情。便如他们,需要很多人聚在自家主公身边,才能打赢这场南北之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塞北草原之争 这份关于塞北草原的情报,并没有要多久,同样传到了徐牧手里。 徐牧静静看着,眉头慢慢皱起。 外族之害,他向来记在心里。不曾想,一时势大的北狄,因为头铁硬磕中原,以至兵员骤减,被沙戎趁机而入。 将情报递到殷鹄手里,徐牧沉默叹出一口气。 待看完,殷鹄同样皱眉。 “主公,这可有些不妙。” “自然是。先前米道的事情,便是沙戎人从中作梗。这事儿,该重新提起来了。”徐牧沉默了会,看着殷鹄。 “你也知,东方小军师在定州,暂时无法离开。我打算,让你亲自去一趟。那个米道姚容,你可以用任何法子,使其就范。哪怕喂毒不给解药,或者以亲朋要挟,这些我都不管。但你需记住,不管如何,我要得到沙戎人确切的情报,以及兵势的弱点。” 徐牧顿了顿,“我也知,这任务很难。但除了小军师外,六侠,你是我最能想到的人。” 殷鹄脸色动容,“主公放心,此去我必完成任务。” “我还是那句话,若事有不吉,便先退回河州。若易容被人发现,先不要动刀厮杀。河州大将乐青,虽然是北渝将军,但亦是明事理的人。多带几个侠儿,记着,一定要保全自己。” 殷鹄再度拱手。 “定不负主公所托!” 徐牧点点头。 实际上,他的心底也有些犹豫。他和北渝的常老四,曾是至交老友,两人一起拒北狄,都算得一场英雄。 只可惜中原纷争,到了今日的局面。西蜀和北渝,将一决胜负。当然,若是外族敢入关,西蜀的陈兵,会后退五十里,而且不会趁机攻入北渝。让常老四能舒舒服服的,先把外族赶走。 他的心底,一直想和老友再见一面。可当当初立下休战协议的时候,常老四已经说了,除非吊丧之时,否则绝不相见。 西蜀以谋士居多,而北渝以战将—— 正想着,徐牧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把转身的殷鹄,又喊了回来。 “主公,怎的?” “可记得征北李将?” “自然记得,乃是天下英雄。” “这次若能成功去到草原,你想些办法,寻出李将,替我送一封信。” 并非是盲目的信心,徐牧相信,若是这位李半壁回来中原,首选的势力,肯定是西蜀。不仅是西蜀里有个爹,另外,和他这个蜀王之间,也算有一份渊源。而且,这位李将和小侯爷一样,也向来不喜世家的。 要是能…… 徐牧脸色微微激动。真有这么一员天下第一将,只怕西蜀的颓势,就要慢慢扭转。 “六侠,这事情务必要留意。” “主公放心吧,我记着呢。” 呼。 徐牧仰头,一口浊气呼了出来。 …… 塞北,北狄茫茫草原。 数不清的北狄部落,正在迁徙流亡。在草原的深处,沙戎人逐渐势大,直至终于杀了过来。人口流失,牛羊被掳,繁衍生息的家园,一下子被人抢走。 便如他们对中原一样,仿佛因果循环,报应到了他们身上。 “蒙图,你快些,再快些,把马都拉走!”一个部落小酋长,骑在马上,急得不断大喊。 在小酋长的面前,一个模样老迈的老马夫,瘸着腿,沉默地看向草原深处,不知在想什么。 “蒙图,你听到没!带着你的阿吉和马,赶紧离开这里!沙戎人要打过来了!” 老马夫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那是一个牧羊妇,他也记不清,一场阴差阳错,他和这北狄的哑牧羊妇,厮守多久了。 “我们去哪。” 牧羊妇说不了话,仰起不大好看的脸,冲着老马夫温柔地笑。她的人生,不止牧羊和挤奶,还有面前的瘸腿男人。 老马夫垂下头,握住牧羊妇的手,试图将她五指上的沧桑,慢慢地揉散。 “我有两个方向可去。但我想了想,不该这么回去。你知晓我的性子,便让我往里走。” “但不管去哪里,我都带着你。我这一生啊,好像缺你不可了。” 牧羊妇听得明白。她不懂什么是情爱,但她知道,对自己的男人好,便让他喝最烈的马奶酒。 夕阳之下,老马夫靠在马边,仰起头,一口,两口,舒服地灌起了马奶酒。只喝了半袋,他笑起来,牵起牧羊妇的手,在小酋长的目瞪口呆中,往草原深处平静走去。 …… 草原王庭,三迁入南。 作为北狄的大汗,塞北草原的一代雄主,此时的拓跋虎,满脸都是怒火。沙戎人步步紧逼,而他一退再退,极其狼狈的,眼看着快要退到草原边缘了。 “中原在打仗,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却想不到,这时候的沙戎人,忽然崛起了。” “并不是崛起,若是在前两年,那一场攻打河州,我不去的话,沙戎人敢进草原吗!”拓跋虎沉着声音。 “大汗先前传了王令,要追捕神鹿子,他也跑入了沙海。对了,先前还有什么中原的赵将军——” “我不管这些。”拓跋虎捶着虎皮椅,“沙戎不过五万的兵力,最迟三日,召集所有的部落,我要与它决一死战!若是打败了沙戎,再等到中原内斗,便是最好的机会!” 天下皆知,中原之内的北渝和西蜀,大战一触即发。当然,现在的拓跋虎,肯定是不敢贸然再去攻打河州的。 先前的时候,几乎被那位西蜀小军师,打出了心理阴影。 “明明,我拓跋虎才是一代雄主!沙戎小儿,我誓要赶尽杀绝!速速召集所有部落,准备和沙戎人决战!” “该死,若是有中原土地的肥美,我北狄的人口,早就有几百万了!” 拓跋虎很不甘,三番四次硬磕中原,明明都差一些,却都打不进去。 呼。 拓跋虎仰头,呼出一口气。 “当务之急,先收回草原。等待时机,神鹰的后裔,便要入主中原!” “腾格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关外的粮道 在殷鹄离开之后,徐牧重新陷入沉思,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必然,西蜀和北渝的战争,是避不开的。但若是有外族,他相信,不管是他,或者是常老四,都会暂时止戈,矛头对外。 不过,这需要以后的度势。但不管以后,他需要再奔赴前线了。 “主公,是打算离开了?”韦春和鲁雄都齐齐赶来。 “正是。船港的事情,交给你们二人,本王很放心。韦春,半年之后,可否见到海船?” “可,当有二艘。” 再次得到确切的回答,徐牧才露出笑容。 “鲁雄,矿铁的事情,莫要太过着急,我会把采铁郎中调过来。另外,亦会想出办法,在海里开采。” 鲁雄点头。 “这苍梧州的船港,以后别劳烦你们二位,多多费心。” 这处船港,认真来说,不仅承载着东方敬的远渡之计,更承载着以后西蜀的海上之路。 “主公一路保重——” “且回,哪日回成都述职,本王请你们二位吃宴。” 再无停留,带着人马,徐牧慢慢离开了船港。 …… 定州,东关。 正值天色昏黄,关外的林道上,一支西蜀的侦察营,正小心地往前行进。 却不曾想,并没有行多久,在他们的面前,一大队的北渝侦察营,呼啸着冲了过来。 遭遇战,两者怒吼厮杀。两边侦察营的人数相等,论马匹和器甲,无疑是北渝精良一些,但这帮的西蜀侦察营,是多少次战场下来的老卒,携裹蜀人之志,约莫着在数个时辰之后,终于惨胜。 两百的蜀骑,只剩下六七十骑,当然,北渝那边,只剩十几骑的人,仓皇逃了回去。 “都头,那北渝裨将的首级!” 西蜀的老都尉,经验老道,犹豫了下,伸手往那裨将首级的嘴里抠去,待拔断舌头,如他所想,当真捻着一条兽皮纸,抓了出来。 纸上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出奇,大多是这两日收集的,关于定东关的情报。但在最后,却还有一行字。 粮道无事。 …… “粮道无事。”东方敬皱着眉,看着侦察营送回来的兽皮,细细看了几轮,才沉默地搁在一边。 “陈忠将军,你有何想法。” 陈忠协守定东关,而柴宗,则在定北关死守。 陈忠想了想,“大宛关外,不大可能有粮道。一般来说,粮道都在后方。若让我猜,极可能是北渝的诡计。” 东方敬犹豫了下,“但若真是常胜出计,此计未免拙劣了些。” “小军师的意思——” 东方敬在案台上,慢慢铺开地图。 “定东关和大宛关之间,确有近五十里的缓冲,其中大部分是密林。北渝有粮道藏在这里,并不奇怪。” “军师觉得是真的?” “北渝粮草丰足,大宛关的后方,又是北渝腹地。断不断这个粮道,都区别不大,派出大军抢个几袋大米,更没有任何意义。我觉得,若真有粮道,恐怕这常胜,是在暗中布置着什么。” 东方敬呼出一口气,“我的打算,是顺竿打蛇,直接派出五营的大军,去查粮道。当然,并非是真查,我早说了,粮道的意义不大。但这样一来,北渝只会以为,我这支人马,是作为断粮道的先锋军。常胜性子谨慎,哪怕知晓有五营蜀卒出城,只会担心是我跛人的计策。” “若查出……真有粮道呢?” “直接打了。”东方敬微微皱眉,“随即,再让大军奔赴东南面的几个村落,扮作村人。先前的时候,我便收到关外的信,定州和鲤州一带的不少百姓,想从定州入蜀避祸。” “到时,便让这附近的百姓流民,与这五营的蜀卒,互换袍甲长袍。你也知,在定东关外,肯定有很多双北渝的眼睛,一直盯着城门。若一去不回,会引起常胜的疑心。但若是易甲,则能将这五营的人,留在外面的村落,作为暗援。” “当然,若事情成功,以后让侦察营每次出城,都暗中带上二三百副的袍甲,放在指定的地方,等人来取。” “小军师,莫不是要打大仗了?” “我亦有打算。战事一直僵持,并不明智。不管是北渝,或是西蜀,都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人心。这五营的人马,要不了多久,便能发挥奇效。” …… 大宛关城头,常胜同样面色冷静,听着阎辟的禀报。 “这两日,派出去的侦察营,只回了十几骑。收集到的定州情报,也跟着没有了。最关键的是,听回来的斥候说,情报藏在那侦察营裨将的舌下,但那裨将死了,说不得我北渝的情报,会落到跛人的手里。” “你是说粮道?”常胜沉默了会,声音凝沉。 在鲤州下方,他曾经有过想法,开辟一条的新的战线,延伸到西蜀襄江的白鹭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次的粮道,不过是一番小试。他只希望,跛人还没有发现其中的原因。 正当常胜想着,突然,在外面又有斥候求见。 阎辟转身走出,复而走回,满脸都是发沉之色。 “军师,刚收到消息,西蜀的定东关,有五六个营的蜀卒,已经出城了。若无猜错,便是去截粮道。若不然,我等立即派出大军,刚好能截杀这支蜀人。” 常胜沉默了会,摇着头,“先不说城外的密林……阎辟,我问你,若这是跛人的诡计呢?我大军出城,说不得便入了埋伏。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那跛人,向来喜欢将计就计,若是一时大意,只怕真要遭祸。” 在旁的阎辟,嘴巴动了动,但终归没有继续坚持。 “为今之计,先沉稳为上,多派出斥候,探查这支蜀卒的情况。若只是截粮道,便无需理会。但若是另有他用,不管如何,记得及时禀报。” 常胜叹出一口气。 “阎辟,跛人的手段,你我都是领教过的。并非是我不自信,是我多疑,但相比起来,我更宁愿步步为营,以免一不小心,便落入了跛人的圈套。” “这天下间,小觑跛人的,有不少人都已经埋入坟山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常胜的处境 “小军师,定东关城外的探子,已经传来了情报,跛人五个营的蜀卒,已经回城关了。” 在听到这份情报后,常胜终于露出了笑容。 虽然有缓冲地,但不管是他,或是跛人,都会在城关之外,谨慎地放着暗探,盯着各家军队的动向。 现在这么一看,跛人派出五个营,似乎是真为了断粮道。 “粮道如何?” “被蜀人断了。” 常胜早有预料,并不算太失落。那条粮道,不过是牛刀小试。还好,跛人应当没有发现什么情报。若不然,五个营的蜀卒,便不会早早回城了。 五个营,有一万余人呢,不管怎么想,终归是不能放心的。 “军师,这战事一直僵持,并不是办法啊。”在旁的阎辟,想了想认真开口。 “我自然知道。”常胜叹出口气。 为今之计,不管是西蜀要破局,还是北渝要破局,都需小心谨慎。这么一来,当初主动撕毁休战协议,千里奇袭被挡,仿佛成了一道笑话。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寻一条杀入西蜀的路,到了现在,也一时进入了难题。 常胜揉着额头。 明明是北渝势大,但到了现在,好像总是占着劣势。 “军师,长阳那边,又有几个老世家上奏主公,说军师……督战不利,许久没有战果。” 常胜沉默。这出戏码,他是早有预料的。先前为了转移老世家们的目光,才撕毁了休战协议,定下奔袭之计,可惜没有成功,也惹得这些老世家,对他更加不喜。 其中还有不少奏文,云云他的族兄“用人唯亲”,“常胜年岁太小,并无和跛人相斗的本事”,“老仲德眼拙了一回”。 “军师,那些老东西懂什么,若无军师坐镇,只怕现在的大宛关,也要不保了。” “阎辟,这些骂声我能理解。”常胜面色不变,“毕竟我北渝,是依靠着这些老世家,才能崛起的。久战无果,确是很大的问题。” “但对面是跛人——” “这些道理,和他们说不通的。”常胜垂头沉思,“你也知,一直困在大宛关,并非明智。我想顺竿打蛇,让他们再闹一阵,便先卸去北渝军师之职。” “这如何使得!主公那边,肯定也不会答应。” “主公自然不会答应。但若是我写信过去,他会答应的。”常胜笑了笑,“你知不知,若是要战胜跛人,胜机是什么?” “北渝大军的士气?或者说西蜀内乱。” 常胜摇头,“这些都不对,要战胜跛人,只能先避开他的目光。我坐镇在大宛关,他会一直盯着我,我没有任何机会。但借着这次的弹劾,我索性离开前线,在暗中布局,说不得会有奇效。” 常胜呼了口气,“但这件事情,务必要做得滴水不漏,才能骗过跛人。粮道被截的事情,说不得是一场好机会。我常胜被弹劾的情报传到西蜀,若无猜错,跛人亦会想办法,将我逼走的。但刚好,正如我常胜所愿。” “跛人,你我拭目以待吧。” …… 战事胶着,除了偶尔的遭遇战,以及城外探子们的互相厮杀,剩下来的,并没有太大的战事。 但坐在定东关上,东方敬还在等着,等一个常胜的破绽。如此一来,城外埋伏的五个营,才有机会攻入鲤州。 当然,先前自家主公的来信,也说了陈方的事情。若是有这些人的帮忙,攻入鲤州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军师,小军师,大喜,大喜啊!”这时,一个裨将急急走了过来。这副狂喜的模样,让东方敬和陈忠,都愣了好一下。 “怎的了?” “我夜枭死士的密报,粮道被断之后,长阳那边的老世家,已经对常胜极为不满,说他年岁太小,不足以担当三军的军师。所以,都纷纷跳出来弹劾了。” 东方敬沉默了会。 “北渝王那边,自然不会同意。” “确是,那位常胜也赖着不走。但在长阳里,那些老世家不断地上奏,都要求换了常胜,寻一个更加稳重的军师。” 东方敬笑了笑,“别的不说,这北渝之内,若换了其他人,都是不如常胜的。若论计谋,他丝毫不输于其师。运气好些的话,当初的千里奇袭,便已经成功了。” “军师可有办法?” “不管如何,此时若逼走常胜,对于我西蜀而言,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容我想想法子,只要常胜再犯一错,哪怕北渝王要力保,估计也难了。” 东方敬沉下眉头,细看着面前的地图。久久,才凝着声音开开。 “陈忠,你带着本营人马,准备出城。随即,在鹰眼潭的附近,修筑城寨。” 鹰眼潭,离着定东关二十几里,离大宛关约有十几里。但不管如何,敌军在阵前不远,抢修犄角城寨,是兵家大忌。到时候己方要去攻打敌城,还需要先打下这几座城寨,白白浪费了战机。 “军师,可是作战?” “自然是。”东方敬声音不变,“陈忠你记着,修城寨不过是幌子,你要做的,便是杀敌。若无猜错,发现你在修建城寨,大宛关里肯定会有大军出城,与你厮杀。” 陈忠点头,脸色认真。 “但你记着,无需死斗。哪怕只杀了百余人的敌军,都可以退回来了。我有法子造势,让常胜被逼得离开鲤州。” 陈忠领了军命,迅速转身下关。 东方敬沉默不言,就在刚才,他原本还想动用那五个营的伏兵,夹击杀敌。但想想还是作罢,那五营的人马,该有更大的作用才对。 常胜,这一次真被逼走的话。不知接任的人,会是谁?应该不是羊倌,羊倌刚加入北渝,虽然年老,但资历远远不够。 东方敬仰起头,久久,又忽然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亦要思考,这其中还会不会有常胜定计的可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换军师 “出军。”在大宛关,听闻蜀军那边,要在鹰眼潭修筑城寨,常胜面色如常,淡淡吐出二字。 他并没有猜错,这所谓的城外筑寨,是跛人要将他从鲤州逼走。 “军师,会不会有诈?”前线的申屠冠,急急赶了回来。 “不管有没有诈,敌军在城外,离着大宛关这般近的地方,胆敢修筑城寨,我若是不出兵,只怕长阳里的那些老世家,便又有说法了。” 申屠冠叹了口气。 北渝越大,世家越多,若是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终归会让许多人不满。可想而知,面前小军师的处境,何其艰难。 “军师,这次便由我领军!”申屠冠请命道。 “这倒不用,申屠兄需要坐镇城关,让申屠就去吧。他亦熟读兵法,有几分的本事。” 申屠冠还想坚持,隐约间,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了下,并没有继续坚持。 大宛关外,十几里的鹰眼潭。 此时天色昏黄,陈忠正带着大军,急急奔赴而来,看模样,是要仗着天黑,迅速伐木筑城。 但收到了情报的大宛关,申屠就很快带兵出征,没有丝毫的耽搁,按着小军师常胜的命令,迅速杀到了鹰眼潭前。 “投火!” 数不清的火油罐,砸在修筑的城寨上,并没有多久,这座修葺的小城寨,到处都是火光熊熊。 “杀啊——” 两军之间,在火光中的白刃战,一触即发。北渝的黑甲,以及西蜀的白袍,两者迅速杀成了一团。 …… 东方敬坐在城头,远眺着昏黄下的火光,无悲无喜。 “长弓,拿着我的密信,送去给夜枭。告诉他们,要谨慎一些,交到那些鲤州义士的手里,帮着我在鲤州造势。” 鲤州义士,便是陈方送的机缘。现在,这一份的机缘,已经任由东方敬调配。要逼走常胜,鲤州内的造势,不可或缺。 但不知为什么,东方敬一直觉得,这事情,好像有些太过顺利了。 在大宛关上,常胜同样迎风而立。 他知晓,跛人在城外筑寨,不过是逼走他的第一步,接下来,该准备下一步了。 哪怕双方战平,都算他这位军师“又失策了”。 “军师,接下来该怎么办?”在旁的阎辟开口。 “传令给申屠就,烧了蜀军的城寨,无需深追,立即折返大宛关。” “但这样不胜不败,只怕长阳那边的老世家们,又有话说——”只刚开口,阎辟一下子想到,昨天小军师和他说的话,声音戛然而止。脸庞上,却换上了一副欢喜之色。 “不胜不败?”常胜表情平静,“不胜不败,这有些不对,在知晓我的处境后,跛人会想办法,将这场遭遇战,变成我北渝……至少小败。” 呼。 常胜吁出一口气。 “看来,我是要打点行装,准备离开了。” …… 如常胜所料,约莫在三四日后,等情报传到长阳,许多的老世家们,顿时都坐不住了。 由于鲤州的造势,情报里的内容,并非是不胜不败,而是说蜀人城外筑寨,守军作战不利,小败一场后,仓皇逃回了城关。 “高大人,你瞧着,那小军师又吃了败仗。” 许多老世家的人,都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头叫高舟,是高家的家主。由于善用计谋,被许多老世家的人,奉为智囊。 这一次,若是常胜被卸职,他将会出任北渝三军的军师,对抗跛人,取得大胜。 听着,高舟眯着的眼睛,慢慢地睁开。凭着他的资历和威望,若是成为北渝军师,算是众望所归。 那位二十余岁的常胜,若非是主公用人唯亲,若非是老仲德的学生,如何能一步登天,成为北渝军师。 “早料到了,他手段稚嫩,不够老道,终究斗不过跛人的。” 在旁的许多老世家,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那么,这一次我等再入宫,力谏主公,立即将这手段稚嫩的常胜,卸去军师之职!” “主公会答应么?” “三番四次,常胜都吃了败仗。先前多好的机会,千里奇袭楚州,两个北渝名将在他的带领之下,还有十几万的大军,都无法打入楚州,可见,当真是浪得虚名。” 不少人深以为然。 “若主公不答应,便是不为北渝考虑!我等便统统解甲归田,不做这北渝的官儿了!” “好,便以此说法,让咱们的智囊,高舟军师上位,去将西蜀的跛人,那些蜀卒,杀得丢盔弃甲,大破定州!” 在嘈杂声中,高舟眼色自信。什么跛人,什么伏龙,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虚名。 他吃的米盐,都是这两人的好几倍了。 …… 长阳王宫里,常四郎皱着眉头。先是看了常胜的来信,随即又看了上奏的卷宗。 看着看着,不多时,嘴角露出了笑容。 “不愧是常胜啊。”常四郎呼了口气,“退一万步讲,若常胜真是无才,跛人何必作这个局,要将他逼走换人。只可惜,那些老世家鸟都不懂。也好,这一次……我便按着常胜的意思。只可惜,委屈了我这位族弟。” “少爷,常胜小军师明明很厉害啊?”常威在旁,想了想开口。 “这是自然,除了他,在整个北渝,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譬如这一次,他和东方敬的交锋,这两位,都称得上计谋无双。若真换了什么高舟的,只怕要被跛人活活玩死。” 常四郎垂下了头,“但如我这族弟所说,老世家们的怨气,需要放一放,若一直憋着,会坏了大事。那位高舟,便作为泄气口吧。” …… 此时,踏入皇宫大殿的高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的眼色憧憬无比,只以为要不了多久,他这位善用计谋的世家主,将要大破跛人和西蜀,扬名于天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送常胜小军师 “不可能,主公如何会下这样的军命!”几日后的大宛关里,申屠冠脸色焦急。长阳来的军命,是要将常胜小军师,卸去军师之职,另派了一个什么高舟,来做北渝的军师。 “小军师,你说句话啊!” 常胜抬起头,久久才叹出一口气。 “申屠兄,你应该也知道,跛人是何等人物,并非我常胜不尽力,而是跛人太过于奇谋,事不可为啊。” “那也不能把小军师换了……”作为名将,申屠冠亦明白,这场场的交锋中,虽然乍看之下,常胜没有胜出,但亦没有落在下风,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换个高舟,能行么? “申屠兄,主公之命,不可违抗。”常胜一脸落寞,迎风而立,“待三日后,高舟来接任,我便该会长阳静养了。” 大宛关离着不远,定东关上,在得到常胜被调离的情报后,东方敬变得有些沉默。 “如军师之计,常胜要被卸职了。”在旁的陈忠,却是欢喜无比。只要常胜被调离,那么对面的大宛关,说句托大的,至少失去了五成的守备。 “军师好像不开心。” “并不是,在沉思。”东方敬皱了皱眉,“陈忠,传令给夜枭的人,哪怕是卸职,关于常胜的动向,我需要确切的情报。” “军师放心。” 东方敬沉沉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说在北渝,唯有常胜小军师,是最令我担心的。卸职,或许是北渝王的权衡之计,但不管怎么说,常胜不简单的。” “听说这一回,接替常胜的,是一个长阳的世家主,叫高舟,在内城一带,向来有善用计谋的美名。” “善用计谋?骗个三瓜两枣子的计谋么。虽为谋敌,但整个北渝,谁又能接替常胜的位置呢?” “没有的。如高舟之辈,只怕会成为北渝王,转移世家矛盾的泄口。” …… “恭迎北渝军师,高舟高丞尉,骑马上任——” 鲤州大宛关的后城,此时一片锣鼓震天,伴随着的,还有请来的舞姬,在路边翩翩起舞,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骑在马上,束着银冠的高舟,两鬓白发垂下,再加上神色儒雅,眼色深邃,颇有几分老谋深算的感觉。 高舟一直闭目,只等有人传信,已经到了城关之下,小军师常胜,便等在一边。 高舟点头,缓缓睁开眼睛,朝着面前的常胜,淡淡打量了几番。 “常胜见过高老军师。” 在百姓和将士的眼神中,常胜似是极其不甘,捧着军师绶印,用银盘托着,举到高舟面前。 高舟半眯着眼,久久没有下马,任由着常胜一直高举。 “老军师,还请接过绶印。”在旁的申屠冠,沉默了会开口。他最先和常胜不相识,但不管是千里奇袭,还是镇守定州,他都明白,唯有常胜小军师,才能和跛人匹敌。 瞧着这高舟,如此倨傲,单单秉性来说,便落了下乘。 “申屠将军,无需提醒。”高舟终于开口,“作为北渝人,我一直在看着前线战事——” 高舟抬头,皱眉看向常胜,“常胜,你屡次攻伐不利,连连败仗。让你高举银盘,莫非是委屈了?” “常胜不敢。”常胜脸色如常。 “你是老仲德的徒子,只可惜,学不到他半分的本事。这一次,我以老朽之身,便让你好好看看,何为计?何为谋!” 高舟踩在护卫的背上,冷冷下了马。又静等了一会,才抬手拿起了银盘里的绶印。 “回去长阳之后,多读几年书卷,再出来吧。年岁太小,少不更事,你终归是差了些。我都不明白,为何老仲德执意选你。” “老军师教训的是。” 高舟淡淡点头,“你最大的本事,便是做人谦逊了。等打败了跛人,回了长阳,你可来找我求学。教你一些本事,对于北渝而言,也算有利无弊。” “学生一定备好束脩,虚心求学。” 高舟“嗯”了一声,不再看常胜一眼,在众人的簇拥中,开始走入大宛关。 便如同一枚弃子,常胜孤立在官路边上,唯有一路相伴的阎辟,紧紧跟随着他。 却没有多久,忽然之间,数不清的将士,都从四周围走了过来。 为首的申屠冠,取来酒碗,声音动容。 “我等这些人,深知小军师的本事,今日都来相送小军师。还请小军师,饮一碗平安酒,平平安安回长阳。莫要担心,主公会改变决定的。” “申屠就送小军师!” “黄之舟……送小军师回京。” “裨将李伟,请小军师安好。我等这些人,都愿意听小军师的指挥。” “都尉赵丰,送小军师。” 一时间,大宛关后城的官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相送的北渝将军和士卒。在其中,亦有不少百姓,都跟着来送别。 镇守大宛关,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在常胜的勒令下,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也因此,附近一带的百姓,都对常胜颇有好感。 捧着酒碗,不再孤独的常胜,仰头露出笑容。 “人生得此一碗酒,已经无憾。诸位将士,皆是我北渝的英雄好汉,待有一日,我常胜再稳重些,定会回来与诸位团聚。” 常胜大笑,将酒一口饮尽。又将酒碗摔在地上,颇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小军师,一路珍重!” “我等静候小军师回来的消息!” 常胜起手拜别,再无犹豫,带着阎辟和十几个铁刑台的护卫,迅速上了马,朝长阳的方向,急急赶路。 …… 定东关上,东方敬沉默地远眺,远眺着鲤州的方向。 “军师……怎的有些伤感。” “于公来说,我是希望常胜离开。但于私而言,他确是我最好的对手。不管如何谋略纠葛,便如当初,老师和司马修一样。这天下,终归会有这样一种知己,与你相杀,却又与你相惜。” “跛人东方敬,送常胜小军师。” 东方敬抬手抱拳,在城头的急风中,声音远远飘了出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便如其名,伏龙 “从今日起,我高舟,便是北渝的军师!”站在城头上,高舟意气风发,远眺着定东关的方向。 在他的身边,还有不少跟随而来的世家子,这些世家子们的脸上,亦是带着倨傲的笑容。 哪怕是申屠冠,昨日军议的时候,都被几个世家小将埋汰了。 “请军师定计,打破跛人的定东关!” 听着这份呼声,高舟笑得更欢。在他看来,跛人还有常胜,或许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但比起他这种老谋者,还要嫩上许多。 当然,他并没有大意。 在临行之时,他甚至还在自家主公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半年之内,要大破定东关。 呼。 高舟仰面朝天,重重吁出一口气。接下来,这逐鹿的天下,便该他高舟留下一番名头了。 在对面的定东关。 东方敬坐在城头,看着关于常胜的情报,久久才陷入沉思。 “小军师,还有那位高舟的。” “讲一讲。”东方敬点头。在心底,他并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但相比起来,比起这位什么高舟,北渝的常胜小军师,更值得他去思量。 “高舟这几日,在大宛关里,重用了不少世家将军,扬言要半年内,打下我西蜀的定东关。另外,他派人送来的信笺,想请小军师一叙。” “请我一叙?”东方敬笑了笑,“若是常胜在,定然不做这些无用之功。叙什么呢?叙停战?还是叙老友情?还是说要劝降于我?不管是我西蜀,还是北渝,应该都明白,此时的战局,已经算不死不休了。” “那军师,要不要一见?” 东方敬沉默了会,“阵前议战,古来有之。也罢,我便去见一见,摸透这位高舟的性子,便于以后定计。” “军师放心,我会在沿途,安排好人手护卫。” 东方敬点头。 如今的定州和鲤州,中间的缓冲地,双方各占一席。不仅是他,那位高舟,也定然是沿途重兵保护的。 “陈忠,定在什么日期?” “三日之后。” …… 定州一带的天气,这几日尚算晴朗。从定东关出发,并没有要多久,便到了约见的密林之前。 担心有北渝伏兵,为此,陈忠特意带着人,循着整片密林,巡查了好几轮。 “军师,并没有伏兵。” 东方敬眯起眼睛,若是如此的话,岂非是说,北渝这位新上任的老军师,是真想打算聊一聊而已? 聊什么?打仗之事,乃是生死交加,你死我亡的。 “禀报军师,北渝人到了!”不多时,前方有快马斥候,急急来回报。 东方敬面容冷静,不时抬着头,远眺着周围。 在晴朗的天色下,面前不远,已经有浩浩的一支北渝大军,慢慢往前靠近。在东方敬的周围,随着出城的三万蜀卒,亦是脸色萧杀,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军师,瞧着那些世家子。” 东方敬仰头,一下子,便看着了许多骑马的人影,披着亮银的甲胄,骑着挂甲的高头大马,尽是一副光亮讨彩的模样。 当然,北渝人亦没有过界,在离着蜀卒不远的地方,齐齐停了下来。 “拱卫——” 一大队的重甲步卒,提着牌盾,护在一个头发如霜的老人面前。那老人半眯着眼,抬起的一双眼眸子,约莫有些深邃,整个人看起来,更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保护军师!” 西蜀的阵营里,同样举起了牌盾,将东方敬保护在最里面。随行的亲卫,稳稳推着木轮车,往前靠近。 双方的士卒,都齐齐握紧了手里武器,只要一声令下,便是不死不休的厮杀。 “你便是跛人东方敬?”高舟抬起了头,看着面前来人的模样,语气带着一股子的揶揄。 “东方敬见过先生。”东方敬不卑不亢,淡淡开口,“先生今日寻我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叫你来,肯定是有事情要讲。莫非是说,你一个大纪的状元郎,此番来见我,是委屈你了?” “不敢。” 东方敬皱了皱眉。面前这高舟,语气里,总有一股倚老卖老的意味。 高舟笑意更甚,“让你来此,第一是想见见你,看你是真跛,还是假跛。但我瞧着,你都需要人推车了,肯定是个不折不扣的跛子了!” 高舟一番话,声音有些大,让后面不少的世家小将,都跟着放肆笑了起来。 东方敬面色如常,“还有呢。” “第二嘛——”高舟眯起眼睛,“那我便直接说了。按着我的意思,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先生这是何意呢?”东方敬跟着一笑。 “一月时间,若是执迷不悟,我定要攻打定东关。” “这便是先生的所有意思了?” “有什么不对吗?我北渝是天下正统,不管是将士还是器甲,战马,都比你西蜀精良,若是消耗,你西蜀要不了多久,亦是大败!” 东方敬沉默了会,“先生,还有其他的么?若单单是这些,何必相邀。” 高舟眼色闪动,“跛人,常胜赢不了你,那是他没本事。我已经讲过了,一月之内,我定要攻打定东关。” “东方敬恭候先生。”东方敬冷静点头,心底里,却隐约露出了一种欢喜。他明白,高舟的此番做派,是为了刚入鲤州的时候,鼓舞一番士气。但这其中,弊端更大,若是一月之内,战事没有进展的话,只怕这高舟,真要成笑柄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但为新上位的北渝军师,这番壮士气的举动,有些不大高明。 若换成常胜小军师,该不会有这种隐约犯蠢的邀见。 …… 骑马回到长阳,常胜抬起头,远眺着城中的皇宫。在许多人的眼里,他这位曾经炙手可热的人物,或许是被人弃之如敝履。 但实际上,有朝一日,他重回大宛关的时候,必然会趁其不备,给跛人和西蜀,重重一击。 “吾常胜,便如其名‘伏龙’,待我再次卧潭而出,誓要搅得整个西蜀,天翻地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常家小伏龙,要吟啸三十州 定州和鲤州之间,这场所谓的军师议战,即将进入了收尾。 在风中,东方敬脸色如常。 实话说,面前的这位北渝新军师,给他的感觉,并不算惊艳。比起常胜来说,至少逊色了五分。 再怎么讲,常胜也不会做这种徒劳之事。 “先生可还有话?” “无了。”高舟脸色笑笑。他这一次,便是来鼓舞士气的,让北渝大宛关的的人,在这番的举动下,会接受他这位新军师。 眼下看来,他的势头,确压过了面前的跛人,算得上可喜可贺。 缓缓回头,高舟看着后面的世家子小将,以及诸多的北渝将领,发现许多人的目光,都在静静看他。 诚然,不管在兵威之上,还是气势之上,北渝绝不能输。 “跛子,机会我已经给了。”高舟眯起眼睛,淡淡开口。 东方敬笑了笑,并没有回话,任由着亲卫,慢慢将他推回了本阵。若是一个城府太深的人,他反而不大好办。他现在,这一场所谓的议战,隐约间,他已经明白了这位新军师的性子。 两边的士卒,在见到议战结束,又领了军命,开始有条不絮地后退。在天昏之前,一场大战前的会面,仿佛昙花一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 “小军师,那高舟是要怎的?”陈忠满脸沉重。 “借着压我的势头,想巩固北渝军师之位。”东方敬不咸不淡地回答。 “这老匹夫,果然没安好心!” 东方敬笑了笑,并没有在意。他最在意的人,已经离开了鲤州。高舟要想定计,至少还要花不少的时间,来了解大宛关一带的情况。 “对了,常胜那边可有情报?” “刚好送来了。” 东方敬呼了口气,将密信慢慢打开。并非是他多疑,而是他明白,常胜绝不甘心这样被调职,说不得,还会留有其他的手段。 待打开了密信,东方敬看着看着,一下子又陷入沉思。 “军师,怎的了?” 东方敬皱了皱眉,“情报上说,常胜回去之后,先是入宫找了北渝王。但不知为何,很快又从皇宫出来了。随后,便回了屋子读书。” “很快从皇宫出来了?莫非是说,北渝王拒而不见?” “这不好说。但不管如何,在老世家和常胜之间,北渝王终归要选的。若是说老实话,我宁愿他选世家,而非是常胜。但可惜……” 东方敬顿了顿,“可惜北渝王,是个天下雄主。我先前就说了,这委派来的高舟,极可能会成为,北渝王转移世家矛盾的泄口。若高舟一死,说不得常胜会重任军师之职。” “军师,常胜若回来,只怕战事变得更加胶着。” 东方敬点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拖住高舟,让他继续委任北渝的军师,我西蜀慢慢调集重兵,暗中布局。其二,是趁着北渝换军师的空档,不顾北渝王转移矛盾的当口,想办法攻打鲤州,取得最大的利益。” “我有心,选第二个决定。若不然等常胜真回来,从虎口里挖肉,可就太难了。” 陈忠在旁沉默。 东方敬亦抬起头,一双眼眸沉下,难掩心中的担忧。 …… 长阳,马尾巷子。 在回来之后,常胜并没有回府邸,而是在外租了一间屋子,用来读书。这几日,都会有不少的友人,甚至是城里的小将都尉,来拜访于他。 今日天昏,又有一名都尉模样的人,一脸的络腮胡子,按着刀,莽声莽气地嘿了两下,才捧着礼盒,踏步走了进去。 刚入屋子,常胜抬头见着来人,急忙起身相迎。 常四郎有些无奈地抬手,撕下了络腮胡,又将门慢慢掩上。 “我说,这长阳可是我的低头,偏要像做贼一样。” 常胜脸色歉意,“族兄当知,此事非同小可,长阳里尚有不少西蜀的夜枭死士。” “知了知了,你这是以退为进。” “正是。”常胜端起茶壶,帮着常四郎斟了一盏。 待一盏茶喝完,常四郎才坐下,翻了翻桌上的兵书,笑着开口。 “如何,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常胜沉默了下,“便如下棋复盘,再来一次奇袭西蜀。” 常四郎脸色沉默,“常胜,你避开跛人的目光,便是为此?” “便是为此。”常胜呼了口气,“而且,最近北面的异族,战事又起。主公过个几日,不妨一纸任书,将我调去河州,帮助乐青镇守。如此,我便能再避开跛人的目光。” “要在那里多久?” “至少一个月。随后,我想办法回去鲤州。” “常胜,你觉得高舟那边……能坚持一个月么?” 常胜表情沉默,“我也不知,但主公必须勒令,让高舟先以死守为主。” “他急于立功表现,哪怕我勒令了,他暗地里也不会遵命。我听说,前几日他和跛人见了一面,是所谓的议战。” 常胜怔了怔,“莫非是为了鼓舞士气?让大宛关的诸将,拜服于他。” “约莫是了。” “这有些不好……若是到时候败给跛人,只怕后果更甚。如让我来说,这分明是无用之功。” “还得是你啊,常胜。”常四郎脸色惋惜。 常胜笑笑,“让高舟去鲤州,并非全是坏事。如此一来,族兄也能暂时转移老世家们的怨气。” “确是。但我总担心,高舟这老匹夫会玩火,会被跛人打得屎尿都流出来。” “他亦算长阳的智囊……或许没有那么不堪。” “拭目以待吧。”常四郎叹了口气,又抬头,认真看着常胜。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我弟弟,亦是老仲德的后继人。常胜,我一直相信你,虽然你很厉害了……但我希望,你变得更厉害一些,至少要压过跛人。” 常胜点头抱拳。 “便如此时,族兄容我定计。此番我以退为进,不鸣则已,一鸣,便要将整个西蜀,搅得天翻地覆。” “我信你。”常四郎笑出声音。 “过个两日,便按着你的意思,将你调去河州。对了,此次的事情,你有无和其他人说过?” “并无,除了我最信任的阎辟。哪怕是申屠冠,黄之舟这些大将,我都并未提及。” 常四郎起了身,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模样。 “不管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常家的小伏龙,总该要有一次吟啸三十州的壮举。” “常胜,不仅是我,天上的老仲德,也在看着你呢。” 常胜身子一颤,躬身认真抱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章 高舟之计 在先前,和常胜对峙的时候,战事胶着,东方敬的心底,不免会生出一些担心。但现在换成了高舟,东方敬反而缓了下来。 近半个月的时间,东方敬都稳坐城头,并没有太多的军事行动。 只不过,前几日夜枭送来的情报,带来了一道消息。说最近北面外族动乱,常胜已经被调去河州,辅佐乐青守城。 北面外族动乱,东方敬也知道,因为沙戎人的崛起,北狄人在苟延残喘。但战事没有蔓延到河州,再者,那位乐青亦是大将。 “莫不是,北渝王在保护他?但我觉得,常胜不像认输的人。”东方敬皱了皱眉,眉头里的担忧,久久不散。 “军师,禀报军师!” 正当东方敬想着,这时,外头有斥候急急走入。 “怎的这般焦急?”在旁的陈忠急忙呵斥。 “军师,陈将军,大事不好了,北渝人在大宛关外,正在集结大军!” “集结大军!莫不是要攻关?”陈忠脸色大惊。 东方敬沉默了会,“陈忠,你亦去聚起兵力。不管高舟要做什么,挡住便是。莫要忘了,他可是扬言半年之内,要打下定东关的。” …… 此时,一支浩浩的大军,正从大宛关而出,共有十万余的人马,奔赴定东关的方向。 随军的申屠冠,脸色极为沉默。并非没有劝过,但奈何那位新任的军师,根本不听。劝的多了,还敢臭骂他一顿。 另外,还有那些跟随来的世家子,只以为要打仗了,要赚军功了,一个两个的,都兴奋得不行。 “族兄,这是要做甚?”在旁的申屠就,脸色发沉。他亦熟读兵法,知道此行的艰难。 定东关上,可有近七八万的守军。而且,还有东方敬,陈忠这两个擅守的人物坐镇。 “我也不知。”申屠冠咬着牙。 “族兄,不若我去劝劝——” “我再去吧。”申屠冠沉了沉脸色,重新理了一遍袍甲,才骑着马追上。 被簇拥在其中的高舟,回头看见来人,皱了皱眉。 “申屠将军,莫不是又要拦我?” “军师,大军出征,总得让他们明白此行的目的。若不然,军师是真要攻打定东关?” “申屠将军,你作为西路大将,只需听我的军命即可。其余的事情,莫要多问。”高舟淡笑。 在高舟身边,两个高家的世家小将,亦是抬着手,指着申屠冠,勒令他立即后退。 “住口!”申屠冠怒声道。作为天下名将,他何时受过这种憋屈。哪怕是北渝王常小棠,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先前的常胜小军师,更是与他情同手足。 现在倒好,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老货,便要将整个鲤州的局势,带入险境。 “军师也知,我申屠冠是西路大将。若是我开口,军师信不信,这十万人至少有一半,会跟着回大宛关。” “申屠冠!”高舟冷着脸,再度回头。 “我只问一次,军师此行,欲意何为?” “哼,自然是定计。” “定什么计?”申屠冠皱眉。 “佯攻定东关。” 申屠冠眯眼,“声东击西之策,可入不得跛人的法眼。” “并不只是声东击西。”高舟冷笑,“战事胶着,莫非是说,要任其一直胶着下去?” “还请军师告知,若有道理,申屠冠自会谢罪。” 高舟淡淡一笑,扫了面前的申屠冠两眼,“将军与幕僚不和,自古以来是兵家大忌。申屠将军,先前的时候,并非是不和你说,而是担心隔墙有耳。” 这一句,无疑是很蠢的。 其中的意思,摆明了,是不相信申屠冠这位降将。哪怕是常小棠在这里,都不敢说诸如此类的话,既用之,则不疑。 但申屠冠终归忍了下来。 “申屠将军,西蜀有几处门户?” “三处,定州北关,东关,还有江南的襄江。” “这段时日,我有认真去巡查。”高舟沉住声音,继续开口,“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 “定州北关,和壶州之间的潼城,中间的缓冲地,至少有两百余里。” “军师,其中有条大江,你当清楚。” “情报里说,北关有多少人?” “三万余,是西蜀的大将柴宗在守。徐蜀王那边,已经把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到定州了。” “什么徐蜀王?一个酿酒夫而已,不过阴差阳错上了位。” 申屠冠沉默。他曾和徐牧并肩战斗,知道这位徐蜀王,是何其可怕的人物。但到了高舟嘴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酿酒夫。 “军师,还没有说此时的布置。” “诱出跛人。”高舟脸色一笑,“战事胶着,依我之见,不可再消耗下去。所以,我打算诱出跛人。” “如何诱呢?” “在定东关下,围城布营之后,便按兵不动。到时候,我会假装成,以虚兵绕到壶州,攻打定北关。” “你猜蜀人会如何?” “以为军师是佯攻之计,声东击西,大军尽在北关了。但这种计,跛人很容易看穿。” “申屠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你过于夸他了。”高舟继续开口,“大军奔赴大宛关前,以跛人的小聪明,或许猜出了声东击西,再结合我暴露的虚兵计,等笃定我是要在东关佯攻,实则要攻打北关之时,他定会带人前去救关。” “但实际上,我真正的目标,还是东关。”骑在马上,高舟意气风发,“申屠将军,不怕告诉你,在大宛关里,还有近十万的大军,以及壶州调来的五万大军,时机一到,便会齐聚在定东关下,随时攻坚!” “跛人若带兵回来呢?” 高舟大笑起来,“那你知不知,我为何要留十万兵在关里,又没有等壶州的援军。他若是执意守在东关,那更好了,我会让北关那边的黄之舟配合,同样以最快的时间,聚起近二十万的大军,叩定北关!” 申屠冠有些沉默。 说实话,这一计并不算高明,甚至是说,过于依赖其中的运气。而且他觉得,西蜀的跛人,绝不会被高舟玩弄于股掌。 “军师……若不然先上报主公,问问主公的意思。”申屠冠犹豫了会劝道。 “说笑了。常胜那小子在,调动十几万人千里奇袭,不一样是没上报么?” 申屠冠闭目,心底叹了口气。 那场奇袭,只差一点便成功了。若非是西蜀于文,常胜小军师之计,只怕真要将整个西蜀,搅得天翻地覆。 这天下妙计,岂是面前的高舟能比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定东关下 “申屠将军,你一直在扰我信心,这是何意啊?”见着申屠冠又在劝说,高舟脸色极为不满。 “常胜在的时候,你这帮人可是言听计从的。” 申屠冠淡淡一笑,“常胜军师定计之前,不管是不是妙计,都会与我等相商一番。” “我讲了,我对此计自有信心!申屠将军,你无需多言了!”高舟冷哼一声,骑着马迅速往前,这模样,分明是再不想听申屠冠的话。 申屠冠久久沉默,直至整个人,叹出一声无奈之气。 …… 定东关上。 东方敬目光沉着,哪怕是面对高舟,但他亦没有任何松懈。而是指挥着城中人马,准备守坚作战。 当然,他更能明白,以那位高舟的性子,这一场攻城,说不得会是幌子。 “军师,敌军来了!” 东方敬远眺,才发现城关十里外,几座隐藏的烽火台,彻底点了起来。如此一来,下次还需重新准备。 “敌袭,敌袭——”几骑西蜀的斥候,发出震天的呼喊,举着火把,不断通告着城墙上方。 陈忠迅速走了出去,再回来之时,脸庞上满是凝重。 “军师,不到十里路了。” “无事。”东方敬镇定自若。高舟既然有信心,那么,他便在定东关度势,大败北渝军。 “步弓营,上阵!” 定东关上,随着一个个裨将的高喊,不仅是步弓营,还有后备营,辎重营,投石营,步战营,都已经准备好。 在前些时候,和常胜对峙的时间,并非没有战事,偶尔之时,亦有小规模的厮杀,譬如侦察营,两者针锋相对,各有战损。 此时已经入了夜色。 从定东关上远眺,便如看见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城关下的不远,循着官道,蜿蜒地急急掠来。 一骑战战兢兢的北渝使臣,率先骑马到了城下。 “外使杨然,奉我家军师之命,特来劝东方小军师,两军交战,以西蜀势弱,还请东方小军师,念在士卒不易,又恐城中百姓遭殃,不如献城投降,入我北渝,奉为上宾。” “另,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还请东方小军师……手下留情。” 城头上,东方敬淡淡一笑。 他即便入北渝,不管是北渝王,还是常胜,敢要吗?不敢要,他们只会觉得,跛人入渝,无非是在做计。 再者说了,天下人早该知道,东方敬对西蜀,矢志不渝。 “外使放心,东方敬亦是讲道理的人。还请替我传一句话。” “东方小军师请说。” “老而不死是为贼,高舟老儿可速速退去,如若不然,我东方敬一个生气,必将大军尽起,杀得他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那骑北渝使臣沉默了会,在城下拱手,又急急赶了回去。 “两军交战,先弱敌士气。”东方敬露出笑容,“但这位高舟,还是不够了解我这个跛人。突然间,有些怀念小常胜了。” …… “好胆。”高舟看着战战兢兢的使臣,冷笑了声。 “放心,我并不生气,作为三军的军师,这等肚量我还是有的。” 高舟转了身,握着的拳头没有松开,久久才重重拍在马背上。 “传令全军,今夜便在定东关下,先行安营扎寨——” “如何使得!”在旁的申屠冠皱眉,“若这样安营扎寨,只怕会遭到蜀人奇袭劫寨。” “他不来还好,若是来了,便留在这里。申屠将军,莫非你真以为,我是在闹着玩,什么兵家大忌都不懂?” 申屠冠沉默。 “定东关上,跛人摸不清我的路数。他肯定猜得出,我此举并非攻城。所以,他定不敢轻举妄动。再者说了,这定东关下的地势,开阔无比,若蜀人夜袭,很容易被发现。我巴不得他来呢!” 申屠冠叹了口气,知道不可劝,只能转头离开。 “高勇,今夜你便担任巡逻将,记着,这里不是内城,需听我的命令行事。”顿了顿,高舟继续开口。 “祖爷,若我此番立功——” 高舟笑了笑,“南宫家那国色天香的姑娘,我亲自牵头,帮你去提亲。不过,你以后不可夜宿清馆了。” “多谢祖爷!祖爷放心!” 高舟点点头,又重新仰头,看着前方不远的定东关。一双狡诈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军师有令,安营扎寨——” “不可靠近林木,以免蜀人投火,会火烧连营!” …… 西路军的主帐里。 申屠冠沉默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族兄,这高舟要做什么!”在他的旁边,族弟申屠就不满开口,“我亦熟读兵法,如此定计,并无任何作用。” “今日天黑,待明日,或许便要围城了。” “围城,打消耗战吗?” “并不是。”申屠冠也不知怎么说,按着他的考虑,不要看北渝势大,但西蜀那边,同样不好对付。而且,还是跛人亲临。据说,连徐蜀王也很快要赶过来会合。 “族兄,当初那位跛人,在河州的时候……可是守住了十几万北狄狗的强攻。他善于守坚,此番不见得能攻下定东关。” “何止是他,现在城里还有个陈忠,可是人称西蜀之盾的。若论擅守,他比跛人不差几分。”申屠冠咬了咬牙,“虽然高舟都对我说了,但此计过于冒险,如百姓种稻,只能望天盼收成。只可惜,这高舟性子倨傲,并不愿听我的。” “族兄,我想小军师了……小军师每次军议,哪怕是敬陪末座的小裨将,他都会询问一番,事无巨细。” “我也想他了。小就,你不明白,如果北渝要打赢西蜀,除了常胜小军师外,其余的人,根本是不行的。” 这样的评价,已经很高。在做北渝军师的这几年,常胜虽然建功不多,但有他在,总能稳住北渝的军心与士气。 高舟,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主帐之外,巡逻和熄夜的声音,不断传了进来。 申屠冠夜不能寐,久久按着刀,只待一有惊变,便立即起兵厮杀,保护本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藏兵后动 “安营扎寨了。”东方敬沉住目光,听着斥候的禀报,不由得皱了皱眉。 “军师,要不要趁夜劫营?”陈忠犹豫着开口。 “这倒不用。”东方敬深思了番,半眯眼睛,“若无猜错,高舟醉翁之意不在酒。” “军师,这有些像声东击西之计。” “陈忠,你也看出来了。我先前,也如你一般的想法。”东方敬沉默了会,继续开口,“但若是声东击西,这计谋未免有些拙劣。高舟再怎么说,也是能继任北渝军师的人。” 东方敬停下声音,远眺了一眼定北关的方向,顿了顿后,随即露出了笑容。 “陈忠,你调动五万大军,奔赴定北关——” “军师,真是声东击西吗!我这就去。” “听我说完……调动五万大军,离开东关后,无需奔赴北关,便在东关后城二十里外,先藏匿军队,随时再等候命令。” “那军师,定北关那边怎么办?柴宗的手里,只有三万的守军。若是战事吃紧,十几万北渝军强攻的话,驰援晚了,只怕要来不及。” “来得及。”东方敬依然冷静,“若真是强攻北关,柴宗亦能坚守很久。到时候,你得到军令,直接带兵北上……不过我觉得,或许这战事,并非是在北关,而是在东关。” 陈忠有些错愕。 “你看着吧,城中的奸细发现你调兵离开,会通传给高舟。这高舟老儿,肯定要高兴坏了。既如此,便让他先高兴一轮,让他以为,我东方敬真的眼拙了,只看出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 “但实际上,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是时候,让我西蜀大胜一轮,鼓舞士气了。” …… 两日之后,在定东关下,浩浩的北渝大营。 “调兵!那跛人真调兵了!”中军帐里,高舟脸色狂喜,“我先前还以为,会多费几番周折,不曾想,跛人东方敬是徒有虚名!哈哈哈,他真是以为,我高舟在用声东击西之计!好,好啊!” 在帐里,许多的世家将军,听见高舟的这番话,同样脸色狂喜。唯有申屠冠,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传令,让北关外的黄之舟,准备佯攻北关!如此一来,跛人心底焦急,只怕会开始第二轮的调兵!”高舟神色倨傲,“另外,在定东关下,暴露我北渝虚兵计的破绽,让跛人以为,我是要以虚兵计,将大军偷渡到北关,被他看穿了。呵呵,若是跛人最后发现中计,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军师威武!” 这时,不知是哪个世家子,忽然高喊了声。紧接着,整个中军帐里,一时间都是喝彩的声音。 高舟脸色更欢,“我先前就说,常胜做军师的时候,不够胆气,亦不敢和跛人对计,单单如此,便落了下乘。此番由我出手,跛人必败无疑。” “再传令,定东关下的大营,减少士卒巡逻,减少军灶,若无事,士卒便藏在营帐里,营造大军人数不足的迹象。” “连环之计,跛人如何化解啊——” 只等高舟说完,那原本停下的喝彩声,又适时响了起来。 申屠冠的眉头,却越发地紧皱起来。他印象里的跛人,不会这么简单。这一次,恐怕高舟真的大意了。 只可惜现在,高舟根本不听他的。先前去信到长阳,等送到自家主公那边,也需要一段时日。 这段时日里,他只能希望……高舟再聪明一些,不要遭了跛人的将计就计,毕竟这位西蜀的小军师,最擅长度势,将计就计的法子,不知玩死了多少人。 …… “他以为我会算灶,算他减少的巡逻营军。”定东关的城头上,东方敬露出淡淡笑容。 “这些骗人的伎俩,我向来是不爱看的。并非是我中计,而是高舟中计。长弓,寻一老裨将,再调一万人马,让他去藏兵地,与陈忠会合。” 在旁的弓狗,急忙拱手领命。 “另外,告诉城内的夜枭死士,替我送一封信去城外,给那五个营的蜀卒,准备配合一轮,烧林造出火势,堵住高舟的后路,还有粮道。” 东方敬仰头,呼出了一口气。 “我现在才想起来,当初声东击而击东,是凌苏先用的。但这么看来,凌苏那会的定计,可比高舟厉害多了。这位被老世家捧起了北渝军师,当真无法和常胜相比。他既上门送货,要送一份大胜,我岂有不收的道理。” 实际上,在他的手里,还有一封书信。这封书信,是定北关外,一个身在敌营的人送来的。内容很简单,说北关外的敌军,不过是佯攻云云。 东方敬笑了声,将那封送来的密信,小心地放在火盆里,慢慢烧成了灰烬。 战事僵持,高舟千里迢迢赶来鲤州,并非是做军师啊,分明是做了个送礼官。 此时,定东关下。 高舟的那些手段,除了能骗到那群世家将军,连申屠冠也骗不了。在申屠冠看来,这约莫是在犯蠢。 什么算灶,什么增兵减兵,不管是跛人还是徐蜀王,都是玩这种道道的祖宗,如何会中计。 终归忍不得,申屠冠咬着牙,又去劝了一轮。 “申屠将军,你没看见铁刑台的情报吗?在定东关里,跛人已经调兵了!原先七八万人的定东关,现在只剩不到两万!再过个两日,等北关的战事变得激烈起来,后面的援军赶至,便是你我攻打定东关的最好时机!” “军师,说不得……跛人是在用反计。” “什么反计?兵已经调过去了。如今在北关的城头,已经是蜀军不断增援。” “若那同样是虚兵呢?”申屠冠咬着牙,“说不得,跛人便是在等军师攻城,然后他会伺机反剿!” “申屠将军说笑。”高舟眯眼,“若是一直在长他人志气,这一战,你挂甲回营即可。” 申屠冠忍住了动怒,“无需,我愿随军师出征。” 若是到时候,真的陷入了困境,他只能另想办法,将北渝大军带出泥潭。 面前的这位高舟,申屠冠已经笃定,根本是三分本事,七分的虚名。若是不管不顾,迟早将大宛关的人马,活活地耗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叩定东关 “大计成了!”不断收到情报,高舟脸色更喜。不出他的所料,定东关上,那位跛人东方敬,真以为他是声东击西,将定东关里的驻军,分派了两次去支援。 也就是说,随着不断地调军,面前的这座定东关,已经兵力不多。要知道,不仅是做出声东击西的假象,还有营地内的减灶,减少巡防,估摸着已经让人深信不疑。 呼。 高舟仰起头,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在他后面的大宛关,已经另有七万大军,奔赴而来。将合兵一处,以最快的时间,抢下跛人的定东关。 “攻城辎重,可运来了?” 本家小将高勇,听见高舟的话,急忙欢喜开口,“祖爷放心,按着主爷的意思,已经藏在了林子中,只等大军攻城,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推出来!” “好!” 高舟看了眼天色,又朝着定东关的方向,冷冷打量了一番。定北关那边,虽是佯攻,却打得很激烈。听说北关的城头上,连人手都增了不少。 算着时间的话,跛人最后一批去驰援的大军,也该到北关了。哪怕要回返,也需要好几日的行军时间。 “传我军令,今夜三更造饭,五更之时,准备随我攻城!” “吼!” 在高舟的左右,许多的世家将军,都纷纷振臂怒吼。只有申屠冠这些老将,一个两个的,都是忧心忡忡。 …… “若无猜错,只以为我调走了兵力,高舟很快要攻城了。”坐在定东关上,东方敬声音冷静。 声东而击东,这计已经有人用过。在当初的时候,东方敬还中了小计,对于这种吃亏,他向来记在心里。如今高舟再用,在他看来,不过是班门弄斧。 “这高舟,怎的这般有信心?”弓狗在旁,有些不解,“哪怕只有万人大军,他几日时间之内,也不见得能攻下来。” “长弓,他和常胜不同,但我猜着,他的心里终归是看不起我西蜀的。这场攻关之战,哪怕他一时半会攻不下,但在后续,算是彻底点燃了西蜀和北渝的大战厮杀。如若无错,这才是符合北渝老世家的利益所在。” “但还有一个可能,譬如说我短时之内,大败高舟。这危机,便一下子解开了。虽然有些急促,但高舟此计,已然露出太多的破绽。还是那句话,操之过急的人,大战未启,便已经落了下乘。” 东方敬脸色镇定,“最多二日,高舟便会攻城了。长弓,替我传令,如今这城中的万人大军,先以死守为主,待诱得高舟拼命强攻,便是我西蜀,大破北渝之时!” …… 没多久,在定东关附近一带,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北渝营地,如同一道弯弧,将定东关死死地围在中央。这阵仗,不管是谁来看,分明都是北渝势大,将破城关。 夜色下,高舟穿着战甲,满脸都是清冷。这一夜很长,足够他将整个僵持的战事,变得炙热起来。 北渝,不仅要攻灭西蜀,更要在中原称帝。如若,让西蜀王徐牧逐鹿成功,如他们这些老世家,按着西蜀的脾性,定要一个不剩地拔光。 高舟喘了口气。 他说考虑的利益,不仅是在北渝,更在老世家们的拳头里。 高舟眯起眼睛,再无半分犹豫,高高举起了手里令旗,再重重挥下。 五更天,原本死寂的夜色,一下子被战争的喧嚣刺破。定东关下,如长龙蜿蜒的火把,一下子变得密集无比。 “军师有令,大军攻城——” 闷重的牛角号,以及通鼓的震响,突然响彻了耳膜。 列起的北渝方阵,早已经蓄势待发,随着高舟的军令,举盾提刀,怒吼连连,开始往城关步步紧逼。 “投石营——” 呜呜,呜呜。 一坨接着一坨的投石,裹着火油,拖着长长的尾烟,自下而上,朝着前方的定东关砸了过去。 “掩护云梯车!” 巨大的云梯车,紧跟在方阵之后,数不清的北渝士卒,以竹幔高高抬起,护住缓行的几架云梯车。 垒起的土城,架好的井阑,有连排的北渝士卒,开始与城关上的蜀军,疯狂对射。 不断有人翻落,尸体摔得粉身碎骨。 定东关上,二十四窗的箭楼,分两人一组,配合城墙两边的守城步弓,将一拨又一拨的飞矢,射向城关下的敌军。又有投石,从城墙上往下方轰落。 第一个先行的北渝方阵,还没有到护城河,便已经死伤惨重。若非后面的监军不断怒喊,估摸着便会出现溃逃败势。 “军师说了,定东关不过万人蜀卒,我等一鼓作气,一夜攻下定东关!”一个北渝裨将,提着刀怒声长吼。 勒令之下,第二个方阵开始紧随其后,至少有三四千余的士卒,举盾提刀,继续护送着云梯车,接近定东关的城墙。 “射火矢——” 城头上,如同万箭齐发,流星雨一般的火矢,一刹那间,将整个世界映得亮堂,也映红了城下,攻城北渝士卒的脸庞。 呼,呼呼。 随着火矢的着地,一道道的烈火,迅速绞成片片的火势。以方阵左侧的火势,最为惊人,至少有百余人,齐齐葬身在火海之中。 …… “军师,还没冲到护城河,两个方阵,已经死伤惨重了。”申屠冠急忙走来,苦苦相劝,“若按我的建议,不如先暂停攻城,将附件林木伐掉,避开火势之祸。另外,需要多垒几座土城,井阑太少,根本无法压制城头的蜀军。” “你急什么。”高舟冷着目光回头。 “既是攻坚之战,自然会死人。而且我讲了,眼下是最好的机会。跛人的定东关,不过万余大军,哪怕是死耗,我也要耗光他。” “军师,这些都是我北渝的良士。” “你也说了是良士,那更该赴死,为我北渝建功立业。” 申屠冠咬牙。差点忍不住,要将这老匹夫拖下马。 “申屠将军,休要再说,我腹中自有定策。放心吧,这一次强攻定东关,我有完全的准备。” 高舟眯了眯眼,重新抬起头远眺,不再理会申屠冠。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高舟的战事疲态 定东关外的厮杀,远远没有停歇。 在连上五阵人马之后,随着拼死的掩护,以及土城上井阑的压制,终于,有两架巨大的云梯车,张牙舞爪一般,接近了护城河。 “填河——” 赴死的北渝敢死营,以牢犯和贼夫组成,若是此次能立下大功,且不死,回去之后便能恢复自由身。 “上啊!” 顶着城头不断抛落的飞矢,这些肉军死士扛着浮桥,怒吼着往护城河冲去。 “倾倒火油!” 城头上,一个临危不惧的西蜀裨将,冷冷下令。 一泼又一泼的火油,不断往城下的护城河倒去,顿时,护城河的河面,浮起了一片片的油色。 那些北渝的死士,刚跳入水里,只看到这一幕,一个两个的,都是脸色惨白。 “火矢。”裨将闭目下令。 只等零散的火矢,呼啸着落下,不多时,护城河漂着的火油,迅速烧了起来。在其中,那些要搭浮桥的北渝死士,或被烧死,或被烫死,尽是一副人间惨状。 “城弩准备!” 进入射程,那接近的云梯车,即便躲得很深,但定东关的城头,十六座的城弩,都纷纷瞄准了方向。 挡矢的竹幔,被巨弩几下射破,最前的一架云梯车,并没有多久,便被劲射的弩矢,射得摇摇晃晃,直至最后“轰”的一声,整个车身失去平衡,重重栽到在地,木屑横飞。 城头上,东方敬表情冷静。高舟想要攻破定东关,无异于异想天开。当然,这种光景之下,两军的战事已经是如火如荼,多少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了。 “军师,何时反剿?” 东方敬摇头,“不急,若无猜错,后面还会有北渝的援军。先等援军过来。” “但这定东关上,现在不过万人守卒,若是陈忠来迟——” “长弓,放心吧。”东方敬笑了笑,“你也知,我善于度势。高舟打了这么久,连护城河都没过,我甚至还有些失望。” 只有过了护城河,才算贴近城墙,开始新一轮的先登抢关,或者破开城门。但已经五阵的人马了,北渝的军势,除了战损还是战损。 在高地上的高舟,此刻也有些脸色恼怒。 “这跛人,令我有点刮目相看了。哼,多少是懂一些守城的本事。” “军师,现在的战损——” “我不想听。”高舟摇头,“传我的军令,不可退后,大军继续攻城!这一夜,便是最要紧的时候!” …… 长阳,皇宫。 在接到申屠冠的信,常四郎看完之后,现在只想骂娘。 他明明下了死令,让高舟以死守为主。却不曾想,这位老世家们推出来的智囊,好大的胆,敢带着大军去叩关。 要知道,守定东关的人,可是跛人,如今的天下第一谋!哪怕常胜在的时候,亦不敢随意出兵。 “这老匹夫,是怎么敢的,他真当跛人是泥捏的?”常四郎沉下目光,看着前方,那些大气都不敢喘的老世家主。 他忽然明白,这分明是一出好戏,将北渝和西蜀的战火,彻底挑了起来。 “主公,定东关之势,已经到了危急时刻。若不然,干脆全军攻略,和蜀人一决死战!” “闭嘴。”常四郎冷声开口,瞪了一眼说话的世家主。 若真有那么容易,他就不会和常胜两人,苦心积虑地布局了。 常四郎冷着脸。他是真的担心,高舟这老匹夫,会把镇守大宛关的人马,全给带坑里了。 去信已经来不及。现在,只能期望申屠冠稳住局势。至始至终,在常四郎的心底,从来没有看好高舟。 这次的攻城,无非是老世家们,涨了胆气,给他闹了一波。 嘭。 常四郎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台上,顿时,那张精美的案台,一下子四分五裂。这一幕,惊得议事的不少老世家,都沉默地垂下了头。 …… “继续攻城!”并不知内城情况的高舟,此时再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十阵的人马,连护城河都过不了! 那跛人的守城策,几乎是事无巨细,想到了每一处的危机。 但现在,他如何能退兵。若是这般退回去,没有寸功,于他而言便是一场耻辱。 “军师,军师!援军来了!” 听见这一句,原本有些委顿的高舟,立即脸色惊喜。待回头,便发现了后方,浩浩聚来的六七万北渝黑甲军。 “好,好啊!”高舟声音微颤,“跛人的兵力不足,三日之内若能破城,我等便是大胜!” 当然,即便是破不了,北渝和西蜀的鏖战,也彻底拉开了序幕。如此一来,也不算辜负内城的那帮子老世家了。 “盾阵——” 举着大盾的北渝重步,死死护着攻城器械,借着投石和井阑的掩护,步步往前逼近。 只近了护城河,有人抬头去看。发现护城河上,已经漂满了死士的浮尸。 那三千的牢犯贼夫,等不到恢复自由,永远留在了定东关下。 “焦字营,速速去搭浮桥!” 没了死士,只能动用士卒,以最快的时间,抢搭浮桥,让云梯车能碾过河面,临近城墙。 “重板!” 无数的硬木浮桥,被扔到了护城河里。焦字营的人马,怒吼着垂去袍甲,冒着城头的飞矢,往水里跳去。 只消一会,便有一朵又一朵的血梅,在水面不断盛开。 点起的火油,重新在护城河里烧起来。痛叫的士卒,身体不断扭曲,惨叫连天。 很明显,这拼尽全力的一阵,云梯车这些攻城器械,依然没有趟过护城河。 唯有一些士卒,趁机游到了城墙下,将城梯搭上,刚要先登—— 却不料,有落石从城头滚落,轰隆隆的声音之后,城壑下的尸体,又堆了厚厚的一摞。 …… 东方敬抬起头,看了眼天色。 “军师,城外的北渝援军,已经到了。”有裨将急急走来。 “知晓。”东方敬冷静点头。 “传令给陈忠,让他带着七万大军,准备回援定东关。老狗高舟的攻城计,要好好吃上一轮苦果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钻瓮的高舟 破晓,硝烟弥漫。 厮杀了一夜的定东关,依然稳稳屹立。反观城下的北渝大军,十几阵的人马,却没有半点作用。 连着云梯车,攻城车这些,还死死地躲在后面,不敢冒头。土城上的井阑,在一夜的对射之后,起码被射塌了一半。 原以为有援军到来,这定东关的战事,或许便有转机。但现在来看,那跛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援军不援军,便这么死守,让他寸步难行。 高舟咬牙切齿。前方密密麻麻的尸体,已经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军师,鸣金收兵吧!”申屠冠急忙苦劝,“再打下去,无非是徒增伤亡。” “你懂什么!跛人快坚持不住了!”高舟怒喝,“我讲了很多次,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声东而击东,跛人先前已经中计,若是这般放弃,岂不可惜!” “说不得……不是跛人中计,而是军师你中计了。”申屠冠想了想,终归认真开口。不管如何,他决不能坐视不管,看着大宛关的兵力,无端端地被耗尽。 “申屠将军,你在胡说什么!我高舟如何会中计!”果不其然,不听劝的高舟,一下子勃然大怒。 “休要忘了,你申屠冠不过一介降将,哼!” 申屠冠眸子发冷。若非是考虑到,以后大宛关的安稳,他当真想立即调头,不再理这老匹夫。 “听我军令,继续攻城!我北渝的援军到了!” …… 从天明到晌午,又到黄昏。 整个一天一夜,高舟都在不死不休。有几次,浮桥都要搭建成功了,眼看着就要攻过去了。 但很快,城头上投落的巨石,一下子又将浮桥砸断。 连连的强攻,战损的人马,直至现在,高舟已经不敢去看。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打下定东关,等回到长阳之后,才不会被自家主公怪罪。 “该死,那跛人到底有多少的法子……莫非说,我先前真是小看他了。” “祖爷,战事不利,前线的许多士卒,已经士气崩落了。” 高舟沉着眼睛,“若如此,我只能用最后一计。” “祖爷,是何计?” 此时,已经是声东而击东,但战事一直没有进展。继续下去,恐怕这十余万的大军,都不够填的。 “诱敌出城!”高舟眼神发狠。 “祖爷……这要如何诱,跛人可不是傻子。” 高舟眯起眼睛,“如今这局势之下,尚有最好一搏的机会。跛人在城头看着,只会以为,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所以,我干脆趁他的意思,假装在阵中起了兵变,大军中断攻城,转而迂回埋伏。高勇,若是你是大将,见着敌军士气崩坏,又起了骚乱,会如何?” “定然是……出城杀一波,鼓舞士气。” 高舟冷笑,“这便是了,打了一天一夜,可惜没有进展。倒不如改成良策,等诱跛人出城,迂回埋伏的大军,便会趁机夹攻,使得跛人大败!” “祖爷,都说那跛人很聪明……他可不见得会出城。” 高舟看着自己的曾孙,面色有些不喜,“高勇,你当相信我的判断。莫要忘了,我当初也是内城一带的智囊。” “我肯定相信祖爷!” 高舟呼了口气。心底里,实则还有其他的想法,若是跛人不出城的话,到时候退回大宛关,便将那领命骚乱的裨将,砍了头,用来做替罪羊。 该死,那跛人怎的如此厉害! …… “城下骚乱?”东方敬怔了怔,抬起目光去看,果不其然,原本在强攻的北渝大军,不知为何,在后面方阵里忽然喧哗无比,隐约间,还出现了不少遁逃的士卒。 “军师,说不得是久攻不下,又战损太多,北渝人自乱阵脚了。” 东方敬摇头,淡淡一笑,“无非是蠢计尔。其他的不说,大宛关的士卒,可是申屠冠练的兵。作为天下第三的名将,申屠冠的练兵本事,我还是佩服的。也就是说,高舟说不得在演戏法。” “演戏法?”旁边的弓狗怔了怔。 “他想以败势,以及骚乱之势,诱我出城……我真不明白,这高舟是老世家们推出来的,为何会选一个这样的人。有了一出蠢计,想办法补救就好了,却偏偏,还要再想另一出蠢计,试图亡羊补牢。” 东方敬淡淡一笑,“既如此,我便如他所愿。” 即便高舟没有这样做,他也要出城反剿的,多好的机会,说不得,能吃下一波北渝的败军。 “长弓,陈忠的人还有多久赶到?” “刚才问了,急行军的话,今夜便能赶到。” “今夜么。”东方敬陷入沉思,“那便如此,我先拖一下。等会北渝大军退远一些,便开城门,让骑营的人先出一千骑,假装追了几里后,立即鸣金收兵。” “军师,这是为何?” “我要吊着高舟的胃口,让他以为我险些上当。你瞧着,再接下来,他肯定越演越可怜。” 并没有多久,按着东方敬的吩咐,在北渝人大军“发生骚乱”后,加上一直攻城不利士气崩溃,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逃兵。 只等围城的敌军,退远一些之后,定东关城门打开,吊下铁索桥,千余骑的蜀卒,呼啸着追了出来。 高舟见状大喜。 只可惜,那些蜀骑没追出多远,定东关上,又有了鸣金收兵的声音,蜀骑一下子又退回了关里。 “轰落”一声,定东关重新紧闭。 “该死,只差一点了!”高舟眼色气怒。那跛人东方敬,都准备上当了,却又退了回去。 莫非是说,这些逃遁的士卒,败势和骚乱之势,还不够逼真么? “祖爷,蜀人的追兵又退回去了!” “我知晓。”高舟咬着牙,心头一股不甘,久久萦绕。若是能打败跛人,那么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传我军令,让大军先回定东关下,暂时将骚乱之势平息。待入夜之后,再假意惹起一波更大的骚乱。若是如此,这一次跛人必然深信不疑!”高舟脸庞笃定,“刚才,明明只差一点了。”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他,便如一只爬虫,循着东方敬留下的瓮,稀里糊涂地往里钻。 “虽然是二次定计,但我算过,从北关回到东关,跛人的援军,最快也还需要三日时间!他来不及的!” “吾高舟,要大败跛人东方敬——”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屁滚尿流 并没有多久,随着高舟露出的破绽,果不其然,定东关城门大开,那些退回去的蜀骑,一下子又冲了出来。 这一幕幕,让高舟脸色狂喜。 “瞧着,都好好瞧着,跛人中计了!他被我诱出了城关!快,立即传令,让前方迂回的士卒,准备绕过去夹攻!” “祖爷,跛人也出城了!” 只听到这一句,高舟整个人已经状若疯狂。疯狂到无法再保持谨慎,疯狂到他想不顾一切,取下跛人的首级,万事扬名。 “万万不可,速速撤退!”唯有申屠冠,此时已经惊得脸色苍白。他远远地看见,那架让他成为梦魇的木轮车,以及木轮车上,那一袭有些瘦弱的白袍人影。 他几乎都不用想……极可能,是高舟中了跛人的反计。而现在,跛人要动计了! “听我军令,不得迂回,速速撤回大宛关!” “申屠冠,你好大胆!”高舟闻言,脸色无比震怒,“此乃我高舟,千载难逢的时机。跛人东方敬,已经被我诱出城了!他必死无疑——” “傻子,高舟你个老傻子!”沉稳如申屠冠,此时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久和西蜀对峙,他和常胜都明白,这位西蜀的半壁军师,是何等可怕的人。但偏偏,现在的高舟,就跟个傻子一样,只知伸长脖子,往上吊的绳套里钻。 “莫理这个降将!”高舟冷哼一声,“听我军令,准备夹攻跛人!取跛人首级者,我替主公做主,赏万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申屠冠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四周围,只留一片疯狂的呼喊。 申屠冠整个人摇摇欲坠,还好,他最好的本部人马,约有八千人,都聚在了他身边。 “此次大败……吾申屠冠,亦难辞其咎!高舟,你误我北渝啊——” 不管申屠冠怎么劝,高舟已经陷入疯狂,站在高地上,不断盯着前方跛人的木轮车。 浑然不知,一场真正的夹攻,正在合围而来。 “杀!”高舟重重挥下令旗。 四周围间,北渝士卒的狂吼,声声响了起来。无数人为了争功,都朝着那木轮车的方向,狂奔而去。 …… 木轮车上,东方敬微笑抬头。在夜色下,看着前方聚过来的敌军,并没有任何的惊慌,反而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传我军令,反剿北渝大军。此番,如我先前所言,定要将北渝军师高舟,杀得落马而逃,屁滚尿流!” 西蜀的令旗,同样传了出去。 冲得最快的一帮北渝士卒,还来不及继续欢喜,便被一拨从天而降的飞矢,射得人仰马翻。 在这些北渝士卒的周围,更是一下子,响起了漫天的通鼓,以及呐喊的吼声。 迂回绕路的北渝军,不间断的,还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军师,大事不好……有蜀人的埋伏!”一个满脸带血的北渝斥候,骑着马,声音嘶哑地禀报。 “怎的?”高舟浑身在颤,再无先前的意气风发。申屠冠并没有说错,这哪儿是跛人中了诱敌之计,分明是他自个给诱了,被跛人拖住在这生死战场。 “祖爷,到处都是蜀卒!不止万人!” “说不得……是陈忠带人回来了?但明明,他不是去北关支援了么?怎的这么快,一下子赶了回来!” “军师,还不撤退吗!”申屠冠咬着牙,恨不得抬手,将面前不听劝的老匹夫,扇个七八耳光。 “撤……撤退!鸣金收兵!”高舟不甘地咬着牙。他虽然犯蠢,但也明白,真被冲出城的蜀卒围住,又分散了兵力,继续留在这里,真要等死了。 骑上了马,高舟忍住胸口的不适,刚要往前跑。 却不曾想,在后面不远,一声蜀卒的齐齐怒吼,震得他肝胆俱裂,那种不适感,越来越浓。 “大军撤退!”关键时候,还是申屠冠上了高地,以火把和令旗,让窜逃的北渝士卒,辨认了方向,跟着齐齐撤退。 “杀啊!” 在后方,以万人的蜀骑最为凶猛,百人为一阵,齐齐冲杀之下,数不清的北渝士卒,一下子倒在了血泊中。 在林中窜行的西蜀伏弓,轻装行军,在追上遁逃的北渝军之后,便齐齐搭弓捻箭,射出一轮轮的飞矢。 撤退的官路上,不知又倒了多少北渝士卒。 哈赤哈赤。 骑在马上的高舟,恨不得逃快一些,索性将身上的战甲,都奋力解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祖爷放心,我等这一路,当能逃回大宛关!” “高勇,我身子不适……昨夜不睡,一直在观察定东关,约莫是着凉了——” 并不是着凉,而是被吓的。明明大好的布局,却被跛人一出反剿,几乎是兵败如山。 “祖爷怎么了?” “身子不适,想……想出恭!” “祖爷啊,后方可有蜀卒在追着呢!” “我自然知道……快走,先离开。”高舟咬牙切齿。骑着的那匹马,在见着四周的硝烟火光,还有惨叫声之后,比他还要惊慌。撂着马腿跑得更凶了。 马背上的颠簸,让高舟好几次,忍不住要跳下马跑到林子里,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祖爷,再忍忍……离着大宛关不远了。”高勇在旁,见着高舟的模样,没由来地脸色一抽。 面前的祖爷,已经是满头虚汗,憋得一脸的老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高勇,你放心,我贵为北渝军师,当知军情紧要——” “军师啊——”没等高舟说完,这时候,前方一骑大嗓门的斥候,急急策马而来。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高舟,在颠簸之下,好不容易才忍住。 “快讲,莫要挡道。” “我等的前方,出现了一支蜀卒!” “什么!” 高舟抬头远眺,止不住地咬牙切齿。 “杀过去,传令全军速速突围!” …… 如果没有意外,或许高舟能有惊无险地回到大宛关,然后再马不停蹄的,跑入城门边的茅厕。 但在此时,有意外发生了。 又是一个粗嗓门的斥候,声音更大,只开口一句,便将高舟惊得全身一顿。 “军师,前方蜀人放火烧林,堵住了我等的去路……军师,军师?” 骑在马上,高舟颤着身子垂下了头,在马鞍的位置,一股臭气开始熏天,连着那马儿,也被熏得不断嘶叫。 在旁的高勇,更是瞪大了眼睛,急急勒着马,往旁退开。不知所言,到最后只得沉默吐出一句。 “祖爷……要保重身子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老匹夫的大败 骑在马上,高舟涨红了脸。 后方有蜀人的追兵,前方又烧了火势。更为重要的,是先前兵势分散迂回,已经被分割了战场,让跛人抓着了机会。 转过头,高舟狠下脸色,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曾孙。居然慢吞吞的,要抽出腰下的佩剑。 “吾高舟……愧对主公,有何颜面回鲤州啊!” 当然,剑还没抽出来,便被曾孙高勇,忍着恶臭拦住了。 “祖爷,申屠将军那边,已经烧了烽火,给大宛关内的守军,准备来驰援了!这里离着不远,只要有湿幔,扑灭一个口子的火势,我等便能回去了!” “高勇,后方的大军呢?” “乱势很大,又各自为战……恐怕会不妙。” 高舟痛苦闭眼。他才终于明白,先前第一批出城的蜀骑,分明是诱饵。是让他继续分兵,做什么鬼的诱敌出城!这下倒好,直接被跛人看出破绽,出城反剿了。还有那陈忠,明明都带兵去北关,为何突然又这么快折返回来? “祖爷,还请……再忍一下。” “我自然要忍,高勇啊,勒令部属,这事情不得外传!” 若是以后,内城的幕僚圈子知道,该怎么看他?一个被诩为长阳智囊的老军师,居然在被西蜀的跛人反剿,在马上吓得屁滚尿流了。 该死的。 高舟仰头,脸色极其不甘。先前的种种迹象,眼看着都要赢了。却不曾想,战势一下子反转。 此时,在撤退的北渝大军里,不同于高舟,力挽狂澜的人正是申屠冠。在他的命令之下,令旗始终高举,逃窜中的不少将士,都迅速往北渝令旗的方向集合。 等人数聚得多了,申屠冠再无犹豫,鼓舞了士气之后,立即带着本部的八千人,以及不少聚来的将士,开始循着官路和败逃的北渝军士,亲自赶来断后。 “列墙阵!”火光中,申屠冠抽刀怒吼。 命令之下,共有近两万人的士卒,挡在了官路之前。只空了一个口子,让逃过来的北渝士卒,迅速进入。 “吾申屠冠,恭请东方小先生,入阵厮杀!” …… 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皱起了眉头。他有考虑过,高舟败逃之后,申屠冠会力挽狂澜。但不曾想,虽然只是降将,但此人如此悍勇。 一不惧四周火势围绕,二不惧蜀卒的一鼓作气。 “军师,我带人冲杀过去!”走过来的弓狗,怒声请缨。 “申屠冠强于阵法。而且,他约莫生了死志。若是说在此缠斗,等火势一围,我西蜀同样要死很多人。唯一的办法,是一个时辰之内击败他的大阵。” 但这几乎不可能。 并非是惧死不前,而是现在西蜀最忌讳的,便是和北渝拼战损。北渝势大,死个几万人,并不会伤及根本。但若是西蜀,同死几万人的话,只怕镇守之力,至少要弱了一半。 东方敬沉沉闭上眼睛。 他亦没有信心,一个时辰之内,击破申屠冠这头挡路虎,然后再深追北渝的败军。 “传令,全军避开火势,准备回撤。”东方敬睁开眼睛,冷静下令。 就在刚才,他亦有一个想法,让埋伏的五个营,前后夹攻。但算了算,依然是时间不足,而且,还会将这五个营,彻底给暴露。 “申屠冠,举世名将也。” …… 申屠冠披甲挂刀,冷冷守在官路之上。待看见西蜀的追兵,慢慢后退之后,才带着人马,同样缓缓退军。 虽然被反剿的危机,慢慢解除。但在先前,被剿杀的北渝军士,不知死了多少。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有些受伤未死的,置身在火海中救无可救,徒劳地哭喊着。 申屠冠身子发颤,带着人追上了前方队伍。 “传我令,将附近空地的林木,迅速伐掉,以免火势相连。” 下令之后,转过头,申屠冠一下子看见,那位始作俑者高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裨将的袍甲,正后怕地喘着气。 按着刀走近,申屠冠再无客气,扬手一掌,将面前的高舟,打翻在地上。 “申屠冠!你敢打我!”高舟梗着脖子,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我乃北渝军师!” “你错了,北渝军师只有一个,便是常胜小军师。你高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再清楚不过。”申屠冠冷着脸。若是他行动晚了一些,只怕这十几万的大军,都要陷入困境,被跛人慢慢吃掉。 “不过一小败尔!” “小败?死伤者逾两万人,便是你的小败?你知不知,这一波兵败,只怕蜀人那边,已经是士气如虹了!而我北渝这里,你瞧着他们——” 高舟皱着眉,环顾周围,发现许多的将士,都是脸色哀顿,不少年轻些的,劫后余生,已经小声哭了起来。 “我怎知,那跛人如此奸诈!敢将计就计!” 申屠冠暗骂了一句“蠢货”。等回了大宛关,便立即去信,让主公将这老儿调走。倚老卖老不说,本事也没见几分,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大宛关,迟早要被他祸祸完。 “莫站着,去附近取水,配合援军灭火!莫要像那个老傻子一样。”申屠冠怒喝了句,径直往前离开。 在当初,他可是东莱第一将,除了自家主公之外,譬如什么严熊之类的,他说揍就揍。 “该死的老匹夫。” …… “该死的老匹夫!!”几日后,情报送到了常四郎手里,气得常四郎暴怒一句。 “明明都讲了,以死守为上。他偏要急于求成,做什么声东击西之计,他的蠢计,真当跛人是瞎子了?” 嘭。 常四郎抬起手,将手里的情报卷宗,冷冷掷在地上。 场中,不少的老世家主,都急忙垂头,不敢相看。高舟所行使的,不过是他们的利益,让北渝和西蜀全面开战。 但不料,才刚开了个头,便迎来一场大败。听说那高舟,骑着马逃命的时候,连屎尿都被吓出来了。 “都不讲话?”常四郎眯着眼。心底一时更加不满,按着他和常胜的想法,至少高舟这老匹夫,以死守为上,坚持几个月的,才让常胜那边,成功避开跛人的眼睛,偏于定计。 但现在,炕头还没热呢,这老匹夫便来了一场兵败如山。 该如何?又把常胜调回去么? 常四郎呼出一口气,沉着脸,只觉得胸膛一阵烦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北渝军师的人选 长阳的信还没有来,大宛关上,狼狈不堪的士气之中, 如今的高舟,再无先前刚来鲤州的风光。连着那些世家小将,不少人也失望无比,寻了一番托词,匆匆赶回了内城。 坐在郡守府里,高舟脸色发沉。最要命的,不仅是兵败,还有他“屁滚尿流”的模样,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高勇,你没对外讲吧?”高舟撇着目光。 “祖爷,我怎会讲……这可是家丑啊。” “胡咧咧什么!”高舟咬了咬牙,瞪了自家曾孙两眼。 高勇脸色冤枉,“那祖爷,我们现在怎么办?申屠将军那边,已经不打算让我们掌军了。” “哼,在长阳的调职书没来之前,我高舟还是北渝的大军师。我无非是念他有功,不与他一般见识罢了。” 高舟仰头闭目。 这一场的声东击西,让他输得体无完肤。若是有下一次,他当真要小心应对了。 “高勇,你要明白,我并非是败给跛人,我是败给了自个,我终归有些大意了。” “自然,祖爷可是内城最厉害的智囊。” 高舟并未深听,一双眼睛陷入沉思。他这般的作战动向,实则是符合老世家们的利益。现在的情况,只要北渝和西蜀打起来,西蜀极可能会被耗死。那位常胜,便是太保守了,才惹得老世家们的不满。 明明这西蜀,不过八州余的疆土,在北渝面前,也只不过一头挡路的瘦虎,却偏偏,逼得整个北渝,逐渐变成了守势。 “那常胜的战略,说起来还是太怯弱了。哼,只要主公不卸我的职,下一次,我亦有信心,大败跛人!” …… 此时,一辆去河州的马车上。在途经一个驿馆,接到快马急信之后,常胜缓缓打开,便一下子皱住了眉头。 “小军师,怎么了?”随行的阎辟,满脸不解。 “高舟并没有死守,引军与跛人厮杀,兵败如山,战损两万余人。若当时,没有申屠冠力挽狂澜,只怕这十几万的大军,至少要死伤一半。” 阎辟脸色大惊,“这老儿……怎敢的?好大的胆!” “一是老世家的利益,二是急于证明自己。但现在,他已经彻底的,将整个大宛关的士气,都带崩了。” “小军师,那主公的意思——” “此信,便是他在询问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开跛人的眼睛,现在倒好,因为高舟的愚蠢,我还要废掉大计,回去帮他收拾烂摊么。”常胜的声音在颤,“若失了这一次的机会,再想骗过跛人,恐怕很难了。” 阎辟在旁叹息。 “而且还有一点,高舟肯定要被卸职调走的,若是我不回去,恐怕会引得跛人生疑。毕竟他知道,整个北渝,只有我常胜,才能坐镇在大宛关,与他对峙。” 常胜呼出一口气。 “阎辟,让马车调头,以急赶的模样,往长阳折返。另外,我会上书请命,想再次成为北渝军师——” “小军师,真要回长阳?这……可刚离开内城呢。” “并不是要回,是要做出一番模样。如此一来,才能瞒过跛人的眼睛,让他不再深疑。放心吧,主公那边会有另外人选的,然后,也会婉拒我的上书,勒令半道再折返,继续奔赴河州。这样的话,便顺理成章许多。” “那要换谁……羊倌先生么?” 常胜沉默了会,“极可能是。老世家们输了一次,会留下一个台阶的。羊倌若是去了大宛关,以其的谋略,虽然逊于跛人,但死守城关,还是能做到的。” 常胜沉沉闭眼。 “阎辟你不知道,我总是觉得自己,护不住这北渝的江山,无法与毒鹗,与跛人匹敌。我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拼命算计,拼命避开跛人的目光,换来对西蜀的重重一击啊。” “我今年二十有五,但前两日,近侍帮着梳发之时,说我已经生了一缕白发。” 阎辟眼睛一红,随即垂头。 别人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面前的小军师,多少次的彻夜不休,多少次的事必躬亲,才挡住了跛人的计策。 “北渝势大,而西蜀便是一个铁桶。但我……只需找出一处破绽,或者说打开一处破绽,那么我北渝,便又有机会,以鲸吞天下的军势,攻向西蜀了。” 在马车的颠簸中,约莫是说的太多,常胜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但一双眸子里的目光,却依然坚定无比。 …… 十日左右。 定东关外的火势,徒留一片狼藉的模样。怕引起瘟疫,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都极为默契地没有厮杀,各收拾了境内的尸体,再将还没熄灭的林火,迅速扑灭。 东方敬坐在城头,远眺着城关外,听着旁边的弓狗,念着刚得到的情报。 在听到“常胜”名字之时,他的脸庞,一下变得无比认真。 信里的内容,说常胜知道大宛关惨败,在去河州的半道,便急急折返, 连着写了数道的请命书,想重回大宛关。 但内城的老世家们,并没有让步。所以,半道折返的常胜,只能继续前往河州。 “小军师,有问题吗?” “乍看……没有问题。”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 “对了,听说在恪州那边,羊倌荀平子已经动身,若无猜错,这一次,他极可能要调入鲤州大宛关,作为主战军师。” “常胜不在,也只剩羊倌有些本事了。” “那要不要,将我西蜀的青凤,也一起调过来?” “这倒不用。各守一处,反而是最好的……若不然,常胜再来一次千里奇袭,堪破不了计谋,只怕我西蜀大祸临头。” 说完,东方敬叹了口气。如他所料,这倚老卖老的高舟,不过是北渝王,转移世家矛盾的泄口。 当然,高舟并不听令,执意要立功,才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长弓,关于常胜的情报,还有么?” “暂时不见,现在的话,常胜已经重新启程,奔赴河州了。军师放心,河州那边,同样有铁刑台。刚巧,殷六侠军师也去了那边,说不得会帮忙,查出一些什么。” “殷鹄是另有重任。”东方敬皱了皱眉,“不瞒你,我总是对常胜,有些放心不下。你替我传令,近段时间,对于常胜的动向,依然继续收集情报,不得有误。” “小军师放心!”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小军师,要赢啊 今日的大宛关,原本哀顿的将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反而是高舟,垂头丧气地站在城门边上,便如当初的常胜一样,高举着手里的军师绶印,等待面前的老人解下。 羊倌荀平子,拄着拐杖,沉默地几步往前,走到了高舟身边。 放在北渝来说,他没有任何背景势力,但不管是自家主公,还是常胜小军师,都给了他足够的信任。先前败给青凤,常胜也没有追责,反而是一番宽慰。 偏偏是这样的人,让面前的一个老儿,给无端端地羞辱了。 “高军师老谋深算,我可听说,差点就大败跛人了。不过,高军师年纪一大,可得注意身子啊。”荀平子淡淡开口。 仅这一句,便赢得了申屠冠这些人的喝彩。 高舟咬着牙,不敢相答。如今在北渝,他算得上身败名裂。最主要的,还是那场屎尿,几乎是断送了他的幕僚生涯。 接过军师绶印,荀平子没有任何的倨傲,也不再看高舟一眼,在申屠冠这些将士的簇拥下,慢慢走上了城关。 从江南到鲤州,接下来,他要和西蜀的跛人,好好来一番对阵了。当然,循着常胜小军师的定计,不管如何,都是以死守为主,以免再中跛人的计策。 “诸位……我高舟告辞了。”临上马车的时候,高舟有些不甘,抬头大喊。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常胜也是这般离开,但有许多的将士和百姓,来齐齐相送。 久久,并没有人理他。 唯有一直跟随的曾孙高勇,颤着手,揪了揪他的华袍。 “我高舟离开了啊!” 来往的将士,还有行走的百姓,都沉默的一语不发,匆匆而过。 这位被打得屁滚尿流的北渝老军师,颤了颤身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也没有脸面逗留,急急钻入了马车。 …… “果然是羊倌荀平子!”陈忠拿着情报过来,脸庞上,有了一丝久违的肃杀。 “整个北渝,可称军师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常胜,另一个便是这位老羊倌。军师,羊倌不好对付啊!” 坐在城头,东方敬沉默了下。 “常胜不来,只能是羊倌来了。自然,羊倌亦不可小觑。若无猜错,他并不会像高舟一样主攻,反而会循着常胜留下的计策,以死守为主。幸好在高舟那里,我西蜀取了一场大胜。哪怕战事对峙,士气也不会出现低落。” “那老儿高舟,听说已经滚回内城了。回了内城,指不定要被北渝王扒一层皮!”陈忠笑起来,颇有几分解气。 这场北渝的大败,终归到底,是高舟一个人的锅。若是最后没有申屠冠出现,只怕还要败得更惨。 “申屠冠啊,确是天下名将。”东方敬声音可惜。当初东莱灭亡,慢了一步,被老仲德抢先定计,将申屠冠请入了北渝。 当然,若是按着申屠冠的性子,或许再来一次,也同样会选北渝。毕竟再怎么看,北渝一统天下的势头,太大了。 “军师,主公那边,也准备来定州了?” 东方敬缓了缓脸色,“正是。或许主公一来,和羊倌的对峙之势,说不得便要解开了。” 白鹭郡外的水路,十几艘的战船,正循着西面的方向,不断回赶。 站在船头,徐牧看了看手里的信,又慢慢揉成了一团。 “司虎——” “主公,虎将军这次没来呢?” 徐牧自嘲一笑,将纸团放入了袖口。 信纸里说,在大败高舟之后,鲤州大宛关的军师,已经换成了羊倌。而羊倌,则比什么高舟的,可要厉害多了。 若无意外,便会先死守鼓舞士气,然后再寻出西蜀的破绽,一朝制敌。 另外,东方敬在信里,还提了关于常胜的事情。这位北渝的小军师,老仲德的后继人,被委派到了河州,帮助乐青镇守城关,提防北面崛起的沙戎人。 心底里,徐牧的想法和东方敬一样,如常胜这样的人,不该如此调职。而且他的那位老友常老四,亦是不拘一格的人。但这一次,为了给老世家们一个脸面,仿佛有些偏颇了。 “飞廉,殷军师到哪了?” “回禀主公,已经快到河州了。” 徐牧点头,重新变得沉默起来。这一趟的行程,因为私访的原因,耽误了不少时间。 是时候,再回去定州了。 北渝西蜀的战事,接下来,又该陷入新一轮的对峙。除非是说……有人能打破这种僵局。 …… “唯有打破僵局,才能破蜀。”重新折返,在马车里的常胜,脸庞变得无比认真。 “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唯今要做的,便是寻求西蜀的破绽。” “小军师,西蜀的破绽是什么呢?”同样在马车里,作为忠诚护卫的阎辟,认真开口。 “我先前想的是,以儒人入蜀,坏西蜀的民道。但现在看来,作用并不算大,而且所耗的时间太长。我打算,摒弃不用了。” 常胜垂着头,手指敲在木窗上。 “若要问西蜀的破绽,实则还有一个。” “小军师,是什么?” “水路。” “水路?”阎辟怔了怔,“这襄江水师,可是西蜀的倚仗。” “自然是。先前我奇袭楚州,也是担心苗通的水师。阎辟,我只问你,再凶的鱼,若上了岸会如何?” “渴水而死。” “所以,只需将鱼钓起来,摔在地上,他便成了无牙老虎。我现在缺的,便是一种好的诱饵。” 常胜仰起头,看着木窗外的物景,声音无比冷静。 “若无其他的选择,一个空荡荡不设防的恪州,或许可以作为诱饵。但陵州对面,还有一个青凤,我需想出一个法子来应对。” “小军师……恪州?” “我北渝水师不济,恪州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大。我先前就说,再凶的鱼,只要上了岸,一样都会死的。” 很明显,阎辟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键。更多的时候,他仿佛作为一个被倾诉的对象。 他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小军师。发现小军师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丝丝的神采。这种神采,他似曾相识,当初十几万大军齐聚,千里奇袭楚州的时候,小军师便是这种风采。 小军师,要赢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再入定东关 “恭迎主公入城——” 今日,在定东关的后城门,一下子大开,无数西蜀的将士的欢呼,齐齐震破了云霄。 徐牧下了马,脸上露出笑容。这一路好赶,可算是到了定东关。 “东方敬拜见主公。” “陈忠拜见主公!” 在定州里,诸多的将军们,都齐齐聚了过来,对着徐牧行礼。人群中的弓狗,也冲着徐牧,露出由衷的笑容。 “都免礼,本王可听说了,前不久的时候,尔等可是打了一场大胜!不愧是我西蜀儿郎,今夜,本王便要犒赏三军!” 徐牧脸色动容,“诸位瞧着,我连成都的干肉和烈酒,可都带了不少。虎将军要讨,我直接就骂娘了,你一个在家里带儿的,凭啥要给你?老子徐牧,这是要送给前线苦战的蜀士!谁也抢不得!” 这一句,让四周围的将士们,都变得越发欢呼。 “今夜,本王要与诸位同饮!” “吼——” …… 酒过三巡。 陈景和东方敬两人,坐在城关的上方,并没有再饮,而是上了茶汤。 “伯烈,现在有何建议。” 东方敬沉默了会,放下了茶盏。 “对面的大宛关,镇守的军师,已经换成了羊倌。羊倌此人,虽然不擅出奇谋。但不管如何,算得上目光毒辣。有他和申屠冠在,我西蜀不见得讨到便宜。而且,在书信里我也讲了,我一直在留意常胜的动向。但我发觉,他似是真的失势了。” 常胜,不管是在东方敬心里,还是在徐牧自己心里,都等同于大谋者,是比羊倌更上一个层次的人。 在当初,那场千里奇袭,何其凶险,若是没有于文,楚州失陷,接下来江南诸州,同样会被这十几万的大军,搅得天翻地覆。到那时候,常老四再行南征,浩浩军势,以西蜀那时候的模样,根本没可能挡住。 “或许,北渝王是给老世家们一个交代,但要不了多久,常胜应该还会回来。我实话实说,此人很危险。” 徐牧点头。 “夜枭那边,我也会多留意动向。” “至于对面的羊倌,按我的法子,我西蜀便不该再藏拙。可派大军在外建造营寨,逼羊倌派兵出城。” “若他不派呢?” “很大的可能,他不会派。建寨的作用,也并不大。但我等这般做了,自然会有人不满。” 徐牧笑了笑,“老世家?” “确是北渝的老世家。和西蜀的民道不同,这些老世家虽然提供了很大的助力,但同样的,也会生出许多不安的因素。” 这就是,徐牧不重用世家的原因。至少,现在不会重用,哪怕以后有什么将门世家,那或许已经是定下江山的时候了。 当然,世家所提供的底蕴,是徐牧望尘莫及的。直到现在,他很拼命地想办法,不断积攒银财,好打造器甲。连着海里面的矿铁,都不想放过。 算得上有利有弊,但在徐牧看来,世家矗立,是弊大于利。 “若羊倌再调走,下一回会换谁?但我总觉得,常老四并不傻,他不会任由老世家们弹劾,调走羊倌的。” “临阵换军师,必然士气大伤。但在先前,高舟那种蠢材,北渝王是没法子了。再让他坐镇大宛关,只怕整个鲤州都要完蛋。” “对了伯烈,说起鲤州……陈方提供的那两千余人义士,可有打算?” “先前用了一回,才能将常胜支走。但现在,不宜用得太多,否则会惹人耳目。按着我的意思,这两千余的义士,最好不要做卒,而是在鲤州,发挥另外的作用。譬如造势。” 徐牧点头。 若是有朝一日,真能打下鲤州的话。便如一只手,已经伸入了北渝。当然,这只手若是动作僵硬,极可能被人斩断。 “伯烈,便按你的意思来办,现在城外造寨,看一轮羊倌的反应。他不傻,他也明白,但无可奈何的是,他并非是北渝的世家,又比不得常胜是族亲,终归会被很多人弹劾。” “主公,你我拭目以待。” “这岁月蹉跎,我看着伯烈,从一个白面书生,成了现在的山羊须。” 东方敬抬头一笑。 “岁月蹉跎,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主公。主公生得虽然不丑,还有一副市井的气息。但现在,主公已经面容沉稳,有枭雄之风了。” 徐牧叹了口气。 弹指一挥间,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很多人走了,留下来的,很多也在慢慢衰老。 先前在成都,便退了一批老裨将。当然,对于这些老卒,徐牧给的军费,算得上很高。 “对了,黄家主那边——” 东方敬的开口,打断了徐牧的思绪。 黄家主黄道充,即是现在的老青凤,坐镇在陵州。不过,随着羊倌的调动,老黄好像有些孤寂,没了对手。 “伯烈,我不打算让他入定州。”徐牧沉默了下,“你也知,襄江同样是我西蜀的口子,不容有失。有老黄在,我会放心许多。” “我亦是这种想法。不过,现在北渝的水师,这两三年,几乎是成不了大势了。” 北渝水师,先被东方敬玩了一把,又被老黄玩了几把……非死即残了,即便有,但也不多。目前来看,北渝那边,是不打算将战略,放在襄江了。 当然,凡事都有可能。这也是徐牧,要留着老黄在江南的原因。 “我有心,再寻一条攻入北渝的路。但发现定州两关,所需要防备的地方太多,西蜀兵卒稀缺,只能暂时搁置。不过,若是海船造成,我西蜀也该动一动了。” 海船造成,便能绕入北渝腹地,直刺北渝心脏。这处秘密,目前来说的话,只有三人知道。 一个是徐牧自己,一个东方敬,还有一个小狗福。连老黄都没说,并非是不信任,而是兹事体大,终归要小心一些。 两人在夜色中,互商了很久。直至晚风急了起来,徐牧才亲自推着东方敬,往闹哄哄的宴场走去。 主属两人心有灵犀,待天空有星划过,都齐齐抬起了头。两双眼睛里,皆是说不出的怀念,以及希翼。 先人走过的路,处处见青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杀青凤” “禀报军师,蜀人在城外建寨!” 今日的大宛关,被一声急促的军命,一下子刺破了宁静。 刚上任的羊倌荀平子,在听到情报之后,眉头急急皱住。在城关下,他费了不少心思,收拾着高舟的烂摊子,重新鼓舞一番士气。 却不曾想,这还没几日呢,对面的定东关,不仅是徐蜀王亲至,现在倒好,还要在城外建寨。 “又是建寨。”荀平子垂下目光,声音有些发冷。很显然,蜀人是迫他带兵出城,捣毁修建的城寨。 但这时候若是出城,便是一场中计。随着高舟的愚蠢,现在的大宛关,已经极其被动。 “莫理。”久久,羊倌才沉声开口。他知晓,若是这样一来,只怕内城里的老世家们,肯定会对他不满。 但没办法,此时不宜出城。 “加派巡逻的人手,城外建寨,意义并不大。哪怕再退一步,以大宛关现在的局势,也无可避免,休要中了蜀人之计。” 听着羊倌的话,在旁的申屠冠,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终归不似高舟那个蠢货,只知硬着头皮蛮干。现在的大宛关,还是先以守势为主。 “申屠将军,你可有建议?”荀平子转头。 这几日的时间,两人互相配合,才慢慢稳住了先前的败势。 “如军师之言,此时不宜出城。蜀人建寨,无非是一个幌子。城外的缓冲地,多一寸,少一寸,意义并不大。若无猜错,诱敌不成的话,蜀人会很快退去。” 申屠冠顿了顿,眉头又皱起,“但跛人不行无用之计。我估摸着,他这一次,是想将军师调走。使我大宛关,三易军师,士气崩溃。” 羊倌闭目点头,满头苍发飘动。 “申屠将军,大宛关的局势,你我现在,只求无过无功啊。” 无功无过,即是稳住守势,避免和蜀人开战。 申屠冠脸庞一怔,也随即苦笑起来。 “不过,请申屠将军放心。我总是觉得,小军师常胜会很快回来。他回来之时,当不可同日而言。” “军师,我亦有这种感觉。” 羊倌大笑,“好,那我与申屠将军,便先紧守大宛关,静待我北渝的小军师归来!” …… 北地,河州。 常胜下了马车,对来迎接的乐青,露出笑容之后,又开始陷入了沉思。 按着计划,他需要在河州这边,暂时逗留一两个月。然后才是大折返,以恪州为诱饵,大破西蜀。 可惜,江南还有个青凤,慧眼如炬,需要解决。 垂下头,此时的常胜手里,都是关于青凤的情报。并不算多,这个人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西域而回么。若是西域人,该生得和中原人不一样,但他偏偏又戴着面具……” 常胜呼了口气,看向旁边。 “阎辟,若你想杀一个聪明人,该如何做?” “自然是暗杀。” “不妥,西蜀里每一个重要之人,徐蜀王都派出了暗卫,作为死士来保护。” “小军师,引诱吗?” 常胜沉默了会,“各为其主,不管是什么样的肮脏法子,只要能杀,便是上乘之法。” “但杀了青凤,会打草惊蛇。” “不对,若时间正好,是一棍打两蛇。” 常胜重新垂头。这位年方二十五的天下军师,眉目间露出了丝丝的杀意。便如上一次,他亦想杀死跛人东方敬。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或许在后人看来,他的手段法子,卑劣无比。但还是那句话,各为其主,站在他的位置上,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成功,便能使北渝,成鲸吞天下之势。 “于文昏迷,徐蜀王去了定州,跛人也在定州。虽然有苗通在,但青凤,已经看似孤独了。只可惜,现在关于他的情报,有些太少了。” “军师,去西域的人,已经潜进去了。要不了多久,当有消息回来。” “这一二月内,便是最关键之时。传信告诉蒋蒙,让他准备一番,假意带军离开恪州。务必记着,此事在夜里进行,莫要让蜀人看出了破绽。” “离开恪州?军师,会不会太早了?” “并不会,时机刚好。若是能诱到青凤,想借此攻下恪州,那我等便大功告成。阎辟,铁刑台的情报来往,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军师,什么事情?” “那青凤,喜欢坐在江边,远眺恪州的方向。再者,先前跛人坐镇的时候,为了方便行事,经常会换城镇守。但青凤不会,他便一直留守在那座江城,与恪州相对。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又或者说,他心心念念,想要打下恪州?” 阎辟哑口无言。远不知自家的小军师,是如何分析出来的。天下大谋,以西蜀居多,虽然北渝也有羊倌,但不管如何,一直都是面前的小军师,在与那些西蜀大谋,明争暗斗,不死不休。 “我总觉得,这也许是青凤的破绽。如我,无法与跛人匹敌,只能拼命寻找破绽了。” 常胜半眯眼睛,“这样吧,给蒋蒙的信,我多思量一番,你再派心腹送过去。若是能诱到青凤,这攻蜀的大计,第一步便算成功了。” “军师高明!” 常胜摇头,“拙计罢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一个喜欢读书的小文士,变成了勾心斗角的鹰视之徒。” 还有一些,常胜并没有对阎辟说。比方调军,到时候他的族兄常四郎,会循着他的要求,将河北兵力暗中调动一些,再藏到恪州附近,等他大折返之后,便能直接掌领一军。 还有蒋蒙,同意得了自家族兄的密信,很长一段时间,会成为他的副将,随军出征。 并非是目光短浅,但除了定州,这江南方向,确是最好的征伐路线。当然,要抛开北渝水师的弊端。 他不想等,不管是老世家们的不满,还是东方敬的酿计,都让人很担忧。 北渝,是需要一场大胜,来支撑这个逐鹿的舞台了。 他要铺一条路,而路面上有一坨巨石,那坨巨石便是青凤。莫得办法,只能除之。 当然,这一切还需蒋蒙那边的回报。若是青凤生出夺回恪州之心,这事情,几乎是成功一半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青凤军师,恭请入瓮 江南陵州的江岸,一个老人静静坐着,一边捧着茶盏,一边抬起头,远眺着对面的恪州。 在他的身边,云城将军马毅,正认认真真地念着一份情报。 只等听完,老人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蒋蒙在恪州沿岸,沿岸增建了烽火台?” “正是。军师,我也奇怪呢,最近襄江一带,又没有什么战事。也不知这蒋蒙,是不是脑子抽了,突然就增建了。” 烽火台的职责,即是用作瞭望敌情,一经发现敌人渡江,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传信给整个恪州。 “蒋蒙这是要做什么?渡江开战?”黄道充沉下声音。他是知道的,如今在定州那边,西蜀和北渝的战事,因为羊倌的调动,已经陷入了对峙。 要知道,羊倌可不是高舟那种蠢货,看着士气不利,必然会以死守为上,而且,不见得会轻易中计。 “不对,是退守?”黄道充的脸上,忽然变得一惊,“先前奇袭不成,再加上羊倌调动,北渝那边,现在几乎是放弃了江南的战事——” “马毅,取地图来!” 等接过地图,黄道充迅速看了起来。虽然对于江南,以及恪州的地图,了然于胸,但不管如何,他务必不能大意,若是真发现了蒋蒙的破绽,说不得,是一次攻取恪州的机会。如此一来,西蜀便在南方,也算有了桥头堡。 当然,黄道充要考虑的,还有许多的后果。譬如说攻下恪州之后,该选何处作为据守。心底里……他对于恪州,终归有一份感情在。 而且他有信心,若是能打下恪州,凭着先前对恪州的掌控,他定然能守住。一切的前提,还需要看蒋蒙那边的兵势情况。 久久,黄道充才收回目光,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的一只手指,还留在恪州境内的一座城关标志上。 下方还有三字小楷——陈水关。 “陈水关,先前是凌苏和左仁王,据守抗敌的地方。在那会,算得上一座险关。” 在当时,东陵攻入恪州后,不仅要面对东莱,西蜀,甚至还有北渝三个势力。而那时候的凌苏,选择了陈水关,作为据守之处,虽然后来被破,但不管如何,却有几分险势。 黄道充脸庞一笑。说起来,这座陈水关,还是他先前让人修葺加固的。那时候担心北渝王会攻来,便动用了不少民夫和银财,修成了大关。 “军师的意思,是真要攻打恪州?”在旁的马毅,不由得脸色一惊。 “有这个想法。”黄道充冷静点头,“但我担心是蒋蒙之计,所以,需全面调查清楚,方能出兵。另外,兹事体大,我也需要和主公商议一番。” “军师高明!” 黄道充沉默了会,并没有答话,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对岸恪州的方向。 …… “增建烽火台,无非是一种示弱。江南久不起战事,北渝水师也没成气候,现在又有了江南军师荀平子,调去鲤州的事情。如此一来,不管蜀人怎么看,我北渝对于江南,似乎都是放弃了。” 在河州的城头,常胜驻足远眺。 “其他都可以不管,但只要青凤,他动了取恪州的念头,便是中了我大计。青凤一死,跛人分身乏术,最大的可能,是用兵老辣的徐蜀王,亲自带人回江南。” 常胜皱着眉头。 “要不了多久,蒋蒙老将军那边,便会按着我的计策,佯装带兵离开恪州。当然,为了骗过青凤,使他彻底入计,这些时日以来,蒋蒙还需要做很多东西。” 在旁的阎辟,听得脸色激动。哪怕自家小军师身在千里外,却依然运筹帷幄。 “军师,主公的分派的兵力,也循着小路南下,慢慢藏到了江南。” 常胜点头。 那些小路,都是他费尽心思,才打通的。便如先前的千里奇袭,走的便是小路。 “阎辟,我来河州多久了。” “将近大半月了。” “定州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 “并没有打起来,听说跛人数次用计,但羊倌军师哪怕吃了暗亏,都不愿带兵出城。” “荀平子军师,确是稳重得多。但这样来,内城的老世家又有话讲了。” “自然讲了,但主公借故离开长阳,避而不见。” 常胜微笑起来,“族兄的性子,越来越摸不透了。不过,族兄能这般支持于我,我自然不能再令他失望。青凤军师,恭请入瓮。” …… “报——” 这几日的时间,在陵州江边的小城,黄道充一直留意着对岸的情报。 得到情报的马毅,急急走回了黄道充身边。 “军师,又有了新消息。” “讲。”黄道充沉着目光。 “蒋蒙在恪州里,新募了一轮新军,约有五千人……但不知为何,这五千人的新军,并没有留在江南,而是循着军令,赶去了内城的方向。我听说,恪州一带的百姓,因为这一次的强募,许多人都心生不满,哀声怨道。” “强募?而且募而不用,蒋蒙在做什么?” 黄道充声音清冷,“莫非真是如我所想,北渝人要放弃恪州了。所以不顾恪州民情,强募这轮的新军。马毅,有无往北面迁徙的恪州百姓?” “当有不少。如军师所料,许多的恪州人,都迁往北面了。军师,莫非此时,真是我西蜀的好机会?” 黄道充揉着额头,手指不断敲在案台上,苦思着其中的关键。但最终,他并没有下达军令,依然谨慎无比。 “马毅,我有些乏了,你我明日再相商。” 马毅怔了怔,但很快点头。 起身的黄道充,并没有再回江岸,而是径直回了郡守府。不多时,便有两道人影,从黑暗中现了出来。 “参见主子。” “去查一轮恪州的事情,五日之内,我要知道具体的情报。另外,关于蒋蒙的动向,也务必多加留意。休要忘了,你二人可是恪州人,当有无数的手段,来获得最机密的情报。” 两道人影急忙抱拳,一下子,又消失在了外头夜色中。 黄道充沉默坐下,看着面前的烛台。不知为何,他这几日的心里,总有着一股子的急躁。 “恪州,那可是我黄道充,一手建立的割据地。即便我现在投了蜀王,但终归是想回去看看。” 有风吹来,在黄道充分神之时,那烛火一下子被扑灭。整个屋子,瞬间变得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冒进的念头 在陵州对岸,恪州。 老将蒋蒙骑在马上,满脸都是凝重之色。他没有任何的携带,循着自家小军师的计策,准备诱青凤入瓮。 到了现在,按着自家小军师,留在信里的交代,只差最后一步了。这一步,哪怕是作为名将的蒋蒙,都有些心惊胆战。 这一计若成,青凤避无可避! “周秋!” “末将在!”很快,一个年轻将军,急急走到了蒋蒙面前。 蒋蒙呼了一口气,“周秋,准备凿船。” “凿船?”周秋惊了惊,“老将军,这可是好不容易才造出来的,西蜀那边,又百般阻挠——” “带不走的。”蒋蒙沉住声音,“既然带不走,就不能留在蜀人。便按着我的意思,把战船都凿了沉江!记着,需在夜里进行!” “将军……真是要离开恪州了?” “不然呢?另外,动员的百姓户数,若不愿跟随迁徙的,需献上三担粮。若有违者,便以扰乱军法处置!” “遵将军令!”那小将再无犹豫,迅速转身去下命。 蒋蒙呼了口气,仰起头,远眺着恪州的物景。在这一轮,小军师的运筹帷幄之下,或许,真有转机也说不定。 …… “扮作艄公的夜枭,在江岸行船之时发现,北渝人动员百姓,往北面迁徙。若不相随者,需交三担稻米。北渝的大军,也开始整备,四面的驻军都在暗中调集。另外……北渝人凿船了,近两百艘的战船,都在先前大坞的地方,偷偷凿船沉江。这个情报,还是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探出来的。主子,北渝人是要放弃恪州了。” 黄道充揉着额头。 “恪州的地势,注定成为四战之地。但同样有弊端,那便是临江,需要投入的兵卒,以及各类物资粮草,不计其数,但在水师的事情上,却没有任何的进展。” “确是,而且先前的时候,连羊倌也调走了。” “容我再想想。”黄道充垂下了头,“按道理来讲,羊倌在鲤州,常胜在河州。蒋蒙固然不错,但终归是行伍之人,性子过于谨慎。若说是他出计,我是不信的……东方小军师告诉过我,让我小心常胜。但千里迢迢之外,来回车马与信,也需一个多月的时间。” 黄道充犹豫着。他的心底,何尝不想取回恪州,坐镇在陈水关。便能形成两路威压北渝的势头。 但同样,这样一来便会有一个弊端,在江南多是水师,若上了岸,算不得精锐。只可惜,眼下的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黄道充颤了颤脸庞,忍住了出征的打算。 “再等一等……务必留意,看蒋蒙大军的动向。若恪州不设防,自然是最好的。” “主子放心,我立即再去查。” 等人走远,黄道充才孤独地坐在烛灯边,沉默地垂头,看向面前的地图。 他的家族,要做的远远不够。若有一日蜀王称帝,成为天下第一将门的话,黄氏一脉,必能福荫后世子孙。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蜀王不愿意调动他,让他留守襄江,也就是说,只要北渝不南下,那他这一生,极可能再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恪州啊恪州,那可是老夫,用尽了心血的割据之地啊。明明就近在咫尺了。 …… 凉地,定州。 “江南的来信。”徐牧看罢,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了面前的东方敬。 “老黄在信里说,蒋蒙极可能带兵北上,要放弃恪州了。” 凿船的事情,徐牧还不得而知,但先前的种种迹象,这蒋蒙,分明是有了退意。 “羊倌调离,蒋蒙也调离。这常老四,是真不想打水仗了……但伯烈啊,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突兀。” “主公,很突兀。”东方敬放下了信,“放弃恪州,乍看之下,很符合北渝的利益。毕竟打造不出一支精锐水师,继续留在在那里,只会白白耗费资源。” 东方敬顿了顿,“但凡事,需要看的更深远一些。若是北渝兵员稀缺,这无可厚非。但主公啊,现在的北渝,可是缺士卒了?” “不缺……” “既然不缺,北渝王又有世家们的底蕴,哪怕在江南多损耗几年,也不见得会摇动根本。至于蒋蒙,按着我的想法,他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他放放在恪州的话,主公会渡江攻打吗?” “亦不会,若水师上了岸,蒋蒙会从一只硕鼠,立即变成凶虎。” “这就是了。”东方敬语气担心,“说不得,他是在诱黄家主,攻入恪州。” 徐牧顿了顿,脸色发白。 “放在平时,黄家主肯定要多思量。但主公莫要忘了,这恪州在最开始的时候,是谁的地盘?” “老黄的……” “不过二郡之州,又是四战之地,但在先前的时候,黄家主倾尽心血,才打造成一个没有战火的地方。若非是粮王的事情,他定不会愿意,将恪州舍弃。” 舍弃恪州,是老黄的明哲保身之计。当然,此计成功了。 “也不知为什么,似是有人看透了这一点。黄家主的心底,肯定很想夺回恪州的。但人一急,便会错失判断——” “长弓!”徐牧惊得起身。 弓狗很快走来,拱手抱拳。 “你带三匹快马,亲自去一趟江南,传令给青凤先生,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大军渡江,攻入恪州!速去!” 弓狗见着徐牧的脸色,也同样焦急起来,再没有停留,迅速往外狂奔。 “伯烈,早知如此,我便将老黄调过来了。” “主公勿要自责,黄家主乃是奇谋之人,此时会小心谨慎的。最怕的,这是连环之计,将黄家主一步一步诱进去。不过很奇怪,这出计的人不可能是蒋蒙,他虽然悍勇,但终归不善奇谋——” “主公,军师!”正当这时,外头又有一骑斥候,急急赶了上来。 “鲤州夜枭的密报,大宛关上,羊倌荀平子七八日不见人影,直至今日才从城外回来!” 徐牧和东方敬,两人面面相觑,都心惊无比。刚说到出计的人,一下子便有了羊倌离开鲤州的情报。 “前几日的情报,不是说羊倌在城头军议么!” “主公,那是幌子,那人是假扮羊倌军师!” 听着,徐牧脸色发沉。 除了高舟那个蠢货,能被称为北渝军师的,岂会是简单之人!现在,他只希望弓狗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拦住黄道充冒进的念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渡江 整整五日的时间,黄道充都没有异动。尚在冷静,冷静地留意着对面的局势。当然,他已经得知,在恪州境内,几乎是人去楼空。连着那位蒋蒙,都带着本部人马,急急往北面离开。许多的百姓,更是跟着迁徙入北,偌大的恪州,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死州。 “马毅,主公的信来了么。”黄道充抬起头,双眸之间,隐约有了血丝。 “军师,还没见来……不若再等等。” “马毅,蒋蒙的人马,撤离几日了?” “两日有余,整个恪州,已经差不多没人了,百姓也走了。” 黄道充沉声闭目,“水师的情报如何?” “江面上,已经没有北渝的巡船,都已经凿船沉江。军师,再等等吧,主公的书信,或许过两日就到了。” 黄道充脸色发颤。有些东西,他不敢和马毅说。若是有可能……有可能打下恪州的话,那么西蜀,便会重新掌握主动权。 不仅仅是因为想夺回恪州,这只是其一……其二,在北渝里,还有个人,如果说西蜀形成了优势,能压住北渝的势头,对于那人而言,到时候便不用赴死暴露,说不得,还能回到成都。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终归有希望在。以现在的西蜀而言,他也明白,必然要牺牲一些东西,才能换来重重一击。 但占了恪州,占了陈水关……或许能改变的。将陈水关一带,变成新的战线,形成夹击之势,西蜀便抓住了先机。 “军师在想什么。”马毅怔了怔。 “没什么。”黄道充沉着声音。如他所想,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夜长梦多,要是恪州再有什么变更,说不得这机会,便会稍纵即逝。 “马毅,传我军令,准备大军渡江!!”黄道充沉沉而起,声音仿如惊雷。 …… “小军师,青凤真会上当吗?”河州的城头上,阎辟小心地发问。 “我也不知。这便如一场赌局,若是青凤不上当,我只能另想办法。不过,按着我先前交代蒋蒙的,层层的布局,整个恪州不设防,便如一道美味的佳肴,等着别人动筷了。当然,青凤觉得可能有诈,也肯定会谨慎。但实话说,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 常胜呼了口气,“而且,蒋蒙的人马,已经早早埋伏,假意扮成赴北的模样。我在河州,羊倌在鲤州,种种的迹象之下,青凤只会以为,这是蒋蒙在听从军令,放弃了恪州。若能引诱青凤上当,当真是大幸之事。” “军师,即便青凤上当……蒋蒙将军那边,能否打赢。” “应当会,蒋蒙是步战悍将,而西蜀的水师,虽然是江上精锐,但认真地说,放在陆上的话,不见得会是蒋蒙的对手。若青凤为了抢关,但的人马不多,那这事情,就会更加有趣了。” 常胜目光远眺。引诱青凤,不过是他的第一步。 留在河州,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要不了多久,他便要开始全盘的计划,在入冬之前,大胜一场!待到明年,北渝的战势,便能全面铺开。当然,若是青凤入计,说不得还有一竿打两蛇的可能。 …… “军师有令,速速渡江!” 在陵州,数不清的西蜀战船,正载着两万余人的陵州军,准备奔赴恪州。便如这种时机,按着黄道充的话来说,稍纵即逝。唯有抢下恪州,抢下陈水关,方能改变整个对峙的局势。 当然,他同样考虑过,或许是一个圈套。但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舍得放弃。他不像跛人,更不像毒鹗先生,他向来喜欢赌,便如一个赌徒,赌蜀王会逐鹿成功,赌黄家会成为天下将门。现在又赌,恪州的形势,很快的时间里,凭着那份曾经的熟悉,将在他的掌握之中。 “军师,都督苗通有问,是否跟着渡江,攻入恪州?” 黄道充摇头,“不可,苗通是襄江的壁垒,切不可让他上岸。告诉他,若局势不利,也不可卷入战场,在岸边接应即可。” 这句话,让马毅没由来的眼皮一跳。但也没有说什么,很快点头。 浩浩的两万余蜀卒,在黄道充的带领之下,开始渡江,准备攻入恪州。 但此时,在恪州外的一处林地。 老将蒋蒙目光发冷,四万余的北渝大军,已经在此地,藏了将近两日的时间。直至刚才,他终于得到,青凤要渡江的情报。 “不出小军师所料,这些布局之下,青凤果然上当了。” 作为步战的悍将,又有人数的优势,他几乎认为,若是青凤登岸,他必然能成功剿杀,剿杀这一轮的蜀卒。 要知道,江南的蜀卒,以水师居多。步战之士,并不算强悍。所以,只要诱来了青凤,这一战几乎是稳了。也算为当初,一洗千里奇袭的耻辱。 “传我军令,两个时辰后,以白字五营,从恪州左侧绕后,与我夹攻蜀人!这一次,本将要在恪州之地,亲自击败青凤,一雪前耻!” 蒋蒙的左右,许多的士卒,皆是脸色激动。因为水战劣势的原因,他们一直被西蜀压着打。但现在,蜀人要上岸了,无疑,是他们报仇的最好机会。 “蜀人上岸,便如渴水的鱼,到时候,只能任由你我宰割。”蒋蒙依然在鼓舞士气。 这一轮,他几乎是信心满满。 循着小军师的定计,说不得,真能在恪州里,杀死青凤! …… 踏踏踏。 在楚州外的官路上,弓狗连着换了几匹快马,尚在马不停蹄的,急急往陵州的方向急赶。 他深知手里这封书信的重要,若是没能及时送达,只怕要酿成大祸。但这一路,他几乎没有休息,已经用尽全力在赶了。 青凤军师,还请稍待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恪州遭遇战 站在定东关上,徐牧满脸都是担忧。只可惜离着江南太远,哪怕派了弓狗过去,但长路迢迢,恐赶不及。 “主公放心,黄家主是天下智士,定然会看穿北渝诡计的。” “伯烈,莫要忘了,老黄是最喜欢赌的。便如当初,他赌粮王会失势,赢了。然后赌我西蜀会胜出。现在……又将赌恪州。” 听着,东方敬也脸色沉默。正如自家主公所言,那位黄家主这一路,似乎都在豪赌。赌客的性子,总是喜欢冒险的。 “伯烈,这几日的心底,总是有些烦躁不安。但愿……不要发生祸事。” 东方敬同样一声叹息。 远在定州,此时的徐牧并不知,江南的方向,已经是风雨大作。 …… “登岸——” “吼!” 无端的一场雨水,连最懂望天的老卒,都没有看出端倪。离着恪州江岸,已经不到几里的距离。 即便雨水冲刷,但并没有冷却黄道充抢攻恪州的心思。 “大军,速速登岸——” 两万余的西蜀大军,开始兵临恪州,雨水与战意的交杂中,一张张的脸庞,尽是坚毅满满。 远不止两万人,甚至,黄道充还动用了五千余的私兵,在后赶来。 “听我军令,全军循着左路方向行军,直叩陈水关!若能抢下城关,我等便立了不世之功!” “吼!” 黄道充的鼓舞下,士气更加高涨,一个个的蜀卒,从江上到陆地,没有丝毫的停顿,以急行军的阵型,迅速移动。 恪州大雨。 在州外的一片林子里,同样没有系蓑衣的蒋蒙,任着满身的虎身甲,被雨水洗得发亮。 他抬了刀,冷冷注视着前方。在先前的时候,斥候已经来报,西蜀的大军已经渡江,踏入了恪州境内。 “入瓮之计已成,随我蒋蒙,夹击蜀人!这一轮,我等有死无生,定要一洗江上之耻!东路军——” “吼!” 这四万人的东路军,由于襄江的原因,一直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被其他的地方同僚,戏称为“东路犬夫”。但这一回,复仇的意志,一下子在胸膛燃烧。唯有打赢这一场,杀死西蜀的青凤,方能了却这桩仇恨。 “行军!” 一骑骑的北渝裨将,骑在马上,按刀高呼。 在前方不远的洼地,便是他们和蜀人的决战。这方地势,乃是蒋蒙深思之后,才选择的地方。这是蜀卒行军的必经之路,只要入了洼地,阵型滞慢,便要先吃几拨的飞矢,死伤惨重。 “杀!” 本阵分出了万人夹击,余下的三万,都紧随在蒋蒙之后,准备誓死一搏。 大雨之下,整个恪州都已经变得湿漉不堪。 行军的长伍,慢慢变得受阻。这场无端端的急雨,仿佛是天公给西蜀的噩耗。 “军师,前方便到了洼地。”战甲湿漉的马毅,抹了一把雨水,急急走了过来。 “若按我的建议,先派出斥候,以免中了伏击。” 黄道充沉默了会,并没有反驳,点点头。眼下已经踏上恪州,虽然说会拖慢行军,但不管如何,他要考虑的,是大军的安危。 “斥候营!” 六七十人的斥候营,在雨水中骑着马,往洼地前方奔去。 黄道充掏出手帕,抹了一把脸后,冷冷注视前方。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收复恪州的大功,不仅是西蜀有利,而且等战势一变,他在北渝里的那位,或许也能获得转机,以及新生。 “军师!” 正当黄道充想着,在后一骑飞马,冒着雨水急急赶来。 “主子,黄家营遭遇伏军!”等飞马上的人近了,才靠近身子,苦涩地开口。 黄家营,正是黄道充的私兵,在后跟着赶来。当然,按着他的谨慎,黄家营要做的,不仅是随军,更要留意在后的状况。 但现在,却一下子陷入埋伏。 “战事如何?” “尚在抵挡,敌军约有万余人,尽是北渝东路军的精锐。” “军师,我等中计了!”在旁的马毅,一下子脸色大惊。 雨水漫天,嘈杂着人耳。垂下头的黄道充,并没有太多的惊慌,很快便冷静下来。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像狗一样,狼狈地退回陵州,按照现在的局势,他极可能逃得回去。 另一个,则是奋勇直上,继续抢攻。 若无猜错,这恪州里的北渝军,应当是蒋蒙的四万东路军。 加起来,两万五的蜀卒,而且先前都不算步卒精锐,到了现在,要面对的是四万北渝精锐步军。 厮杀的难度,可想而知。 “定远三营,开始藏林!需听我的军令,在林中做虚兵,虚张声势,扮作两万之众,以拖延时间为上。余下的人,迅速随我回援黄家营,先行冲烂北渝人的伏击!” 临危不乱,黄道充冷静下令。 并没有多久,急行军的蜀卒,在分兵之后,迅速往后掩杀。 约莫行军一个多时辰,远远的,便看见了短兵相接的两阵人马。 “杀!”马毅提刀怒喊。 一个个的西蜀裨将,同样怒吼连天。雨水之下,数不清的蜀卒抬着刀盾,配合着友军,开始夹抄蒋蒙留下来的万余人。 这万余人的大将,是北渝的周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明明是要夹抄青凤的。但现在,先是遭遇莫名冒出来的敌军,然后,又遇到了蜀人的夹抄。 “稳住阵型!”周秋一声怒吼,试图指挥着大军,立住阵脚,再寻机会突围。 将近两万人的蜀卒,虽然步战不及北渝,但不仅有人数优势,更有夹击的优势,并没有多久,很快占了上风。 云城将军马毅,带着亲卫,悍不畏死地厮杀入阵。一下子又激起了士气,无数的士卒,顾不得生死,纷纷挥刀劈砍。 “同……同回七十里坟山——”一个中刀的西蜀裨将,在雨水中高喊了声,身子倒了下去。 “冲杀主阵!”马毅怒声高呼。无数的士卒纷纷跟着涌来,聚到了马毅身边。 “列圆字阵,等蒋蒙将军来援!”周秋咬着牙,迅速下令。 …… “弃盾换刀,断掉敌军的两翼阵尾。”黄道充声音发冷。 只等命令传下,数千人的后军,纷纷抬起了刀,分成两列,朝着北渝大军,将要合起来的左右两翼,怒吼着杀了过去。 “合阵,速速合阵——” 远眺着雨幕中,那位稳坐高地的老人,周秋声音发颤。 一切都来不及,圆字阵还没合起来,西蜀奇出的两翼人马,便如杀鸟一般,将鸟儿的两边翅膀,很快地剁掉。 整个北渝的军势,一下子混乱不堪。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遮目林 “北渝罗城将军周秋,誓死不降——” 即便被斩断了两翼,但阵眼中的周秋,依然在拼命顽抗。这蓦然的怒吼,无疑让聚过来的北渝将士,一时间士气暴涨。 “提刀,随我冲杀!我北渝黑甲军,乃天下步战精锐!” “吼!” 雨水下的世界,早已经变得腥红一片。数不清的尸体,不断倒在积水之中。 但猝不及防的夹击,又有黄道充看透破绽,北渝的抵挡,随着时间,已经越来越弱。 兽皮面具下,黄道充的一双眸子,透出清冷的光泽。他看得见,哪怕这种局势,誓死不退的北渝人,依然悍勇无比。 甚至还反戈一击,使西蜀的战损,几乎到了四千人。 “嗝……” 周秋被按跪在地,随着马毅的怒吼,将头颅一下子削飞。 “军师,敌方大将已死!” “吼!” 周围的蜀卒,以及黄家营的人马,尽皆高声欢呼。 “军师,我先前抓了降卒,已经问出来了。前方不远的洼地,蒋蒙便带着人在埋伏。不过正好,我等现在杀退了北渝后军,可以安全回陵州了。” 马毅的一番话,并非没有道理。 却没想到,黄道充沉默地摇着头。 “马将军,我不打算撤退。而且,我要继续北上。” 马毅怔了怔,“军师,前面明明有埋伏。” “若你是蒋蒙,此时会如何?” “当听说我方大破埋伏的后军,肯定以为我西蜀是要撤退了。” “正是,时机很好。”黄道充声音骤沉,“反其道而行,往往会有一场很大的机会。我欲要在恪州,大破北渝的四万东路军!我西蜀将士,岂有退缩不战的道理!” 在场的不少蜀将,都听得神色激动,亦纷纷跟着抬刀。 “传我军令,以最快的时间,让忠字营的人,换上北渝人的袍甲,扮作溃败的逃兵。马毅,你即刻派人,在周围一带巡哨,以免走漏了风声!” “军师放心!” 作为血气汉子,见着黄道充的模样,马毅也不再犹豫,急急拱手领命。 …… “虚兵计。”在洼地后的蒋蒙,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便说出了心底的想法。那藏在林子中的蜀卒,迟迟不敢露面,亦不敢往前。但林子里的作派,乍看之下,仿佛有一支大军在埋伏。 “夹抄。”蒋蒙言简意赅,分出了数营的人马,开始在雨水中迂回绕过去。 只等时机一到,蒋蒙抽刀下令。 不多时,藏在林子中的西蜀三营,便被杀得败退。 “放弃洼地埋伏,随我行军!”蒋蒙咬了咬牙,脸庞上没有任何的喜色。若无猜错,青凤敢这般埋伏,也就是说,极可能是看穿了,他先前的夹抄之计。说不得,发现事情不对之后,会立即撤回陵州。 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让蜀人退去! 四周围间,漫天的怒吼响起,无数的北渝东路黑甲,都跟在蒋蒙身后,急急往前行军。 雨水远没有停歇,似要瞒天过海,不断冲刷着整座恪州的血腥。 一处湿漉的林子里,黄道充沉下了眼色。 “蒋蒙定然以为,按着恒古不变的道理,发现中计,我此时该带人撤回去了。但他还没有打听清楚,我西蜀青凤,是最喜欢以小博大的。破了蒋蒙的埋伏,现在该轮到我来埋伏了。” “我已分六路大军,虚三路,实三路,再借着雨水模糊,我要搅乱蒋蒙的眼线。” 黄道充咬着牙,“若无记错,此处叫遮目林,我等便在此处,掩了蒋蒙的眼睛,大杀一场!” “军师,这些恪州地名,为何知道如此清楚?” “听人讲的。”黄道充呼了口气。即便中计,那又如何,只要还有扳回的机会,他都要试一下。 若这么灰溜溜逃回陵州,天下人岂非是说,西蜀的青凤,是被北渝的蒋蒙打跑了。以后西蜀立朝,这样的过往即便蜀王不责怪,但终归是不好的。 “准备!” “吼!” 雨水越来越密集,已经无法动用弓弩,只能近身搏杀。纵观古今的战事,雨天厮杀,往往是最惨烈的。 “继续行军!” 马蹄陷入泥泞,骑在马上的蒋蒙,索性下马步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三万余的北渝黑甲军。 作为北渝的练兵大将,这一支的东路黑甲,可是他一手练出来的。水战固然会弱,但放在陆战,比起内城的戟卫精锐,也不逞多让。 青凤想逃? 如何能让他逃! 唯有杀了青凤,常胜小军师的后计,才能成功铺开。北渝鲸吞天下的大势,才能形成势头。 “将军,我北渝溃败的大军,已经逃过来了!” 蒋蒙皱眉抬头,发现在前方,数不清穿着北渝黑甲的士卒,正狼狈地往前狂奔。 如他所料,埋伏的后军,已经被黄道充发现,很快拔了去。 “前面是何处?”蒋蒙收回思绪,淡淡开口。 “将军,是遮目林。听恪州百姓说,遮目林里,林势复杂,若普通人进去,起码要转个一二时辰,才能成功走出来。” “逢林莫入。”蒋蒙认真吐出一句。又担心林中埋伏,他并没有大意,让大军变换了阵型,哪怕迟缓一些,也要安全为上。 “休要忘了,在这恪州里,是我北渝黑甲的主战地!” …… 恪州,是我黄道充的主战之地。 黄道充冷着脸,面具上的一双眼睛,冷冷注视前方。 在遮目林里,他将以西蜀军师的身份,和天下名将蒋蒙,拼一场你死我活的步战。 这恪州,这西蜀,该有他黄道充的舞台。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黄道充的眼前,恍惚间,又想起了那袭人影,骑马往北,消失在他的面前。他的家族,已经彻底投向了西蜀。 在这遮目林,当建一场不世之功! “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青凤蜀卒,北渝黑甲 “过林——” 浩浩的北渝黑甲,任由漫天的雨水,将甲胄洗得发亮。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急赶。 坐在林子中,黄道充的声音不紧不慢。 “蒋蒙是个谨慎的人,路过遮目林,肯定要派人去查。所以,这一轮当要避过,埋伏之军需退到林子深处。再者,蒋蒙以为我要渡江回蜀,再谨慎,心底也会有一份焦急。” 这一次,不仅是伏军,还有先前易甲的人马,也将要配合杀敌。 …… “将军,雨水湿大,林子周围探了一轮,并无埋伏。但前方的斥候回来,说不远之处,便是厮杀的战场,有越来越多的士卒,正在逃回来。” 蒋蒙陷入沉思,看了看旁边的林子,又看了看前方。终归没有在浪费时间,喊着“过林”的口号,大军循着整片遮目林,迅速往前。 雨天行军,原本就是艰难之事。蒋蒙更担心的,是追不上青凤。如同长蛇一般的三万黑甲,在泥泞的林路上,开始长奔。 “重步,分成两翼。” 这三万人中,不仅是轻步,还有三千余人的重步,称得上东路军的精锐。此时正循着蒋蒙的命令,分成两队,护住两边的侧翼。 林子中的黄道充,皱了皱眉。 蒋蒙带军的手段,比起申屠冠和常胜来说,有过之而无不足。这位以练兵著称的北渝名将,向来是步战的硬茬子。在这种情况之下,还如此的谨慎。 “军师,要过林了。” 黄道充抬起头,目光生出丝丝的狠意。若是过林,先前埋伏的六路人马,便全盘作废。而且,将要遮目林外的开阔地,和蒋蒙一决死战。 “传我军令——” 黄道充冷冷起身,在雨水中掷地有声。 “攻杀北渝黑甲!” “杀!” “吼——” 遮目林的两端,仿佛仅在一瞬间,便响起了漫天的厮杀声,已经通鼓的响声。 北渝的长伍拉得太长,没有重步保护的侧翼,那些来不及动作的轻步黑甲,迅速被掩杀出来的蜀卒,愤而提刀,几下打乱了阵型。 “敌袭!” “敌袭——” 一个个的北渝裨将,迅速高喊示警。 蒋蒙先是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脸庞间,更有一份满满的战意。 “列阵!以重步为先,冲烂蜀人的攻杀,轻步在后夹击!” 虽然有了一波伤亡,但很快,在蒋蒙的勒令之下,许多的北渝黑甲,都冷静下来。配合着两翼的重步,挡住了攻杀的蜀卒。 “青凤,你休要忘了,我蒋蒙才是步战的先人!” 只厮杀了一场,林子中的黄道充,并没有让大军继续扑杀。而是在丢下一些尸体后,打着通鼓,让大军迅速撤回林子中。 “将军,西蜀人退回林子了!” 蒋蒙自然看得见,在护卫的簇拥中,他的一双眼睛,不断环顾左右。敌暗我明,向来是战场大忌。 “老将军,要不要入林子?” “先稳住阵型——” 蒋蒙一语未完,突然之间,在后面许多逃回来的北渝黑甲,居然抽刀而起,对着同僚厮杀。 剧变之下,东路军的阵型,一下子又变得骚乱。 林子两端,鼓声又起,趁机冲出来的蜀卒,怒吼着抬刀举盾,将长伍尾端的二三营北渝黑甲,配合着那些“逃军”,迅速夹攻剿杀。 “这些通鼓的声音,分明是混淆了耳听。”蒋蒙咬了咬牙,冷静了下来。 如他所想,杀了这一轮之后,西蜀的士卒又退回了林子。 咚,咚咚。 在遮目林左侧西南方位,又蓦然有鼓声响起。 此时,不管是北渝重步,还是轻步,不少人都纷纷提刀转身,看向了鼓声乍起的位置。 “这是虚鼓!莫辨鼓声!”蒋蒙嘶声怒喊。 但已经晚了,趁着鼓声的混淆,云城将军马毅,亲自二三营的人马,从背面位置杀出,长枪推阵,几百余北渝黑甲,死在了绞杀中。 “青凤,只会些雕虫小技不成!”蒋蒙满脸怒气。他已经明白,这所谓的伏击,虽然是发现了,但作用并不大。 “令旗,听我辨位!”蒋蒙沉沉闭目。 “效,申屠将军的饕餮大阵,首尾相咬!” 咚。 这时,又有一声鼓音响起。 “右侧,重步抵盾!”雨水中,蒋蒙高声下令。 在右侧冲出来的蜀卒,被重步抵住之后,围上来的北渝黑甲,纷纷怒不可遏地抽刀,配合着重步,将林子冲出来的一营西蜀士卒,杀得满地是尸。 林子中,黄道充先是痛苦闭目,但很快,又冷冷地睁开。 蒋蒙,不愧是步战名将,一下子看破了他的虚实之计,并没有再辨鼓音。 “藏林,不得再出。”黄道充沉声下令。 …… 遮目林中,厮杀的战场,仿佛一下子变得死寂。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林子中的蜀卒,久久不再现身,仿佛消失了一般。但蒋蒙没有大意,一双清冷的眸子,在亲卫的簇拥下,依然不断扫视。 “出林,截断蜀人渡江的路。”久久,蒋蒙一声冷笑。 要不了多久,常胜小军师那边,便会大折返。只要截断渡江的路,到时候,青凤带着的这一支蜀卒,便要被堵死在恪州里。 …… “行军,直奔陈水关!”仿佛早有所料,黄道充的目光,变得越发坚定。 蒋蒙要断他回陵州的路,但同样,他也要断掉蒋蒙回内城的路。只要以最快的时间,攻下陈水关的话,那么,便能借着这座关卡,死守一方。 一场厮杀之后,不管是黄道充,还是蒋蒙,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个朝南,一个朝北,都迅速行军赶路。 乍看之下,战事似乎过去。但两者之间,在这恪州,终归要不死不休。 …… “该动身了。”河州的城头上,常胜面无表情地转身。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避开跛人的目光了。 但现在,便是他重出天下,重击西蜀的时候。 …… 陵州江岸,迟来的弓狗,整个人颤着身子,跪伏在地,忍不住泣声长哭。这一路,他不曾停歇,但终归还是晚了。 青凤军师,已经带着大军渡江,去了恪州。 “告诉本将,陵州还有多少人马?” “不到六千了……” “分出三千擅射之人,我需立即渡江。”抹干眼泪,弓狗声音沉着。 “徐将军,可有主公的调令?” “无需调令,主公是我徐长弓的族兄!吾徐长弓,当初拒北狄血战望州,尚能一箭射杀左蠡王。到如今,胆气尚热,需立即渡江,救援青凤军师!” 那说话的陵州裨将,似是被感染,也面色坚毅地点头。 “若如此,裨将陈六,愿与徐将军同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二章 最后的守城 离着河州,尚有二百余里。一支轻车从简的大军,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往河州赶路。 “行军,行军!”一员银甲中年大将,骑在马上,不时挥着马鞭,将跑得慢的士卒,狠狠抽上两记。 “老子乐青,手底下不带废物!若是慢慢吞吞,等你们赶去了河州,是要去洗地收尸么!” “抬头,都抬头往前走!老子的鞭下,不分新军老卒,若敢耽误,我直接抽死!” 内城里,诸多的世家大将,并不愿意奔赴河州。时间紧迫,常四郎只能点了一员悍将,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河州驰援。 悍将便是乐青。打仗凶悍,但喜欢苛责本部士卒,动不动便用刑罚。据说在此人的手底下,至少二十人,被活活用鞭子抽死。 曾有过三次哗变,但都被他压了下来,直接将哗变的大将,扒了衣服,用长鞭沾了盐水,抽打得血肉模糊。 “乐将军,我刚才问了逃难的百姓。” “怎说?”乐青收回鞭子,脸色带着不安。若是河州破了,他亦会有责罚。 “西蜀的跛人小军师,那位东方敬,已经先一步进了河州,帮忙守城了。” “东方敬?天下第六谋的那位?” “正是。” 乐青犹豫了下,“希望能守得住。你速速催促大军,不管如何,二日之内,哪怕跑断了腿,都要赶到河州!” “老子乐青,是个粗人没错,喜欢杀人也没错。但不管怎样,我是中原的将,救不了这边关烽火,便称不得吊卵汉!” “赶去河州,与西蜀小军师会合,共伐狄狗!” 夕阳之下,这群刚征募没多久的新军,忍住疲乏的身子,在乐青的马鞭之下,继续往前赶路。 …… 河州城前,随着时间延长,已经开始有北狄人的探哨营,在城外急急奔行。 刚屙完的拓跋虎,眉宇间满是冷色。 这一场大疫,死去的北狄人,至少有两万之数。在先前的时候,不过区区几千人,但在后来,喝了什么草籽药汤,直接翻了几倍的战损。 那个献药汤的小酋长,已经被他吊死了。连着小酋长的部落,也被其他的大都侯,几下瓜分。 眼下,大疫虽然还有,但没喝草籽汤的士卒,身子已经慢慢恢复过来,即便只有半成力气,但只要能攻城,能先登,能杀敌,都足够用人海战术,一人一口唾液,将最后的三千余中原守卒,活活淹死。 “神鹿子,等不得了。” 神鹿子的脸色,也是刚刚才好转一些,听见拓跋虎的话,认真点头。 “若无这场大疫,只怕现在的河州,已经是大汗的囊中之物。不可再等,渝州王的援军,即将赶到。” “我打算,今夜便开始攻城。” “夜攻?”神鹿子沉思了一番,“某有一计,可助大汗。” “怎说?” “河州不过三千,再无后备营。大汗可如此,将攻城的重心,放在东面城墙,以及冲撞城门之上。届时,在西面城墙外的林子,埋下一支重伏军,只等防守稀薄之后,立即抢攻!” 神鹿子语气淡然,“在河州之时,我有测过。河州的城头之上,东墙和西墙的距离,并不算近。只需吸引了东面重军防守,西面必然空虚。此计定能助大汗,先登城关,打下河州。” “如今河州守军不足,便是最大的问题。” “神鹿子,这办法不错。” “大汗谬赞。我先前就说,雄鹰神鹿,当共逐中原。” 拓跋虎目光森然,抬头看去河州城的轮廓,声音带着一股子的恨意,“即可传令,大军休整半日,只等三更,立即攻城!” “另,曲雄的野狼部落,天色一黑,即刻去河州外的西面林子,小心埋伏。” “这一次,我等要抢在中原援军到来之前,打下河州!” 北狄大军中,尚有许多人委顿不振,这场大疫,虽然不是天降大祸,但不管怎样,终归让他们确确实实的,领教了一番中原人的手段。 …… “小军师,这二三日内,先有大疫,又有草籽之祸,只怕北狄人那边,应当不会攻城了。或许,还会草草退军。”河州城头上,陈宪有些欢喜地开口。 但在他的面前,东方敬并没有太多的喜色。 “居安思危,方能有万般应对。我所考虑的,是最坏的情况。陈将军,你也见着了,城中的不少士卒,这一二日内,身子已经慢慢好转。” “小军师,那是我们喝了药汤。” “药汤固然是其一,但我自问,北狄人身强体壮,无需药汤,亦会有不少人慢慢恢复。” “当然,要想彻底出去疫病,还需渝州王的疫药。” 东方敬垂下头,手指点在地上,又不知画着什么。哪怕用了减寿之策,他的心底,一直还在思量。 河州不容有失,他要考虑每一步敌人行动的可能性。 “陈将军,如今的河州城,不过三四千人的守军。” “正是,再加上千余的民夫。” 死守之时,怕河州失陷,以至于被屠城,陈宪已经将城里百姓,慢慢送了出去。 正当东方敬思索之时,有一员老斥候,急急上了城关。 “小军师,陈将军,红翎快马,渝州王的三万大军,离着河州,已经不到两百里路。” 只听着,陈宪狂喜大呼。 但东方敬依然沉默。他相信,北狄人大军中,亦有不可小觑之人,大汗亲征,肯定不想无功而返。所以,同样会估算援军的时间,随着大疫的逐渐转好,然后会发起最后一轮的强攻。 即便只有握刀的力气,东方敬都笃定,那位大汗肯定要再拼一下。 这两百里的援军时间,算得上生死交加。 “陈将军,我若无猜错,狄人的最后一轮强攻,将会马上到来。” “这些狄狗儿,还敢来?” “敢的。北狄大汗亲征,无功而返,会是一种耻辱。若真要弃战,大疫发生之后,便会马上退了。” “那小军师的意思是?” “自然要打。”东方敬皱了皱眉,“此时离着天黑已经不远,但眼看着狄人还无动作。那么,应当会是夜战。” “若按我的建议——” 东方敬闭了闭目,“守城最大的优势,便是居高临下。若按我的建议,陈将军可命人,多添火把之数,到时听我调遣,如此一来,便混淆狄人夜攻的视听。” “守住了第一夜,北狄军士气在大疫之下,又无法破城,必然会心生惶然。” “你我都知,只需守住这一二日,援军一到,我等便是一场大胜。”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一章 他的心,一直在中原 坐在城关上,抬起头,东方敬只觉得头顶的天色,变得有些恍惚,刺目。 离着大疫发生,已经过了二日时间。自从北狄人暂缓攻城,死一般的沉寂,围绕在这座边关城隘里。 绕头的食腐鸟,发出凄厉的长啼,不时会齐齐落下,啄起片片碎肉。 原本迎风招展的城头旌旗,此时,也似乎失了威风,如旱后的庄稼,蔫了一般,没有丝毫活气。 “小军师,喝碗药汤。” 坐在内墙里,东方敬颤着手,接过了护卫端来的药汤。 此计虽成,但河州上下,亦是不好受。大疫之中,一个接一个的士卒倒下,二日时间,死了约有十人。 “陈将军……咳咳,北狄大军如何了?” 陈宪缓缓走来,脸庞之上,亦带着一种苍白。 “小军师放心,应当是大疫蔓延了,再加上北狄人不善药汤,这几日都会将病尸,聚到一起烧掉。” “庆幸的是,在我等死守之时,城头的老弱妇孺,都送出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宪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味道。 没了牵挂,便是一支铁军。 “亦要小心。”东方敬艰难放下汤碗,“援军到来之时,恐会感染。届时,我等便先退到河州后的山头,暂做休整。河州城中,亦要多清理几番。” “小军师大义。” 东方敬摆手。敌众我寡,若他不将二十万的北狄大军,同样拖入深渊,河州必破。只等北狄人长驱直入,整个中原,会迎来一场真正的劫难。 “离着援军到来,按着我的估算,应当还有三日左右的时间。我只希望,在北狄军中,这些蛮子不通药汤之法。若不然,即便只恢复了半身力气,那位拓跋虎大汗,亦会发兵强攻。” “再加上那些轻症者,这股军势,河州挡不住的。” 在先前,东方敬有想过,假装泄露毒汤之法,让北狄大军再吃一回苦头。但现在,整座河州城内,几乎都是大疫感染了。 …… “谁懂治疫!” “谁懂?大汗可有重赏!” 一个个的北狄都侯,强撑着身子,不断走去自己的部落,询问着一个个的族人。 只可惜,并没有任何收获。 拓跋虎面容苍白,坐在毡帐里,咬着牙蓦然起身。当诸将都以为,自家大汗又要训人的时候—— “诸位稍等,我办些事情。” 拓跋虎转身,一个随服侍军的美奴,急急跟着往毡帐后头走去。不多时,整个毡帐里,弥漫出一股恶臭的味道。 哪怕是神鹿子,都被熏得身子发抖。 待从后帐走出,拓跋虎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神清气爽。他颤着身子坐下,又在金盆里洗净了手,才语气凝重地开口。 “诸位,军中可有懂药汤之人?” 随军的北狄巫医,那些喝符水的法子,并没有奏效。别无他法,拓跋虎只能应着神鹿子的建议,找懂得治疫的人。 这事情很关键。若是早两日恢复力气,那么北狄大军,依然有攻克河州的可能。 随军的,并非没有纪人。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曲雄,你的野狼部落可有?” 一个披狼头盔的北狄大将,颤着起身,“大汗,并、并无。” “郝洪,你那里呢?” “大汗,也没有……” 拓跋虎面容发冷,伸手怒指,诸将急忙垂头。 却不曾想,久久没有骂声。只等这些北狄大将抬头,才发现自家的大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美奴的搀扶下,再度走向了后帐。 一道不合时宜的“噗”声,响彻了整个毡帐。 “跛人东方敬,我拓跋虎誓要杀他!” …… 在北狄营地,最偏的一个小部落,有一养马的老狄人,正瘸着腿,抱着马料,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子,在一众唉声叹气的族人中,慢慢往前走。 “蒙图,你莫喂了!你过来些。” “我还要给我家的阿吉——” “过来!” 老狄人脸色一惊,急忙往前走去。 “大疫蔓延,你怎的没有事情?莫非是说,腾格里会保佑痴傻之人?” 老狄人答不出,急得团团转。 “说,你快说啊!若有法子治疫,大汗可有重赏!” 酋长的追问之下,老狄人要急哭了。到最后,只得跑入林子,急急抓了一把草籽出来。 正值开春,如这种草籽,林子中并不少。 “怎的?这是什么东西?”酋长怔了怔。 “酋长,这是落春子,似是无毒……这老蒙图,莫非是要说,这是治疫的药草?”旁边有个北狄人开口。 “应当是!”酋长大喜,只抢过了草籽,便急急往大汗毡帐的方向走去。 “蒙图,你若是立功,你家阿吉的羊羔子,要多少便有多少!”只等酋长走远,有人在旁打趣。 老狄人跟着嘿嘿一笑,随即又抱起马料,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无人发现,在近了马厩之后,这名老狄人的脸色,一时蓦然苍白,浑身带着微微的颤栗。 …… “身子刚好一些,便派出了探哨。北狄大营那边,似是熬制了什么药汤。用城外随处可见的落草子。但不知为何,只隔了一日,许多狄人便接连死去。”河州城头,陈宪坐在东方敬身边,咳了几声,说着最近的情报。 “落草子?”东方敬皱了皱眉,“草籽无毒,但若是加了几味药引,恐会变成催呕之物。” “大疫者身子过度乏力,如此反复催呕,定然会伤身,甚至死亡。” “小军师的意思是?” 东方敬沉思了番,忽然笑了起来。 “不瞒陈将军,离开西蜀之时,我家主公说了一个人名。” “一个人名?” “正是,征北李将李破山。” 陈宪惊得无以复加。在先前,他和许多人一样,都以为这位战功彪炳的征北李将,已经战死雍关。 “未死,身在草原,心系中原。上次我家主公入塞北,便是得他相助。” “那小军师,这般的大才,为何不回中原?而留在了狄营。” 东方敬叹了口气,“中原皇室威仪尽失,最大的忠义袁侯爷也随之故去。群雄割据,加上群龙无首,我估摸着他不想回来,是担心北狄势大,而中原内乱又抵挡不住,索性就留在那边,做了策应。” “先前守军退回河州,无端端生起的浓烟,伪装成火势,应当也是李将的手段。” “他的心,一直在中原里,未曾变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二十章 大疫之下 天色入黄,古朴的河州城关,陷入了一抹悲凉的余晖之中。有食腐的野鸟,嗅到了城关前的血腥气,绕头盘旋,不断发出凄厉的啼声。 一只食腐鸟,刚要落到地上,啄走一具尸体的眼珠—— “杀!” 霎时间,巨响的喊杀之声,急急响了起来。 食腐鸟扑腾着翅膀,惊得一下子飞走。 “攻破河州!” 河州城前,攻坚的冲锋,乍然又起。漫山遍野的,如蚁群一般的北狄人,疯狂往前扑来。 城关之上,已经累到极致的守卒,再度挺起了脊梁,迎着冲来的敌军,一样怒吼不休。 “射飞矢!” 呼啸的飞矢,在半空组成了箭网,往冲锋而来的北狄大军,迅速抛落下去。 数不清的北狄人,倒在冲锋的半途。 但即便如此,攻势没有丝毫减弱。如同出山的恶狼,已经状若疯狂。 …… “咳咳。”城头的内墙之下,东方敬捂着嘴,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小军师,无事吧?” “无事。”东方敬摆了摆手。离着减寿之策开始,过了两天有余。他明白,大疫已经蔓延,如他这般身子弱些的,也已经感染。 这次的大疫之策,他一直用的很小心,并没有让城外的北狄军,发现任何的痕迹。 “约莫是成功了。”东方敬露出苦涩的笑容。 “扶我去城墙。” 理了理苍白的脸色,在搀扶之下,东方敬艰难起身,一路往前,便一路咳。只走了几步,等他回头,才发现城头之上,诸多的守军将士,亦是脸色带着苍白,断断续续地发咳。 在城墙之下,不少运送沸水的民夫,连着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大疫之策,原本便是敌我不分。” 东方敬闭目。北狄人不善岐黄之术,不懂药汤之法,只怕还要病重几分。守了这几日,援军便该到了。而后续的疫药以及军医,也会不日到来。 “陈将军……” 城头上,陈宪急步走来,按刀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小军师……咳咳,事情可成了?” “自然成了。陈将军,你便看着,只等到了天明,狄人必会生乱。” 大疫,并不同于简单的军中痢疾,到时候,别说攻坚冲锋,连站着都会吃力。以东方敬的估算,这场大疫,虽然不是恶灾,但至少要延续一月之久。 若非是战事吃紧,无人想用这一策。 “那小军师,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同样危险无比。但不管怎样,河州城隘,应当能守得到援军到来。陈将军,你即刻下令,让河州的守军,每日多食良草药汤,务必再撑一下。这守坚之势,不管如何,都不能怯了战意。” “陈将军,我等死地无生,如今,便只剩舍身取义这一途了。”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等死守河州,早已经将身家性命,挂在了刀尖上。不过一死尔,又有何惧!”陈宪大笑。 继而,他又转过头,问了就近的几个士卒。这几个士卒,同样是放声大笑。仿佛死去,便如吃饭喝茶一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吾东方敬,虽然是个跛人,但愿随各位英雄。”东方敬也露出笑容。 “哈哈,与小军师一起,同死又有何妨!” 城头上,似是大疫感染一般,无数的人,尽皆跟着豪气大笑。 …… 晨曦再度来临,不知攻了几日的河州城,终于有了一丝的安宁。 并非是拓跋虎想退军,而是他突然发现,偌大的北狄大军里,居然生了大疫。 “怎么回事?” “大汗,我等查过了,饮水并无问题。” 军粮,都是从草原上带来的,虽然不多,但绝对没有问题。 “马料呢?” “也无问题!” 拓跋虎咬着牙,“都无问题,为何会生疫!” 眼看着,前方的河州城隘,只剩不到三四千人,即将要攻下。却在这时候,军中发生了大疫。 当然,他也想让士卒忍耐,先强行叩开河州。但连登梯的力气都无了,如何攻坚! “神鹿子,你有何高见?” 在旁,一个面容有些扭曲的青年,沉默了会开口,“大汗,这两日我有观察。河州守军的滚檑,似是用的极多。” “然后呢?” “滚檑碾到城壑,碾出了许多尸酱。另外,城中的守军,这二日的时间,将沸水与金汁,分开倾倒——” “你想说什么。”拓跋虎不满地打断。 “我怀疑,河州里有高人,故意造了大疫,拖延北狄大军的攻坚。大汗当知,若是晚个几日,后续渝州王的援军,便要到了。” “有些道理。如果是这样,此计太可怕了。不仅是我北狄大军,大疫之下,不分敌我,连城头的守卒,估计也要害病。” “纪人懂药汤之术,对于大疫,亦有不少经验。”犹豫了下,神鹿子叹气开口,“大汗,此计天下难有啊。我只想到一人。” “谁。” “西蜀首席幕僚,毒鹗贾文龙。他用计甚毒,但每次都能命中要害。” 拓跋虎皱了皱眉,还想再说—— “报!” 一个北狄大将,急急从营外走入,将一封战书,递到了面前。 “大汗,河州城头射下来的,说是战书。” 拓跋虎气得哆嗦,若是早些时候,河州城射下这样的战书,他只会冷笑。但现在不同,北狄大军大疫蔓延,士气崩碎,根本无法强行攻坚。 “神鹿子,你来念。” “愿为大汗代劳。” 只看了几眼,神鹿子皱起了眉头,但终归还是念了出来。 “狄狗匹夫,犯我山河……吾东方敬坐镇河州,便以一区区跛人之身,欺你二十万大军,君奈我何?” “鼠辈!”拓跋虎勃然大怒,瞬间咬牙切齿。 在旁的神鹿子,也一时陷入沉思。 “大汗,他在激你出军。” “我自然知。该死的,若无这场大疫,我破了河州,定要将他五马分尸!”拓跋虎忍住怒意,脸庞已然气得扭曲。 “跛人东方敬,天下第六谋。看来,并非是毒鹗之计,而是跛人之策啊。”神鹿子皱眉叹息。 “一场大疫,绝了自己的后路。但同样,也绝了北狄军的攻坚,等到援军驰援。” “虽为敌对,但此人的谋略……神乎其技。” 神鹿子犹豫着再开口,“大汗,为今之计,便只有寻求药汤之术,若能二三日内,恢复士卒一半体力,攻坚之下,同样能破开河州。” “药汤岐黄,我北狄人不擅长。不过,军中能人无数,或有办法可医。” 在心中,拓跋虎是想骂娘的。多好的优势,到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这样。先是一个老将军救了埋伏,然后,又有一个跛人军师挺身而出。 雄鹰子民,这踏入中原的夙愿,为何总有这么多的抵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九章 河州之殇 夜尽天明,晨曦从东面开始亮堂,与浮云辉映,镀上一层薄薄的金。 但在河州上空,硝烟与战火,有着遮云蔽日的浓厚,乌压压地笼罩了整片天空。 “拉满弦——”满脸尘烟的陈宪,声音几近嘶哑,却依然守在城墙边,指挥着大军死守。 千疮百孔的河州城关,在新一轮的投石之中,被轰得摇摇欲坠。 仅一夜,至少有三次的时间,北狄人的攻势,已经要先登城墙。庆幸的是,无数的河州军民,以血肉为盾,硬生生挡了下来。 只等一轮投石打过,北狄人的攻势,终于变得稍缓。 “后备营,上城!” 在城墙下,休整不到一个时辰的守军,拖着残躯,怒吼着提了刀,再度踏上城关。而换防下来的守军,许多人还没多走几步,便一头往下栽去。 悲哭的民夫,急忙跑过去,将一个个浑身是血的守卒,往城关下背。有重伤者挺不住,断气在城下,便被搬尸到一处,只等聚得多了,便用一把火,送去上苍。 “黄泉路上,莫做饿死鬼!” 无数的守军尸体,都放了一个糠饼。围在旁边的守军与百姓,皆是痛声跪拜。 “河州之后,便是我中原河山!若狄狗入关,我等有何面目,再见双亲父老!”一个个的裨将,立在城头,重新举刀怒喊。 “唐字营!” “百里营!” “杀!” …… 东方敬看着看着,只觉得心头难受。认真地说,这是他第一次入边关。他从未想过,为了守住河州,这些死战不退的将士,爆发了多大的力量。 两万余的残军,拼到现在,只剩不到七千人。即便是城中帮忙守城的百姓,也死了近二三万。 “狄狗登城了!” 随着一拨密集的投石,以及万箭齐发的箭矢,在这等掩护之下,北狄人的步行方阵,怒吼着步步紧逼。 “老子是屠户,在河州白肉街,杀了十八年的狗!”一个五大三粗的守卒,抬起血迹斑斑的长刀,往前劈了过去。 先登的一个北狄人,满头是血地摔下去。 “长枪——” 准备好的长枪卒,多是年轻的脸庞,吼了一声,抬着一丈长的木杆长枪,往城墙下捅去。 一个个的北狄人,被捅得惨叫栽落。一座座的城梯,接连被掀翻。但在其中,亦有不少守卒,拼杀中死去,随着一起摔下城壑。 “且看我漠南镇赵八里,今日做个好儿郎!” 一员瘦弱的守卒,被捅了腹,咳着血弃了长枪,直接往下跳去。下坠之势,连着拽倒了几个狄人。 “沸水,倾沸水!” “山虎营,给老子看紧城门!”陈宪当头大喝,不断在城头山来回行走。 直至重新走回,陈宪才喘着大气,趁着空档,走到了内墙旁边。 “小军师,当是时候了。” “自然。”东方敬抬起头,面容冷静,“如此的守坚之势,便是最好的机会。陈将军,可吊滚檑了。” “另外,收集的金汁也已准备好。” 陈相大笑,“好!城中的老弱妇孺,我已经请出了河州。只剩我们这些儿郎,即便是个死,也够痛快!” “小军师也请出城!” 东方敬摇头,“减寿之策,我理应留在此地。再者,此大疫并非不可救,还请将军留下生念。” “莫要忘,我等要做的,便是等待援军,以及疫药军医。北狄人久居塞北,岐黄之术不如中原,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愿从小军师之令!” …… 河州城外,北狄人的指挥前哨。 拓跋虎骑着挂甲金马,语气有些复杂。 “我想不通,这些守军……为何能支撑到现在。整座河州,死的只剩几千人了吧?莫非说,要死绝了才罢休?” 神鹿子垂头,“大汗,攻城莫停。你也猜出了,只剩几千人的守军了,最多二日时间,河州必破。” “破了河州,大汗若是动怒,屠城即可。” 拓跋虎摇头,“你说笑了。屠城之举,虽有震慑之威,但我并非是想杀绝纪人。难道说,我真要将这中原河山,变成养马放牧之地?” “这不对的。我心中所愿,唯天下大同。而我雄鹰的子民,将坐镇整个中原河山。至于纪人,使其劳碌便可。” 神鹿子笑了笑,“大汗天威。那便等,攻下了这河州,你我同入中原。” “甚好。” 拓跋虎仰起头,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前方,他的北狄大军,正如一群凶狼,扑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城关。 …… 在沧州。 接到密信的徐牧,在看完之后,沉默地转了身,面朝着江水之色。 他猜得出,妖后会有后手。所以,为了提防不测,早早让小军师东方敬,奔赴去了河州。 密信是常四郎送来的。信里说,已经从内城调派了三万大军。另外,还会征募两万新兵,操练半月之后,也将奔赴河州。 信里还有一个内容。 河北大战,河北军,燕州军,加上柔然大军,共有浩浩的十六七万人。而渝州军现在,已经是转攻为守,再伺机反剿。 战火一烧,烧到了整个中原天下。 “主公,喜报!” “东陵王左师仁,攻下了虎城!大军之威,已经逼近沧州皇都!” “好。”徐牧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他并没有跟着去攻打。不知为何,在他的心底,总会觉得妖后还有手段,而留下常威这两万人,当有奇效。 “来人。传信给定州陆休,让他不用参战,便驻守定北关。” 先前的计划,陆休这支定州军,会过来支援战事。但现在,不仅是北狄,还有柔然,都已经扬了铁蹄,誓要踏碎中原。 而定北关外,同样有不少胡人马匪。 在后世,徐牧明白一种可能,那是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 五胡乱华。 而现在,妖后策动之下,已经隐隐有这种可能性。他不得不小心。若是到时候,真发生这种局面,只怕攻下了沧州,也再无意义了。 站在江边,徐牧蓦的握紧拳头,转身看去皇都的方向。心底里,已经有了一种执念。 誓杀妖后!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八章 减寿之策 “步弓营,准备——” “射!”守城的一员老裨将,怒吼着指去城下。 居高临下之势,漫天的飞矢,带着守军的怒火,齐齐射入北狄人的步行方阵。 投石也从头顶呼啸而过,如同天降一般,跟着轰入狄人阵型。 每听见狄人的惨叫,城头的守军们,便露出解恨的怒吼。 “陈将军,城里的各类辎重,还有多少。”城头的内墙之中,东方敬一边看着战事,一边凝声发问。 “已经不多了。”陈宪抹了抹脸,“若非是廉老将军,一直在积攒守城器械,早些时候,便已经拼光了。” 东方敬点头。从自家主公的话里,他一直都知道。廉勇镇守河州数年,一直都在小心防范,谨防北狄人南下攻伐。 “小军师可有妙计?” “容我深思。”东方敬抬头,注目着远方,“陈将军,这几日时间,狄人可曾夜攻?” “自然是夜攻,上一轮,是三日三夜的不休,到最后强攻布下,才退军休整。这些狄狗,打仗向来是凶悍无比。” “陈将军,不管如何,现在当以守备为先。” …… 如陈宪所言,即便是入夜了,但北狄人的攻势,依然没有停下。大有不破河州,誓不罢休的怒火。 “这河州,先前还以为唾手可得。”拓跋虎揉了揉眉心,语气间带着怒意。原以为是必破河州,所以他才会亲征而来。 作为草原上的雄主,这一次若是无功而返,定然会让许多部落头领,心生不满。 “神鹿子,你先前说强攻,但已经强攻了几日,这些纪人守城,可是死战不退的。” “再过个不久,渝州王的大军,便要驰援河州。” “雄鹰神鹿,共逐中原。这句话,可是你们提出的。” 面前的神鹿子,已经换了一张守军俘虏的脸皮。顿了顿,露出让人惊悚的冷意。 “大汗,不过是诱敌出城,或是策反,对于河州守军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今之计,便只有强攻一途。大汗也知,这座河州城隘,向来是中原防守的重心,城高墙厚,士卒皆是百战之士。” “我自然知,若不然,我雄鹰的子民,早该杀到内城了。” “大汗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神鹿子淡笑,“中原里,亦是战火连天。” “你是说那个沧州?” “正是。而且,就算是渝州王,也在河北那边,与我族厮杀对峙,他能派多少援军?大汗只需明白,摆在眼前的,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内忧外患,群龙无首,虽然说有西蜀王,以及渝州王这样的能人,但他们,一样是分身乏术了。” “你的意思,便是继续强攻?” “正是,别无他法,不惜一切地攻城。大王应当发现,在今日之时,守军用的最多,便是倾沸水。” “辎重告急。”拓跋虎终于露出笑容。 “河州也算了不得,那位廉勇老将,一直憎恨外族,所以准备了不少的守城辎重。但随着战事吃紧,终归很快要拼光的。” 神鹿子抬起头,“我算了时间,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渝州援军要赶过来,至少还要六七日。六七日的时间,一座没有大将的孤城,连守城辎重都告急了。敢问大汗,还怕攻不下吗?” “我只是有些好笑。这些中原人,明知袁家帝室都快亡了,还在守什么?” “我在中原逗留了几年,明白一些。这些中原人,心底里,大多藏着一股家国的忠义。劝大汗一句,有朝一日踏入了中原,莫要逼得太凶。” “自然,这些道理我明白的。雄鹰神鹿,说不得有一日,真能平分了中原。” 不仅是拓跋虎,连着神鹿子,两人的眼色里,都露出一丝丝的期待。 …… “挑灯夜战!”陈宪咽下一个糠饼,便急急提了刀,踏到了城墙边上。 投石与飞矢,依然在天空不断打落。狄人的井阑车,眼看着又有二三架逼近城关。 “火油箭!” 夜空下,如流星雨一般的火油箭,还带着烟尾,居高临下,齐齐抛到逼近的井阑车附近。 每每打起了火势,便有随着井阑车的狄人步卒,迅速升起湿幔,将火势扑灭。 “以投石车裹火油,正北五步,轰烂狄狗的井阑!” 拆掉的石屋,凑出的投石,终归发挥了作用,将靠近的二三架井阑,连连逼退。 城头上的不少士卒,难得喘上了一口气。 有百余个妇人,见着机会,悍不畏死地提着竹篮,走上了城头,将竹篮里的糠饼,不断分给死守的将士。 无数守军,顾不得脸上的血迹和尘烟,疯狂地嚼着饼,又几口咽入了肚子。 “退,速退!”陈宪脸色悲痛,将送饼的妇人,催下了城头。 “陈将军,容我们再送些饮水。”妇人们抬头哭喊。 “先退下去!”陈宪咬牙。 头顶之上,北狄人的投石阵仗,再度呼啸起来。 “杀!” 城头上,数不清的守卒,放下了饼,拿起了刀,又变得杀声震天。 投石打起的尘烟,裹住了许多张年轻的脸庞。在他们之前,八千老卒赴死断后,才让他们回了河州。 “愿死救国!” …… 东方敬坐在内墙之下,手指点着地板,不知在画着什么。 “小军师,北狄人的攻势,越来越凶了!”有护卫走回内墙,声音颤栗。 “这是自然。北狄人要做的,便是渝州王援军到来之前,先攻下河州。我估算,从河州大祸起,援军至少还有几日时间,援军方能赶到。” “这大几日的时间,便是我等最艰难的时刻。” 东方敬忽然庆幸,自家主公算对了,他才能在这种时候,入河州帮忙死守。 闭了闭目,东方敬让自己冷静下来。 河州属于孤城,没有犄角营寨,附近无水无山,更没有任何借势的可能。 如他所见,这几日没有法子,河州极可能被攻破。 久久,在硝烟弥漫之中,东方敬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护卫。 “你即刻书信一封,送去内城,传信渝州王,便说河州将有大疫,劳烦他再送来疫药与军医。” “大疫?”护卫怔了怔,“小军师,眼下正值开春,哪儿会有大疫?” “既没有,我便生出来。告诉陈宪将军,通告全城,明日起,不论士卒百姓,皆准备好热汤良草。” “敌众我寡,无法匹敌。城壑下尸体堆叠,以滚檑碾压尸酱,再辅以金汁浇灌,必生大疫。吾东方敬,愿以减寿之策,死守河州。” “若北狄生疫,蔓延整军,我等便赢了时间。” “亵渎勇士之躯,再行减寿之策,我约莫……是活不到十年了。” 东方敬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稳稳的平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七章 小军师,入河州 河州城隘,残阳如血。 “守城!”诸多的老卒将领,在投石和飞矢的阵仗下,抬刀怒喊。 一个个的守卒,前仆后继,登上城墙赴死。常九郎的诈计,几近将这四万的守军,葬身城外。 庆幸的是,老将廉勇以假死之策,留了一手,以旗令为号,耗尽了生命,才将最后的两万余残军,突围带回了河州。 无数的尸体,被飞矢射中,咳着血翻入城壑里。直至现在,若抬头往城壑下看,便会看见,堆叠了密密麻麻的几层尸体。 但即便如此,除了寥寥的肥将怂卒,余下的人,并未退去一步。不少的新军,在经历了城外的厮杀,也一时变得战意满满。 “滚檑!” 随着铁索的巨响,铁齿滚檑吊下去,将冲到城关前的北狄方阵,碾得仓皇后退。 在城墙上,亦有不少民夫,拾了战死士卒的袍甲,在硝烟与战火中,挥刀杀敌。 廉勇镇守河州二三年,早已经将一股家国的士气,传扬在了整个河州城内。 …… “还有多久,才能攻下河州。”河州城前,北狄大汗拓跋虎,语气有些发寒。先前的二三次,大军南征,却都无法叩开河州。这一次,已然有些伤及国体了。 “神鹿子,这便是你的好计谋?” “事出有因,我大意了。”神鹿子垂下头,“我并未想过,廉勇居然还活着。早只如此,该在河州那里,想办法夺了城关。” “那你说,现在该如何?” 在拓跋虎的身后,诸多的北狄大将,亦是脸色发沉。 “在中原援军到来之前,不惜一切地强攻。” “大纪的渝州王常小棠,便如当年大纪的国姓侯一般,向来是我北狄的心腹大敌。他若是知晓河州有祸,定然以最快的时间,派出援军。” “廉勇已死,河州城内并无大将,无非凭着一股士气,才能撑到现在。大汗,只要再坚持二三日,河州必破。” 拓跋虎沉思不语,久久,算是默认了这个计划。 “传令,我北狄二十万大军,继续强攻河州。这一次亲征,我定然要踏入中原,让雄鹰的子民,抢占最肥沃的土地,最美的纪人女子!” …… 几辆马车风尘仆仆,越近河州,便会发现越多的难民,悲声连天,从河州一路往内城迁徙。 如这样的场面,仅在这几年间,便发生了数次。 “小军师,到河州了。” 一个随行护卫开口,随即将木轮车抬了出来。东方敬沉着点头,坐到木轮车上,抬起了头,看着前方河州的硝烟。 “速入河州,渝州王的援军,应当在路上了。” 这一次,大智如东方敬,也吃了一大惊。他的主公,居然是算对了。 若是河州出了问题,北狄人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莫要入城,北狄人二十万大军叩关,我等也不知,还能守几日。”城门前,一个疏散难民的小都尉,面朝着东方敬,悲声长揖。 “我自知河州大祸,故而才亲自前来,愿以残躯之身,与诸位死守河州。” “先生是?” “西蜀左丞令,东方敬。”东方敬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一方西蜀拜帖。 “跛……西蜀的东方小军师?天下第六谋!”小都尉脸色激动。 “正是区区在下。战事紧急,还请让我入城,即便只做随战幕僚,某东方敬,也定尽力相助。” 小都尉再无犹豫,这些时日,多的是入城,来共赴国难的人。有难民,有猎户,甚至还有匪盗。 河州已经无法,只要有愿意赴死守城的,除去老弱妇孺,都会入城,拿起武器作战。 “小军师请。” 木轮车推动,迅速推入城中。东方敬抬起头,看着千疮百孔的河州城,心底间,涌起了一股悲意。 他知道,这座边关城隘,经历了太多次的厮杀。便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以最后的硬骨,挺着没有倒下。 “沸水!民夫营,将沸水送上城头!” “运投石,若无投石,便在沿街打碎石屋!” 民夫营里,并非都是民夫,在其中,更有许多妇人,甚至是老人。这些人,一直河州定居,这一次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助战。 昂—— 一枚巨大的投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在城头的边墙上。几个运送沸水的民夫,瞬间粉身碎骨,残尸滚到了城墙下。 无人来得及哭喊,连尸体都来不及收拢,便又咬着牙,重新将沸水与金汁,运上了城头。 东方敬苦涩闭目。 “东方军师,我家将军来了!”先前的小都尉,站在呼啸的硝烟之中,冲着东方敬大喊。 “某陈宪,见过小军师!”一员白发苍苍的老裨将,满脸都是污垢,冲着东方敬嘶声抱拳。 嘭。 又有投石打在了城墙上,整座河州,似要摇摇欲坠。 “有礼,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助将军守城,还请将军,莫嫌我一副残身。” “天下闻名东方敬,岂敢相嫌!还请军师随我上城,狄狗攻势太凶,我军死伤惨重!” 弃了木轮车,一个护卫将东方敬背起,踏上了城关。 仅第一眼抬头,东方敬便看见了城关之外,高耸入云的攻城器械,如蚁群一般的北狄步行方阵,在城隘两端,射弓的游骑,一拨接着一拨将飞矢射到城头之上。 时至黄昏,城外风尘烈烈,城内杀声冬天。 “今日晌午,狄狗先登营,差些便要抢了城头。白字营和孝国营赴死,才守住了这一轮。”陈宪声音平静,却隐约间,带有一股悲戚。 “小军师,我听说,这一次是北狄大汗拓跋虎,亲率二十万大军叩关,先前的国贼常九郎,便是想将我等这支守军,引出城外杀绝!” “天佑我中原河山,是廉将军救了我等!” “常九郎呢。”东方敬语气发冷。 “尚在北狄军中。” 陈宪咬了咬牙,忽然跪地泣不成声,朝着东方敬长拜。 “听闻小军师大名,若有可能,还请小军师……替河州,替中原,替大纪八百万户百姓,阵斩国贼!平廉老将军的遗志!” “某尽力。”东方敬攥紧拳头。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七百一十六章 救河州 “扶稳令旗。”杵着刀,廉勇连番大咳,即便不动,但只站着,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廉将军,河州外的官路,两边的枯林,不知怎的起了火势。此乃天赐良机,狄人见着火势,必然不敢穷追。” “只是浓烟,算不得火势。有人在暗中帮忙……咳咳,陈宪,我觉得……身子无力了。” “将军!” “你过来些,劳烦将我扶住。我若是撑不得,要倒了,你便费些力气……退守河州的士卒,见着我还在……定然会鼓舞一些士气。” “常九郎虽有诈计,无非是诓骗……但在河州城内,他定然控制不了。” “另外,我那小友,当有了主意……内城那边,听闻边关祸起,北狄叩关,渝州王会救的,他是条好汉子。” “将军,莫讲了。”旁边的护卫,痛声相劝。 “吾廉勇不敢死,又恨不能杀国贼……先有赵青云,后有常九郎。我中原万里江山,这些贼子,这些贼子!” “这些贼子啊——” 阳光之下,这员银发飞舞的老将,终归以一个呐喊的姿势,再也不动。 “恭送将军。” 护卫陈宪,死咬牙关,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攥紧了廉永的袍甲,稳稳扶住。 …… 官路之上,无数断后的老卒尸体,密密麻麻铺了一路。亦有杀红了眼的北狄人,即便是看着有火势,却依然没有退去,或骑马,或步行追击,疯狂剿杀着断后的老卒。 每杀死一人,便割了人头,狂喜地系在腰下或马褡裢上。 先前,整个河州,至少有八千余的老卒。到最后,只有不到四百余人,跟着一起突围出去。 并非是惧死,而是这些人,需领着残军,需安抚军心。在最后,还需想尽办法,守住河山。 …… “到最后,只剩四百余的老卒,带着不到两万的残军,回了河州。老将廉勇,虽以诈死之计,立下了救军大功,但没等到残军回城,也油尽灯枯,死在了廉字旗下。” 河北前线的营地,老谋士刘季的声音,隐隐带着发颤。 在他的面前,他的主子正襟危坐,看似平静无比,但刘季明白,他的主子,已经到了极怒的地步。 “常九郎呢。” “他用诈令带了兵马,入北狄埋伏之地,接下来,便无踪影了。这些情报,是七八日之前的事情。如今的河州,虽然退回了大半残兵,但面对北狄大军的攻势,已经是岌岌可危。” “主公,我有些想不通,常九郎为何要这样做。要知道,他可是主公的族弟,内城顶流世家的族子。” “你问我,我该问谁。”常四郎咬着牙,“我只以为,常九郎终究让我刮目相看了。不曾想,我常四郎是养了一头恶狼,祸了江山!” 嘭。 常四郎抬掌怒劈,将面前的火炉,一下子劈翻。破了手,鲜血滴入火炉,发出“滋滋”的声音。 “主公勿要自责!”老谋士一时大惊。 常四郎闭目,身子尚在隐隐发抖。 “仲德,这是为何啊。昔年,常九郎虽是个废物纨绔,但这几年以来,我以为他真的用功了,便像换了个人。” “主公。”老谋士皱了皱眉,忽然像明白了什么。 “主公可记得,当初袁松的事情。那会,他派人混入沧州,想救纪帝袁安回莱州。若无记错,那人用了一个法子,才入得皇宫。” “易容之术。”常四郎脸色一顿。 “先前听主公说,常九郎这几年……似是换了个人。主公莫忘,你我二人,平时极少见常九郎。只在信笺里,或者述职的报告里,才偶尔提起。这便是他高明的地方,没有轻易靠近主公,怕被发现。” “我记得……年关之时,我让他过来述职,说好了留下吃晚宴。但他用了身子不适的借口,便急急离开了河北。” “该死,这鬼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常四郎仰头怒骂。 “恐怕,已经是布局许久。现在,是因为妖后的线,所以一一暴露。如此一来,天下大盟在攻伐沧州之时,必然会有顾虑。譬如说徐蜀王,向来是最憎恶外族侵略的。” “这一次,若非是廉勇,以将死之身,让残军得以退回河州,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但主公须明白,这不到两万的残军,即便有死志,也守不住多长的时间。” “我即可派援军。再晚些,只怕来不及了。” 庆幸的是,在河州后方不远,他曾经留了一个后备营,约有万余的人马,到时候可先去帮着守城。 老谋士沉默了会,终归没有相劝。 “主公,此时,便需要一员能坐镇河州的大将。” “派小东家去?” 只说完,常四郎一声叹气,“如今的小东家,已经是西蜀六州的王了。而且,他尚在攻伐沧州,如何分得开身。” “不过,这事儿,我定然要询问他——” 没等常四郎的话说完,此时,忽然有一个信使,急急走了进来。 “主公,红翎快马,西蜀密信。” “拿来。” 常四郎脸色一怔,急急将信拆开。只看了一会,整个人的脸色,一时变得精彩无比。 “仲德,先前的时候,小东家猜出了一二,已经遣人去了。他的意思,让我多派几个监军大将,共同守卫河州。” “谁?” “与我一般,同是状元郎。” “跛人东方敬!” “正是。”常四郎仰着头,吁出一口长气,“我大抵是明白了。当初小东家来河北,便问过常九郎的事情。后来我听常威说,小东家也问了他不少。” “难道说,他一开始就怀疑常九郎了?哪儿来的证据。” 常四郎摇头,“并不是,他是担心河州。仲德你不知道,小东家命途的转折,便是当年领了小陶陶的命令,百骑入边关。然后,又因为北狄叩边,弃了宰辅之位,毅然决然的,领着大军北上抗狄。” “他这样的人,心里一直装着河州,望州,雍关。老将廉勇病老,是我的心病,又何尝不是他的心病。” “我猜着,他和廉勇之间,或许还有联系。但这些事情,因为常九郎的缘故,他不好和我说……不过,这一回,他算是赌对了。” “跛人去了河州,短时间内,应当能守得住。” “小东家大才!” “真他娘大大的才!” …… 去河州的路途上,三四辆马车,正碾起漫天的烟尘,往河州的方向急急赶路。 “小军师,已经不远了。我听说,河州大祸,庆幸是残兵回了本营,狄人并未攻下河州。但现在守势堪危,不过,渝州王已经从内城,先调动了三万人马,即将奔赴前线。” “打马,再快一些。” 马车里,小军师东方敬的脸庞,一时变得凝重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我有个老友,他埋了粮草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我有个老友,他埋了粮草一日后,雨水将息。 恪州泥泞不堪的长道上,一骑北渝斥候,急急奔马回营。 “报——” “禀报蒋将军!西蜀青凤,率领本部人马,直奔陈水关的方向!” 这道情报,一时间让整个中军帐的北渝将领,以及幕僚们,都惊得脸色发白。 “老将军,若是青凤打下陈水关,便相当于堵了我们的后路。到时候,哪怕是粮草都运送不来!还请老将军,速速救关!” 蒋蒙镇定自若。在他看来,青凤的这一步,无疑是凶险异常。要知道,常胜小军师,准备要带着藏起的大军,攻入恪州了。 到时候,这位西蜀青凤,退路被断,便要被困死在陈水关。当然,他的三万余东路军,极有可能,同样要面对西蜀的援军。毕竟这种情况下,没有战船,江面上还有苗通,是不可能入蜀的。 “有些意思,我自绝后路,青凤也自绝了后路。”蒋蒙眯起眼睛。现在的形势,双方彻底是放开了手脚。 “将军,真不做些什么?” “自然要做。我等先前的任务,是要堵死青凤回蜀的路,现在倒好,他直接去了陈水关,再留在江岸一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陈水关守备不足,已经来不及了——” “传我军令,大军奔赴陈水关外的密林,安营扎寨,与现在一样,堵死青凤的后路!” “一月之内,吾蒋蒙,便要在恪州屠凤!” …… 恪州,陈水关。 不过千人的守卒,在看到前方出现蜀军之后,皆是脸色大骇。敌袭的信号,并没有多久,迅速蔓延了整座陈水关。 黄道充抬起头,有些念旧地远眺,看着面前的陈水关。这座大关,先前还是他一手督建的。这些年,经历过太多的战火风霜。 “传令,一鼓作气,攻下陈水关!” 这一支,此时不到两万人的孤军,在黄道充的率领下,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朝着陈水关直奔而来。 得利于对恪州地势的熟悉,没有丝毫的绕路,已然是兵临城下。 站在黄道充身边,云城将军马毅忧心忡忡。 “军师,哪怕打下了陈水关,我等只带五日的干粮,同样支撑不住。” 黄道充笑了笑。 “马毅,你知不知,我为何敢赌?敢来叩陈水关?” “军师,我不知。” 黄道充眼神镇定,“我有个老友……他先前在恪州一带,埋了好几处的粮窖。粮窖里不仅有陈粮,连着辎重都有。” “军师,此话当真?” “还能骗你不成。”黄道充笑了笑,“我敢来陈水关,便是这个原因。粮草的问题,无需担心。只需攻下了陈水关,堵死蒋蒙的退路,等到我西蜀援军,在后夹攻,不说其他的,蒋蒙必亡!” “天呐……任谁也想不到,军师在恪州,居然是有藏粮的。” “连老参都有。”黄道充笑言一句。当初因为粮王这些人的逼迫,又不想和西蜀为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能放弃恪州。但并非是说,是贸贸然地离开了。 离开之时,他可是在恪州里,藏了不少的粮草辎重,以备不时之需。而且,离着陈水关不远,便有一处藏粮地。 没个两三手的,真以为他会像傻子一样,就这么渡江了么。 “攻关——” 听完黄道充的话,此时的马毅,再无任何的犹豫,亲自指挥着大军,开始扑向面前的陈水关。 时间紧迫,又轻车从简,只能用临时打造的城梯,以及携带的绳勾,作为攻城先登的利器。 “死守,给老子死守!”城关上的裨将,怒吼着指挥人马,试图挡住十几倍余蜀卒。 若是五千人,尚且能分配守势,守住各个角落,挡住五万人都有可能。但若是只有一千人,根本不够调度。城关上,越来越多的缺口,已经填补不及。 先登的蜀卒,更是悍勇无比,怒吼着抬刀,与城头上的守军,近战搏杀。 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城头上已经都是蜀卒的人影。那位死守的北渝裨将,不甘地吼了几声,提刀自刎。 黄道充站在城头,沉默地环顾左右。在刚才的时候,他和马毅说的话,更多的是带着一股安慰。 实际上来说,哪怕有粮草辎重,也不容乐观。要不了多久,在陈水关的北面,说不得,会有一支浩浩的北渝援军。 …… 踏踏。 一队南行的商舵马车,乍看之下,并没有任何出奇。但实际上,这七八辆的马车,已经几日不休。沿途中,不知换了多少匹马,多少的赶马汉子。 在马队的最后,两个易容的男子,像平平无奇的贩夫一样,直接坐在了车顶上。 “小军师,刚才来了情报。” 扮作贩夫的常胜,沉默着接过情报。离开河州之后,他一直很小心,哪怕这一队的赶马夫,同样都是铁刑台的人。 当然,在河州那边,他甚至还留下了替身。 捧着情报,看了久久之后,常胜的眉头才皱了起来。 “小军师——” “喊我李哥。”常胜沉声开口,“恪州那边,战势越来越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小军……李哥,老将军输了?” “差不多平手。但青凤打下了陈水关。若无猜错,他是想做一枚钉子,钉在我北渝的边上。而且这样一来,连蒋蒙也会被堵死。” 阎辟脸色大惊。 “李哥,那怎么办?” 常胜揉皱了书信,旁边的阎辟犹豫了下,张嘴一口吞到嘴里。 “很简单,通道堵了,打通了就是。” 打通堵路的法子,常胜已经有了。他忽然觉得,这变幻的大势,说不得,真能将跛人,或者徐蜀王给引过来。若是如此,这才算真正的一竿打二蛇。 在当初交出军师绶印,他已经说过了。等避开跛人的目光,再复出之时,定要给整个西蜀,重重的一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混乱的恪州战势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混乱的恪州战势恪州,陈水关。 这座位于恪州北面的关卡,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曾经是恪州王黄道充的北面屏障。 “恪州王黄道充,当初是担心北渝来攻,才留下了这座关卡。军师——” “不对。”黄道充犹豫着打断,“我记得很清楚,黄道充一直没有称王吧?” “军师,世人都这么说。他是无冕之王。” 老人沉默了会,索性不挣扎了。继续听着面前的将军,分析敌我的战势。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粮草辎重,但接连多日的攻伐,士卒疲累,且现在危机四伏。北渝人已经赶到了城关之下,安营扎寨,这模样,似要困死我西蜀大军。军师,我等现在,已经成了一支孤军啊。” 黄道充点点头,并没有任何的惧意。 “在后,极可能还有北渝的援军,前后夹击陈水关,早在攻打陈水关之时,我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但马毅将军,你需要明白,便如杀羊一般,我等现在,已经抬起了刀,对准了北渝的胸膛。” 顿了顿,黄道充面带喜意,“局势虽然变换,但不管如何,我等这一次,搅浑了北渝的防势。于我西蜀而言,乃是大喜!无需担心被困,主公和东方军师那边,在得到情报之后,必然会想办法,趁机而来的。” 听着,马毅也脸色动容。 “马毅将军,怕不怕?” “怕啊,怕个卵!”马毅仰头大笑。 …… 恪州境内,一支三千人的轻型步弓,循着前方小心行军。领军的大将,正是蜀王的族弟徐长弓。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弓狗已经尽量择取擅射之士。而且,每一名步弓,都从最先的两壶箭,增到了四壶。连着火油罐,也多带了一些。 当然,为了行军的速度。只得穿上最轻的布甲。 “徐将军。” 有斥候赶回,急急走到弓狗身边。 “敌将蒋蒙,在陈水关外,每日都增加人手巡逻。而且,担心我西蜀有援军在后,几乎是五里一哨。” 弓狗听着沉默。在江南一带,西蜀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除非是说,让苗通的水师上岸,化作步卒。但这如何可能,苗通的两万多水师,几乎是江南最后的防线了。 “徐将军,当如何?” “莫急,城关里呢?” “城下都是敌军,很难靠近,不过远望的话,似乎守备充足,士气大涨。” 弓狗久久沉默。 “这几日,每每入夜之时,诸位便与我一起,夜射北渝人的巡哨队。切记以林子为遮掩,射一轮,便立即换地方。另外,这两日虽然停了雨,但道路泥泞。我有个法子——” “我等这三千人,趁着夜色,便在不远的洼地一带,来回行走,增加洼地上的步印。若如此,等北渝人的暗哨探到,或许会以为,是我西蜀大军渡江了,更加便于偷袭。” “徐将军妙计!”斥候脸色激动。 “敌强我弱,说不得很快的时间内,又会有敌军的增援,赶到另一边的陈水关,若是夹攻之势一成,只怕青凤军师更加艰难。我等要做的,便是扰乱蒋蒙的布局!” 聚在弓狗身边,许多西蜀的擅射之士,都脸色认真地点头。 “可惜连弩之器,需从成都运来,若不然,此番会大有妙用。” 西蜀的连弩,由于耗铁,并没有普及全军。一般都会在密林山峦的厮杀中,才会动用。但无人能想到,这一场的战势,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在恪州北面,陈水关下。 这两日的时间,老将蒋蒙总是喜欢抬着头,远眺前方的城关。他想不通,青凤怎么敢的。 只带了几日的行军粮草,便要镇守一座大关。吃什么?喝什么?先前扮作撤退的时候,陈水关里的粮草储备,连五天都撑不到。何况,这还是近两万人的大军。 但他总觉得,青凤绝不是自寻死路之人。而且,城头上的西蜀守卒,精神抖擞,全然没有失落的模样。 “军务官!”蒋蒙转头低喝。 不多时,一个肥胖的都尉,急忙跑了过来。 “还剩多少粮草?” “将军放心,为了这一次的剿杀,都已经准备好了。先前藏起来的粮草,足够我大军三月的用度。” 蒋蒙脸色满意。 不管是粮草辎重,还是兵力器甲,城关里的青凤,都远远不如他。而且,小军师也在路上了。 只要形成夹攻,青凤必死无疑! …… 江南的情报,在七八日的时间后,终于送到了定东关。 “江南战事已变。”在看过情报之后,东方敬声音发沉,“主公,这一次黄家主的用意,我已经明白了。” 徐牧沉默点头。 情报里说,老黄没有和蒋蒙缠斗,各有伤亡之后,反而是趁机北上,一举攻占了陈水关。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黄家主当真是智绝天下,早有所料,曾经在恪州埋了不少粮草。这一次,黄家主的孤军,便如一枚钉子,死死钉在了北渝的胸膛上。他的用意,是让北渝的整个布局,开始自乱阵脚。” 顿了顿,东方敬继续犹豫着开口。 “但主公有无想过,一个蒋蒙,为何能布下这样的大计。先前的时候,羊倌从外而回,你我都觉得是此人入了江南。但我纵观整个天下的谋士,羊倌用计稳妥,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蒋蒙的东路军,涉险成为孤军。” “伯烈的意思是?” 东方敬沉默了下,“若按我说,这种计策,更像是常胜的手段……你也知,他向来是喜欢出奇的,譬如那一次的千里奇袭。我担心的是,黄家主在冒进恪州的那一刻,便已经中计了。虽然搅乱了战势,但终归是在北渝的瓮中。” “我也知,主公与黄家主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最近战事对峙,恐怕又起战祸,主公当留在定州,不若……先派陈忠去吧。” “伯烈的语气,有些不对。” “若定计的人真是常胜,我担心主公会涉险。但我也明白,主公心底里,大概去意已决。” 东方敬叹出一口气,“不管是我西蜀,还是北渝,在之后的战事,随着黄家主的这一手,都将变得迷乱起来。当然,于我西蜀而言,利大于弊,想来黄家主也看到了这一点。” “伯烈,黄氏一族……已经为我西蜀,几乎是鞠躬尽瘁了。” 仅仅这一句,便让东方敬冷静的脸庞,变得无比动容。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蜀人的疲兵之计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章蜀人的疲兵之计两日后的清晨,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沉默地看向定东关的后城门。自家主公的万人长伍,已经离城,将要奔赴江南一带。 不管在明面上,还是在暗地里,他对主公提过了,这一次可能涉险的问题。但黄道充一族,对于西蜀的贡献太大了。若不救,整个西蜀当如何自处。 当然,他也提过,派出另一员大将,譬如陈忠。如此一来,真发生什么祸事的话,也能安稳避开。 东方敬叹了口气。他是担心,背后的人不是羊倌,而是另有其人。若如此,江南之地的战势,又要风云变幻了。 自家主公所带者,出于定州的局势,不过是万人之军,虽然大多是精锐,但此行,只怕要危险重重。 “主公,一路保重啊!”不苟言笑的东方敬,嘴巴嗡动,奋力喊了出来。 定东关的后城门,延伸的官路,徐牧回过了头,沉默地往后远眺,远眺着定东关的方向。 这一次,基于恪州的局势变幻。老黄那边,肯定要救的。万人不多,但只要到了白鹭郡,早有准备的小狗福,会让陈盛那边,也带着万人大军过来,等会师之后,便有两万人马,亦不算少了。 那一夜的攀谈,徐牧也知道,东方敬隐约中的意思,是担心是计中之计,如此一来,他便会涉险。 但东方敬似乎忘了……在没有做蜀王之前,他一直都是疲于奔命的,不管是硬仗还是生死仗,都打了不下十场。 而且这一次,要支援的对象,可是老黄。老黄出意外而不救,只怕在北渝的暗子…… 徐牧晃了晃头,将思绪晃开。但愿老黄足够坚挺,撑到西蜀援军的到来。 …… 往江南的方向,同样有另一支敌方的援军。此时,作为援军主帅的常胜,皱着眉头,不断看着最近的情报。 辗转了十余日,但陈水关的战事,并没有丝毫的进展。听说,西蜀的那位青凤,还解决了粮草与辎重的问题。带着近两万人,誓死守关。 “军师,情报之上还有说,陵州那边,也摸进来了一支蜀军。估计人数不多,只会射杀我北渝的巡逻营。每日都有数十人的伤亡,但蒋蒙将军带人一去,这群人又往后退了。” “疲兵之计。”常胜揉着额头,“这领兵的西蜀将领,终归有几分本事,若是蒋蒙没法子解决,只怕陈水关下的大军士气,将会慢慢崩溃。但我也明白蒋蒙的考虑,若是分派人手,等人手不足之后,青凤极可能会出城反剿。前狼后虎,蒋蒙也陷入了危机。这恪州的战事,已经彻底混乱了。” “离着恪州最近的莱州,镇守的赵成,也带了万余人大军,在陈水关另一处安营扎寨,看模样,准备配合蒋蒙夹攻。” “蒋蒙应该不会动的。”常胜摇了摇头,“莱州兵力太少,而且那位镇守的赵成,亦不算智将,一着不慎,很可能会中了青凤之计。” “莫不是在等军师?”阎辟怔了怔。 常胜笑了笑,“西蜀的跛人,最喜欢度势。我现在,也要学着一些了。恪州战势多变,墨守成规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军师的意思是?” 常胜眼睛眯起,隐约露出杀气,“这便要看,稍后西蜀派来的援军,会是谁了。” …… “敌袭——” 定东关南面方向,蓦然传来一阵阵的厮杀声。等一个北渝裨将,骑马带着三四营,杀过来的时候,那些可恨的蜀人,又一下子退了回去。 “该死的蜀鼠!” 裨将恨骂了句,调转了马头,终归是听了军令,并没有深追。 “所以,这一下子又消失了。”坐在一截木桩上,没有系甲的蒋蒙,皱着眉头开口。 “正是,杀了二三十人之后,见着我带人过去,便吓得往后逃窜了。” “人数应当不多,先前的时候,在洼地那边的脚印,我等是误判了,这一支的西蜀援军,不会超过五千人,而且,更有可能是不覆甲的轻步弓。他不敢硬打的,没有覆甲,便如豆腐一般,你冲阵几轮,都不知能杀多少人。” “老将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还不到半个月,已经死伤了六七百人。最关键的,是营里的士卒都气怒难消,忍不住骂娘。” “此乃疲兵之计,若是我等操之过急,反而是中计了。莫要忘了——” 蒋蒙指向前方的陈水关,“我等真正的对手,可还在寻找机会呢。” “将军,陈水关的另一边,不是有赵成将军的万人大军么?若不然,便以夹攻之势,攻打陈水关。” “不妥。”蒋蒙凝声开口。 在小军师常胜没来书信之前,他要做的,便是不能轻举妄动。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根本不对,要知道,定下这一计的,正是常胜小军师。若坏了小军师的大计,只怕会前功尽弃。 耗在这里,青凤危险,他也会危险。毕竟双方的援军,都随时会杀过来。比起青凤来说,唯一不同的,便是青凤有关可守,他并没有。 但不管如何,此时的青凤,当是瓮中之鳖了。只等小军师大折返之后,亲自来捉鳖。 “何术听令。”想了想,蒋蒙冷静开口。 身边裨将,急忙拱手抱拳。 “后方的蜀卒,接下来还会继续用疲兵之计。若无猜错,依然是以退入林中的法子,避开追缴。” 蒋蒙顿了顿,“但你也见着了,雨水之后,这几日干燥无比。到时候这些人再出来,你集合所有的轻骑,当有五六百骑,立即追剿这些蜀卒。” “将军,我一定奋力追杀!” “不是追杀。”蒋蒙抬头,眸子里有了冷意,“我先前讲了,这几日很干燥,你带着骑营追杀,将这些蜀卒逼入林子,配合后方的步卒一起,然后放火烧林。” 裨将何术听着,只一下子,整个人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将军,此乃大善之计,若能成功,这些蜀鼠便都要被烧死了!” “我也希望如此。”蒋蒙淡淡一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北渝烧林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北渝烧林恪州,一处隐蔽的山背之后。 弓狗带着只剩两千多人的轻装步弓,正抓紧时间歇息。担心生火暴露位置,只能就着水袋,将干粮囫囵吞入肚里。 陈水关一带的战势,现在已经逐渐明朗。青凤的人马,虽然占据了城关,但不管如何,终归要被后面的北渝援军,夹攻厮杀。 弓狗皱住了眉头。 这段时日里,他一直在想办法,帮助自家的青凤军师,慢慢减轻压力。用疲敌之计,不断消耗蒋蒙的耐心。现在看来,还算有奇效,至少北渝在陈水关外的士卒,已经焦躁不安了。 可接下来呢?若无猜错,蒋蒙作为天下名将,肯定要想办法的。 “将军,徐将军!” 正当弓狗想着,正在这时,在后的一袭人影,急急走了过来。 等弓狗回头,才发现是一员渡江的西蜀斥候。 “恭喜徐将军,主公那边已经来信,准备入恪州支援了!” 只顿了顿,弓狗脸色狂喜。若是主公一来,这恪州的战势,便能很快倒向西蜀。 “好!” 弓狗呼出一口气。但即便如此,在得知有援军到来,他亦没有撤退的打算。反而,是想着在主公到来之前,再伺机而动,继续消耗蒋蒙的大军。 左右,这些时日,他们这些人都是这么做的。 …… 陈水关下,一袭披甲的北渝将军,正冷着目光,带着五六百骑的人,谨慎地藏在暗处。 四周围的布局,他也按着蒋蒙的意思,迅速完成了。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着那帮该死的蜀鼠,成为瓮中之鳖,一把火全部烧死! 恪州战势混乱,若是能在此地,杀死一个西蜀将领的话,说不得,也算立下了一份大功。 一念至此,何术的脸庞上,慢慢透出一层冷意。如他所料,并没有多久,一骑前方的斥候,急急跑了回来。 “将军,前方不远,我北渝的巡逻队,又遭到蜀人的伏弓,死伤惨重!” 何术面沉如水。 在他的身后,五六百的轻骑,同意跃跃欲试。这些轻骑身上,都带着火油,加之这几日天时干燥,只要成功点火,烧林之势必然蔓延。 “随我剿杀蜀鼠!”何术仰头怒吼,率先打起了缰绳。 命令之下,不多时,五六百骑的人影,齐齐狂奔出去。并没有多久,在他们的身后,另有一支数千人的步卒,也跟着赶了过来,准备围剿烧死蜀军。 恪州的林道附近,二三十的北渝巡逻卒的尸体,躺了一路。 “徐将军,和以前一样,每日一杀,疲兵之计。” 听着部属的话,弓狗并没有多开心。恪州的局势,远远没有解开。在主公大军到来之前,若不能帮到青凤军师,那么他们这三千人,便毫无意义。 “徐将军,敌军追来了!” “追便追,我等入林!”弓狗还没说话,几个西蜀都尉,便已经发出笑声。 “不同于上次,这一轮的追兵,可是北渝的骑营!” “骑营?”连着弓狗,都是脸色一惊。他当然知道,蒋蒙的大军里,肯定有个几百骑,作为斥候之用。 但现在,蒋蒙居然舍得,将这些骑营都派出来了? “徐将军,无妨的,我等一入林子,同样能避开。” 弓狗沉默了会,点点头。毕竟再怎么说,马的速度再快,也同样不能入林。他们这些人,只需避开追兵的第一轮冲锋,或许就没有事情了。 “走!” 两千多的人影,在弓狗的带领下,开始循着密林深处走。 这一幕,让后方追剿的何术,知晓之后脸色更喜,若是如此一来,只怕这些蜀人,便要中计了! 入了林,大火一起,便是一份大功。 “快,准备配合后方的步卒,围住那片林子,提防蜀人从林中窜逃!” …… 喀嚓。 密林深处,弓狗垂下头,看了看脚底下被踩断的一截树枝,脸色蓦然一顿。 在没跟随自个的族兄之前,他一直在四处讨命,一个馒头,便能将他差遣。大多都是值哨放风,也因此,练就了他谨慎的性子。 “徐将军,我等的水袋又喝光了,等会还要去那边的河子,这几日都是如此,天气干燥,喉咙像着了火一般——” “等等。”弓狗脸庞一惊。在先前,北渝动用骑营,他便心生奇怪。到了现在,部属的一句话,更让他脑海一个激灵。 “徐将军,怎么了?” “你先前说的话,再讲一轮。” 那讲话的都尉,疑惑地重复了一轮,只听到最后一句,弓狗的脸色变得大骇。不管有没有想错,但此时,北渝人若是放火烧林,再堵死冲出去的通道,他们这些人,只怕都要死在这里。 “传我军令!从密林西南面的方向,立即出林!”弓狗咬牙下令。 “徐将军,这是为何?现在出林的话,只怕要遭遇北渝人的追剿。” “出了林子,便且战且退,退到了江岸一带,北渝人便不敢深追了。” 江岸一带,还有都督苗通的接应。 见着弓狗的表情,两千多的人不敢再耽误,迅速领了军命,跟在弓狗身后,以最快的速度,试图穿出林子。 …… “烧林,快烧林!”骑在马上,何术的声音近乎疯狂。 不多时,便有无数的火油罐子,纷纷往蜀人躲避的密林砸去。只等火矢一射,几乎是顷刻之间,莽莽的大火,便在眼前烧了起来。 跟随在后的北渝步卒,亦以最快的时间,死死堵在这片林子周围。 “烧啊,烧啊,将这些蜀鼠都给我烧死!”何术抬刀怒吼。在他的左右,许多的北渝的骑营,亦跟着欢呼起来。 …… “将军,北渝人点火了!”弓狗脸色发苦,原先逃离的方向,此时已经起了一片火海。借着干燥的天气,火势越来越凶。 迫不得已,他只能带着人,先往密林深处,继续退去。 他很明白,若是想不出法子,不仅是他,连着身后的两千余人,便都要齐齐葬身火海。 他不惧死,但还没看到西蜀一统,自家族兄位登九五,他如何甘心! 弓狗转过头,面朝着后方的火蛇,霎时间,仅余的一只眼睛,迅速变得坚毅且冷静。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焦尸”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焦尸”“烧啊,烧死他们!” 作为这一次围杀的大将,何术的脸庞上,一时间满是疯狂之色。在他的面前,酝酿许久的烧林火势,已经熊熊而起。换句话说,被围入林中的蜀人,将要彻底被困死,烧死! “诸位,可知这一回的蜀人大将?”只以为立下大功的何术,缓了缓脸色,笑意更甚。 “何将军,并不知晓,他一直藏着呢?不过回来的斥候说,似是一个矮子将军。” “矮子将军?”何术皱了皱眉,深思了番。作为北渝将军,对于西蜀的诸将,他也有所认知。如晁义陈忠柴宗这些人,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哪里会有什么矮子将军—— “等等。”何术顿了顿,忽然身子剧颤,“莫非……莫非是徐长弓!当今蜀王的族弟!真是他的话,我等此次,可是要立不世之功了!” 蜀王的族弟,可想而知,是西蜀里何等重要的人物。 何术欢喜到声音哆嗦,“快,全军听令!都给我认真围住林子,不许任何一人走脱!烧死徐长弓,我北渝的士气,定然会大受鼓舞!” “另,派人将消息传回去,告诉蒋蒙将军,便说这次西蜀轻步弓的大将,乃是蜀王的族弟徐长弓。吾何术,这一次便要烧死这个矮子将军!” 在何术的声声鼓舞之下,不多时,四周围的士气,一下子变得更加热烈起来。这般的火势,那位西蜀徐长弓,肯定要被烧死的,毋庸置疑。 …… 林子中,浓烟漫天,伴随着的,还有割脸一般的炙热。 “咳咳。” 不多时,便有一个接着一个的西蜀士卒,倒在地上,又很快被后面的火海,一下子撵上,烧成了焦炭。 弓狗抹了一把汗水,到了现在,无疑是生死关头。三千余的人马,已经有三四百人,葬身在火海之中。 这一次,北渝人的烧林计,来得太快,让他在不自觉中,一下子便中了埋伏。 “将军,火势要追上来了!林子外头,都是严阵以待的敌军!若不然,我等出去拼杀一把,哪怕是死,也拉几个北渝狗垫背!” 弓狗何尝不想。但现在出林,同样是死路一条。 “将军,快到山背了!” 林子尽头,便是山背之处,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即便带着绳勾,但山势险峻,同样不可能攀登。而且火势太凶,迟慢一些,便立即葬身火海。 弓狗回过头,看着后方狂奔的自家人马。为了逃生,几乎是没有停歇,都在一路往山背跑。 他对于兵法,并没有太多的天赋。但得益于自小的生长环境,哪怕和平蛮人比起来,他对于山林熟悉,有过之而无不及。 譬如说山背在南,林木茂盛的话,那必然是有溪河,或是地河。这一带的几片林子,都郁葱无比,按着弓狗的估计,只怕会有一条不小的河水。 “我等蜀人之志,舍生忘死,分一千人,以最快的速度,隔绝蔓延的火势,余下的人马,立即在山背向阴之处,寻找山涧与洞口!” 弓狗咬着牙。后方的火势,要不了多久,便会吞没而来。也就是说,寻不到山背处的洞口山涧,他们这群人,再也无法自救。 但若是寻出,那便有机会活下去。 听见弓狗的军令,一千人的蜀卒,怒吼着抽了短刀,几人一组,迅速将附近林木,以最快的时间砍断。 不管是荆棘,还是枯草,亦全部拔除。 但火势凶悍,在前方一些的士卒,还来不及回奔,便已经被火势吞没,再也站不起来。 “同……同回七十里坟山!” 悲壮的声音,不时萦绕在整片火海之中。 弓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几个副将一起,循着山背处,拼命找寻。 “将军,此处有洞,但我探了一下,恐深不见底!” “快,吊绳勾!” “所有人,立即撤到洞口附近。身上若有水袋,打湿洞口周围,拖住火势!” 无数的水袋,纷纷泼到洞口附近。余下的蜀卒,在弓狗的命令下,并没有太多的杂乱,年级大一些的,便都会以身作则,礼让年纪小些的士卒。 “娃娃们,快走!”几十个老卒,依然在挡着火势,用尽了一切手段,甚至握着短刀,试图凿出一道小壕沟。 “徐将军快走!” 弓狗来不及开口,便被一群士卒,推着入了洞口。 “徐将军,若弟兄们先走一步,还请清明年祭,来七十里坟山敬上一碗水酒。” “这几日跟着徐将军杀敌,乃生平一大幸事,壮哉,壮哉!” 弓狗眼睛湿润。先是作为一个邮人,他原本和这支人马,并不相熟,甚至这其中的许多人,都是临时凑起来的,凑成一支渡江的小援军。 此刻,弓狗真正明白了袍泽的意义。 “西蜀——” “吼!” 在山洞外,响起声声的回应。这些回应,没有任何的颓丧与惧怕,唯有的,是一份视死如归的淡然。 …… 三日之后,火势将息。 下了马,何术亲自带着人,小心地走入林子。这一次,他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取到徐长弓的头颅。或许会烧成焦炭,但并无问题,只要搜出徐长弓的玉官牌,便足以交差了。 喀嚓。 不慎踏到焦尸,踏断了一根长骨。何术皱着眉,将焦骨一脚踢开。 他看得出来,当真烧死了很多蜀卒。这密密麻麻的,都是焦炭一样的蜀人。但不管如何,数目还是少了些。 “将军,没有发现那矮子将军的玉官牌。” “继续找,哪怕找到山背,也要找出来!” 林子直通山背,何术已经能想象,这些蜀卒一路疲于奔命,又逃不出林子,只能往山背的方向遁逃。 换句话说,山背那边,应该是一摞接着一摞的尸体了。 “何将军,要不要再带多些人?外头的许多步卒,尚在等候军命。” “你慌什么。”何术声音不悦,“莫不是没见过死人?再说了,你将那帮子步卒喊过来,还想要头功么?” 那跟随的骑营都尉沉默了会,只能点头。 “五六百的人,已经足够了。你好好瞧瞧,这地上的蜀人都死绝——” 何术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在前方的几个斥候,狂喜地跑了回来。 “将军,大喜啊!山背那边,尽是蜀人的尸体!我见着了,我真见着了,这一次,那些蜀人都被烧死了!” 何术脸色狂喜,仰头大笑,“你瞧,不出我的所料,逃无可逃,这些蜀人只能退到山背,活活被烧死!” “快,我等立即过去!” …… 山背之下,到处是杂乱不堪的焦尸。甚至,有不少的食腐水鸟,被吸引过来。 一只贪婪的食腐鸟,落在一具焦尸上,刚要狠狠往下啄的时候—— 忽然,那具“焦尸”蓦的睁开眼睛,眸子里的目光,冷得渗人。 食腐鸟惊得拍翅而起,往山背上急急掠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吞火将”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吞火将”“何将军请看,到处都是焦尸啊,这一支的蜀人,已经被全歼了!” 密林里的山背之处,随着何术的目光,前方尽是姿势各异的焦尸。密密麻麻的,四周围间,哪里都是。 狂喜之余,只以为军功要到手,让何术一下子忘了谨慎。他并不知晓,蜀人酝酿的一场复仇,正在四周围蔓延。 …… 一日之前。 火势将灭,从洞口里走出,弓狗抬头看着前方,自家被烧成焦尸的同僚,忍不住失声悲哭。 “徐将军节哀,不若先离开此地,北渝人肯定要来查尸的。” 弓狗咬牙摇头,脸庞上满是恨意。这一场的大火,原本的三千余人,至少被烧死了半数。 仅余的一千多人,不少人的身子上,还带着伤。确实,趁机逃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不管是跟着自家族兄,或是跟着毒鹗军师,跛人军师,他逐渐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出其不意,才是制胜的法宝。 “徐将军的意思,是让我等扮作焦尸?” “正是。”弓狗冷静下来,“四周围都是灰烬,以灰烬遮身作为掩护,并没有任何的困难。而且,先人的尸体,也能作为遮掩的屏障。” “徐将军,若是查尸的敌军太多,我等恐怕不利。” “无非是一个判断。”弓狗沉下声音,“若按我的猜测,只以为烧死了我等,肯定有第一批来取军功的。我甚至觉得,第一批来取军功的人,极可能便是这次烧林的北渝大将。” 在旁的西蜀士卒,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浓浓不散的污垢,却一个两个的,都坚毅无比。许多的人,都算得年轻,比他们年纪大些的,已经先一步赴死,永远留在了烧焦的林子中。 “我先说个理,若查尸的敌军,人数太多的话,我等……极可能又要陷入危机。但换句话说,查尸的人数不多,且是那位烧林大将,我等便能报仇雪恨!” 周围间,只剩一千多的蜀卒,都咬碎牙关。 “徐将军,请带领我等杀贼讨敌!” “正合徐长弓之意!”弓狗抽出短刀,重重戳在地上。 …… 山背之下,死死不动的“焦尸”,已经在严阵以待。而毫不知情的何术,还在想着取蜀王族弟的玉官牌,好回去交差领功。 “快些,翻那些焦尸,不管什么鱼符官牌,都要交到我这里。” 只带着五六百人,何术的神情,终归有些不放心。隐约之间,在林子外的步卒,也似要踏进来了。 一个骑营的都尉,一边按着刀,一边皱着眉头,蹲下来翻着一具“焦尸”。让他奇怪的是,那具焦尸居然还有些湿热。 “莫怪我,我先前在林外看马,可没点火——” 都尉的声音没完,忽然间,整个人的身子剧烈一颤。他分明发现,焦尸蓦然朝着他睁开了眼,死死地盯住了他。 都尉大骇,整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准备往后逃窜。 喀嚓—— “焦尸”一下子抽刀,从他的颈背剁了下去。 都尉乍起的惨叫,一下子惊住了四周围的北渝士卒。何术气怒无比,急急环顾左右,“该死,是哪个乱喊?” “何将军……焦尸活了!” 何术脸色发白,再继续前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们的左右,无数具的“焦尸”,都纷纷站起了身子,手握短刀。 “杀!”一个模样矮小的焦尸,怒声下令。 “吼!” 不多时,“焦尸们”都怒吼起来,趁其不备,纷纷抽刀劈砍。 “这是蜀卒!怎的?这怎么可能,为何没有被烧死!”何术声音颤抖,按着他的估计,大火烧林,这一支人马又被困在其中,如何还活得下去。 厮杀声越来越响,猝不及防的五六百北渝骑营,只一个照面,便有百多的人,被劈死在血泊中。 “快走!”何术冷静下来,在十几个亲卫的保护下,再也顾不得军功,想要往林子外逃窜。 “步弓——” 埋伏在远一些的位置,擅射的西蜀步弓,纷纷搭弓捻箭,将逃窜的不少北渝士卒,射杀当场。 何术不敢停留,只知和亲卫们一起,循着出林的方向,不要命地狂奔。他很明白,若是动作慢了,只怕真要死在这里。 嘭。 只多跑了几步,何术动作一滞,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等他胆颤惊心地垂头,才发现两具死的不能再死的西蜀焦尸,正鼓着空洞的眼眶,死死看着他。 那绊倒他的,分明是两双握在一起的手。 “同回七十里坟山——” 在后的百余个西蜀追兵,见状悲哭,提着刀迎头赶上,围着何术便杀了起来。 十几个北渝亲卫,并没有支撑多久,便栽倒在血泊之中。 何术一声怒吼,提刀逼退了二三人,喘着大气,不甘地昂着头,看着正向他冲过来的一个矮子将军。 “徐长弓!你个冤魂不散的吞火将!” 北方有个传说,有一古将,浑身浴火而不死不灭,被世人尊为“吞火将”。 “嗝……” 何术横刀自刎,身子重重往后摔下。 四周围的北渝骑营,五六百的人,也死伤四五百余,剩下的,不敢再厮杀,只能趁乱逃出了林子。 满身灰烬的弓狗,握刀而立,仰面朝天。 …… “吞火将?”在收到骑营损失惨重的情报后,蒋蒙差点要骂娘。比起步卒来说,骑营的士卒更是重中之重。 虽说北人善马,但不管如何,这才没几日,善马的五六百人,几乎都死光了。 “该死,何术不是围林放火了么?” “自然是放了……也烧了,但不知为何,还有很多的蜀人没死。特别是那位徐蜀王的族弟,更是带着余下的蜀卒,扮作焦尸,围杀了何术的五六百骑营。火烧而不死……所以,才称其为吞火将。能吞火而不亡,乃是大恶之兆——” “闭嘴。”蒋蒙冷冷打断。 好不容易想出的计策,都成功了,但到最后,还被蜀人反剿了一波,当真是奇耻大辱。 蒋蒙呼出口气,远眺着面前的陈水关。一张脸庞,逐渐陷入了沉默之中。 恪州的战势,即便是他,现在也有些看不清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南与北的双方援军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南与北的双方援军“小军师,快要到了!” 北面的方向,那扮作商舵的马车长伍上,居中的一辆,隐约有人探出了头。 从河州到南方,何止千里迢迢。再者,还需避开蜀人的眼线,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坐在马车里,常胜的目光,并没有任何迟疑。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份江南的情报。 情报里说,陈水关下战事僵持。东路军大将蒋蒙,并没有选择夹攻,而是在等待时机。 常胜满意一笑。对于蒋蒙,他还是放心的。 这一场定计,也准备到南方了,也该是时候动刀了。 在先前,他最为在乎的,便是这一次的西蜀,来驰援的人会是谁?陈水关的方向,更像是一出诱饵。任整个天下,都无人能想到,他常胜从河州急返江南,将要开启一场袭杀。 若换成其他人在江南,常胜或许不敢冒险,但若是蒋蒙,那再好不过。蒋蒙性子沉稳,且能忍得住脾气,这一回,仿佛在无意之中,形成了围城之势。 “阎辟,你可知这一次,是谁来江南救援青凤?” “小军师,当是一位西蜀大将。” 常胜笑着摇头,“情报已经送过来了,我虽然不知,为何徐蜀王如此在意一个青凤。但这一回,他仿佛是跳入了圈套里。” “小军师的意思是?” “截路,袭杀徐蜀王!” 阎辟沉思了下,“我亦懂兵法,若论赶到江南的时间,无疑是徐蜀王快一些,我等慢一些。” “他自然是快一些。但我,已经摆出了诱饵。一支暴露的北渝援军,此时,应当已经入了徐蜀王的眼线。这支援军,会拖慢徐蜀王入江南的时间,随后,便该我常胜登场了。” “军师,青凤那边,要不要攻关?” “自然要,我早说过了,这一次的计,原本就是一竿打二蛇。青凤是一蛇,而徐蜀王,恰好是第二条蛇。我常胜最大的机会,便是避过跛人的目光,方有可能奇袭成功。” “告诉蒋蒙,配合本军师,是时候开始夹攻了。这一次,大计可期矣。” …… “行军——” 过了峪关,到了白鹭郡,准备泛江而下的时候,却在这时,站在船头的徐牧,收到了一方情报。 “主公,情报里说,在鲤州下方些的位置,出现了一支北渝的援军。正循着恪州陈水关的方向,急急奔赴而去。”这一次,作为副将的陈盛,急步走来开口。 徐牧接过情报,皱眉看了几轮。 如今的恪州,陈水关的方向,老黄和蒋蒙正在对峙,当然,陈水关的另一边,还有一支北渝敌军,伺机而动。 弓狗那边,虽然不断疲兵,但那场火烧密林,已然是损失惨重。换句话说,现在的老黄和陈水关,已经是岌岌可危。 现在的情报里,又多出一支北渝援军。这阵仗,当真是想将老黄困死恪州。 “主公,距离不算太远,又出了鲤州,说不得——” 陈盛的意思,徐牧很明白,是想借着机会,截杀这支援军。 一南一北,西蜀和北渝,仿佛是两支援军,同时在奔赴恪州的目的地。 徐牧沉思着,放在以前,他是最喜欢这种打援的办法,来多少堵多少,便能从另一个战场,解了陈水关的围城之势。 “莫急,若我想想。” 和东方敬一样,他现在需要度势。若是陈水关还在对峙,便没必要横生枝节。反之,若陈水关开始夹攻,那么,这一支援军于情于理,都必须堵截了。 没隔一日,在恪州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道,让徐牧沉默的消息。 如他所想,从前两日开始,陈水关那边,蒋蒙一下子叩关了。陈水关左右,两支北渝的大军,正奋力地厮杀叩关。 徐牧沉下目光。 现在的战势,似是越来越乱。而老黄那边,越发的岌岌可危。 固然,老黄的初衷是极好的。只要在陈水关那边,形成牵制之势,到时候,东方敬在定州的压力,会大大的减小,也使得整个北渝的防线与军势,变得迅速混乱。 但无疑,老黄的赌局,把自个也当成了赌本,都搭进去了。 在徐牧的心里,对于老黄,不仅是老友之情。他更希望,这位矢志投蜀的粮王五户,能长命百岁。至少,黄家不能死太多人了。 一年至此,徐牧咬了咬牙。 “陈盛,准备渡江。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让他们也加紧一些,在渡江之后,跟上大军的脚步。” “遵主公令!”陈盛单臂成拳,迅速转身离开,吩咐旗营的人,准备打旗令。 浩浩的江面之上,徐牧面色坚毅。陈水关危急,不管再怎么急行军,他始终无法短时间内,大破蒋蒙,解开陈水关之围。 但只要堵了北渝的这支援军,那么,兵力不足之下,说不得老黄还有机会。毕竟粮草辎重什么的,老黄早早就埋下来了。 一日之后,合计两万人的西蜀大军,开始循着白鹭郡对岸的荒野地,往前行军。 在先前的时候,从定州带出一万人马。等到了白鹭郡,陈盛又带着一万人马会合,现在,除开苗通的两万多水师,跟随的这两万人,几乎是西蜀在南方,最后的一支大军了。 除非说,从定州把兵力回调。若不然,继续动用各个南方西蜀关卡的驻军。 徐牧呼了口气。 他很明白,在离开定州之时,东方敬脸庞上的那份担心,是所为何事。 “陈盛,关于常胜的情报,最近可有?” “前几日送了一回,主公也看了啊。” 徐牧沉默点头。 由于河州离得太远,情报来往的话,并不算频繁。前几日的那一封密信,还是殷鹄送过来的。 信里说,他在河州逗留了几日,亦查探了关于常胜的消息。并无出错,常胜确实人在河州,甚至还带着不少护卫,一度出城查看河州城的工事。 虽然时间有滞慢,但常胜出现在河州,确是铁一般的事实。最近,不管是定州,或是江南,隐约中也不见常胜的身影。 但按着步步为营的性子,徐牧没有尽信。常胜是个善用奇谋的人,若是不防的话,只需要露出一个破绽,让常胜抓住,极可能全盘皆输。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南瓜落,北瓜不落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南瓜落,北瓜不落出了鲤州,并没有多远,便会见着密密麻麻的山峦。山峦横跨极长,以至于在附近一带,衍生出不少的老林,遮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笼罩。 这一带的地方,属于无人占领的地区,一般作为缓冲的战略地。只不过,不仅是对北渝,或者是西蜀,战线都拉得太长,不宜在此开战。 此刻,一支在山林中行军的长伍,缓缓停了下来。 “申屠将军,大军连日不休,已经疲乏不堪。” 被称为申屠将军的人,并非是申屠冠,而是申屠就。正循着军令,带两万人的大军,奔赴陈水关的另一边,伺机夹攻。 听说,陈水关上的西蜀青凤,可是好大一份军功。若是能取到手,说不得能越级擢升。 一年至此,申屠就的脸色,变得惊喜起来。他全然不知,如他这位北渝大将,一样被算计其中。 …… “那一带的地方,申屠就的援军,必然会引起徐蜀王的注意。再者,蒋蒙那边,也挑好了时机攻关。若是换成其他人,必然会以最快的时间,渡江驰援,打退蒋蒙,解了陈水关之围。” 常胜垂头,声音越发清冷。 “但偏偏是徐蜀王,这位一刀一剑杀出来的蜀王,最善于用兵。这种情况之下,他会生出一个念头。” “小军师,什么念头?” “打援,救陈水关。”常胜面庞冷静,“若是换成其他西蜀大将,我或许是直取青凤,先杀一个西蜀大谋。但偏偏,是徐蜀王亲自来。那么,这事儿就有趣多了。我先前就说,在那一带的崇山峻岭中,是最适合堵死的。前后堵杀,现在,只需要申屠就,将徐蜀王的人引入山峦蛇道,那么,必是一场死局。” 在旁的阎辟,听得脸色狂喜,“军师妙计!” “还不够。”常胜依然皱眉,“困住徐蜀王之后,离着最近的陈水关,你觉得青凤会如何?” “想救出徐蜀王……军师,若半路截杀,青凤也要死!” “一竿打二蛇,原本就是这个道理。”常胜立在风中,“徐蜀王固然不错,但我最惧怕的,终究还是跛人啊。我想方设法,避开他的耳目,不过是为了这一出计。” “那军师,要不要通知申屠就将军?” 常胜沉默了会,“不用。这种消息,他不宜知道,现在,他只需要按着先前的军令,完成布局即可。若申屠就不幸一死,我恐怕……要愧对申屠冠了。” “准备到了。我常胜,便来搅一搅这江南的战事吧。” …… 渡江之后,带着两万人的徐牧,骑在马上,只莫名地觉着身子一冷。 “主公,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要入冬了。”旁边的陈盛,急忙让人取来了大氅。 徐牧皱了皱眉,不知觉间,已经又过了一年。恪州的战势,若不能在入冬前解决,只怕老黄真要困死在陈水关上。 “盛哥儿,前方的情报呢?” “先前已经来了。此次北渝援军的大将,是申屠冠的族弟申屠就,带着两万人的步卒,正在奔赴陈水关的北面。离着我等……约有一百多里。” 一百余里的路,按照这一带的山峦老林,至少要两日的时间才能追上。若是说,让申屠就先行一步,赶到陈水关助战,这对老黄来说,必然是当头大祸。 “盛哥儿,你派人去附近,寻一下避居的散户村人。记着莫要惊扰,若是有人愿意做向导,便赠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陈盛领命,急忙往下吩咐。 并没有多久,一个采药的老儿,带着一个垂髫,走到了徐牧面前。 很平常的山里人打扮,老儿明显是个经常跑山的人,应当熟悉近路。那垂髫儿,怀里抱着一个还青嫩的蒲瓜。 “可是……西蜀徐王?”采药老儿拱手惊问。 不知觉间,徐牧才发现,他的大名,早已经名扬天下了。 “正是,徐牧有礼。”徐牧露出温和的笑容,“老丈可愿意带路?往东北方向,我如今需要一条近道。” “我久居山林,自然熟悉近道。”老人笑起来,并没有问报酬,开始了喋喋不休,“我听许多人讲,徐蜀王是天下英雄,打北狄,又斩奸相,和白衣侯爷是一模一样的人,都是为了百姓好——” 说着说着,老人的声音突然顿住,脸庞变得奇怪起来。 “对了徐蜀王,这一轮可是去打仗?” 徐牧沉默了会,点点头。 “蜀王莫去,莫去啊。” “这是为何?” 老人急了起来,“我也不知怎的,这几日带孙儿上山,去摘野蒲瓜。还没到季,北面的蒲瓜尚在藤上,但南面的蒲瓜,这几日都一下子落瓜了。南瓜落,北瓜不落……今日,我又恰好碰到了徐蜀王,岂不是说,这冥冥之中,天公在暗示了什么。” 南面西蜀,北面北渝。南瓜落,北瓜不落,乍看之下,似乎意味着这一场战势,西蜀将要大败。 “老丈,休要乱我军心!”陈盛走来,脸色带着不悦。 “盛哥儿,不得无礼。”徐牧沉默了会开口。他向来不信天公,便如胯下的风将军,世人都说妨主,但他已经骑了好几年,没有任何的祸事。 “老丈带路即可。其余的事情,本王自有打算。” 那采药老人,站了许久,发现劝不得,只好悠悠叹出一口气。 “若是抄近道,比走林道要快上多久?” “禀徐蜀王,这一带的路,至少能快上三日时间。” 听着,徐牧脸色大喜。能快上三日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会很快追上申屠就的人,从而半道截杀,帮助老黄解了陈水关之围。 “蜀王……若按我的意思,还请班师回蜀!” 语气间,采药老人不似作假。但恪州的战势迫在眉睫,确是需要一个法子,能一下子出奇效。 “老丈,请带路吧,本王自有重酬。”没有犹豫,徐牧拱手抱拳。 天公从来没有待见他。唯有他自己,一路血与刀的厮杀,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全军听令,休整半个时辰后,立即行军,追堵北渝申屠就!” “吼!”随着徐牧的声音,四周围间的蜀卒士气,一下子又高涨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弃营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弃营连着两日的时间,跟着采药人老向导,徐牧抄着近道,带着大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截杀申屠就的两万人。 “主公,看见申屠就的人了!”从前方回来的斥候,终于带回了喜讯。 听着,徐牧也露出欢喜的笑容。好在这一路,他找了向导抄近道,才能从后赶上。 “情报如何?” “时值黄昏,已经在安营扎寨了。” 这一代的山峦密林,并不宜夜行,林道蜿蜒,且地势崎岖。若非是有向导,这场的追赶,至少还要慢上一日。 先前的那位采药老人,在领了酬金之后,似是还有话要说,但终归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得一声叹息,匆匆向徐牧告别。 徐牧明白,无非是男“南瓜落,北瓜不落”的预言。但还是那句话,他向来不信天公,只信自己。 “主公,什么时候动手?”陈盛凝声走来。 若是袭营截杀,无疑是夜晚最好。眼下已经是黄昏,离着入夜没多久了。徐牧想了想,终归打算亲自去一趟,查看敌营附近的地势。 他并不知道,一场酝酿的巨大危机,正冲着围拢而来。 …… 踏。 一袭从马车上走下的人影,面容有些古怪,在落地之后,沉默地扫着四周。久久,这古怪的人,才慢慢露出了笑容。 “阎辟,已经到了。” 下马车的人,正是易容之后的常胜。接下来,便要循着南方的林道而下,去接管先前时候,让北渝王暗中调来的藏军。 这一支藏军,将是反剿截杀西蜀王的重头戏,共有近四万人。为了调集过来,颇费了一番力气。 不过,先前送过来的情报里说,那位徐蜀王,为了救陈水关,终归选择了打援。也就是说,他的度势与判断,并没有错。这一次,将要在鲤州之下的山峦密林,配合申屠就,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剿。 “军师,要不要带些人过去?” “不用。”常胜摇头,“扮作山里的赶马夫即可,若是人数一多,徐蜀王的斥候发现,只怕会被他警觉。” “小军师是我北渝……何等重要之人,岂能如此冒险。” 常胜平静一笑,“放心吧,无事的,你瞧着我的模样,哪怕碰到蜀人斥候,也定然认不出的。并非我过于小心,而是徐蜀王此人,不好胡闹。千等万等,好不容易,我常胜才避过跛人耳目,从河州长途折返,引徐蜀王入局。这样的机会,若是不小心失去,只怕以后不会再有了。” 阎辟沉默了会,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过身交代了商舵的人,才按着到,取了一辆老马车,载着“模样普通”的常胜,往藏军的地方赶去。 黄昏之下,又近了冬,偌大的一片山峦密林,处处都是死寂之像。 只等月色当空,蓦然间,在山峦密林的某一处,一声惊颤的呼喊,忽然响彻了天际。 “敌袭——” 营地里,四周围都是马嘶与怒喊。 申屠就冷着脸,掀开中军帐,披甲按刀,冷冷踏了出来。 “申屠将军,敌军袭营!” “该死,是哪路的蜀军?我等明明都入了山峦,这都能寻到?”申屠就身边,一个脸色愤怒的北渝裨将,骂娘一般开口。 反而是申屠就,一直都没有说话。早在之前,他便收到了小军师常胜的亲笔信,让他按着信里的内容,逐一付诸完成。 他很明白,是小军师回来了,而且在定计。 “将军,四周围都是蜀人,已经投火了!” 申屠就抬头,发现密密麻麻的火势,如同流星火雨一般,不断从外面射入营地。不多时,便有被火势燎到的士卒,发出痛苦的喊声,趔趄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集合大军,准备和偷营的蜀人决战!”有裨将怒喊不休。 申屠就脸色发沉,但终归忍了下来。他一直记着小军师的信。信里说,若是遭遇蜀军,极可能会被蜀军截杀,阻止他们这一支人马,去陈水关救援。 “敌暗我明,不可厮杀。传我军令,大军迅速撤出营地!”申屠就不甘地一声令下。 在旁,许多的随军将领,一时有些发懵。战还未战,却一下子要退了。 “都要抗命不成!我申屠就久习兵法,莫非是不如你们了?”见着诸将不动,申屠就怒斥一声。 不多时,诸将一下子领命散去,在火势之中,开始集结大军,准备冲营撤退。 …… “怎的?”这一幕,不仅是徐牧,连随军的陈盛,也脸色惊了惊。 “主公,这是怎的?我原先还以为,他们要守营死战的,毕竟出了营地,天色又黑,相当于慌不择路了。” 徐牧也皱住眉头。 这一支北渝军的主将,是天下名将申屠冠的族弟,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战绩,但并非是什么庸将鼠辈。 “主公,敌军弃营而逃,奔入山林了!” “莫不是林子中,埋了伏弓?”陈盛冷静下来,在旁分析。 徐牧也担心有诈,并没有一下子深追,而是派了人,先查了附近的情况。他原先的时候,还在林道前方埋了伏兵,便是等着申屠就从林道逃离,入埋伏圈的。却不料,这家伙选择了入林。 这一把敌袭放火,杀死的北渝士卒,估算之下,至少有三四千的人,皆是因为申屠就的弃战而亡。 …… “徐蜀王袭营,若是申屠就死战,造成了大军伤亡,有近万之数,且士气崩溃的话,徐蜀王极可能放弃围杀,选择直奔陈水关。”一辆入林道的马车上,常胜凝声开口。 “但若是申屠就弃战而逃,不管如何,哪怕起了疑心,徐蜀王都不愿意让这支人马,继续去驰援陈水关。他会派斥候去查,查周围的地势,再查申屠就本部的情况。随即,便会有下一轮的追击与剿杀。” “但下一轮,便是入套的地方了。”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不紧不慢,但坐在马车上的常胜,一颗心早已经飘到了前方的山峦密林。 这一局,终归在他的布置之下,优势越来越明显,那扬起的屠刀,离着徐蜀王,也越来越近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蛇道的诱敌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蛇道的诱敌“主公——” “主公,前方发现申屠就的大军!” 正在喝着水袋的徐牧,听见斥候的情报之后,整个人脸上一喜。 “在何处?” “山峦之下。如今,申屠就正带着人,循着陈水关的方向,继续行军!” 徐牧皱了皱眉。 他的计划,原本就是截杀申屠就,暂缓老黄的腹背受敌的困境。 “可查过附近一带的地势?” “查过了,这是斥候画下的地图。” 接过地图,徐牧认真看了起来。地图上的标注,并不复杂,也算不得精美,但终归,极为准确的记录了附近的地势。 徐牧看着看着,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主公的模样,莫非是有了主意?” 徐牧笑着点头,“盛哥儿请看,这附近一带的山峦,正有一条蛇道。” 蛇道,意指两座山峦之间的狭长走道,极其适合埋伏。 “主公的意思,将申屠就的人马,赶入蛇道困死?但这地图上的标注,这蛇道两边的山峦,高耸入云,且陡峭无比,可很难攀登。” “无需攀登。”徐牧摇了摇头,“只需派出百人的斥候,以最快的时间绕道,在另一端的出口,放火堵路,那么,申屠就这次的大军,便要彻底被困死其中。” 在前方有火势堵住,在后方,还有西蜀的追军。除非是说,申屠就的这些士卒,能生出翅膀,一下子飞出去。 “盛哥儿,还有多少马?” 哪怕是渡江,为了便于斥候打探,徐牧运了三百余的马匹过来。现在看来,这些马匹要有奇用了。 “主公,还有两百多匹。” 徐牧松了口气,“挑选精锐的骑卒,分出百人先行绕到敌军前方,虚张声势,配合后面的本阵大军,将申屠就逼入蛇道。另外,再分出百匹,按着我刚才的意思,先绕到蛇道另一端的出口。” 这一次,若是截杀申屠就成功,到时候其余奔赴陈水关的北渝军,驰援的速度亦会慢下。 …… 沿着山峦下的林道,申屠就满脸都是沉默。按着自家军师的意思,这一次他的方向,并没有任何问题。 “将军,后头的蜀人又追来了!” 正当申屠就想着,冷不丁的,又听见了后方斥候的消息。他咬了咬牙,只得继续带着大军,往陈水关的方向奔赴。 “快,往陈水关的方向行军,若遇着林子,便想办法入林,避开蜀人的追击。” 只可惜,仿佛成了梦魇一般,并没有多久,又听得前方斥候的情报。 “将军,我等的前方,又发现了一支蜀军!” “可知人数?” “尚不知数目,但树影摇晃,估摸埋伏林中的蜀人,并不会少,正等着我大军过去。” 这一下,申屠就身边的几个裨将,都脸色焦急起来。他们想不通,这些蜀人的大军,如何能这般快速,一下子又绕到了前方。 “将军,如何是好?前后都有蜀军!” “将军,若无记错,我等走过来的时候,山峦中便有一条通道。若不然——” “你莫不是个傻子?懂不懂兵法?”申屠就咬着牙,“入了蛇道,若是遭遇埋伏,我等必死无疑。” 说话的裨将,一下子惊得不敢抬头。 却在这时,四周围间,忽然一阵阵的飞矢,迅速抛射而来,在侧翼位置的不少北渝士卒,惨叫之后,一下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敌袭——” …… 站在一处高地上,徐牧沉着目光,一直留意着敌军的动向。如他所料,哪怕有些穷途末路了,但此时的申屠就,依然没有选择跑入蛇道,反而是整顿大军,试图继续往前逃离。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徐牧稍稍松了口气。这么看来,申屠就的败像,并无任何的问题。若是早早跑入蛇道逃生,犯了兵家大忌,这追击的事情,才值得思量。 “盛哥儿,传我军令,用尽一切手段,将申屠就的人马,逼入蛇道里!” 只靠围杀,不仅耗时太长,而且会徒增很多战损。毕竟再怎么说,现在申屠就的手里,还有一万多的大军,兵势只稍稍落后。 若是逼入蛇道,那么,几乎是不用花什么力气,便能将这支人马,直接堵死在其中了。 前狼后虎,山峦下的万多人北渝军,仿佛穷途末路,不得已,申屠就只能让人列阵,先行抵挡蜀人的冲杀。 但连申屠就自己也没发现,他本部的整支北渝大军,且战且退,似是离着蛇道的入口,已经近在咫尺。 …… “申屠就,便是一枚诱饵。这枚诱饵,乃是败势诱敌。”下了马车,入了林子,常胜冷冷开口。 此时,他抬着头往前,已经看见十几骑的藏军骑兵,正惊喜地骑马奔来。 “申屠就入了蛇道,那么为了截杀,徐蜀王也会跟着入蛇道。他虽然聪明,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又有斥候在探查,如何也想不到,我常胜在这附近,还留有一支大军,等着他入瓮。” “待我带着人马出现,原本在蛇道逃窜的申屠就,便会调转矛头,拼命堵死徐蜀王的前路。当然,在徐蜀王的后路,我常胜亦会死死堵住。如此一来,徐蜀王的这两万人,便只能困在蛇道了。” 跟随的阎辟想了想,“小军师,若是徐蜀王继续行军,申屠就挡不住呢。” 常胜笑了笑,“这般的地势,只要不是个傻子,会利用蛇道的险峻,都能堵住徐蜀王。两万的蜀卒尚且不说,但杀了徐蜀王,西蜀必然大乱。当然,在困杀徐蜀王之前,我还需完成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便同样是诱计,将陈水关的青凤,引出来救主。” 阎辟脸色激动,“军师妙计!” “如今近了冬日,按照以往的光景,这附近一带,约莫也会起雪。哪怕我困住不攻,缺粮缺衣,徐蜀王也要死在这里了。这两座山峦险峻异常,他即便想攀爬,也同样是无法成功的。” 为了这一计,他不惜卸任军师之职,从西到东,又从北回南,整个北渝的疆土,几乎跑了一大半。 但终归,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大计,仿佛就要成功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一竿打二蛇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一竿打二蛇两座山峦之中,一眼望不到头的蛇道里。此时,一支慌不择路的大军,正循着蛇道前方,不断逃窜。 “杀啊!” 由陈盛领军的先锋蜀卒,每每逼近之后,便立即展开厮杀。只有五人宽的两边山壁,无法避开的厮杀,一场接着一场,无数的尸体,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走在后面的徐牧,并没有大意。古往今来,很多的是埋伏之计,都是在这般的蛇道里进行的。 当然,一般的埋伏,都会在蛇道上方,以巨石投落,以及飞矢的漫天抛射,来进行大面积的杀敌。 但现在,以这座险峻陡峭的山峦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徐牧会将申屠就的人马,逼入蛇道的原因。 若是没有埋伏,他有信心吃下这支北渝军。 安全起见,在蛇道里行军的时候,徐牧同样没有大意,为此还多派了一支巡查营,留意周围的情况。 “主公,若此时后面有敌军的话,只怕我等这些人,要成瓮中之鳖。” 旁边裨将的一句,让徐牧心头发沉。 “别胡说,这附近一带的地方,我等都打探了不少回,哪儿还有什么敌军?”旁边的另一裨将,生怕扰乱军心,急忙跟着开口。 “陈盛!”徐牧咬了咬牙,他的性子,向来是谨慎的。 “主公,陈将军冲得太前,要收到军令,恐怕要迟一些。” “你叫什么?” “末将方鲁。” 徐牧呼了口气,“方鲁,本王命令你,带领五千人大军,奔赴蛇道入口,若真有敌军来,先通鼓预警,然后,至少守住两个时辰!” 叫方鲁的裨将,咬了咬牙,“主公放心,若真有敌军来,我方鲁定不负主公所托!” “好,且去。” 看着方鲁带人离开,徐牧的心底,终归是轻松了些。这一次,乍看事情顺利,但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似是有人牵着他的鼻子来走。 …… 踏踏踏。 五六千匹的轻骑,在林道山不断急赶。直至到了蛇道附近,才慢慢停了下来。 “军师,是三道火烟!”披甲的阎辟,惊喜地指着前方开口。 同样披着战甲,常胜面容清冷。 早在先前,他不断派人去勘查情报,对于鲤州以南一带的山峦密林,早已经了然于胸。 原先是要杀青凤,但现在,当真要一竿打二蛇了。申屠就放出三道火烟,那就意味着,徐蜀王已经中计,大军入了蛇道。 沉着脸,常胜回头去看,发现在后的步卒,还未能赶来。但战机便在眼下,不可错失。 “军师,大事不好,徐蜀王不知怎的,拨了数千人镇守在蛇道入口!” 再听见斥候的报信,常胜脸色大惊。料想不到,入瓮的徐牧,居然还有这般的谨慎心思。 “快,堵住蛇道入口!”常胜怒声下令。若是此次机会再失,只怕整个北渝的士气,都要大受打击。 五千余的骑兵,迅速抽刀奔袭而去。 蛇道入口,循着徐牧命令的方鲁,真见着了敌骑,瞬间脸色发白。 “派人去禀报主公,便说如他所料,入口处出现敌军!快!” 咬着牙,方鲁拔刀而起,领着身后的五千人,往前杀了出去。 “随我保护主公!” “北渝骑营——” “吼!” 两者厮杀到一起,只可惜北渝骑军仗着马势,将方鲁的人马,逼得步步后退。不得已,方鲁只能列出刀盾阵,死死抵住北渝的冲锋。 他只希望,自家主公早些发现,然后及时赶来。 “杀光他们!”指挥的阎辟,同样怒不可遏,机会便在眼前,但蓦的又出现一支蜀卒。若是让徐蜀王出了蛇道,只怕要前功尽弃。 “杀啊!” 刀剑相向,无数的蜀卒倒在血泊之中。亦有不少的北渝骑军,在附近的地势,无法及时冲锋,连人带马被劈死当场。 …… “你说什么!”只听到消息,徐牧脸色大惊。果然,心底的那股子担心,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快,立即回师!” 咬着牙,徐牧身子微颤。这一出接着一出,当真是有人设计。不管是老黄,还是他,都入了局中。 甚至,那人算到了他的性子,算到他会打援,追剿申屠就的人马。而申屠就的人马,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场诱敌的幌子。 若问是谁,这名字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常胜! …… 撕下脸上的易容,常胜表情不变。 前方蜀卒的抵挡,虽然顽强,但在后面步卒赶来之后,已经是大势不可逆转。 “保、保护主公!” 方鲁杵着刀,不断垂头咳着血,依然没有退让。在他的四周围,不知死了多少的老兄弟。 当然,北渝人也没占到便宜。 “射死他!”阎辟怒声下令。 无数支羽箭,穿透了方鲁的身子。这位还没来得及扬名的西蜀悍将,身子往后重重仰摔,倒地而亡。 “军师,徐蜀王杀回来了!” “堵。”常胜只淡淡吐出一字。 时至黄昏,一阵连绵的火矢,不断从天空打落,一瞬间,将枯草与秃木,在蛇道入口燎烧起来。 蛇道入口,先前驻守的五千人,只剩两千余,迫于火势,只得往蛇道里退。 “主公,蛇道入口被堵了!” 徐牧冷着脸,隔着火势与浓烟,与常胜四目相对。 “各为其主,常胜恭送徐蜀王。”常胜长揖跪下,冲着徐牧的方向,认真一拜。他向来不是倨傲的性子,不管是毒鹗,还是跛人,抑或面前的徐蜀王,都是值得他尊重的人。 “常胜,你以为我会死。”徐牧冷笑。 “若无猜错,两边的入口,你都用火堵死了吧?接下来,是打算堆巨石再堵么?” 常胜没有回答。 如今的时节,快要入冬。徐蜀王的这一支人马,粮草不足,又缺冬衣,终归要困死在里面。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要做。等蜀王被困的情报传出去,离着最近的青凤,极大的可能,会离开陈水关,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主。 这便是,一竿打二蛇。 先去徐蜀王,再去一个青凤。偌大的西蜀,要一步一步走向衰亡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蛇道之困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蛇道之困“主公,大事不好,前方申屠就的人马,忽然分出二三营的人,转身拼杀,余下的人马,又不知哪儿取了木料枯草,一下子烧成了火势,堵在了蛇道前方。”在前方,陈盛急急回报。 “知晓了。”徐牧皱了皱眉。 远在河州的常胜,近二月的时间,并非是卸职,而是在定计。便如当初的千里奇袭,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前后被堵,又近了冬,只等气温骤降,粮草吃尽,他们这一支人马,真要困死在这里。 但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他是蜀王,是西蜀政权的核心,换句话说,常胜极可能会利用他被困的事情,大做文章。 离着最近的老黄,哪怕知道是计,说不得真会过来救援。 便如一个绳套,这绳套一开始套的人是老黄,但随着他的入局,分明也被常胜套住了。 “陈盛,带人去前方的火势,将死掉的战马,先收回来,充作军粮。” 徐牧也不知,以目前的状况,若是想不出好的法子,要被困多久。其他的问题可以暂缓,但粮草的事情,却万万缓不得。 沉着目光,徐牧并没有绝望,反而在附近的地方,不断观察地势。认真地说,在和北渝交战以来,这是第一次,被常胜逼到如此的险境。 “两边的山壁,绳勾可攀么?” “主公,并不可,太陡峭了。” 徐牧皱眉点头。 不过五六人宽的蛇道,队列拖得越长,便越会危险。但徐牧明白,这种光景之下,哪怕常胜要夹击,也会等他们士气崩溃之后。 “扎营在左,留出一条右边的过道。” 在这种时候,若是处理不好,极可能发生营啸的事情。 营啸,是一种军队中的突发类的事件。士气崩溃,粮草不足,又处于长时间的戒备,精神极度紧张,一遇风吹草动,便以为是敌袭。久而久之,很容易引起剧烈兵变,士卒自相残杀。 “莫紧张。”走上一坨巨石,徐牧环顾着下方的大军,开口第一句,便是温和安慰。 “多少次的生死,老子徐牧,与你们诸位,还不是一样闯过来了。常胜的堵道计,我早有预料,亦有了破敌之法。当然,这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 下方的士卒,听见徐牧的话,原本有些急躁的脸色,都慢慢安静下来。确如面前自家主公所说,西蜀这一路来,多少次的生死,才有这一份半壁江山。 “我西蜀的儿郎,皆是带卵出征,困在蛇道,也不过一小事尔。且等一日,我等杀出蛇道,吓得北渝人心惊胆裂,可好?” “吼!” 无数的士卒,纷纷跟着长呼。 这两万人,除开徐牧从定州带出的万人,另外的万人,还掺杂着不少新军,虽然算不得精锐,但却是实打实的蜀州儿郎。 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亦在鼓舞着后人,循着先人脚步,舍生忘死,守土安疆。 “主公,陈盛将军回来了。” 走下巨石,徐牧转头去看。 发现陈盛这些人,带回来的伤马与马尸,并不算多,只有六七十匹。 而现在,还剩一万八左右的蜀卒,每人所带,也只剩五六日的干粮。加到一起,最多能挺十日余的时间。 十余日之后,若是没有意外,被困在蛇道中,他们便要断粮了。最为要命的是,等入了冬,这里地处鲤州南方,按着往年的光景,是会下雪的。断粮又逢入冬,再有一场铺雪…… 徐牧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常胜猝不及防的出手,无疑,给了整个西蜀当头一棒。 “盛哥儿。” 刚回来的陈盛,急忙又走到徐牧身边。 “你做事稳重些,亲自带人去查看,这山壁附近,可有洞口或者地水。” 陈盛没有二话,领了军命转身离开。 徐牧立在蛇道中,抬起头,看着头顶的一线天。若无猜错,接下来,该是最严峻的考验时刻。 …… 蛇道之外。 近四万的大军之前,常胜一声不语,目光直视前方,试图看出蛇道里的情况。 早在昨日,堵蛇道的火势便已经停了。当然,为防止蜀人逃出,他甚至动员士卒,在入口处费尽心血的,修建了一座小城寨。 要不了多少,随着加固,这座城寨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彻底堵死蜀人的出路。又近了冬,缺粮缺衣,这一支的困军,终究会慢慢士气不振,甚至哗变。 “白丰,你领一万人,赶去与申屠就会合。切记,你等要做的,便是不惜一切,将徐蜀王困在蛇道里。若有其他的军命,我会另行派人通传。” 叫白丰的北渝将军,急忙拱手领命。 “记着我的话,我等好不容易,才赢了这一局,切不可大意!若是因为疏忽,让徐蜀王逃了,我定斩不饶!” “军师放心!” “去吧。” 常胜呼了口气,重新陷入沉思。 困住徐蜀王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厮杀,接下来,他要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跛人的对策,又譬如青凤的决定……总而言之,若能利用这一轮的事情,对西蜀衍生出更多的战祸,无疑是一场大胜局。 沉默了会,常胜蹲了下来,拾了一根树枝,开始在泥地上划着什么。在旁的阎辟,看着看着,脸色蓦然大惊。 地面上,先是一条直线,紧接着,是三颗石子,中间一颗,直线的两端各一颗。 常胜沉了沉脸色,左右两手,各抓起一颗石子,齐齐往中间推去。“嘭”的一声,中间的石子,一下子被崩飞,四周围泥沙四溅。 蛇道中的徐蜀王,便如被崩飞的石子。 仰起脸庞,常胜凝视着天空,灰蒙蒙的天空,再不见候鸟与蓝天,将要入冬的信号,让他重新露出了笑容。 “阎辟,将徐蜀王被困蛇道的情报,慢慢传出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牵一发,动全身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章牵一发,动全身在接到第二轮情报的时候,坐在定东关城头的东方敬,变得久久沉默。担心是诓计,他还特地派人去了白鹭郡。 并没有错,自家的主公,已经被蛰伏而出的常胜,困在了山峦蛇道里。近了冬,又缺粮缺衣,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若无意外,这支被困的人马,必然要死在蛇道里。 他甚至明白,常胜敢将情报送出,便已经有信心,西蜀定然会派人去援救。 “山势。”东方敬沉声开口。 在旁的陈忠,急忙将那一片山峦密林的草地图,铺在了东方敬面前。 “军师,若不然我先率军——” “等我度势。”东方敬摇头,“不管是定州军,还是陈水关的青凤军师,恐怕都已经心急如焚。但不管如何,这事情不可急躁。” 说着,东方敬垂下目光,认真看着面前的山势地图。那一条隐蔽的蛇道,标注得最为详细。 “大军若赶去,恐怕来不及,远水救不了近火。”东方敬声音微颤,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若无记错,主公当初在暮云州,留了不少的物件。” “物件?” “木鸢送粮。” 陈忠沉默了会,“军师,那蛇道两边的山峦,难以攀爬——” “我的意思,是辨认风向后,寻另一座离得近的山峦,借风向向主公投粮。这是最后的法子。不管是你或我,此时亲率大军,根本来不及,而且,快要入冬了,如此出征,只怕要困在霜雪地里。” 东方敬侧过目光,远眺着江南的方向。沉默了会,又接着开口。 “陈忠,你派两拨快骑,以最快的速度,一拨飞往白鹭郡,另一拨,则走水道绕入恪州,想办法飞信入陈水关。” 他是担心,陈水关里的老黄,听说主公被困,会出城救援。 “若不派大军,主公需困多久。” 东方敬想了想,“若是有了粮草补给,说不得,主公会有办法,定计破敌。” “木鸢这种物件不小,若是远飞的话,恐怕会被北渝人发现。” “将入冬,多是浓雾天气……当然,哪怕是被发现,这些东西,都是要想办法送的。对了,还有辣子这些,也莫要遗漏。” 东方敬半眯眼睛,“陈忠,不瞒你说,常胜如此定计,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同样,他醉心于堵杀主公,反而是忘了,我跛人东方敬尚在定州。我似乎……发现了一个可能。若是能成功,说不得能打下鲤州。” “北渝两路大军,会一直守在蛇道两端,但我若没有猜错,在冬日越来越寒冷的时候,怕士卒露宿野外生乱,常胜会想办法入蛇道夹击。” 陈忠咬牙,“若那时主公的近两万人,疲惫饥冻的话,根本无法打仗。” “所以,木鸢的事情,不可出任何纰漏。陈忠,你先去传命,这事情耽误不得。” 陈忠点点头,很快往城墙下走去。 东方敬重新垂头,看向面前的潦草地图,一下子又陷入沉思。 …… 蛇道里,断臂的陈盛,涨红着脸色,给四周围的士卒,唱了一首“蜀中寡嫂”。顿时,四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徐牧也很给脸面的,鼓了好几次巴掌。 让陈盛如此这般,并非是无聊,而困在这里已经七八日,管如何,绝不能让士卒陷入低迷。若不然,真有可能变成营啸的祸事。 “主公,明日我该唱什么?”陈盛苦着脸,走了回来。 “媚三娘也可以。”徐牧想了想开口,这好像是韩九最喜欢的小曲儿。 “前日唱过了。” “邻家郎呢?” “大前日唱了!” “红兜娘呢?” “也唱了,连奴娇记都唱了。” “盛哥儿,你想办法编一个……若不然,重新唱一轮也可以。” 陈盛苦笑点头。 徐牧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呼出了一口气。 这几日的时间,他让陈盛将士卒携带的干粮,都收集了起来,统一调配。至于那些死马伤马,也杀了吃肉,用火烟熏成肉干。 两端的路口,他同样派人去探了。发现不出所料,都堆了石,修了城寨,只要一靠近,便是漫天的飞矢。 而且,这左右两边的山壁,都没有什么洞口。估摸着常胜早有所料,将一切的可能性,都扼杀了。 这条近二十里的蛇道,一万八的蜀卒,密密麻麻地营地,如同一条长蛇,依山而傍,但循着徐牧的命令,在右面的位置,留了一条不小的过道。 最为庆幸的事情,是这两座山峦,陡峭不堪,虽然他们无法攀爬,但同样,常胜也无法攀爬,如此一来,便不能高空投石,或者落矢。 常胜的性子,向来有点多疑。宁愿慢上几日,也不愿给他留任何的机会。 按着徐牧的猜测,过了这么多日,常胜为了争取胜机,肯定将他被困的消息,迅速传出去。 随后,将要引老黄出关援救。 如此乍看之下,西蜀的战势,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但徐牧知道,若是运筹得好,说不得,同样是一次机会。 …… 恪州,陈水关。 连着三日的时间,黄道充都沉默不已,茶饭不食。他收到消息,自家主公被困在两百里外的山峦蛇道,危在旦夕。 他更明白,将消息传出去的,必然是北渝人。便如一个躲不开的圈套,逼迫他出城救主。 他苦思良久,却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好几次,甚至忍不住要带兵出城,中计也好,厮杀也罢,一定要救回自己的那位蜀王老友。 “军师,陈水关的北面,北渝人又增兵了。”马毅走来,声音有些发颤。比起这些消息,他更在意的,同样是山峦蛇道那边,被困住的主公。 “蒋蒙呢?” “正在集合大军,准备新一轮的攻关。” 黄道充久久沉默。 不仅是徐蜀王,或者是他,都同样陷入了一种劣势之中。唯有的机会,只能是双方之中,有一人破掉僵局。 “牵一发,动全身。常胜此计,可称天下名计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将入冬的战事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将入冬的战事“潜进去的人,很快便被蜀人发现,杀死在蛇道中。”蛇道外的营寨,阎辟声音愤怒地开口。 反而是静坐的常胜,依然神色冷静。 “阎辟,已经几日了。” “快七八日了。按着军师的估计,蜀人差不多要绝粮了。” “这倒不会。徐蜀王是个聪明的人,发现被困在蛇道,他会收拢所有的粮草,小心调配。我先前漏了一些东西……那些伤马死马,我应当先喂毒的。” 常胜的语气里,有着一些可惜。 “军师勿要自责,如今的徐蜀王,准备要困死了。” 常胜沉默点头。 “对了阎辟,陈水关那边呢?” “那青凤,还不见动作。蒋蒙那边,都已经按着军师的吩咐,将攻城的战势,缓了很多。” “他终归也是个聪明人。” “军师,你说定州跛人那边,或者其他的方向,会不会派援军过来?” 常胜想了想摇头,“应当不会,长路迢迢,又将入冬,贸然驰援不过是一场空,得不偿失。再者,徐蜀王真死了,成都里还有一个少主,跛人考虑的东西,会很复杂。” 听到跛人不会过来,阎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军师,也就是说,除非这些蜀人像鸟儿一样,能长了翅膀飞出去,若不然,已经是一场死局。” 常胜没有欢喜,点点头,重新又思考起来。他要将这场西蜀的祸事,衍生出更多的战果。 只可惜,哪怕在这种情况之下,蛇道里的徐蜀王,依然没给他任何机会,探查里面的情报。 …… “陈盛将军,你莫不是胡编了一个,我听着都没味。” 站在搭建的木台上,仿佛被踩了尾巴,陈盛气得骂娘,好不容易编出来的“二娘争春”,居然让人给耻笑了。 “盛哥儿,再唱一轮媚三娘。”徐牧笑道。 他的想法并没有错。这么多日了,即便粮草不足,即便气温开始寒冷,但困在这里的蜀卒们,由于他的调动,不仅有黄曲儿,还有各种比斗的游戏,赢了还有一块熏马肉。 一时间,到处都是喝彩和欢呼声。 但徐牧明白,这样下去并非是长久之计。等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同样会起骚乱。 “主公,今日又有北渝人的斥候,潜入蛇道探查,但没深入多久,便被我等杀了。”有裨将小心走来,禀报着情况。 徐牧点了点头。此时的常胜,应该还留在蛇道之外,等着给他绝杀一击。探查情报,无非是为了摸清他们这一支人马的情况。 蓦然间,徐牧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但沉思久久,又皱起了眉头。哪怕是扮作饥兵,以常胜的性子,也会等到彻底入冬,才可能有所行动。 但入了冬,缺衣缺粮的情况下,他们要如何坚守。 “主公,东方军师智绝天下,若是知道我等被困此地,肯定会想办法的。”裨将安慰了句。 “自然。”徐牧笑了笑。他需要一个机会,若是有这个机会,说不得,能成功反剿一拨。 但他也明白,在这种光景之下,又快要入冬。东方敬哪怕想驰援,也不大可能。毕竟长路迢迢,这附近一带很快就会飘雪,若是贸然驰援,说不得还要被困在霜雪地里。 常胜选的这个时间点,算得上狡猾无比。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输送物资。帮助他们这一支的人马,先渡过饥饿与冬雪。 “木鸢。”徐牧仰头。当初在暮云州那里,为了对付妖后,他让韦春设计,做了不少的木鸢。如今放在暮云州武备库里,估摸着还有几十架。 他相信,以东方敬的智慧,极可能想到这一点。而且即将入冬,必生大雾,只要借着风向,辨认蛇道的位置,几十架木鸢来回使用,说不得真能有一丝生机。 伯烈,拜托了。 徐牧仰头朝天,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奕奕。 …… “急报,定州急报——” 数骑快马,冒着将入冬的寒气,急急赶到了暮云州。 大胡子樊鲁,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在听说主公被困,他原本是要救的,但江面赶来的苗通,迅速拦住了他。 “小军师的亲笔信。” 樊鲁紧张地打开,认字有些不全,但终归看明白了,急急又转过了身,往武备库的方向跑去。 只等打开,看到几十架尘封的木鸢之后,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狂喜。 “快,让人去准备冬衣,还有粮草!连辣子也要准备一些!对了,主公久困蛇道,要不要请个花娘,用木鸢送进去?” 旁边的一个都尉,急忙开口劝阻。 “也罢,花娘先不送了,将粮草冬衣这些,先想办法送进去。还有,寻些体轻的士卒,聪明一点的,到时候并为木鸢营。” 一直垂头丧气的樊鲁,这一轮,总算是有了喜气。小军师在信里说了,只要将这些东西送进去,说不得,能帮自家主公,反败为胜。 …… “要入冬了。”常胜站在城寨之外,沉默久久开口,“在我的印象里,徐蜀王并非是坐以待毙的人。极可能会想出法子。” “军师,要不要夹击?” 常胜犹豫着又问,“几日了。” “十日了。军师,随着增军,蛇道两边的北渝大军,已经将近八万。足够夹击,杀死徐蜀王了。” “再等等。青凤没出,徐蜀王那边,还不够弹尽粮绝。这事情,不管如何,终归急躁不得。” 常胜稳住脸色,并没有因为优势,而变得有丝毫倨傲。他很明白,在这种光景之下,他的对手不仅是徐蜀王,更是青凤,更是跛人。只要一丝破绽,说不得,要前功尽弃。 时局之下,整个北渝的大势,在这么一瞬,仿佛都压在了他的背上。 沉着,度势,便是他现在要做的。 “阎辟,雾浓了,真要入冬了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木鸢奇功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木鸢奇功站在蛇道里,等徐牧抬起头,不知何时,第一朵飘落的雪绒,已经落到了他的脸庞上。 “主公,下雪了!这今年的雪,怎的来这般快!该死的天公!”陈盛在旁骂娘。 徐牧也皱住眉头。料想不到,今年的冬雪,会来的这么早。好在他早已经有所准备,先前的时候,并没有浪费收集到的秃木枯草。 “陈盛,吩咐兄弟们,先烧火盆取暖。” 所谓的火盆,不过是卸了铁盔,一股脑儿将碎木之类的燃物,烧热取暖。当然,还会烧一些热汤。入冬铺雪,取水的问题很容易解决。 蛇道上的天空,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浓雾一直压着,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蛇道之外,同样抬头看天的常胜,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曾换位思考,将自己代入那位徐蜀王,发现眼下这种光景,又下了雪,根本没有任何的法子。除非,真像阎辟所说,化成一只鸟,生出翅膀,再飞出蛇道。 但这种东西,分明是不可能的。 人,不可能是鸟,也不可能生出翅膀。 常胜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连着天公都在帮他,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早,越早来,蛇道里的蜀军,便早一步饥冻而死。 “最近有无情报?”久久,常胜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阎辟。 “小军师,这几日的天空,都是浓雾漫天,四周围也看不清什么。不过,循着小军师的意思,还是派了很多人出去,但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远一些的地方,同样也要探查,以免让蜀人钻了空子。”常胜皱了皱眉。他向来性子谨慎,再者这一次好不容易,才将徐蜀王困在这里。 “小军师放心!” 阎辟的这一句,才让常胜稍稍松了口气。 他却不知……在离着不远的地方,仗着浓雾的天气,樊鲁亲率着人马,小心潜行,已经赶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峦。 …… “辩位,还有风向!”藏匿在山峦上,樊鲁咬着牙开口。 放眼四周,都是浓雾的天气。北渝人视物困难,他们亦是如此。而且,他们还要在这种情况之下,去做一件大好事。 几个老卒,领了樊鲁的军令,开始对仗地图,辨认着蛇道的方位。此时的雪花,已经下了许久,四周围已经有了白茫。 “系白衣!” 一个又一个的蜀卒,披上混淆目光的白袍白甲。 几十架的木鸢,还要考虑士卒的重量,所载之物并不会多,但多来往几次,终归能输送不少物资进去。 此时的樊鲁,甚至想带着这跟随的两千人,去蛇道入口杀一波,救出自己的主公。但听说,这一次是常胜坐镇,蛇道两端,各有数万的大军,何等艰难。 辩位风向的几个老卒,匆匆转身回禀。只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樊鲁再也等不到,立即动员第一架的木鸢,借着风向,借着浓雾的掩护,往蛇道的位置滑去。 …… “咳咳。” 蛇道里,没有御寒的衣物,已经又不少的士卒,开始染了风寒,咳嗽起来。 坐在一个搭建的草棚里,徐牧一边避着雪,一边心事重重。 哪怕他精于计算,省了不少的粮草,但随着时间的拖长,依然也快要吃光了。那些马肉,也优先分给了伤病员。 “若是再等不来,只能杀战马了。” 徐牧抬起头,看了眼正在撩蹄子的风将军。风将军怔了怔,急忙往前狂奔。 “主公……这家伙要成精了。”旁边的陈盛,跟着抽了抽嘴巴。 却不曾想,风将军跑出去没多久,却叼着一个严实的兽皮袋,又欢快地跑了回来。 “这家伙哪儿刨的?还有米面香气。”陈盛一时顿住。 徐牧脸色大喜,匆忙站起身子。如他所料,有东方敬在,必然与他想到一处了,以木鸢借着浓雾与风向,空投粮草衣物。 “主公,主公!”没多久,又有一个裨将跑了回来。 “主公,天公开眼了啊!掉了不少好东西下来!兄弟们正在拼命拾捡呢!” “传我军令,不得声张。”徐牧低喝开口。这些救命的东西,说不得,将要大大出乎常胜的意料。 等徐牧走出草棚,蓦然间,又听到一声“嘭”的声音,落在了霜雪地上。陈盛捡起打开,发现赫然是一包用作催暖的辣子粉。 “主公有令,不得声张。” 军令如山,不多时,整个蛇道又安静下来。 徐牧安排了固定的人手,去拾取落下的包袱,再统一分配。按着他的考虑,蛇道里还有一万七八的人,不过几十架的木鸢,起码要花费两三日的功夫,才能输送到基本的物资。 而且还有一点,若是木鸢着陆的方向不对,虽然有浓雾遮掩,但撞到了北渝军的附近,只怕要彻底暴露。 …… “什么声音?” 蛇道外不远的一处密林,两个结伴吊黄泡的北渝士卒,纷纷抬起了头。便在刚才,他们似乎听见了落地的声音。 “莫不是冬兽?” 一个年轻些的士卒,骂了句娘,开始提起裤子,抓了刀,往声音响动的位置,小心走去。 久久不见回。 “二黄?我儿二黄?” 另一个老卒皱了皱眉,系好裤带往前看去。忽然一下子又想到了什么,迅速往营地方向狂奔。 嚓。 一柄短刀,从后投掷而来,一下子割到北渝老卒的腿根。老卒怒吼倒地,并没有立即爬起,而是梗着脖子,约莫要用尽身上的力气。 “敌——” 敌袭二字,还未喊出。一个白甲的蜀卒,沉着脸跑来,捂住了他的嘴巴。随后拾起短刀,沉默地划过了老卒的脖子。 待确认彻底死透,白甲蜀卒才搬起两具尸体,小心地掩埋在雪地里。 呼。 蜀卒仰面朝天,喷出一口白雾,才搓了搓手,赶回木鸢落地的地方。收拾好降地的幔布,又将扣在木鸢上的两个车轱辘取下,嵌在下方,才小心地推着木鸢车,往蜀卒藏匿的山峦,一路谨慎地推去。 这样的场面,或许还会发生,但他相信,只要蜀王能渡过难关,那么整个西蜀,都将有用之不竭的力气,直至打下三十州的中原江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陈水关的突围计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陈水关的突围计隔日的清晨,常胜出了城寨。眉头间满是一种难言的沉默。 “军师,大喜事啊!”正好,阎辟急急走来。 “怎么了?” “蛇道里,蜀人在杀战马,充作军粮!” “如何发现的?不是说,蜀人一直在蛇道入口的附近,设了不少哨卡么?” “军师你看。”阎辟伸手,手掌之上,是五六种颜色掺杂的马鬃毛。 “虽是雪地,但终归有一些马鬃,掠着山壁吹了过来。另外,还有一张马皮子,也齐吹了过来。若无猜错,蜀人杀马充饥,早已经缺粮了。” 常胜陷入沉思,久久,才认真开口。 “阎辟,你等会再派人潜入,若是蜀人缺粮,那些守在入口附近的蜀卒,应当会少了。此时再派人,或许能探出些什么。” “军师放心。” …… “再杀十匹。”徐牧坐在草棚里,面无表情。 再杀十匹战马,于他而言,心底同样沉重。要知道,每一匹的战马,都是西蜀的宝贝。但在这种光景之下,只有让常胜上当,他才会有机会离开蛇道。 “主公,这都已经有粮食送来了。”陈盛哀求道,“主公知晓的,我先前是个赶马夫,最怕看人杀马。” “盛哥儿,这事不得不做。”徐牧叹了口气。蛇道外的常胜,太聪明了,简单的东西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见着徐牧的决绝,陈盛也只得叹了口气,领命去办。 徐牧沉默坐着,看着周围忙碌的士卒。只一天的时间,送来的东西肯定不够。但他担心,再这么继续送的话,只怕会被常胜发现。 他计算了一番,加上原有的,还有木鸢送来的,省一些的话,或许能撑个三四日。但只要常胜不离开,一直靠着这么输血,毕竟不是法子。 “主公,都吩咐下去了。”陈盛叹声走回。 “盛哥儿,还有一件事。” “主公请说。” “从明日开始,寻一队……敢死之士,去蛇道入口附近,刨先前的马尸。” 先前的马尸,即是常胜赶来之时,以骑兵与方鲁厮杀,死在入口附近的战马。但此时的蛇道入口,立了一座北渝人的城寨,若是靠近,极可能会被射杀。 但徐牧相信,若是这么做了,在蛇道外的常胜,只会更加笃定,蛇道里的蜀军,当真是缺粮到极限了。 毕竟按着常理来说,原本他们身上所携带的,不过是七八日的干粮,但现在,足足撑到了快二十天。 只可惜,这一场计,不知又要死多少的蜀州忠勇。 …… “刨马尸?”常胜沉着目光,听着斥候的情报。并没有意外,仿佛蛇道里的徐蜀王,是真弹尽粮绝了。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股子的怀疑。 那位徐蜀王,可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天下……虽是常理,但不可尽信。 “军师,蜀人真要困死在里面了。” “那便让他困死,或者再困个几天,彻底死绝,我等再动手。” 常胜并没有着急。他这一步棋,还有很关键的一个落子,没有走动。 “另外,写些劝降书,以弓箭射入蛇道。文书上便写,只要愿意弃暗投明,入我北渝,则降者不杀,赐肉食与酒。” “军师,蜀人的性子……或许不会投降。” “这不只是劝降,更是一种试探。我不瞒你,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转过头,常胜远眺着恪州的方向。 “还有那头青凤,为何能这般沉得住气?阎辟,你多办一事,将徐蜀王杀马充饥的事情,想办法传入恪州。我倒要看看,他救,还是不救。” …… 陈水关上,黄道充冷着目光,看着北城门关下的大军。这一支大军,并非是蒋蒙的人马,而是北渝的另一个大将,正士气如虹,准备配合着南面的蒋蒙,夹击破关。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离着不算多远的徐蜀王,受困二十余日,估计要挺不住了。这几日,还收到了蛇道里杀马充饥的消息。 立在风中,黄道充双目发沉。在心底,更是有着一份自责。若非是这场豪赌,那么那位老友蜀王,便不会冒险来驰援于他。 黄道充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不断苦思。 在南面城门,蒋蒙有两万多人。在北面城门,那位北渝大将,随着不断的增援,有了四万余人的大军。 闭起眼睛,沉思许久,局势之下,黄道充终于下定决心,再赌一轮的险计。 现在的陈水关,唯一的破局办法,便是南北两处的敌军,只能以火烟作为信号,约定攻打。 但若是其他的事情,这火烟的提示作用,终归要弱上许多。 “马毅,将北城门所有的大军,调集到南城门。” 南城门外,便是蒋蒙的三万人。 “军师,这是要从南城门突围?若是如此,北城门防守空虚,那位北渝大将,肯定要趁机攻打的。” “我有法子,缓住北城门的攻势。让我等赢下时间,突围出去。” “军师,什么法子?” 黄道充声音不变,“容我写一封降书,你派出神弓手,射出北城门。书信里会说,我西蜀青凤,愿意投效北渝,以此书信为证。” 马毅脸色无语,“军师,没人信的……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黄之舟,西蜀没有降将。” 听到这个名字,黄道充身子一颤,但很快又恢复冷静。 “自然是不信。到时候,你再派人将北城的大门,彻底打开,便是我青凤,献城投降,恭迎北渝大军入城。” 若是没有了守军,城门关不关,都意义不大,左右都是很快的时间内,会被人破城。 但若是城门打开,再加上请降书,反而能混淆北城门外,那位北渝大将的心思。会让他以为,这是青凤之计,说不得在城中埋了火油,又埋了埋伏。 如此,不仅能集合优势兵力,从北面突围。还能延迟北城门敌军的攻城。当然,这确是一场豪赌。 若北城门的北渝大将,是个司虎一样的莽夫,看到城门开了,不管不顾地杀进来,那么前功尽弃。 反之,便赢得了时间。 而且—— 黄道充沉着声音,仰起戴着兽皮面具的脸庞。 “蒋蒙逼我久矣,这场突围,该是一决胜负之时。”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死地而生,青凤突围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死地而生,青凤突围北渝战将良多,在其中,以申屠冠与蒋蒙,这两位举世名将为先。但并非是说,其他的将领都是庸人。在其中,还有不少的佼佼者。 譬如赵成。 作为北渝的宿将,从攻打河北开始,他便已经很活跃了。当初攻破邺州的首功,还是他的。也因此,被拜为封号将军,封号大邺。 在收到青凤的请降书后,这位大邺将军,一时间皱住了眉头,又复而冷笑,将手里的书文,沉着脸撕碎,再扬到寒风之中。 “青凤欺我!欺我赵成无谋?一封请降书,便以为我会信了?此乃诱敌之策,我等若是放松戒备,只怕要被蜀人奇袭。” “赵将军,陈水关北城门……已经开了!”便在这时,又有一道喜报传来。 赵成惊得起身。 古往今来,献城投降的事情并不少。乍看之下,这西蜀的青凤,似是符合一切请降的规矩。 但越是如此,赵成越不敢信。 “赵将军,城头连守军也不见了……” “城中必有埋伏。”赵成掷地有声,“你瞧着,若我等此时入城,便会遭到蜀人的伏击。什么请降书?你以为,这西蜀的青凤,会在乎一份反复无常的名声?” “将军——” “派人去探,不管探出任何情报,迅速回禀。” 吩咐完,赵成呼了一口气。他现在的本阵,可有三四万的大军,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好不容易擢升的将位,便要到头了。 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啊。 “对了,蒋蒙将军那边,现在如何?” “并没有什么变动,依然在与赵将军一起,夹击陈水关。至于青凤请降的事情,我也让人传过去了,但没有收到蒋蒙将军的回信。” 赵成笑了笑,“他自然也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 “请降。” 陈水关,南城门外,蒋蒙捧着情报,久久皱住眉头。和赵成一样,他根本不相信,这一场青凤所谓的请降。 说到底,不过是诓骗之计。但从情报里,蒋蒙也随之放心,不管如何,赵成终究是个老将,并没有上当。 “不过,青凤此举,到底是几个意思?连北城门都打开了——” 蒋蒙的声音一下子顿住,忽然想到了什么。比起赵成来说,他对于战局的目光,更要老辣几分。 “不好,赵成中计了!” “蒋蒙将军,赵成将军那边,并没有轻信请降书。” “正是因为如此,赵成才中计了!快,立即集合大军,青凤很可能要突围了!” 作为北渝的名将,蒋蒙很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青凤如此做派,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突围。 “该死,这分明是虚城之计。” 很快,在蒋蒙的谨慎之下,并没有多久,南城门外的近两万北渝大军,迅速集合起来。 蒋蒙的脸色,终究慢慢舒缓。即便到了现在,他依然记得自家小军师的话,蜀王被困,作为最近的西蜀大军,青凤极可能会去救援。 他猜得出来,这一次的青凤,极可能是要搏最后一把。 但同样,只需要断掉青凤的后路,那么,不管是徐蜀王,还是陈水关的青凤,如小军师所言,当真是一竿打二蛇,统统都没有活路。 …… 黄道充站在南城门上,披着一件大氅,一时间目光如炬。这天下间的战势,无非是计谋与兵法的较量。他不是傻子,他同样明白,离开了陈水关,将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这座陈水关,当初是他矢志不渝,坚持要打下来的。但现在,随着恪州战事的几度变法,不管敌我双方,都已经变得有些混乱。 “军师,可是去救援主公?”马毅在旁,满脸都是坚毅。 “自然是,但不能贸贸然救。” “那如何救……” “不管是谁,都会以为我此番出城,必然是直奔山峦蛇道。但我不打算如此。献出陈水关,乃逼不得已之计。” 呼了口气,黄道充继续开口,“我此次突围,更像是中了敌人之计。若无猜错,等蒋蒙发现,定然会先让出一条通道,让我大军继续深入,如此一来,会被敌军前后夹击,而我青凤便要死在这里。” 在旁的马毅,听得脸色发惊,若是没有青凤军师在,只怕他真要被这些北渝谋士玩死。 “但我讲了,蒋蒙逼我久矣,这一次,哪怕是冒险一搏,我亦要大破蒋蒙的东路军。马毅,传我军令,将七千的精锐营,放在大军最侧。出城之后,蒋蒙必然会出军骚扰,如此,便让这七千人借势,扮作兵败如山的逃军,四下逃散。待我与蒋蒙生死之斗时,立即在后出击,与我合杀蒋蒙。出城被剿,虽然会死一些人……但不管如何,骄兵的计划成功,蒋蒙大喜过望,极可能会漏判。” “另外,在陈水关里,将所有的粮草辎重,全部用火点了。如此一来,见着火势熊熊,北城门的赵成,只会以为城中真有埋伏之计,火光冲天之下,更加不敢冒进。如此,也能为我等赢得了时间。” 黄道充沉下脸色。 “我与蒋蒙,这一轮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杀!” …… “蜀人突围——” 城中的火势之下,南城门外,一个个的北渝裨将,不断开口怒吼。 “如我所料,如我所料!”蒋蒙激动无比,连握刀的手,都变得有些发颤,“传我军令,让出一条通道,莫要让这些蜀人,见着局势不利,又跑回了陈水关。另外,在蜀人突围之时,不断射杀蜀卒,使其士气尽碎。” 吩咐完,蒋蒙仰面朝天。如此一来,等青凤的蜀卒离得远一些,便能断其后路,而在另一边,小军师的人马也会分兵赶来,前后夹击,杀死青凤。 等青凤一死,被困在蛇道的徐蜀王,也要时日无多了。再往后,青凤和徐蜀王一死,这偌大的西蜀,便要开始分崩离析。 直至整个政权,慢慢被北渝吞并。 “天下正统,北渝王称帝——” “吼!” 在蒋蒙的四周围,无数的北渝大军,听见这一句,更加深受鼓舞,纷纷朝着突围出城的蜀卒,挥刀杀了过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反剿计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反剿计“杀!” 约莫是早有预料,突围出城的蜀卒,只往蛇道的方向行军,但不时间,有诸多的西蜀将士,不断被射杀倒下。 更有许多的蜀卒,至少数千的人,似是士气崩溃,被杀破了胆,再顾不得军令,开始往四处逃散。 哪怕一个个的西蜀裨将,不断呼喊,却依然救不回这崩乱的战局。 “哈哈哈,我早说了,青凤之计,不出我的所料。” 看着城里的大火,蒋蒙失声大笑。若是能大败西蜀青凤,当的是一件大喜之事。 狂喜之下,虽然见着了兵败如山的西蜀逃军,但他并未过多的注目,反而将目光,死死看向了突围的青凤本阵。 “传我军令,生烽火烟。记着,雪色之下,掺些柳絮生三色烟。”蒋蒙兴奋大喊。只要小军师收到情报,必然会很快赶来,与他前后夹击。 “追杀青凤!” “吼!” 近两万的北渝大军,齐齐往前追剿。一时间,更是杀声震天。 …… 行军的路上,黄道充没有太多的紧张。眼下的局势,全在他的估计之中。在他的后方,那七千人的精锐,也扮作士气崩溃的逃军,四下逃散。 黄道充抬起了头,思考着最合适的决战地点。作为经营恪州多年的无冕之王,他自然明白,哪一处的地方,最适合反戈一击。 陈水关一带,已经临近恪州边境。若无记错,前方不远,会有一段的沼泽路。 “跟着旗令走。” 便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乍看之下,只剩不到万人的蜀卒,正狼狈地往前逃窜。 “青凤军师,又下雪了。” “好雪啊。” 黄道充抬头闭目,沼泽铺雪的话,说不得,能成为一场杀机。天下人只知他叫青凤,却不知,这恪州,这不过二郡之地的恪州,是他黄道充的本命之地。 复而睁眼,黄道充紧咬牙关。 蒋蒙,恭敬赴死! …… “军师有说,跟着旗令走!” 不知下了几日的雪,虽然不如北方,但不管如何,终归在沼泽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轻车熟路地踩在沼泽边缘,黄道充脸色依然冷静。举目之下,四周围的秃木,有不少都压了雪霜。一片片的白芒,偶尔会刺痛人的眼睛。 “军师,北渝人杀到了。” “放缓行军速度,让北渝人看着,便以为我西蜀虎士,是士气崩溃,要怯战了。另外,通传步弓营,前三轮以散阵抛射,十人之中,要有七人射空弦。” “军师要示弱?” “正是,引狼落水。” 很快,在后的北渝大军,便急急杀到了近前。 雪色之下,他们只看见,面前的许多蜀卒,都已经阵型凌乱,连着那些步弓,也三三两两的一群,全然不成阵势。 “射——” 在蜀人之中,有零散的箭雨射出,但准头不好,只伤了四五个北渝士卒。这番模样,惹得一路狂追的北渝东路军,不少人都露出大笑。 “杀!” 无数的北渝人,迅速抬刀,再也忍不得,齐齐往前冲去。 蒋蒙终于赶来,待看见前方的阵仗,也面露喜色。他看着自家的东路军,正杀声动天,准备将青凤围杀此处。 但不知怎的,他莫名眼皮一跳。作为镇守恪州的大将,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甚至在当初,还研习过恪州的地势图。 虽然只有二郡之地,但这恪州里,却有着不少的沼泽,在先前的时候,可是天然的屏障。 但面前的青凤,看似慌不择路,已经偏了去山峦蛇道的方向…… “蒋蒙将军,我等要大胜了!” “甚好……”蒋蒙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个遗漏什么。 正在这时,突然间,前方冲杀的自家部队,无数人惊喊起来。等蒋蒙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冲杀的本部人马,至少有一大半,陷入了沼泽之中。 “不好,是沼泽地!”蒋蒙脸色大惊。他甚至能看清,原本示弱的蜀人,在看到北渝士卒陷入沼泽之后,这一下,变得无比凶悍起来。 “这青凤,怎的如此熟悉地势?先前是去陈水关,居然能抄近道,现在倒好,他还神乎其技地避开了沼泽。” “蒋将军勿要自责,乃是薄雪铺地,一时分辨不清。” “你不懂。”蒋蒙咬着牙,“原本是要夹击青凤,但这一下,我等陷于劣势了!” 蒋蒙才刚刚说完,不多时,后面又有斥候急急赶来。 “蒋蒙将军,大事不好!在我等的后方,忽然冒出了一支蜀卒!” “几人?” “数千之数,正提刀杀来!” 蒋蒙大惊失色,他记得很清楚,附近哪里还有什么蜀卒—— “不对,是先前突围的时候,那些士气崩溃的西蜀逃兵!青凤,青凤……这是反剿之计!” 转过头,蒋蒙不敢再耽误,立即组织人手,准备列阵抵挡。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再者,还有大批的人马,陷于沼泽之中,再加上有蜀军在旁厮杀,一时间根本无法脱身。 “赵成呢!这该死的赵成,为何还没过来!” “陈水关起了火势,赵成将军……估计是担心埋伏,没有冒进城关。” “吾中计矣!”蒋蒙声音焦急。千防万防,料不到,青凤在最有可能被一网打尽的时候,给他来了一拨反剿。 “列圆字阵——” “诸君,小军师已经来了,很快便会带着大军,来救援我等!” 事到如今,蒋蒙只能想尽办法,来鼓舞这一波的士气。不管如何,他要做的,只要挡住了青凤,再死死拖住,等小军师带人过来,一样是必胜之局。 …… “步弓——” “吼!” 此时,被欺压多日的蜀卒们,都杀红了眼,开始前后夹击,将陷入沼泽危机的北渝东路军,不断劈杀倒下。 若是没有沼泽,人数对等的情况,蒋蒙尚有机会,凭着自个的本事,抵挡住西蜀的攻势。但现在,这片沼泽的出现,无疑,将所有天时地利的优势,都转到了西蜀这一边。 黄道充咳了声,抬起目光,死死看着前方被反剿的北渝东路军。 只要错开赵成入城的时间差,那么,杀死名将蒋蒙,并非只是夙愿,说不得真能阵斩于此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枪一百三十六章 马毅将军啊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枪一百三十六章马毅将军啊“将军,我等陷入包围了!若不然,可先退回陈水关!” 蒋蒙颤着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刀。第一次,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不知觉间,落入了青凤的圈套。 退回去?如何退?他甚至不用想,青凤好不容易布下的局,怎么可能让他安然撤退?再者说了,前面的沼泽里,还有许多的同僚,困在其中。 一念至此,蒋蒙的脸色也发狠起来。 “亲卫军,随我结阵!” 这千多人的亲卫,跟随他南征北战,在最先前,更是被他操训得精锐无比。 “列锥字!” 只等命令传下,不仅是千多人的亲卫,在旁还有不少的北渝士卒,都跟着聚了过来,数千的人马,列着一柄锥刀模样。虽然有些急促,但不管如何,在蒋蒙的安抚与布阵之下,总归鼓舞了一拨士气。 “直奔青凤本营,杀!” “吼!” 霜雪地上,数千人的北渝士卒,跟着亲自冲阵的蒋蒙一起,往前迅速扑去。 “保护军师!” 正在厮杀的马毅,听到怒吼之音,迅速转过了身,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带着本部人马,迎着冲来的数千北渝人,挥刀杀去。 “列位同僚,还请射杀沼泽里的敌贼!” 余下的西蜀士卒,迅速操弓,没有任何的怜悯,将陷入沼泽圈套,一时脱不开身的数千北渝大军,迅速射杀。 周围的霜雪地,早在不经意间,已经染成了血色。无数的惨叫与怒吼,刺痛人的耳朵。 一个北渝的裨将,好不容易从沼泽地里爬出,却一下子,被一个冲来的西蜀都尉,怒吼着抬刀,一刀剁在了颈背上。顿时,鲜血溅飞,北渝裨将的无头尸首,软绵绵倒了下去。 得手的西蜀都尉,刚要转身,却不曾想,一支羽箭射来,贯穿他的后脑勺,都尉身子一僵,“嘭”的一声,也翻入了沼泽。 “提刀!” “吼!” 近乎是不死不休的白刃战,陷入劣势的北渝军,被前后夹击,死伤的人不计其数。 但即便如此,蒋蒙已经不顾后面的敌军,反而是带着最后聚起来的人马,结成冲阵,朝着黄道充的方向,疯狂扑杀。 “飞矢——” 噔噔噔。 冲过来的北渝大阵,最前的百余人,迅速中箭倒地。 “枪阵!” 并没有防御,在蒋蒙的命令下,千多人的亲卫,迅速垂了长枪,踏着同僚的尸首,往前怒吼着推去。 “保护本阵!”绕过来的马毅,同样带着人,杀入了战团。 “白缨盔,乃是西蜀大将,快杀了他!” 带着三千余人,马毅毫不畏惧,亲自操刀,同样往蒋蒙的方向扑去。 在后夹击的数千蜀军,也已经赶了过来,将放弃防御的北渝后阵,杀得不断有人倒下。 “莫要回头,今日我蒋蒙,宁死,也要……要给主公,送上一份大礼!”后头的厮杀声,痛喊声,让蒋蒙心头发麻。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回头。 原本数千人的结阵大军,到了现在,只剩三千多人。 黄道充负着手,兽皮面具之下,一双清冷的眸子,露出无惧生死的模样,似是等着蒋蒙冲杀本阵。 他站在这里,西蜀大军便会奋勇杀敌。若他退了,逃了,好不容易布置的围势,士气一散,说不得真能让蒋蒙突围逃走。 “听我军令,围剿蒋蒙!”黄道充亲自踏步,高举令旗。 “吼!” 四周围间,不仅是夹击的后军,两翼包抄过来的蜀卒,也越来越多。 混战中的马毅,不慎被一个北渝裨将偷袭,长刀从后捅入,极其狡猾,直接从薄甲处的肋下透出。 马毅怒吼回头,看着偷袭得手的北渝裨将。趁着对方没有抽刀而出,反手一削,将这位狡猾的小裨将,削得人头落地。 “可识得我!云城将军马毅——” 马毅仰头长啸,只觉得战甲开始变得沉重,他索性一扬手,将战甲和内衬都扒了,赤身握刀,冷冷立在雪地上。 “是白缨盔,杀那位西蜀大将!” “且来!” 马毅怒极反笑,没有半步后退,反而冲了上去。 他的人生,原本没有任何的出彩。在最开始,不过是蜀中的一名佃农之子。直至那一日,他听说斩奸相的徐布衣,要入蜀州推翻二王的暴政。 于是,他提了一把镰刀,跟着同村的十几个后生,齐齐加入了徐布衣的大军。从攻成都开始,到后来,打沧州,打妖后,打东陵,再打北渝,他都有参与。 便如西蜀里,许许多多军功擢升的将军一样,他在云城之时,以裨将身份,立下破城大功,终于被封为云城将军。 “西蜀——” 马毅赤身冲杀,沿途过去,将蒋蒙的几个亲卫,不断劈翻倒地。 在后跟随的人,似是被马毅的勇武感染,一时间士气破天,在两翼没赶到之前,在后军没杀过来之前,堵住了蒋蒙的拼死一击。 …… “传我军令,让马毅将军速速回阵!”黄道充颤声大喊。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马毅,看得清楚,马毅虽然悍勇,但随着一次次的冲杀,已经不知受了几次刀伤。 “马毅将军啊!” …… “咳咳。” 蒋蒙杵着刀,艰难立住了身子。最后的拼死一击,很明显,并没有成功。由于那位蜀将的悍勇,冲杀青凤本阵的事情,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四周围间,多的是聚过来的蜀卒,两翼,后军,甚至是青凤本阵的人…… 摘掉了头盔,露出满头夹白的头发,蒋蒙仰头闭目。 原本是堵杀青凤的布局,却转眼间,中了青凤的夹击反剿。 五十多的年纪,这二三年镇守江南,提防青凤的计谋,逐渐的,身子也有些不支了。 但北渝,还没有一统天下,主公还没有称帝,小军师还没有打败跛人。 “吾蒋蒙,愧对主公,愧对小军师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第二轮的夹击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第二轮的夹击“蒋将军,现在当如何?” 蒋蒙迎风傲立,看着四周围的局势,脸庞上没有丝毫的害怕。 “袭杀敌军本阵不成,便拖住他们。” “拖住蜀军?” 蒋蒙没有答。虽然身边的人马,近乎拼光逃光,仅剩最后的两千人。但不论如何,只要他还没死,那么,青凤便会不甘。 现在要做的,便是拖住青凤,等赵成的大军,等小军师的大军。 他可以死,但要死得其所! “变圆字阵,与蜀人再战,一决生死!” …… “那一年,主公攻下河北四州,又灭了公孙一脉,势力鼎盛,也因此招募到了很多前朝的大将。”骑在马上,常胜语气沉沉。 他身边的阎辟,听得满脸都是动容。 “在这其中,便以蒋蒙为先。这位前朝老将,虽然不如小侯爷,以及李破山。但他有一种本事,可称天下一绝,那便是练兵。当时,主公为了招募他,又请花娘,又给银子,但蒋蒙都拒了。” “小军师,后来呢?” “后来,主公便和他打赌,两人在沙地上推演兵法,谁赢了谁说话。” “那肯定是主公赢了。” 常胜笑着摇头,“不对,是平手之势,不分胜负。但蒋蒙见着主公的本事,一下子便加入了。” 呼。 常胜仰起了头,“这天下啊,唯有许许多多的名将,愿意为北渝一统而南征北战,方有登顶九五,开辟新朝的机会——” 只说着,常胜垂下了头,脸庞有些沉默。 正好,在前方的斥候,终于赶了回来,禀报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悲呛。 “小军师,蒋蒙将军的东路军,已经要拼光了。蜀人那边,还在不断围杀。” “知晓了。”常胜冷静开口。 早在先前,他便得到了一轮情报。他甚至明白,这般的路途,即便杀过去,同样救不了蒋蒙。 就好比说,蒋蒙要杀青凤,青凤也会想方设法,杀死蒋蒙。北渝和西蜀,不管是哪个政权,都是一根根的木梁,支棱起来的。 而蒋蒙,便是其中很大的一根。 “军师,那现在怎么做?” “蒋蒙会拖住时间。但你也知,我等这般过去,并不能夹击青凤。若是急躁,反而会打草惊蛇。最大的一个胜机,便是那蠢将赵成,发现中了诓计,迅速从后包抄。等他一到,我等便跟着杀去,两相夹击。” 常胜的声音,总归有了丝颤抖,甚至连眼睛都变得湿润。 “蒋蒙也知,他必死无疑,但他这是在生命……拖住青凤啊。” 在旁的许多北渝将军,都垂头沉默。 …… “列阵……继续列阵。”蒋蒙抬手挥刀,削断了身上的箭杆。在他的身边,死的只剩最后几十人。 但依然还在拼命列阵,挡着蜀人的攻势。 “杀,杀……杀!” 马毅撑着身子,脸庞涨得通红,旁边有人来搀扶,被他一下子推开。哪怕得知青凤军师的命令,但犹豫着,还是没有回阵。 他踉踉跄跄,提着刀,还在指挥扑杀的大军。把蒋蒙最后一拨的人马,斩杀在地。 他发现,脑袋开始发疼,目光开始模糊,但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不曾停下。 直至—— 他终于听到了破阵的欢呼。 “马将军,攻破敌阵了!” “好……好啊!” 马毅提着刀,撑着力气,往被围住的蒋蒙,声声怒吼踏去。他赤着的身子,已经披满了鲜血,自己的,敌人的,染得哪里都是。 每走一步,便要落下几滴。 “敢问将军姓名。”满头苍白的蒋蒙,认真抬头。 “云城将军,马毅。” “你受了大伤,也活不得了。”蒋蒙叹了口气,垂头闭目,双手拢起了长发,用一根枯枝束住。 “那便同死。”马毅咧嘴一笑,手里的长刀没有任何停顿,朝着蒋蒙削去。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马毅哆嗦着弯腰,将人头拾起来,抱在了怀中。他并未理会亲卫的哭声,径直朝着自家军师的方向,踉踉跄跄走去。 “青、青凤军师……吾马毅,斩敌将蒋蒙……于阵前。” 嘭。 只说完,马毅抱着血人头的身子,再也不动,那颗倔强的头颅,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黄道充站在本阵里,痛苦闭目。从入江南开始,马毅一直作为他的副将,有胆有勇,且认真听令。 两人之间,早已经成为忘年之交。 “军师……” “马毅将军先去,我等后随。集合大军,便以此沼泽之地,准备御敌。” “军师,蒋蒙的东路军,逃的逃,死的死,已经没人了。” 黄道充艰难一声叹息。 “蒋蒙太硬了,我自知,在最后的关头,他是在拖延时间。但我何尝……不是在等常胜过来。如此,主公那边的人,等兵力一减,才有突围的机会。” “蒋蒙拖住了我,那么,我便拖住这夹击的两路大军。不瞒你,我算过了时间,哪怕北城门的赵成再蠢,但他终归是要赶来了。” 旁边的小裨将,听得一时沉默。 “你叫什么。” “军师,末将赵奇。” “我托你办一件事,能否做到。” “军师请说。” 黄道充声音不变,“去拾枯柴,在我的旁边,生起一堆火。虽是霜雪天,但你取些火油,还是能做到的。” “军师要取暖么?” 黄道充摇头,转过头看向北方,脸庞一时慈祥无比。 “并不是,我有要保护的人。” …… “吾赵成,此番很生气!” 陈水关南门外,循着逃兵的情报,赵成带着三万多的大军,气势汹汹,一路朝着沼泽地杀去。 该死的,居然被青凤骗了,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以至于,才让蒋蒙将军一场大败。 若是抓住青凤,这一次,定要活活剐了他。 “加速行军,堵住蜀人的后路——” …… 山峦里的蛇道。 徐牧沉着目光,冷冷地站起了身子。木鸢传书,老黄已经出城,和蒋蒙在厮杀。他很明白,以老黄的脾气,敢这么出城,定然是有了破敌之策。 只要蒋蒙一败,常胜便会立即赶过去。如此,蛇道这边,便有了突围的机会。 “盛哥儿,去寻几个神弓手。”徐牧凝声开口。 外头输送物资的蜀军,虽然不多,但通了情报,便能在蛇道外配合,打一轮突围战。 若是时间赶得及,说不得,还能去救下老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血色沼泽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血色沼泽“逃不得,他逃不得了!”一路急赶,赵成都在喋喋不休。因为自己的愚蠢,致使南城门的老将蒋蒙,入了蜀军的包围。 说不得已经…… 若不能将功补过,到时候回了长阳,只怕自家主公,要把他当场踹死。 一念至此,赵成更加焦急。 “快,往沼泽地的方向行军!诸位,蜀人没有退路,这一次,我等誓杀青凤!” “吼!” 跟随的三万余北渝大军,都纷纷发出怒吼。虽然这三万多人,并不如蒋蒙的东路军精锐,但不管如何,在这种光景之下,确是一支浩浩之师。 风雪,一时间变得越发呼啸。 在沼泽地一带,黄道充静静闭目,听着斥候的回报。如他所想,在蒋蒙拖住时间之后,他们这支残军,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北渝将军赵成,正领大军从东面夹击而来。” “北渝军师常胜,兵分两路,他亲掌一军,从西北方向杀来。另一支人马,亦有四五营之数,也从西南方向杀来。” 黄道充笑了笑,“不愧常胜啊,即便是这样,都分了两路。他约莫,是想将我彻底杀死了。列位,我等又将有一场生死厮杀了。” 在旁的蜀卒,不管是将是士,此时都放声大笑,并无任何的惧怕。许多人的身子上,还留着上一场战斗的伤口。 “主公那边,若无猜出,当在想办法突围了。”黄道充仰头,远眺着恪州的冬景。 他伸出手,似要抓住每一棵树,每一片草。他并非是恪州人氏,但经营半生,这恪州,早已经成为他的故乡,他的守望。 曾经恪州的无冕之王黄道充,便在今日,死得其所了。 “列阵——” 这位八面玲珑的乱世妙人,在这一刻,老朽的身子里,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军令的声音,宛如要刺破头顶天空的浓雾。 “遵军师令!” “与……与马毅将军,同回七十里坟山!” 最后,只剩下不到万人的长伍,迅速结阵。既,无路可退,那么便在这里,以蜀人之志,再杀出一拨威风。 …… 兵临沼泽。 常胜立在一座雪坡上,裹着大氅,沉默地看向前方。居高临下,他很容易看得清周围的局势。 西面的两路大军,便如两条巨蟒,开始循着沼泽地,迅速围上去。而东面的赵成,带着三万余的大军,也已经赶到,将沼泽里的那支蜀人,围得严严实实。 “小军师,当心青凤突围。” 常胜摇头,“我早说了,蒋蒙虽然身死,但也拖住了青凤突围的时间。我想,青凤也很明白这一点。哪怕他有心,想择选一路杀出,但你看着这些蜀卒,历经一场生死之战,又逢雪冬,终归没有长路奔走的力气了。” “如此,那青凤是在顽抗了。” 常胜沉默了会,“青凤是个奇怪的人,我总觉得,他和徐蜀王之间,有着某种的协议。若不然,他加入西蜀才没有多久,何至于这般死拼。但我亦知道他的想法,他似乎,是在帮助徐蜀王突围。” “突围?”阎辟惊了惊。 “我一直堵在蛇道,便是让徐蜀王的这支人马,缺粮缺衣,慢慢士气尽碎,失去突围的可能性。一日之内,我只要杀死青凤,再折返蛇道,定计再杀徐蜀王,这才是真正的一杆打二蛇。” 常胜仰头,呼出一口气。 “这两人一死,整个西蜀便会大乱,哪怕有跛人在,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阎辟,去传令吧,大军围杀青凤。” “军师,能否劝降?青凤是举世大才,跟随徐蜀王的时间也不长。” “劝不得,他身上的热血,还有忠义之心,都献给西蜀了。” 阎辟沉默了会,点头往坡下走去。 不多时,令旗高高举起。一骑又一骑的裨将,不断来回奔走传命。 “军师有令,大军围攻——” “杀!” …… 在东面的位置,听得军令之后,赵成状若疯狂,“听本将令,所有人等,配合西面大军,立即剿杀西蜀青凤!” “吼!” 四面八方,都是冲过来的北渝大军,通鼓与牛角号的震响,不时响彻了天空。 “飞矢!” 蜀人的据阵中,不多时,便有一拨拨的飞矢,一下子抛了出来。 围冲过来的不少北渝士卒,一下子,便有许多人倒下。 “回射——” 在后头些的北渝步弓,命令之下,也纷纷抬起了弓箭,掩护着前军冲锋。 两相厮杀,战况无比激烈。 在北渝步弓的掩护下,漫山遍野的步卒,已经冲到了蜀人方阵之前。 “稳住大阵——” 不足万人的残军,十余个西蜀裨将,纷纷提刀怒喊。 最后的圆字大阵,开始了第一轮的疯狂抵抗。数不清的北渝士卒,挥着武器,白刃战与蜀军战成一团。 “吼——” “推枪!” 圆字大阵里,一杆杆的长枪从阵缝中戳出,将冲到近前的不少北渝士卒,捅得咳血趔趄。 “掷火油!”一个北渝裨将抬刀大喊。 一个个的火油罐子,疯狂砸向蜀阵。不多时,又有火矢从天而降。 嗡—— 肉眼可见的火势,迅速在阵中燎烧。 “铺雪,铺雪!” 许多的西蜀步弓,都放下了弓箭,齐齐抱着霜雪,顾不得寒冻,朝着火势铺去。 冬日之火,终归烧不起来。 “围住本阵,以前后位置为先。步弓,继续抛射!”黄道充稳立在阵里,依然没有慌张。 左右两处,都是沼泽之地。北渝人要杀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要做的,便是不惜一切,拖住这三路大军,给蛇道的主公,争取突围。 …… “冷字营,伐木推入沼泽!”指挥的赵成,满脸都是火气。在前方的这支蜀人残军,明明都已经绝路,明明都已经救无可救,还在拼命地撑什么。 “取青凤首级者,封北渝正将,赏千金——” “杀啊!为蒋蒙将军报仇!” 士气高涨,无数的北渝士卒,前赴后继往前掩杀。 历经两场生死战的恪州西面沼泽,血腥气四处蔓延,那原本的茫茫铺雪,一下子,在这一刻,也被染成了血色。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蛇道突围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蛇道突围死寂的山峦蛇道。除了风雪的声音,一时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披着厚甲的申屠就,沉着目光,冷冷站在城寨之外,看着前方的光景。前方的蛇道里,除了皑皑的雪色,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几日,每日都会有不少的蜀卒,披着不耐寒的薄甲,想要逃出蛇道。当然,都被飞矢逼了回去。 这一轮,原本就是要将徐蜀王困死的。如今看来,似乎是成功了。缺衣缺粮,又逢雪冬,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蜀人该死的差不多了。 “将军,有些奇怪,这两日,怎的不见逃亡的蜀卒了?”旁边裨将开口。 申屠就沉默了会,“莫不是死绝了?又或者说,是去了另一边的入口?” “亦有可能。” 申屠就有些失望。不管怎样,他都喜欢看那些蜀人的丑态。他在北面有一个老友,当初在成都时,一直被蜀人欺负。能帮着报仇,也是极好的。 “将军,前方有火烟!” “哪儿来的火烟?莫不是蛇道里的?”申屠就皱了皱眉,站在城寨上往远处一看,果不其然,在离着还远的地方,雪色之上,出现了极为突兀的几道灰烟。 申屠就惊了惊,询问左右,“我若无记错,那边的位置,应当是小军师的城寨。” “正是,但小军师带兵出去了。留守在蛇道外的,不过一万多人。” “蜀人被困在蛇道,早已经杀马充饥,哪儿还有气力突围?都不知饿了几日!”申屠就咬着牙。说归说,但他的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 “斥候,斥候何在!” “将军——” 正当申屠就喊着,不多时,几骑斥候终于出现,一个两个的,皆是满脸的恐慌。 “禀报申屠将军,蛇道另一端,蜀人正在突围!” “这不可能!蜀人要送死吗!” “在蛇道外……出现了蜀人的援军,正前后夹攻那边的城寨!” 申屠就颤了颤身子。又一时联想到,已经两日不见蜀人的逃军,说不得,真是有了援军,有了突围的机会。 “战事如何?” “夹攻之势,小军师又带了大部分的人马,战事有些不吉。” “该死!”申屠就怒骂了声。 他想不通,这都雪冬了,还真有蜀人的援军敢来。而且,是趁着小军师出征之时。 不过,为何这支出现的蜀人援军,先前没有任何的消息。 “申屠将军,现在当如何?” “我申屠就自小熟读兵法,说不得,这是蜀人在用计,莫理会……我等按着小军师的军令即可。” 申屠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终归无法冷静。若是徐蜀王突围逃出去,他守在这里,做个傻子有何意义。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升起来的硝烟,又转过头,看着那几骑回来的斥候。担心是诈,他还特意认了这几人的面庞轮廓。 “徐布衣……休想逃走!”申屠就咬着牙,死死按着腰刀,“传我军令,调集两万人大军,奔赴蛇道另一处,救援同僚!” “另,留守的人马,不可懈怠,继续死守城寨。” “取马!” …… 徐牧站在雪地上,远眺着前方的城寨,面色无悲无喜。 在常胜离去之后,驻守的那一边,并非是突围,而是佯攻。至于目的,是做给申屠就看的。 他真正突围的地方,是申屠就的南面出口。只有从这里出去,才能以最快的时间,绕到恪州方向。 “主公,木鸢传信,申屠就中计了!” “还有多少守军?” “加上增派的,还有至少一万的人。” 若是时间充裕,徐牧还打算再诈一轮。但现在,老黄那边陷入险境,他等不得。 “陈盛,传令全军,准备从南面出口突围!” “领主公令!” 徐牧握着拳头,被常胜困在蛇道这么将近一月,若是没有木鸢,他们早已经困死。但现在,已然到了反击的最好时机。 只可惜,蛇道里没有什么林木,到时候要攻打城寨,只能利用绳勾。不过在此之前,尚有一拨奇袭的机会。 …… 咚,咚咚。 蛇道,南面出口。一时间,响起了通鼓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牛角号的闷重之声。 申屠就一走,留守这里的一个北渝将军,在听着这些之后,脸色蓦然发白。 “速速派人探查,说不得,是蜀人来袭了。” “将军,你看天空之上——” “怎的?” 那北渝将军皱眉,抬头往上看,同样变得大惊失色。不知何时,天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不少的怪鸟。 “怎会有如此巨大的飞鸟?这上面的旗,可是西蜀的‘徐’字旗……” “将军,好像是……” 一时间,在城寨的许多人,都被天上的怪鸟所惊到。再加上,先前时候还有通鼓和牛角号声,一时间,城寨里变得有些骚动起来。 噔。 了望塔上,一个抬头注目的北渝步弓,还来不及动作,便被一支飞矢,一下子钉穿了脑袋。 紧接着,在蛇道里,无数支的飞矢,趁着北渝守军失神之时,迅速开始了射杀。 “敌、敌袭——” 终于,一个北渝裨将,率先抬刀惊喊。 在城寨下的蛇道,无数的蜀卒前仆后继,利用绳勾攀上堵路的石墙,朝着城寨方向杀去。 “杀!”断臂的陈盛,单手提刀,在翻过石墙之后,与诸多士卒一道,利用绳勾抢攻,先登城寨。 “快,立即守住城寨!”先前的北渝将军,登时明白,哪有什么怪鸟,分明是蜀人的毒计,使他们分神,再趁此机会奇袭。 “这些该死的蜀人,申屠将军刚带兵离开,他们就杀过来了!莫不是,莫不是……声东击西之计!” “火矢!”城寨下,徐牧凝声开口。 困在蛇道,他一直节省物资和粮草,到了现在,终于是有了反击的机会。但不管如何,他必须赶在申屠就回来之前,抢下面前的出口城寨。若不然,等敌势一大,说不得又要退回蛇道。 “列位袍泽,我等乃是天军,冬雪不死,饥饿不死,唯有现在,杀敌攻城,方能一雪前耻!” “杀!”先登的陈盛,挥着长刀,不断仰头狂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连心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章连心冬日一到,仿佛万物死寂。一只没有窝冬的小兽,正趴在压雪的树枝上,转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正谨慎地看着四周。 突然,小兽一声怪叫,迅速从树枝上跳走。一枝的落雪,“扑刷刷”地洒了下来。 踏。 一位披甲的断臂将军,正按着刀,抬头看着四周,目光里满是清冷之意。不多久,断臂将军才带着人,转身走回。 “主公,前方并无任何埋伏。” “甚好。传令全军,立即赶路!”骑在马上,徐牧声音冷静。这一次,好不容易才从蛇道突围,他需要做的,便是稳住大军,以最快的时间,去救援老黄。 当然,按着他的考虑,那位北渝小军师常胜,肯定没那么简单。说不得,还会留着什么手段。 让徐牧有些庆幸的是,因为从蛇道南面突围,一路上,便能避开北渝人的不少暗哨。 “还有多远?” “主公,半日的路程。” “加速行军。” 徐牧抬头,远眺着前方的雪景,心底里,不免涌上一股强烈的担心。 老黄,给老子挺住啊! …… “守住大阵!” 沼泽地上,一个西蜀的裨将,横刀怒吼。此时,离着围剿的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日。 四周围间,密密麻麻的尽是死尸。北渝人的,西蜀人的,这一场围剿的白刃战,原本就是不死不休。 势弱的西蜀,已然是强弩之末。但即便如此,蜀人杀敌的斗志,并没有丝毫的减退。反而,随着一个个袍泽的死去,变得更加凶悍。 站在一处高地上,常胜的目光,隐隐露出一丝的不安。从定计以来,他胸有成竹,先是青凤,然后是徐蜀王。 当所有的一切,都入了他的鼓掌之后,他原以为,是手到擒来了。却不曾想,蜀人的意志,居然这般坚韧。 便如当初,他千里奇袭,要打下楚州分割西蜀的江山。却不料有一个于文,死死堵住了他的去路。 莫名的,一线关下的那种挫败感,又无端端涌上了心头。 常胜只觉得有些难受。 他的定计,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连着跛人都没发现。 咬了咬牙,常胜回过头,看向山峦蛇道的方向。要知道,他担心的不仅是青凤,还有蛇道里的徐蜀王。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不多时,一个满脸颓丧的斥候,急急走了过来。 “小军师,蜀人在蛇道突围了!” “什么!”旁边的阎辟大惊失色,“这如何可能,蜀人困在蛇道,缺衣缺粮,又逢雪冬——” “阎辟,收声。”不同于阎辟的焦急,常胜死死皱住眉头。在定计之后,他一直有个担心。担心自己胃口太大,无法吃下两条蛇。 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变坏了。 “那小军师……现在怎么办?” 常胜面无表情,继续看着斥候,“蜀人从何处突围?” “军师,是南面的入口。” “申屠就的大军呢?” “调虎离山……以为北面起了战祸,申屠将军带人去救援了。” 常胜闭目,只消一会,又复而睁开。 “以最快的速度,传令给申屠就,让他不惜一切戴罪立功,将大军往南绕下,夹抄徐蜀王的后路。” “另,传令给夹攻的赵成,便说本军师性子不耐,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两个时辰之内,攻破青凤的本阵。” “第三,以快马传信,告诉鲤州的羊倌军师,以及申屠冠,徐蜀王突围出来,跛人收到消息,将再无顾忌,极可能会对鲤州出手,务必小心防范。” 一连三道命令,常胜的脸庞,慢慢涌上一层杀意。他垂下目光,看着前方沼泽地上,尚有死守的西蜀本阵。 前有蒋蒙死守,换来了他们的完美夹攻。而现在,又有青凤死守,换来了徐蜀王的突围。 “这二人,都是天下英才啊。老将蒋蒙死了,那么,这位西蜀的青凤,也留在这里吧。” “无需顾忌伤亡,全军压上——” …… 嘭。 离这不远,一个裨将的无头尸体,倒在了黄道充面前。 黄道充布满血丝的双目,开始渗出一丝痛楚。不仅是蜀军,连着他带过来的班底,也在这里拼光了。 近万人的本阵,到了现在,只剩不到三千人。 两边的沼泽地,早已经被填满了木桩,那些北渝士卒,便踏着木桩,四面八方地杀来。 黄道充仰起头,看着雪色的天空,整个人笑了起来。笑声放狂,且有着一丝不羁。 他这一生啊,好多时间里都是小心翼翼,八面玲珑,拜完东家又拜西家,送老山参,送金银,甚至连族中面容姣好的后辈,都送了出去。 这场乱世,他谋尽了所有,所能做的,所想做的,无非是保住黄氏一脉,再择一押宝,成为新朝的大贵。 他押了西蜀。 他还有一个儿,已经去了北渝。 之舟啊,为父真想再抱抱你。 黄道充的面庞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想起那一天,他不过是个从内城迁徙的小世家主,被人欺压,又历经了几波的山匪。但便在入恪州的半道,他的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好大儿。 “乱世浮沉,他若成舟,便能乘风破浪了。” 黄道充垂下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 在河北的潼城,此时,也有一个北渝的大将,紧紧握住拳头。 “南方传来的消息,那青凤必死无疑了,被困在陈水关,前后夹击,必死之局。列位,为青凤之死,我等同饮一盏。”有一北渝将军,欢呼举杯。 “同饮。”举杯的黄之舟,也跟着大笑起来。只放下酒盏,他捂了捂肚子,开始起身往外走。 同僚还在嬉笑,“黄将军,莫不是不胜酒力了?” “酒宴莫散,等我去去便回。” 走到厕室,沿途中还跟一个小都尉打了招呼,只等关上厕门—— 黄之舟垂下头,咬住自己的上肘,死死咬住了血。 他这一生,有一个好大爹,教了他很多圣贤书外的道理。譬如保全与延续家族,便是他们父子二人,在乱世中最为坚定的使命。 算着入厕的时间,黄之舟闭目一会,将上肘的袍衣拉了下来,面庞如初,颤了两步之后,坚定地重新走出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涅槃重生,西蜀青凤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涅槃重生,西蜀青凤南面。恪州边境的沼泽,一场厮杀接近了尾声。 “保护军师——” 一个西蜀的都尉,被乱箭射死,依然保持着张臂的手势,挡在黄道充面前。 这血色的沼泽,不知死了几人。一摞一摞的尸体,让四周围的血腥气,一下子刺痛人鼻。 “快,围上去,都围上去!”披甲的赵成,艰难呼出一口气。好不容易,终于将这蜀人的大阵,终于给攻破了。 但他带来的三万余人,至少战损过万,才能破掉蜀人的防御。 一念至此,赵成更加动怒。他抬起目光,看着本阵里,最后不到千余的蜀人,那位西蜀的青凤军师,便站在阵中,已然是一副无力回天之色。 “杀过去!” 疲惫不堪的北渝士卒,循着军令,继续往前疯狂扑杀。 …… “军师,走不得了。”一个西蜀裨将,露出轻松的笑容,走到了黄道充身边。 “但军师勿要自责,去了黄泉,我等一样做军师的护卫。” 黄道充露出笑容。 “这一轮,北渝的常胜,用了一出天下妙计,是我青凤疏忽了。” “军师定计杀敌,你瞧着这些北渝人,不知死了多少!我等无愧主公了!” 黄道充呼出一口气,一时间,整张脸显得更加老态龙钟。他转了转身,望着身边不远,一处还在燃烧的火堆。 先前点火的小裨将,也死在了前方。 许多熟悉的脸庞,都回不来了。但西蜀的大业,并没有结束,在接下来,他的那位老友,将会继续与北渝厮杀,直至位登九五。 他是个赌徒,但很多的时候,都是赌赢的。 徐蜀王,吾黄道充,这一回真要谢场了。 谢场,便如一桩大戏,终归唱完,各种角儿匆匆离场。 “陈水大关,吾之所憾——” …… “行军,速速行军!”前方的陈盛,不断怒声大喊。 骑在马上,徐牧只觉得一阵不适,并非是惧寒,而是在胸口里,莫名的有一阵不舒服。 “斥候,斥候!” 直至半柱香的时间,前方才有斥候回赶。一开口,便让徐牧揪心地痛。 “主公……青凤先生的大军拼光了,被围在了沼泽地上。我回来之时,已经剩不到千人。” 斥候一来一去,再加上先前登高远望的时间,估摸着这一次老黄……真要挺不过了。 即便他突围之后,一阵好赶,依然无法改变战局。 “主公,在当时,青凤先生还喊了一句话。” “什么话?” “陈水大关,吾之所憾。” 徐牧身子一颤。他甚至能猜得出,老黄知道他突围之后,肯定要来救援,亦会先派快马斥候,前来探查。 说不得,这句话便是说给他听的。 北渝大军尽出,不管是原先夹击陈水关的大军,还是常胜的几路人马,都在围攻老黄。却都忘了,那座陈水关,是隔绝江南与北地的关键。 只顿了顿,徐牧远眺沼泽的方向,一下子眼睛湿润。直至将死,老黄都还在布局。提醒他不要来沼泽救援,二度奇袭陈水关。 这样一来,常胜的大军虽然能从鲤州方向折返,但势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而且,这场雪冬的天气,必然让这支长路返北的大军,拖慢进程。 老黄啊! …… “杀死之后,掀开他的兽皮面具。”负手而立,常胜皱住眉头,“我一直很好奇,他是不是中原人,又或者说,长着一副西域人的五官。” 在下方的沼泽,西蜀的大军,已经救无可救。直至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二三百人。虽然还撑着没投降,但哪怕是徐蜀王大军杀来,也救不到了。 当然,他更希望徐蜀王能杀过来。若如此,便给这个雪冬的战事,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黄道充似是累极,整个人瘫坐在地。在他的前方,一个个的袍泽不断倒下,令他不敢相看。 “青凤,纳命来!”赵成脸色狂喜,趁着机会,急急抬着刀,便要手刃这位西蜀军师,取得大功。 “我说了,我赵成要亲自斩你!替蒋蒙将军报仇!” “老了,我动不了了,刀可利?” “自然利。”赵成狞笑。 黄道充点头,仰起了脖子。 赵成见状大喜,急不可耐地往前踏去—— 却不料,从黄道充的袖子中,一阵毒粉洒了出来。不多时,赵成捂着脖子,脸色苍白地趔趄后退。 “诸位,西蜀青凤,又杀一敌将!” “吼!” 四周围,还能站着的蜀卒,都撑着身子,聚到了黄道充身边。 在高处,常胜面容更加不喜。 赵成虽然不成器,但终归是一员北渝悍将,稀里糊涂地为了贪功,一下子死了。 “常胜小军师,天下妙计。”黄道充仰头大笑,看着高处的人影,“但你信不信,当有一日,自会有人替我报仇,还请常胜小军师好生等着。” 高处的常胜,听清了黄道充的话,起手抱拳,声音似要刺破整个雪冬。 “常胜,恭送前辈。” “免送。” 黄道充转过身,至始至终,都没有摘掉面具,面具一摘,他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大火堆,双目露出向往的神色。 …… “黄道充,我粮王五户,该同气连枝。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愿相助太后?” “黄兄,我可听说了,你与那走民道的徐布衣,来往密切啊。” “我左师仁,莫非不如一个平民起家的蜀王,黄家主,你莫要自误。” “黄家主,我东莱袁王亲自与你相谈,你却三番两次地推脱,我可听说了,你连质子都送入西蜀,为何不送我东莱?” “父亲,为何我们选西蜀呢?” “他对我像老友。而且我已经误判了两次,他打赢妖后,打赢东陵,这一次,也同样会打赢北渝。” “蜀王,来成都的路上,我又拔了一棵老参,还请蜀王笑纳啊。” “之舟,之舟,为父想你啊……” “父亲,兄长叛去北渝了。” “之休,黄氏的家业,以后便交给你了。有朝一日,要将你兄长的灵位,放在祠庙的最显眼之处!切记,切记啊!” 黄道充停下笑声,理了理身上的长袍,平静地往前方的火堆,踏步走了进去。 无数条火蛇,将他裹在其中。 “涅槃重生……西蜀青凤。”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青凤,天下大谋啊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青凤,天下大谋啊越近北,寒气越盛。 坐在陈水关的城头上,裹着大氅的徐牧,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被寒意浸透。 援军的路上,收到老黄火殉的消息,他差点坠马。但终归,还是按着老黄留给他的建议,奇袭陈水关,堵住常胜大军的后路。 “主公,在陈水城关中,青凤军师藏了好几个死士。” 闻听此言,徐牧惊得抬头。 在他的面前,陈盛带过来的三四死士,已经跪地抱拳,泣不成声。 “我等拜见主公。” “起。”徐牧颤了颤声音,“青凤……青凤先生留你们在此,可是有了安排?” 徐牧很明白,这几人,极可能是黄氏一脉的死士,忠诚无比。 “主公,这是先生留的手书。若主公三日不能入城,便令我等烧了。” 徐牧急忙接过手书,胸膛里,更有一股难以掩盖的哀伤。 当初在陈水关,老黄放火烧城,都以为会使城关千疮百孔,但入城之后,徐牧才发现,所烧的地方,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角落墙面。 “另外,虽烧了一些粮草辎重,但实际上,先生还留了三处埋粮地,足够主公两个月的调度。” 只听到这一句,徐牧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泣不成声。 老黄的意思,终究是让奇袭陈水关,驻守堵住北渝人的退军。虽然说常胜那边,可以选择其他的地方,但要绕更远的路,而且又是雪冬,会严重延误行军的速度。 “多谢几位义士。” 徐牧认真开口,刚要赏赐一番。 却不料,那三四人的死士,沉默摇了摇头。 “主子已去,我等几人拜别主公。虽主子留了意,让我等投效主公……但不管如何,我等几人,都是主子送饭,才活下来的。黄泉路冷,恐主子身边,会护卫不周。” “不可——” 徐牧的声音刚喊出,三四个死士,已经咬开舌下的毒,死在了面前。 徐牧颤身闭目。 “盛哥儿,几位义士……好生安葬。” 恪州黄氏一脉,毫不夸张地说,等同于西蜀的恩人。若日后取得江山,论功行赏,定会有黄氏一席! “派人回成都,暗中告诉李桃,将官堂里的马休,从今日起,便是我徐牧的子侄。加派三名暗卫,不惜生死,此生护他左右。若有人相欺,我徐牧定责不饶!” 马休,原名黄之休,是老黄的次子。 …… 此时,在陈水关前的雪地上,骑在马上的常胜,满脸都是发沉。 在他的面前,那座历经火烧的陈水关,任他想破了脑袋,都无法料到,此时,突围的蜀王徐牧,居然来了个二次奇袭,攻下了陈水关,将他们这聚起来的近十万大军,严严实实地堵在关外。 “赵将军先前……留了一些人驻守,但不多,或许没守住——” “住口!”阎辟大怒,将说话的一个裨将,惊得急忙垂头告罪。 常胜久久闭目。 他终于明白,实则是青凤临死之前,依然给他下了一个套。一竿打二蛇的事情,不算成功,只杀了一个青凤,还赔上了蒋蒙。 另外,连回北的路,都让蜀人堵住了。 “小军师莫急,从鲤州方向绕过去,也一样能回去。”申屠就犹豫着开口。蜀王突围,他有莫大的罪责,但好在,小军师并没有立即责罚。 常胜叹了口气,“申屠就,你能想到的事情,你以为徐蜀王没想到吗?固然,能往鲤州方向折返,但你莫要忘了,如今可是雪冬,从那边行军折返,至少要多走几百里路,一路寒雪,说不得要死很多人。而且,行军速度一慢,赶不回鲤州,我担心……跛人那边会抓着机会。” 这近十万的大军,有不少是从鲤州抽调的。 “军师,要不然,我等攻破陈水关!” 常胜沉默着,一时不知该怎么答。面前的陈水关,按道理来讲,这刚突围的徐蜀王,应当是不能守住的。 但他觉得,青凤敢留下这一手,说不得早已经安排好了。 久久,常胜抬头,看着面前的关卡,终归是下了决心。 “传令,先在城外扎营,待我定计,叩打陈水关!” 若是从鲤州折返,说不得,要花更多的时间,半道冻死的人也会更多,而且最主要的,是大军未战,却要仓皇撤退,终归会让士气一泻千里。 “军师有令,原地扎营!” 铺雪之下,原地扎营也不好受。奈何失了先机,这陈水关已经被人易手了。 “青凤,天下大谋啊。” …… “主公,北渝军在城外扎营了。” 风雪城头,徐牧没有任何的惊慌,将老黄留下的手书,小心放入怀里之后,他才沉默抬头,远眺着城外的光景。 在先前,老黄是一支孤军,但现在,也轮到他了。不同的是,比起上一次的老黄,得益于雪冬的天时,守城会更加容易。 “盛哥儿,增派人手巡哨。” 陈水关里,早已经没有了百姓,在老黄驻守之时,便发放一轮救济粮,将百姓支出了城关,作为一座战略之城。 城中的各处,入驻的蜀卒,也开始了修葺。 还是那句话,仗着寒冬,即便只有一万多人,但常胜要想攻下陈水关,不见得容易。 “对了盛哥儿,樊鲁那边如何?” “樊鲁将军已经回了暮云州,定然会按着主公的军令,开始募军集合,另外,长弓也留在那边,定会配合樊将军。” 徐牧沉沉点头。 恪州的战事,到了现在,已经慢慢清晰。老黄和马毅的死,蒋蒙的死,随着双方厮杀主将的故去,仿佛跳入了另一个阶段。 徐牧侧过目光,看向西北面的定州。恪州战事将近尘埃落定,而常胜的大军又被堵在这里。 这一下,留在定州的东方敬,肯定会想方设法,奇袭鲤州。争的,便是一个常胜回师的时间。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要守住陈水关,避免常胜抄近道,赶回了鲤州。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度势的东方敬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度势的东方敬将近十余日的时间。 定州,定东关。 东方敬捧着一封情报,久久闭目。如他一直以来的担心,黄道充那边,终归是出了大祸。 但战事慢慢明朗之后,唯一庆幸的是,雪冬里的常胜,无法带着从大宛关抽调的数万人,提早赶回。 “主公那边,已经开始守关了。”东方敬掩去悲伤,冷静地开口。 “传令,除了定北关的三万人,定州其他的地方,收拢所有兵力。” “小军师,是准备叩打大宛关么……如今可是雪冬。” “我自然知晓,现在是雪冬。但眼下,已然是最好的机会。在恪州的常胜,撇开许多人的目光,终于完成了一场大计。若是等他回到鲤州,重新坐镇,要想再攻大宛关,可就难了。” 东方敬呼了口气,“最近我收集到的情报,陈忠,你可知大宛关那边,抽调了多少大军?” “军师,有多少?” “至少五万人。” 陈忠脸色惊了惊,“这般多?” “常胜想布下杀局,那么,除了一开始的藏军之外,还需要不断抽调离得近的鲤州兵力,堵蛇道,夹击青凤。另外,还需要一支驰援到陈水关北面的援军。” “军师,常胜此举,岂不是在冒险?” “一开始,他的计划很完美。在杀死青凤与主公后,便带着大军,从陈水关很快折返。但他并没有想到,主公突围成功,而我西蜀的青凤……亦在陈水关里,作了很多的布局。现在,主公便在陈水关死守。常胜若想带军返回鲤州,只有两条路。其一,是攻破陈水关,直接北上。其二,则是放弃攻打陈水关,冒着雪冬与长路,从西北方向绕入鲤州。” “依他的性子,再考虑到士气的缘故,肯定要选攻打陈水关的。但我明白,主公那边,不止是守坚,估摸着在江南的方向,已经在准备集军驰援了。” 东方敬呼了口气。 “所以,我才说有机会,夺下鲤州。但我的意思,并不是直接叩关,而是引生出城。” “申屠冠会离开大宛关?” “换作别人,或许不会,哪怕是他的族弟申屠就都不会。但若是常胜,被困在江南,他会去救的。但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做一场戏,逼大宛关再分军。莫要忘了,北渝兵力强盛,我估摸着,北渝王那边,在得知常胜困在恪州吼,已经在着手往鲤州派兵的事情。还是那句话,我等要做的,便是抢一个时间。” 陈忠终于听得明白,脸庞上坚毅满满。 “若有军务,请军师下令!某陈忠,愿随军师攻克鲤州,不负青凤先生之愿!” “莫急,我还需要一些准备。” 东方敬的面庞上,终究露出了丝丝的杀伐之气。 …… 十余日的时间,在陈水关前,北渝的大军,并没有讨到任何的便宜。甚至是说,还吃了不少苦头。 “军师,我想不通了,这陈水关里,怎的会有这么多的守城辎重!”阎辟气得走回。 “青凤的布局。但这些粮草辎重,我也有些想不通。”常胜皱了皱眉,“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或许在早些时候,他便已经考虑陈水关的驻防了。” 也只有这种理由,常胜才能说服自己。若不然,凭着徐蜀王的万多人,没有粮草辎重,根本守不住。 “十多日了。”常胜迎着呼啸的风雪,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粮草的问题,他并不算担心。早些时候,因为要堵蛇道驻防,趁着没有入冬之前,调来了不少。但一直被困在江南,终究不少长久之计。 “军师,若不然放弃攻打陈水关,从西北面折返鲤州……” “阎辟,你知不知我为何执意攻关?” “军师为何?” 常胜语气苦涩,“因为我知道,从那边绕回去,肯定来不及。唯有攻下陈水关,才能以最快的时间,返回鲤州。” “什么来不及……” “跛人。”常胜闭目,“跛人善于度势,恪州的情况,他看清之后,会判断鲤州大宛关内,还有多少驻军,随后定计叩关。” “军师,这不对,主公那边会派人去大宛关的。” “这是自然。但跛人,终归要抢一个时间。而我常胜现在,何尝不是在抢时间啊。” 常胜复而抬头,看向面前的陈水关。一竿打二蛇,只打死了一条。而另一条,却化成了巨蟒,堵在他的面前。 …… 陈水关上,披着厚甲的徐牧,满脸都是清冷。若是有可能,他巴不得便在这里,将常胜困死,杀死。 但不管如何,陈水关这一边,依然处于劣势。但常胜还想着抄近道赶回鲤州,这基本是不可能了。 除非说,能在这种雪冬中,踏过粮草辎重都丰厚的万多人守军。何况,樊鲁那边,也在江南集军,准备来援。 诚然,他并不是杀器。 但真正的杀器,可是在定州方向,善于度势的东方敬,说不得会利用常胜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奇袭鲤州大宛关。 这一切的布局,很大的一部分功劳,都是老黄留下来的。若无老黄,这恪州的战事,早已经倒向了北渝。 捧着故人留下的手书,徐牧不由得心头沉重。 手书上,除了一些交代的紧要事情,还有各种埋粮的暗地,甚至是盐铁。这位曾经的故人,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了西蜀这一边。 甚至是…… 徐牧垂头闭目,心头一时堵得发慌。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天地间,又有两位故人老友,如风凋零,离他而去。 成都外的浩浩七十里坟山,当另立两座祠庙,昭告天地与百姓。 其一,云城将军马毅。 其二,在取得江山之前,不可署名……称“青凤先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兔子与鹰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兔子与鹰北地,雪花漫天。举目之下,到处都是皑皑的景象。 在鲤州大宛关里,申屠冠和羊倌两人,相对而坐,各自的脸庞之上,都带着一股牵挂的意味。 “往年的冬日,都没有这般冻寒。只怕常胜小军师那边,要受一番大苦。”申屠冠语气沉沉。 不仅是军师常胜,他的族弟申屠就,也被堵在了那边。 现在的局势很不利,南方传来的消息,更是一波三折。西蜀的云城将军战死,青凤战死……但那位老友蒋蒙,也同样死在了恪州的沼泽地上。 这两日,更是收到情报,在定东关上的跛人,突然不顾雪冬,派军出征。据探子回报,踏雪出征的蜀卒,都披着厚厚的袍甲,计五万人的模样,往南方准备奔赴。 羊倌的脸色,也显得很不好。若跛人真往南去,无疑,是要利用这场雪冬,堵死小军师回鲤州的路线。且自家主公那边的大军,还在河北调动,铺雪难行,短时间亦无法赶到。 他怀疑跛人是在诈他。但这种东西,若不是诈计,那么常胜小军师的回北之路,便要被堵截了。 不说兵力人数,哪怕近十万人,一支疲军在雪冬赶路,并不见得,能打赢以逸待劳的跛人大军。 “申屠将军,你我都知了。”羊倌垂着头,“定东关上,不过六七万的大军,跛人便敢分派五万,亲自南下堵杀。” “或是诈计。”申屠冠沉默了会,冷静开口。 羊倌有些苦涩地闭目,“江南那边的铁刑台,也传来了情报。蜀将樊鲁,正在集合大军。除非说……小军师能短时之内,突破徐蜀王的陈水关。要不然,蜀人的围杀之势一成,只怕小军师要死在恪州。” 身为谋者,他甚至能感同身受,小军师在先前,为何要强攻陈水关,实则没有法子。冒着雪冬长路迢迢,同样是一步死棋。 天下无人能想到,原本要驰援青凤的徐蜀王,居然……偷袭了陈水关。 “主公那边,我已经去信。但兹事体大,我想问一问申屠将军的意见。” “于私,我自然想救小军师,而且,我还有族弟也困在那边。但于公来说,我希望军师再慎重一些,需认真探查一番,摸清跛人的真正意图。” 羊倌点头,“我确有这种打算。跛人之计,举世无双,你我马虎不得。另外,我想将定北关外,黄之舟带领的三万北路军,调入大宛关。” 申屠冠想了想,“可。壶州那边,尚有四万驻军可守,而且真遇着了战事,河北之地也能以最快的时间,调集兵力。但失去了夹攻之势,定北关的柴宗,说不得也能分军到定东关里。” 羊倌摇头,“我等现在,并无攻打定州的打算,他分军倒是无妨。为今,最紧要的,是不惜一切配合小军师,赶回北地,莫要让西蜀,成功发起了围歼。” 申屠冠叹息一声,有些苦涩地点头。 …… 定东关外,一辆缓行的马车里,披着大氅的东方敬,沉默地看向马车外面。沉沉的寒气之下,让他弱不禁风的身子,小心咳了起来。 古往今来,极少会有冬战。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三儿,去取地图来。” 同行的死卫,急忙取来了地图,送到东方敬手里。可没等东方敬铺开,一下子,又听到马车外急促的马蹄声。 来人正是陈忠。 “军师,刚得到的情报,鲤州大宛关里,羊倌和申屠冠,此时没有任何的集军异动。他们……莫不是看穿了?” “正常。他们是担心我,在使用诈计。”东方敬认真开口,“我早些时候就说,要想骗过这两人,还需要一剂强药。” “军师,若是直接南下,配合主公围死常胜,可行否?” 东方敬想了想摇头,“除非说,能半月之内,大破常胜的十万人。否则,到时候陷入围势的,反而会是我西蜀。你要明白,北渝王那边,准备要集军驰援了。” 东方敬的话,让陈忠听得一阵后怕。 “这一次出兵定东关,我等要做的,是抢夺时间,智取鲤州大宛关。” “那军师……一剂强药是什么?” 东方敬笑了笑,“大宛关上,不管是羊倌,还是申屠冠,都是性子沉稳谨慎的人,这样的人,终归到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所以,我西蜀要有一只兔子。” “什么样的兔子?” 东方敬冷静开口,“是一只,跑到大宛关前,准备被捕的兔子。” …… “报——” 大宛关上,一个裨将按着刀,急急走入郡守府中。 正在相商的羊倌和申屠冠,都皱着眉头,转过了目光。 “禀报军师,禀报申屠将军,跛人东方敬,在大宛关外,又准备修建城寨!” “什么!”羊倌惊得起身。修建城寨,那即是说,跛人极可能要攻打大宛关,并非是南下堵截。 “冬日修寨,军师的意料是对的,跛人在用诈计。”申屠冠也声音发沉。 “不对,不对。”羊倌荀平子稳住脸色,“申屠将军,你有无觉得,这更像一种幌子。大宛关里,如今的兵力,尚有六七万之多。再者,他不过五万人,岂敢来攻打一座险关。” 羊倌咬着牙,“此乃混淆耳目。跛人修建城寨,是担心我等同样会出军,帮助小军师脱困。” 申屠冠听得明白,脸色也变得有些惊愕。 “军师,我立即派人去查。” “速去!不管如何,跛人此举,极可能是南下攻杀常胜小军师!” …… “战场之势,原本就是虚实难料。”南下的马车里,东方敬呼出一口雾气。 “我总是说,有时候过于谨慎,并非是什么好的事情。羊倌与申屠冠,这二人之中,只要有一人性子莽撞些,想来便会出城拔寨了。” “这只兔子,终归是让这二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撒手放鹰。” 透过车窗,东方敬抬起头,在冬天的雾气中,远眺着大宛关的轮廓,面庞上充满了期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红山岭,五个营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红山岭,五个营“报——” “大宛关外,蜀人修建的城寨,并不精炼,且城寨一带的驻军,都是老弱之辈。” “西蜀军师东方敬,已经大军开拨,往南而行,粮草辎重,皆是丰足。沿途所过,皆是‘为西蜀青凤报仇’的口号。” …… 一个个的情报,让羊倌和东方敬,都不断脸色吃惊。这一刻,羊倌终于笃定,所谓的修建城寨,当真是跛人的幌子,并无任何的作用。 跛人要做的,是堵截小军师常胜。 “军师,现在如何?” 羊倌揉着额头,“定东关那边,大军不足,而跛人也往南走了,短期内无需担心,会发生攻城的战事。退一步说,即便跛人迂回攻关,我等亦能很快赶回,守住关卡。” 申屠冠点头。 “申屠将军,我等要注意的,便是跛人的一举一动。他要南下,我等便南下,他要攻关,我等便回援。” “军师妙言!” …… “陈忠,你便瞧着。如此一来,羊倌最好的布局,便是将我盯死。我南下,他则南下,我攻关,他则回援。”东方敬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惊慌。 “那军师,如此一来……若羊倌回援得快,我等攻打大宛关的事情,岂不是一场空了。” “我早说了,无非是抢一个时间。若无猜错,现在的大宛关里,守军不足两万人。哪怕要从其他地方调动,也需要一段时间。至于如何阻拦羊倌回援,我早已经做了安排。” “什么安排?” 东方敬继续开口,“莫忘了,在一开始的生活,我便在定东关外,埋了五个营的蜀军,让他们扮作村人,伺机而动。若羊倌跟着我的动向,我会想办法,将他拖到那支蜀卒的附近。到时候,我折返奇袭大宛关,羊倌发现事情不对,也要回援大宛关的时候。那么,这支蜀卒,便是一头挡路虎。” “我也知……以万人挡五万人,必然是困难重重。但还是那句话,抢了这一轮的时间,羊倌回防不及,我等便有了机会。” 旁边的陈忠,听得脸色激动。 “陈忠啊,知不知,我为何要让你一起出城?按理来说,你留守在定东关,肯定是更加万无一失。” “军师,为何啊?” 东方敬笑了笑,“乃是做一副姿态。大宛关里,申屠冠也跟着羊倌一道,大军出城了。所以,现在的大宛关,是最好攻打的时候。再者,在鲤州里还有不少的内应,与他们联手,会更加事半功倍。” 鲤州内应,则是老儒陈方的大礼。 东方敬仰起头,“等打下了大宛关,攻克鲤州,我西蜀的一只手,便算伸到了北渝腹地。” 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情,东方敬没有说。在明年之后,要不了多久,等苍梧州的海船打造成功,再配合鲤州伸出的这只手,极有可能……将北渝搅得天翻地覆。 当然,还有一枚暗子。这枚暗子,算是西蜀最大的布局了。 …… “小心行军。”同样坐在马车里,羊倌凝声开口。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若是换成其他,他或许不会出城。 但现在,被困在南边的人,可是小军师常胜。再者,跛人的这副姿态,分明是要围杀了。 不过小心为上,羊倌并没有贸然南下。而是紧随着蜀人的大军,步步为营。到时候,若遇着了异变,也能很快回援大宛关。 “军师,莫要担心,黄之舟的三万北路军,要不了几日,便能赶到大宛关了。” 不仅是黄之舟,还有自家主公驰援的人,同样要不了多久,也会赶到。 “斥候!” “报,蜀人大军,正在继续南下。另,蜀人亦发现我北渝大军,加快了行军速度。” 羊倌荀平子,不断分析着斥候的情报。东方敬的做派,并无任何的问题。但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一股隐约的不安。 “军师,你也曾说西蜀青凤厉害,瞧着,还不是死在了常胜小军师的手里?这些蜀人的谋士,无非是虚名罢了。”马车外,一个北渝裨将笑着开口。 “住口!” 却不曾想,话音刚落,被羊倌和申屠冠两人,齐齐低喝,吓得差点坠马。 “军师,离着大宛关,已经快三十里了。”申屠冠凝声开口。即便只有三十里,但行军几乎快一日的时间。 雪道难行,又要留意跛人的动向,自然会拖慢行程。 “斥候,前方是何处?” “红山岭,附近有不少的村落。” 羊倌抬头,看着雪雾之下,一大片坡岭,隐约可见,还有不少的百姓人影,在村庄里行走。 “过红山岭,继续盯住跛人。” …… “红山岭,便是那五营蜀卒的埋伏地。”东方敬淡淡开口,“陈忠,差不多是时候了。只要羊倌过了红山岭,我等立即折返,以最快的行军速度,奔赴大宛关攻城。但在此之前,让兄弟们喝一碗携身的辣汤催暖。” 陈忠脸色肃穆,认真拱手抱拳。 “对了军师,容我多问一句,这五营人的主将,是哪位?” “西蜀裨将,魏梁。”东方敬缓缓闭目。 他深知,这一次五营主将魏梁的任务,是何等艰巨。但没办法,若是抢不到这一轮的时间,那么,这一切的布局,都彻底失去了意义。 …… 红山岭,一片皑皑的雪景。不管是林木,还是村道,都铺了厚厚的一层雪。 此时,却在一处隐蔽的地方,一支黑压压的大军,伺机而动。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肃杀的中年将军。中年将军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岭头下的情况。 他叫魏梁,早在一天前,便接到了自家小军师的密报。让他领着五营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堵住这五六万的北渝大军。 五营之人,不过万数。敌之于我,五六倍多。 但魏梁的脸上,却露出一股难耐的杀伐。 北渝之计,使青凤先生身死恪州。而现在,他们这些人,便是帮青凤先生报仇的第一把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叛将黄之舟的北路军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叛将黄之舟的北路军死寂,周围都是死寂。原先偶尔能见到的村人百姓,在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羊倌荀平子皱了皱眉,沉默地抬起手。 不多时,随着军令的传下,在后的大军,也一时停了下来。 “军师,怎么了?”申屠冠按刀走来,声音有些疑惑。要知道,在他们的侧方,蜀人已经继续南行。 “有些不对,这附近的村子,死气沉沉的。” “军师,如今是雪冬,若无事的话,谁愿意出来行走。”旁边的裨将开口。 羊倌没有立即接话,沉思了番开口。 “立即派人,去查跛人的情报。” “军师,斥候都在那边——” “收声!”羊倌咬着牙,将说话的小裨将,又惊得急忙垂头。 申屠冠在旁,见着羊倌的举动,隐约之间,也有了一些不安之色。 不多时,被催促的几员斥候,便急急赶了回来。人还未到,便发出了惊天的呼喊。 “军师,申屠将军,蜀人的大军,正在往北面折返——” “什么!” 羊倌惊得起身,手里捧着的热茶,也一下子倾翻在地。 “跛人……往北折返了!” …… 红山岭上。 蜀将魏梁垂着头,看着下方的北渝大军。他按着刀,久久而立。直至,终于有斥候,带来了西蜀大军折返的消息。 魏梁蓦然睁眼,抽刀而起。在他的四周围,五营的蜀卒,亦是跟着纷纷抽刀。每一人的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诸君,我等要来一场堵路打狗了。” 声音很低,却随着声声的传令,将五营人马的士气,瞬间点燃。 五营之人,不到万数,却在这一天的雪冬,堵住五六万北渝军的折返之路。 “传令伏弓,先以第一轮的飞矢,挡住北渝人的折返。无需顾虑准头,便让这些北渝人知晓,我西蜀小军师算无遗策!” “杀!” 呼呼—— 风雪之下,漫天的飞矢,一下子抛了出来。风雪之下,飞矢的杀伤力不足,但即便如此,却惊得往北折返的北渝军,纷纷顿足提防。 “推刀车!”带着人马奔下,魏梁声若惊雷。早在红山岭埋伏的这段时日,他趁着机会,打造了不少辎重利器。 便如这十余架的刀车,此时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往北折返的道路上。 “该死。”申屠冠面色发白。担心有诈,他先前还派了斥候,循着前路探查。却不曾想,这些蜀卒居然扮作了村人。 而且,最近的时日里,哪里有蜀卒出城的情报。那么,这支人马,那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藏的? “不好,跛人要攻打大宛关!”羊倌同样大惊,只想了想,整个人一下子灵光。 跛人早猜到了……他担心常胜小军师,但同样顾及大宛关,所以会采取稳妥的法子,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却不料,跛人居然还藏了军。到了现在,这支藏军,便要堵住他们往北折返,替跛人争取攻关的时间。 “申屠将军,你速速带三万人,先行折返,驰援大宛关!北路军的黄之舟,也应该赶得及!” 命令之下,申屠冠顾不得多想,开始整军,想要一举冲破蜀人的堵围。 “用火矢,将蜀人的刀车都烧了!”一个北渝裨将怒吼。 只可惜,风雪之下,火矢的作用,已经不大明显。 “冲杀!”迫不得已,申屠冠只能迅速下令。 “杀——” 雪地上,浩浩的数万北渝士卒,提着刀盾,疯狂扑向五营的蜀卒。但早有准备的魏梁,并不着急。他知晓小军师的意思,此战,乃是拖延时间。 “避,以刀车迎战!” 并没有打白刃战,借着刀车的掩护,在魏梁的指挥下,蜀卒只用长枪,配合着盾阵杀敌。 “骑军——” 随军的五千多北渝轻骑,开始碾碎霜雪,齐齐往前扑去。 却不料,蜀人在刀车之后的阵中,又有将近二丈的木枪,齐齐捅了出来。原本雪地难行,再加上蜀人的阻马,此时的北渝骑营,根本发挥不了更大的作用。 “稳住。”申屠冠按着刀,一双眼睛,紧紧看着周围,寻找突破的时机。 那些蜀人,几乎是不顾一切,要将他们堵在这里。若是硬拼,未必赶得及。 “彪字营,速速取木,便如攻城战,捣碎蜀人的挡路刀车!” 红山岭附近,多的是光秃林木。循着申屠冠的命令,并没有多久,便取来了十余根粗木。 “以盾阵拱卫,抱木——” “吼!” 盾阵的保护下,不多时,以十人为一组,抱着粗木,踏过同僚的尸首,齐齐往刀车撞去。 嘭。 第一架的刀车,瞬间被撞得摇摇晃晃。没等余震消失,便迎来第二下的撞击,刀车一下子被撞塌,木屑横飞。 在后的魏梁,看的心头大急。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刀车阵就要被北渝人破掉。 “随我迎战!”顾不得再避,魏梁提刀怒吼。 刀车阵之后,数千的蜀卒冲杀而出,与冲来的北渝盾阵,厮杀成一团。虽有伤亡,但破了北渝人的盾阵在后,后面些抱木冲车的北渝士卒,再无任何掩护,纷纷被射死在当场。 “退。”杀退第一拨的北渝士卒,魏梁没有深追,重新带着人马,退回了刀车之后。 “回射蜀人!” 雪地上,徒留双方战死的尸首。但并没有多久,随着雪绒的飘落,原本的腥红色,又被铺了白茫茫的一层。 申屠冠皱着眉头,“蜀人最擅长死斗,无需后退。我刚才已经见着,这堵路的蜀人,士卒并不多。哪怕是要对拼,亦要突破这支蜀人,以最快的时间,折返大宛关。” “杀!” …… 往北折返的西蜀大军,马车里的东方敬双目失神,不时从车窗探头,看向红山岭的方向。 在那里,他好不容易留下的五营人马,已经开始一场殊死的搏斗。为的,是给他争取攻破大宛关的时间。 “军师,密报来了。”陈忠走入马车,声音带着滔天怒意。 “叛将黄之舟,正带着北路军,往大宛关驰援。估计要不了四五日,便能赶到大宛关。也就是说,若我等……五日不能破城,只怕这一场奇袭,要徒劳无功了。” “陈忠,我已经有了对策。”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叛将黄之舟,往鲤州的途中,会遇到阻碍的。”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堵道的五营蜀士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堵道的五营蜀士壶州,雪路茫茫。 此时,一支三万人的大军,正以最快的速度,踏着雪地,往鲤州方向急赶。 “快些,再快些!”作为北路军的主将,黄之舟脸色沉重,不断催促着本部人马,往前急赶。 “黄将军,莫要着急,说不得事情没有变坏。”有相熟的将领,在旁安慰开口。 却不料,黄之舟仰着头,声音发沉。 “你不懂,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小军师,此时被困在了南方。而羊倌军师,还有申屠将军,便是为救他而去。我黄之舟如今是北渝重将,岂能延误军机!” “黄将军……大义。” “那些该死的蜀人,若伤了我常胜军师,吾黄之舟,决计不会放过这些人!告诉本将,还有多远!” “黄将军勿怪,雪道难行,但我估摸着,还有四日左右,便能赶到。另外,黄将军啊,士卒们在雪冬赶路已经两日,若不然先休整一番,前面刚好有个镇子,可作避寒之用。” 骑在马上,黄之舟环顾左右,最终苦涩闭目。 “记着本将的话,只休息两个时辰,喝碗催暖的热汤,便立即行军赶路。” “多谢黄将军!” 并没有多远,三万的北路军便赶到了一处小镇,随即入城避寒。 站在城头,作为主帅的黄之舟,脸庞之上,依然是一副焦急的模样。 “黄将军,喝碗热汤。” 黄之舟叹了口气,接过了热汤,但只喝了两口,又放在了一边。 “将军,莫非是心底有事。” “赵威,我不瞒你,我是在担心常胜小军师。” “常胜小军师福大命大,先前又有杀死青凤的大功,老天会帮着他的。” 黄之舟沉默着,久久没有接话。 “将军怎么了?” “赵威啊,这附近,原先可是叛军盘踞的地方。” “黄将军,这个我知道。先前叛军势大,但现在,已经被慢慢肃清了。” “肯定还有叛军藏着。赵威,三万的北路军,除了我,便以你的将职最大。” “黄将军,你怎的有些怪怪的。” “说笑了。” 黄之舟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几个心腹亲卫。那些亲卫都抬了头,认真等着黄之舟的命令。 “赵威,你我相熟许久,可否借我一样东西。” “黄将军要借什么?” “尔的人头!”电光火石间,黄之舟迅速拔剑,刺入赵威的胸口。赵威大骇,急急要开口大喊。却不料,被黄之舟死死捂住了嘴。 在旁的诸多亲卫,都沉着目光,开始看向周围的环境。 “三番两次,你都出言不逊。” 黄之舟冷着脸,看着赵威鼓着眼睛死去,才慢慢拔出了剑。但那柄染血的剑,并没有回鞘,而是重新被抬了起来—— 黄之舟平静一笑,面无表情地刺入自己的肩膀。 “去传令,我与赵威将军,入镇遇到叛军刺客伏杀。赵威将军战死,吾黄之舟,亦身受重伤。记着,到夜间之时,派人再扮一轮刺客。” “若有人问,便说当初要入镇歇息,是赵威提出的。” …… “继续进攻——” 鲤州外的红山岭,战事依然如火如荼。 此时,五个营的西蜀士卒,已经战死二三千余,十余架的刀车,也被毁了四五架。但现在,仅仅是过了一日。 可见,以五营人马,又没有城关据守,要阻挡五六万的大军,何其艰难。 “魏将军,天要黑了。” “雪地皑皑,便如白昼。若无猜错,北渝人会继续夜攻。”魏梁沉着脸。那位申屠冠,无愧于天下名将,刀车之阵,眼看就要被他破解。 再继续这么拼下去,要不了两日,五营人全军覆没。 “放弃刀车阵,以咬尾之法,拖住北渝大军。”魏梁当机立断。 咬尾,即是借着附近的地势,不断蛰伏杀出,拖延北渝大军折返的时间。 “另外,后方的情况如何?” “在继续浇水,再过半日,应当便能成功。” “甚好。”魏梁呼了口气。 红山岭附近一带,并没有城关驻守。刀车阵,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循着小军师的布局,才是最重要的防线。 所以,魏梁才敢放弃刀车阵,先以咬尾拖住敌军。 …… “申屠将军,蜀人的刀车阵,已经被破了!” 听着斥候的话,此时的申屠冠,并没有多高兴。他反而觉得,这些蜀人,说不得还有下一步的对策。若不然,依着蜀人的性子,肯定是不死不休的。 但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再继续耗下去,只怕大宛关都要没了。 “全军突破,往大宛关行军!” 他不敢保证,北路军的黄之舟,能不能及时赶到。但现在要做的,便是不惜一切,保住大宛关,保住鲤州。 不远处,雪地之上的羊倌,同样忧心忡忡。约莫是气温太寒,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和申屠冠一样,他并不相信,蜀人会这么容易退去。跛人既然布了局,那么,便会死死挡住他们折返。 “行军,当心蜀人咬尾——” 羊倌的话刚说完,果不其然,在后方的长伍中,突然传来了厮杀之声。 只等羊倌回头远眺,便发现上百具的士卒实体,倒在了血泊中。而咬尾厮杀的蜀人,又很快在后退去。 羊倌气得发抖。 “两翼,后翼,分出五营人马,小心提防。” 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必然会受到影响。但不管如何,若是让蜀人继续伏杀,只怕要士气崩溃。 当然,可以有另一个选择,调头回枪,杀光这些蜀人……但这么一来,还谈何救援大宛关。 “军师,跛人哪怕要攻关,也没那么容易。”申屠冠走来,声音里带着一股疲惫。 这支顽强的蜀卒,给他们造成的困扰甚大。好在,虽然行动慢了些,但不管如何,已经离着大宛关,似是越来越近了。 天色又明,雪地的刺目,一下子刺疼人的眼睛。那咬尾的蜀人,几个时辰的时间,好像都没有动作了。 “莫担心,哪怕他们绕到前方,没有了刀车阵,也挡不住我北渝大军的。”申屠冠看着羊倌,安慰了句。 这时,在前方的雪光之下,几骑北渝斥候,急急回赶而来。待一开口,便让还有些惊喜的羊倌,被激得差点昏倒。 “军师,申屠将军,在前方的必经通道,蜀人仗着雪冬,以木水相夹,浇水成墙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里应外合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里应外合雪冬寒冷,在看见前方的冰墙之后,羊倌的心更冷。 他如何也想不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蜀人给他造成的困扰,居然如此之大。明明只有几个营的蜀卒,却将他们这五六万人,死死挡住不得折返。 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大宛关那边…… “凿冰墙!”羊倌的面庞上,露出丝丝的冷意。 不管如何,他绝不能让跛人的计划得逞。他更明白,在这种光景之下,蜀人极可能借着冰墙,继续死守要道。 “军师,你看!” 循着声音,羊倌抬头往前,一下子,便看见了阵阵抛射的飞矢,将往前进攻的北渝士卒,不断射杀在半途。 “传我军令,盾阵为先,破开蜀人的冰墙——” 在旁不远的申屠冠,同样一副动怒之色。这支突然出现的蜀卒,卡死了他们回大宛关的路。 …… 此时的大宛关下。 东方敬抬起头,沉默看着前方的城关。处心积虑布下这一局,离着最后一步,只差一场攻城战了。 风雪呼呼,以大宛关前的空旷,根本无法隐瞒蜀军。在西蜀大军出现之后,一声声“敌袭”的呼喊,响彻了天际。 “军师,敌军发现了。”陈忠声音沉沉。 “急行军之下,又需抢攻,当无法避开。”东方敬脸色冷静,没有丝毫的慌乱。 守军发现,他早有预料。时间太缺,又要奇袭抢攻,不可能事事成功。 “陈忠将军,主公向来喜欢说,你是我西蜀之盾。但现在,我却希望你,成为我西蜀之矛,刺入北渝的心脏。” 在旁的陈忠,怔了怔后,脸色随即变得杀伐满面。他冲着东方敬抱拳,转过身,稳稳踏了出去。 “敌袭!” 在大宛关的城头上,“敌袭”的呼喊,远远没有消停。城关里,还剩一万多人的北渝士卒,在一个北渝大将的指挥下,正迅速集军,试图挡住蜀人的攻关。 不管放在哪里,五万大军,叩关近两万的雄关守军,都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十倍围之,五倍攻之,倍则战之。 以攻守的角度来说,西蜀的五万大军,算不得任何优势。无非是险种求胜,在羊倌人马没回来之时,以最快的时间,抢下大宛关。 东方敬有心,将柴宗的人马也调来,但终归要担心羊倌会铤而走险,直接扑向定东关。 抬起头,东方敬远眺着雪色下的大关,声音稳稳传出。 “鲤州的暗子,是时候动一动了。” …… “我等感念小侯爷的恩德,而天下皆知,西蜀王是小侯爷的衣钵人。”大宛关里,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看着屋子里的人,冷静开口。 在他的面前,聚了许多的义士。便如入蜀的陈方所言,约莫两千人的义士,愿意投蜀。而在其中,还有许多西蜀夜枭的人,同样留在屋子里。 “几多人?” “共两千六七。”中年文士继续开口,“西蜀小军师信里有说,可虚张声势,使城头守军生疑。” “如何虚张声势?” “大宛关后城门一带,妄传叛军来袭。诸位也知,大宛关在调军之后,兵力并不算足,再加上雪冬,巡逻亦不算密集。” “先生,守城的大将江聪,不见得会上当。” 中年文士想了想,“无需大将上当,我等要做的,便是使北渝的守卒,士气崩坏。莫要忘了,羊倌和申屠冠都不在这里,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 在旁的许多人听着,脸庞之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此时,在不远处大宛关的城头,依然还听得见厮杀之声。 城头上,一个北渝的大将,正声声怒吼,指挥着大军拼死守城,挡住蜀人的攻关。 他便是江聪,内城江家的次子,不能继承家主之位,只能当兵打仗这样子。 “该死的,这些蜀人……”江聪咬着牙。 他隐约明白,羊倌军师那边,约莫是中了跛人的计策,所以,跛人的大军才能到达大宛关下,大军攻城。 “辎重,把守城的辎重都推上来!这一次,我江聪要与跛人一决死战!稳住,都给我稳住,大宛关城墙坚固,蜀人攻不进来!” 在江聪的命令下,原本有些惊慌失措的守军,一下子慢慢冷静。也怪不得他们,人的名树的影,西蜀跛人东方敬,如今可是天下首谋。 “那厮是谁?”江聪喘了口气,远眺城外,见着城外的高地,一个稳重的蜀将,正不断指挥大军攻城。 “江将军,好像是西蜀的陈忠,人称西蜀之盾。” “一面破盾,他要做甚?想打下大宛关?他有矛锋么!”江聪怒吼遥指,“继续传令,动员城下民夫帮助守城!不管如何,一定要等到军师回援!再者,说不得明日后日,黄之舟将军的北路军,也赶到大宛关了!” …… “推攻城车——”一个西蜀裨将,抬刀怒吼。 数辆的攻城车,在西蜀盾阵的掩护下,踏过铺雪的长道,开始往大宛关逼近。 冬日厮杀,双方火矢都点不着。眼下这情形,终归对西蜀有利一些。虽然推车碾过雪道,更加艰难。但同样的,守城的北渝大军,亦没有火矢烧车。 只有打落的投石,偶尔会命中目标。 “凿冰!” 一坨坨的冰块,在城外被蜀人完美利用,放到投石车的弹兜里,呼啸着扑向大宛关的城头。 杀伤力,自然不如巨石。但不管如何,若砸到敌军附近,便是一场尸血飞溅。 嘭。 城头上的江聪,将身子缩入墙后,看着旁边不远打落的冰坨,一时间怒意更甚。 这些该死的蜀人,好好的被窝不躺,偏要冬日攻城。 “将军,江将军,大事不好了!”这时,一个北渝的斥候,急急走了过来。 “怎的?有话快说。” “城下的百姓都乱了,四处都是火油的气味,烧了好几十栋屋子。我听说,是叛军准备来了,城中有人在配合起事。” “这不可能!”江聪脸色一惊,“主公南征北战,早把叛军肃清了!不对,这是蜀人在扰我军心!快去传令,通告各个大营,莫要中了蜀人的毒计!” 只说完,江聪的脸色,忽然又变得紧张起来。 他突然明白,哪怕是没有什么叛军,但城外的那个西蜀跛人,是在里应外合,想方设法的,要打下大宛关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破大宛关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破大宛关“江将军,城中都乱套了!听说叛军要攻打过来,许多的百姓,都纷纷要出城逃命!” “该死的!”江聪大怒不已。虽然知道,这是蜀人的毒计,奈何本部的人马,那些普通的士卒,根本不知所以,眼看着士气越来越崩。 而城外的蜀军,一天一夜了,还在继续攻城,没有丝毫的停歇。 “将军,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守不住了。动员的民夫,也迟迟不见过来。” “我等中计了,军师也中计了!” 江聪咬着牙。若是守不住大宛关,哪怕退回了内城,说不得要牵连家族。 “继续死守,再增派五百人的监军,若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城外。 东方敬微微皱眉,看着大宛关里,一道道在冬日升起的灰烟。他知晓,计策应该是成功了。 但守城的那位北渝大将,依然还在坚守,在鼓舞士气。 大宛关城高墙厚,若是几日之内无法攻下,等羊倌回援,万事皆休。 “传令给陈忠,增派冲车,两日之内,不惜一切攻下城关。” …… “蜀贼!” 喀嚓。 一个被射伤的西蜀裨将,无法脱身,在鲤州外的雪道上,被数十个北渝士卒,乱刀劈死。 羊倌仰着头,看着前方,已经被凿碎的冰墙。莫名的,心底生出了一丝喜意。终归是蜀卒太少,哪怕有刀车,有冰墙,却依然堵不住他们。不过两日多的时间,若是来得及,还有机会。 “军师,蜀人早退了,留在冰墙后的,不过是些断后的伤军。” 羊倌并没有在意,但在转身之后,眼色蓦然大惊。 “快,派出骑营,以最快的速度,阻止蜀人浇筑冰墙!” “军师的意思……那几千退走的蜀人,又、又浇筑冰墙?” “快去!” 羊倌痛苦闭目。那跛人东方敬,分明是不惜一切,要将他堵死在这里。 在旁的申屠冠,听到羊倌的话,沉默许久后,才凝声开口。 “军师,勿要担心,堵路的蜀人已经不多,再者精疲力尽,再杀一轮的话,应当无法阻拦了。” “申屠将军,希望如此啊。”羊倌一声长长的叹息。 …… “江将军,后城门出现叛军!” 此时已经是冬夜,呼呼的风雪,从城头上不断吹过。原本乏累无比的江聪,在听到斥候的情报后,又惊得急忙起身。 他迅速迈步,走到另一边的城墙。果不其然,远远的,便看见了在后城门不远,聚起了两千余人的叛军。 这些叛军,握着弓箭与刀器,不断配合着前方城门的蜀人,要叩开城关。 “该死,我早说过了,此乃里应外合!分一营的人,去拦住这些叛军!” 兵力并不多,前狼后虎,再加上蜀人不断的逼近,冲车与城梯,有好几次已经兵临城下。 嘭。 正当江聪想着,前方城门的方向,又传来一声巨响。分明是有冲车再度逼近,开始冲城门。 “滚檑,吊滚檑!” 随着铁索升降的声音,又是一架蜀人的冲车,被碾碎在城门外。 可没等江聪松一口气,呼啸而过的投石,又再次砸了下来。士气逐渐崩碎的大宛关,已然变得摇摇欲坠。 若非出动了监军营,只怕在这一会,真要出现逃兵了。 城外之处,作为攻城指挥的陈忠,依然在冷静地指挥着,照这副模样来看,要不了多久,便能叩开大宛关的城门。 裹着大氅,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目光沉沉。 城中的内应,已经发挥了作用。城头上的敌军士气,乍看之下,已经慢慢在崩碎了。 “三儿,可拾回了人头?” “拾回了,拾了俩。”旁边的护卫,弯腰提起两颗血淋淋的头颅。 东方敬抬起手,冲着人头施礼。 “装扮一番后,便命人用竹竿挑了,再通传下去,便说北渝的羊倌,以及大将申屠冠,都被我跛人用计杀死,人头在此。” “军师,敌军会信吗?” “十人中,有一二人信,便能生出恐慌了。在这样的光景下,城内有叛军,城外有叩关的西蜀大军,再加上人头在此,守军的士气真要彻底崩碎。除非说,那位守军大将,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力挽狂澜。” 护卫大喜,急忙拎着人头往后走去。 不多久,在大宛关的城头,听到消息的江聪,面色重重一震。他并非是蠢材,自然是不会相信。 但此时,军师与申屠将军,久久不回城,再加上大宛关被人里应外合,只怕这一下,无数的士卒要彻底崩溃。 “北渝贼人,羊倌荀平子,申屠冠,被我西蜀小军师的妙计,围剿杀死,人头在此,还不速速献城投降!” 几个西蜀步卒,挑着两枚人头,高高举上了半空。 城头上,无数的北渝士卒看着,都惊得无以复加。哪怕江聪不断在呼喊,在解释,亦没有太大的作用。 在前城门,蜀人的攻关大军,仿佛士气暴涨,厮杀声越来越响。 而在后城门,派出去的那一营士卒,并没有截杀成功,远远的,还听得见那些“叛军”的狂呼声。 江聪面容痛苦,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明白,并非是他江聪中计,而是整座大宛关,中了跛人的计! “守住啊!” …… 又是一场夜尽天明。 厮杀了三日三夜的西蜀大军,依然没有丝毫的停顿。这一次,随着北渝士卒的士气不振,终于,第一轮先登的蜀卒,开始踏上了大宛关的城头。不过数十人,却纷纷列成盾阵,挡住北渝守军的围攻,给城下的袍泽争取时间。 只过了一会,又有蜀卒从另一个方向,先登而上,挥着刀盾,与守军杀成一团。 顾之不暇的光景下,西蜀的数辆冲车,趁着滚檑的收索空挡,疯狂往城门撞去。 嘭,嘭,嘭! 那两扇巨大的铁门,在历经多次的撞击之后,再也坚持不住,开始露出第一道的缝隙。 一个西蜀的裨将,见此情景,仰着头狂吼开口。 “破城!大宛关城门,已被我西蜀攻破——” “吼!” 四面八方,都是齐齐怒吼的蜀卒声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两路死局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章两路死局硝烟之下,站在城头的江聪,听着四面八方的呼喊,又看着不断逃离的守军,一时间,脸庞上满是死色。 他颤着身子,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终归不愿意相信,这座城高墙厚的雄关,为何这般轻易的,便被跛人攻了下来。 大宛关一破,接下来,整个鲤州之地,只怕很快要被蜀人收入囊中。 “将军,江将军!快走啊,蜀人要攻上来了!”有亲卫急急赶来,将瘫倒的江聪,紧紧扶住。 “吾江聪,哪怕回了内城,但又有何颜面,见主公,见家主——” 锵。 江聪抬起手里的长刀,怒吼一声,横在了脖子之上……但久久,却都没有下手,反而是亲卫抓着机会,“乓”的一声,将江聪手上的长剑,迅速打掉。 “为何救我,吾江聪,愧对北渝啊!” 一边说着,江聪一边起了身子,在一众亲卫的保护下,开始往城关下退去。慌不择路之时,江聪颤抖着转了头。 在他的后方,密密麻麻的蜀军,已经出现在了城头,厮杀不休,声若惊雷。 逃亡之时,这位北渝的庸将,终于做了一件最对的事情。 “传令,射退军的信号箭,若军师与申屠将军不死,在见着信号箭后,肯定会另想他法。” 不久,在城下的东方敬,看着打向天空的信号箭,数着炸开的声音,以及那些混淆夹杂的紫烟,一时间皱住了眉头。 …… 往北折返的长道,羊倌心急如焚。这好几日的时间,因为这支蜀卒的出现,死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虽然已经杀退,破了堵截之势,但不管如何,时间上已经晚了。 “快,急行军赶回大宛关!” 此时,不管是羊倌自个,还是申屠冠,都显得心事重重。他们都猜到一点,这支堵路的蜀人,至少还剩二三千,但此时敢退,隐约间说明了什么。 “军师,申屠将军!”似是为了印证两人的想法,不多时,一骑斥候急急赶了过来。 “大事不好……大宛关被蜀人攻破了!”那斥候哦骑在马上,语气里满是悲痛,“守将江聪,已经射出了破城的信号箭,我并无认错,正是我北渝的暗号。” 羊倌脸色痛苦,趔趄着身子,整个人差点站不稳。旁边的申屠冠,亦是一声叹息,久久不能释怀。 “再派人……派人去查一轮!” 羊倌咬着牙。从头至尾,跛人的计策,一直都放在攻打大宛关之上,偏偏,是他疑心太重,中了跛人的计策。 并没有选择继续行军,只等探查的人马,将大宛关城破的情报送回来,羊倌才失声悲哭起来。 “军师,勿要自责……” “申屠将军,你也知……除了大宛关,整个鲤州,几乎是没有任何防线。换句话说,在攻下大宛关后,跛人会趁热打铁,以最快的时间攻下鲤州。” “军师,说不得北路军的黄之舟,已经到了鲤州。还有主公派来的人马,也离得很近了。” “对,北路军黄之舟——” 在旁的斥候于心不忍,犹豫着开口,“军师,申屠将军,北路军黄将军那边……遇到叛军刺客,副将被杀,黄将军也生死未卜……而且,蜀人在攻打大宛关的时候,我查了一些,似乎也有叛军在里应外合。” “什么!”羊倌面色再度发白。 “说不得,这跛人早在埋下暗子了,偏偏我荀平子,却中了跛人之计!” 申屠冠听着,想了想开口,“军师,此时赶回大宛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若不然,先南下与小军师会合,帮助小军师离开南方。” 羊倌叹息沉默,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申屠将军,大宛关一破,局势已经不一样了。” “军师,怎么说?” “我等此番南下,与常胜小军师会合,并没有任何的意义,失去了往鲤州的路,换句话说,只能长路迢迢,一路风雪,绕到内城方向。我等现在,只能转道了。” “那小军师呢?” 羊倌沉思了下,“小军师那边,若按着这种雪冬,根本无法回来。我刚才便说,失去了大宛关,常胜小军师想折返,已经不现实。若是这般回城,大概率的情况,大军起码要冻死一半。这种光景下,我等再去会合……无疑是自绝后路。” 申屠冠脸色大惊,“军师,那如何是好?” “我即刻飞书,告诉主公,让主公那边……集合所有的大军,直接从内城而下,兵临陈水关。而我等,便转道去与主公会合。如此一来,原本堵在陈水关的徐蜀王,便会重新陷入死地。” “这样一来,在陈水关南面的小军师,不仅能成功回师,还能杀死徐蜀王?” 羊倌摇头,“双方的援军,都会赶来的。申屠将军莫要忘了,江南那边,徐蜀王也会集合大军,夹击常胜小军师的。以现在常胜小军师的大军士气,又陷入雪冬,若被夹攻而击,极可能也陷入歹势。” “江南那边,蜀军已经不多。当初南军北调——” “曾经的东陵……五万山越营。”羊倌打断了申屠冠话,长长一声叹息。 “不仅是山越营,还会有新募的士卒,郡兵,徐蜀王能凑出八万人,我都不会意外。” 只听着,申屠冠也满脸苦涩。 “为今之计,只有疯狂的夹击之势,困住徐蜀王。将整个战事搅混……再让主公出面,许徐蜀王安全回江南,然后,再让常胜小军师,从陈水关的方向,离开南方。” “一换一?” “约莫是这个意思。” “但徐蜀王不愿呢?” “这种混乱的局势,谁都没有胜算。若蜀王不愿,主公与常胜小军师的大军,南北夹击,说不得会破城,杀死徐蜀王。但同一个道理,江南的山越营,以及各路援军,也会渡江而来,困死常胜小军师。要知道,现在常胜小军师那边,困了多日,粮草与辎重,估摸要见底了。” 申屠冠陷入沉默。 “按你我主公的那番脾气……一个是他的族弟,是他最看好的辅世军师……另一个,则是他曾经的老友,并肩作战多年。我觉着,他不愿这么拼杀的。” 还有一句话,羊倌没有说。在古往今来,若是冷血的枭雄,如这种场面的选择,肯定会放弃常胜,不惜一切攻死徐蜀王。 但自家主公……按着那位老仲德所言,终归有些过于重情重义。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小军师换徐蜀王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小军师换徐蜀王恪州,陈水关。 死守再城关上的徐牧,此时沉默地探出头,看着下方的北渝大军。鏖战多日,倚仗老黄埋下来的粮草辎重,常胜并没有任何的优势。 前日,双方又攻守一场,各死了不少人马后,开始鸣金收兵。 “伯烈那边,战事如何了?”徐牧转头远眺,远眺着定州的方向。若无猜错,善于度势的东方敬,肯定会趁着机会,在常胜没来得及回师前,想办法打下大宛关。 只可惜长路迢迢,又是雪冬,一时间无法收到消息。为今,他只能死守在这里,堵住常胜的折返。 “主公,探子回报,城外的北渝大军,已经缺衣缺粮,冻死了不少人,也逃走了不少人——” 听着的徐牧,抬手打断了陈盛的话。 不管是不是常胜的迷魂汤,他反正不会看一眼,就守在陈水关,拖住这支人马。 当然,他也猜得出来,在陈水关的北面方向,要不了多久,北渝肯定会另派一支大军,配合常胜夹攻。 但他浑然不惧。毕竟眼前的恪州,离着江南也很近,樊鲁那边,要不了多久,同样会带来一支援军。另外,他还暗令樊鲁,若事出紧急,便去找山越人族长费秀,让他配合调动数万的山越营,赶来围堵常胜。 无非是一场较量,谁生谁死罢了。 陈水关外。 站在营地里的常胜,也皱着眉,紧紧看着面前的陈水关。 和徐牧一样,此时的他,也并不知道北面的战事。但现在,不管他用什么计策,城头上的徐蜀王,都当了个瞎子,是眼不见为净,死死守在城关。 “西蜀大谋,徐蜀王当有一席。”常胜声音苦涩。 若在当初的蛇道,他放弃一竿打二蛇的贪婪,只堵杀徐蜀王,说不得已经成功了。 但他明白,徐蜀王哪怕死了,有东方敬和青凤在,同样能辅佐西蜀幼主。蜀人之谋,向来比北渝更加厉害几分。 那时候,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的。 常胜面色不甘,立了许久,才艰难叹出一口气。 “军师,当真不往鲤州方向走么。”在旁走来的阎辟,犹豫了会开口。 “不走,走也无益。”常胜闭目,“失了战机,为今的办法,只能等陈水关的北面,另派大军过来……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大宛关。跛人善于度势,他若是趁机用计,大宛关危矣。” “军师,有羊倌先生,还有申屠将军,肯定能守住的。” 常胜摇头,“你不懂,我了解跛人的性子。我最怕的,是他会用我困在恪州的事情,来大做文章。如此一来,羊倌说不得要上当。” 听着,阎辟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担心之色。 “那军师,还攻关么……” “暂时不攻,徐蜀王堪比名谋,并不会中我的计。你我便在此地,等候北面城关的狼烟。但不管怎么样,哪怕杀了青凤,吾常胜这一回,亦愧对主公啊。” 风雪中,常胜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失落。 …… 铺雪的内城官路。 一袭厚重的人影,披着金甲,沉默地骑马前行。在他的后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甲军,正紧紧跟随。 “主公,鲤州急报!”便在这时,一骑飞马迅速奔来。 被称为主公的常四郎,捧着手里的情报,皱着眉头打开。只看了几眼,面庞上露出一丝的清冷。 前线急报,等不到他大军来援,西蜀的跛人东方敬,不到五日的时间,便奇袭攻下了大宛关,以至于,又趁机抢下了大半个鲤州的疆土。 “羊倌与申屠冠何在?” “中了跛人之计,被骗出了城关,如今正往主公的方向,转道赶来,准备会师。” “告诉我,江聪呢?” “逃回内城了……听说是要自刎谢罪的,但被亲卫拦住。” 常四郎沉着脸,一时间陷入两难。摆在他面前,如今有两个选择。其一,继续奔赴鲤州,说不得能打退蜀人,逼迫蜀人退回大宛关。 其二,往南行,救下常胜,再攻破老友驻防的陈水关。 “南行。”常四郎没有犹豫,沉声开口,“另外,派快马通传羊倌与申屠冠,命他二人无需会师,立即赶回内城,防住跛人的攻势,戴罪立功。” 虽然说,以现在的情况,跛人攻关之后剩下的四万余人,加上雪冬,根本不可能深入攻城掠地。 但不管如何,终归要防住这一波。 鲤州,失了便失了。但他的族弟,如何能不救。 “急行军——” 南行的北渝黑甲大军,只过了一日余的时间,一下子,又收到了快马飞书。等常四郎再打开,发现是羊倌所送。在书信上,除了告罪的悔恨,另外,还分析了现在的局势。 其中的意思,常四郎已经听得明白。大概是,用陷入困境的小常胜,换同样陷入夹击的小东家。 “常威,在小东家面前,我的脸面还管用么。” 随军的常威,正和一个裨将说着长阳的头牌花魁,冷不丁听到自家少爷的话,急忙跑过来开口。 “自然管用,少爷,你和小东家是老友啊。” 常四郎叹了口气,久久闭目。 战事到了现在,双方各有损伤,认真来说,北渝的损失要更大一些,不仅蒋蒙战死,还失去了大宛关,所损的兵力,也几有五六万人。 至于西蜀那边,青凤战死,云城将军马毅战死,所损的兵力,也差不多有近四万。 立在风雪中,这位卖米起家的北渝王,忽然觉得有些乏累。 “主公,若按我的建议,不若一鼓作气……不惜一切困杀徐蜀王。徐蜀王一死,主公的大业,几乎成功一半。”在旁,一个骑马的幕僚,想了想拱手开口。 “常胜小军师,当如何?”常四郎转头。 “先有西蜀青凤战死,现在以小军师……换一个徐蜀王,主公已是大胜。古往今来,成大业者,当不拘小节。” 常四郎收回目光,没有责骂,也没有生气。 他抬起头,看着风雪之中的山河。 “我若是如此择选,那我便不是常四郎了。我曾经有很多机会,譬如小陶陶清君侧的时候,我明明可以颠覆内城,自立为帝……但他几乎没有留人防我,他猜着,我常小棠这一生,恐怕都是这个死性子。” “我更明白,老仲德的雪中誓军,是让我下定死志,与西蜀不死不休。可这一场争霸,我并不想,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坐在最后的龙椅上。” 骑马的幕僚,叹息一声,退到了一边。 常四郎闭了闭目,复而睁开,重新恢复了沉稳之色。 “都下雪了,要过年了,还打个鸡毛,各回各家。”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和谈”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和谈”陈水关,北面城门外二十里。 常四郎停下了行军。 “主公,还离着远。” “想当初,我卖米,他卖酒,既然都是生意人,该有一份规矩。大军兵临城下,这生意便不好做。” “主公,那……该如何?” “派一人去吧。常威小子,替我送一封信,给那卖酒起家的。” …… 陈水关外,常威打了个冷战,又冲着城头嚎了两嗓子。 “常威?”在城头上,徐牧脸色惊喜。他知道,常四郎的大军离着并不远。说不得会派人过来,却不曾想,来的人居然是常威。 “来人,将城门打开。” “小东家,你城头上的那些人,先前见着我,都抬弓了。”常威喋喋不休,“我总是和少爷说,你二人莫打,莫打了,都是好多年的老友了,少爷死了我会哭,小东家死了我也会哭……还有傻虎死了,我大抵也会掉两颗泪。” 徐牧听着沉默。 常威的性子,和司虎差不多,属于那种义气当头的。但这逐鹿的事情,他没法解释得清。 “我傻虎呢?” “留在成都,哄着好大儿。”徐牧笑了笑,让人取来了热茶,帮着常威倒了一盏。 “都生儿了?”常威脸色大惊,“这、这家伙……居然不等我了。对了小东家,他那儿,一生下来就会拔树么?” “这倒不会……”徐牧笑着开口,“常威,年纪也不小了,莫要再找小花娘,寻个好姑娘成亲吧。” “小东家别胡说,我路过清馆都绕路走的。” 徐牧揉着额头,索性不接话了。 常威干笑了声,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 “得,我也不拖着了。这是我家少爷,让我带给你的。” 徐牧接过了信,等翻开的时候,一如既往的熟悉,那姑娘家家一样的娟秀字体,便是出自常四郎的手。 信里的内容,让他沉默了许久。 常四郎的意思,是让他放弃陈水关,返回江南。而因此,常胜也能从陈水关的方向,折返内城。 信里还提,东方敬那边已经打下了大宛关,占了半个鲤州之地。实话说,这一场交锋,实则是西蜀的赢面更大。 除了老黄的和马毅的死。 这封信,是要保住常胜。当然,常四郎的意思,也会让他领着万余人的驻军,安全返回江南。但占据的陈水关,便要让给北渝。 抛开所有的因素不谈,单单这一封信,是常四郎所写,常威所送。既然提出,以他对常四郎的了解,肯定没有任何的反悔和诈计。 “少爷说了,冬雪越大,要不了多久也过年了,先不打了。” 常威并不知,此时的徐牧,心底生出一丝温暖。恍惚间,又回到了你卖粮我卖酒的日子。 “常威,告诉你家少爷,我答应他了。” 常威点头,忽然又神神秘秘地开口,“小东家,若不然我帮你问问少爷,大家伙一起坐坐,喝杯烫酒?” “我并无问题。”徐牧沉默了会开口。 …… “不去了。”风雪中,常四郎摆着手,“一见他,我更加不想打了。若不打,我便对不住老仲德,对不住那些跟着我起事的老鬼世家。” “少爷,去吧,去吧。”从陈水关回来的常威,不断哀求。 “再咧咧我抽你了啊!” “少爷抽了我再去!” 常四郎仰头,沉默了会依旧摆手。 “早些时候便说,再见面便是吊丧之时。去个卵,不去了。你赶紧去陈水关南城门,告诉常胜,小东家出城之时,莫要动刀……算了,你让他领着本部人马,往西面退开二十里,便说是我的意思。” “少爷,我去个卵,你另派人。”约莫是被爽了约,常威梗着脖子。 “除了你常威小子,谁他娘的能在我和小东家面前,来来往往毫发无伤?去不去?” “少爷,和小东家一起聚聚嘛……” “不去的话,老子回内城便下令,让所有的清馆,都他娘地歇业半年。” 常威迅速翻身上马,再次往陈水关的方向急奔。 只等过了陈水关,奔马二十余里,才到南城门不远的常胜大营。 在看到常威的时候,常胜脸色激动无比。虽然是一个家将,但两人,也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 “常威,你的意思是说,主公做了交易,让徐蜀王平安回江南,放弃陈水关?” “正是。” 常胜沉默了会,然后笑着开口。 “我当然没有意见,我听主公的。” 常威点点头,“主公还说,你往西面撤二十里。让小东家安全离开。” 常胜皱了皱眉,依然点头。 “自然。常威,你先回吧。” “主公让我留下。” 常威的最后一句,让这位伏龙小军师,最终仰面叹息。他明白,自家的那位族兄,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才会让常威留下。 “大军听令,往西面方向,后撤二十里。” 常胜的一双眸子里,满是沉思。 他不惧死,若是能以一死,与徐蜀王同归于尽,他亦愿意。但以自家族兄的脾气,肯定不会答应。 这一场好不容易的布局,虽然杀了青凤,但蒋蒙也死了。而且从常威嘴里,他也知晓,大宛关被跛人里应外合,一朝攻下。 认真来说,反而是北渝的战略,变成了劣势。眼下,要扭转这种劣势,只剩最后一个机会。便如当初,他的老师在毒鹗入内城治病之时,同样表面应承,暗中下手。 正当常胜想着,却不料,一个斥候的声音,让他一下子呆在当场。 “军师,大事不好,蜀人的援军渡江了!” …… 两万山越营,两万西蜀的士卒,甚至是苗通的水师人马,也分派了一万人,跟着登了岸。 共五万余的蜀卒,从江岸的方向,朝着陈水关迅速行军。 “小弓狗,你说谁要动牧哥儿?”骑着高头大马,司虎披着厚甲,扛着巨斧声音怒不可遏。 “还有谁!是那常胜!” “我劈了他!”司虎气得哇哇叫,不断比划着手里的巨斧。在听说自家哥儿被人困住,他便急忙将好大儿抛到床上,拖着巨斧骑了马,便迅速出城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回家,明年再打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回家,明年再打风雪,弥漫不休的风雪。 陈水关外的南城门,一支浩浩的西蜀大军,已经呼声连天地赶到。 领军的人,不仅是樊鲁和弓狗,另外,还有山越人费秀,急急从成都过来的司虎,以及幕僚李桃。 在收到陈水关的情报后,这一次,随军的李桃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北渝大军。 按着最先的计划,他是要配合樊鲁这些莽将,以军师身份定策,帮助夹击常胜的数万大军。 当然,不仅是他,在后面的位置,还有他最得意的弟子韩幸,带着一万人掠阵,随时会渡江迂回,在判断常胜的逃跑方向后,三路人马彻底封死。 不料,主公从陈水关派出的人,送出的密信,却说两军休战,且在陈水关的北城门,北渝王常小棠,还陈兵十万余人。 这一场,若是继续厮杀,毫无疑问,将是新一轮不死不休的局面。 当然,作为幕僚出身的李桃,也慢慢看清了局势。真要打起来,局势不明,常胜可能会败……但自家的主公,也可能被彻底夹击,逃不脱陈水关一带。 “怎的?牧哥儿不让打?”司虎骂骂咧咧。 “和谈。”李桃凝声开口。 “我谈个卵,我卵都不谈,我不管,我就要杀常胜小子,给青凤老先生报仇!给小马哥报仇!” 提了巨斧,司虎怒气冲冲往前冲去。 李桃喊破了嗓子,都劝不住这头莽虎。 可不曾想,当冲到撤退的西路军附近,北渝阵中,又有一人骑马而出。 雪幕之中,看不清模样的司虎,只以为是斗将,喜得怪叫连连。 “虎哥儿!” 司虎怔了怔,停了马顿了好一会,声音才哭咧咧地嚎起来。 “诶哟喂,我的常威小子!” 北渝军阵中。 常胜的脸庞上,隐约有一丝不甘。若西蜀援军没有赶到,他或许能…… “小军师,还要不要——” “收手吧,外面都是蜀军。” 仰面朝天,常胜叹出一口气,“这一次的交战,各有胜负,但实际来说,西蜀的赢面更大一些,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北渝。” 阎辟在旁,也叹了口气。 …… “主公,该出城了。” “知晓。”在城头上,徐牧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沉默地转了身,和陈盛一起,两人往城墙下走去。 “主公,这些粮草与辎重——” “粮草带走,辎重毁掉。” 以现在的光景来看,援军已至,哪怕常胜要起什么坏心思,也已经晚了。听说,按着常老四的意思,要退到西面二十里外。 这一场的冬战,约莫是风雪太冷,终归没有彻底烧起来。不过,西蜀的战略目标,已经往前跨了一步,跨过了大宛关。 至于恪州,则意义不大。失去了陈水关,放在以后,北渝那边,肯定要调重兵布防。这就意味着,江南方向,想要往前再进一步,极为困难。 “主公,若不然埋些火油,以后作为攻城的策应。” 徐牧摇头。 在陈水关拉扯了这么久,让关之后,常胜肯定要检查修葺的,埋火油的事情,并没有意义。 而且,他和东方敬的计划,原本就不在江南。这一次,不过是为了帮助老黄,才千里迢迢地赶来。 还是那句话,真正的杀招,是苍梧州那边,正在兴建的海船。 只剩万余人的大军,开始离开陈水关。 并没有行多远,骑在风将军上,等徐牧出城一抬头,便看见了许多张熟悉的脸庞。 樊鲁,弓狗,李桃,还有正在和常威一诉相思的司虎……没看见小狗福,但徐牧都不用想,肯定知道这小家伙会带着一支人马,留在后面些的位置,提防有不测之事。 青凤涅槃重生,明年开始,这位毒鹗先生的关门弟子,终归要面世了。 “主公!” “主公!!” 一众的西蜀大将和幕僚,都欢喜地围了上来。 “主公有无受伤?” “无事。”徐牧宽慰了句,回过头,看着风雪中的陈水关。认真来说,老黄当初的计划,基本是成功了。算是搅乱了北渝的军势,让东方敬在定州方向,奇袭打下了大宛关。 “牧哥儿诶——” 见着徐牧出城,司虎急忙踹开了常威,又冲着徐牧抱去。 “怎的,不在家哄儿了?”徐牧笑了笑,一个轻轻的爆栗,赏在了司虎头上。 继而,又转过了头,看向旁边的常威。即便是个北渝大将,但西蜀这一边的人,都没有什么恶意。 徐牧更明白,常威留在南城门的意义。 “常威,要不要入蜀,去看看傻虎的儿?” “常威小子,成都又新开了两家清馆!” 常威脸色狂喜,刚要答应下来,却又突然转头,看向了北面方向。 “不去,不去了,少爷还在等我。我若跟着小东家去成都,都没人陪少爷喝酒了。” 言罢,常威一阵肉痛,脱了虎头靴,摸了一锭银子。 徐牧看得无语,这简直了,和司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虎哥儿,给我那小贤侄的压岁银子……若哪日我娶了媳妇,也生了儿,你记得要还礼的。” 司虎急忙抢过银子,转了转眼睛,装模作样地“嗯嗯”两声。 “小东家,傻虎儿,还有小弓狗,我这便走了。”常威叹着气,要上马时,要跑回来,和司虎哭咧咧地抱了一个。直至最后,才抹着眼泪珠子,人与马消失在风雪中。 …… “主公带我来这里,就为了屙一泡……” “我从小就怕羞,所以跑远一些。”常四郎抖了抖身子,系好了腰带。 “主公,大军的附近也有林子,为何要跑这般远,都跑到陈水关外头了。”随行的亲卫统领,一脸的疑惑。 “你懂个卵。”常四郎懒得再扯,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陈水关。 那家伙是猜到了?刚才在城头上呆了这么久。 “回家,明年再打。” 叹了口气,常四郎转过身,往风雪里走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雪冬休战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雪冬休战脚步踏过积雪,在彻底离开恪州之时,徐牧转过头,又看了一轮陈水关的方向。 常胜举棋入局,北渝西蜀两败俱伤。在以后,这偌大的西蜀,便再也见不到那位拔山参的老友了。 “主公,尸首都寻回来了,但有些辨不清……” 停战出城之后,徐牧第一时间,派人去收拢老黄和诸将士的尸首,不管如何,他终归不想让这些老友同僚,埋骨在冰天雪地里。 “常胜动刀了么?” “并没有,还礼让了一番。” 徐牧沉默点头。 “回蜀州,回七十里坟山。” 雪冬一战,便以此结束。但徐牧明白,这一次的停战,约莫是他交换了常胜,换得双方的平安。 当然,若常老四是个冷血枭雄,说不得要搏一下,以他这位蜀王的性命,去搏常胜的性命。但未知的事情没有发生,权当是友谊了一回。 “牧哥儿,快些快些,要登船了!” “司虎,你急个鸡毛!” “怎能不急,我儿还在家里等我!” “八两银子,你莫要烦我。” “好的牧哥儿。” 登船而上,等徐牧一抬头,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苗通。 “苗通参见主公!”见着徐牧平安,苗通脸色惊喜。 “苗通,许久不见了。”徐牧也露出笑容。虽然现在北渝的重心,已经不放在渡江上,但有这位西蜀都督在,偌大的襄江,很多时候都如壁垒般牢固。 “苗通,最近有无事情?” “除了在恪州的战事,江面之上,并没有发现敌军。但请主公放心,不管有无敌军,我一定守住襄江。” “本王自然信你。” 说着,徐牧的心底里,一下子又叹着气。 老黄战死,马毅战死,且于文还成了尸人,这江南一带,西蜀的战将幕僚,几乎要拼光了。 故人不再,徒留江风萧瑟。 “开船吧。”徐牧声音哽咽,但随即,又变得认真起来。 …… 鲤州,大宛关。 坐在城关的郡府里,东方敬正披着大氅,看着关于大宛关的卷宗。鲤州一带,共五郡之大,但实际上,西蜀也不过占了三郡。在其中,还要包括城关的大宛郡。 如若无错,等明年开春,北渝人肯定要伺机夺回大宛关的。毕竟,西蜀在攻占大宛关后,便如一只脚,踏入了内城。在北渝这些人看来,肯定会不舒服,会想方设法的,将这只踏入的脚搬出去。 东方敬明白,占了这座险关。那就好比说,以后的西蜀的西北诸州,会慢慢成为腹地。当然,定北关那边,还需要驻防。 “军师,这些时日,在宋同这些人的说服下,很多的鲤州百姓,都迁入了定州。” 宋同,便是当初在鲤州内,与西蜀里应外合的中年文士,颇有良计,东方敬索性收为了幕僚。 “这事情,宋同做的不错。对了,魏梁那边如何?” “按着军师的意思,已经启程去了凉州,筹备开春的募军事宜。” “红山岭的堵截,魏梁功不可没……只可惜,五营的人马,到最后只回了一营。” 冬日堵截,五营对五六万之众的北渝军,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但魏梁还是成功拖住了。使得羊倌和申屠冠,只能暂时退到了鲤州的边境,修葺城关驻守。 “军师,主公已经快回到成都了吧?许久不见,想念得紧。” 东方敬听着,也露出了笑容。 在前些日子的急报,他便知晓,北渝王常小棠,以自家主公作为交易,换得了常胜的平安。这事情,说不上谁亏谁赚,但北渝王的性子,向来就是如此。 “常胜这一计,我西蜀堪称凶险。但他的胃口太大,终归棋差一着。”东方敬呼了口气。 “北渝王都已经出面,依我来看,今年的年关之时,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都可以好好过个欢年了。可惜明年之后,两者又将迎来新的厮杀。一个中原,是不能有两个政权。” “军师,厮杀又有何妨,我西蜀男儿不惧生死。” 东方敬点头。 多少场生死战,若非是蜀人之志,根本无法逆转局势。以弱对强,从一开始,便是极其艰难的战势。 稍顿了会,东方敬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陈忠,你得空去问一问夜枭的人,最近有无殷鹄的消息。若无记错,他为了去查沙戎人的事情,似乎离开许久了。北面外族争夺草原,同样不可小觑,我倒是希望,这二者能两败俱伤。” “军师,若外族忽然势大呢?” 东方敬沉默了会,“若外族势大,便先抗外。我想,不管是咱们的主公,还是北渝王,都明白这个道理。” 陈忠深以为然。 …… 此时,同样在鲤州境内,最边一个大郡的郡守府里,羊倌荀平子皱着眉头,沉思着接下来的事情。 跛人攻打了半个鲤州,若明年无法抢回,只怕以后要处处受制。 “军师,主公让你我……去一趟长阳。”申屠冠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不甘。作为举世名将,这一回实打实的,被跛人戏耍了番。 “主公定然是生气的,若非是我计拙,大宛关又怎会失守……”羊倌声音自责,“不管如何,等入了长阳,申屠将军莫要开口,我自会请罪。” “这如何使得!” “带着罪身,我荀平子无了退路,才能慎之又慎,守住跛人的毒计。主公从草原带我回来,我可不想那些世家窃语,说主公带了一个牧羊老倌,无甚大用。” 在旁的申屠冠,听着心头发涩。 一个北渝第二把交椅的军师,一个名将榜第三的名将,却偏偏,都敌不过那西蜀跛人的计谋。估摸着,明年只有让小军师常胜过来,才能针尖对麦芒了。 “先前主公做主,交换了徐蜀王和常胜,若让我猜,在今年的冬日,战事该稍停了。” “军师勿要多虑,明年你我精诚合作,说不得能大败跛人。” “申屠兄,承你吉言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北面草原的情报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北面草原的情报坐在成都的王宫里,徐牧的身上,才涌上一股久违的温暖。在外征战,又历经生死,唯有回到成都,有了家人老友相伴,那种厮杀的血腥气,才会慢慢散去。 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小狗福。 老黄死的事情,让整个西蜀的许多人,一时都没缓过神。其中,便包括小狗福。认真来说,西蜀青凤之名,原先是小狗福的,而老黄不过是暂用,替着先扬名了一番。 “主公,我明年若出蜀,可否换个谋号。” “为何要换。” 小狗福沉默了会,“青凤之名,属于黄家主,我若用了,岂非是夺了黄家主的名头。” 徐牧想了想,“狗福,我已经打听到,黄家主死时,说了一句话,你知不知是何话?” “不知。” “涅槃重生,西蜀青凤。” 小狗福惊得抬头。他当然明白,这八字的意思。涅槃重生,即意味着后继有人。 “不管是你家老师,还是黄家主,甚至是东方小军师,都对你信赖有加,无非是让你,继承他们的意志,壮大西蜀。” 小狗福的少年脸庞上,一时变得动容。 “我知你背负了很多期望,定然会有压力。但我这个小东家,可永远记得,当初在马蹄湖的酒庄,咱们家的狗福大爷,可是要练绝世神功称霸天下的。狗福,去吧,明年便是你西蜀小青凤,名扬天下之时。” 小狗福认认真真地捧手,“主公放心,吾韩幸,定不负主公所托,不负先人所托,定要帮助西蜀,打下三十州的江山!” “好,这才是我家的狗福大爷嘛。”徐牧欣慰大笑。 实际上,在明年开春后,不仅是小狗福,在将官堂里,同样会有许多西蜀后辈,开始入伍。 若说在明年,徐牧最期望的,除了小狗福外,实则还有一人。青天营的种子——魏小五。 青天营,是他放弃宰相之位,离开长阳赴北拒狄之时,所带领的一支义营。当然,这一营的人马,在后来,跟着他守河州,入草原,破蜀州……一路行来,原本的万人,只剩下不到两千多。 而魏小五,便是老一辈青天营的期望。 还有李逍遥这位侠子,明年也要正式出蜀,跟随南征北战了。 明年整个西蜀,或许会变得很精彩。江山代有人才出,这打生打死近十年的时间,他也从一个小心翼翼的酒庄东家,变成蓄胡竖冠的西蜀王了。 “狗福,你我先说正事。”徐牧开口,忽然又自个笑了起来,“等到明年,我便不喊你的小名儿了,便直接称你本名吧。毕竟,小狗福你要做军师的人了。韩幸韩幸,我徐牧真是撞了大彩。” “主公,我这名儿有什么玄机么?” 小狗福登时无语。 “嘿,我不告诉你。”徐牧起手,帮着斟了一盏茶,“莫要着急,你的路还长着。” 徐牧已经有打算,若有一日……不仅是他,譬如东方敬司虎晁义这些人,都不在了。那么,整个西蜀还有小狗福,有这位韩幸帮忙辅佐徐桥,继续逐鹿中原。当然,还有诸如魏小五,李逍遥这样的后起之秀。 便如当初贾周的定策,西蜀的人才,绝对不能出现断层。 呼出口气,徐牧才收好了思绪。 “狗福,你我先讲正事。” 小狗福认真点头。 “你也知了,先前殷鹄那边,送了一回信过来,说北面塞北草原的厮杀争夺,几乎要收尾了……狄人大败,被沙戎人彻底驱逐到了草原边境。” “确是。”小狗福接着开口,“六侠军师的情报里说,狄人的大汉拓跋虎,哀求河州出兵相助,但后来,被守将乐青一阵骂娘,用弓箭射杀了十几个使臣。” “狗福,你怎么看?” “外族之事,固然要提防。南蛮北狄东越西羌,眼下,除了北狄之外,余下的三者,几乎都被主公收服。” 南蛮,先前分为虎蛮和平蛮,徐牧用“拉一打一”的办法,灭了虎蛮,拉拢了平蛮,连着怪物弟弟,都成了平蛮大王的便宜老爹。有这层关系,再加上孟霍的忠诚,肯定是一家人了。 至于东越,不管是海越还是山越,目前来说,也差不多都投效了西蜀。 而最后的西羌,除了老余当外,其他的羌人,也统统被赶出了玉门关。 到最后剩下的,唯有势大的北狄人。不过,不管是他,或是常老四,都对狄人深恶痛绝,肯定不会收留的。 崛起的沙戎人,若是胆敢来犯,放着内战不打,徐牧也愿意帮着常老四,先行驱逐。 没有了外族之祸,自个家里的两个兄弟,怎么打都没事,毕竟日后坐上龙位的,肯定是中原人。 “主公,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狗福,你可别学你家老师,我有时候,差点被他绕昏头了。”徐牧叹了口气。 提起贾周,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默。故人虽去,但这座成都王宫里,尚有余音绕梁。 “主公,我想说的是……明年之时,因为北狄惨败的事情,可能局势有变。” “何以见得。” “主公莫忘,当初在东陵的米道,可是沙戎在中原的内应。若按我说,他们极可能贼心不死。古往今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外族,都会有同样的心思,妄图入主中原,霸占富饶的土地,结束游牧的生活。” 徐牧一时沉默。一直在和北渝厮杀,近段时间,他极少考虑北面草原的事情。现在听小狗福这么一说,似有很大的道理。 “沙戎势大,又有驱逐北狄的大胜。若,沙戎的大汗是个庸碌之主,或许没有事情。但我偏偏听说,沙戎的那位大汗,被族人称为数百年一出的天下雄主。” “可知姓名。” “郝连战。” “这名儿,一听就觉得大凶。”徐牧揉了揉额头,“狗福,告诉六侠,多留意一些这郝连战的情报。” 江山未定,在这种节骨眼上,不管是他,抑或是常老四,都不想又有外族强大,继而虎视眈眈。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老黄留下的礼物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老黄留下的礼物入冬,再加上暂时的休战。这几日,不少在外的大将,都回成都述职。 定州方向,作为东方敬副将的陈忠,也急急赶了回来,并未回家,第一时间便入了王宫。 “便是如此,小军师定计之后,奇袭了大宛关。但北渝那边,羊倌和申屠冠,也大军驻守在了鲤州边境一带,在冬日加紧修葺城关。小军师说,明年之后,北渝人很可能,会想方设法地要夺回大宛关。” 东方敬一只脚踏入内城,北渝人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另外,小军师还说了,在鲤州外一带,不同于定州那边的密林缓冲地,到时候,可以使用骑营杀敌。” 徐牧听得明白。踏足鲤州之后,明年若起战事,很可能会有骑战。以目前来看,在得到燕州之后,北渝的骑军已经成建制。 当然,西蜀也有凉地产马。二者之间,说不得真要厮杀一场。到时候,卫丰那边的三千重骑,也该动一动了。 徐牧更知道,为了守住大宛关,东方敬那边,已经派出了人,在冬日募军了。兵力器甲,皆不及北渝,这是西蜀一直以来的大问题。 “陈忠,回去之时,替我带一封信给小军师。”徐牧想了想开口。现在的西蜀前线,几乎都放在了定州。可想而知,东方敬任务之重。 徐牧有打算,将几个悍将,譬如樊鲁,譬如准备回中原的步将晏雍,都调到东方敬身边,听其调遣。故而才先去信,通告一番。 递过了信,又叮嘱了两句,徐牧才笑着挥手,让陈忠去与家人团聚。 坐在王宫里,短短一日时间,接二连三的,有不少回来述职的将领。但在其中,徐牧并没有等回最期待的人。 “孙勋,虎哥儿又在哄儿?” “确是。” “我家长弓呢?” “主公忘了,小徐将军今年娶了媳妇,估摸着还窝家里。” “狗福呢?” “去七十里坟山了,估计又是去拜祭老军师。” 说不上失落,实则在徐牧的心底,还有着一份不小的欢喜。从望州开始,一路跟着他的老兄弟,他终于应了承诺,给了这些人一份好的生活。 连着喜娘,现在也成了王宫的大嬷嬷,相当于内务总管了。 “孙勋,陪我出去走走。” …… 在成都的寒气下,徐牧出了王宫,并没有多久,便带着孙勋,来到了将官堂所在的后山。 后山的一株老木下,一个刚束发的少年,原本是沉默不动,但在看见徐牧走来,一下子哭红了眼睛。 “马休……拜见主公。” “起来吧。”徐牧叹了口气。 在他的面前,正是老黄的次子。老黄生前,虽然喜欢派出了不少质子,但实际上,真正的骨血之子,只有三个。 黄之舟,黄之休,还有个小儿早早夭折。 黄氏一脉,对于西蜀的意义非同凡响。或者说,到了最后,黄家这边只剩下这位黄之休。 “有我徐氏在西蜀,不管是本王,抑或是少主徐桥,以后都绝不会亏待黄家。” “多谢蜀王……” “你无需做战将,出生入死,你父已立下天功——” “主公,我想做将。”黄之休坚定摇头,“容我在将官堂修学,愿秉持父兄……秉持父亲的遗志,为西蜀效力。” “黄家主若听见你此番的意气,当含笑九泉了。”徐牧安慰道。在心底里,他是不愿答应,再让这么一根黄氏独苗,奔赴生死未卜的沙场。 他的老友已死,老友之子,当享留下来的福荫。 “主公,父亲曾给我留了话,转交主公。”顿了顿,黄之休突然又开口,“父亲说,若去了恪州回不来,便让我代为转告。” “请说。” “我黄家有一支商舵军,亡父的意思……是让我转交给主公。另外,还有一份地图,地图上标注二十七处的埋粮地。” 徐牧瞬间沉默。他何尝不知道老黄的意思,是担心黄之休把控不住,仗着这些东西,以后在西蜀惹祸上身。但此时交出来,无异于又立了一场大功。 “不用,之休,你留着。”徐牧摇头。老黄留下的东西,自不用多说,但他现在,并不想做失义之事。 “主公,亡父有说,主公若不收,便让我……离开成都,离开西蜀,以后做一偏远地方的富贵公。” “世道之下,我如何放心。”徐牧脸庞苦涩。老黄把一切都算到了,也将自己的家族,牢牢绑在了西蜀的船上。 “暂且替你收着,等你多长几岁,我交还于你。” “并非如此。”黄之舟又摇头,“埋粮地还好说,但这支商舵军,主公或有大用。” “之休,怎讲。” 在西蜀,同样有不少的官商。这些官商,为了帮西蜀敛财,几乎走遍了天下三十州。 “明为商舵,暗为细探。” 徐牧惊了惊。在很多的时候,老黄总能得到第一手的情报,甚至在当初,连天下四奴的事情都查得出来。可见,这支商舵军并不简单。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最远的一哨,已经到了沙海。” “本王素闻,沙海部落的戎人,不喜中原人,向来将中原人当做大敌。” “确是如此。但实际上,我黄氏一脉,在沙海有相识,那相识是我黄氏远亲,与家父同辈。原本在沙海戎人的部落里,郁郁不得志,正是有了家父的暗中资助,才慢慢开始在沙海掌权。” “你黄氏的远亲,那便是中原人了,为何会去沙海?”徐牧不解。 “家父的意思,是想等事情成功,再转告主公……奈何先去一步,才托我转口。他说,这事情不到十分把握,若他还活着的时候,随口说出,会使主公生疑。” 徐牧沉默了会。老黄于他来说,虽然比不了贾周,但绝不会到随便生疑的地步。除非是,这件事情有些混乱。 “之休,可告知你那位黄氏叔伯的名字?” 黄之休点点头,“主公当与他相识,家父早已查到。拒北狄,北狄国师黄道春。” “黄道春……算灶大师?” 不愧同辈,老黄叫黄道充。 徐牧抬起巴掌,真想给自个两个耳刮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败不馁的常胜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败不馁的常胜“督战不利,他逃入了沙海,一开始,过得郁郁不得志。便在那会,他托人来信,找到了家父,云云要回中原。但家父说,整个中原都容不下他。” “原本的家父的意思,是念着同族之谊,帮他在沙海站稳脚跟。但后来,家父不知为何……改变了注意,资助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帮助他在沙海部落,一度成为大巫祝的左长老。” 徐牧坐了下来,开始细听。他终于明白,老黄留给他的东西,当真是不简单。 该死的,怎的会一下子忘了,那算灶大师的狗名。 “之休,有个赵青云的,可有消息?” 若无记错,当初逃到沙海的,不仅是黄道春,还有个赵青云。 “去戎人部落后,原本是要被烧死的,但黄道春帮了他一把,再然后,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娶了一个戎人酋长的女儿,便活了下来。眼下,已经成为沙戎人的一员大将。” 徐牧揉着额头。从黄之休的嘴里,说出的信息量,一时间有些大。原本各走一方的人,仿佛又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然,这种引外族入关的狗夫,若见,必然要杀的。 “主公,若想与那位黄道春相见,并非难事,只需以家父的名义引见即可。”黄之休补了一句。 这位老实孩子,至始至终,都不愿称黄道春为叔伯。 “之休,兹事体大,我需要好好考虑。另外,这事情的话,暂时不要对别人说。” 黄之休急忙抱拳。 “主公放心,道理我都明白。” “甚好。” 回王宫的路上,徐牧一路心事重重。 很明显,在沙戎人的事情上,老黄给他支了一招。至于这一招要怎么用,还需要深思熟虑。 老黄啊老黄,这心思何其老辣。 “孙勋,狗福回来了么?” “按着以往,狗福大爷只在坟山的小屋过一夜,便会回成都,我估摸着准备入城了。” “他若回来,便请他来王宫。” “主公放心。” 坐在王座上,徐牧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旁边的火烛。 赵青云,黄道春,这两条丧狗,真是祸害遗千年。 稍稍分神,徐牧让人取来纸笔,写下了一封密信。 “孙勋,告诉夜枭的兄弟,想办法送去河州,给六侠军师。” …… 内城,长阳。 和西蜀一样,也到了回京述职的时间。 此刻,几道人影沉默地同坐。依次左数的话,分别是常四郎,常胜,申屠冠,羊倌,两个世家老者,以及在旁边端来酒坛的常威。 这几人,几乎是整个北渝,最为顶尖的上层。 这一次的冬战,虽然杀死了青凤,但无奈的是,丢了大宛关,连着名将蒋蒙,也死在了恪州。 常胜赤脚薄衫,面庞上还有鞭痕。当然,并非是常四郎所鞭笞,而是他自罚,为这一次的战事失误,罪加己身。 “常胜,穿衣。”常四郎叹着气。 常胜摇头,“一冬而已,主公便随我的意吧。” “我怎的发现,你跟老仲德一样的死性子。”自知无法相劝,常四郎登时骂了一句。 常胜沉默垂头。 “常威,取两个手炉来,今日怎的有些冷。常胜,你他娘的这副脸色,莫不是要哭出来?” 又骂咧了句,常四郎才认真开口。 “得了,讲事情。告诉我,明年的鲤州,当如何?你们也知,因为鲤州失守的事情,现在内城的许多老世家,生出了不满。” “主公,当夺回大宛关。” “如何夺。” 开口的一个世家老者,沉默了会,终究没有想出办法。 “常胜,你可有建议。” 常胜想了想,“主公,唯有想办法,逼迫蜀人大战,我等才能占到优势。” 常四郎陷入沉思。 “我知晓鲤州的地势,大宛关之后,便是一片不小的平地。若是大战,必然会有骑营厮杀。虽然,我当初捣了公孙祖的燕州,得了一万余的弓骑。但不管如何,那小东……那位西蜀王,对于骑兵的掌握,是极为可怕的。而且,还有个东方敬在。” 在场的人,听到东方敬的名字,都变得有些不甘。放在中原来说,明明北渝的兵威更盛,却屡屡让西蜀占尽了上风。 “小规模的开战,是跛人最为擅长的。”常胜沉住声音,“唯有大战,以北渝压倒性的兵威,我等才有一鼓作气的机会,攻败西蜀。但要诱西蜀决战,还需要一个契机。” “小军师,什么样的契机。” “古往今来,会战的起因,往往都是四方援军汇聚。便如这一次的恪州冬战,不管是我北渝,还是西蜀,都因为驰援,派出了不小的兵力。若按我的建议,择一城,屯兵运粮,再使其成为孤城,诱蜀人不断来攻。当然,如这样的择选,需要一位顶尖的大将,才能守住。” 几人的目光,都沉默看向了申屠冠。 申屠冠并无二话,拱手抱拳,“若如此,吾申屠冠愿领军命。” 在旁的羊倌,想了想开口。 “小军师,那又如何诱跛人来攻?” “若发现破绽,跛人会用计的,中计即可。”常胜冷静开口。 “若中计,岂非陷入了歹势?” “所以,才需要申屠将军这样的名将,镇守孤城,诱蜀人不断来攻。我还是那句话,小规模的战争,北渝很难打,且打不出强势。倒不如,想办法和蜀人打一场大的会战。而会战的起因,便是镇守的孤城。” “常胜小军师,需选一处战略地,才能吸引跛人的目光。”又有一个世家老者,想了想开口。 “自然,便是鲤州内的落雁城。” “落雁城……现在已经被蜀人攻下了。”那世家老者惊了惊。 “落雁城离着大宛关很远,且四方都是开阔的平地,跛人不会浪费太多兵力,在此死守。他也猜得出,明年开春后,我北渝是要想办法,夺回整个鲤州的。所以,明年要打下落雁城,并不会太难。到时候,以此扮作中转的粮城,诱跛人争夺。” 常胜声音还在继续,沉稳至极,“到时候,只要申屠将军能稳守落雁城,等双方援军争相赶来,必然会酿成一场大会战,与蜀人一决胜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百越王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百越王临近年关,寒冬越来越冷。即便成都没有下雪,但沁骨的冻意,让裹了大氅的徐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费秀,你便实话告诉本王,明年开春之后,南林山脉那边的山越营,能否为蜀出战。” 费秀,即是费夫的父亲,亦是山越族长。在攻破东陵之后,那四五万的山越营,便被放到了南林郡,暂时作开荒的民夫。 按着计划,是打算三年后启用。却不料,西蜀和北渝的战事,一触即发。再加上这场雪冬之战,战损的蜀卒不少,需要补充兵力。 固然会有募军,但不管如何,像这五万山越营,这一帮子的老卒,无疑是最好的。 听着徐牧的话,费秀想了想开口。 “蜀王也知,在之前的时候,东陵王左师仁厚待山越部落,也因为如此,山越人对于左师仁,极为归心。但到了现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恐怕会有些急。先前去恪州救援,我思虑前后,也只敢带两万人的山越营。” “费秀,有无办法。”徐牧叹着气。若无猜错,明年是极为关键的时刻,因为大宛关的事情,北渝人肯定要想办法,夺回整个鲤州。到那时候,说不得还会像恪州一样,打成一片混战。 费秀沉思了会,“事到如今,只得冒险一试。主公,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请讲。” “主公可知,左师仁在先前,被我越人部落称为什么。” “左调度?这好像不对……” 左师仁以前,固然是个调度官,但一个小小的调度官,不可能成为敬称。 “称为百越王。” “百越王?” “正是。”费秀点头,“但主公当知,左师仁收服山越部落的事情总,虽然有康烛帮忙,但在暗中,他还用了一个法子。我越人部落久居水乡泽国,不管是山越或海越,又或其他的越人分支,所信奉的图腾,都与水族有关,譬如龙,蛟,鱼,鳖这些。” “在当时,左师仁暗中谋划,让心腹预先捕了大鱼,先藏起来,等他入山越部落之时,用障眼之法,在一口小水潭边,只装模作样一番,便有百余条的‘大鱼’冒了出来。如此,许多越人以为神迹,便奉他为百越王,听他调遣。” 听到这里,徐牧一下子明白。费秀的意思,是让他学左师仁,玩一手鱼目混珠,获得山越人的信任。 虽然不同于其他外族,山越人接触中原的时间比较长,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越人对于天公地母,神迹祥瑞,是极为敬怕的。 “若主公也这般,再加上我的鼓动,我相信,要不了多久的时间,五万的山越营,会很快归心。” 徐牧沉默了会,并没有拒绝这种法子。但比起左师仁的拙劣法子,他更想做的轰动一些。 论起这些人为奇观的道道,他至少有一百种法子。 “费秀,你回南林郡后,便命工匠着手,打造四尊水龙首,以铜镂空,无需多大,若有人问,便说是镇守南林山脉的神物。切记,打造好放在库房,库房置火盆加暖。不日,我会赶去南林郡,主持敬拜水龙的事宜。” 费秀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领下了命令。 “跟工匠说,水龙首的内部中空即可,其余的地方,为缩短打造时间,以木替代也无法,但不管如何,做得逼真一些。” “主公打算……什么时候去南林郡?” “五日后。”徐牧认真答道。 五万的山越营,一直都是他的心病。北渝西蜀的战事,提早打响。这一支人马,若是再不启用,只怕对战事不利。 “主公,我这就回南林郡吩咐。” “一路小心。” 等费秀离开,徐牧才无奈地抬起头,呼出了一口气。 我堂堂一个西蜀王,终归也要玩神棍这一手了。但那五万的山越营……实在是太诱人了。 …… 走出王宫,刚回到后院,远远的,徐牧便看见了徐桥,正和老秀才陈打铁二人,正嬉笑地玩闹着。 只待发现徐牧,徐桥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 “莫怕他,怕他个卵。”陈打铁转过头,瞪了一眼。 徐牧急忙赔笑。 “怎的,来了也不讲一声,我等会便让喜娘那边,去准备一桌宴席。” 在诸葛范死后,他心底里,越发珍惜这两位一路跟着的老辈。 “虚头巴脑的,便知道讨好。”陈打铁骂咧了一句,从旁边拾起了一个薄箱子。 “这是啥?” “给你就接着,莫要多问。” “我儿,是老刀给你打的薄甲,穿在身上刀枪不入。”旁边的老秀才,急忙大笑戳穿。 “放屁,我原本给我孙子的,大了些,才便宜了你这不孝子!”陈打铁转过了头,懒得再看。 “出外头打仗,便小心些,别像那头傻虎一样,一个劲儿往别人的套里钻。” “我儿,得空来铁坊走走,你许久没给爹磕头了。” 两个老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徒留徐牧父子,往寒风中凝望。 “父王,当初打铁爷爷听说你被困在蛇道,他差点要出成都救你。后来虎叔叔去了,又被母后拦着,他才留了下来。” 徐桥的话,让徐牧心头动容。一日骂三顿,但终归,这三个老辈,对他是真的好。 这件薄甲,更不知倾注了多少陈打铁的心血。为的,无非是护他周全。 捧起薄盒,徐牧只觉得那整个身子,一股莫名的暖意蔓延全身。 “父王,今夜去婉姨姨那里吗?” “徐桥,不懂的……别瞎问。” “婉姨姨今天让人换床板了,我都瞧见了。” “再说父王要生气了……” “铁爷爷说,父王要是打我,无所谓,他会出手的。” “徐桥,明儿我让李桃先生来,让他教你抄书,如何?” “天气又冷,李桃先生年纪又大,不好这样的。对了父王,孩儿站在你身边,便觉得父王好威武。” “你这小鬼精灵。”徐牧笑了起来,空出一只手,牢牢牵住了徐桥,父子二人齐齐踏过寒风,往前走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南林山脉的降卒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南林山脉的降卒五日后,并没有耽搁。点起了千余的护卫军,徐牧带着司虎弓狗,开始往南林郡的方向赶路。 “司虎,不哄儿了?” “担心牧哥儿出事,先前我若是在蛇道,说不得两日就杀出去了!” 徐牧心头温暖。 “哥儿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咱兄弟俩,迟早要做天字号的富贵人!” “富贵人有馒头吃,有羊肉汤子吃,我两个儿和媳妇,也能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司虎瞬间大笑起来。 徐牧也乐了起来。自家怪弟弟虽然憨憨,但终归是个单纯的人。在旁边的弓狗,看着前方的两人,也不自觉跟着露出笑容。 “牧哥儿,咱去那边干啥?” “哥儿去那边,给你和长弓,演一个好戏法。”徐牧语气笃定。凭着后世的手段,比左师仁什么“水潭冒鱼”,可要刺激多了。 只要成功,收服五万的山越营,当没有问题了。 “行军!” “主公有令,启程行军!” 在彻底平定了虎蛮之后,整个蜀州,已经没有任何的敌对团伙。即便是铁刑台和一些匪盗,有这千人的护卫,以及司虎弓狗在,断然是不敢截杀的。 …… 南林山脉。 作为镇守的主将,韩九还是一脸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库房里的四尊水龙首。 “费秀先生,你说主公要这些东西,是要做甚?” “自有用途。”费秀已经隐约明白,自家的主公,是要效仿左师仁,给山越营演一出好戏。他相信,以自家主公的本事,说不得这一轮,要让诸多的山越营,甚至是另外的一万降军,都会惊为天人。 “韩九将军,主公应该快到了,你我也该早作准备了。” “费秀先生,我……做什么?” “便去通传降军,不管是山越营,还是其他的降军民夫,便说南林山脉开荒将成,主公要冬祭。” “人聚得太多,会不会起乱子?” “韩将军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富阳郡的小蛮王了,他会带人过来,提防任何不测。” 韩九闻言大喜,立即跑了出去。 不多久,在南林山脉之下,一栋栋的连排木屋中,许多面容沧桑的人,听得冬祭的消息,并无任何的喜色。 “我山越人不会屈服。”一个头发夹白的山越老者,席地而坐,看着周围的人沉声开口。 这老者叫邬左,和费秀一样,同样是山越部落的族长。不同的是,费夫支持西蜀,而他顾念曾经的东陵仁王。时常挑动山越众,与蜀卒对抗。 “你们不要忘了,当初要不是左调度,教了我们种稻织麻,我越人不知要饿死多少!那费秀,便像条蜀人的走狗一样,帮着蜀人祸害我山越部!他那模样,还想做越人的大族长!” “邬左族长,那冬祭之事——” “莫去!”邬左低喝道,“我早说过了,我们最大的机会,是等北渝人打入蜀州,获得自由后,帮助北渝王统一天下!西蜀啊,西蜀可是杀死左王的仇人!” “邬左族长,这一年多来,蜀人也没惩罚我们,只让我们去山林开荒……我听说,在陵州那边的越人部落,留下的妇人孩子,也都免了赋税,生活得很好。” “糊涂,你糊涂啊!”邬左变得气愤,“这是徐布衣的贼计,他不是对我们好,他是想让我们山越众,成为西蜀的肉军先锋!” 在旁的人,一时都变得沉默。 诚如刚才有人所说,哪怕做了开荒苦力,但蜀人对他们还算不错,隔三差五的,还会有一顿酒肉。 楚州陵州那边的家眷,得了空闲,取到官文之后,甚至能来探亲。 “记住,现在只有北渝,才能帮助山越部落。这天下啊,迟早有一天是北渝的!西蜀徐布衣,是我们的仇人!那费秀,可是山越人的叛徒!” 木屋里,邬左语气发怒,末了又补了一句。 “他休想做大族长!” …… 站在清晨的寒风中,年拄着拐杖的费秀打了个喷嚏,但很快,又重新站稳了身子,迎接准备到来的主公。 只等马蹄声一近,瞬时间,西蜀虎将军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韩九憨憨诶,虎哥哥来看你咯——” 站在最前的韩九,骂了句娘,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傻虎憨憨,你才是西蜀第一憨!” “你瞧着人家狗福,他姓韩,你也姓韩,怎的区别就这么大?一个屋子两个崽,一个傻大头,一个聪明头。”司虎的大笑声,再度高起。 “韩九憨憨你骂我啊,但整个西蜀,除了我和我儿,可没人姓司了!” 这一句,让刚下马的徐牧,也有点惊为天人。 韩九被气得跳脚,索性不再理会,急忙走到了徐牧面前行礼。 “韩九,莫理这货。”徐牧笑着安慰了句,抬起头,看着聚到面前的人。实话实说,韩九镇守南林山脉这么久,没有出现什么变故,算是一件大功了。 “费秀拜见主公。” “免礼,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按着主公的意思,都准备好了。” 徐牧满意地点头,“先不急,隔一日的时间,明日再冬祭。” “主公可是要看卷宗?” “正是。” 南林郡一带,向来是收拢降兵的地方。长时间的南征北战,除了东陵的五万山越营,除开先前招降的一波,如今这南林郡里,恐怕还要另外的万余降军。按着徐牧的打算,明年战事紧急,索性一次性都纳降,充作西蜀的兵丁。 正当徐牧想着,突然间,一声破骂从前方传来。 “徐布衣,你个国贼,休想我山越人归降于你!” 徐牧皱眉,抬头来看,发现一个老越人,正领着十个八个,在栖息的营地木屋边上,对着他大骂。 “又是这老匹夫!”韩九大怒,准备拔刀杀去。却一下子,被旁边的费秀拦住。 “费秀,这人是谁?” “一个大部落的越人老族长,名叫邬左,其子在陵蜀之战中,不幸战死,他向来不喜西蜀。但主公,现在切不可杀他,若杀了他,便寒了许多越人众的心。我固然有信心,能帮主公纳降两万,但余下的三万,还在观望之中。” 先前渡江驰援,怪不得费秀只能带去两万。 徐牧半眯眼睛。在他看来,邬左再怎么闹,再怎么拱火,无非是跳梁小丑。等明日的冬祭,只怕准备的戏法,要彻底镇住这五万的山越众。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西蜀“神迹”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章西蜀“神迹”翌日清晨,在韩九的动员下,并没有多久,浩浩荡荡的降卒,便聚在了南林山脉下的空地之上。 担心降卒会闹反,先前的时候,徐牧便按着贾周的意思,以连坐之法,每十人一屋,若其中一人犯事,其余九人同罚。在数次的杀鸡儆猴之后,这数万的降卒,才慢慢消停下来。 当然,安全为上,不管是兵器还是甲胄,降卒都不得接触,连着最基本的棍棒,都会有所控制。 走上搭建的祭台,徐牧脸色沉稳。便在今日,他要给这数万的降卒,好好演一场戏。 “吉时已到,蜀王更衣!” 一个请来的老儒,穿着素袍,脸色肃穆地抬头望天。 在老儒的帮助下,向来不信天公的徐牧,也很给面子的,当着诸多人的面,换上了一件祭服。 “大更年岁,蜀王祭天,佑我西蜀来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请水龙——” 随着老儒唱词的停缓,不多时,四尊特意打造的水龙首,被抬到了祭台之上。 在台下,不少的山越人见状,都脸色惊奇起来。便如他们,向来信奉的图腾,便是水族。而在其中,又以水龙为最。 一双双的眼睛,原本有些不耐,但在这时候,见着祭台上抬上来的水龙,一个两个的,都有些期待起来。 “邬族长……这蜀王,真是打造了水龙!”在下方的一个角落里,有山越人颤声开口。 邬左眯着眼睛,脸庞上依然一副冷笑。 “莫理他,莫理这个国贼,他不过是想接着祭水龙,收服我山越众归心!不过是一场冬祭,他还在装什么!” 仗着蜀人不敢杀他,他的性子,也越来越倨傲。却不知,已经快死到临头了。 祭台搭得很高,但即便如此,几万之数,离得远一些的人,依然无法看清。但听着前方的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一时间,不少山越人都惊喜地往前涌去。 “费秀先生,你说咱主公要做什么?”韩九一脸迷糊。 “我也不知……但主公先前和我说,会有神迹出现。” “神迹?” “确是。”费秀呼了口气。若放在以往,他定然是不相信的。但不知为何,自家主公这么一说,他便觉得或许大事可为。 毕竟,自家的这位主公,可是最擅长创造奇迹的。 “费秀先生,水龙首抬上去了。” 费秀点头,仰面往祭台看。 这四尊水龙首,他都按着主公的意思,认真地打造完成。哪怕放在库房里,火盆也没有停过。先前去触摸的时候,水龙首还有着一番温度。 祭台上,由于四尊水龙首的出现,不多时,许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四尊水龙首虽说赶工着急,但在冬雾的映衬下,终归有着几分栩栩如生。再加上山越人对于水族的执念,只等四尊水龙首安放在祭奠四方,台下的不少越人,一时间,都纷纷欢呼起来。 “有没人发现,雾色浓了?”欢呼之中,一个望天的老越人,忽然焦急开口。 不少人听着,都一时回神,看着头顶的天色。不知何时,头顶上空的浓雾,已经越来越厚,好像要压下来一般。 这番模样,瞬间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连着邬左,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祭台上,那位被请来的老儒,适时大声开口。 “蜀王冬祭,天降吉兆!” 这一句扯着老嗓的长呼,明显起到了作用。在祭台之下,越来越多的人,不时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穿着祭服,徐牧半眯眼睛,看着台下的光景。 单单这样,并不足以震慑。做到做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徐牧不动声色地侧过头,面朝着祭台的另一个隐蔽方向。早在冬祭之前,他便安排了几个善于口技的暗卫,以扩音的原理,齐齐发出三次龙吟之声。 不多时,第一声嘹亮的“龙吟”,仗着厚厚的浓雾,一下子响彻起来。 台下的人,在集体怔了怔后,纷纷喜极而泣,有不少的老山越人,都激动地跪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的“龙吟”。整个祭台附近,几乎是齐齐跪下,连着一直没有好脸色的邬左,也忍不住双腿一颤,吓得跪地。 他可以不拜蜀王……但不能不拜水龙神。 “水龙神,在我西蜀冬祭,显灵了——” 那唱词的老儒,极为聪明地抬头长呼。 四周围,处处都是祭拜的声音,无一人敢不敬。 徐牧心底冷静。这还不是真正的重头戏。早些时候,他让费秀以铜物打造中空的水龙首,并不是白费功夫。而是利用水蒸气的原理,配合浓雾与“龙吟”,人为造出一场奇观。 四尊龙首,每一个几乎都有马匹大小。在这样的光景下,仿佛显得更加栩栩如生。 在上一世,武当山曾有一奇观,称“海马吐雾”,以温度的变更,铜质的原理,使铜海马口中吐出了缕缕“白气”。 徐牧这一次所参考的,便是此法。 算准了时间,等龙吟声停下没多久。如他所料,那四尊镇在祭台四个方向的水龙首,先是其中一个吐出连绵的白气。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都齐齐吐出一缕缕绵延不消的气体。 祭台搭得很高,重下往下看,更能看清楚几分。 “水龙显灵!” 那祭台上的老儒,已经惊得无以复加,声音在风中破腔,兴奋地再度大喊起来。 只等祭台下的目光,纷纷跟着抬起来的时候。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彻底沉迷其中。 那位蜀王,便站在四龙吐气的中央,威武得像天上神仙。 “拜水龙神……我等拜见蜀王!” 数万人的声音,齐齐在祭台四周响起。如他们,这一生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拜见牧、牧哥儿!司虎拜见牧哥儿!” 司虎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连手里的肉食,都突然觉得不香了。 费秀更是面容激动,他的儿子没有选错,他也没有选错,这位起于微末的西蜀王,是天选之人,说不得,以后真能一统乱世,开辟新朝。 “拜见蜀王!” 费秀仰头高呼。 四周围间,都是齐齐跟着呼喊的声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西蜀,大兴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西蜀,大兴面前的景象,让徐牧很满意。 当然,他的这一次布局,比起左师仁什么“水潭冒鱼”的伎俩,估计能甩开八条街。牛顿先生来了,都要沉思一炷香的时间。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神迹的时候,突然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邬左见着不对,急忙高声大喊。 “诸位,肯定是假的,这徐布衣,是国贼,是天下第一国贼!水龙神不会喜欢他的!” 徐牧侧过头,看了看弓狗的方向。 弓狗明白,迅速走了过去。并没有多话,干脆利落地射出一箭,将聒噪的邬左,钉死在当场。 不同于先前,这时候有了水龙神的事情,哪怕杀了邬左,也不会再有人,会帮着他出头,帮着他闹反。 “对水龙神不敬,当杀!”徐牧声音清冷。 四周围一片安静,如他所想,人为的神迹之下,不管是山越人,还是其他的降卒,对于西蜀,对于他这个蜀王,心底里已经有了一份尊崇。 徐牧垂着头,看着下方的人,面庞上堆出一番认真,声音慢慢传出。 “说实话,我徐牧也不知,为何水龙神会选了我,选了西蜀。” 台下的人,一个两个的,都大气不敢出,认真听着徐牧的话。 “原本今日的冬祭,是为了明年风调雨顺,南林山脉的开荒,亦能成功种下新田。但天上的水龙神,知我西蜀,知我整个江南,不管是蜀州,陵州,还是楚州……它知道,你我这些人该有更好的生活。” “诸位,水龙神的意思,不管越人,蛮人,还是蜀人,是让所有的南方人都团结一致。” 徐牧看了一眼台下,发现许多人都认真听着。他心里松了口气。 “本王也知,在以前各为其主,蜀人与山越人也曾打仗,也曾死人。但在此刻,我徐牧当着水龙神的面,只要加入西蜀,你们便和所有的西蜀士卒一样,都有军饷,亲人家眷,只要愿意,都可以入蜀州,入陵州,或者入楚州,选一地方,开荒耕田。” 在以前的时候,左师仁虽然拉拢了越人部落,但并没有让这些越人,入中原行走。反而是军饷之类,都暗中克扣不少。 但现在,徐牧提出的条件,已经很丰厚。 “蜀王……若我们跟着你打仗,可有军功?”台下,终于有个老越人发问。 “费秀,告诉他们,你现在在西蜀,任职何官?” 费秀走上祭台,“西蜀以军功擢升,我如今任职南林郡参知。蜀王有功则赏,成都城里,我有一座赐下的府邸。” 同为山越人,费秀的话,让许多的降卒,脸庞都变得期待起来。在原本的时候,他们对于西蜀,并没有太多的归心。 但现在,不仅是水龙神显灵,再加上西蜀丰厚的军功制度。而且只要入伍,便会有军饷。 徐牧静静等着。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但他为了这一次的纳降,把该做的都做了。 久久。 “越人长松部落,愿加入西蜀!”一个五大三粗的越人大汉,起身抱拳,冲着徐牧开口。 “文云部落,也加入西蜀!追随蜀王,追随水龙神!” “天海部落,加入西蜀!” …… 不多时,已经有七八个越人部落,纷纷表态,愿意加入西蜀。 越人二十七部,除开费秀掌控的十一个部落,再加上这七八个,将近三万人的山越军了。 剩下的近十个部落首领,都一时犹豫。这些人,先前和邬左有着来往。 “水龙神显灵,你们还在等什么!除非是说,要和水龙神作对了?”费秀怒声大喝。 那近十个部落首领,一下子又想起了刚才的神迹,面庞一惊,急忙也纷纷抱拳,冲着徐牧开口。 “我等,也愿意加入西蜀!” “好!”徐牧声音大喜。这五万的山越营,在明年的战事,便是西蜀的主力军。 “加入西蜀者,可起身列阵,稍后,本王会送来肉食与酒,与诸位同庆水龙神显灵!” 台下,瞬间响起了阵阵欢呼。 但徐牧的目光,并没有收回,依然看着祭台下,后方一些的位置。 那是另外的万人降卒,不管是东陵的,粮王的,或者是抓拿的匪盗,米道徒……此刻,这些人噤若寒蝉。 虽然不像越人一样,敬拜水族的图腾,但不管如何,刚才那一出的“神迹”,同样给了他们很大的震撼。 古往今来,真龙显灵的事情,几乎是凤毛麟角。偏偏在刚才,他们便见着了一次。 “蜀王……” 在徐牧的注视下,这万人降卒中,一个年老的行伍人,走了出来。 “沈昌拜见蜀王。” 老将沈昌,声音有些犹豫。论战力,他们比不过山越人,论忠诚,他们是一支杂军。 沈昌心里叹气,作为东陵的一个老裨将,年老体弱,在先前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打算,这一生,都要困在南林山脉,开荒至死。 “老将军,加入我西蜀如何,等会与本王同席。” 沈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祭台上的人。虽然是被后面杂军推选出来的人,但他还以为,祭台上的蜀王,不见得会启用他们这支弱旅。 “沈昌将军莫要磨蹭,本王已经让人温酒了。还有后面的兄弟,都可以放心,只要入了我西蜀,本王既往不咎。与蜀人同军饷,同器甲,立了军功,也自然会有一番擢升。” 沈昌声音哽咽,“蜀王,我等是杂军,是好多投降的败军,混杂在一起的……” 徐牧笑了笑,“先前各为其主,并不是诸位的错,但以后入了西蜀,好好效力便可。再说了,成都清馆里的娘子,都来自五湖四海呢,本王又岂会在意这些。” 后半句,让许多近些的中原降卒,都跟着笑了起来。 “沈昌,快快快,告诉兄弟们,好好准备一下,等会要开席了。” “吾沈昌……对着天公起誓,此生以后,永、永效西蜀!”沈昌泣不成声,整个人跪倒在地,冲着徐牧郑重磕头。 在他后面的许多人,也跟着齐齐跪了下来。 “我等,永效西蜀!” 见着这副模样,徐牧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即日起,不管来自哪个州地,在此水龙显灵的时机下,你们这万人编为三营,称水龙三营!” “多谢蜀王——” …… 那寒风中的老儒,见此光景,也忍不住红了眼睛,素袍捧手朝天。 “西蜀,大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吾常胜,又蹉跎一年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吾常胜,又蹉跎一年在南林山脉,逗留了足足四日,徐牧才意犹未尽的,准备返回成都。 对于这六万余的降卒,虽然是收服了,但凡事需小心一些。不动声色的,徐牧以镇守为名,先打散了五万山越营,等明年战事一起,再重新召拢。 至于另外的水龙三营,徐牧打算带回成都,操练一番,作为从成都出征的本阵军。 “沈昌,去传令水龙三营,准备跟本王回返成都。” 老将沈昌,这几日的时间,帮着做了不少事情,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不管如何,西蜀的军阵中,终归需要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带着后辈厮杀。 “沈昌领主公令。” 沈昌拱起双手,对着徐牧认真抱拳。 “回成都!”骑在马上,徐牧欢喜开口。这一趟入南林郡,大功告成,六万的降军加入西蜀,在明年的战事,便算多了一股强军。 …… “募降成功了?”长阳皇宫的一座偏殿,常胜皱了皱眉,看着身边的阎辟,似要得到准确的答案。 “小军师,确是……成都的铁刑台,传来了几个相同的情报。” 常胜皱住眉头。 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都会明白,在明年之后,两者将要迎来更大层次的对决。 “六万人,徐蜀王手段通天啊。” 在旁的,不仅仅只有阎辟,连着回京述职的黄之舟,也沉默而立。 常胜赤脚薄衣,却在这一刻,身子有了些颤抖。他突然发现,有一件事情,似乎是变得越来越难了。 “去年冬战,虽算不得败,但我北渝,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小军师……明年尚有机会。” 听着,常胜抬起了头,看着说话的人。 “之舟,明年固然大有可为。但徐蜀王步步为营,我北渝也该早作准备了。” 先前的高层军议,黄之舟并没有机会参加。 “之舟,你有何建议。” 黄之舟想了想,“无错的话,明年西蜀要保住鲤州,北渝要抢回鲤州,必然会你死我活,说不得会打成一场决战。” 常胜目光欣慰。这位西蜀叛将,是他一力收服到北渝的,说是嫡系也不为过,且颇有一份大才,再假以时日,说不得会成为蒋蒙那样的名将。 “之舟,伤好些了吗?” 黄之舟面色动容,“小军师,好许多了,这两日肩臂都能捧茶盏了。” 常胜笑着点头。 对于此事,他原本有些怀疑。后来的时候,特地请了一个大医,去给黄之舟诊断。发现那伤口往心脏再偏个半寸,说不得就要死了。 “之舟,夫人快生了吧。” “谢军师过问,快了,府里已经请了嬷嬷来,日夜照看。”黄之舟抬起头,激动地笑了笑,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若不是军师……我黄之舟恐怕,已经死在蜀人手里了。” “无需客气。”常胜安慰道,“明年的战事,多多立功即可。” “军师放心!吾黄之舟,绝不负小军师所托。” …… 从皇宫回来,回到府邸的黄之舟,在两个婢女的忙活下,卸下了战甲。 “老爷,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黄之舟笑了笑。 但等婢女离开,他并没有动,沉默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昨夜梦起,他梦到回了成都,便站在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给自己的父亲上香,祭拜。 但梦醒来,他才发现,依然留在长阳的中护将军府里。 “黄丘。” “主子。”一道人影从外面走入。 “最近可有张家的信?” “并没有,张家人的奴仆,好像上不了街,也送不了信。主子也知,近了年关,守备越发森严。” “明白。若见了张家人的奴仆,想些办法,将他扮作郎中,请入府里一趟。” “会不会太危险……常军师那边,恐怕还留有暗桩。” “夫人待产,郎中入府正常不过,埋好后路即可。这个冬日,我有些事情,需要和张家的家主,商议一番。” 张家人,并不姓张,而是复姓东方。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以及笑声。 “黄丘,去吧。” 心腹抱拳离开。 黄之舟呼了口气,重新站起身子,脸庞之上,也重新堆出了笑容。他走出去,握住了一个华贵女子的手。 “夫人,冬日雪寒,还请快快回屋休息。” 雪景之下,四周围的世界,俨然成了天地白妆。连着皇宫外的御道,都同样铺了厚厚的一层白绒。 “一岁一冬,吾常胜,又蹉跎一年矣。” 站在皇宫的楼阁上,常胜远眺宫外的光景,声音沉沉。去年之时,他曾立志撕开西蜀的防线,但到如今,依然没有任何的进展。 反而,是让跛人东方敬,巧取了大宛关。 “军师,我回了。”阎辟走来。 被打断思绪的常胜,并没有生气。 “如何。” “黄将军一路回家,并未有任何转道,这几日的时间,皆是如此。” “桩子呢?” “暗桩的信息,亦是如此。” 不知为何,常胜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明年战事,我便去和主公请命,让黄之舟领一路大军。蒋蒙战死,偌大的北渝,除了黄之舟外,其他的人,我总觉得不能胜任。” “小军师,是又要提拔黄将军了。” “有这个打算。你也知晓,黄之舟此人的本事,若按我说,除开申屠冠和蒋蒙,没有第三个将军,能胜过他的兵法韬略。” “小军师明见。” 常胜沉默了会,又凝声开口,“但不管如何,黄之舟在长阳的夫人孩子,便如同北渝的质子,不可随意离开内城。这事儿,去寻些心腹人手来做。” “并非是不信任,而是我常胜,再也输不起了。” “北渝,北渝,何时才能天下一统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鳄甲与棉甲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鳄甲与棉甲“爷爷,打铁爷爷。” 成都的铁坊里,正在检查器甲打造的陈打铁,只听到这一句,将一个絮絮叨叨的徒子踹飞,急忙跑到了门外。 待看到徐桥身边,正舔着脸的徐牧,骂骂咧咧地白了一眼。 “怎的?这是哪阵风啊,把咱们的徐蜀王都吹过来了。” “莫生气,莫生气,打了好酒。”徐牧急忙开口,又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徐桥,急忙跑过去,牵着陈打铁的手,撒娇了好一会,祖孙三人才重新笑了起来。 “进去吧。”陈打铁抱起徐桥,难得露出慈祥的语气。 “知你的意思,是鳄甲和棉甲吧?这段时日,算是给你造好了。若不放心,等会自个去看。” “多谢铁爷。” “喊爹会死?” “爹,孩儿多谢了……”徐牧无奈又开口。 陈打铁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陈景,“瞧着你的模样,明年有硬仗了吧?” “很大的可能。” 陈打铁放下徐桥,想了想,“你还想要什么?莫要再给我画那些图,什么蒸汽短枪狗屁的,我试过了,这行不通。” 徐牧揉了揉额头。哪怕面前的陈打铁,是天下第一铁匠,但放在现在来说,这些莫须有的东西,确实有些过分。 连着韦春那边,听着都是一脸懵逼。 “我想打造一种铁枪。” “什么样的铁枪?” “阻马的,至少要一丈的长度。” 陈打铁皱眉,“你觉着,士卒能用得动吗?” “木柄枪身,配以铁枪头。但木柄的话,我觉着用硬木好些。另外,我还需要三千柄的手弩,三千副的牌盾,质轻,可背负在身。” 明年之后,战事很可能,将放在鲤州一带。而那一带的地方,地势空阔,适合骑战。 虽然说西蜀的蜀骑不少,但徐牧觉得,不管如何,该有一支精锐步卒,在没有冉骑护翼的时候,能作为阻马的力量。 “三千枪,三千手弩,还有三千牌盾,老子迟早要被你这不孝儿,活活给累死。”陈打铁骂骂咧咧,但并没有拒绝,“你若有本事,今年再生个孙,若不然,以后可别来找我了。” “打个几年的桩,就生了两个。你瞧着人家傻虎,比你成亲晚了几年,嘿,人家的桩儿就是打得漂亮,没多久就生儿了。” “要不然,你再娶一个,入冬回来了也没什么事,便天天窝家里,争取再生几个娃。还有,记得东街的药铺子不?我帮你问过了,他那里还有几剂的秋石,得空我送去小婉那里,她门儿清。” 徐牧急忙转身。 秋石,即是童男童女尿液中,淬炼提取的,据说有某种雄风的功效。 “你听我讲啊,你走个卵,你明年生不出娃,老子敲爆你的头!” …… “主公,师父还在骂……没事的吧?”此时铁坊的后院,一个有些担心的工匠,小心翼翼地开口。 工匠叫余龙,算是陈打铁的第一批徒子,用师门的话说,相当于大师兄了。 “没事……余龙,将鳄甲,还有棉甲,各取三副出来。” 余龙点头,很快从库房里,各取了三套有些古怪的皮甲。 特别是鳄甲,乍看之下,有些灰不溜秋。 这一批的鳄皮,还是在南林山脉下的沼泽,攻灭虎蛮人后,顺便取到手的。按着徐牧的意思,大约是能一千副。 “鳄皮质地很硬,还是师父用了火烫的法子,将皮子烤软之后,配以铁皮缝制。但主公也见着了,有些不甚好看。” “无事。” 古代的磨皮,毕竟不如后世,这一点徐牧倒是能接受。 “余龙,可试过刀剑?” “试了几回,还请了孙统领来,但都破不了甲。后面师父不知怎的,把虎将军请了过来打赌,虎将军一戳就烂了,还赢了五两银子。” “那虎将军……莫要理他,他不在考虑的范围内。本王便问你,若两军对战,能否挡住刀剑,或飞矢。” “挡个几剑,还是没有问题的。但诸如床弩,重弩这些,定然是挡不得。” 徐牧点头。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不能指望这千副的鳄甲刀枪不入。 “余龙,棉甲呢。” “棉甲的话,挡飞矢最为合适。在中间的隔层,师父还加了薄铁皮。但主公当知,棉甲乃是白叠所造,不管怎么说,都是惧火的。哪怕覆了兽皮,一样如此。” “试一下。” 余龙点头,先捧着鳄甲,悬到了对面的木架上。 “飞廉,你来。”徐牧回头。 一道沉默寡言的人影,蓦然出现在徐牧身后,随即走了出来,手里还抽出了短刀。 并没有任何的比划,飞廉握着短刀,仗着轻功,便往悬着的鳄甲,一刀劈了下去。 嘭。 木架一下子崩塌,飞廉拾起了鳄甲,捧回到徐牧面前。 “留了条劈痕,差些就裂了……”余龙声音有些自责。 “余龙,无需如此。”反而是徐牧,脸庞非常满意。要知道,飞廉是殷鹄留下来的高手暗卫,用尽全力的一刀,尚且无法劈开,只留下一道劈痕。放在战场上,那些个敌军,哪儿会有飞廉的本事。 “飞廉,再试试棉甲。” 飞廉点头,只等悬好棉甲,再次拔刀劈去。 一下子,棉甲被从中劈开,露出一条长长的刀痕,连着里面的铁皮,都同样露了出来。 “飞廉,换一件用弓来射,降三成力道。” 飞廉取来长弓,瞄准射去,箭矢稳稳钉入棉甲之中。 “只入半寸。”捧回棉甲,飞廉认真开口,“虽钉到铁皮,但并没有破开。” 飞廉自降三成力道,实则和普通的士卒,并没有多大区别。也就是说,哪怕是中箭,只要没有伤到关键,还是能保住性命。 西蜀的覆甲率,并不如北渝,大多的士卒,还穿着极为简单的粗糙皮甲,但有了白叠,有了这些棉甲之后,说不得在打仗之时,能减去一部分的战损。 鳄甲不多,为精锐使用。 但棉甲,随着棉花的普及,会先用在造甲上。当然,也会分出一部分,作为取暖的冬袍。 “余龙,铁坊的库存里,现在有多少棉甲?” “约五千副,开春之后,赶赶工期,可以打出七千副。” 听着,徐牧舒服地松了一口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既已长大,当守土开疆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既已长大,当守土开疆“余龙,镔铁器甲的事情,如何?”从后院走回铁坊,徐牧认真问道。 除开鳄甲和棉甲,以卫丰为统领的三千重骑,同样是徐牧的心头大事。 “工艺复杂,再加上先前赶制鳄甲……到了如今,也只有一千余副。主公也知,每一套的镔铁甲,成甲并不容易。” 不仅是甲,胄,还有护搏,护心镜,裙甲……等等之类,一套下来,如余龙所言,所需要花费的功夫,极为繁琐。 哪怕从西域回来,已经不少时间,但到了现在,也不过千余副。 “余龙,徒子可够?” 余龙想了想,“最好再增些人。毕竟这段时间,需要忙活的东西很多。” 在铁坊里,陈打铁属于甩手掌柜那种,大小的事情,都交给了这位大师兄余龙来处理。 但江南一带的工匠,先前还分派了不少,去苍梧州的船坞。若无办法,只能从凉地一带,将工匠请入成都了。 “主公,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余龙,但说无妨。” “先前的东陵,尚有不少工匠,但那会左师仁灭亡之后,这些人都藏起来了。若主公有心,要寻他们不难,多给些月俸即可。” 徐牧顿了顿,并没有反驳。他连山越营都能编收,又岂会在乎这些普通工匠。 “有几人?” “一千五六。” “过个明日,我派长弓过来,你与他说,他自会去办。” “主公英明。若有了这些人,明年五六月份,三千副的镔铁器甲,断无问题。” “本王也知,最近需要打造的东西很多,大师兄辛苦。” 听见“大师兄”这三字,余龙脸色有些动容。老爷子不管事,这内内外外的,都是他在撑着。但眼前主公的认可,无疑是最好的鼓励。 “吾余龙……虽不懂排兵布阵,但愿意为西蜀,打造天下器甲!” “甚好。”徐牧露出笑容。 …… 了解确切的器甲信息,徐牧没有再逗留,和陈打铁辞别后,带着徐桥重新回了王宫。 却不曾想,小狗福的人影,已经坐在王宫的椅子上,等了许久。 见着徐牧走回,小狗福声音沉沉的一句,让徐牧也当场沉默。 “主公,六侠军师来信了。” 六侠军师,即是殷鹄,由于东方敬要坐镇定州,去探查沙戎的事情,便交给了殷鹄。当然,作为联络人的米道姚容,也被揪着一起去了。 先前的时候,殷鹄的来信,已经到了河州境内。 “并无密信,夜枭只传了口话。” “怎讲。” “先前主公的意思,六侠军师已经明白。黄氏一脉的商舵,要不了多久,便能联络到。”小狗福顿了顿,继续开口,“另外,北狄大汗拓跋虎,在河州求援不成,只得北上,试图借着雪冬,避开沙戎人的追军。” “北上,不是同样有风雪关么?” 燕州的壁垒,便是风雪关,早些时候,一直是公孙祖抵挡北狄人的屏障。现在虽然换成了常老四做主,那一州的养马地,柔然人摸了一下,尚且被打碎了王庭。现在拓跋虎想逃亡到燕州,几乎不可能。 “若无猜错,逃无可逃,北狄王庭……估计要被沙戎人攻灭。北狄拓跋氏一脉,也会被杀绝。” 徐牧的心底,没有丝毫的怜悯。便如中原势弱,北狄人不断叩关,想要入主中原。但现在,北狄势弱,迎来重头一击,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这么看来的话,新崛起的沙戎,那位被称为雄主的郝连战,确是嗅觉灵敏,趁着北狄攻伐中原惨败后,迅速杀入了草原。 “狗福,六侠那边,可有那位郝连战的情报。” “有一些,其父是沙戎人酋长……至于其母,是从北狄人手里买下的女奴。” “其母是中原人?” “确是,北狄人先前掳掠边境,抓了不少中原女子,当作生产的帐奴儿。大败北狄王庭后,郝连战收拢了好几个北狄的大部落,与之联姻,也因此,现在塞北草原上,他得到了小半狄人的支持。毕竟沙海的沙戎人,原先和北狄之间,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宗关系。” “狗福,事儿有些不对了。”徐牧皱了皱眉。北面传回来的消息,并不算好。 北狄的拓跋虎,他打过交道,虽然称为雄主,但实则本事不大。反而是现在,那位郝连战的传闻,才像是沙戎外族的雄主。 “主公,还有一事。黄氏商舵的舵主,听说了黄家主死去的消息,先前的时候,已经赶回来了。若无意外,估摸着过个几日,便能赶到蜀州。” “可知其名?” “黄氏养子,被黄家主赐了族姓,叫黄天儿。” 徐牧听着沉默。 原本的意思,他是让殷鹄,联络在沙戎的黄氏商舵,见机行事。现在倒好,这位黄氏的商舵主,都自个跑回来了。 不过,从另一个层次说,这位黄氏养子,算得上有情有义之人,千里迢迢,只为来蜀州,给养父扫坟。 明年鲤州战事将起,却在这时,北面的外族,又有了另一支崛起的派系。西蜀的逐鹿之路,说不得,又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狗福,快到年关了。” 主属二人说完正事,都纷纷侧过了头,看着王宫外的天色。隐约间,还听得到徐桥和几个庄人孩子,在唱着年谣。 徐牧回过头,看了看面前的小狗福。伸出手,替他正了正发冠。 “终归是长大了。” 少年的脸上,显得有些波澜不惊,随即语出惊人。 “既已长大,当守土开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黄天儿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黄天儿离着年关,只剩两日的时间。成都北城门之外,一骑踏碎了寒风的人影,急急入了城。 那人牵着马,到了王宫之前,才沉默地摘下竹笠,露出一头有些凌乱的黄发。右眼之下,还留着一道刀疤,没有遮头袍,裸露的脸颊爬满了冻痕。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陌生的西蜀王宫,眼色里有着某种踌躇。 …… “主公,有个黄毛儿在宫外求见。” “黄毛?”徐牧怔了怔。 “说是叫什么黄天儿的,要求见主公。” 这一下,徐牧才终于明白。那位在中原外头的黄氏商舵的舵主,已然是入了成都。 “让他进来。” 并没有多久,如孙勋所说,一个顶着满头黄发的大汉,沉步走了进来。约莫是不习惯,他想了好一会,才拱手抱拳。 “黄天儿拜见……主公。” “免礼。”徐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在古时,有人天生黄发,并不奇怪。 抬起头,徐牧看着面前的黄天儿,心底有些叹气。老黄一脉,如他这种八面玲珑的本事,估摸着是要失传了。 这黄天儿,分明是个闷葫芦型,约莫是怕说错了话,一直在犹豫着没有开口。 “黄天儿,随本王出去走走,如何?” “愿随主公。” 老黄一去,这三千人的商舵,怕儿子黄之休握着烫手,也一并交给了他。黄天儿称他为主公,并没有错。 出了王宫,循着长道往前走。 在徐牧的身边,不仅是孙勋和十余个护卫,甚至是暗处的飞廉,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生怕这位北归的陌生人,会对徐牧下手。 黄天儿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任何的逾越,连着距离,也隔开了不远。 徐牧并不介意,只等走到了将官堂的后山位置,才让孙勋先带着人,护卫在外面。 带黄天儿来这里,并非是闲逛。而是在此地,还有另外一个熟人,能缓解黄天儿的陌生感。毕竟,有许多的情报,徐牧还打算从黄天儿嘴里,一一挖出来。 “族兄?”正站着的黄之休,待回头,一眼看见黄天儿的时候,脸庞既疑惑又惊喜。 “小少主!”黄天儿也面容激动,急急走了过去。 黄氏一脉,老黄战死,嫡子黄之舟入了北渝……到了现在,认真来说的话,这家主的位置,从表面上来讲,是属于黄之休的。 两人抱拥,约莫又谈起了老黄,一时间,都不禁眼睛发红。待回过了神,两人才记起来,还有一个主公在边上,微笑地等着他们。 “主公恕罪。”黄之休揉了揉眼睛,冲着徐牧行礼。旁边的黄天儿,亦是如此。 “无需这般,我与黄家主亦兄亦友,每每念起,我也心痛难抑。” 三人在旁边的木亭子,一起坐了下来。 如徐牧所料,有黄之休在场,黄天儿整个人,都热情了许多。 “主公,这是商舵的卷宗。”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黄天儿认真地交到徐牧手里。 徐牧看了看,发现卷宗上所写,是行商的路线,利润,藏粮,以及三千商舵军的所在位置。 不用想,徐牧都知道,老黄肯定会黄家留下一手,譬如钱财,又譬如府宅良田。但这些东西,徐牧并不在意。 投桃报李,老黄已经做到了极致。 “黄天儿,北面情况如何?” “还在打,北狄王拓跋虎,估计撑不过这一冬,回不得草原,又入不了中原,再者,还有诸多的北狄部落,纷纷叛变倒戈,我离开之时,还有两万人的沙戎骑军,在北上追杀。” “河州那边呢?” “这沙戎王倒是聪明,一直在向河州示好,我记着有一次,在追击北狄部落的时候,误杀了十余个河州的侦查骑。在那会,沙戎王便派了人,同样将十余个沙戎斥候,绑缚在河州的城外,一一斩首谢罪。” 徐牧皱眉,若是个莽性子还好,偏偏不是,是一头狡猾的狼,嗜血,却又懂得隐忍。便如北狄,才刚刚露出伤口,便被整个吞了。 若是中原在某个时候,也露出伤口的话,只怕这头狡猾的狼,同样会露出獠牙。 “沙戎的兵力如何?” “不算那些投诚的北狄部落,才五六万人,其中的两万,是沙戎骑军,擅长马射。” 黄天儿顿了顿,想想又继续开口,“主公,我此番回成都,一来是拜祭主子,二来,还有一件事情。” “何事?” “在北面草原,我收到黄道春的情报,说有一海族,派了信使入沙戎部落。” “海族?” “也称岛民,郝连战还亲自接见了。” 徐牧揉了揉额头。他的目光,是放在海上的,原本是想着,有一日平定中原,再征战海外。但现在看来,约莫是他这个天选之人的加入,使得有一些情势,不知觉间已经提前了。 “我恳请主公一事……”黄天儿欲言又止,“听闻主子战死,我痛心疾首。这一次回来,并不想再回北地。不过主公放心,那边的商舵,我已经留了可靠的人。” “你的意思是?” “我想……为主子报仇,随军出征。”黄天儿语气认真,“我自知行军打仗,并非儿戏。但这些年以来,我都按着主子的意思,研读兵法,苦练本领。即便只做一帐前校尉,我黄天儿也愿意。主子的大仇,我誓杀北渝小军师常胜!” 徐牧没有立即答应,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黄之休。 黄之休也抱拳,“主公,族兄确有本事,称得上文武双全,当年商舵在北面的路线,都是他开辟的。寻常的时候,遇到大股的匪盗,亦是他领军破敌。” “那便留下。”徐牧露出笑容。 在明年,他确实需要很多的善战之士,来打赢这场逐鹿战。 “多谢主公!”黄天儿激动地起身,又冲着徐牧急急跪下。 只见着这一幕,徐牧的心底又升起一股难受。该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一个家主,才能教出这么多的儿郎好汉。 那位战死在恪州的老友,称得上是天下奇人了。 “黄天儿,起来吧。”徐牧安慰了句,“知你二人,还要去七十里坟山,本王刚巧有时间,等会便与你们同去,告慰先人的在天之灵。” 徐牧的这一番话,让两个黄家的后人,一时间更加拜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西蜀小将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西蜀小将岁末年关,一场热络的喜庆之后,整座成都,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只不过,还未到元宵,从定州的方向,已经传回了情报。 “鲤州那边,常胜已经慢慢聚拢兵力,已逾十万之数。原先的西路军主帅申屠冠,作为镇军大将,开始操练兵马。河北方向,据几路的夜枭回报,也重新开辟了不少的粮道,将粮草输送到鲤州一带的勃城。” “狗福,鲤州的勃城,现在便是北渝的驻守所在吧。” “正是,离着我西蜀攻占的落雁城,不到两百余里。” “落雁城驻军呢?” “只有三千之数。东方军师说,落雁城并不好守,不适合作前线的城隘。” 徐牧沉默。对于东方敬的判断,他是相信的。但鲤州的局势,称得上岌岌可危。除了大宛关,余下的地方,都不适合作为驻守。但这样一来,西蜀的战略便会停步不前,只得守住一座大宛关。 不同于当初和平时期的积粮铸器,战事已开,长此以往,西蜀这口一鼓作气的气势,打不出优势,便会慢慢被北渝反攻。 再者,到时候“海船奇袭”的计划,若是能有鲤州方向的接应,当真要事半功倍。 “主公,当增兵了。” “确是。” 收拢的五万山越营,不管如何,是时候派往定州方向了。只可惜,山越人熟悉山林战,但偏偏,定州鲤州一带,大多是地势开阔的地方,适合马战。 “我知主公所想。”小狗福忽然开口,“若按我的建议,山越营编为步弓,余下的士卒,可编为马卒,步卒。毕竟再怎么说,山越人都有一番擅射的本事。” 听着,徐牧露出了笑容。目前来说,小狗福的建议,是一个不错的变通法子。 “开阔地势,以骑军为最。我西蜀里,有卫丰的三千重骑,另外,还有三万余的轻骑。反观北渝,夜枭得到的情报,共有六万余骑,其中的两万,还是燕州的弓骑。” 战马相差,并不算太多。不同的是,西蜀有三千余重骑,而北渝则有两万弓骑。 弓骑,以燕州北面的中原边民组成,因为靠近草原的关系,这些中原边民,也和柔然人一样,自小熟悉马术,练得一身骑射的本领。在后来,被公孙祖征为弓骑军。 公孙祖垮台后,常老四效仿其法,也征辟边民,组建了弓骑。 另外,在步卒方面,北渝有卖米军,银戟卫,蛟龙卫这些步卒精锐。 而西蜀,同样也会有一支精锐,配以成都铁坊打造的大盾,手弩,以及一丈余的长枪。 徐牧的打算,建制是五千人。只可惜资源短缺,缩到了三千。哪怕这三千人,都要像卫丰的重骑一样,配予五千的辅军。 可见,如这类精锐之军,家底薄一点的,当真玩不起。 “狗福,不若,你捋一遍西蜀的兵力。”徐牧认真道。 小狗福了然于胸,拱手开口,“西蜀本军,共有十万人。其中的六万,都在定州一带。而今,苗通分两万水军,主公自带两万,留在成都。西域的联盟军,共两万人,明年开春之后,便会赶来凉州。” “南海盟,聚三万人,由赵棣之子赵栋领军,驻扎于定州一带。山越五万,海越三万,合计八万。” “还有李逍遥的侠儿义军,约两万人。” “我西蜀兵力,近三十万。” 徐牧满意地点头。 去年冬战,西蜀战损数万人。还好新一轮的募军,以及纳降,都算得成果不错。只可惜,尚有不少还是新军,需要操练一番。 至于粮草与辎重,徐牧并不担心。 粮草这边,江南一带的稻米,早已经丰仓,再加上老黄留下的埋粮地,足够撑起数年的大战。 辎重的话,不仅是成都铁坊,还有许多的西蜀工匠,早早赶制了不少。 “北渝兵力,拢共来算的话,以万数来计,可有将近四十五六。其中,尚有不少的百战老卒营。” 兵力比不过,粮草辎重更没得比。 若是招降不成功,只怕西蜀现在,加上几个“附庸”,还是二十多万的兵力。 “主公,我有预感,明年的时间……我西蜀和北渝,将会有旷世大战发生。” 古往今来,两者争夺江山的举世战事,相当于定乾坤的决战。谁赢,谁几乎有了问鼎中原的主动权。 小狗福有这种思量,毫无疑问,常胜那边,也肯定会动这方面的心思。随着战事的发酵,大宛关的事情,已然是双方的心头大患。 “主公,李逍遥和魏小五,还有好几个小将军,都在外头等着了。”正当徐牧想着,孙勋从宫外跑回,急急来报。 “有请。” 原本坐在椅子上,这一时,小狗福也起了身子,没有任何的倨傲,在一旁恭敬站立。 徐牧亦没有劝,他明白小狗福的意思。明年,这近十人的小将军,便和小狗福一样,作为西蜀的勇士,奔赴战场。 “拜见主公!” “免礼。”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包括小狗福在内,共八个年轻的脸庞。年纪最大的李逍遥,也不过二十的年岁。最小的,便是小狗福,束发刚过,才十六。 很长一段时间,有先辈父兄挡在他们面前,给了他们一份安稳的生活,能在将官堂里修学,慢慢成长。 但老将凋零,西蜀的人才不能断层,终归需要一些年轻的脸庞,慢慢撑起大业。 便如魏小五,作为青天营的火种,曾经小棍夫,已经长出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本王只问,你等八人,明年可愿随军出征。若不愿,便留在西蜀,跟随夫子学政事与治郡。” “愿随主公出征!”八道声音齐齐响起,一张张的脸庞,都有着一股难以遮掩的坚毅。 西蜀的骄子,要不了多久,便要在天下三十州,拼出一个个响亮的名号。 “领战甲。”徐牧心头有些动容。让孙勋取来战甲,给八个小将军,每人发了一副。 “李逍遥,莫忘了李知秋舵主的信念。” “陆中,你的族兄陆休,可是天下不世名将,本王期待你的表现。” “张祖,你家父兄战死之时,当得上天下英雄!” “魏小五,你是青天营的种!”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各有准备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各有准备“入城,入城!” 鲤州,勃城,此时的冬雪之下,一员彪悍的大将,骑在马上,不断喝声开口。 在这员大将的身后,此时,跟随着不少面庞认真的世家子。这些世家子,都是千挑万选,选入北渝军中,作为大将培养的。 “申屠将军,勃城里的百姓,有不少都离开了。” 马上的申屠冠,听着并没有意外。这副聚军的模样,任谁来看,都以为是准备打仗了。 当然,确是准备打仗了。只等开春之后,北渝和西蜀,极可能要来一场轰烈的厮杀。 抬起了头,远眺着大宛关的方向。申屠冠的面庞上,有着太多的不甘。若是当初没有中跛人之计,只怕这时候的鲤州,还要在北渝手里,紧紧握着。 如今大宛关一失,若不能夺回,只怕要不了多久,北渝便要陷入被动的局势。 “羊倌军师呢?” “前两日染了风寒,耽误了脚力,但估摸着很快到了。” 申屠冠呼出一口气。 虽然还没到元宵,但仿佛间,大战已经压在头顶上了。 “申屠将军,北路军主将黄之舟,已经重新到了费县。” “黄之舟啊。”申屠冠沉默了会,“他救过申屠就的命,亦算老友了。听说今年,小军师打算让他掌领大军了。” “确是,北路军增到了六万人。” “蒋蒙战死之后……整个北渝,确实需要更多能撑住场面的人。而黄之舟,便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刚巧走来的申屠就,听着自家族兄的话,也面露欢喜。 “确是确是,若不是军务繁忙,我当真想去费县,与这老友喝几盏好酒的。” …… 此时,在鲤州的东北方向,费县。 黄之舟换了身虎铠甲,面容沉稳肃杀,已然是一副北渝大将的模样。当然,这一回的北路军,除了跟着的大舅子车浒,另外还有五六个的世家子小将。 “主将,要不要修葺城关。” “无需。”黄之舟转过头,看了一眼问话的世家小将。他明白,这六万人的北路军,实际上,至少两万余人,是世家的私兵。当然,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北渝以世家为上,许多的世家都豢养着不少私兵。 但不管如何,如今的他,已然像当初的蒋蒙一样,手握一支重军了。接下来,该考虑更多的事情…… “黄将军,长阳有令,命黄将军作为鲤州战事的机动营,配合主军本阵,伺机而动,攻下大宛关!” “领命。吾黄之舟,定不负主公所托,不负小军师所托。”黄之舟声音平静。 …… 成都,离着元宵节不过三四日,王宫里的徐牧,终于等到了韦春回来的消息。如今的整个局势,徐牧最在乎的其中之一,便是韦春督造的海船。 这些海船,极有可能会成为胜败的关键。 坐在王座上,徐牧安心等着,不多久,才看到一袭熟悉的人影,急急走了进来。 “韦春拜见主公!” “韦春,快快请起!”徐牧露出笑容。这位韦家的病公子,向来是西蜀的宝贝。 “多谢主公!”韦春脸色动容,谢礼之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本王先前回了成都,便一直在想,你这位西蜀的奇才,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语气间,徐牧对于韦春的夸赞,并无任何的吝啬。 若无韦春,西蜀的木鸢不会成功,即将下水的五层船也不会成功,更别提其他的东西。 若有一日西蜀开朝,首当其二的两个世家,一个黄氏,一个韦氏,便是天大之功。 “韦春,苍梧州那边,情况如何?” 韦春点头,“在得知我西蜀攻下大宛关,我便猜着,主公需要海船,做一番大用了。请主公放心,苍梧州的船坞那边,我和鲁雄将军二人,在不断督造,我估计了一些,或能提前一个半月,使第一艘的海船下水。” “至于第二艘,则再需要三四月,第三艘,需入秋之时。” 徐牧听着,脸庞有些沉默。 实际上,韦春的效率已经很高。但无奈,战事到了现在,已经发生质的改变。西蜀需要海船,奇袭杀到北渝的腹地。 似是看出了徐牧的心事,韦春继续开口,“主公,我有一个法子。不若,将襄江的一些战船,改为小型海船,用作护航,也可用作运兵。当然,绕入海上定然凶险重重,到时候,这些改造的小型海船,需用铁索连着主船。虽然会慢一些,但运兵的数量,会提高不少。” 按着先前和韦春所商,一艘远航的海船,可载三千到五千的士卒。若只是一艘,兵力过少,根本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只要有个两万之数,便能作为一支奇军了。 “韦春,若是如此的话,能运送多少大军?” “以十二艘战船拱卫的话,再除开粮船,辎重船,约有八九千人。若主公能等到五月左右,再出一艘海船,以此类推,便可运送差不多两万人。” 韦春敢说,必然是有了信心。 战事拖至五月,问题并不大,但还要另外算上,远航绕入即江的时间,起码再增一月。而且到时候,还需要考虑一个法子,在绕过青州和烟州的时候,不让北渝的驻军发现。 但这事情,终归急不得。 “韦春,船坞那边的矿铁,情况如何?” “采铁郎中周遵,以采珠人的法子,已经探了清楚,这片海底的矿铁不少,估算的话,能成两万副的器甲。” “不错。”徐牧松了一口气。 “我按着主公的法子,在附近寻了礁石,作为固点,每每风向无错,便以船力铁索拖扯,作为凿矿之法,到了如今,也取出了一些。但若是取完,估摸着还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急不得。”徐牧安慰了句。 为了西蜀的大业,他已经想尽法子,动用一切可用的资源。西域作为聚财,江南作为种稻,西北养马,以及种植棉花。甚至是南林山脉下的沼泽,都特意派了好些的平蛮老人,开始养鳄取甲。 没有伞的孩子,跑断了腿,才终于杀出了重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邺州人尉迟定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邺州人尉迟定“禀报主公,禀报小军师,蜀人的五万山越军,已经到了定州一带。”一个焦急的斥候,将收集到的情报,急急呈了上去。 皇宫里,正在喝酒的常四郎,沉默地点了点头。 “领军者何人?”常胜想了会开口。 “越人费秀,以及好几个西蜀的年轻将领。” “年轻将领?若无猜错,是西蜀将官堂出来的后生了。”常胜挥了挥手。斥候领命,小心地退了出去。 如今,不仅是西蜀,北渝这一边,也在不断地调军到鲤州,准备明年的战事。在其中,和西蜀一样,启用了不少的世家小将军。但不管是常胜,还是常四郎,对于这些世家小将军,都有些担心。 不同于西蜀的选拔,世家内三户推荐,便能入军任职。如这种弊端,常胜也想改革,奈何许多的老世家,并不愿废除这道规矩。于他们而言,家中的后辈若想擢升,这是最好的机会。 “常胜,我举荐一人。”常四郎喝了口酒,难得语气认真地开口。 “何人。” “去年秋闱,北渝状元郎。” 和西蜀不同,西蜀几乎是穷人出身,科举只办了一轮,便草草收场,有了一个将官堂。但在北渝里,多的是各种读书人,甚至是饱读兵法韬略者。 “邺州人尉迟定,去年的北渝状元,兼河北四州的武进士。当然,他能不能做武状元,还不得而知,毕竟还没考校。” 北渝武考,与文试隔年,届时,四方的武进士都会齐入长阳,登台武考。在武考中,不仅是君子六艺,早些时候,还加了兵法推演。为了防止作弊,还会派出心腹之将,来坐镇校场。 可见,这位邺州人尉迟定,并非是泛泛之辈。 常胜笑了笑,“许久了,不是文路就是武路,却从没出现第二个,像族兄这般,文武双全的。” “鸡毛的陈年旧事。”常四郎喝着酒,“打架这事儿,在内城我没怕过,至于当年考上状元,我也是没想到的。那时候,我拼命读书,为的,便是能入朝为官,帮助我那老友……担心他在朝堂上,会被人相欺。” “那主公为何要拒官了?” “不喜欢,后面发现那老友的路子,并不是对的。”常四郎叹着气,“我曾拼命劝他,却劝不住。” 听着的常胜,一时沉默。 “常威,常威!给老子再拿壶酒。诶哟,这皇宫里,风儿怎的又迷眼了。” 常胜知趣地转过了头,看向邺州的方向。 …… “邺州人尉迟定,拜见小军师。” “河北五良,拜见小军师。” 皇宫御书房外,不仅是状元尉迟定,还有另外四人,齐齐跪在御道上。 “河北五良,即是包括尉迟定在内,五个志气儿郎的称呼。”阎辟解释道,“若军师不喜,我便将他们赶走。” “可都是世家子?” “五人都是小世家的后辈,在河北一带素有名声,又情同手足,义结金兰。” 常胜点点头,“无需驱赶,让他们进来吧。我北渝,终归要取后辈之将,慢慢撑起大半壁的江山。” 不多久,五个河北的世家后辈,都齐齐入了书房,并没有内城世家子的倨傲,待看见常胜,又纷纷跪地而拜。 “河北五良,见过小军师。” “起。” 常胜露出笑容,“你五人无需客气,我虽久在长阳,但也素闻你等的名头。认真讲起来,我比起你们,不过虚长个四五岁。” “来,都入座吧。” 五人急忙谢礼,稳稳落座。 常胜抬起头,看了一眼为首的尉迟定,发现这北渝状元,脸庞并不白净,反而在右颊的脸庞,还有着一道刮疤。 似是看出了常胜的心思,尉迟定急忙拱手。 “小军师勿怪,去年岁末,听闻邺州的山中,有叛军多藏避雪,我五人带了家丁,便想着入山剿叛。不曾想,惊扰了树洞的眠熊,又避不开,只得提刀杀了上去。一时不慎,被熊撞倒之后,便划了脸。” “小军师不知,那会尉迟兄单人一刀,和那头眠熊滚到坡下,打了好几个回合。”另一个河北五良,也跟着开口。 “尉迟定,不愧是河北四州的武进士。”常胜也夸了一句。不仅是武进士,还是北渝的状元郎,还有这般的胆气,如这样的人物,肯定要收入囊下。这一次的召见,便是招募的意思。 江山代有人才出,西蜀有,北渝也会有。 尉迟定并没有倨傲,想了想认真开口,“小军师,我等五人义结金兰,为的便是报效朝堂。” “如今这天下,尉迟定你觉得,西蜀,或是北渝,谁才是正统。”常胜沉思了下说道。 “自然是北渝,占据北方大半壁的江山,又有长阳国都,母河纪江。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古往今来的王朝之事,何曾听说过什么民道?在我尉迟定看来,西蜀政权,便如朝露,只等入暮之时,便会化为乌有。任何一个新朝的建立,天下世家,当有重重的一笔。” 尉迟定的这番话,无疑说到了常胜的心坎上。 “我等五人,此番入长阳,便已经心生死志,愿随小军师,征战西蜀,万死不辞!我有思量过,西蜀之军,徐蜀王所倚仗的,无非是一场天下大同的虚言,以此诓骗百姓。在我看来,这和当初米道徒,‘天下共食一槽’,并无任何的分别。”另一个河北五良,也在旁拱手开口。 这番话,又让常胜心底一喜。内城的纨绔子们,可没有这样的见地。 “这位是?” “幽州解家,四岁能成诗的解瑜。吾的二弟,亦是我五人中最擅思考之人。”尉迟定笑道。 解瑜不敢托大,急忙自嘲。 “比起伏龙小军师,我解瑜何敢言谋。” 常胜笑了笑。 “不过十八九的年岁,你有这般的见地,已经是北渝的骄子了。若生得早两年,说不得,我真要亲自拜访,拉你做幕僚的。” 这一番话,让河北五良一时更加动容,又纷纷拱手,对着常胜作揖。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西蜀七英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西蜀七英“这是吾尉迟定的三弟,邺州吴门将家,吴真,身怀神射之术,那头眠熊,便是他串珠箭射死的。” “四弟端木仇,幽州端木氏的人,擅长马术,有操练马战的本事,更懂奔射之法。” “五弟梁虎,壶州梁家的人,虽只有十六之岁,但乃是将门之后,熟读兵法,即便是我与他沙场推演,亦不能说稳胜。” 常胜一一见过。他突然发现,这一次,恐怕是真找到了宝。 “我等五人,愿随小军师,助北渝一统天下!”以尉迟定为首,五张年轻的脸庞,皆齐齐抱拳开口。 “好!”常胜大喜过望,“若如此,等开春之后,你五人先留在我的帐下,听我调遣。若立战功,自有擢升!” “多谢小军师!” “好了,你五人的忠义,我都看在眼里。”常胜安慰了句,犹豫了下,跟着话锋一转,“虽然还有些尚早,但我已经等不及,你五人对于开春后的战事,可有建议?” 虽然与很多人商量过,如羊倌军师,如申屠冠,如主公……但不管如何,常胜的心底,更想听多一些的建议。他相信,这河北五良敢来投靠,必然是深谙天下之势。 “尉迟定,你说说看,说错也无妨。” 尉迟定深吸一口气,“小军师,如今整个天下,一分为二。而在去年雪冬,我北渝与西蜀,亦爆发了大战。小军师的妙计,虽杀死了西蜀青凤,但跛人趁机而入,用计夺下大宛关。” 常胜听着,并没有任何的不悦。真正的赢家,用于面对自己的失败,才能痛定思痛,破而后立。 “若如此,我觉着明年的战事,当以消耗为上。” “消耗?” “确是。”尉迟定语气认真,“但并非是普通的消耗战,将鲤州一带,变成屠子手里的砧板。” “尉迟定,你的意思,是与西蜀拼底蕴么?”常胜想了想。 “正是如此。小军师,恕我直言,现在的西蜀,便如一张弓,已经捻箭拉弦,誓要与我北渝一决死战。而且,由于徐布衣‘天下大同’的虚言,蜀人多有死志,打仗之时,往往不惜性命。开春之后,西蜀定然会以鲤州为桥头堡,与北渝厮杀不休。但小军师莫忘了,徐蜀王的身后,乃是一群普通不过的百姓,我有预感,只要熬过两年,蜀人的意志慢慢削弱,便会怯战,厌战,到时候,是我北渝大胜之时。” 常胜认真听着。尉迟定的想法,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眼下,这并不是北渝的路子。 和西蜀不同,北渝倚仗世家,若是无法取得一场大胜,长此以往,这些老世家们会心生不满,导致祸事。 西蜀耗不了,北渝也耗不了。明年的战事,会逐步加大,两者迎来大军交锋的厮杀。 “解瑜,你的想法呢?”转过头,常胜看着另一个河北五良。 “当,速战速决。”解瑜想了想,认真开口。 “哦?为何如此说道。” “和兄长不同,我只觉得,小规模的战事,无关痛痒,而且跛人善于出策,很难打赢。若是速战速决,双方起一场旷世大战,各方战将幕僚,一决胜负。待声势浩大,缺口又多,跛人必顾之不暇。如此,我北渝才有机会。要知晓,我北渝大将,便有七八十人,如裨将都尉这些,更有不下千人。” 北渝大将,除了申屠冠这些主帅,余下者,还有诸如申屠就这样的封号将,也算得领军正将。 “你二人说的,都有几分道理。”常胜面容冷静,“我已知你们的意思。但不管如何,此事的话,我还需要与主公商量,再做定夺。” 五个世家子聆听之后,齐齐拱手。 “对了,你五人可有战甲?” 尉迟定急忙回答,“自然有的,器甲弓弩,并无缺失。” “甲色制式可同?” “并不同……毕竟我等几人的甲胄,是族老请匠打造的。” “如此的话——”常胜顿了顿,“我对你等五人,是颇有期待。若不然,你五人的甲胄,我请来名匠,再重新打一副。以后你五人跟着我,便称北渝五小良将,如何?” 五人激动不已,“我等多谢军师。” “谨愿你五人,精诚团结,为我北渝立下不世之功!” 以尉迟定为首,五个北渝世家子的脸庞,都变得坚毅与肃杀。 “请小军师放心,北渝五小良将,定要随军师南征北战,打下中原三十州!” …… 西蜀,峪关之外。 此时,五万的山越营,分为前中后三军,相隔二三十里,纷纷往定州方向赶路。 作为领军的费秀,已然在最前方的本阵。费秀的任务,并非是征伐,而是充当督军一类的角色,帮助在鲤州的东方敬,谨防越人叛乱的可能。 在山越营的最后,另有二千余的士卒,与动员的三万余民夫一起,将各类的粮草辎重,输送到前线。 带着这二千人的,并不是什么老将,而是七个年轻的西蜀小将军,如他们,都是刚从将官堂出来,将要开始一场波澜壮阔的人生。 “传令,在此地暂做休整。”在军阵的侧翼,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将军,停马下令。 民夫赶路大半日的时间,寒气未消,当休整一番,再喝碗辣汤催暖。 “逍遥兄,喝口热水。”不多久,另一个年轻的西蜀小将出来,面庞上,还挂着儿郎的青涩,但在眉目之间,却露着丝丝的杀伐。 他叫魏小五,青天营的种,拒北狄,入草原,破西蜀,伐凉州,都有在场,还做过旗营的小都尉。 “陆中,你也暖暖身子。” “张祖李锋,你二人也来。还有马涛鲁当。” 七个西蜀的年轻小将,又聚在了一起。 “逍遥兄,韩狗福……怎的不和我们一起。” “嘿,狗福也是你叫的!”李逍遥笑了笑,“莫问了,狗福大将军,主公自有用处。” “也是,李桃先生说,韩狗福有镇国之才。” “小狗福我儿……当年还与我丢石头打架的。” 一边说着,七个年轻人都笑起来。 李逍遥想了想,看向身边的六人。 “诸位也知,我原先是江湖人。既,我等七人齐出蜀州,不若结为义气兄弟,肝胆同,生死共。小五,你说呢?” “可!” “可!逍遥兄,我也可!” “可!!” …… 李逍遥仰面朝天,“若不,我等七人,以后为西蜀开疆拓土,平定天下之时,便称将官堂七子。” “逍遥兄,这名儿不行,不如叫天下无敌七将军。你瞧着虎将军,他也是这么个叫法。” “不妥,不能与傻虎将军混为一谈,别人会笑的。” “那叫个甚……” “西蜀七英?” “好,好好!不愧是我小五哥!便叫西蜀七英!” 一时间,七个年轻的身影,都齐齐欢呼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青凤小军师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章青凤小军师“西蜀七英,拜见小军师。” 大宛关,在粮草辎重赶到之后,同行的李逍遥等人,也急忙上了城墙,参见东方敬。 “西蜀七英?”东方敬怔了怔。 “小军师,是我等七人的结义名号。”李逍遥笑着开口。 东方敬也露出笑容,“江山代有才人出,一转眼,你等这些人,都长大了,西蜀后继有人。” 一个个老将凋零,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小将成长。 “军师,我等此番过来,便是循了主公的意思,要跟着军师,建功立业。”李逍遥认真道。 “自然。”东方敬点点头,“你等七人,便留在我帐下听命。开春之后,恐会有大战之势,切记不可放松大意。” “军师放心。” “自今日起,你七人便轮流巡守,跟着陈忠几员老将,先熟悉一轮城关。” 顿了顿,东方敬继续开口。 “对了,逍遥,上官堂主那边,何时会到。” 上官述的手底下,还有近两万的义军,这一次,同样会奔赴鲤州助战。 “先前来了信,要不了多久,便会起军赶来。” “只可惜,北渝那边对侠儿舵,盯得太死。” 天下的侠儿舵,由于常胜的铁刑台,不断捉拿斩杀,不得已,只能将整个大舵,迁到了江南一带。若不然,还可以做一支暗军的。 “军师。”正说着,在门外一道人影匆匆走入。 来人正是陈忠,见着几个西蜀小将后,先是见了礼,随即语气沉沉。 “雪未消融,鲤州一带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不少北渝的侦查营。军师,落雁城那边,要不要增派人手。你也知,哪里可是前线,但只有三千人的驻军。” “增派无益。”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 “落雁城一带,地势开阔,不宜死守,这般拼兵力守坚的话,会得不偿失。” “军师的意思是?” “有驻军,便是我西蜀之城。它在那里,终归能吸引常胜的眼光。” “我没明白……” 东方敬笑了笑,“以后再讲给你听。对了陈忠,我西蜀的这帮后辈将,你费心一些,这几日领着他们,先熟悉沙场。” 虽然是将官堂出来,但这七人中,除了魏小五和李逍遥,几乎是没见过沙场的,终归要学一些经验。 “李逍遥,魏小五,这样吧,你二人不用跟着,自今日起,破格擢升帐前都尉,各领一军镇守。” “多谢军师。” 东方敬的面庞,一时神采奕奕,“虽然有些矫情,但我总想说出来。李逍遥,你是天下侠儿舵的明灯,而你魏小五,则是青天营的种。你二人,当奋发图强,扬名天下。” 李逍遥和魏小五两个,相视一眼后,纷纷认真抱拳。 …… “小军师来的信,鲤州的雪已经停了。”成都王宫里,小狗福捧着卷宗,认真地开口。 “前日的时候,还出了大太阳,城外的青山,也慢慢有了新绿。” 小狗福的对面,陈景点点头。 他明白这番话的意思,是雪冬一过,恐怕战事又要烧起来。 “北渝那边可有情报?” “除开往鲤州调军,前段的时间,常胜征募了不少世家子将。我西蜀夜枭的情报里说,其中有五个世家子良将,身怀大志,被常胜收入了麾下,这些人,原先叫什么‘河北五良’,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后辈之将,与我西蜀一样。”徐牧并没有意外。这大势之下,为了取得逐鹿的胜利,常胜也肯定会调用一切有用的资源。 沉默了会,徐牧铺开了地图。 这份地图,是东方敬从鲤州送回来的。虽然有些粗糙,但鲤州一带的地势,城关,溪河,甚至是大村,都有着记载。 “青凤小军师,可有建议?” “主公……莫要取笑,不若还是喊我小狗福。”小狗福有些自嘲地继续开口。 “鲤州,是内城六州的西面门户,夺下了鲤州,继续循东面方向进攻,便是司隶三州,直逼长阳。但我希望,主公莫要往东,而是往东北方向。” “怎说?” “主公请看。”小狗福点下手指,平静地放在地图上,“若是往东北方向,约莫是四五百里的路程,便会到达纪江。若明年,海船的事情无问题的话,绕入即江之时,便有了接应的通道。如此一来,我西蜀占了纪江之利,便形成攻入北渝腹地的一柄利刃。” “狗福,若是如此的话,为了保住这条接应的通道,岂不是要一路争夺,这乍看之下,往鲤州东北方向,可有十几座城。” “无需争夺,放任即可。”小狗福继续开口,“若不争,常胜便想不到。反之,若是争了,常胜必会增军防守。我的建议,是战事开启之时,主公在明处,是直奔长阳方向攻杀。但在暗处,则是往东北面的纪江攻杀。当然,在海船没有到来之前,主公需混淆局势,切不能让常胜看出破绽,看出我西蜀真正的意图。” “明年四五月,当有两艘海船,再加上改建的搭载江船,用韦春的话说,约有两万人的大军。” “主公,到时候的话,是否打算动用苗通的水师,用作远航。” “有这个打算……狗福,你的眼光,是越来越不得了。” “拙计尔。”小狗福没有倨傲,抬头笑了一声。 “主公需明白,能让我西蜀取胜的,并非是正面的决战,而是老师,东方军师,以及主公,黄家主……许许多多的人,留下来的一场场布局。正面之战,我西蜀取胜的希望并不大。我相信,北渝的常胜也深知这一点,再加上内城老世家的不满,所以,他更希望西蜀,早早做决战之选。” “但主公,务必将战事,拖到年中,不与之速战速决。” 年中,海船起航,暗子涌动,到那时,才是西蜀的胜机。但在这之前,需要挡住北渝的攻势。 徐牧仰起头,看着王宫外的物景,眼色一下子冷静起来。 取江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庆幸的是,在他的身边,早已经聚集了一个个忠义且热血的同道之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西域助战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西域助战“你的建议,到时候,你我需要和东方小军师,再相商一番。”王宫里,徐牧露出笑容。不得不说,小狗福的分析,是极为正确的。 这位贾周的关门弟子,已经准备好名扬天下。 “主公,什么时候启程。” “莫急,再过一些时日。” 这一次,徐牧打算带着小狗福一起,奔赴鲤州。左右现在的蜀州,在肃清虎蛮之后,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再者说了,成都里并非没人。还有李桃韩九这些人,能稳得住大局。 “主公!”正当徐牧想着,一时间,在外面的孙勋,急急跑了回来。 “主公,赵惇军师,还有许多的西域将军,已经到成都了。” 闻言,徐牧脸色大喜。 “快,让他们进来。” 赵惇,是他留在西域的镇守之人,至于许多的西域将军,说不得,是晏雍楼筑这些人。 今年恐怕会有一场举世大战,早些时候,徐牧已经去信,让西域那边的人马过来驰援。 “参见主公!” “参见蜀王!!” 不多时,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徐牧面前。 徐牧面露喜色,一一打了招呼。赵惇晏雍尚且不说,如楼筑这样的西域国王,都有质子在成都,友谊算得上牢固。 “都入座吧。”徐牧微笑坐下,转了头,看向旁边的孙勋。 “孙勋,去告诉喜娘那边,让她做一桌好些的宴席。” “得令!” 只喊了声,孙勋迅速跑了出去。 王宫里,徐牧和几个西域国王,客套了番。到最后,才让人领着去了驿馆歇息。 不多时,整座王宫里,只剩下几个西蜀的文臣武将。 “赵惇,西域的情况如何?” 作为西蜀前五席的军师,善于外交的赵惇,在西域一直镇守有功,这一次回都之后,要不了多久,便要重新折返西域。 “主公放心,一切都很好。通过丝绸之路,我西蜀积攒的钱财,也变得更多。那些个西域诸国,见着葡萄酒,夜光杯一类的东西,当真能换不少银子的时候,对于我西蜀也更加拜服。” 徐牧呼了口气。 可惜,这一次助战的人,并没有预想的两万,只有一万三四。其中六千的骑军,余下都是辅军。 “晏雍,感觉如何?”转了话头,徐牧看着面前。面前的晏雍,是他在西域收服的步将。 整个西蜀来说,善于步战的将领并不多。到时候大战一起,总不能全靠着东方敬。毕竟战线拉得越大,便越会顾之不暇,到时候,说不得北渝的常胜,会有分割战场,隔绝情报的诡计。 到时候,便要倚仗领军大将。 听着徐牧的话,晏雍抬起了头。面庞上,还有千里迢迢的沧桑。 “主公,我已经准备好了。” 认真来说,不管是谁来看,晏雍都不似中原人。五官轮廓,更像是西域人。但追根朔底,实打实的,虽然其父与西域女子成婚,但晏雍确是中原晏家的后人。 “可曾见过东方小军师?” “一路急赶,还并未得见。” 徐牧点点头,并没有怪罪。 在以后,作为步将的晏雍,会调到东方敬的帐下。 “主公。”赵惇又拱手抱拳,“这一次从西域赶回,知晓大战又起,我说服了西域诸国,献上八百余匹的良驹,并为重骑战马。西域良驹,与中原有所不同,因地势的原因,多产汗血之马,这八百匹,虽然汗血驹不多,但都是经过西域马商费心豢养的。” “赵惇,有心了。对了,卫丰那小子呢?” “我等先行一步,估摸着几日之后,卫将军也会到了。” “本王老早就等着他了。” 西蜀的骑将有两个,一个是晁义,一个是卫丰。晁义领数万轻骑,而卫丰,会成为三千重骑的统领。 在凉州的晁义,已经挑选好骑卒,准备就绪。 王宫里,灯火有些摇曳。原本面色欢喜的赵惇,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 “主公恕罪,我多说一句。我已经和晁义将军商量,凉州外的玉门关,也重新修葺,到时候亦有余当部落的相助……若战事不吉,主公可退出玉门关外,东山再起。” 听着,徐牧一时沉默,并没有怪罪赵惇。 赵惇的意思是,若是和北渝争夺天下失败,便退出中原,暂时栖身西域,寻机会东山再起。 但这条路,徐牧并不想选。到了现在,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都没有了退路,唯有争一场胜负,谁赢谁做皇帝,开新朝之治。 见着气氛有些不对,徐牧站了起来。 “莫要如此,本王与诸多的西蜀儿郎一样,这一场逐鹿之战,不知盼了多久。但在今日嘛,我等的公事便说到这里,稍后去随我入宴席,不醉不休。” 只等徐牧话音落下,一下子,王宫里的几人,都齐齐笑了起来。 …… “阎辟,替我披甲。” 赤脚薄衣的常胜,抬头看了眼天空,声音冷静至极。 这一冬,为了惩罚自己雪冬之战的过错,他一直赤脚薄衣。但现在,他终归也要离开长阳,准备奔赴前线。 “小军师,若不然……你歇个几日,请大夫来养养身子。”阎辟垂下头,看着自家小军师的脚疮,以及满身的冻疤,心底有股说不出的难过。 “无需,跛人一直留在大宛关,我也该动了。”常胜语气沉沉,“终归要早去一些时候,再看几轮的地势。如此一来,说不得就能避开跛人的计策了。” “对了阎辟,等会派人,去将河北五良请来,让他们与我同行吧。另外,替我书信一封,告诉北路军的黄之舟,即日开始,准备机动助战。” “吾常胜,愿以烛火之躯,替北渝映出一条明亮大道。”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老子魏小五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老子魏小五踏。 一骑年轻的北渝将军,停马在雪道上,沉默昂起了头。他叫尉迟定,在跟随常胜来前线后,很快,便请缨领命,领下了第一个军务。 伏杀西蜀侦查营! 这鲤州之地,由于双方的调兵,虽然还没有正式开战,但北渝西蜀之间,早已经是暗流涌动。 譬如那些西蜀的侦查营,这段时日开始,已经在四处探查情报。 “尉迟将军,发现蜀人的侦查营!” “在何处?” “在前方十几里的位置,先前时候,便在周村附近。” 周村,是鲤州的一处大村。约莫在鲤州中间位置,二者的侦查营,时常会遭遇厮杀。 若放在以往,不管是北渝,或是西蜀,都会以情报为上,尽量避开厮杀,比方遭遇了,打上一轮,各有战损之后,双方都会护着情报,先送回本阵。 毕竟连小规模的战事都算不上,而且人数都少,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但这一次,尉迟定的想法不同。在鲤州大战开始之前,他要做的,便是一步一步,彻底打碎蜀人的士气。 “尉迟将军,真要围杀么?若是如此,起码要出动二千骑。” “蜀人几骑?” “不到百骑。但附近一带地势开阔,若堵不住路,蜀人很容易逃走。” “那便出二千骑。”尉迟定面色不变。 在旁的北渝都尉,犹豫着开口,“尉迟将军,如这些情报,并不只有一营的蜀骑会探到,其他方向的蜀骑,亦有可能将情报送回去。” “那我不管。”尉迟定摇头,“我要做的,便是鼓舞军心,打击蜀人士气。你且记着,若能围杀成功,等会营之时,便说遭遇三千蜀骑,但都被北渝两千骑冲杀大败,溃不成军。至于小军师那边,我自会澄清。” “这是为何?” “造出大胜,我北渝的士气,才能高涨起来,应对将要开始的大战。” 都尉抱拳,“明白了,请小将军放心,我这就去吩咐。” 并没有多久,两千骑的北渝骑兵,已经准备待发。披着战甲的尉迟定,眼色沉了沉后,迅速翻身上马。 “听我军令,两千骑分为四路,不仅是周村的敌探,鲤州附近一带的蜀人敌探,我等要一一肃清!” …… 大宛关上,东方敬静坐在寒风中。 “那常胜刚到,便派了人出去,不断追剿我西蜀的侦查营。大宛关前,每日会分出五军的蜀骑,但这还不到两日的时间,许多的兄弟,便都回不来了。”在旁的陈忠,满脸都是怒火。 “这有些奇怪,我了解常胜,向来不喜欢用小计。他知晓言多必失的道理,极为谨慎,总担心被我看出什么。但这一次,似是有些大刀阔斧了。”东方敬声音顿了顿,看向陈忠。 “陈忠,可带回些许情报。” “带了一些,常胜此次来鲤州,本部人马将近十万,另外还有申屠冠和羊倌的九万人,还有……那个叛徒黄之舟的北路军,也有六万人。对了,这一次追剿我西蜀侦查营的北渝战将,叫尉迟定,根据夜枭情报,是常胜新提拔的世家子,追剿之后,这家伙便夸大其词,说北渝第一轮出征,以两千骑营,对冲我西蜀三千骑营,打出一场大胜。” 听着,东方敬皱了皱眉,“这般的举动,无非是鼓舞士气。但我先前就说,并不像常胜的作风。” “军师,现在如何?” “反剿。”东方敬语气冷静,“我猜得出来,常胜是在放手,让北渝小将慢慢打出威风。既如此——” “陈忠,去传令给魏小五,让他带三千骑出城。” “军师,莫不是让魏小五……与那尉迟定厮杀?若不然,军师帮着定计。” 东方敬沉默了会,摇摇头。 “我先前就讲,鲤州很可能酿成举世大战,战线一场,我恐顾不过来,不管是将官堂的新将,还是战功擢升的老将,我终不能一直看着,教他们如何打仗,教他们如何定计。西蜀想后继有人,这是不可或缺的一步。” “魏小五的年岁,会不会太小……” “陈忠,莫要小看他。他历经的生死与战事,不比你少。主公当初离开长阳,他便一路追随了。他是青天营的种,青天营的热血与意志,都在他身上流淌着。相比起来,若魏小五大胜,我西蜀年轻一辈的士气,必然鼓舞暴涨。” …… “魏小五领命。” 大宛关下,披着战甲的魏小五,面容冷静至极。 “小五,小心些。”陈忠犹豫着,认真叮嘱了句。 “多谢陈将。”魏小五露出“请君放心”的笑容,分明是年岁不大,却终归有了副少年老气。 “莫忘了,我魏小五,是打过硬仗的。” 在长阳,那一年他年岁不大,无父无母,为了一口吃食,只得去做了泼皮小棍夫。但并没有多久,他便听说,同样是棍夫出身的一个男子,居然成了大纪王朝的宰辅。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觉得,他的人生,不应该在黑暗的巷子里,不应该在斗狗与打闹中。 他有了一场夙愿。要跟随那位同样棍夫出身的蜀王,征战天下,驱逐狄人,平定乱世,直至封侯拜将。 “老子魏小五,是西蜀的将,是青天营的种!” 城关下。 在陈忠微微错愕的目光中,披甲操枪的魏小五,已经翻身上马。 “随我出城——” 三千骑的蜀骑,在魏小五的怒吼中,齐齐跟着跑动。 “愿随魏将军!” ……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东方敬远眺城关之外,直至那一袭亮甲长枪,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西蜀,是所有蜀人的西蜀,是老将与新将的西蜀,是不折不挠的西蜀,是众志成城的西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后辈之将 即便人在成都,但徐牧的心思,却一直放在恪州那边。 袁松和左师仁之间,你来我往的厮杀,可谓是拳拳到肉,真真格格地玩命了。 “目前来说,还是左师仁的胜面更大一些。”贾周皱住眉头,“得了粮王势力的帮衬,左师仁现在,野心已经非常膨胀了。而且,左师仁的身边,多了一个谋士,主公当听说过他的名字。” “隐麟,凌苏。”徐牧脸色发沉。 “正是,左师仁的大胜,便是他一手定策的,此人不可小觑。” “隐麟隐麟,隐世之麟,如今,是打算出世了么?” 徐牧眯起眼睛,在心底里,他并没有太多的惧意。有贾周和东方敬在,尔虞我诈这种东西,在西蜀并不好使。 “对了文龙,沧州的防务,现在如何?” “伯烈回了信,苗通现在非常小心,亲自盯着每一处的防务。不过,伯烈还是用计,将一批探子,借着互换百姓的名义,埋入了东陵之内。” “不愧是伯烈。”徐牧终于露出笑容。他能想象得到,这批密探,到时候定然会有一番大用。 “文龙,苗通……真不能策反么?” 贾周想了想,“至少现在不能。除非是说,出现某一个契机。苗通亲蜀,很多人都知道。我猜着,在西蜀和东陵交恶的时候,或许他会出现什么祸事。” “主公,不可操之过急。若是此时策反,引起了苗通不满,先前积攒的好感,便会一下子没有了。” “明白。”徐牧点头。 恪州的这场战事,按着现在的情形来看,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该是袁松那边的反戈一击了。 苗通那边,暂时不能逼得太急。但对于袁松,徐牧此时,有了驰援的想法。粮王的入局,使得整个南方的情况,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毫不含糊地说,现在的袁松,差不多相当于友军了。连着常大爷那边,都愿意写了休战书,好让袁松挺过这一波。 毕竟,除了左师仁之外,天下的其他势力,都不愿意看到粮王崛起。眼看着都要被打残了,谁能想到,大冤种左师仁,对于野心的执念,居然这么深,到最后,和半残的粮王,勾结在了一起。 形势,变得越来越不利。 “文龙,有办法再牵制一下左师仁么。” 在先前,东方敬那边以练兵的名义,让左师仁在东陵境内的大军,不敢贸贸然奔赴前线。 但这些,远远还不够。 贾周想了想,“主公此番,还要再考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在南海盟那边,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要和西蜀结盟,另一个,则是和东陵结盟。如果南海盟和东陵联手,那左师仁的势力,将要疯狂膨胀,几乎和渝州王持平。” 东陵本来就实力不差,刚刚是粮王加入,现在的话,再有南海盟愿意结盟……便如贾周所说,真要成个庞然大物了。 “所以,这一次的话,主公既然决定要帮助袁松,那么,便要打出一股气势。好让赵棣那边的亲蜀派,有更大的说服力。反之,若是主公打输,或者左师仁彻底占了恪州,只怕到时候,南海盟真要投向东陵了。” 徐牧听得明白,贾周的意思,这场驰援之战,极有可能,会成为南海盟选择的天平。 “伯烈那边的守军,我不想动。”徐牧皱住眉头。在沧州的东面,不仅有苗通的水师,更有康烛的五万人山越营。要知道,康烛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被列入天下名将的。 本来就人数劣势,再让东方敬出军,只怕会让康烛钻了空子。 “我西蜀的兵马,已经不多了。”贾周叹着气,“在先前,为了西域的事情,主公连着派了两万人过去。” “文龙,我打算启用侠儿军。” “也可。” 侠儿军,至少会有万多人。成都这边,再出个四五千,便有两万之数了。 “侠儿军虽然没有建制,但战斗力不容小觑。唯一的不足,侠儿军不像蜀卒一般,对于西蜀有归属感。毕竟,主公启用侠儿军,这些人也是四面八方,听从上官述的号召,临时入蜀成军。” “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徐牧语气凝沉。 这一下,轮到贾周怔住,“主公是六州之王,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亲征。” “文龙你忘了,我实则还有另一个身份。我若去了,这万多人的侠儿军,才能拧成一股绳子。” “我徐牧,是天下三十州的侠儿总舵主。有这个名头在,侠儿义军才能发挥最大的本事。” “主公,话虽如此……” 贾周还想劝,奈何徐牧心意已决。虽然是西蜀的王,但一直坐镇在成都,他总觉得不太舒服。 “文龙,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我带着逍遥,以及一众的侠儿将领,奔赴恪州。” 只可惜殷鹄不在,不然连随军谋士都省了。 至于贾周,先不说要保重身子,单单在成都里,也需要有人来坐镇。 徐牧叹着气,“逍遥在将官堂那边,已经修学了很久,也是时候,该要出去历练一番。文龙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考虑侠儿舵的事情,哪怕三年的期限到了,我亦不想让逍遥带着人,离开西蜀。” 不管是上官述,还是殷鹄,诸多的侠儿将领,已经彻底融入了西蜀政权,真有剥离关系的那一天,只怕会伤及西蜀根本。 “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贾周点头,“逍遥再过一年,便要做天下总舵主,甚至是西蜀的将军。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功劳,此番随主公前去,立了军功之后,说不得会让很多人服气。” “正是这个意思。” 贾周忽然沉默,似是在犹豫什么。 “此行会很凶险,我亦有一个请求。” “文龙,有话便说,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请主公,让我的那个徒子一同随军。” “小狗福?没记错的话,他明年才是束发的年岁。” “十四之岁,亦不算小,便当这次的随军,为出征首战吧。” “主公须明白,不管是逍遥,还是小狗福,如这些人,都是我西蜀的后辈之将。在以后,要辅佐少主徐桥,守住主公打下的江山。” “成长与厮杀,必不可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对冲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对冲“该死。” 骑在马上,看着路边木桩上悬着的首级,尉迟定的脸庞,露出一丝的愤怒之色。 “将军,不若收敛我北渝勇士的尸首——” “莫收。”尉迟定摇头,“那个蜀人将军,必然埋了陷阱。平定了鲤州,再作打算。” 说完,只停了一下,尉迟定骑着马,迅速往前离开。在他的后面,两千骑的北渝骑军,沉默了会,也跟着齐齐离开。 偌大的鲤州之地,雪冬未消,却已经有一场火,开始烧了起来。 …… “魏将军,敌军来了!” 听着斥候的消息,魏小五并没有意外。他原本,就没有掩盖行踪。当然,若是北渝大部队的人马来剿,便只能退回大宛关了。 “几人?” “二三千,同样是轻骑。那领军的将军,正是先前剿杀侦查营的人。” 魏小五目光发冷。 直至现在,他都没有收到小军师的撤军令,那将意味着,小军师已经放手,让他在鲤州的缓冲地,想办法立下一场功劳。 “跟我走。”魏小五沉下声音,没有再停留,带着麾下的三千骑,迅速往开阔的方向狂奔。 在另一边,杀出城的尉迟定,满脸都是火气。沿途所过,那位西蜀小将,分明是有样学样,不知杀了多少北渝的侦查营,再以木桩挑着首级。 “这蜀贼在何处!” “前方探子来报,已经去了周村外的开阔地。尉迟将军,当是剿杀的好机会!” 尉迟定转过头,看着后方的位置。 他原先的计划,是等着后面三千骑的援军赶到,再作打算。但现在,那位可恶的西蜀小将,仿佛是故意挑衅一般,不断在缓冲地上,挑动他们的火气。 在他的左右,许多北渝骑卒,已然是怒不可遏。 “将军!” 尉迟定皱着眉,新任为将,虽然有常胜的举荐,但若是出个什么变故,聚不起声望,以后还打什么鬼的大仗。 “传令,即可追剿西蜀骑军!” “吼!” 听着尉迟定的命令,不多时,一个两个的北渝骑卒,脸庞上都露出了厮杀之色。 周村外的开阔地,约有十几里的延伸,雪未化,风未停,却隐约听得马嘶的长啸。 尉迟定抬起目光,远眺着前方的物景。鲤州地势平阔,越近北,林子越少,多是灌木草地,偶尔才会有一两个土坡子。也因此,极适合骑军冲杀。 “依着将军的军令,我等扮作侦查营,那些蜀贼,果然一路追过来了。” 尉迟定的脸庞上,一下子露出清冷笑容。 “再传令,绕到南面的土坡后,待蜀贼的人冲来,我等便从后冲杀。到时,蜀人无法调转马身,必然会被冲得大败!” “将军妙计!” “速去!” 在尉迟定的军令下,很快,带来的二千骑人,迅速绕到了土坡之后。那作为幌子的三四十骑“侦查营”,也开始重新跑了起来。 冷风呼呼。 骑马踏入平阔地的魏小五,面色一如既往的沉着。 “将军怎么了?”有副将开口。 “你有无想过,这些北渝的侦查营,若是想避开追杀,为何不往南面林子跑,而是选择了平阔地。” “似是如此……” “因为埋伏。”魏小五声音不变,“先前就说,那支清剿我西蜀侦查营的贼军,已经出城,若无猜错,极可能是他们在埋伏。” 副将大急,急忙要传令勒马。 “无需。”魏小五抬起头,扫视着前方的地势,继而,露出淡淡笑意。 “是真把我蜀将当成莽夫了?既如此,我便遂他的意。传令,大军继续追剿。须记,若本将让人吹角号,便齐齐调转马头。” “听清了么!” “魏将军,听清了!” “起军!” 三千骑的蜀骑,只隔了一会,继续往平阔地的前方,奔马追剿。 “将军,尉迟将军,蜀骑追来了!” 藏兵在土坡后,尉迟定脸庞之上,并没有太多的欢喜。战事未果,要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一场的兵计,似乎是过于简单了,那位蜀人小将,一下子便中计。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变得释然。一个将官堂里,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虽然有沙场推演的本事,但不管如何,这里可是血淋淋的真正沙场。 “尉迟将军,已经快到了。” “几里路?” “约二三里。” “准备出军,击破蜀人!” 在尉迟定的调动下,不多时,这支北渝的二千骑藏军,迅速动作起来,从土坡下迂回绕出,直奔蜀骑的后方。 “取蜀将首级者,本将定会在小军师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得,要有擢升营将之喜。” 四周围,不少的北渝骑军,都脸色变得激动。 “杀出去——” …… 平阔的地势上,魏小五勒住了马。 “吹角号!” 不多时,随着牛角号的声音,原先奔袭的三千骑,记着军命,纷纷停下了马,按着魏小五的意思,纷纷调转马头。 “将军,北渝骑兵!” 待调转马头,在前方的阵仗中,便听得铁蹄雷动的声音,隐约间,还见得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朝着他们冲来。 “自然。”魏小五面色不变。在察觉有埋伏的时候,他便猜出,这平阔的地势,极可能会藏在土坡子后,所以,他算计了时间,只要成功调转阵型,便能对冲厮杀。 “蜀骑——” “杀过去!” 魏小五的怒吼下,三千的蜀骑,迎着冲来的北渝骑军,也不甘示弱,纷纷抬了铁枪,准备对冲。 “杀!” 茫茫的雪景之下,两群的黑点,并没有要多久,迅速朝着对方冲杀,混战在一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投枪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投枪“不好!” 在马蹄雷动之中,待看见对冲的蜀骑,尉迟定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一下子明白,那位西蜀小将,并非是什么莽汉,而是早发现了埋伏,算计了时间,调转马头厮杀。 但现在,离着的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回头。强行撤退,只怕要被蜀骑打落水狗。那贼将,一直攥着时间呢! 尉迟定沉了沉脸色,继而怒声长吼。 “北渝的儿郎们,早有所料,这便是我尉迟定的歼敌之计!随我踏碎贼人的骑阵!” 见着蜀人骑阵冲来,原本还有些吃惊的北渝骑营,在听见尉迟定的声音后,士气慢慢恢复冷静。 “凿穿敌军——” …… 对冲而来的蜀骑,在魏小五的带领下,同样是一副肃杀的模样。这一次,若能截杀这支北渝骑军,他们便算立了鲤州战事的第一功。 不为封赏,为的,是告慰七十里坟山的父兄先人。 “平枪,平枪!” 不同于北渝骑军,西蜀的骑营,在这一次的鲤州战事,除了制式长刀之外,还配予一支木杆铁枪。 在当初,徐牧留下来的骑行之法,一直作为将官堂的修学要点。 三千骑,与两千骑,在这种开阔的地势下,认真说起来,差别并不算大,无非是凭着一口胆气,谁怯战谁输。 “凿穿敌军!” 两阵终于相撞,一时间,到处都是马嘶和怒吼的声音。坠马者救无可救,或被马蹄踏成肉酱,或被敌军补刀杀死。 “不许后退!”尉迟定咬着牙,看着前方的领军蜀将。那年纪,分明与他差不多,但论胆气,似乎更盛一些。 好大的胆,居然敢临阵调换攻守。 在另一边,魏小五同样也看见了,正穿着将甲的尉迟定。比起尉迟定的冷静,魏小五怒意更盛,直接挑飞一个敌军之后,转了马头,便往尉迟定的方向冲来。 擒贼先擒王,若是杀了敌酋,那么这支北渝的人马,便会士气崩碎,再无抵抗之力。 见着魏小五的模样,尉迟定也勃然大怒。看穿他的埋伏便罢了,到了如今,还敢作斩首之举。 “你不若去打听打听,我尉迟定,是河北四州的武进士!” 一声怒吼,尉迟定也骑着马,杀出一条路子,朝着冲奔来的魏小五,迎了上去。 不多时,两个年轻的将军,各为其主,迅速打量了对方,在各自亲卫的掩护下,迅速战成一团。 长刀与铁枪的碰撞,不时发出“锵锵”之声。 …… “你的意思是,吾兄便在前方?与蜀人在厮杀。”一个年轻的北渝将军,骑在马上,满脸都是怒意。 “正是,先前尉迟将军派我等作诱饵,但被蜀人察觉了……” 年轻的北渝将军,冷了冷脸色,没有再多问,迅速带着出城的三千骑,直奔周村的平阔地。 他叫端木仇,河北五良的老四,这一次,在听说尉迟定要请三千骑军支援,便立即请缨领命了。却不料,发现自家的兄长,被人破计反堵。 “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尉迟将军,此一番,我北渝骑军,将立下破蜀第一功!” 周村外的平阔地,战事还在不死不休。 铛铛。 魏小五声声怒吼,年纪不大,又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枪招,但一股子的血气,便如当年在青天营里,目睹一个个的先人奋勇杀敌,不退不让。 这样一来,反而让惜命的尉迟定,不敢过多拼招,即便有家传的刀法,却被魏小五压得喘不过气。 “这些蜀人,当真像疯子!” 荡开了铁枪,尉迟定咬着牙,不敢再战。熟读兵法,他并不想糊涂地战死。留着有用之身,报小军师的知遇之恩,为北渝一统—— 铛—— 一声巨响响彻耳边,打断了尉迟定思绪,等他回神,才发现头皮发冷。那位该死的蜀将,趁着他弃战转身的机会,居然挑飞了他的燕翎头盔。 “将军小心!”在旁的诸多亲卫,急忙围了过来,将尉迟定护在中间。 尉迟定骑在马上,颤着身子,徒留一头披散的长发,一双发狠的眸子,死死盯着魏小五的位置。 虽然不死,但此一番,已经是天大的耻辱。 “那北渝狗将,可敢再战?”魏小五长枪直立,将燕翎盔高高挑起。一瞬间,西蜀骑营的士卒,不少人见着这一幕,都声声爆吼起来。 尉迟定死死咬着牙,终归忍住了脾气。 “将军,蜀人现在的士气,不可胜……” “再撑一下,说不得援军很快来了!到那时候,必然是那位蜀贼的死期!继续迎战,堵死这些蜀人的去路!” 到了这时候,尉迟定更明白,哪怕不敌,但此时转身,会被蜀人在后不断戳杀,恐怕连他也要死在阵中。 为今之计,只能等另外的骑营援军。先前出城之时,便已经留了话,算着时间,也该要赶到了。 果然,在憋屈地挡了一阵之后,不多久,便听得周村的前方,一阵“隆隆”的马蹄声。 “快,我北渝援军到了,围杀蜀人!”尉迟定脸色大喜,提刀高呼。 这厮杀的两个时辰时间,虽然战死了不少人,但若是能阵斩面前的蜀将,亦是一场大功。 …… “魏将军,后方有马蹄之声,恐是北渝人的援军!” 魏小五收回长枪,将那尊燕翎盔掷在地上,满脸都是清冷之色。 前面有敌军在堵,后头亦有北渝援军,不管是迂回,还是分翼,依着那位北渝将军的脾气,定然都要想办法,挡住他们。 “走不得,走不得了!”尉迟定脸色大喜,只要再堵一会,夹击之下,这支蜀人必败无疑。 却在这时,等尉迟定再抬头,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位西蜀小将,在霜雪之中,一时抓着铁枪,手臂往后伸展,似要投掷。最关键的,在那位西蜀小将之后,至少有数百的蜀骑,跟着同样动作。 “后阵举枪——”魏小五目眦欲裂,声若惊雷。 “投——” 只一瞬间,数百杆的铁枪,一下子从头顶掠过了本阵,朝着北渝人厮杀的阵营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扎落下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枪来!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枪来!“避开,快避开——” 没等尉迟定的声音喊完,密集的投枪,如同泼下的雨点,不断将北渝的骑卒,纷纷掷死在当场。 连着尉迟定自己,都差些被投枪掷到。他惊魂未定地仰起头,眼见着第二批的蜀骑,又开始要投枪—— “退开,速速退开!” 四周围间,尽是不断坠马的本阵士卒,不知死伤几何。他如何能想到,原本以骑枪厮杀的蜀骑,居然会弃枪投掷。 再这么堵下去,短时之内,真要被蜀人的投枪杀得大败。 “取刀!”掷了铁枪,魏小五勾手取刀,面庞上并无任何的惊慌。可死,可伤,却不能怯了士气。 跟着魏小五一道,后面的不少蜀骑,无了长枪之后,都纷纷取刀,趁着北渝骑军避让的空档,准备杀过去。 第二轮的铁枪投掷,一下子又落下—— “杀!”魏小五面庞沾血,分不清是自个的,还是敌人的,却声如惊雷,手里长刀呼啸着往前劈去。 “该死,蜀贼要冲过去了!”尉迟定脸色大惊,奈何投枪的压制,让原本堵着的不少骑军,都纷纷避让散开。而蜀人,在那位西蜀小将的带领下,准备突围。 “快,继续堵上去!” 一切都来不及,避开的缺口,一下子被蜀骑蜂拥而上。再加上蜀骑后军的配合,杀得本阵人马,不断丢盔弃甲。士气逐渐崩碎之下,甚至有坠马者不管不顾地往阵中逃奔,使得整个军阵,一时变得更加骚乱。 “冲过去!”一个西蜀都尉怒吼,与后军的魏小五配合,终归杀出了一条血路。还跃跃试试,想要继续堵上来的人,却已经失去最好的时机。 被簇拥在其中的尉迟定,有些苦涩地抬头。他想不通,一个籍籍无名的西蜀小将,不管是胆气,还是拼死一战的豪气,都令他震惊无比。 “等回了本营,该向小军师建议,我北渝骑卒,也多配一杆骑枪。”尉迟定沉默着,咬了咬牙,最终忍不住怒喊。 “来将,可敢报上姓名?” “记着老子,西蜀魏小五!终有一日,我誓取汝的狗头!”魏小五扬天长啸,骑着马,带着人,趁着时机往前突围离开。 “将军……蜀人要逃走了。” “调马去追,咬住尾巴,拖住他们。”尉迟定沉着脸色,并没有打算放弃。这第一轮的首功,他如何甘心失去。 那位年轻的西蜀小将,必然要死! “尉迟将军,端木小将军的援军,已经赶过来了!” “吾的四弟……可惜啊可惜,只差一些,只差一些!速速传令,让端木将军的人,以最快速度驰骋,截住蜀骑!我等便在后咬尾,拖住蜀骑的马力。” “将军……蜀人的百余伤兵在断后。” “杀光他们!”尉迟定面无表情。 遭遇战的对冲厮杀,还留着双方骑军的坠马尸体。不多久,两军错开了对冲位置,一前一后,在平阔的地势上,开始咬尾追逐。 后方些的位置,一支加入战局的北渝骑军,三千余骑的人,开始加快马力,配合着前军,准备第二轮的堵截。 “追上他们!”作为援军大将的端木仇,此刻心底震惊无比。在他的心目中,自家的兄长,等同于兵法大家,虽然年纪尚清,但怎么可能,被一个西蜀小将,逼到了这种份上。 “兄长,兄长——” “四弟,绕去前方,拦住他们!”骑在马上的尉迟定回头,声音里满是愤怒。若此事传回去,只怕要遭人耻笑。 河北五良,还未立下大功,岂能领受一场兵败。 “听吾兄的军令,全军,迂回夹抄!”端木仇一声愤怒的长吼,领着麾下的三千骑,想趁着咬尾的拖滞,再度将这只蜀人骑军,堵死在两头。 急奔之中,端木仇取下短弓,只搭了弓箭,便冷着目光往蜀骑的敌阵射去。顿时,一个骑马的西蜀都尉,怒叫着坠马,被赶上来的北渝骑军,一下子补刀劈死。 “可识得吾端木仇的奔射之法!”端木仇长啸一声,加快马力,再度搭弓捻箭,瞄准了那员年轻蜀将的位置—— “休伤我家将军!” 嘭。 却不曾想,还未开弓,一个西蜀骑兵见着,便立即掷枪而来。 端木仇惊得避开,恼怒地骂了一句,只得收了短弓,继续带人追赶。 “那西蜀贼将,我端木仇誓杀他!” 霜雪地上,数千骑的双方骑军,在你追我赶中,不时有士卒坠马,还未爬起来,便被后方的隆隆马蹄,一下子踏成了肉酱。 …… 魏小五面目冷静,即便身陷险境,却依然没有半丁点的害怕。在早些时候,他便考虑到了追兵。 所以,便让本部的人马,埋了蒺藜在拐弯之处。只要赶到位置,便能借助这些埋下的蒺藜,避开北渝骑军的追杀。 “左右,枪来!” 在成都将官堂,他文试并不算太好,但武试,不管是兵法推演,还是个人勇武,都名列前茅。 但并非是说,他魏小五是个莽将。打仗之事,便如一个学步的孩童,终归有一日,他要成长,他要健步如飞。 但此刻,蜀人之志,不该在此折戟沉沙。 魏小五涨红了脸,左右手各握着一杆铁枪。目光只分辨了一下,便转了头,看向那位追得最凶的北渝将军。 “去死!” 一杆长枪掷出,原本在接近,寻找机会奔射的端木仇,一时间脸色大惊。 “四弟小心!” 听见自家兄长的大喊,端木仇惊得调转马头,准备缩到士卒的后面。 嘭。 一个挡身的士卒,瞬间被掷来的长枪扎中,痛喊一声,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端木仇惊魂未定,他有些后悔,为了寻找机会而过于靠前。 “掩护本将——” 铛。 没等端木仇声音落下,魏小五第二杆掷来的长枪,在扎死一个挡身的北渝骑卒后,长枪血淋淋地继续透出,眼看着就要串珠。 嘭。 端木仇吓得怪叫一声,连人带马齐齐翻倒在地。 魏小五仰头怒吼。四周围见状的蜀骑,也跟着齐齐欢呼起来。 “四弟——” 唯有尉迟定的声音,带着止不住地发颤。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好一场奇胜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好一场奇胜嘭。 在霜雪地上,坠马滚了好几下的端木仇,吓得连连怪叫,仗着功夫,不断往外翻滚。 “后军停马,莫要踏到端木将军!” 若非是有个裨将眼疾手快,哪怕端木仇滚了几下,说不得一样要被踏成肉酱。 喘了口大气,端木仇仰天长啸,还想着再翻身上马,整个人却一下子,再度趔趄倒地。 “保护端木将军!”尉迟定死咬着牙。河北五良的两个人,居然拦不住一个西蜀小将,连着自家四弟,都坠马伤了身子。 “将军,过了前方的拐弯岔道,便要离开平阔的地势了。” “莫停,继续追!”尉迟定恨声道。不杀那个西蜀小将,他如何甘心。 …… “魏将军,到埋蒺藜的拐弯地了。” 魏小五看着前方,整个人松了口气。即便在急奔之中,依然忍不住四下张望。只可惜这一场的厮杀后,带出来的三千人,战死六七百,更有许多的士卒,连连策马狂奔,加上遭遇厮杀,面庞上已经有了乏累。 没有打算再纠缠,魏小五加快马力,跑到了骑阵的前军,领着剩余的蜀骑,小心绕过拐弯地后,迅速往大宛关的方向回赶。 当然,在离开之时,他长呼大喊。 “那北渝的二位狗将,莫不是姑娘身?这软绵绵的力气,怎的,北渝没有儿郎了?” “北渝狗夫,姑娘之身!”在魏小五的身边,不少士卒齐喊。 听在耳里的尉迟定,更加勃然大怒,带着汇聚的人马,一时间追得更凶。却不料,在跟着蜀骑过了拐弯路—— 昂—— 一下子,前排数不清的本阵骑兵,那些骟战马儿,不断马失前蹄,纷纷翻倒在地。 “尉迟将军……大事不好,蜀贼埋了蒺藜!”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一路死追的尉迟定,一时间又变得面庞大惊。他自然明白,这些埋下的蒺藜,分明是早有准备。那位该死的西蜀小将,是故意激怒,再将他们一路引来。 眼见着前军不断有战马倒下,士气越来越碎,已经无法再追下去。 骑在马上,尉迟定苦涩地仰起头,不甘地长声怒吼起来。 …… “好一场奇胜!”城头上,东方敬脸色动容。他一直在想,大战未开之前,该用什么样的手段,鼓舞一波临战的士气。 但这事情,魏小五已经做得足够完美。 “陈忠,传令下去,便说我西蜀的三千骑,在魏小五的领军下,大破北渝八千骑军。为战死的侦查营,复仇雪恨!” “军师……情报上说,是五千骑的北渝骑军。” “夸大一些,也无妨的,让士卒相信即可。当然,莫要歪扯,否则会适得其反。” 东方敬呼了口气,转过了身,看着站在面前的魏小五。这位西蜀的年轻勇将,此时的脸庞上,还挂着一种自责。 “小五,这是怎的了?” “军师,随我出征的蜀骑……有七百余人,战死了。” 东方敬沉默了会,“莫要往坏处想,你该想的是,是你魏小五带着他们,打下了一场奇胜。黄泉之下,他们定然会欢喜的。” 在以后,这些西蜀年轻的后辈之将,还要面对更多的挑战,说不得……会死很多人。 但打仗,哪有不伤不亡的道理。这是一条通向新秩序的路,终归要有人走。 “小五,可去过七十里坟山?” “自然去过,那里都是我西蜀的忠魂。” “那便是了,他们尚在,尚在看着你我,一步步帮着主公,帮着百姓,打下三十州,开朝立国,直至天下太平。若你不愿,我即刻修书,调你回成都做个文职政官。” 魏小五仰起头,抹了抹眼睛,脸色重新变得认真。 “军师勿怪,我亦见过不少袍泽死去,不过是一时矫情……我魏小五,愿跟着军师,做沙场之将。” “那便好。”东方敬欢喜地点头。 “主公一直在说,你魏小五,是青天营的种。这一下,当真是为青天营扬名了。” “莫急,鲤州的战事,即将要烧起来,到时候,本军师还要倚仗你们,替我西蜀开疆拓土,逐鹿中原。” …… 不同于大宛关的欢喜。此时,在另一边的北渝营地。 尉迟定扶着受伤的端木仇,两人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常胜面前。 “军师……我等败于蜀人之手,还请军师责罚。” 常胜沉默地抬头,看了看跪地的两个小将,面庞上并未有丝毫的怒火。 “知耻后勇,输一场又何妨。” “但军师,我等五千骑,堵不住蜀人的三千骑,连着我家四弟也伤了身子——” 常胜犹豫了下,知道劝不得,索性跟着开口。 “既如此,我便先记下,你二人戴罪立功,如何?我一直都期待着,河北五良的名头,有一日响彻鲤州战场。” 听着常胜的话,尉迟定和端木仇两个,一时泣不成声,朝着常胜跪拜俯首。 “便如吾名,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世上并无常胜将军。国姓侯尚有折戟之败,李破山亦有雍关之失,连着天下布衣徐蜀王,也曾被我困于蛇道。无需纠结以此,能走到最后的人,才做得天下名将。” 常胜起了身,将面前跪地的二人扶起。 “若心有不甘,便想办法赢回来。尉迟定,可记着那蜀将的名字?” “此贼将,叫魏小五。吾尉迟定定然记得,日后当有雪耻之胜!”尉迟定抬起头,声音重新变得认真。 “甚好。”常胜露出宽慰的笑容,“鲤州战事将起,本军师还要倚仗你们,替主公,替我北渝,夺得天下三十州。” “愿随军师!” 不仅是尉迟定和端木仇,连着另外三个的河北五良,甚至帐中的申屠冠,羊倌,许许多多的战将幕僚,都纷纷跟着抱拳,凝声开口。 “终有一日,我北渝,要大破西蜀!” “传我军令,即日起,开始操练士卒,鼓舞士气,准备开春后的大战!” 站在诸多的战将与幕僚之中,常胜的声音,沉稳且坚毅。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鲤州,吾常四郎来也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鲤州,吾常四郎来也成都王宫,放下情报的徐牧,露出难以遮掩的欢喜。虽然不算大胜,但魏小五在鲤州那边,可是立了首功。 “青凤先生,该启程了。”将信收好,徐牧回过了头。 天下皆知,青凤已死。但实际上,正如老黄所说,青凤涅槃重生,西蜀的小青凤,也概要问世了。 “主公……” 小狗福披着一件崭新的战甲,跟着起了身。这一次,他要跟着自家主公,准备奔赴鲤州战场。 徐牧静静看着,只觉得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个跟在司虎后面,闹腾不休的瓜娃子,终于是长大了。 “若是你家老师……见着你这番模样,他定然要欢喜的。” “愿秉持老师之志,黄家主之志,诸多西蜀英烈之志,为主公,为西蜀,奠定开朝大业。从今日起,吾韩幸,将立于天地之间!” “好!”徐牧呼出口气。 “稍等一会,你随我去鲤州。” “愿随主公。” 成都城,无敌大将军府。 此时的司虎,正抱着自个的儿,止不住地哭咧。这一次,他要跟着自家的牧哥儿,奔赴鲤州战场。一场战争下来,天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成都。 “媳妇儿,我担心去了外头,会老想你。” 在司虎的面前,鸾羽夫人也露出不舍的神色。但她并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矫情,而是转了身取来战甲,帮着司虎慢慢披上。 “若想我,便早点跟着主公,打赢胜仗。” 司虎听得明白,看了看怀里的儿,又看了看自家媳妇,一时间哭得更凶了。 无敌大将军府隔壁,是弓狗的府邸。 此时,弓狗穿了战甲,嘱咐了管家两句,才沉默地转过身,准备告别离开。 在府邸的院子里,有一女子,生得不丑不美,体态不丰不痩,整个人平平无奇。她抬起的脸庞,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温柔。 她的丈夫并不是个软弱驼子,而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西蜀儿郎。 “徐郎小心。” “一定小心。” 开春的阳光下,弓狗露出温和的笑容。 …… 不多时,数不清的蜀人百姓,都聚到了城门之前,恭送着西蜀的王师,再一次的奔赴前线。 “父王,何时回来?” “打赢就回。”徐牧露出笑容,看着自家的好大儿。在好大儿的旁边,亦有一个胖嘟嘟的女娃子。 “徐凤。” 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女娃,约莫明白了一些东西,忽然间红着眼睛,大哭起来。 李小婉顿了顿,也跟着红了眼睛。 唯有姜采薇,起步走近,将一枚新的护身符,嵌入徐牧的金甲里。很多次,自家郎君出征,她都是如此,想尽了办法,祈福保平安。 “我儿,大胜凯旋!” 在人群后的高墙上,老秀才和陈打铁两个,齐齐看了过来。尤其是陈打铁,犹豫了好一会,才抬起了手,挥了好几下。 “西蜀!”徐牧转过身,声音在颤。 从一个小棍夫走到今天,他和许多人道离别,道珍重,可惜如今,一个个都离他而去。 取天下的路,早注定风雨飘摇。 “西蜀——” 城门的人群中,先是一个老头高声呼喊,随即,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西蜀!!” 徐牧抬手,在阵阵的高呼与恭送中,带着本部的两万余人,准备奔赴鲤州。 离开之后,这偌大的江南一带,只能让李桃和王咏两个,暂时坐镇了。 …… “常威,该动了。”在长阳的皇宫,常四郎起了身,眼色有些失神地看向宫外的物景。 开春将至,万物复苏,连着内城老世家们的坏脾气,也跟着复苏了。 这一次大战在即,他若是不去,如何也讲不通道理。 常胜取江南的计划,无法成功,战略的地点,只能放在定州一带。作为北渝的王,若是亲自出征,必然能鼓舞一番士气。 左右,常胜那小子说,鲤州将要发生的大战,极有可能,改变北渝与西蜀的格局。 “少爷,和傻虎打架的时候……我能不能蒙着脸,我怕他以后,不请我吃席了。” “你蒙吧。”常四郎难得没有生气。在踏步走出的时候,一个等候许久的披甲女子,迎了上来,和儿郎一样抱拳行礼。 “蒋娴,真要去?”常四郎停下来,声音有些犹豫。 “同去,主公当我是个男儿身。” “你父战死,我亦痛心无比。蒋娴,若不然,我替你寻个好人家。” 女子摇头,“家父蒋蒙的本事,我亦学了六七成,还请主公成全。” “听过一些,蒋家有女,二十五六,却不愿出阁。” “蒋娴,同去吧。” 立在宫外,女子双目发红,对着面前的常四郎,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宫外的御道。 数不清的老世家们,齐齐聚在了一起。在知晓自家主公准备出征后,一个两个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按着他们的想法,在和西蜀的战争中,虽然有一些劣势,但凭着北渝的家大业大,几辈子积攒的底蕴,碾死一个蝼蚁般的西蜀,并无任何的问题。 这天下,终归是属于北渝的。 “此次主公出征,必然大胜凯旋!大败西蜀,壮我北渝河山!” “天下正统在北渝,西蜀是乱民政权,望主公早日清扫余孽,一统中原。” …… 常四郎堆出笑容,跟着慢慢笑了起来。 在很早的时候,他便知晓,自己要走到这一步。造反,割据,趁早过一把皇帝瘾儿,再给百姓开仓放粮,早看不惯这乌烟瘴气的世道。 让他有些意料之外的是,他的那位老友,也同样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是说,便如一山不容二虎,两个人只能去争同一个位子。 但他的老仲德,献身的王家,祝家……许许多多的战死的将领,士卒,无一不是在催着他前进。 他的人生,也终归登上更高的山峰。 在开春的风中,常四郎拂开了披风,接过常威递来的梨花木亮银枪,再无任何犹豫,踏步往前走去。 春风不诉老友的相思,只传来了远方战场的角号声。 鲤州,吾常四郎来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两个骑将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两个骑将从成都出发的大军,并没有耽误,在徐牧的带领下,不出三日的路程,便赶到了峪关。 峪关上的守将,见着徐牧到来,急急下关行礼。 “无事,各司其职即可。”徐牧笑了笑,抬起头,看着面前矗立的雄关。在当初,是贾周建议他破而后立,从峪关杀出,不做守成之主,才有了八州的江山。 在峪关只停留了两个时辰,两万余的蜀卒,继续往定州方向奔赴。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见两个人,这两人,会在鲤州战事中,成为西蜀的利器。 天下大势到了现在,已经越来越明朗。北渝西蜀的其中一个,极可能会结束乱世。 “韩幸,你带着人先赶往前线。长弓,你也跟着一起。” 听着的小狗福,并没有多问,认真点了点头。旁边的弓狗亦是如此。 出峪关,在接近凉州的位置,两万余的蜀卒,徐牧只带了两千人,往凉州西面的方向走。而余者,则由小狗福先带去鲤州。 “牧哥儿,咱去哪?” “见你两个老友。” “常威小子?还有卖米的?” 徐牧叹了口气,“不会是他们。” 在西面,以操练战马为主,要见的人,自然是晁义和卫丰。先前的时候,得知卫丰没跟着回成都,徐牧索性去信,让他在这边先等着。 约莫行了两日余的时间,到了凉州西面边境,等徐牧抬头,才发现面前不远的地方,晁义,卫丰,以及老余当都齐齐等着了。 “主公!”晁义声音激动。久在戈壁操练骑军,他的脸庞已经染上一层沧桑。 “主公啊!”卫丰更是激动,久不相见,差些要抱着徐牧大哭一场,一诉衷肠。 连着旁边的老余当王,都跟着老眼浊泪,说不出的欢喜。 “诶哟喂,老卫,我的老卫,还有老晁……”司虎急忙跳下马,冲着前方的两个大汉,脚步如惊雷地踏去。 晁义和卫丰脸色一紧,纷纷往后跑开。唯有老胳膊老腿的余当王,还在犹豫不决。 “怎,怎的?”司虎怔了怔,见着追不上,索性勉为其难的,抱住了旁边的余当王。 余当王被箍得脸色涨红,眼看要翻白眼了。 “司虎,你他娘的松手!”徐牧骂了句,将怪弟弟推开。要不然,再继续抱下去,老余当真要当场交代了。 “虎哥儿,你亲我摸我,我都认了,可千万别抱过来。” 卫丰和晁义两人,还有些惊魂未定,急忙骂咧地开口。 “抱媳妇就逗猫儿一样,你抱老友,就他娘的跟抱树一样,你个不害臊的打桩虎!” “你懂个屁,我司虎打小就是温柔汉!” 徐牧揉了揉脑袋,但心底里,又莫名地有了一丝感慨。这才是西蜀的模样,不会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有的,是同僚与袍泽的情谊。 “晁义,卫丰,过来吧。” 见着徐牧开口,晁义卫丰,再加上缓了气色的老余当,都放弃了打趣,齐齐走了过来。 几人齐入搭建好的草棚。草棚里,甚至贴心地摆上了茶汤。 “晁义,骑军的事情如何?”坐下来,徐牧没有任何停顿,帮着几人都斟了茶。 “马儿都练的差不多,膘肥些的,也已经做了骟马,充作战马。但主公当知,不管如何,轻骑的人手,现在还需要扩充。” 徐牧点头。 兵力不足,定州和鲤州的战事,一直胶着不停,去年的雪冬,还打了一场大仗。并没有多余兵力,充入晁义的轻骑。 “先前在凉地四州,我募了一些,再加上小军师调来的,我本部的克族人,老余当部落里的,如今该有两万人。但我觉着,还是有些少。” “确是。”徐牧点点头。 “主公,不若募第二轮的兵丁吧?”晁义想了想开口。 徐牧沉默了会,并没有立即回答。 在去年雪冬的时候,才募了一轮,这么算下来,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再新募一轮,终归有些操之过急。 “晁义,这样如何?我将西域那边的人马,并作骑军,毕竟这些西域人,向来是善马的。虽然人手不多,但我觉着,或能到三万人。” 从以前开始,徐牧就坚定了想法。西蜀会有两支骑兵,而晁义,则是轻骑营的主帅。另一支三千重骑,则是以卫丰为首。 “可。”晁义点头,顿了顿又开口,“主公,我什么时候去鲤州前线。” “莫急,雪水刚消,暂时打不起大仗。过个半月,你再去也无妨。” 晁义拱手领命。 徐牧转过头,看着和司虎分享带娃经验的卫丰。 “老卫,你呢?” “主公,我还能怎的,成都送来的镔铁器甲,我试了好几轮,并无任何的问题。” 卫丰麾下的三千骑,其中有不少还是当初青龙营的人,再加上一路跟随的百战老卒,才组成的。 好不夸张地说,这支人马,不管是士卒,或是器甲,都算得西蜀的第一精锐。即便只有三千骑,还有加配五千余的辅军,但徐牧觉得,仍然是一件做得最对的事情。 当然,过个不久,只等成都铁坊的器甲到位,西蜀亦会有一支重步兵,奔赴鲤州前线。 “老卫,你这三千人,能打几个?”司虎瓮声瓮气地开口。 “一万人,老子也能打趴了!”卫丰信誓旦旦。 徐牧听着,只觉得这数字还算保守。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物资,精力,他要的,是这支三千重骑,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战场上逞威。 当然,常老四那边也有两万弓骑,同样是骑战精锐,大意不得。 “卫丰,到时候晁义一去,你便带着本部,一同赶到前线。” “主公放心。” 徐牧点点头,心底生出一股底气。这乱世走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一双能打破沙煲的拳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将门虎女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章将门虎女“主公的意思,我等二人都明白了。”晁义认真地开口。在旁的卫丰,亦是跟着抱拳。 “待到鲤州战事,我二人,定要立下大功!” “好!”徐牧也不矫情,让司虎去取了酒,几人齐齐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蜀王,那我余当部落……” 被冷落的老余当,脸色有些焦急,急忙抢声开口。要知道,此时在他的心底,已经认定了西蜀这条大腿,肯定要死死抱住的。 “余当王,我知晓你的羌人部落,都是善骑的勇士。这样如何,大战之时,可并入晁义的麾下,一同征杀。” 闻听此言,老余当脸色放心。 “蜀王,我余当部落定不负期望,帮助西蜀建功立业!” 徐牧欣慰一笑。 在他的心里,从敌到友,老余当确实是个聪明人。在以后,西蜀真要成功逐鹿,押在西蜀的赌注,必然会有一番大收获。 “以后鲤州的战事,便劳烦三位了。”徐牧起了身子,准备告辞。 晁义三人,也跟着起了身,皆是一脸的认真,冲着徐牧抱拳。 …… 鲤州的大宛关上,在得知自家主公快到的时候,东方敬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容。 当然,在局势之下,他并未有任何的放松。 “陈忠,今日可有情报?” “派出去的两哨侦查营,遇着北渝人,打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并未分出胜负。不出军师所料,在魏小五的蜀骑赢了之后,这几日,北渝人不见有任何的出兵动作了。” 听着,东方敬没有太多欢喜。相反,他更加明白,这无异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坐在木轮车上,这位西蜀的第一谋者,伸出了手,触碰着城墙上的雪霜。 “陈忠,雪快要消融了。” 雪一消融,极有可能,西蜀和北渝之间,一场大战便会来临。 “军师可有良策?”陈忠问。 东方敬想了想,“和常胜对决,我不宜先动。他还没露出手段,如此,我也不宜露出。但在早些时候,我已经想了一些通透的法子,准备与主公相商。” “主公,也快要到了。” 鲤州的霜雪,随着开春在即,消融的势头越来越明显。浅浅的阳光透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物景。 和东方敬一样,这些时日以来,作为北渝军师的常胜,也不断在思量着法子。 开春以后,没有了霜雪覆盖,一场场的战事,将会燎烧整个鲤州。 此时,在营地的中军帐里,常胜,羊倌,申屠冠,以及另外几个心腹大将,都在沉沉地坐着,商议军机。 在帐外,河北五良的几个年轻小将,作为帐前校尉,小心地守着主帐。 常胜皱了皱眉。 “粮道的事情,我已经有了法子。” “另外,雪水消融,窝了一冬的鲤州百姓,又见着大战将起的模样,若无猜错,肯定要离开鲤州,四处逃难。” 在旁的几个人,一下子没明白,为什么自家的小军师,会提及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 “小军师的意思是?” “这天下的百姓间,对于西蜀多有归心,若无猜错,到时候会有不少的难民,入大宛关避战祸。” 在旁的羊倌,并未开口,听着常胜的话,脸庞上慢慢露出笑意。同样是谋者,他大体上猜出了常胜的第一计。 “到时,我打算让细作,混入难民人群中。” 申屠冠沉默了会,“军师,定州与鲤州,都有我北渝的铁刑台,亦会想办法传出情报。” “不一样,铁刑台掩藏黑暗中,无法露面。” “西蜀的跛子目光如炬,不见得会让人接近。” “若是男儿,不管是跛人,或是其他的西蜀幕僚,我北渝细作,一旦有些不对,恐怕都要被发现,莫要忘了,西蜀的夜枭,也并非是吃素的。但我的意思是说,若是个女儿身,扮作逃难村妇呢?” 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惊。 常胜理了理话头,继续开口。 “大宛关丢得太快,在定州与鲤州的缓冲一带,尚有不能归城的侦查营,暗哨,甚至铁刑台……我需要一个能征善战的人,将这些人统一起来,作为一支奇军。我有想过,铁刑台的人,或是留在那边的裨将都尉,是否能胜任?但发现在那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 “过了一冬,他们说不得已经——” “已经有情报联络。”常威呼出口气。 “军师,有些不对。”申屠冠想了想又开口,“小军师先前说,要有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带着侦查营与暗哨这些人,但若是女子,如何做得到这些?” “做得到。”常胜淡淡一笑,“她是蒋蒙之女,二十五六不愿出阁,却偏喜欢留在家里,研读其父的兵法。这一次,他会随着主公一道,前来鲤州。” 听着的申屠冠,一时脸色吃惊。他并未听蒋蒙说过这些,却不料,将门虎女,一朝出世了。 “军师,她愿吗?” 常胜叹息点头,“愿。蜀人于她,有杀父之仇。不同于其他的娇滴女子,她的心底,终归是藏着一份沙场的征伐气。” “若让别人讲,北渝举国无男儿,却让一女子入险——” “成王败寇,无需纠结这些。攻灭西蜀,这才是你我最紧要的重任。”常胜沉沉说道,“而且在沙场上,她并不喜欢别人,将她当成女儿身。我常胜唯愿,蒋娴能大功告成,成为一杆穿透西蜀的暗箭。” …… “少爷,快到了啊!” 行军的浩浩长伍,马蹄声声之下,依然遮不住常威的呼喊。 骑在马上的常四郎,远眺着鲤州的山河,露出淡淡笑容,跟着点了点头。在他的身边,诸多的战将幕僚,也皆是如此。 唯有落在最后,一个默不作声的年轻将军,抬起的目光里,有了某种的期盼。 和其他人一样,他束发着盔,身披战甲,骑马挎刀。但不同的是,那张仰起来,并不算清秀,甚至有些平平无奇的脸庞,那闪动着的一双眼眸子,却有了风中桃花的神采。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韩幸,你可有建议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韩幸,你可有建议“这几日雪消融,鲤州境内的百姓,有不少都奔来了大宛关。”陈忠匆匆走回,声音里带着凝重。 “军师,若是这样一来,恐怕要混入不少的北渝奸细。” 东方敬放下卷宗,“混入奸细,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总不能,将城外避战祸的百姓,拒之门外。若如此,便是却了我西蜀的民道之法。陈忠,放人入关。切记,入关者先集中一处,暗查一番。” “军师放心。” 东方敬点点头。这西蜀,不知被常胜,安插了多少铁刑台的探子。当然,在北渝那边,同样也会有西蜀的夜枭。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道理,不管为谋还是为将,都会倚为真言。 “军师,主公到了!”正当东方敬想着,不多时,魏小五和李逍遥两人,都齐齐欢喜地跑了过来。 只听见这一句,东方敬古井无波的脸庞,突然变得动容起来。雪冬一别,各有生死之祸,但终归还是有惊无险,再度相见了。 …… “东方敬拜见主公!” “陈忠拜见主公!” “赵栋见过蜀王!” …… 一时间,在得知徐牧来大宛关的消息,许多的蜀将或者外将,都急忙涌了过来。 “无需多礼!”徐牧也脸色激动。许久了,再见着一张张老友的脸庞,感觉真好。 “伯烈,身子可好。” “多谢主公关心,东方敬尚还硬朗。”东方敬笑了笑,伸出手,与面前的主公相握。 他的人生,原本没有任何的出彩,是面前的主公,给了他一场知遇之恩,让他一个跛人,有了男儿在世的意义。 “外头还有些冷,伯烈随我入屋,诸将,也随我一起入屋!”徐牧没有犹豫,亲自推着东方敬的木轮车,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城关里走去。 只等坐下,又上了茶汤,西蜀前线的诸多幕僚将士,便齐聚在一堂。 徐牧抬头看去,在这其中,不仅有东方敬,小狗福,费秀这些谋士,还有陈忠,魏小五,弓狗这些战将,更有如赵栋,楼筑这样的附庸大将。 不知觉间,西蜀已经聚起了一片大势。 徐牧原本并不打算,一见面便议战,奈何东方敬已经开口,说明鲤州一带的局势。 “十三条粮道?”徐牧怔了怔。他有想过,北渝那边肯定要扩展粮道,保障大军的粮草,却不曾想,常胜这家伙,一下子开拓了十三条粮道。 “正是。”东方敬微微皱眉,“但在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假道,掩人耳目。” “如此一来,即便冒险截粮道,也并非明智。” 大战将起,粮道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有大宛关在,短时来看,西蜀的粮道并不会出问题。反而是北渝,失去了大宛关的拱卫,若是从大宛关出军,很容易抢断粮道。 但此时,常胜布了十三条粮道,虽然有些劳民伤财,但成功避开了祸事。 “鲤州地势开阔,极可能,会先有一场骑战。北渝那边,我已经收到夜枭的情报,两万的弓骑,也准备赶到鲤州了。主公,你可准备好了?” “已经见过晁义卫丰二人,准备得差不多了。”徐牧点头,隔了会转过目光,继续看向东方敬。 “伯烈当知,我西蜀最顾忌的事情。” “我西蜀顾忌的,是陷入泥潭子,被北渝拖垮。不管兵力,战马,甚至是新军,我西蜀都不及北渝。这是一场大战,一旦打成了消耗战,我西蜀恐会后继无力。但同样,我也并不建议,主公与北渝一决胜负,虽然不算以卵击石,但以小博大的战争,太过于依赖气运,并不值当。” “军师,打得慢也不行,打得快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做?”在旁的陈忠,有些疑惑地开口。 “若二选一,自然是打慢一些,前提是不能拼耗。” 东方敬的这一句话,在场的,只有另外两人明白。一个是徐牧,一个是小狗福,西蜀真正的杀机,是等到四五月的海船绕入纪江,再配合暗子…… 无疑,东方敬的策略是正确的。不过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切不可墨守成规。在度势的方面,东方敬亦算天人了。 “韩幸,你可有建议。” 场中,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站起来的小狗福。如东方敬,陈忠这些,尽是眼神鼓励。 当然,作为憨憨的司虎,还在一脸懵逼。那年一起抢糖葫芦的瓜娃子,怎的就能站起来提建议了? “牧哥儿,我司虎有办法!”不服气的司虎急忙大喊。 此言一出,旁边的弓狗急忙伸手,要按住这头傻虎。 徐牧揉了揉额头,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司虎的脸面,“讲、讲……一下。” “将内城的清馆楼子都盘下来,那些北渝将军去打桩的时候,他们一快活就忘事,咱派人藏起来偷偷下黑刀,一个接一个砍咯!还有啊,那羊肉汤子店也盘了,咱也下毒——” 弓狗骂了句娘,死死捂住司虎的嘴。 “唔……韩幸,你继续说。”徐牧转过了头,看着站起来的小狗福。 小狗福并无影响,在众目睽睽之下,认认真真地开口。 “主公,鲤州地势开阔,以骑战为上,若不想拼耗兵力,是退守大宛关附近一带。” 这句话,并不高明。 在场的许多人,脸色都有些沉默。唯有徐牧和东方敬,依然在期待着。 “韩幸,这是为何?” “在先前,主公和东方小军师说,北渝的常胜,准备了十三条的粮道。如此的准备,北渝人自诩没有断粮之祸。但我等退守,北渝便会攻上,趁机收服失地。若在此时,分遣两支万人奇军,择选易燥之地,从南北侧翼长线迂回,断其粮道,分割北渝大军的后路。要不了多久,第一轮先遣的北渝大军,必受重创打击。” “我建议,这几日时间,主公可作准备。” “狗福啊,啊嗯嗯……韩幸军师,为何是这几日呢?”陈忠开口。 小狗福笑了笑,“大宛关前的地势,并不算平阔,等雪水彻底消融,泥道必会泥泞。到时候,北渝人不管是行军,或是后撤,都会脚力受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霜雪消融,战事将起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霜雪消融,战事将起如小狗福所言,只两日的时间,随着阳光的越来越盛,雪水消融得越发厉害。即便在大宛关下,也已经是一片湿漉的模样。 此时,徐牧,东方敬,以及小狗福三人,齐齐在城头上,远眺着城外。依着小狗福的建议,晁义那边准备妥当后,也会很快赶来,作为出城的奇兵。 “以常胜的稳重来看,主公还需一枚钩子。这枚钩子,要点燃北渝人的攻伐之势。”东方敬语气认真。 “吾东方敬,便替主公布下一枚钩子吧。” 徐牧冷静点头,刚想再继续说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城关下的吵杂声。待垂了头,才发现是数百的逃难百姓,又一下子聚到了城关下,不少人跪地磕头,请求入城。 战事将起,不管在哪个地方,终归会有百姓逃避战祸。 “这些时日,入城的鲤州百姓,已经接近了三万余人。”东方敬皱了皱眉,“以常胜的脾气,他会趁着这种机会,继续安插细作。但我西蜀乃是民道,百姓之所向,断无相拒之理,到时候,若无问题的话,便会迁去定北关外,开荒聚成村落。” “只能如此了。” 乱世里,百姓便是一切的根本。如定州外开荒的事情,逃难过来的百姓,自然是多多益善。 “长弓,这事儿你亲自去一趟,尽量查出细作之人。” 弓狗抱拳,沉步往城关下走去。 在大宛关下,城门慢慢打开。数百的逃难百姓,止不住地脸色焦急。不管是拖家带口,还是孤家寡人,只要入了大宛关,便算成功避开了战祸。 一个西蜀的城门都尉,谨慎地指挥着人马,安排城外的难民入关。 “妇孺老幼往左,青壮往右!” 都尉面庞认真,抬起了头,看着聚在右边的青壮。按照过往的手段,北渝极可能趁着机会,安排细作混入青壮里。 毕竟妇孺老弱,不管如何看,都是些苦民百姓。 “梅娘,快走快走。”在左面的妇孺里,一个满脸焦急的婶儿,对着身边的一个女子开口。 那叫梅娘的女子生得普通,面庞上还留有冻疤,穿着单薄的袍子,身子有些发抖。 听着同行人的话,女子也颤颤巍巍地往前跑去。 几个西蜀的士卒,抬头扫过几眼后,并没有为难,让她随着妇孺老弱的长伍,入了大宛关。 “梅娘,你可得跟紧了,若是晚个几日,说不得会跑不脱。” 女子劫后余生的脸上,堆出欢喜的笑容。却无人发现,在转过头的时候,她的一双眸子里,开始闪动异样的光泽。 大宛关,她终归是踏进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收拢暗哨和侦查营的人马,配合大宛关另一边的小军师,夺下整个鲤州。 …… 踏。 大宛关外,约莫有近百里的地方。两万余骑的北渝骑军,齐齐停了下来。为首的人,赫然便是常胜。 这一轮,为了夺回鲤州,在战事将起的时候,他特意出营,来查看一番地势。 “军师,前方斥候来报,扮作村妇的蒋娴,昨日已经入了大宛关。” “甚好。”骑在马上的常胜,难得松了一口气。 只要暗子能入关,那么,便能联合北渝的旧部,形成一支内应军。虽然人数不多,但若是用得好,说不得会成为一枚杀子。 沉默了番,常胜还想继续往前,但被旁边的阎辟,一下子死死拦住。 “军师,若是再往前,便到了落雁城外,入了蜀人布防的范围。若不然,小军师可立即派兵,奇袭打下落雁城。” “时候未到。”常胜听着,摇了摇头。 整个鲤州,肯定要想办法夺回来的。若不然,西蜀伸进来的这只手,以后不知道会给整个北渝,造成什么样的麻烦。 “雪要融了。”常胜仰头,看着满世界的湿漉,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最好的计划,便如先前他的计策,将落雁城变成屠子手里的砧板,不断耗掉西蜀的锐气,以及士卒。如此一来,再要个不久,底蕴不及之下,西蜀便会慢慢凋落。 当然,他也想的清楚。跛人那边,肯定会防着这一点。如何让落雁城,变成磁石一般,吸引西蜀大军,还需要更多的手段。 “阎辟,打过蛇吗?” “小军师,莫不是……又要一杆二蛇?”在旁的阎辟,脸色惊了惊。 “并不是。”常胜声音凝沉,“这一次,是打一条长蛇。便如西蜀大军,如同长蛇一般,但我会想办法,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我知晓,跛人定然会在蛇的七寸,但在其他的蛇身,若是割成一段一段,那么,跛人便顾之不暇了。如此一来,少了跛人的坐镇,不管是兵员,还是战将,我北渝尽占优势,当有大胜。” “军师,我听说徐蜀王也来了。” “鉴于上一次的蛇道被困,徐蜀王不会亲自出征的。即便他想出城,亦会别西蜀的战将幕僚相拦。这一次,依然是我和跛人的对战。” “西蜀青凤已死,跛人确是独木难支。我讲句难听的,整个西蜀……除了跛人,约莫是没什么人能上台面了。” “有一些,不得大意。”常胜摇了摇头,“骑将晁义,肯定也会过来,还有蜀盾陈忠,北关的柴宗……另外,西蜀的小将,也同样不可轻视。” 听着后半句,在常胜的后面,尉迟定的脸庞,蓦然变得愤怒。当初的那位西蜀小将,可是让他丢了好大的脸面。 “至于西蜀的顶尖谋士,如你所言,在青凤死后,除开跛人,已无其他的大才。而我北渝,尚有荀平子这样的老谋者。” “到时,我与跛人撕咬七寸,其他割开的蛇段,说不得要连连大胜。” “小军师,什么时候动手?” “这两日,我已经查看了鲤州的地势。跛人极可能会放弃落雁城,到时候,攻占了落雁城,我布下的十三条粮道,便会将后方的粮草,不断屯积到落雁城里,诱跛人来攻,直至,慢慢酿成一场大会战。” “跛人若是不放弃呢?”阎辟沉默了会,又多问一句。 常胜笑了笑,转过了头,“落雁城易攻难守,而西蜀已经有了大宛关,与其死守这么一座平城,倒不如将精力,放在其他的地方。在这种战事上,跛人的头脑,向来是清醒无比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河北五鼠,齐齐上路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河北五鼠,齐齐上路大宛关。 仅在中军帐里,诸多的心腹大将面前,小狗福露脸一次后,便很快又蛰伏起来。 并非是徐牧的意思,而是东方敬的意思。 “主公当知,这场大战一烧起来,以常胜的目光,必然会看出敌我双方的优劣。留着狗福,暂时不暴露的话,便会成为战场上的一枚硬子。” 徐牧听得明白。 不同于以往的战事,鲤州地势开阔,再加上双方的骑营,分割战场极为容易,到时候,在顾之不暇的情况下,东方敬无法掌握全局。在这种时刻,便需要有另一人,坐镇在其他的方向。 “北渝只知老青凤,却不知,我西蜀有一小青凤,已经涅槃重生。这一次,主公与我,便看着这头小凤凰,扬名天下罢。” “伯烈,先前说的钩子,可有了办法?” “如狗福所言,第一场的战事,他的计策并无问题,利用雪水的湿漉,赢下首战的威风。若说钩子,无疑是骄兵之计,最为适合。” “如何骄兵?” “魏小五。”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先前的时候,魏小五带着三千骑军,虽算不得大胜,但终归灭了一波北渝的威风。若让我猜,北渝的阵营里,所谓的河北五良,肯定想着要报仇雪恨的。怒火上头,再加上骄兵,便会容易上当。因此,这是最合适的钩子。另外,我已经探到,常胜这数日时间,都在查看鲤州的地势,如今,算得上是好机会。” “伯烈,晁义的骑营,这一二日便能到了。” “刚好,雪水也化得差不多了。常胜固然谨慎,但只要引出来,离开常胜的身边,便能使其慢慢中计。” 听着,徐牧的脸庞上,也露出了期盼之色。 不多时,魏小五便被传了过来。 “怎的,我……我再出去一次?”听见军令,魏小五没有半分不喜,反而激动无比。 “确是,不过这一次,你需要小心些,不得恋战。”徐牧叮嘱了句,“小五,你这次的任务,便是在北渝大军没有出军之前,想办法将他们引过来。” “主公,要如何引?若不然,我再杀北渝人的侦查营?” “不,去查粮道。但你记着,我还是那句话,名为查粮道,但实际上,是在引敌过来,莫要孤军深入。” 魏小五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主公,我带几骑?” “三千精骑。”徐牧认真道,“另外,撤退的路线,你需循着大宛关的南面方向,在那边,我会让陈忠将军来接应你。” “那……北渝人会追吗?” “当初被你惹怒的河北五良,那五个北渝小将,必然恨透了你,若是他们知晓你去查粮道,会想办法追来的。若是不追的话,情势之下,你便想些法子。记着莫要往北,那里有北渝的重军。” “明白了。”魏小五拱手抱拳。 “小五,一路小心。” …… 此时,在北渝的营地里。尉迟定和四个义结金兰的弟弟,坐在篝火堆边,几人一时沉默无言。 上一次的失手,虽然常胜小军师没责怪他们。但他们几人的心底,终归是闷闷的。 河北五良,在这次的鲤州战事,可是要名扬天下的,却出师未捷,被一个西蜀小儿,硬生生地耍了一把。 “再见着那贼子,我定然要杀了他!”老四端木仇满脸火气,几日的时间,他坠马的伤,还隐隐作痛。 那该死的小蜀将,在当时一枪掷来,差点将他钉死。 “四弟,不得大意。”稳重些的尉迟定,安慰了句开口,“此番我等入鲤州,不管如何,还是以小军师的命令为先。等大战一起,有的是机会立下功劳。” 在旁的三个河北五良,亦是点头。 “我五人同气连枝,四弟受辱,若有机会,定要帮着报仇——” 声音还没落下。 却在这时,营地外有侦查营的斥候,急急奔入。先前的时候,小军师常胜,已经将侦查营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这般焦急,是怎的?” “尉迟将军,大事不好,有蜀骑来了。” “多少蜀骑?” “三四千数,从南面绕来,约莫要避开我北渝的侦查营,但被留下来的暗哨查到……那领军的蜀将,正是上一轮的魏小五。” “什么!”在后头些的端木仇,听得眼睛喷火,“好胆,真欺我河北五良了?兄长,不若取兵出营,擒了这蜀贼!” 尉迟定皱眉。 这三四日,小军师都去了落雁城一带,查看地势。偏偏这小蜀将,寻着机会,从南面方向绕了过来。 “兄长,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身为老二的解瑜想了想,开口来劝,“若不然,可派人先通知羊倌军师,他尚在营中,当有良策。” “可。”尉迟定点点头,犹豫了下又开口,“解瑜,蜀贼此番过来,莫不是又剿杀侦查营?” “不会,若是剿杀侦查营,此时已经走得太深。我估计,是因为我北渝粮道的事情。”解瑜开口,“兹事体大,若出了什么问题……我几人担不起,所以,将情报送到羊倌军师手里,是最稳妥的。” 尉迟定没有再二话,立即往营地深处走去。 他并未发现,此时他的四弟端木仇,一张脸庞之上,已经涌出了急不可耐的怒火。 …… “有无冬鼠?”在南面的秃林边,魏小五停下马,忽然笑着发问。 “魏将军……这是要做甚?” “乃激怒敌将之计。军中若有猎户,想办法刨洞子,抓五只冬鼠,打死之后,以白布裹起,置于官路之上,便在白布上写,河北五鼠,齐齐上路。” 附近的几个骑营都尉,听着魏小五的话后,顿了顿,一起发出了快活的大笑之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去而复返的“蜀贼”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去而复返的“蜀贼”北渝营地。 即便军中不能饮酒,但此时的端木仇,还是寻了一坛,冷着脸色,坐在偏僻处狂饮。 一个自小学兵法的世家子,居然被一个西蜀的泥腿小将,给打得坠马,掉盔,何其耻辱。 “四弟,这是怎的?”河北五良的老三吴真,皱着眉走近。 “三哥,我心底不舒服。明明那小蜀将,差不多孤军深入了,你我却不能报仇雪恨。” “四弟勿忧,等禀报了羊倌军师,说不得便会出军。毕竟这等时候,我等还需小心蜀人的奸计。” “一来一去,等打草惊蛇,那蜀贼小将估摸要跑了。” 吴真也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数骑的斥候,急急奔回营地。下马之时,几人刚要往营地深处走—— “且住!”端木仇放下酒坛,皱眉走了过来。 “可有那蜀贼小将的情报?” 几个斥候沉默了会,“端木将军,那贼子并未回去,我等还在继续探查。” “那此番回营,有何事禀报?” 在旁的吴真,见着端木仇的态度不对,急忙扯了扯他的袍甲。 却不料,一时上头的端木仇,并未理会自家三哥的阻止,更是笃定认为,此番的情报,说不得会和那西蜀贼将有关。 “这样如何,我帮你将情报,传回羊倌军师那里。” 几个斥候脸色有些苦涩,索性直说挑明。在旁,又有一斥候取来一个白布裹。 “端木将军,我等探查之时,在官路上,发现了那贼将留下的东西。” “拿来我看看!” 端木仇满脸怒意,拿过了白布包袱,只等打开,看清了里头的东西,整个人被气得身子发抖。 那白布里,并非是什么信物一类,而是五只死鼠,更是在白布上留了字——河北五鼠,齐齐上路。 “蜀贼欺我太甚!” 嘭! 将死鼠白布掷在地上,端木仇怒吼不已。他只觉得,自个的一张脸,像被耳光甩到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快说,那蜀贼在何处!” “四弟,冷静一下。”旁边的吴真,急忙劝阻。 “三哥,那蜀贼是在羞辱我河北五良,这如何能忍!我等五人出山,可是要扬名天下的!现如今,却被人抽了脸儿!狠狠地抽了!” 听着,吴真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发怒。但终归,他还是忍了下来。 “四弟莫急,你我再等一下,大哥二哥那边,肯定会说服羊倌军师出兵,剿杀这蜀贼的!” 端木仇脸色沉沉,但终归不是傻子,点了点头。 …… “我担心有诈。” 此时,在北渝营地的中军帐,羊倌荀平子沉声开口。常胜外出,这偌大的营地,需要他小心坐镇。 “军师,此话怎讲?” “常胜小军师那边,已经布下了十三条粮道,照理来讲,应当是很难辨认虚实的。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西蜀小将,却敢担当如此重任,有些不合情理。甚至是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西蜀小将,有着其他的计划。” 羊倌的分析,让场中的不少人,包括尉迟定和解瑜在内,都脸色认真地点头。 “蜀人善用毒计,我等切不可上当。” “荀军师,那便任由着那西蜀贼将么?” “自然不会,能杀之,则最好。”羊倌笑了笑,“这样如何,以八千骑合为之势,慢慢夹抄。他若是再不退,定然要死在这里。” “可,军师妙计!”尉迟定和解瑜二人,相视几眼后,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果然,先禀报军师,终归是没错的。 …… 黄昏近晚。 只等走出中军帐,尉迟定才呼了口气,将另外几个义弟请来,说了羊倌的计划。 “兄长,若是明日再出兵,只怕那贼将要跑了!”端木仇脸色焦急,“不若兄长再去劝劝,最好立即出兵。” “夜深之色,追剿极为困难,还要担心蜀人是否藏军在后,索性放在明日。再者说了,营外一直有我北渝的巡逻骑,没事情的。”尉迟定安慰道。 “兄长有所不知……那贼将,羞辱于我五人!” 端木仇咬牙切齿,将“河北五鼠”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听完的尉迟定,脸色也变得发怒。但终归,在河北五良中,他是最稳重的人。 “四弟放心,明日便能报仇。” “他若发现事情不对,打草惊蛇,然后跑了呢。兄长也知,当初我骑在马上,被他惊得坠马——” “四弟,冷静一些。”五人中的老二解瑜,急忙开口相劝。 老三吴真在旁,一时不知该如何。 “我听兄长的……”端木仇垂下头,身子却一直在颤抖。 黄昏很快暗下。 在营地的死寂中,忽然响起了马蹄,先是一支三千的骑军,忽然冲出营地。不多久,又有另一支四千余的骑兵,跟着冲了出去。 骑在马上,端木仇满脸怒火。这一次,他誓要杀死,那位羞辱他的西蜀贼将! “四弟!”在后头,追来相拦的吴真,焦急地不断呼喊。 “三哥,你帮不帮我?你若是不帮,便请回去,免得受我连累,被治个私自调兵之罪!” “四弟何出此言,河北五良,同气连枝,我自然……是帮你的。”同样骑在马上,吴真艰难叹出一口气。 此时的北渝营地,在听说自家两个弟弟,各带三四千轻骑,出营追击蜀人的时候,尉迟定惊得无以复加。 “兄长……是假传出征令,私调了骑营。”作为河北五良的智囊,解瑜走近,声音里满是担忧。 “若是抓着了那西蜀贼将,或许能减轻责罚,但若是抓不住,只怕要被军法处置。” “糊涂啊!”尉迟定咬着牙。 “兄长,先禀报羊倌军师,另外,亦需要派出快马,告知常胜小军师。不管是不是祸事,决不能让这桩事情,一下子烧起来。”解瑜想了想开口。 “老二,你速速去办。” “兄长放心。” 解瑜拱手,迅速转身离开。 站在夜风中,尉迟定吁气闭目。现在,他只希望自家的两个义弟,不要遭到什么大祸才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三哥,你帮不帮我? “三哥,斥候已经探出,那该死的西蜀将,便在南面方向!”此时的端木仇,已经陷入一种莫名的疯狂。 “你便听着他的名字,什么魏五?只一听,便知晓是个贱户之名。我端木仇自熟读兵法,岂能败给这样的人!” “四弟,会有机会的。”旁边的吴真,急忙安慰了句。 “自然,我誓杀此贼!三哥,你我现在便趁机会,一鼓作气杀过去!” 吴真犹豫。 “若三哥不去,也无事情,但在我端木仇的心底,三哥永远是最疼我的人。河北五良,我与三哥自便相熟了,等同于手足亲兄。” 吴真咬牙。 “那便同去,此一番,你我兄弟二人,当要立下大功!” “好,三哥大义!” …… “魏将军,追兵要来了!” 此时,在南面方向的荒野里,听着斥候的情报,魏五并没有丝毫紧张。那一出激怒之计,原本要做的,便是将河北五良引来。 “魏将军,这次不同,至少六千骑的人……我等不见得能赢。” “很难赢。”魏五点头。敌军两倍于我,很容易形成夹抄之势。但不管如何,到了现在,他还没有想着退走。 便如军师的计策,将这六七骑,作为导火,引来越来越多的敌军。 想了想,魏五突然记起了将官堂上,贾军师在的时候,亲自教授的一个诱敌良计。 “骄兵。”魏五冷静吐出二字,“传我军令下去,等会便在此处,我三千骑扮作遭遇,等敌军来袭,便立即往大宛关方向撤退。” “魏将军,若敌军不深追呢?”旁边一个都尉开口。 “那便以连败数阵,诱敌继续追剿。当然,我所的败阵,并非是厮杀,而是扮作士气崩溃,阵不成阵,型不成型,只让敌军看到,便当成一支溃败残师。” “连败之后,恐士卒伤亡增多。” 魏五摇头,“不以短兵相接即可……我讲句难听的,若真是大智之将,便不会被我激怒出营了。” 身边的几个都尉想了想,都冲着魏五点头。 不多久,四周围间,果然响起了奔雷般的马蹄声。 “魏将军,要来了!” “先虚打一阵,便立即撤退!”魏五戴上头盔,语气清冷地开口。 “领将军令!” …… “贼将便在前方!”急奔而来,骑在马上的端木仇,满脸都是复仇的疯狂。这些时日以来,虽然军师与诸多大将,并无怪罪他们。但每每见着,那些都尉士卒,交头接耳什么的,他只会觉得,当是在讥笑于他。 唯有杀了此贼,枭首带回大营,才能平息这场败仗的风波。 “四弟,你莫要太急,久读兵法,当知下无常胜之师,胜不骄,败不馁——” “三哥,莫讲,莫讲了,快随我杀过去!” 吴真只觉得口干舌燥,知道劝不得,只能点头。 “四弟,你我兵分两路,形成夹击之势,当能大败蜀人!” “好好,三哥快去!我先带人冲锋了!” “四弟心……” 吴真急忙打起缰绳,带着身后的近四千骑,开始迂回,往蜀饶方向包抄。 “冲锋过去,凿穿蜀贼!”端木仇仰头长啸,手握长刀,发出解恨的声音,“这一轮,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逃!” “端木将军,蜀人发现了我军,也开始冲过来了!”有都尉急忙回报。 “好!” 听见这一句,端木仇脸色更喜。 “随我迎战——” 在他的后方,三千余骑的北渝骑军,列起了骑阵,朝着前方扑杀而去。马蹄声雷动,震塌了树枝上,最后一枝压着的积雪。 …… 魏五目光如炬,听着马蹄声,看着前方,一直在算计着调转阵型的距离。 既然是败,当然不能败得简简单单。 若无意外,按着贾军师所教,敌力二倍于我,又在平阔地势,极可能会夹击。 “西蜀的儿郎们,平枪!” “杀光蜀人!”在冲来的方向,见着蜀人平枪,准备死斗的时候,骑在马上的端木仇,怒声大吼。 他并不知—— 此时的魏五喊了一句后,开始侧过目光,待发现了从另一方向,迂回包抄的骑军,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不好,敌军势大,我等速退!” 早已经知晓魏五军令的三千蜀骑,在算计的安全距离内,迅速调转了阵型,往前急急“逃离”。 约莫是逃得太急,连着骑阵都变得杂乱起来。甚至还有一些掉落的箭壶,以及铁枪长刀。 …… “三哥,你太急了。”端木仇的声音,依然藏不住报仇雪恨的怒火,“三哥迂回得太急,他们一看见,自然会逃走。” 吴真沉默了会,“我已经很心……四弟,我总觉得,那西蜀贼将,或许并不简单。” “三哥,你瞧着这地上,都是蜀贼落败而逃时,匆忙间掉落的器甲箭壶。他自知敌不过你我联手,是夹着尾巴跑了。” 吴真想了想,“四弟,若不然便追到这里,等回去之时,便击退了蜀骑,也算有了交代。” “不妥!”端木仇急忙摇头,“我讲过了,我誓杀那贼将!若三哥不愿意帮我,我只能自己去追。若不幸一死,三哥也无需自责。” “四弟别胡,我自然会帮你的……”吴真叹了口气,和端木仇一道,两人收拾好了阵型,没有再耽误,继续往前追剿。 “蜀贼受死——” 沿途狂追,端木仇的一张脸庞,变得越来越疯狂。 …… 和他不同的是,魏五在“逃跑”途中,依然脸色冷静。这一场的诱敌,已经按着他的计划铺开。 那位在后头,追着骂的北渝将,所谓的河北五良,不得,要用来祭大战将起的蜀旗!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一枚钩子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一枚钩子狂奔的长道之上,两支骑营长伍,一前一后,正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 前方的“逃军”,在乍看之下,已经是越来越乱,阵型变得狼藉不堪。约莫是士气崩溃,不多时,又有百余骑的人,匆匆离开长伍,从另一端仓皇逃走。 “三哥你看,蜀人要大乱了!”追击之中,端木仇按耐不住狂喜,一下子狂喜开口。 此时,已经并驾齐驱的吴真,比起端木仇来说,终归多了几分谨慎,见着蜀人的模样,并没有太多的欢喜,反而陷入沉思。 “四弟,你有无想过,你我两人……现在离着大营,已经越来越远了。” “无事无事,三哥可放心,只要抓了杀了这蜀贼小将,你我便立了大功,何罪之有!” “四弟……” “三哥,你莫不是也要抛弃我?” 吴真悠悠叹气,重新打起了缰绳,继续和端木仇一道,迅速往前追杀。 这一次,只追出了十几里,前方蜀人的骑阵中,一下子变得越来越乱。那位西蜀的贼将,分明带着声嘶力竭,乍看之下,似乎用尽了法子,想安抚本阵。奈何士气大乱,已然有崩溃之势。 “三哥,好机会,快随我杀过去!”端木仇叫嚣大喊。 六七千骑迅速狂奔,趁着机会,誓要一举破敌。 “三哥,近了近了!” 搭弓捻箭,端木仇的声音无比激动。此时,离着手刃仇敌,已经近在咫尺了! “着——” 虽然无法射杀那位蜀将,但不管如何,都要杀个够本。只等端木仇的手里的弓箭脱弦,一骑在后些的蜀卒,被射穿了头颅,应声倒下。 “四弟奔射之法,当天下无双!”同行的吴真,不吝夸奖。 “三哥,且看我连珠箭!” 端木仇咧嘴狞笑,此一番,他追着那蜀将,便是为了泄愤。最好,让这三千骑的蜀人,一个个地死在面前。 “着!” 一个西蜀都尉,后背连中两箭,一下子翻滚坠马,刚要起身,却被后头疯狂奔来的北渝骑卒,枭飞了脑袋。 “瞧着,串珠儿了!”端木仇抬弓狂笑。 …… 骑行中,魏小五冷着脸。即便有了布局,但北渝人追得太凶,那两头河北五鼠,更像是疯子一样。 压住了胸口的火气,魏小五没有恋战,继续带着人往前狂奔。 数十具的尸体,永远倒在了地上。未死的战马,也仓皇往另一个方向遁逃。 再加上士卒的“崩溃”之像,无疑,又败了一阵。 “三哥,你好生瞧着,这些个蜀贼,便如夹尾老狗一样,只知逃跑了!”端木仇收起弓箭,脸上的兴奋更甚。 “传令下去,继续追剿,吾端木仇,誓要将这支蜀骑,一个不拉地杀光!至于那蜀贼小将,便割下人头,浸了马尿,再用竹竿挑了!” 端木仇的声音,在近些的北渝骑卒,都跟着欢呼起来。 一时间,追剿的势头,也越来越凶。 同行中,吴真不时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夜色。莫名的,他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想了想,他转头看着身边的心腹。 “你快马回营,禀报我兄长,以及羊倌军师,告知我等六七骑的路线,以及蜀人的动向。” 吴真明白,在这种光景下,他的四弟根本劝不得。此番他跟着出来,更大的理由,是为了看住这有些陷入疯狂的义弟。 待看着心腹回马离开,吴真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现在,蜀人连败三阵,却越退越深,而他们这六七千骑,离着本阵大营,也越来越远。 马蹄踏起的霜雪湿漉,泼入身子的寒意,让吴真变得更加不安。 …… “你说什么?去了四五十里了!”接到吴真心腹的传话,尉迟定脸色大惊,“你再细说,那蜀人贼将,一路可有异动?” 快马回营的心腹,一一说出。 “蜀贼连败三阵……”尉迟定还没开口,旁边的解瑜皱了皱眉,脸色蓦然又变得大惊。 “兄长,大事不好,此乃骄兵计!” “骄兵计?” 解瑜咬着牙,“正是!原本四弟就对那蜀将恨之入骨,现如今,那蜀将乍看之下,又不断败退,四弟定然狂喜,忘乎所以,这是要引诱四弟不断深入!” 尉迟定瞬间明白。面庞上,也涌出了浓浓的担忧。再继续深入,说不得蜀人会在那边,布下埋伏。 但河北五良同气连枝,不仅是四弟端木仇,连着三弟吴真也在那边,如何能不救。 “老二,现在怎么办?”尉迟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开口。 作为河北五良的头号智囊,解瑜深思了番。 “以快马去追,再以信号箭通知老三老四。另外,我等需再出一支大军,作为接应。否则的话,老三老四……极可能会中计身死。兄长,速速去禀报羊倌军师吧。” 两人急忙抬步,急急往中军帐里走去。 却不想,在中军帐里,一道熟悉的儒雅人影,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军师……我等拜见小军师。” 刚回来的常胜,脸庞还带着一股子的疲乏,点了点头后,有些沉默地坐下。在他的身边,阎辟取来手炉,帮着披上了大氅。 “端木仇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到底是大意了些,中了蜀人之计。传令,今夜军议。” “小军师……还请救救我家两个弟弟。”尉迟定声音发颤。 “若能救,自然救。”常胜皱住眉头,“现如今的情况,已经岌岌可危。你们有无想过,为何那西蜀小将,要费尽心思,诱端木仇孤军深入。常理来讲,我北渝的燕州马,马力并不比西凉马差,甚至是说还要好一些。若是端木仇知晓不对,回师的话,在鲤州这样的平阔地势,蜀人当是拦不住的。” “无错!小军师,我两个弟弟熟读兵法,发现孤军深入,将中蜀人埋伏的时候,定然会调头。” 常胜沉沉闭目。 “若放在往日,你家弟弟或许能回来,但莫忘了,如今可是雪水消融的时节。雪水消融后,泥道湿漉,你家两个弟弟的马蹄,便要滞慢了,想脱身极为困难。” 中军帐里,许多的北渝大将,都听得心头发沉。 “说不得,又是跛人之计。那位西蜀小将,不过是个诱饵。我北渝若是大军接应救援,只怕会一层一层的,慢慢陷入跛人的股掌之中。”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常胜的将计就计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常胜的将计就计中军帐里,听完常胜的话,诸将与幕僚都脸色震惊。料想不到,原以为是简简单单的挑衅,却有着这么多的道道。 连着旁边的羊倌,看了看常胜之后,也神色变得凝重。 “军师,那现在怎么办?” “莫急。”常胜宽慰了句,“蜀人借着雪水消融,布了这么一局,定然会考虑到我等救援。说不得我等此去救援,便是入了圈套。” 见着帐里的人,开始有了一丝慎重,常胜才继续开口,“这几日,我出外观察地势,发现一件可喜的事情。” “军师,是何事?” “我一直在苦思夹击蜀人的办法。但看势之时,心底终于有了些主意。”常胜面色平静,扬手指着营地北面的方向。 “北面平阔的地势后,便临近纪江岸边的山峦。鲤州,便如洼平地一般,但偏有纪江的几条分流河,顺道而下。我有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蜀人擅长水军,如何也料想不到,我藏军在北面之处,夹击之时,再以河道借力,迅速杀来这一片的平阔地。” 在旁的申屠冠,沉默了会开口,“军师,那河道我也知晓,虽然不算狭长,但不管如何,水流的速度并不快,到时候士卒登船顺流,只怕会来不及。” 常胜点点头,等着申屠冠说完,才继续分析。 “申屠兄,你有无想过,蜀人的这一计,能借助雪水消融,拖住马蹄。既如此,我北渝为何不能借这雪水消融之势?” “怎说……” “开春之后,纪江岸边的山峦,压着的积雪也会跟着消融,雪化为水,顺道汇入分流河,势必会使河水变得湍急,也因此,我北渝登船而下的士卒,赶来平阔地夹击的速度,会非常快。” 听着常胜的话,在场的人都脸色震惊,却又带着一种难言的狂喜。不得不说,比起跛人以泥泞拖住马蹄的法子,自家的这位小军师,借着化雪之势,以藏军登船再顺流而下,明显要高明几分。 “不愧是伏龙。”连着羊倌,都面容惊叹。他发现,面前的这位年轻小军师,越是打了败仗,成长便会越快。 看着诸将,常胜并没有生出丝毫倨傲,依然谨慎地开口。 “这一次,端木仇这两人,已经被蜀人的钩子钩住。不过既为袍泽,当然是要救援。不过,我想着趁着这次机会,以救援为名,让蜀人也入我北渝的夹击埋伏。” 中军帐里,一时之间,都是坚毅的脸庞。 “传本军师令,以信号箭通知端木仇两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需要拖住蜀人的埋伏,至少三日。如此,我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布下此局。” 停下声音,常胜又补了一句。 “恐跛人发现端倪。尉迟定,你带五千骑,再加上八千轻步,扮作援军接应。切记离得远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蜀人缠斗。” “尉迟定领命!”此时的尉迟定,听说自家两个弟弟,还有救的时候,已经彻底感恩戴德。 “其余的人,本军师亦有军令,记着,这一轮开春第一战,我等誓要大胜!” “愿随小军师!” 中军帐里,响起了声声的拜服。 …… “四弟,有些不对!”在越来越深入的时候,骑在马上的吴真,惊得一声大喊。这一下,同行的端木仇,也明显跟着脸色吃惊。 不知不觉间,似乎离着本阵的营地,已经越来越远了,都快到了平阔地的尽头。 “该死,莫不是中计了!”回过了神,端木仇才发现身子有些冷冻。 此时天色刚刚破晓,阳光还未出来,雪水消融的寒气,懂得人身子发抖。 “四弟,不若先回去。” “三哥,我如何甘心,你瞧着,这蜀贼明明就在前面——” “四弟啊,你我恐怕陷入埋伏了!”吴真的声音里,终归带着一份不甘。若不是为了救这个弟弟,他如何会一步一步的,跟着孤军深入。 见着吴真的模样,哪怕端木仇再傻,也知道情势不容乐观了。 却不曾想,在端木仇准备离开之时,前方一路败逃的蜀人,这时候忽然一起开口狂呼。 “河北五鼠,齐齐上路!” 特别是那位该死的蜀贼小将,勒马扬枪,指着北渝骑军的方向,长啸不停。 “三哥,我如何能忍!”端木仇目眦欲裂。 “四弟,你便听三哥一次!”吴真急忙喝止,可当他调马转头之时,却忽然发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在一路追杀的时候,他已经发现马力越来越慢,但杀敌之际并未多想,如今再细细深思,这脚下的泥道,由于雪水的笑容,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不好!”吴真双目发沉。 “四弟,你我中了毒计——” 没等吴真声音落下,这时候,在四周围的方向,忽然响起了角号与通鼓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蜀卒的高呼。 “三哥,真,真中埋伏了……”端木仇也脸色大惊。到了现在,他那被仇恨冲了的脑子,才慢慢恢复些许清明。 “道路泥泞,马蹄受阻,我等奔马的速度,起码要慢下一半。我甚至觉得,这一段的路子,是蜀人故意搅了烂泥。”吴真喘了口大气,看着快要包抄过来的蜀人。 “顾不得了,速速离开!” 六千骑的北渝骑军,循着吴真的命令,纷纷调转了马头,在越发泥泞的长道上,想着逃离回去。 这时,在他们的后头方向,一阵阵的飞矢抛落而下,在后些的骑军,发出惨叫之后,不断有人纷纷坠马,死在泥泞的烂道上。 “蜀贼!吾端木仇,誓要砍下你的狗头!” 端木仇见状,双目变得赤红。一而再,再而三,又是那该死的蜀贼小将,将他第二次逼到了绝路之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鲤州战事的暗涌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鲤州战事的暗涌“四弟小心!”吴真焦急大喊,举起了手里佩剑阻箭,便如天下最好的兄长,死死挡在端木仇面前。 只等伏弓歇下,第二阵还没射出,吴真急忙催促着人马,速速往前离开。但道路泥泞之下,一时间,马力频频受阻。 “三哥,出不去了!”此时此刻,端木仇的声音,才有了一丝的惊慌。 吴真也咬着牙。 在他们的后方,不断响起本部士卒坠马的惨叫。蜀人布下了埋伏,再以骄兵之计,将他们钩来了此处。 那该死的西蜀小将,便如一枚诱饵,死死拖住了他们。 吴真呼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四弟,为今之法,只能留人断后,你我方有一线生机。” “断后营……三哥,你我执掌骑营并不久,此番又连连中计,恐怕失了军心——” “我有办法。”吴真沉声开口,“稍等一会,你务必紧跟我。须记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能回到本阵大营,你我尚有机会。” “三哥……” “莫哭,我家四弟是好汉子。” 吴真侧过了目光,在第二阵伏弓的呼啸中,迅速观察着周围地势,待看了个七八分,才颤着声音,举剑高呼。 “楼字营听令,北面伏军只是虚兵,速速从北面杀出,我等便能回北渝大营!” 等军令传下,此时,离着北面最近的楼字营,二三千北渝骑卒,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顾不得深思,纷纷打起了缰绳,往北面方向狂奔。 吴真艰难回头,再度开口。 “余下者,随我从南面突围!速速杀出血路!” “四弟,快跟紧我!” …… “弃车保帅,居然能如此果断。”埋伏处,陈忠皱了皱眉,继而,又转过了头,看着旁边的魏小五。 “小五,你如何看?” 魏小五想了想,“陈将军,北渝人马蹄机动受阻,反而我西蜀的骑营,开始从两翼的平坦地势,迂回准备了。我觉得,小军师的意思,是要用这六七骑的北渝骑兵,作为鱼饵,不断地钓起大鱼。” 陈忠听着,脸色满意。 “西蜀后辈之间,你魏小五有些不得了。” 魏小五不敢托大,急忙躬身抱拳。 “这一会,我等便准备一番,准备作包抄之势,只等被钓起来的大鱼。” “陈将军,若北渝人不救呢?要知晓,那位常胜军师,是何等的妖智之人,未必会上当。” “若不救,剿杀即可,便当回本了。” 魏小五沉沉点头。 在埋伏地的北面,被诈去断后的两三千北渝骑卒,无法突破,并没有坚持多久,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坠马落地。 而在往南面的方向—— 吴真和端木仇两人,带着剩余的四五千骑军,不管不顾地要冲出重围。只可惜道路泥泞,马力太慢,无法形成奔袭之势。 “三哥,我不服啊!”到了现在,还不算脱离危机,但端木仇的一张脸庞,已经露出不甘的狂怒。 那该死的西蜀小将,这是第三次羞辱于他了。偏偏这种光景之下,他根本无法手刃敌贼。 “四弟,稳重一些,留得青山在!”吴真劝了一句,神色里满是担忧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便如一条夹尾的老狗,慌不择路地逃奔。若是慢上一些,只怕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认真来说,那位蜀人小将的诱计,并不算太高明。只可惜,自家的四弟……就偏偏上了当。而他,也跟着杀了过来。 抬头远眺,黎明的破晓下,四周围的湿漉折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突然明白,在这种围剿之势下,北渝的营地大军……未必会以身犯险。要知晓,如此一来,反而会中了敌计。 “三哥,三哥?” 两声焦急的呼喊,将吴真的思绪搅散。 “四弟勿怪,刚才发了偏头疼。”吴真重新变得认真起来,握着刀,循着最稳妥的通道。 “四弟快走!” 带着人马,吴真辨了一个方向,再无犹豫,迅速往前逃离。 一路的夹尾窜逃,吴真并没有发现。逃离处的后方,离着不算太远,一支浩浩的西蜀骑兵,正严阵以待。 …… “伯烈,常胜会派人来吗?”大宛关上,徐牧语气认真。 “难说。”东方敬想了想开口,“两个北渝小将军,不管怎样,在常胜的心底分量是不足的。庆幸的是,这两人是河北五良的老三老四,常胜要重用年轻一辈,以河北五良最善,说不得会有转机。” “主公有无发现,常胜是属于那种,越败越勇的人。直至现在,我已经很难猜出他的心思了。” 徐牧听着点头。 他终于明白,偌大的一个北渝,为何老仲德,甚至是常四郎,都要让常胜作为首席军师。这样的人,再给个十年时间,估摸着要大智若妖了。 “主公还需小心一点。”东方敬沉默了会,继续说道,“以常胜的性子,会喜欢借力打力。便如这一次,他恐怕也会在围剿的事情上,布下反计。当然,我会盯着他的每一步,若有不对,自会提醒主公。” “有劳伯烈。” 在徐牧和东方敬的身后,小狗福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丝毫逾越。只等面前的两人停下声音,他才抬步走出,认认真真地开口。 “主公,小军师,再过个四五日,雪水便要慢慢化尽。到时候,或会大战打起。” 小狗福的这一句,让旁边的徐牧,以及东方敬都沉默点头。 约莫是说,这一次的事情,说不得,会成为提前开战的引火索。但能削弱北渝的军备,自然是一件好事情。若是常胜入套,则今年的鲤州战事,说不得会迎来一场,轰烈的开门红。 “长弓。”徐牧回头。 在后面位置的弓狗,披着袍甲走了过来,稳稳抱拳。 “雪水化尽的这四五日,你费些力气,带着人马在鲤州一带,亲自侦查北渝军的动向。切记小心一些。” 要侦查北渝的军势,务必选一员能堪当重任的将军。无疑,他的族弟是合适的。 “主公放心。”弓狗认真抱拳,转身走入朝霞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活生生的鱼饵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活生生的鱼饵虽然裹在阳光之下,但雪水消融的寒气,依然冻得人身子发抖。 刚着甲的常胜,没有丝毫的冻意,却早已经习惯。去年整整一冬,他都是赤脚薄衣。 此时,在他的后面,不仅有申屠冠羊倌,还有尉迟定这些北渝战将。 常胜抬起目光,久久,才终于等到了北面回来的斥候。 “禀报小军师,无错,现在的绸河,在山顶积雪化开之后,已经变得湍急。” 听着,常胜稳稳闭目。 绸河,便是纪江的分流河。纪江离着鲤州还远,但终归有这么一条河子,可以用作藏兵。 绸河虽然不大,比不得纪江襄江,但不管如何,速度快一些,还是能借着水流湍急,运送藏兵。 这鲤州的地势,无法相借,无法藏兵,要形成对蜀人的打击,唯有借这一次的化雪了。 “小军师,运送藏兵之后,离着可还有五六十里,才能赶到鲤州。” “距离不是事情,藏兵能神出鬼没,绕到蜀人的后方,才是最紧要的。”常胜转过了身,皱了皱眉。 “另外,端木仇那边,可有情报回来。” “先前射了信号箭,虽然有些远,但终归能发现的,我三弟四弟,亦是习读兵法之人,见着信号箭,肯定会想方设法,先传回情报。” “尉迟定,事在人为。本军师也不愿,让我北渝的忠勇之将,就这么死在鲤州。” 只听到这一句,尉迟定双目发红,和另外两个义弟,齐齐跪了下来,对着常胜敬拜。在旁许多北渝的战将幕僚,亦是脸色动容。 “小军师怎知……这两人还会活着。”在旁的申屠冠,犹豫了下小声开口。 “猜出来。跛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会只杀了个北渝小将。他要的,是开春的第一场大胜。他有妙计,我亦有布局,无非是争个输赢。但我也知,跛人肯定会留有后手,天下第一谋东方敬,可不是简单的人呐。” 转过头,常胜远眺大宛关的方向,眸子里的目光,似要刺穿大宛关一般。 …… “出大日头了!” 去定北关的路上,无数的逃难百姓纷纷欢呼起来,舒服地伸展着动作,迎接铺下来的阳光。 相比起昨日,今天的日头更烈,隐约间带来了某种希望。 在数以千计的逃难百姓中,一个面容平平无奇的村妇,不善言语,不时抬头看天,又不时远眺前方。 “梅娘梅娘,我问了那个西蜀的骑马尉,他说去了定北关外开荒,会帮着搭屋,到时候借的开荒粮,也会平数来还。” 一个老婶儿,惊喜地走到女子身边。跟着过来的,还有一个抠鼻嘎再舔嘴的青年痴儿。 “梅娘,你便听我的。我儿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我听说了,西蜀的虎将军,一样脑子不灵光,但打仗可厉害了,都能封大官,赏府邸!” 女子沉默一笑。 “好,那便嫁了。” 老婶儿大喜,生怕女子会反悔,急忙又问了生辰八字。 “娘,我们……能不能不去定北关开荒。” “这是为啥?” “我懂织布,咱们留在定州城里,过个一二年,便会过上好日子。娘,你去和那骑马尉说说。我昨日还看到,定州城有亲眷的,都可以去投的。” “好好好,娘都听你的!” 一声声的“娘”,让这位浑身褴褛的老村妇,不疑有他,整个人笑开了花。 待老村妇走远,女子才抬起脸庞,目光中的冷冽稍纵即逝,死死眺望着前方定州城的方向。 在那里,她要以一介女子身,聚起留在定州的暗哨,侦查营,铁刑台……以这些人,帮助小军师里应外合,破开大宛关的城门。 蒋氏没有虎子,但有虎女。 …… 风寒中,东方敬看着手里的情报,皱了皱眉头。 “军师,怎么了?” “柴宗从定州送来的情报。” “莫不是定州出了事情?”陈忠大惊。 “并无,现在来说,定州除了北关,已经属后方了。”东方敬折回情报,“对了陈忠,主公何在。” “西域那边,今日又来了一些人,主公亲自去迎接了。另外,卫丰将军也来了。” 东方敬终于露出笑容,“甚好。” 晁义的轻骑先到,如今,卫丰的重骑也赶来了。 “小军师,都二三日时间了,北渝人还不见援军过来。” 东方敬想了想,“那两个北渝的小将呢?” “被堵着呢!按着小军师的意思,不让他们往北渝营地跑,便作追赶之势,沿途也杀了数百骑。北渝不派人来,真不怕这两人死了?” “常胜猜出来了。”东方敬摇头,“猜出了这是两枚棋子,我觉着,他在谋而后动,会入棋盘的。” “那军师……我们现在做什么?” “静等。”东方敬认真开口。他是个善于度势的人,没看清常胜的动作之前,他不会贸然定策。 …… “三哥,我们又逃出生天了!蜀贼堵不住我们!”骑在马上,端木仇的脸色,变得充满戾气。 这二三日,不管他们往哪个方向逃,都被蜀人死死堵着。每逃一轮被堵,便要丢下数十具的尸体。 听着自家四弟的话,吴真没有任何的惊喜。相反,面庞上的愁云变得更浓。这哪里是逃出生天,方向根本不对,往营地那边的路子,早已经被蜀人彻底堵死了。 如今,他们已经成了一支孤军。 他甚至猜得出来,蜀人分明没有下死手。若下死手……他们早被围死了。 “三哥,这次若能回去,下一次再出来,我肯定带更多的人马,绝不会再陷入此等困境。” “四弟别着急,三哥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昨夜之时,你也见到了,我北渝射出的信号箭,莫得事情,回了营地你我再痛饮三百回合。” “还是三哥对我好啊!” 吴真笑了笑,又安慰了句,但垂下头的时候,一脸心事重重。 不同于端木仇,他是个很内敛的人。内敛的人喜欢思考,他终归想通了一些事情。就好比这一次,他与自家的四弟,已经成了两枚活生生的鱼饵。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鲤州前的西蜀军议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章鲤州前的西蜀军议风寒中,常胜半眯眼眸,思量着接下来的事情。 一个个的情报,不断传到他的手里。直至过了好一会,这位北渝半壁江山的首席军师,才沉沉抬了头。 “传令,大军奔赴前线。若蜀人按兵不动,我等亦不动,只选高势处扎营。” “小军师……吾的两个义弟——” “放心,我自有打算。”常胜宽慰了句,眯着的眼睛睁开,沉沉看向前方。 …… “地图。” 在大宛关里,东方敬坐在案台前,让护卫取来地图。 待地图铺开,这位西蜀小军师的眼睛,才迅速变得深邃起来。 “常胜要来了。”看着看着,东方敬吐出一句。 “军师,何以见得……”旁边的陈忠有些发懵。 “我昨日收到了定州的情报,今日外头的斥候,也传回了消息,北渝营地附近,有北渝的民夫营,在运送木栅与栊枪。” “北渝人要在前线扎营?”陈忠皱了皱眉。 “确是,再想到定州给我的情报,这一回若无猜错,常胜想借力打力。” “小军师,一直听你说……定州情报什么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时便知。我只是不明白,常胜这一次,是哪儿来的底气。”东方敬皱了皱眉,“又或者说——” 声音忽然停住,东方敬的脸庞,变得无比凝重。 “陈忠,长弓将军回来了么?” 弓狗早些时候,亲自带着侦查营,去侦查鲤州一带的敌情。 “还没回呢。” 东方敬想了想,“这样,陈忠你再多派几哨人马,配合长弓在大宛关外侦查。我总觉得,常胜或要奇袭。” “奇袭?这如何可能。” “常胜的性子,向来如此。在他的眼里,唯有奇袭,是最大的取胜机会。” 听着,陈忠不敢再耽误,急忙抱拳走了出去。 “军师,主公回了。”没等陈忠走远,护卫李三儿走了过来,“主公与诸多大将一道,让小军师入帐议事。” “知晓了。”东方敬点头。 此时,在大宛关下的中军帐内,诸多的西蜀大将,以及附庸的助将,都已经齐聚一堂。 徐牧坐在主位,看着下方的将军幕僚,一时间心头感慨。鲤州大战将起,西蜀以及附庸的南海,西域诸国,甚至是平蛮山越,侠儿义军,在开春之后,都齐齐赶了过来。 “上官堂主,今年初见,你怎的像老了一些。” “赵栋,开始蓄胡了。” “司虎,放开你儿孟霍!” …… 为拉近这些人的关系,徐牧没有厚此薄彼,一个两个的打着招呼。不多久,等东方敬走入帐内,西蜀的军议才正式开始。 “诸位也知,这场鲤州战事,极可能成为定鼎之战。不管是我西蜀,或是北渝,都会将兵力屯在此处。” 江南方向的渡江南征,到了现在,北渝已经彻底放弃。又因为去年雪冬,东方敬奇袭打下大宛关,一只脚踏入了内城。 几乎没有疑问,在接下来的逐鹿中,北渝肯定将战争的重心,放在鲤州一带。根据情报,不仅是常胜和许多北渝战将,幕僚,连着常老四,也亲自到了前线。 鲤州地势平坦开阔,若无猜错,会有一场场的骑战发生。当然,万事皆有不测,墨守成规并无意义。 “诸位可有建议?”徐牧收住思绪,看向下方的众人。 具体的策略,不管是小狗福,还是东方敬,都已经相商过。但现在,徐牧想听取更多的意见。众人一起拾柴,火焰才会跳得高。 “去岁的入秋,我开始研读兵书,发现自个倒有几分天赋。”上官述动着嘴巴,“总舵主若问我的意思,不如大军列阵,直接杀去北渝本阵,挑了北渝王。” 徐牧揉了揉额头,“上官堂主的建议,我有空考虑一下——” “牧哥儿,我也有好建议!” “司虎先坐下……” 徐牧转过目光,终归看向了东方敬的位置。西蜀虽有名谋,但更多的,是一帮跟着打天下的莽汉。 “伯烈,你讲一下。” 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冲着四周围的将军幕僚,抬手抱拳。 “若无错的话,这几日之内,北渝大军会来前线,准备行攻城之举。” 仅仅一句,言简意赅,却让在场的人,都脸庞变得凝重起来。 “东方军师,此言是真的?” “有八成的可能。”东方敬沉住声音,“诸位也知,在先前的时候,我西蜀用计,诱来了北渝两个小将。此时,这两人尚被堵着,并不能回北渝大营。” “小军师,莫非是要以这两枚诱饵,引来北渝大军?”有人疑惑开口。 “一开始是如此。”东方敬点头,“但北渝的常胜,并非是束手待毙之人,我一早便考虑到,他会借力打力。认真来说,当初同意这一场诱计,是想让常胜入局,先搅乱鲤州的战势。” “两个北渝小将,不足以让常胜劳师动众,但他的目光,会死死盯着大宛关的城墙。” 东方敬顿了顿,继续开口。 “这二日,我从定州收到了情报。结合现在北渝到前线的事情,几乎能断定,常胜所谋的东西,极可能是巧取大宛关。” “东方小军师,我等听得糊涂。”上官述一边听一边想,只觉得头盖要冒烟了。 “我梳理一下。”东方敬笑了笑,“常胜在明面上,派出大军救人。那么我西蜀,定然也要派大军迎战。当然,北渝大军这般过来,定然会中我西蜀埋伏。” 主位上,徐牧认真听着。 当初的法子,是小狗福提出来的。北渝大军杀来之后,晁义的轻骑会分成双翼,长线迂回,包抄和截断北渝的退路,再分割战场,使其首尾难顾。 但关键的是,以常胜的聪明,明知山有虎,却偏要往虎山行。这其中的道道,可就值得思量了。 果然,如徐牧所料,东方敬的下一句,让帐内的诸多人,顿时陷入沉思。 “若我西蜀迎战,以为北渝入了埋伏,大军出关……但在这时候,常胜却趁机,以奇军攻打大宛关,那么,我西蜀危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常胜的藏兵地?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常胜的藏兵地?“东方小军师,这有些不对。”中军帐里,有人又开口,“在那时候,我西蜀大军出关,必能挡住北渝大军。若如此,他如何攻关?” “是这个道理。”东方敬声音更沉,“但我一直怀疑,常胜还有一支奇军,可包抄,可作奇袭。” “小军师,莫不是有了情报?” “并非是情报,而是我自己的分析。”东方敬脸色认真,不打算再隐瞒,“诸位都知,在鲤州战事将起的时候,开春一到,鲤州内的部分百姓,都逃难入了大宛关,尔后,再调到定州北关外开荒。” “在当时,我担心细作的事情,想了不少法子。甚至是说,还安插了人手,随着难民一路去定北关,沿途收拢细作的情报。” 东方敬侧过头,看着上官述。 上官述一脸发懵。 “上官堂主,我拜托了令女,一路跟着难民去北关,去打探细作的情报。若无猜错,她定然是易容了。所以,她给了我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 “上官燕?” “正是,令女上官燕,向来是一个了不得的暗探。她说,难民群里,有一个北渝的女细作,扮作了村妇,又怂恿她回了定州城,在暗中联络北渝的暗哨,以及潜伏的侦查营,这些人加起来,至少能聚到四五千数。莫要小瞧这四五千人,若是用得好,便是里应外合,破大宛关的最大功臣。” 中军帐内,都有些目瞪口呆。连着徐牧自个,都没有想到,他手底的这位西蜀第一谋,居然如此谨慎,连着普通不过的难民,都留了一出好手段。 “东方军师,先前奇袭大宛关,怎还会有那么多的北渝军?” 坐在木轮车上,东方敬面色不变。 “先前是奇袭。既是奇袭,巧夺城关,那么,先前在外面,来不及回营的北渝暗哨,侦查营,便会滞留在外。所以,常胜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安排一个女细作,仗着女子之身,试图瞒过我蜀人的眼睛。而且还有一点,这女子需要懂得兵法韬略,方能里应外合,配合北渝大军破开大宛关。” “得到这个情报,我先前就在想,常胜要做什么?等到他大军来了前线,才慢慢想了个明白。常胜此举,并不在救人,也并不在阵前厮杀,而是盯住了大宛关的城墙。” 听着东方敬的话,诸多的将军幕僚,都一时拜服无比。 “但我思前想后,始终还想不透,常胜的底气何在?刚才你们也讲了,若两军对阵,他不可能派出人马,绕过我西蜀大军,前去攻关。那只能说,他还有一支奇军,还没有动,还在蛰伏。” 中军帐内,许多人都开始沉思。 “东方哥哥和我司虎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刚才的建议,就是这个理儿。”难得参加一次军议的司虎,转了转眼睛急忙开口。 但很快被好大儿孟霍,死死捂住了嘴巴。 “我看了地图。诸位也知,鲤州地势平阔,不大可能在附近藏军。”东方敬继续说道,“所以,找出常胜的藏军,便是眼下最紧要的问题。” “军师,会不会错了……” “断不会错,我了解常胜。若论奇袭,我并不如他,便如他这样的人,总能创造奇袭的机会。”东方敬语气笃定。 “主公,军师,这……除非是从天而降了。大宛关外的地势,一眼都看到头了。” 徐牧听着摇头。西蜀有木鸢,他尚且只能小规模的空投,这常胜要是能天降奇兵,便属于天方夜谭了。 “长弓将军可回来了?”主位上,徐牧想了想,看着旁边的小狗福。 “主公,还未回。” 徐牧点点头,心底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军帐内,东方敬的声音,并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向着诸多将军幕僚,分析鲤州的情报。 “我打算的话,学一番贾周军师的办法,将计就计。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找出常胜的藏兵地。” “诸位,可畅所欲言,想一下常胜藏兵的办法。”徐牧起身,也配合着东方敬,认真开口。 “鲤州地势平阔,说不得是一支浩浩骑营,长途奔袭而来?”柴宗想了想说道。 “不大可能,骑营奔袭而来,哪怕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绕过我西蜀正面迎战的大军。”晁义皱眉反驳。 “附近又无大片林子,如何能藏军呢?” “莫不是挖了暗道?” “他若是挖暗道,近一些会被发现,远一些不得动员十万民夫,挖个三年五载的?” 一个个的提议,不断被否定。整个中军帐内,,相商许久,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徐牧和东方敬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担忧。若无办法,只能多派斥候,继续探查了。 但战事在即,北渝那边开始安营扎寨,要不了多久,估摸着就会动手。 “若让我司虎来猜,常胜傻憨的法子,肯定是选了几万个轻功高手,等一打起来,这些人就和六侠一样,一起轻功飞过来!” “虎哥儿的脑子……真是越来越灵光了。” “哈哈,自然自然!小军师是第六谋,我司虎便是第七谋!”司虎顿时手舞足蹈。 旁边的孟霍,脸儿一红,羞得想钻入地缝。 徐牧叹了口气。若东方敬的分析没错,北渝常胜,这位不过二十多岁的小军师,当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 “小军师有令,大军安营扎寨!” 不少的北渝裨将,骑着马不断传命。 近夜,寒风呼呼。 常胜站在寒风中,一双眸子远眺前方,变得越发深沉,且带着深邃之意。 “阎辟,去传命吧,让所有大将幕僚,准备入帐军议。” “小军师,我这就去。” “这一次,若是能成功的话,说不得,我北渝腹地的危机,便能解开了。” 西蜀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北渝。在常胜看来,这只脚若不能及时搬走,说不得,要踏碎北渝的河山。 鲤州的战事,若能以最快的法子解决,无疑是最好的。奇袭大宛关,重新夺回这面壁垒,北渝的局面,才能继续掌握主动。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放虎归山”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放虎归山”“伯烈,可有建议?” “时局之下,堪不透常胜的藏兵处,我等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主公瞧着,若无意外,常胜会很快动手。”东方敬沉着声音。 徐牧点头。 “至于那两枚棋子,已经多留无益。” “已经是弃子了,主公可动手。”东方敬并没有反对。 …… “怎的,这是要怎的?一下子变得这么凶!”骑在马上,此时的端木仇,满脸都是仓皇。 一下子,四面八方的,都是冲出来的蜀人。 “四弟,大事不好!蜀人围过来了!”同骑在侧,吴真的脸庞,也变得焦急起来。 前两三日,至少还有一口喘气的时间。但到了现在,蜀人分明要不死不休了。瞧着这周围,都是人影攒动。 “三哥,怎办!现在怎办!”端木仇蓦然清醒,三四日的逃亡,约莫磨去了他的锐气。 “三哥,我才十七之岁,并、并不愿死啊!” 吴真听得脸庞发苦。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最后的三千余骑。 “三哥啊,你这次一定要救我!” 吴真沉默了会,看着面前的义弟,露出温和的笑容。全然不顾,耳畔边传来的厮杀之声。 他的四弟十七,实际上,他也只虚长一岁。但不管如何,他都想做个好兄长。 那一年,在河北邺州的忠义庙前,五个束发少年,祭三牲,饮血酒,结为异性兄弟,誓要在这天下,帮助北渝一统江山。 “四弟,三哥便帮你最后一回吧。” “三哥,快快救我!” 吴真冷静点头,“稍等一会,我会领着人去和蜀人厮杀。你见着机会,便立即垂去袍甲,再弃马,先寻地方隐蔽。” “三哥,这办法好!”端木仇颤了颤身子,犹豫了下,“那三哥打赢蜀人后,记得来寻我一起回去,我会等着三哥的。” “好……”吴真依然温和,“切记,把身上的富贵物件也弃了,若遇着难民,便最好不过,混入其中避开蜀人的眼线。” “好,我都听三哥的!” “去吧,四弟。” 端木仇没有丝毫停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吴真微微垂头,只隔了一会,再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最后三千余骑,朝着四面八方围来的蜀人,提刀怒吼杀去。 “跪降——” 不多时,魏小五同样带着人马,从另一个方向杀出。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北渝军,又无法发出冲锋,并没有多久的时间,临近崩溃的士气,使得整支人马,变得更加骚乱。 “速速投降!” 吴真怒吼抬刀,仅带着身边,最后的几十个亲卫,不要命地往魏小五的方向扑去。 “射箭——” 人马未到,一拨箭矢射来。 吴真咳血弃刀,身子摇摇晃晃,直至“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 “主公,军师,魏小五回来了。” 大宛关里,徐牧和东方敬两人,待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魏小五已经带人回关。一只手,还提着一颗血色人头。 徐牧有些发怔,在这种围势下,按理来讲,应该是两颗人头才对。莫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主公放心,先前的这一支北渝骑营,几乎被剿杀殆尽,前后几轮,共缴两千余匹战马。此乃贼将吴真的头颅。” 魏小五顿了顿,又有些苦涩地开口,“还请主公恕罪,敌将端木仇,不知所踪。附近的位置,我都派人去寻了,但还没寻到。但只要堵住周围一带,最多一两日的时间,我亦有信心,揪出此人。” “如何逃的?” “问了一些降卒,说打起来的时候,是吴真在掩护其撤退。” “难得。”徐牧点点头。比起那端木仇,这老三吴真,倒是个血性儿郎。 东方敬站在一边,想了想后开口,“主公,天意如此,不若,散出一道假情报,让那弃子回北渝大营。有了假情报,便能混淆常胜的视听。” “军师,端木仇是个贼子!不可放虎归山!” “他自然是个贼子。本事不大,却又脾性乖张,我反而觉得,让他回去北渝大营,说不得会是某种助力。”东方敬笑着开口,“再者说了,这一枚弃子,说不得能助我西蜀,蒙蔽常胜的眼睛。” 对于东方敬,徐牧几乎无条件的信任。诚如这位小军师所言,端木仇虽算不得庸将,但终归是我个无为之人。 另外,假情报的手段,并不难寻。左右不管真假,带回去给了常胜,便能使其生疑,混淆视听。 “伯烈,便按你说的去做。” 东方敬点头,沉思了下,“至于吴真的头颅,虽是忠勇,但各为其主,主公可用作竹竿挑起,激怒北渝大军。我还是那句话,常胜肯定会藏着兵,我等现在要做的,便是使用一切助力。” 常胜的藏兵地,已经两三日的时间,只可惜一直没有情报。 另外,先前出城的弓狗,也同样没有回来。 还没开打,已经有些扑朔迷离了。 “主公,既如此,你我无需再执着于常胜的藏兵地。便如他所想,助他里应外合。到时,他急于夹攻之下,便会先暴露出奇兵。” …… 此时,在大宛关的后方,鲤州与定州的缓冲地。不同于鲤州外的平阔,在这一片缓冲地上,尚有不少的林子。 夜色暗下,四周围死寂的世界中。约莫数十道的人影,正聚在隐蔽之处。 为首的,赫然是一位其貌不扬的村姑。 “小军师的暗令,将要行攻城之举。”村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认真。 “蒋……蒋将军,那我等要做什么?”一个北渝的暗哨骑尉,明显还不习惯,称呼面前的村妇为将军。 “形成夹攻之势。”村妇没有丝毫介意,继续开口,“到时候,我北渝的正军,会与西蜀厮杀。但同时,小军师另安排了一支奇兵,趁着机会奇袭大宛关。我等要做的,便是混入大宛关中,里应外合。” “蒋将军,要混入大宛关,并不容易。大宛关上,不仅有西蜀跛人,还有一众的悍将,听说连着西蜀王也到了关里。” “无需理会这些。到时,我自有办法瞒天过海。” 小村妇的脸上,一时间,露出了肃杀的神情。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反其道而行 “尉迟将军,端木将军回来了!” 前线的北渝营地,正在夜巡的尉迟定,只听到这一句,又惊又喜,急忙往营门口跑去。 隔着还远,一下子,便见着了自家四弟失魂落魄的模样。要知道,河北五良之中,四弟端木仇是最在意衣着的,向来自诩翩翩公子。 但眼前的人,分明跟个落难乞丐差不多了,那手里头,还掐着半个黑乎乎的馍馍。 “兄长!”待见到面前的人,端木仇悲声大喊。 “四弟!”尉迟定胸口发酸。 “四弟!!”另外两个的河北五良,也急急走了上来。 待安慰了一番,尉迟定环顾左右,却没发现三弟吴真的人影。 “四弟,你三哥呢?莫不是……” “三位兄长!三哥……三哥战死了!”端木仇捂着脸,泣不成声,“这一次出营,原先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我并不打算深追,想劝三哥先回营地,再想办法。但三哥说,他一定要帮我报仇……呜呜,我一时劝不住,只得带人跟在后面,不想落入了蜀人的埋伏。” 尉迟定痛苦闭目。 “四弟,后来呢?” “中了埋伏之后,刚好雪水消融,马力受阻,一时无法离开。我便劝三哥,先避开蜀人的锋芒,再想办法趁夜撤退……但不知为何,三哥并不纳用,执意要冲杀蜀人。我原先……也想和三哥一道,多杀几个蜀贼垫背。但在后来,无意得到了蜀人的密报,才带着罪身,先将情报送回。” 端木仇仰起头,哭花了脸庞。 “吾端木仇,既已将情报送到,便即刻赴死,跟随三哥同去。” 说着,端木仇抢过一个士卒的长刀,出了鞘,动作有些慢吞吞的,就要往脖子割去―― “四弟糊涂!”尉迟定大惊,急忙出手拦住,将长刀掷在地上。 “三位兄长,我护不住三哥,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啊!” “四弟莫急,我这就去禀报小军师,你与我同去。”尉迟定安慰了句,忍住心里的悲伤开口。 河北五良,同气连枝。但现在,大战还没开始,便折了一个老三。 旁边的解瑜,以及老五梁虎,都纷纷劝慰端木仇。 不多时,四人得了通传,便小心往主帐走去。 主帐里,披着一件大氅的常胜,沉默抬头,听着尉迟定的话,又看了看面前的端木仇。 “小军师,便、便是如此……请小军师降罪!若非是想带回情报,吾端木仇,当要以死谢罪!” 常胜面无表情,他甚至猜得出来,端木仇这种性子的人,或有颠倒黑白的嫌疑。不过,只要情报是对的,那便算一场立功。 “你的意思,无意听到了蜀人将军的谈话。” “正是,那会这将军在追杀,我躲在石后,离得近些,听了个清楚。情报里说,大宛关内抓住了几个潜藏的内应,终于逼问出北渝的计划。我细听了,这些个西蜀将军,说回去还要用刑。” “用什么刑?”常胜皱起眉头。 “火水鞭笞。” 常胜沉默了会,看着面前的端木仇。一双眼眸子,变得深邃起来。 他的那位细作,并不在大宛关里,更是一介女子之身。而火水鞭笞之刑,是要赤身的,女子之身,即便是个罪徒,断不会用这等无伦之刑……也就是说,这分明是跛人的试探,跛人根本不得而知。无非是借着这位端木仇,试图混淆他的计划。 “你自个信么。”常胜声音蓦的动怒。 “我便问你,这般拙劣的反间,你自个信不信?若是我常胜中计,这北渝的大军,一场大败,都要拜你所赐了!端木仇,你好大的胆子!” 见着常胜的模样,端木仇吓得心惊肉跳。 “小军师……我家四弟年纪尚轻,又一路逃亡,才不慎中了蜀人之计……还请小军师恕罪。” 在旁,尉迟定三人,齐齐跪了下来,不断帮着端木仇求饶。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常胜声音清冷,“端木仇,还有些东西,你瞒不过我的。且记着,再有下一轮,我重责不饶!阎辟,拖出去营帐,打三十军棍!” “小军师,我,我知错了……小军师啊!” 并没有理会求饶之声,常胜有些乏累地挥了挥手。比起假传情报,他更加生气的是,端木仇此人,歪曲了某种事实。若北渝营中,人人如此,还谈何袍泽情谊。 迫于河北五良的名头,他一时不好拆穿罢了。 “尉迟定,你们也退出去吧。” “谢小军师。” 尉迟定三人,纷纷叹了口气,自知无法再劝,只得退出了帐外。 常胜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看着面前的烛光,联想到端木仇带回来的情报,不知觉间陷入了沉思。 …… 在不远处的大宛关,同样有另一位大谋军师,在夜色中沉思。骤起的晚风,吹得他长袍“呼呼”飘荡。 “东方军师,若是这样的情报,传到常胜耳里,岂非是让他更加谨慎了?”在旁的陈忠,一时不明。 “谨不谨慎,常胜都是那个性子。而且,让端木仇带回去的情报,是我故意为之。那位女细作在大宛关外,我偏说在大宛关内。再者,她是女子,我偏透露了对女子无伦的‘火水鞭刑’。如此一来,常胜只会更加笃定,是我东方敬在试探,并不知有女子细作,是故意在诈他。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常胜是个聪明的人,要想赢他,需抓住每一个细节。” 夜风中,东方敬吁出一口气。 “再过个不久,他就会动手。这偌大的大宛关,便顺了他的意思,让他里应外合。而我西蜀,当在层层布置之后,以黄雀捕蝉的办法,破掉这支北渝奇军。” 陈忠依然有些迷糊。独自镇守凉州的时候,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很聪明,有谋者之姿……但现在他发现,自家的军师,以及北渝的那位小军师,这两人谋战的层次,他根本触之不及。 “陈忠,无妨的,你也去准备吧。开春的第一场大战,也将要来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出征与镇守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出征与镇守“多远了?” 鲤州北面的方向,离着大宛关已经很远。此时,一袭年轻的西蜀将军,身子矮驼,正骑在马上,忍不住发声来问。 “徐将军,离着城关的方向,一百四五十里了。” 年轻将军正是弓狗,听着部属的话,一时间皱住眉头。这二三日的时间,他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带着侦查营,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在此处,明明像荒野一般,连村落都不见几个,唯有那条刚化雪的大河,水流湍急,打起的寒气冻得人身子发抖。 偏偏是这样,居然见着好几回的北渝斥候,往北面而上。 心底里的谨慎,以及作为一名斥候的素养,让他不得不暗中追寻,试图发现北渝人的计划。 只可惜,并无太多的发现。反而惹得北渝斥候警觉,一下子逃走。 “徐将军,还要继续追吗?” “耗时间太长了,传不回情报,主公和小军师都会担心。”弓狗沉默了会,声音变得越发凝沉。 “传我军令,沿途北上,小心再探五十里,这一次若再无情报,先回城关再讲——” “徐将军,徐将军!”这时,没等弓狗说完,二三骑的斥候,急急跑了回来。 “怎的?” “徐将军,前方不到十里地,发现北渝人的民夫营,我等欲要再查,但一下子便有许多北渝营军冲来。迫不得已,只得先退了回来。” “见着多少民夫?” “估摸着,是从河北暗中调集而来,乍看之下,至少逾万之数。” “战事明明在鲤州。先前也说了,北渝人的十三条粮道,亦在后方。这一下子,怎的在这边出现了这么多民夫营。” 弓狗顿了顿,脸色蓦然惊变。 “民夫伴军,只怕这北面方向,或有北渝人的大军……但此处离着大宛关如此之远,意义何在。用小军师的话来说,根本无法形成包抄之势。” “徐将军,那现在怎办?” 弓狗当机立断,“我等已经暴露,再往前会陷入围剿。立即回赶大宛关,将情报带给主公与小军师,我等思量不出,但小军师天下妖智,定然会想通的。” “走!” 两千人的侦察营,此时没有任何逗留,迅速跟着弓狗,准备折返大宛关。却在这时,后头不远的方向,蓦然传来了呼啸的声音。 等弓狗回头,才发现一支浩浩的北渝骑军,朝着他们围杀而来。 “速速离开!”弓狗冷静低喝。 …… “速速集合——” 北渝营地,百余骑的裨将,骑马不断奔走,传下一道道的命令。 “小军师有令,大军速速集合。” 不多时,营地里的诸将,幕僚,都循着常胜的意思,集合在了前方。各营的士卒,也将严阵以待。 踏上楼台,常胜转过了头。目光往后,看着大军本阵的营地,若无猜错,自家的族兄正在那里坐镇,等着他大破蜀人的喜报。 时机稍纵即逝,利用化雪与湍急河流,作为运送藏兵的手段,不能再等。而且,在端木桥回来的时候,也隐约证明了一件事情。跛人东方敬,并没有勘破他的计划。 固然会有所警觉,但不管如何,有蛰伏的藏兵,再加上蒋娴的数千内应,在蜀人后方造势,这一次,有着很大的机会,能一举攻下大宛关。 鲤州开春的第一场大胜,当属于北渝。 “阎辟,快马去了么?” “小军师放心,昨日便连夜赶去了,怕生出意外,我前后派出了五十余骑。” 常胜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虽派快马通传,但实际上,他还留了几手的信号。要想破开大宛关,藏起来的奇兵便是关键。 仰起头,远眺了几眼大宛关的方向,常胜再无犹豫,“锵”的一声,在寒风中抽出佩剑。 顿时,不管是北渝的士卒,或将军,或幕僚,都脸色炙热地抬起脸庞,看着站在楼台上,自家意气风发的小军师。 “听我军令,即日起,大军结阵,兵临蜀人的大宛关!北渝正统,天命至尊,大破西蜀诸军,当在此时!” “出征——” “吼!” 不多时,在誓军的楼台上,一下子发出阵阵的怒吼之声。在人群中,尉迟定,以及另外的两个弟弟,皆是跟着抬刀振臂,面色肃杀。 …… “前方急报,北渝人出军了。”站在城头上,徐牧的脸色有些发沉。开春的第一场厮杀,关乎着很多东西。在其中,以士气为先。若是北渝取得第一场大胜,破了大宛关,那么在接下来,西蜀将会艰难至极,哪怕再退回定东关,依然会士气大崩。 在徐牧的身边,寒风里的东方敬,脸庞上没有太多的惊慌。 “我一直在想,常胜所倚仗的藏军,该是从何而出?但我现在,瞧着他的模样,分明有了三分的急促,藏军或生出变势。一般来说,一支严阵以待的战场之军,能出现变势的可能,一是叛变与内应,二是天时。” 东方敬沉着目光,看着城关外的光景。 “二者选一,再以常胜的能力来论,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天时的变势,他不得不加快出征的步伐。” 听着,徐牧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主公放心,我还是那句话,为了应对常胜的这一局,我已经布下了计划。若无猜做,不仅是常胜的正面大军,他送进来的暗子,也准备要动了。” 徐牧点头,对于东方敬的分析,他自然是信的。常胜性子多疑沉稳,若不是看出了时机,绝不会轻举妄动。 “镇守城关的事情,便劳烦伯烈了。” “主公放心。” 徐牧拱手,披着一身金甲,沉稳地走下城墙。不管是他和东方敬,或是常四郎与常胜,又或者所谓的河北五良,以及西蜀的七英,诸多的两边战将,幕僚……终归要在这鲤州,在这大宛关下,不死不休地厮杀几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只等入夜的奇袭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只等入夜的奇袭“主公出征——” 大宛关,同样严阵以待的西蜀大军,在看到披甲的徐牧之后,一个两个的,都纷纷欢呼起来。 带着司虎,徐牧骑在马上,面朝着前方的阵仗。按着东方敬的意思,他不宜走开,要盯住北渝的那支藏军。所以,徐牧并无犹豫,亲自执掌西蜀大军。 在他的面前,不仅有陈忠,魏小五,晏雍这些蜀将,还有像赵栋,楼筑这样的附庸之将。西蜀的各路大军,早已经聚在了大宛关一带。 “禀报主公,北渝人的大军,离着我等只有五六里远。”一骑西蜀斥候,急急回马来报。 徐牧点头。 在暗中,晁义的两路轻骑,也蓄势待发,只等战事一起,便会迂回包抄。还有卫丰的重骑营,亦会伺机而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东方敬镇守的大宛关,不会有失。 沉了沉脸色,徐牧拔出了老官剑,指去前方。 瞬间,在他前后左右的位置,一个个的西蜀大阵,都呼吼起来,声音震天。 …… “徐蜀王亲自出征?”护卫的簇拥中,常胜皱了皱眉。 “小军师,我有些不明白,为何蜀人不守关呢?按道理讲,守关是战损最少的。” 常胜摇头,“西蜀的战略,并不是固守大宛关,守着那八州之地。不管是徐蜀王还是跛人,都非常聪明,他们所想的,是拿下整个鲤州。再者,这次西蜀里还有不少的附庸势力,赶来参战。徐蜀王,这是想立一场胜仗的威风么?” “小军师,蜀人迎战的大军,离着已经很近了。” 常胜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色,声音平静至极。 “传我军令,让护翼的两侧骑营,小心蜀人的骑军冲锋。另外,通传前阵的大盾营,留意蜀人的连弩。荒野之战,士气不可破,若破了,则一泻千里。” “小军师,现在不厮杀死拼么?” “未到时候。”常胜语气冷静,“真正的杀机,当在夜晚。我白日出军,正是为了拖住蜀人的正面大军。” “夜晚?” “莫问了,先去传令吧。” 此时,在大宛关外不到三十里之地。不管是西蜀大军,或是北渝大军,都已经严阵以待。 双方的飞矢,甚至是推弩,开始了第一轮的远射。双方之中,各有不少人纷纷中箭倒地。 “举盾!” 西蜀的步盾营,位列前阵,拱卫着后方的步弓,将一拨拨的飞矢,不断抛入敌阵之中。 双方大阵的两侧,都有护翼的骑军,但极为默契的,都没有得到冲锋的军命,只得配合步卒,在附近不断迂回,试图在合适的时候,发起冲击。 “小军师,这一轮的仗,打得有些别扭。我听人说那常胜,一直在稳住本阵,并未死斗。”大宛关的城头上,护卫李三儿开口。 东方敬听着,也沉默点点头。他抬起头,先是看了看天色,继而又转过头,看着大宛关后城的方向。 他约莫猜出了常胜的意思。 常胜的后手,并不在正面迎战的大军,而在那支奇兵身上。 “小军师,我有些不明白……为何你与主公,都不愿守坚来打?” “守坚之势,是最后续命的法子。”东方敬叹了口气,“现如今,西蜀的脚步不能停下,开春的第一场仗,不管是我西蜀,还是北渝,都希望能取下胜利。” “那这要拖到什么时候……” “入夜的时候。” …… 定东关外,西蜀的民夫营,在一队队蜀卒的护卫下,正往前方大宛关的方向,不断运送着粮草辎重。 一个村妇模样的人,站在林子边上,看了一会,才沉默地收回目光。再无犹豫,转身往深处走。 “蒋将军!” 林子深处,此时聚了数十人。一个两个的,都带着一份紧张,抬头看着面前的小村妇。 “蒋将军,大宛关前的战事,已经开始了。小军师那边,亦带了近十万的大军,准备叩关攻城。” “我等的机会来了。”村妇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的冷意。并未有任何的扭捏,直接换上了一件袍甲。 “入夜之时,诸位便集合本部人马,按照先前的商议,在大宛关后城一带,造势,投火,给小军师争取破关的时间。” “蒋将军,当小军师的大军,可是被蜀人挡着。” 换上袍甲的蒋娴,声音依然冷静。 “莫急,小军师已经有了对策。若是事情顺利,此一番,我北渝大军便能攻下大宛关,赶走蜀人!” 听见蒋娴笃定的声音,周围的北渝将士,都莫名地舒出一口气。 “对了蒋将军,那一直盯着你的老村妇呢?” “喂毒杀了。” 蒋娴握着战刀,转过了身,远眺着前方的大宛关,一双眸子里,有着化不开的仇恨。 她的父亲,死于蜀人之手。家中无儿郎,那么这血海深仇,便由她来报。 “速去准备,入夜便动手!” “听蒋将军的!” 黄昏还没到来,周围的世界,却已经变得昏昏沉沉。 骑在马上的徐牧,皱住眉头,看向前方的光景。实际上,杀了近大半日的时间,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都没有过多的伤亡。 但他发现,常胜所布下的阵型,似是死死咬住了他的本阵大军,便如一尾贪吃的河鱼,咬住了饵不愿松口。 只见着这副模样,徐牧没由来地一阵担忧。东方敬的分析,并不是危言耸听。常胜此时的模样,几乎是笃定了,将有一支奇军里应外合,想要奇袭大宛关。 当然,西蜀何尝不是在破敌。镇守的东方敬,若是能化解开大宛关的危机,挡住了那一支的奇兵,那么,现在死死咬饵的常胜,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个把自个陷入了僵局。 “大军,继续往前。”徐牧冷声传令。 心底里,对于东方敬,他是绝对信任的,便如当初的贾周一样。 西蜀想赢下这开春的第一战,只能借力打力,只要破开常胜的奇袭,那么面前的这支北渝军,便会失去主动,变成被困之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主公在,西蜀便在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主公在,西蜀便在“入夜了。”坐在大宛关的城头,东方敬语气平静。在听得前线的情报,他慢慢猜透了常胜的想法。 无非是利用奇袭,一举打下大宛关。 明明知道,西蜀大军屯兵在此,明明知道,城头上还有他这位跛人坐镇。但偏偏如此,常胜还是愿意兵行险着。那即是说,是有了一份极大的信心。 说不得这夜色,将是常胜最好的助力。 收回思绪,东方敬静坐了会。果不其然,有护卫急急走来。 “军师,大事不好,大宛关城后一带,不知怎的,一下子起了火势。民夫营又遇截杀,甚至还有人造谣,说北渝大军攻破大宛关,惊得许多百姓难民,不断往大宛关前门方向,仓皇逃离。” 只听着,东方敬依然面色平静,并未有丝毫的惊慌。他早些时候便查出来,有女细作混入城关。若是想拔起的话,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他没有,留着这些人,留着这位细作,便会让常胜按着原计划进行。而他的手段,则是在常胜奇袭之后,黄雀在后一网打尽。 “军师,现在怎么办?” 东方敬声音平静,没有任何起伏,“放心,我会派人过去。三儿,你替我传令,让几个守城将,速速来见我。” 护卫李三儿点头,刚往城墙下走,却一下子又复而跑回,脸庞带着欢喜。 “小军师,长弓将军绕回来了!” …… “天色已入夜。”大宛关外,骑在马上的常胜,声音带着一股子的期待。 “军师,探子来报,大宛关里出现了不下十处的火光!”阎辟从旁走来,同样按耐不住激动。 只要计划成功,说不得,真能打下整个大宛关。 常胜闭了闭目,又复而睁开,迅速扫了一眼平阔地势的北面方向。此刻,他再无半分犹豫。 “传本军师的命令,全军进攻,攻破西蜀大军!” “旗令,全军进攻!” …… 在常胜的军命之下,即便是夜晚,但在此时,数不清的浩浩北渝大军,发出一声声的怒吼,循着本部方阵,迅速往前压上。 “进攻!” 夜色下点燃的战火,瞬间燎烧了整个世界。 西蜀军阵的簇拥中,披着战甲的徐牧,沉默地抬起了头,并无惧怕,反而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切的发展,都和东方敬的推断差不多。常胜啊常胜,一个成长与心思,都极为可怕的人。饶是这样,亦无法翻越“一生敌”东方敬这座高山。 “主公,北渝人要杀过来了。” 随军的陈忠,急急走了过来。他有些明白,明明白天还像死狗一样的北渝大军,怎的一到夜晚,一下子变得凶悍起来,大军压上,不死不休。 “知晓。”徐牧顿了顿声音。无疑,常胜要做的,便是拖住他们这支正面迎战的大军,好让藏起来的奇兵,以及里应外合的内应军,一举奇袭,趁机夺下大宛关。 这谋略细算起来,端的上极为可怕。换句话说,如果常胜成功,奇袭打下了大宛关。那么,他带出来的六七万大军,便会被堵在城关外,如此一来,不管是定州,或是整个西北地,都无法长线驰援。 毕竟真到了那时候,大宛关便是一座堵截的巨大城墙,截住了城关两边的蜀军。 但东方敬的借力打力,更是精妙无比。既然常胜要拖住他们,那么反之,这支蜀军也会拖住北渝大军。而东方敬则空出了手,将计就计,吃下将要奇袭的那支藏军,彻底迎来西蜀开春的第一场大胜。 甚至是说,如果小狗福两翼的包抄成功,还能将面前的这支北渝人马,搅得天翻地覆。 战争之势,无非是各方手段,不死不休。 一念至此,徐牧再无犹豫,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后方的本阵人马。 “传本王军令,西蜀大军,全面迎战北渝人!” “擂鼓,吹角号!” “当要北渝人知晓,我蜀人之志,可搬山搅海!” “列位袍泽,杀——” 原本乍看偃旗息鼓的双方,随着夜色的降临,终于拉开了第一轮的疯狂厮杀。 飞矢当头,带着破空的呼啸声,不断抛落对方的敌阵。推弩从前阵的阵隙里露出,寒意森森的铁弩镞,只等三四人的士卒齐齐开弦,一声刺耳的枭音,瞬间射了出去。 “盾阵稳住!” 各有伤亡,在互射四五拨之后,停下的空档,从盾阵后分出的两翼步卒,如同黑夜中两条游动的巨蛇,开始提着战刀,举着圆盾,怒吼着往敌阵扑去。 西蜀的白甲,与北渝的黑甲,迅速厮杀成一团团。 “骑营,骑营!准备迂回冲锋!”百余个骑马尉,带着军令,不断在大阵的两边侧翼,来回奔走相告。 “蜀人平枪!” 骑营指挥的人,并非是晁义,左侧是西域楼筑,右侧是魏小五,以及几个西蜀后辈将。各带着六千余骑,准备发起冲锋。 “北渝骑阵,碾过去!”在对面的北渝大阵,同样不甘示弱。申屠就与另一个北渝将军,同样带着骑营,垂了战刀,即将赴死一搏。 “杀——” 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的战事,徐牧面色清冷。头顶掩护的飞矢,只隔了一会,又重新往敌阵抛去。 “韩幸,你怎么看?” 在徐牧的旁边,穿着裨将袍甲的小狗福,稳稳走近。按着徐牧和东方敬的考虑,在以后的长线战场,小狗福先以藉藉无名的身份参战,但实际上,会是长线战场的坐镇军师,打北渝一个措手不及。 小狗福拱手抱拳,沉默了会开口。 “主公,可分两种。若东方军师成功,以定下的计策,第二拨晁义将军的骑营,便再无后顾之忧,可立即出军包抄。反之,若事有不吉,便让刚才出阵的骑营作为断后,掩护主公与大军撤退,我相信,不管如何,东方军师都会帮主公留着后路。” “你终归……有令师的风采了。” 年轻的小裨将扬起脸庞,掷地有声。 “大业为上,主公在,西蜀便在,蜀人的逐鹿之心便在。”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大宛关内外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大宛关内外大宛关,城关前,隐约还传来厮杀之声。 在城关之后,同样是嘈杂的一片。 “起火,再起火!” 一个披甲的女将,按着刀,声音沉稳至极。她叫蒋娴,是北渝常胜,一步打入大宛关的暗棋。 此时,在蒋娴的指挥之下,聚起来的数千北渝人,正疯狂地点起火势,挑拨骚乱。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火烟的刺目。 “蒋将军,蜀人的营军追来了!” “先避开!”蒋娴没有犹豫,立即下了军令。以他们数千人的内应军,根本无法匹敌。最紧要的任务,是引起大宛关一带的骚乱,最好策动百姓难民,将整个局势彻底搅浑。 “蒋将军,你说的那奇兵,什么时候才来……” “莫多问,小军师自有安排。”蒋娴沉着声音。但犹豫了下,终归还是透露了一个信息。 “这支奇军的大将,是我北渝的申屠将军,当无任何问题。我等要做的,便是配合申屠将军,趁此机会打下大宛关!跟着我,准备换一处地方,继续作内应军,搅乱局势。” 在旁,诸多的北渝将士,闻声之后,都露出了喜色。 城头上。 东方敬目光清冷,坐在夜色与冷风中,看着大宛关内外的局势,脸庞间,没有生出丝毫的慌张。 不杀那女细作,正是为了迷惑常胜,让其以为,计划没有败露。 “三儿,城外可有动静?” “军师,还未见。” 东方敬沉默闭目。 “对了小军师,那上官姑娘,又来请命了。说要亲自出手,杀了那北渝女将。先前的时候,她还扮作老妪,被此人喂毒,还好没有咽下。” “去告诉她,莫要着急,会有机会的。” 东方敬重新睁眼,眼睛露出杀气。 “眼下最紧要的,便是破掉北渝的奇兵。长弓先前回来,带回来的情报,我已经猜到了许多。既如此,便让这大宛关,成外葬敌之地!” …… 大宛关北面方向。 蒙蒙的夜色之下,一大群的黑影,望不到尽头。月光的折射,蓦然发现,许多黑影身上,还有湿漉的水迹。 在黑影的最前,申屠冠并未骑马,一双眸子里的目光,待抬起来,死死盯着前方。 “报哨!” “禀报申屠将军,离着大宛关还有二十余里。大宛关外,小军师的大军,已经和徐蜀王的大军,厮杀不休。在大宛关内,我北渝的内应军,亦点起了火势,多有百姓难民恐慌。” “好!”申屠冠言简意赅,脸庞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切都如小军师的计策,在接下来,便是奇袭大宛关的时候。 “西蜀的巡逻骑呢?” “在此处寥寥无几。申屠将军,我等只需南行,并不会与徐蜀王的大军相撞。这条奇袭的路线,一早是小军师算计过的。” “不愧是我北渝首席军师。”申屠冠再无犹豫,脸色蓦然发沉,“传我军令,即刻出发!另外,通告后方的辎重营,同样不惜一切,以最快的时间赶至大宛关!” “将军放心!” 申屠冠仰面朝天,“此一番,吾申屠冠,定要一洗去年的失关之耻。” “行军!” …… 此时,在大宛关外的战场,西蜀与北渝的厮杀,还在如火如荼。 双方的大阵,步步紧逼,已经彻底变成了白刃战。连着步弓,都开始操着短刀,列阵往前。 战场左侧,魏小五和李逍遥两个,正领着数千人的骑营,不断鏖战。厮杀之中,魏小五甚至看得见,同样领着侧翼骑营的北渝将军,便是那位先前追杀他的尉迟定。 尉迟定怒睁眼睛,在映照的火把光中,分明也看清了魏小五的模样。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蜀贼!还我三弟的命来!”尉迟定提刀怒指。不仅是自家的三弟,死在此人手中,连着四弟端木仇,都因为此人的手段,受了坠马之耻。 “爷便在此,够胆便过来!”魏小五扛着枪,同样声音发狠。 “五弟,帮我掠阵!” 河北五良的老五梁虎,听到这一句,急忙点头。 “逍遥哥儿,便交给你了!”魏小五也不甘示弱,打出两道枪花,逼开杀来的两个骑卒,便怒吼一声飞马而出。 “此时不宜斗将,魏爷小心!”李逍遥惊喊。 “我怕个卵!老子魏小五,要把这五只北渝老鼠,一个不剩地挑烂!” “且来!” 骑营的厮杀中,两骑将军各自奔出,怒吼着抬刀捅枪,誓要将对方斩于马下。 “蜀贼,可听说邺州武进士尉迟定!”尉迟定长刀前指,声音里有滔天怒火。 “魏爷我没听过,老子的枪下,从不记狗夫的名字。” “好胆,再来!” 两人继续奔马,在夜色中再度厮杀成团。 “西蜀骑营,平枪凿穿!”李逍遥平起铁枪,举起冲锋之势,便领着附近的蜀骑,往前冲杀而去。 在他的对面,作为河北五良老幺的梁虎,虽然年纪尚小,不过十六之岁,但比起自家兄长,更要冷静几分。 他抬起头,看着附近尚在死斗的尉迟定,沉默地昂起头。 “北渝骑营,锥字阵,吾梁虎的战刀,便作锥头。” “杀过去!” …… 厮杀之声,绵延不知多远。 让坐在楼台上的东方敬,似受感染,一张脸庞也变得杀意沉沉。 “军师,军师!”护卫李三儿再度跑回,“如军师所料,长弓将军又传回了情报,大宛关北面,发现有敌军来袭!” “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地,领军之人,确是申屠冠无疑。按着军师的意思,并未留着太多的巡逻骑。” 东方敬露出清冷笑容。 “终归是来了。” 东方敬侧过目光,看着大宛关后城的方向。在后城的城门位置,黑压压的都是逃难百姓,似是受了蛊惑,不断冲着城门要逃走。 “上官姑娘呢?” “刚才还来了一回。” “告诉她,可以动手了。既动手,莫留情。” 东方敬声音沉稳,“常胜欲要奇袭,那么,便由我东方敬,彻底将他的奇袭之计,歼灭在城关之前。”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燕州弓骑 夜风中,常胜的衣袍被吹得“呼呼”作响。 布下的局,一直按着他的想法来走,虽然有冒险的因素,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走到了这一步。 但,作为北渝的首席军师,他考虑的东西,并不仅在表面之像。譬如说,那位西蜀的跛人,太安静了,便像个局外人一般,安安静静地待在城关上。 常胜沉下目光,并未有太多的犹豫。 他是个认真的人,便如读书之时,在学堂里写语论,他总是向老仲德交出两份,一份为表象之谈,另一份则是暗中之补。 他重拾了这个习惯。 西蜀的跛人,于他而言,太过于高不可攀了。既然无法一鼓作气地翻越,那么,便小心攀登吧。 收回思绪,常胜抬起了头。 在他的前方,战事还在胶着厮杀,不管是本阵的北渝士卒,还是蜀人,二者杀得难解难分。两军大阵,远远没有分出胜负。 哪怕在战场边缘的双方骑营,还有斗将和各自冲锋的凿穿,不时有人坠马而亡。 “阎辟,让后营射出鸣镝箭。以此为号,引第二阵奇军出征。” “小军师,会不会太早……” “不会,跛人的性子,徐蜀王的性子,肯定要留着一支后军来防备。所以,这第二支奇军的作用,是要保证申屠冠的人马,能顺利叩开城关。如今,当是最好的时机了。” 西蜀本阵。 着甲的徐牧,抬头远眺前方。 如他所想,这一波城关外的战争,并未分出胜负,北渝西蜀二者,都陷入了胶着的厮杀中。 “主公,那是什么!” 只等徐牧继续抬起目光,在北渝的后阵中,一大片如同火矢的箭网,带着一声声混淆的刺耳破空音,忽然响彻了夜空。 “鸣镝矢。”徐牧面庞凝重。 相当于信号箭,但信号更准,鸣镝的响声传得更远。 “常胜还有后手,说不得要冲杀我西蜀大阵。”小狗福同样皱眉。 “不会,战事如此胶着,我西蜀本阵,两侧的骑营尚在,且士气高涨……不好,是大宛关!”徐牧声音大惊。 “主公――”恰在这时,一员骑马的裨将急急而回,“主公,大事不好,北渝人的后阵,杀出了两支骑军!” “什么骑……” “握弓带刀,清一色的黑札甲!” “燕州弓骑!” 徐牧咬了咬牙,“同样以信号箭,通知埋伏的晁义,不惜一切,挡住弓骑的冲锋。若无猜错,这两翼的弓骑,是要奔袭大宛关的。” …… 此时的大宛关下,夜色中,一支浩浩的北渝奇袭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在火光的映照中,作为领军大将的申屠冠,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雄关。 放在去年,他是还是这座雄关的镇守大将。可恨被那跛人,用计奇袭夺走。 “申屠将军,城关外的前线,不出所料,在小军师的布置下,战事胶着,并未分出胜负。” “时机正好。”申屠冠呼了口气,“通告全军,即刻开始,奇袭大宛关!” “将军,随军的辎重还没到……” “既是奇袭,便要抢下这一轮的时间,以绳钩法先行登关。稍后,我会组织后军,以攻城辎重叩开城门。你瞧着,如今的大宛关后,已经乱成了一团,小军师埋下的暗子,若无猜错,必然是成功了。” “此一番,吾申屠冠誓要破开大宛关,一雪前耻!” “传令全军,准备攻城!” 大宛关上,东方敬居高临下,沉默地看着城关外的奇袭敌军。 在刚才的时候,前线传回来的情报,并不太好。 常胜的手里,还握着两万的弓骑,此时,这两万的弓骑得了信号,准备绕开大阵,朝大宛关奔袭而来。 如此,他不得不动用晁义的人马,要知道,晁义的这支伏骑,进可分割战场,包抄北渝军的后路,退可拱卫大宛关,配合城关,困杀申屠冠的奇军。 但现在,常胜明显是搏对了,自家主公那边,已经提早调动了这支伏骑,加入战场。 先前的情报,他还特地留意了这支北渝弓骑的所在,情报上,尚还在河北一带操练,现在看来,分明是常胜故意而为,实则暗中调来了前线。 “军师,敌军要攻关了。” “无碍。”东方敬收回思绪,依然冷静无比。他敢布下这个局,那么,很多的因素都会考虑其中。 西蜀兵力不盛,不如北渝,确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若是能运用得好,一样会让整座大宛关,固若金汤。 “传令陈忠,先以守坚为主,莫要多想。” 只说完,东方敬微微闭目,重新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耳畔边,不时还传来攻守的厮杀声。 …… “烧,烧啊!”大宛关的后城外,聚起来的数千北渝将士,在蒋娴的带领下,不断作着内应之事。从东头烧到西头,又从西头跑回了东头,一路引起骚乱,蛊惑百姓冲关。 但这一切,让蒋娴隐隐有些不安。 她只觉得,跛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那些追杀他们的蜀卒,似是总是点到即止,任由他们这些人,在不断放火。 “李路,你是否觉得……事情太顺了――” 蒋娴的声音还没说完,只等回过头,忽然之间,又看见了一支追来的蜀骑。 她面色发冷,故技重施,准备带着人又要退回林子,避开追击。不料,却在这时,几个斥候急急从后赶来。 “蒋将军,大事不好,不知何时……蜀人迂回到了我等的后方,堵住了我等的退路。” “你讲什么!”蒋娴睁大眼睛。她已经很小心,先前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蜀人的迂回之军。 难道说…… “梅娘,这几日可好。”只等蒋娴有些慌神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蒋娴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披着袍甲握着剑,正骑在马上,冷冷地盯着她。 “梅娘好手段啊,喂的毒药,让本姑娘的嘴儿都烂了,这二三日都只敢喝稀的。” “你没咽。” “可不敢死,还要杀梅娘呢。”上官燕冷冷抽剑。 “婶婶易容的手段,也了不得。”蒋娴冷下了脸,也抽出了长剑。无疑,现在他们这一支北渝的内应军,说不得,已经彻底陷入了蜀人的包围。 “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各有后手 “可识得燕州人祝子荣!”一支急奔的弓骑之前,有一覆身札甲的北渝大将,仰头声声怒吼。 他叫祝子荣,燕州人士,在公孙家坐镇燕州的时候,并不得志,只是一员弓骑校尉。但在后来,由于羊倌荀平子的举荐,北渝王破格擢升,才有了他的大将之名。 报效北渝,便是他这员弓骑将,此生最大的夙愿。 “燕州弓骑,张弓!” 燕州之地,民风彪悍,又是天下闻名的养马地,多有百姓自小时起,便与马相伴。 公孙祖当年挑选弓骑,最低的要求,是骑行之中,十二靶中三,若低于此,即便再熟悉马术,也坚决不受。 常四郎攻下燕州,便循着这个规定,再加上被带回来的数万柔然马奴,才挑选出了这两万弓骑。 此时,在祝子荣的命令之下,身着札甲的北渝弓骑军,纷纷在马上张起了短弓,不多时,一拨呼啸的飞矢,便扫了过去。 侧翼的西蜀骑营,一时不敌,迅速有人坠马身亡,根本无法相挡。 徐牧一直冷眼看着。 弓骑的事情,不仅是他,连着东方敬都一直留意,却不曾想,常胜却在这时候,如此处心积虑,将弓骑一下子出动。 马射最大的作用,便是机动,以及骚扰。若是让这些人近了大宛关,只怕东方敬那边,会倍有压力。 眼下,只等看晁义的西蜀轻骑了。 北渝大阵中,常胜面色不变,一双眸子依然清冷。只看清了前方的战势,再无犹豫。 “银戟卫,破阵!” “小军师有令,邺州银戟卫出军!” “杀!” 北渝的大阵中,数千的精锐步卒,趁着两侧弓骑杀出,迅速打了一波配合,抱着长戟,披着厚甲,从阵中怒吼杀出。 皆是壮硕之士,又有苦训之果,一时间,在飞矢的掩护下,杀到了西蜀的盾阵前。 “随我冲阵!”一个银戟卫的裨将,横戟高呼。 “旗令,近射!”徐牧冷着目光。 旗令之下,西蜀的盾阵慢慢松开,十余队的西蜀连弩营,从一个个的豁口缝隙中,以三列之法,前蹲,中躬,后立,迅速将连射的弩矢,直直往前透射。 连弩射程太短,但近距离的射杀,威力比起弓箭,更要重上几分。 前队的银戟卫,转眼间倒了数百个。 但即便如此,依然杀气凛然,西蜀前阵的大盾营,不时有人被戳死,倒在了血泊之中。 “连弩后备营,准备第二轮的近射!” …… 硝烟漫天。 大宛关的城头,早已经是火光冲天。 城下抛射来的火矢,不断将城关的各个角落,染出一片片的亮堂。 “后备营,湿幔灭火!” 城头上的西蜀守卒,在陈忠的率领下,死守在延伸的长墙上,并未让北渝的奇军先登。 东方敬沉默看着,一时陷入沉思。里应外合之势,常胜埋的暗子,已经起不了作用。 不过,等北渝奇军的随军辎重一到,只怕战事要有变更。 城关外的前线,若无猜错,自家主公和常胜那边,开始互相厮杀,都以为拖住对方,将是最大的战果。却不知,双方的后手,让整个战事,变得越来越严峻。 “小军师,这北渝人的奇军,怎的……越来越多。先前申屠冠带来,并不到半数。” 东方敬点头,“长弓带回来的情报,我猜出了一些。为了奇袭大宛关,常胜下了血本。” “小军师,那现在怎么办?” “吃掉。” “如何吃?”李三儿只以为听错,守城尚且苦战,但自家小军师却说,要吃掉这支数万的北渝奇军。 “常胜有后手,我亦有。”东方敬声音平稳,“我时常会揣摩,老师当年的那些奇计,是否过于凶险。但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最正确的事情。我早些时候便和主公说,要吃下这支北渝奇军。吾东方敬,岂能言而无信。” 在夜风中,这位名满天下的西蜀第一谋士,仰面朝天,神情一时无比肃杀。 “三儿,推我去陈忠将军那边。” …… 大宛关城外,人影攒动,杀声震天。奇袭的北渝军,在申屠冠的指挥下,不断发起一拨拨的强攻。 “申屠将军,攻城辎重到了,后备营也赶过来了!” “好,好!”正盯着攻坚战的申屠冠,闻听此言,脸庞上露出遮不住的喜色。 “申屠将军,城关另一边,有我北渝的鸣镝信号!” 等另一个喜报传来,申屠冠整个人,重重地舒出一口气。他先前的时候,还担心老友之女暴露,现在看来,并没有发生祸事。 “速速传令,趁小军师拖住徐蜀王大军,动用各类辎重,配合内应营立即攻关!” …… 大宛关另一边,一个披着袍甲的女将,沉默地仰起头,看着前方的城关。 在她的身后,有数千士卒,大多披着北渝的袍甲。 “蒋,嗯……蒋将军,这女贼当如何?” 听着这一句,女将回过了头,露出一张英气脸庞,约莫还带着一份不悦。 “怎的,称我‘蒋将军’这般难么?” “上官姑娘恕罪……”裨将急忙告罪。 在他的面前,并非是什么北渝女将,而是换上了将甲的上官姑娘。按着自家小军师的意思,这会儿,要去赚一拨人头的。 刚才的鸣镝箭,便是他们这些蜀人射上去的。 此时,上官燕按着刀,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只穿着旧袍的女子面前。 “梅娘,现在如何?” “婶婶好手段。”蒋娴抬着头,眸子清冷无比。 “错了,是我家小军师的好手段。来人,将此贼先押下去,等打完仗再发落,说不得能套个三五情报出来。” 不再看蒋娴一眼,上官燕整理了一番,带着士卒,准备循着小军师的密令,前去诈敌。 蒋娴痛苦不已,在被蜀卒的推搡中,她看着面前的上官姑娘,带着易甲的士卒,开始奔去大宛关。 只一瞬间,她的双目中,忽然涌满了悲戚。 西蜀的跛人军师,要用易甲的毒计,来对付奇军的申屠冠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可识得定州柴幼德!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章可识得定州柴幼德!大宛关下,攻守双方的厮杀,尚在不死不休。漫天的火矢,不时抛落在城头之上。 “攻门!”申屠冠声音怒吼。 在听得城内鸣镝的信号,他便知,眼下正是攻城破门的最好机会。小军师埋下的内应营,乍看已经要成功了,大宛关里到处都是火光,隔着城墙,还隐约听见骚乱之声。 破城的机会,当在此时! “将军,鸣镝越来越响了!先前见着,许多蜀人的守军,退下了城头。定然是城下骚动太大,分派了人手!” 申屠冠冷静点头,越是接近胜利,便越需要沉着。再者,在城头上的那位,可是西蜀的跛人啊。 “不惜一切,配合内应军,抢下城门!” 城头上,一前一后,东方敬和陈忠两个,冷冷而立。 “小军师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但申屠冠的手底下,可有数万的大军,若是开了城门,我等未必守得住。” 东方敬听着,面色不变,“柴宗那边,先前循着我的军令,已经调了两万人回来。以申屠冠的谨慎,或许不能一下子歼杀,但只要破了这股奇袭的士气,攻不下大宛关,申屠冠只剩两个选择。” “其一,带军北上离开。其二,放弃攻关,转而去配合常胜,夹攻主公的本部大军。不管他如何选,在得到长弓的情报后,我都有了布置。当然,若是申屠冠中计入城,是再好不过。” “吃得下,或吃不下,便看这一波了。” 东方敬仰起头,“传令给上官燕,便让这杀局开始吧。” …… “城门,城门要开了!”一个北渝的裨将,发出狂喜的喊声。 本阵之后,得到消息的申屠冠惊得抬头,垂下来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不愧将门虎女!” 作为暗子细作的蒋娴,潜入大宛关后,不仅收拢了各种暗哨侦察营,甚至还以战祸之殇,成功鼓动了百姓。 在后,又有小军师常胜,将徐蜀王的大军拖住在城关外。 “好啊!”申屠冠声音狂烈,“配合内应营,迅速开城!传令前军,不可退,不惜一切,挡住蜀人的城门滚檑!” “步弓,速速牵制城头守军!” 一时间,在申屠冠的军令下,奇袭的势头越来越凶猛。 但即便如此,在片刻之后,申屠冠还是不放心,继续传令左右,“须记着,务必留意城头跛人的动向。” 那个跛子,曾是多少北渝人的噩梦。 但很快,随着城门的缝隙越来越大,见着里头摇绞盘的北渝袍甲,一时间,破关的喜悦冲上了头,让申屠冠再顾不得,让大军不断杀入城门中。 “挡住滚檑!” 数个不惜命的北渝方阵,趁着门隙,一时杀了进去。 “将军,敢死营回报,城门后有位北渝女将!正与蜀人厮杀!” “必是蒋娴无疑!” “申屠将军,跛人下了城关,只剩那位守将陈忠,尚在指挥守城。” 这一句,让申屠冠更加惊喜,他甚至猜得出,作为西蜀首席军师的跛人,极可能是要退守,回定东关了。 “快,全军速速压上!” “破开城门——” 似是真的奇袭成功,大宛关的大门,随着绞盘铁索的锵锵声,终于慢慢被拖了起来。 隔着还远,即便声音嘈杂,但申屠冠还是听到了,一个女将的高呼声。 “蒋娴拜见申屠将军,恭迎申屠将军!” “将军,城门开了,开了!”又有裨将提刀跑回,声音里难掩狂喜。 申屠冠大喜过望,刚要带着本部亲卫,跟在奇袭大军的后面,准备杀入城门。但不知为何,多走了几步之后,他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皱着眉,犹豫着看向左右。 “可确定了?跛人真是离关了?” “将军,确是啊。” 申屠冠沉了沉声音,“掩住本阵。” 虽然不明所以,但周围的亲卫迅速聚了过来……不多时,一袭披着主将战甲的人影,带着大军杀入城门中。 …… “入了,申屠冠入城了!” 大宛关内,城中某处,一个西蜀都尉,急急带回了情报。 “柴宗将军,申屠冠已经入城,北渝的大军,亦入了不少。此时,当是我等的机会!” 在都尉的面前,柴宗沉沉抬起了头。按着小军师的意思,待主公出城之后,城内的守备或有不足,他才带着两万人,在早些时候赶来了大宛关。 当然,更认真地说,他是更愿意留在定北关,和那位西蜀叛徒黄之舟,不死不休。 但现在,若能伏杀了申屠冠,亦是一场大喜。 “传本将军令,配合城内守军,及上官燕本部,伏杀入城的北渝军!若能取申屠冠首级者,本将亲自去主公面前,替他邀功!” “出阵!” “出阵!!” 不多时,埋伏在城内的两万定北军,寻着机会,以伏杀的势头,冲至城门一带。 …… “怎么回事?”一个入城的北渝将军,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左右,只觉得有些不对。原先在城外,听得不少百姓的呼喊,但现在入了城中,只发现寥寥些人。 那一支内应军,人马似是多了些。而且,连城头上的守军,也朝着他们入城的方向,开始张弓。 “前方可是蒋娴将军?” “是姑奶奶!”上官燕娇叱一声,提剑掠起,枭飞了一个走来的北渝裨将头颅。 “不好,我等中计!”那先行的北渝将军,登时大惊,刚要领着人马,准备结阵。 城头上,有西蜀伏弓的密集飞矢,不断朝着他们抛落下来。 便在此时,又有一声怒喝,一下子炸在了耳边。 “可识得定州柴幼德!”柴宗提刀怒吼,领着人马杀出。 四周围间,尽是震耳欲聋的杀声。 “我等中计,保护申屠将军!” 入城的北渝大军,一下子变得骚乱起来。原先的破关之喜,转眼之间,变成了入伏之殇。 “取下申屠冠首级者,赏千金,封正将!”无数西蜀士卒的声音,瞬时高高而起。 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西蜀伏军涌来。 “抢绞盘,拉下城门!”柴宗不断下令。城外的敌军尚有不少,但这一次,若是能先杀死申屠冠,取首级而震慑,等敌军士气一碎,再出城反剿,定然是一场大胜。 抬起目光,柴宗的一双眼睛,不断看向前方。他看得清楚,在前方诸多亲卫的簇拥中,披着主将战甲的那袭人影,已经是越退越后。 “杀过去!” …… 不知多久,在城头上,埋伏许久的弓狗,看着下方的厮杀,终于寻到了机会。 “擒贼先擒王!” 在他的左右,数百人的西蜀神弓手,纷纷跟着搭弓而起。 无数支特制的利箭,瞬时崩弦而出,角度刁钻且狠辣。 下方亲卫的簇拥中,那袭披着主将袍甲的人影,并未能避开身子,被二三支暗箭射中,怒叫一声,整个身子趔趄倒下。 见着这一幕,无数涌来的蜀卒顿了顿,纷纷开口狂吼。 “北渝申屠冠,已被我西蜀神弓射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轻骑与弓骑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轻骑与弓骑城门之外,换了战甲的申屠冠,满脸都是怒火。看着叩开的城门,一下子又重重落下。 “将军,入城的人马中了埋伏……蜀人在城关内,埋下了不少伏兵。那女将,并非是我北渝的蒋娴,而是蜀人的诡计!” “知晓了。”申屠冠冷冷点头。若非是性子谨慎,贸贸然跟着杀入城关,只怕他要中伏而死。只可惜了那位忠勇的裨将,扮作主将,被蜀人射杀了。 另外,常胜说派来的弓骑,也远远未到。 “将军,现在怎办?” 申屠冠胸口发闷,“想来,跛人早发现了蒋娴的事情,以此做局,诱我上当。再者这城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蜀卒……” 强攻不下,又被伏杀一波,士气开始崩溃。奇袭之计,已然是不可能成功了。 申屠冠侧过头,看向北面,现在还来得及,若是按着原路返回,当问题不大。但这样一来,他只觉得自个,像个逃卒狗夫。 收回目光,申屠冠又转头去看。在城关的前线,小军师常胜,正和蜀人杀得难解难分。徐蜀王的大军,已然被牢牢拖住。此时,或还有一个成功的机会,那便是从后夹击,不惜一切地夹击徐蜀王的本阵大军。 咬了咬牙,申屠冠下定了决心。此时被困在城关中的近两人马,已然是救无可救。倒不如趁着机会,再试一次,说不得能扭转战局。 “传本将令,奇袭大军立即调头,配合常胜小军师,夹击徐蜀王本阵!” “速速起军!” 攻城不成,又被伏杀,士气已然有些崩溃。不得已,申屠冠只能分调一支监军营,一边鼓舞士气,一边阻止逃兵骚动。 …… “报——” “禀报小军师,申屠冠的奇袭军……未能打下城关。西蜀跛人用诱计,在大宛关中,困住了我等近两万的人马。申屠将军性子谨慎,用了假身入城,才避开一场杀祸。” 常胜听着,脸庞沉默至极。 他脑子里,迅速整理了一番脉络。却想不通,跛人是如何做到的。他只觉得整具身子发冷,在跛人面前,他似是没有着袍一样,被盯得体无完肤。 常胜痛苦闭目。久久,才呼出了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申屠冠那边,是否带着人来夹攻徐蜀王?” “如小军师所料,确是如此。” 常胜皱了皱眉,“你带几人,往东南方向行,去通知那边的主公。便说我常胜计穷矣,请主公出军。” “军师,主公也来了?” “去吧。” 常胜并未作答,一双眸子间,露出了苦涩之意。作为三军幕僚,到了现在,却没有任何的胜局。好在先前,他说服自家族兄,聚起大军赶来掠阵。 …… “燕州弓骑!奔射之阵!” 离着大宛关十几里外,绕过了西蜀大阵的祝子荣,未能长驱直入,被一支西蜀轻骑,死死挡在半道。 “射死他们!” 绕过西蜀本阵后,两翼的弓骑已经合军,此刻,近两万的弓骑,战场分割,分为了四五阵的人马,不断迂回奔射,将一拨拨的短弓飞矢,往堵路的蜀骑射去。 “举马盾!”眼见着避不开,西域人楼筑骑在马上,怒声大喊。 不同于以往的轻骑,在被晁义操练许久之后,这些西蜀的轻骑,不仅配了马枪,还配了一面小皮盾,作为挡箭之用。 但即便如此,以机动侵扰而著称的燕州弓骑,还是打出了一轮极为老道的迂回战。 或射中战马,或射穿皮盾,顷刻间,不少的西蜀骑卒,纷纷坠马而亡。 “后军,二阵。”祝子荣提刀再喊。 极短的时间内,迂回而来的第二阵弓骑,朝着楼筑这一支骑营的方向,再度开始奔射。 霎时间,无数人影成了筛子一般,人仰马翻。 好在不远之处,一袭西蜀大将,带着另外几千骑杀来。 “王,是晁将军来了!” 楼筑眼睛泛红,面庞大喜。 “传我军令,陷其前阵,击其左右!”晁义提着长枪,急奔来救,不断下着军令。 “晁将军有令,陷其前阵!” 赶来的数千蜀骑,循着晁义的命令,不顾伤亡,冲杀到数千弓骑之前。在左右两边,分出来的两翼,虽然各自只有千人,但迅速发起了冲锋。 “蜀人平枪——” 命令之下,两翼的千人平起了长枪,往前杀了过去。 速度之快,让祝子荣有些错愕。他并不知,这些蜀人的骑术如今厉害。 不多时,便有二三百的弓骑,纷纷被戳落坠马。 “弓骑者,以保持距离,不断侵扰射杀,但若是近马厮杀,我蜀骑未必怕他。”晁义冷着声音。 在旁的楼筑,听得惊为天人。料想不到,中原蜀人的战法如此厉害,好在当初并没有选错,抱住了这条大腿。 “晁义将军,那北渝的骑军大将,并非庸人,恐有其他手段。” 晁义点头。 现在别无他法,更认真地说,在这种开阔的地势,他并没有信心,能堵住这些燕州弓骑。而且不能深追,最紧要的任务,是拦住这些人。 敌阵中,祝子荣冷着脸,扫了几眼前方的蜀将。 “前军与侧翼,速速换刀来挡。后军迂回,以奔射逼退蜀人!” 顷刻间,数千的弓骑迅速动作起来。并没有多久,在后军退出堵截之势后,又迅速迂回,将杀过来的蜀骑,射得不断退后。 “祝将军,小军师那边派人过来,让我等莫要恋战。大宛关那边,已经奇袭失败了。” 祝子荣皱了皱眉,脸庞变得无比自责。 “定然是我驰援不及,无法配合申屠将军,奇袭打下大宛关。” “将军勿要自责……” 祝子荣咬着牙,不甘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的那位西蜀骑将。当有一日,他带着北渝弓骑,誓要杀死此人。 “吹角号,弓骑撤退!” 放在哪里来讲,临阵撤退,必然是兵家大忌。但祝子荣不担心这一点,那蜀将敢追过来,敢追着弓骑来杀,必然要吃一波马尾箭。 …… “晁将军,北渝的弓骑退了。如今正是机会,不若趁机追剿?” “追不得。”晁义声音发沉。先不说这一次的任务,单单说这些弓骑,可都是善于马射之人。你这么追过去,被拖开了距离,只怕要损失惨重。 为今之计,当以谨慎为重,再听主公与军师的调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上官将军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上官将军得到前线的情报,东方敬并没有意外。申屠冠并没有撤军,而是选择了,夹击自家主公的大阵。 “军师,此时正是机会。”陈忠在旁开口,“便如军师所言,我等黄雀在后,说不得此时出城,能再剿一波申屠冠的大军。” “是这样没错。”东方敬沉默了会,“但我总觉得,不宜操之过急。常胜此人,说不得还有其他的手段。再者,在前线附近,我亦留了一支人马。” “还有人?” “上官述的侠儿义军。夜色未尽,战事未明,陈忠你当明白,若是连我等也陷入了战局,主公那边,便再无掠阵的蜀军了。离着天明已经不远,到时我自有打算。” 陈忠听得明白,也一时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此时,在大宛关外,撤退的申屠冠,脸上还有遮不住的后怕。若非是谨慎一些,跛人的布局,便将他杀死在大宛关中。 耳畔边,隐约之间还听得到,被困住的近两万大军,那一份不甘的怒吼之音。 “莫要沮丧,我已另有安排。”申屠冠沉了沉脸色,不断宽慰左右。只要能打赢西蜀王的本阵大军,那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急行军,速速赶路!” “敌人便在前方,我等北渝天军,此一番,便是去杀敌取功!” 申屠冠的鼓舞下,原本溃败的士气,总算恢复了一些。 眼看着前方的浩浩人马,不知觉间,申屠冠松了一口气。 却不料,这三四万的大军,还未行军多远,不到十里之地,突然间,便听到了阵阵的惨叫之声。 “怎的?” “申屠将军,前方有蜀人埋伏!” 只闻言,申屠冠面色发白,“那个跛子,几乎算到了一切。” “莫慌。” 终归是天下名将,申屠冠很快冷静下来。在自家小军师布局的时候,便分析过西蜀的兵力,到了现在,西蜀能动用的人马,已经不会太多。这一支伏军,虽然是算计,但若是他往北撤退呢?岂非一场空了。 换句话说,不太确定的埋伏,不管是哪个大谋者,兵力势微的情况,都不会埋下太多的人。 “传我军令,迅速往前突破!白家营,武干营,各带着本部人马,护住大军两翼。余下人等,举盾挡矢,杀过蜀人的埋伏!” 下了命令,申屠冠还是不放心,待探查清楚,发现是西蜀的侠儿军的时候,一时眉头更皱。 某种意义上,侠儿军虽算不得正规营军,但在当年,三十州总舵主李知秋,可就是带着这样的义军,在南方打出了名头。 “不得大意,迎战!” 阻截申屠冠的埋伏之地,侠儿义军的大将上官述,正谨慎地抬着头,目光如炬。按着自家小军师的吩咐,他已经埋伏了许久。果真,这支奇袭的人马,选择了去夹击西蜀大阵。 “上官将军,小军师留下的任务,是让我等拖住这支敌军。”在上官述旁边,另外两个派来的老裨将,担心这位侠儿将脾气火爆,忘了任务之事,纷纷开口提醒。 “我知晓。若按我以前的脾气,说不得要带百十个老侠儿,直接搏一轮,去取敌将人头了。”上官述咬了咬牙,“罢了罢了,我等便在此地,咬住这支敌军,好为主公那边,争取破敌的时间。” “上官将军大义!” 上官述摆了摆手,让人打了旗令,准备开始新一轮的伏杀。固然,那位申屠冠是天下名将,但他手里的侠儿剑,亦不是吃素的。 “杀!” 一时间,埋伏的两边,阵阵的飞矢,伴随着厮杀的怒吼,纷纷抛射出来。北渝的前阵,只一会儿,便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 申屠冠仰着头,看着目眦欲裂。 他手底下的这支人马,原先是要做奇袭之军,立下大功的,却三番两次地中计,不断陷入了困境中。 …… 厮杀了近一日夜的前线,西蜀北渝的两军,并未有任何的停歇,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即将天亮,蒙蒙的火把映照之下,西蜀本阵的士卒,尽是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庞。 连着徐牧自个,由于久战,神色间也布满了杀意。 对面的北渝大阵,北渝的常胜,约莫是打算用死力气,将他拖死在这里。当然,这何尝又不是他自个的想法。 先前还得了情报,东方敬那边,已经成功守住了大宛关。在申屠冠撤退之后,极有可能会朝着前线大军,夹击杀来。 “主公,天要亮了。”正当徐牧想着,旁边的小狗福一时开口。 徐牧仰头,看了眼昏昏沉沉的天空。待天色一亮,对于西蜀来说,反而更加有利。常胜的本意,便是趁夜奇袭,说不得还有其他的后手。 但天色一亮,在鲤州这种开阔的地势上,很多的暗招,都将无所遁形了。 冷静下来,徐牧环顾左右。 和北渝之间,开春的第一场大战,算得上惨烈,但这一场若是怯了,便聚不起来各路援军的破渝之势。 “主公,魏将军坠马重伤!幸被李逍遥将军救下。”便在这时,又有斥候来报。 徐牧皱了皱眉。按着布置,魏小五和李逍遥两个,是侧翼的蜀骑大将。现在看来,北渝人越发的死战了。 “另外,正在鏖战的虎将军,听说魏将军坠马,已经气得杀过去了。” “这憨夫!” 战场的左翼,不管是西蜀或是北渝,两者骑营的拼杀,已经都杀红了眼。 “魏爷!” 数个都尉急忙赶来,将这位青天营的种子,死死护在其中。李逍遥面色发沉,厮杀大半夜,并非是魏小五不敌,而是河北五良的梁虎,趁着怒战之时,拨了暗箭,将魏小五射下了马。 “五弟,做的好!”尉迟定喘了口大气。歇歇又战战,他终于明白,面前的西蜀新秀,并非是什么庸碌之人,特别是马战,好几次将他这位北渝武进士,逼入了死角。 虽然自家老五射了暗箭,有些不光彩,但那又如何,无非是成王败寇,能赢便好。 “快,趁机掩杀!”寻着机会,尉迟定脸色更喜。在他的旁边,作为五良老幺的梁虎,脸庞之上,透出与年纪不符的狡黠,淡淡冷笑。 战至现在,战事僵持不下,不管是双方本阵,或是侧翼的骑战,都远远没有结束。 天色,似要慢慢亮堂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阵斩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阵斩“准备,再迂回凿穿。” 只以为是乘胜追击,尉迟定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意气风发。只可惜,那位该死的蜀将,被人救了回去,无法给老三报仇,算得上是一场憾事。 “将军,不好了!”正当此时,忽然有副将急急而来。 “怎的?” “蜀人骑营的援军,似是杀过来了!” “不是一直都有么?”尉迟定并不在意,厮杀的这段时间,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都会尽可能地派来一些援军。 可没想到,副将的下一句,让尉迟定一时怔住。 “是西蜀的虎将军……带着三百人就冲过来了。” 这天下间,随着西蜀的步步崛起,很多人也随之名扬天下,有毒鹗和跛人,也有定州之虎,蜀州南王……但要是说,这其中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莫过于那位西蜀的虎将军。 内城的坊间传言,据说这位虎将军,每天都要吃两个垂髫儿,三头牛羊……那些个世家里的娃儿,若有胡闹,待父母说“虎将军来了”,便都吓得哇哇大哭,乖乖听话。 虽然是讹传,但尉迟定明白,不管怎样,人的名树的影,西蜀虎将军给人的压迫力,过于疯狂了。 “兄长,他只有数百人,这样如何?我带着后军的千骑,前去堵截。”老五梁虎冷着声音。 尉迟定脸庞犹豫。 “兄长,我等河北五良,此番跟随小军师出征,莫不是为了扬名天下?又何惧于他!” 听着这一句,尉迟定咬了咬牙,“五弟,你此去小心,若有不敌,便立即回来。切记我的话,不可冲得太前。” “三百多骑的人,他如何挡我千骑!”梁虎掷地有声。 “五弟!” 见着自家兄长的模样,梁虎终归是点了点头,“我都听兄长的。” “小心一些。” 梁虎抱拳离开,待转过脸,一张脸庞又变得兴奋起来。若是这一次,能斩杀这位西蜀虎将军,河北五良,甚至是他自个,都将扬名天下。 点起后军的千骑人马,提了挂马长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梁虎,冷着目光,迅速冲了出去。 …… “谁打我小五了?”披着厚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司虎,怒吼着奔了过来。 在他简单思考的脑子里,朋友并不多,像自家的牧哥儿,还有小弓狗自不用说,卫丰樊鲁这些也算兄弟,抢银子都不用还。当然,还有像魏小五这样的,大家伙一起打仗,杀狄人入草原,偶尔还能骗到几个碎银。 不管是抢是骗,都不用还的,那便是好朋友。 “哇哇哇!” 司虎越想越气,原本一个人杀过来,但后面跟随的裨将怕他出事,急忙召了人手,一路追来。 “虎将军小心,前方有人挡了!”裨将奔马追到,急忙提醒。 司虎仿佛没听到一般,骑马扛着巨斧,不管不顾地便往前冲去。 “可识得河北——” 在前方,骑马勒停的梁虎,刚想自报家门,却发现那西蜀的虎将军,根本不作停顿,直接就杀了过来,惊得他急忙收声。 挡路的北渝人马,前阵的骑卒,跟着迅速冲了出去。 “跟随虎将军,蜀骑平枪!”司虎的后边,跟随而来的裨将怒吼开口。即便人数不足,但不管如何,终归不能失了士气。 两军迅速杀到一起。冲在最前的司虎,巨斧抡下,便将两骑率先冲到的北渝骑卒,劈得人仰马翻,怪力之下,甚至其中的一匹战马,还被斧刃削飞了半边马首。 一个北渝骑尉大怒,长刀剁来。被司虎一挡,铛的一声,自个反而被震得坠马。 后面的蜀骑见状,纷纷欢呼,一时间士气暴涨,杀得更加凶烈。 “好胆!”梁虎脸色发白之下,艰难吐出二字。明明三倍于敌军,却偏偏,反而被压着来打。 “梁虎将军,这莫不是西蜀的精锐骑营,如此凶悍!这西蜀的虎将军,当真勇不可当……” 梁虎大怒,“虽不同姓,但名儿都有‘虎’字。他能做万夫不敌,我为何做不得?不许退,三四倍于敌军,优势在我北渝!” “速速冲杀!” 在梁虎的催促下,千余骑的人,齐齐飞马而出。 如梁虎所言,人数优势之下,果然,一下子稳住了局面。甚至,还将不少的蜀骑,纷纷斩于马下。 连着那位虎将军,都被偷袭劈了两刀,半边肩膀渗出鲜血。 “受、受伤了!他受伤了!”梁虎大喜,迅速抄了长刀,便往前奔去。 在刚入内城,准备投靠小军师常胜的时候,他便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运筹帷幄,大败西蜀跛人。在阵前斗将,又斩杀西蜀虎将军。到最后,领着北渝的三军,攻入成都,活抓西蜀王徐牧。 现在,他见着了,西蜀的虎将军阵前受伤,这便是最好的斩将机会。 “梁虎将军,莫去!莫去!”一个北渝老裨将,脸色大惊。南征北战多年,他更加知晓,那位西蜀的莽夫,是何等的怪物。 但已经晚了,作为初生牛犊的梁虎,只以为司虎受伤,再无厮杀之力。 “可识得河北人梁虎,今日,吾梁虎,要阵斩西蜀第一勇——” 声音未落,马已奔到。 一颗将军人头,便如那些被切瓜砍菜的士卒一般,瞬时飞了出去。 司虎怔了怔,回斧的时候,还带着三分疑惑。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喊话。 “刚才是个甚东西?” 司虎侧过了马,怒吼着往另一个方向杀去。在他的身子上,数道刀伤外翻,不断渗着血水,惊得后面的那位西蜀裨将,止不住地一劝再劝,又急急带着人追了上去。 地面上,一具无头的小将尸体,狼狈地倒在血泊中。那一颗头颅,还徒留着不可思议地惊恐表情。 北渝这边的人马,见着出阵的梁虎,转瞬间被阵斩,一下子都惊得无以复加。在其中,更有许多人弃了冲锋,迅速调马回跑。 司虎见状,追得更欢了。在后跟着的三百余蜀骑,在得知敌方大将被阵斩后,更是怒吼连天。 …… 不远之处,尉迟定浑身发抖。 出师未捷,壮志未酬,同气连枝的河北五良,一下子便死了两人。 “尉迟将军,那蜀骑的小将,开始配合冲阵的西蜀虎将军,准备杀过来了。” “住口!”尉迟定目眦欲裂,死死咬着牙。厮杀大半夜,原本还占了一些优势。但现在,分明要荡然无存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主公来了!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主公来了!“传我军令,我西蜀援军已到,速速随我出击!”见着司虎带人杀到,又挑了敌将梁虎,李逍遥脸色大喜。 在他的旁边,好不容易救出来的魏小五,已然是脸色惨白,被梁虎暗射的箭矢,直直从后背扎入,入肉三分。 留下了百余人的护卫,李逍遥迅速组织人手,趁着尉迟定的骑营,此时士气大崩,怒吼着杀了过去。 “虎哥儿,堵住他们!” 厮杀大半夜,一直处于劣势,但随着司虎带人过来,又挑了敌方大将,已然是扭转战局。 “杀过去!” 原先的蜀骑,纷纷跟着长吼起来,重新列起骑阵,跟在李逍遥后面,迅速往前冲杀。 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尉迟定,脸庞满是发白。作为河北五良的兄长,大战第一场还没打完,两个弟弟便无了。而且,这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优势,也跟着消失。 转过头,环顾了左右。 随着五弟梁虎被阵斩,士气已经有些崩溃。特别是,那位西蜀虎将军冲来的方向,数不清的本部骑卒,都纷纷惊慌躲避。 这副模样,还打个什么硬仗。 “传令……立即撤军!”尉迟定咬牙。 在蜀人还没冲到之时,他再无犹豫,迅速领着本部的残军,在继续丢下数百具的尸体后,往北渝大阵的方向退去。 另一边的方向,要夹击西蜀本阵的申屠冠,同样头皮发麻。 堵截的两万人侠儿军,虽然战斗力不算多强。但早有埋伏之下,多的是各种陷阱,以及伏弓,死死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申屠冠更加明白,天色将明,大宛关里的跛人,极可能会有新一轮的战略。到那时候,只怕战事要更加凶险。 一念至此,申屠冠咬了咬牙。 “传令全军,结三蛇阵。侧翼二阵,护住中阵杀过埋伏地!我等,乃擒王之军,若能及时赶到,便可击败蜀王本阵!” “速速结阵——” …… 前方的战场。 徐牧骑在马上,不时抬起了头,看着远处的天色。鱼肚白的亮堂,已经挂了起来。 不知觉间,一夜的厮杀便这么过去了。 到了现在,西蜀与北渝的大阵,尚在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仅开春第一战,双方的士卒便死伤甚多。 当然,若是说大宛关那边,申屠冠被吃了一轮,自然是北渝损失巨大。而且,在天明之后,东方敬那边,亦会有另外的安排。 战事到了现在,隐约成为了一场会战。 “主公,大宛关急报!”正在这时,一骑裨将急急过来。 “敌将申屠冠,以两翼蛇阵不计伤亡,冲过了侠儿军的埋伏,正往我等的方向杀来。” 徐牧并未有太多的惊慌。这种情报,不仅是他,连东方敬都早有所料。更认真地说,申屠冠这一支败师,并不算棋盘上的杀子。 “东方军师那边,现在如何?”想了想徐牧开口。 “东方军师……还没有出军。主公,是否要去催促?” “不用,东方军师自有安排。”徐牧冷静道。在西蜀,不管是先前的贾周,还是现在的东方敬,如这种举世的大谋,他都会放权。换句话说,东方敬不出军,肯定是考虑到了,常胜或还有其他的手段。 “替我传令,通知我西蜀本阵的后军,若是申屠冠来袭,便调转阵型,堵住他们。” 若有援军,城关里的东方敬会手握着一支人马,伺机而动。若是没有的话……申屠冠敢这么夹击冲阵,只怕东方敬要带军出城,黄雀在后,复而跟着夹击申屠冠。 裨将领了军命,很快离开。 “韩幸,你怎么看?” 旁边披着战甲的小狗福,想了想开口,“主公,东方军师那边,若判断北渝再无后手,当会带军出城,与我等本阵配合,彻底吃下申屠冠的这支人马。” 徐牧满意点头。 后手?常胜的后手,当是这一支奇袭大军。当然,还有坐镇北渝营地的常老四,但此时哪怕赶来,也终归晚了时间。 从褡裢下取了水袋,徐牧刚喝了两口,抬起头,想再看一轮北渝攻阵的情况。却不料,眼睛莫名的一紧,手里的水袋,一下子掉了下来。 目光往前,便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前方,在战场之外的北面,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 “主公,是常字王旗!”在旁的小狗福,也惊声回头。 “这如何可能,先前夜枭的情报,北渝王尚在营地……除非是说,常胜早些时候,便已经让北渝王偷偷带着人马,靠近了前线。” …… “来了,主公来了!”和西蜀不同,此时在北渝的本阵,诸多的将军幕僚,都齐齐大呼起来。连着刚退回来,脸色悲戚的尉迟定,也跟着露出狂喜之色。 那矗立的北渝王旗,已经说明了一切。 常胜冷静抬头,脸庞上依旧沉默。在与跛人对战的时候,他一直都明白,不管是谋计,还是布阵,都会略输一筹。但难得的是,他是个事无巨细的人,终归要成长,终归要考虑到更多的战场因素。 自家族兄这一次过来,说不得,便能使整个战场之势,彻底倒向北渝。 “全军——” “我等的主公,亲率大军而来,此一番,吾常胜愿与诸位一道,配合主公,杀败蜀人的本阵大军!”常胜仰头高喊。 “吼!”顿时,在他的四周围间,也尽是怒吼之声。 “传令大军,继续往前攻杀!” 一时间,北渝大军里,原本有些疲乏的攻势,又变得凶猛起来。无数的北渝士卒前仆后继,疯狂往西蜀的大阵扑去。 “杀!” …… 朝阳之下。 北面的方向,身着金甲的常四郎,握着一杆亮银梨花枪,骑着高头大马,面容清冷地往前踏行。 他抬了抬头,看向前方的厮杀。 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也逐渐露出了丝丝的杀伐之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西蜀,西蜀!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西蜀,西蜀!徐牧侧过目光,天边的红霞,将整个世界染成了血色。 “蜀王,现在怎办?”交州王赵棣之子赵栋,此时惊得走了过来,“那北渝王来了,还带着不少的人马,若是与常胜配合,再说后面还有申屠冠的人马……” “赵栋,切莫着急,本王已有打算。”徐牧收回目光,安慰了句。他很明白,这开春的第一战,若是真的大败,不仅是南海五州,连着西域那边的附庸之国,都会队西蜀失去信心。 毕竟再怎么说,友谊归友谊,这些人更像是一场投资押宝。并非像老黄一样,愿意把整个族人,都紧紧困在西蜀的这艘大船上。 “传令全军,先转攻为守。在外的侧翼骑营,以及拱卫的盾营,都先撤回本阵。”声音里,徐牧并没有太多的惊慌。 不多时,一个个的裨将,将军命传达下去。原先在阵中的后备营,也开始往前增防。 “牧哥儿,我回了!”将一颗人头丢在地上,司虎气得发抖,“怎的?我都听说了,卖米的,还有那常威小子,这一回真要打架了?” 徐牧点点头,没有做声。 逐鹿的战场,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不管是他,或是常老四,都明白这一点。既然避无可避,便只能以拳头来争胜负。 “韩幸,可有建议?” 小狗福想了想,“主公所定的战略,并无问题,北渝王一出,应当是常胜最后的倚仗了。但主公莫忘,东方小军师那边,也握着一支人马未动。他在早些时候,便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今之计,只能布下防线,再寻找机会,到时候配合东方小军师,赢下战局。” “无错。” 抬起头,透过本阵的厮杀,隐约看到北渝的常字王旗,徐牧的脸庞上,也露出了征伐之气。 …… “吾王入阵!” 等近了战场,不多时,在西蜀本阵之外,四面八方都是北渝人的高呼。 常四郎沉着眼色,又忽而转过头,朝着旁边还在嘀咕的常威,一脚踹了过去。 他早已经明白,不管他和小东家的归宿如何,但这天下,各自背负的使命,终归要有一人胜出,才能结束这许久动荡的乱世。 “去,告诉常胜军师,准备开始强攻。” “领主公令!” 数骑的北渝斥候,急急奔了出去。 “结阵。” “主公有令,大军速速结阵!” 一骑骑的传令兵,开始奔走相告。 常四郎沉默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同意了常胜的建议,带着八万余的大军,伺机而动。现在来看的话,自家族弟的本事,比起去年来说,似乎是见长了。 若能在这里,将西蜀的大军击败,这场乱世,或不用多久,便能平定了吧。 此时的西蜀本阵。 同样按着徐牧的命令,开始转攻为守。各个方向的蜀卒,都严阵以待,准备接下一场硬仗。 徐牧抽出了老官剑,冷冷凝视前方。他很明白,若此时大阵一败,将意味着什么。 当然,他更加明白。东方敬放弃夜追申屠冠,选择了按兵不动,估摸着早算到了这一出。 如今,双方的军势,都满满卷入了战场。 “主公,攻阵的北渝人,刚才退回去了。” 徐牧淡淡一笑,“并非是退回去,而是配合北渝王,准备新一轮的强攻。” 如徐牧所料,只过了一会的时间,北渝的大阵后,传出了声声的怒吼之声。伴随着的,还有阵阵的抛射,不断掠过头顶,掩护着步卒冲杀。 “小心北渝人的飞矢!” 飞矢交织成网,让原本亮堂的天色,仿佛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转攻为守,敌阵未冲,西蜀的飞矢并没有还击回射。只等到几阵的北渝飞矢后,听得北渝人的冲杀。 一个个的西蜀裨将,才指挥着本部人马,循着冲杀的方向,将飞矢抛了出去。 “牧哥儿,我要去揍那卖米的!连小常威也揍!”司虎急得大喊。 “莫急。”徐牧依然冷静。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东方敬那边的驰援,再伺机而动,大破北渝。 “升起竹幔!” 除了盾阵之外,中军本阵里,推过来的竹幔车,宛如张开羽翅的巨鸟,挡住飞矢,将西蜀的士卒紧紧护在羽翼之下。 “主公,冲近了!”狗福在旁,冷声开口。 徐牧沉默点头。不多时,在耳畔边上,一下子响起了两军厮杀的声音。 …… 大宛关下。 坐在木轮车上的东方敬,平静地抬起了头。在他的后方,聚起来的浩浩人马,都已经严阵以待。 在其中,更有晁义的三万轻骑,上官述的近两万义军。当然,还有另外两支的精锐。 昨夜之时,申屠冠逃离大宛关,有不少人劝他,不若出征追剿。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安全为上。以保护自家主公的本阵,为最大的思量。 若非如此,过早入局的话,便无法做驰援之军了。不过再怎么说,常胜这一次的筹谋,确令他刮目相看。 “东方军师,都准备好了。” 东方敬点点头,侧过目光,看了看旁边的陈忠。 “陈忠,城关里尚有数千的人马。不管发生什么,切莫出城。” “小军师,若常胜还有奇袭……” 东方敬苦笑,“他真有那般的妙计,我也无了办法。放心吧,他此时最后的倚仗,当是北渝王的这支援军了。他想做的,是奇袭攻下大宛关,但无法成功,只能再搏一轮,想方设法击破主公的大阵。” “但这一次,依然由我东方敬,亲手打碎他的计划。” 东方敬声音沉着,再无犹豫,淡淡吐出二字。 “出军。” 声音虽然平静,但此时,在四周围间,诸多西蜀的将军幕僚们,脸庞之上都露出了杀意。 “军师有令,出军!” 不多时,大宛关外,集结起来的大军人马,开始奔赴战场前线。 …… 在大宛关的南面方向。 “着盔甲!” 卫丰伸出手,接过了辅军递来的覆面盔,冷冷地戴在了头上。在他的前后左右,三千骑的西蜀重骑,都同一动作。 “西蜀!”着甲之后,卫丰当头怒喊。 “西蜀,西蜀!!” 霎时间,在他的附近,同样也响起了声声高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出大宛关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出大宛关大宛关前线,西蜀大阵。 此时,在阵中的徐牧,目光里满是沉着。转攻为守之后,局势越发不利。对面的常胜,变得极为老练。与入阵的常老四,二军分为了四路,多个方向强攻,试图以最快的时间,打破西蜀本阵。 头顶上,不仅有飞矢,还有火矢,推出来的八牛弩,更是破盾阵的利器。不时将边缘列阵的西蜀盾营,崩出一个个口子。 “牧哥儿,若卖米的把投石车推来,要怎的?” “不会……”徐牧呼了口气。并非攻城,两军白刃战,若是动用投石,北渝人一样会损失惨重。 “连弩营!”一个西蜀的老裨将,须发皆张,带着后备的连弩营,开始步向前方。 每每有了喘息的空隙,西蜀便利用擅长的连弩,从盾隙中,不断射杀扑来的北渝大军。 但多个方向,又有常老四亲征的士气鼓舞,西蜀的大阵,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打落的火矢,不时弥漫出呛鼻的火油味道,四周围起了阵阵的火光。还好阵中的裨将都尉,都极为沉着,命人取来幔布,迅速扑灭。 “主公,大事不好,北渝大将申屠冠,已经赶到,正在我军的后方,伺机冲阵。” “知晓。”徐牧神色平静。昨夜的时候,东方敬没有出城深追,只让伏军拖住申屠冠的脚步。所以,申屠冠白日之后赶来,并没有意外。 这一战,常胜下了很大的血本。攻关不成,是要搏一下,将他这个蜀王,彻底留在这里。 但战争之势,没有人敢说绝对胜算。常胜不敢,东方敬也不敢。现在要做的,便是在这场较量之中,西蜀的将士配合着计策与战法,赢下这开春的第一局。 “主公,燕州弓骑也来了。” 徐牧转过头,脸上没有意外。在明面上,燕州的弓骑,几乎是北渝骑军最大的精锐了。 但徐牧相信,若是论骑兵,他还有一支可摧枯拉朽的人马。此时,会随着小军师东方敬,一起赶来战场。 至于晁义的轻骑,则会另有大用。 东方敬那边,也该快到了吧。 西蜀本阵,后军的防线。好不容易回师而来的申屠冠,满脸都是火气。这一场奇袭,不仅没有成功,在困住了近两万人后,又被侠儿军埋伏,为了抢时间,又牺牲了两翼人马。 当终于赶到,却发现那位徐蜀王,已经转攻为守,列了拱卫大阵。 “快,配合我北渝袍泽,速速冲破此阵!只要活抓徐蜀王,我等亦是一场大功!” 申屠冠的不断鼓舞下,原本有些委顿的士气,慢慢涨了起来,数万人不断往前,试图掀开西蜀本营大阵。 “军师,主公来了。”在北渝本阵里,正在盯着战事的常胜,听见这一句后,急忙回过身行礼。 如今的北渝大军,已经按着他的意思,分成了多个方向,以最快的时间强攻西蜀大军,只要破了防御线,那徐蜀王,极可能会留在这里。 当然,他也明白,在大宛关那边的跛人,肯定要来驰援的。 “拜见主公。” “常胜,无需多礼。”走近的常四郎,笑着说了一句。 “败而知耻,比起去年,今年你的本事,是越发的了不得了。” 常胜不敢倨傲,又躬身拱手。 “你便说,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若无猜错,跛人那边很快会赶到。我先前还奇怪,在申屠将军攻城失败,跛人为何不出城追击。现在看来,他是考虑到了这一步,担心我还有后手。留着城中的那支大军,作为接应之军。” 虽然有些不甘,但常胜还是稳住了心绪,“不得不说,跛人真是天下奇人。主公,不若派出弓骑,以机动侵扰,拖住跛人的援军。” 听着,常四郎想了想,“莫要忘了,西蜀亦有数万轻骑。若弓骑过去,只怕东方敬那边,会派出轻骑来应对。” “乃拖字诀。”常胜沉着声音,“两万的燕州弓骑,不作冲杀,兵分数军,以侵扰为主。主公莫忘,弓骑最倚仗的,便是伺机侵扰,扩大我北渝的战局优势。敌追我退,敌退我追,弓骑所乘的燕州马,速度极快。说不得,能咬住跛人的整支援军。” 常四郎沉默了会,“常胜,会不会太冒险。这次跛人出城的援军,我也知了,包括西蜀轻骑在内,至少有六七万人。” “除开弓骑,这次跟随来前线的,还有两万余的骑卒,我打算一起派过去。主公,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攻破徐蜀王的大阵,我北渝便取得了极大的优势,步步都是胜机。” 常四郎终究点了头。他向来如此,用人不疑,不管是老仲德,还是面前的小常胜。 “多谢主公……此一次,吾常胜定不负主公所托。”常胜也脸色动容,再度施礼而拜。 “放手去做。我知你的想法,你一直憋着一股气,吞吐不出。既如此,这一次便等着你,大胜跛人的喜报。” …… 天明时分,开春的天气尚好。 东方敬坐在马车里,眉头紧皱着沉思。便如当初,他第一次见自家主公,便说是个跛人,日后行军打仗,恐多有不便。 但那会他的主公说,此一生,一样会将他当为股肱。 无人能想到,这一场知遇之恩,让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跛人,横空出世,扬名天下。 “军师,还差二十里路,便能赶到了。” 从大宛关到前线的战场,不过三十余里,并不算远。当然,他也相信,常胜那边,不会让他顺利驰援的,必然还有其他的手段。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兵来则将挡。 “三儿,陆中将军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陆中,是西蜀七英的一员,而且,还是长令公陆休的族弟。李逍遥和魏小五,都已经在前线厮杀。但陆中和另外几个小将,尚在东方敬的帐下听命。 “军师放心,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过,军师带着这七千人的降卒,是所为何事?” 昨夜申屠冠逃离,入城的近两万北渝军,仓皇之下,被厮杀了数千人。而现在,东方敬又带了七千人出去。 护卫李三儿百思不解。按道理来讲,不过一日的时间,哪怕是乞活,也断然不会投效西蜀。 “其一,是大宛关内守备不多,我担心这些降卒会闹起来,酿成大祸。其二……” 东方敬收住声音,淡淡一笑,“三儿,等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七千余的北渝降卒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七千余的北渝降卒“随我奔袭——” 鲤州大宛关外的平阔地,一支披着黑色札甲的骑军,正齐齐往西面的方向杀去。 作为主将的祝子荣,此时满脸都是杀意。 先前的时候,遇着西蜀的轻骑,认真来说,虽然占有优势,但不算立下大功。但这一次,再次得到自家主公的军命后,便该让这支名扬北方的天下弓骑,打出一轮威风了。 “祝将军,还请稍待,小心蜀人埋伏。” 在祝子荣的身后,同样骑着马的尉迟定,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 弓骑出征,这一次,他同样领了命令,和另外一位北渝将军,各带万人骑军,配合弓骑挡住西蜀跛人的驰援。 在他看来,这事情并不算难,虽然人数不优,但不管如何,祝子荣所带的弓骑,可是北渝精锐,岂是那些普通的骑军可以比的。 说不得,这一次还能给两个义弟报仇! 一念至此,又见着祝子荣的模样,尉迟定也懒得再劝了。这样也好,趁着牵制骚扰,或许还会立下奇功。 收了声音,不再多言的尉迟定,紧紧跟着祝子荣,带着人马,一路往前狂奔。在约莫又跑了近十里的时候,在前方终于有快马的斥候,急急回赶。 “禀报三位将军,前方不到五里地,发现蜀人的大军!” 尉迟定冷笑,在旁,祝子荣和另外一位北渝将军,亦是眯起了眼睛。只以为这一次,便要大展神威了。 “安全为上,我等先探出蜀人的骑兵,如今在何处。诸位也知,这鲤州的地势,若是一着不慎,极可能会被敌骑冲垮。” 说话的人,是另一名北渝将军,叫张秋,是跟着北渝王南征北战,战功擢升的悍将。约莫是担心尉迟定年纪太小,才将两万骑卒,分为两支,每人各领一万。 “张将军说的有理。” 祝子荣压住了脾气,挥了挥手,让几个亲卫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探明蜀骑的所在。 此处,离着前线的战争之地,已经没有多远,他可不想浪费时间。若是让西蜀的跛人,成功驰援了,只怕又是一桩耻辱。 很快,去探查的亲卫,迅速带回了情报。 “将军放心,我等已经发现,西蜀的骑营,正跟着西蜀的人马,一起行军。” “莫不是在拱卫两翼?”祝子荣淡笑。 “将军料事如神……正是如此。” “那么,便由我祝子荣,亲自教教这些蜀人,骑军的战争是如何打的!传令,大军准备出发,随我堵截蜀人援军!” 祝子荣的命令之下,不管是尉迟定,或是旁边的张秋,都一时面庞肃杀起来。他们的任务,是将跛人的这支援军,死死地拖住。好让自家主公和军师,在那边以最快的时间,攻破徐蜀王的守阵。 “以牵制侵扰为先,全军准备!” “杀——” 马蹄如雷,直消一会,整个天地间,都是响雷一般的滚滚声。 …… 坐在马车里,看着面前的案台,剧烈摇晃着的茶盏,东方敬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有人掀开马车帘子,人影闪了进来,正是护卫李三儿。 “军师,大事不好,北渝人的骑军,已经快冲到了。” “多少人?” “不知具体数目,不过前方的斥候回报,不单单是弓骑,还有北渝轻骑。乍看之下,至少三万骑。” “常胜这一次,好大的手笔。” “军师,我西蜀晁义将军那边,现在只带了两万骑出来。说不得……要被这些北渝人,给堵在这里。” “不会。”东方敬认真摇头。对于能考虑到的危险,他向来会防患于未然。譬如说,卫丰那支藏起来的重骑,又譬如说,带出大宛关的七千余北渝降卒。 “三儿,替我传令下去,告诉晁义,不得先行冲锋。到时,我会让人擂通鼓,当作冲锋信号。另外,告诉陆中那边,七千人的降卒,可以动手了。” 避免被北渝人发现,七千人的降卒,一支落在长伍最后,如同民夫一般,由陆中带人看守。 李三儿领命,迅速出了马车。 此时,在驰援的大阵中,除开晁义的西蜀骑营,诸多的步卒,都准备好了列阵,抵挡北渝骑军。 刚冲到的祝子荣,满脸都是清冷。 “我原先还以为,那蜀贼的骑军,会与我冲杀一波。但现在看来,他按兵不动,分明是知道没有胜算了。” 他嘴里的蜀贼,便是打过一轮生死战的晁义。 按着东方敬的命令,虽然有些不甘,但晁义还是稳住了大军,并没有一个照面,便立即冲杀。 “蜀人的步卒结阵,又如何能挡!”祝子荣身边,尉迟定一脸的怒意。死了两个弟弟,唯有用蜀人的鲜血,才能让他消恨。 锵。 尉迟定愤愤地抽刀,指着前方的敌阵。 “传我军令,准备冲锋!” “冲锋!” 在旁的祝子荣,以及张秋,也开始带着本部人马,即将往蜀人的大阵杀去。那位同样带领骑兵的蜀将,此刻莫非傻了不成,都近在眼前了,还按兵不动。 “尉迟将军,有些不对,蜀人的阵中,怎的有这么多人跑过来?”只刚要奔出去,谨慎的张秋,忽然间发现了什么。 …… “我家主公仁厚,这一次,便放你们回去。”在西蜀阵营的前方,一个年轻的蜀将,声音清冷地开口。 他叫陆中,这一次奉东方敬的命令,将从大宛关带出来的七千余北渝降卒,送回北渝骑阵那边。 听见陆中的话,在旁边,数个北渝的都尉裨将,都喜得连连大谢。 却不料,陆中忽然抽刀,“喀嚓”一声,直接砍死了一个北渝都尉。这番模样,让旁边的许多降卒,都脸色惊得发白。 “我家主公要放你们,但我陆中却没说完,记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我陆中带着人,会在后面抛弓射杀。” 听着陆中的话,被松绑的七千余北渝降卒,没有丝毫停留。一个两个的,迅速往前狂奔。 原本在前方,呼啸着冲过来的北渝骑军,见着这古怪的一幕,都吃了一大惊。最关键的是,这些人竟然是真的,便是昨夜被困在大宛关的奇军。 “诸位将军救命!” 勒住缰绳,尉迟定要紧了牙。被这数千的降卒一堵,只怕整个骑营大阵,都要被死死堵住。 虽然说可以杀死这些降军……但不管如何,这些降军在先前,可都是北渝人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降卒的骚乱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降卒的骚乱“将军,现在怎办?” 此时,不仅是尉迟定,连着祝子荣和张秋,都面庞骤冷。他们如何也料不到,这一波的照面,跛人便把降卒推了出来。 若杀,便是自相残杀,日后回了大营,说不得要被责罚,而且,这一场厮杀里,袍泽之间,恐怕也会失去信任。 但若是不杀,这些回跑的降卒,便要堵住他们冲杀的路。到时候,西蜀人循着机会,一鼓作气地杀来,只怕要大败一场。 在前方,尚有十几个的斥候,不断呼唤着,让这些降卒往两边退开。但他们哪里知道,先前陆中杀降的姿态,已经让无数降卒心生绝望,只知不顾一切地逃回北渝阵内。 “该死,这跛人!”尉迟定勃然大怒。眼下来说,这些降卒,无异于是累赘,是蜀人故意放回来的。 侧过头,尉迟定看着不远处的祝子荣两人,从各自的脸上,都看出了一种急不可耐的杀伐之色。 千里迢迢赶来,没人愿意被牵着鼻子走。 “提刀!”尉迟定怒喝了声,“前方的降卒,定然是蜀人所扮,骑营随我冲锋!” “杀过去!” “杀!”祝子荣和张秋两人,亦是表情狰狞。短时之内,既然无法两全,那么,便选一条事关北渝大业的良道。 不多时,随着三人的命令,两万弓骑,以及另外的两万轻骑,都纷纷冲锋而去。 固然有杀害袍泽之嫌,但战事之下,当断则断。只要赢下了这一场,皆大欢喜! 一时间蹄声震天,数不清的北渝骑卒,听着军令,只以为面前的降军,是蜀人所扮,都怒吼着提刀奔马。 “跛人,莫不是只会用这些伎俩!”尉迟定憋着一股火气,心底怒骂不已。 …… “军师,北渝人冲过来了!” “不出所料。”东方敬抬头,淡淡扫了几眼。关于这一步的手段,并非只是表面,他还留有后手。 这一招的后手,足够让这些冲来的北渝骑卒,瞬间士气崩碎。 “莫急,陆中那边也该再动手了。” 西蜀阵营里,刚放走了七千降卒的陆中,待看清了前方的战事,眉宇间露出清冷之色。 其族兄陆休,是一等一的天下英雄。作为族弟,他不能辱没了这份名头。 “来人,将北渝的两个将军,还有那十余个裨将都尉,都推出来。不出小军师所料,北渝人胆敢蛊惑士卒冲锋,那么这一次,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很快,十几个北渝将军模样的人,都被推了出来。 “我主有好生之德,前方便是尔等的同僚,既如此,诸位都回去吧。切记,日后回了北渝,莫要负了这一场放降之恩。”陆中笑着开口。 听着陆中的话,十几个北渝的将军都尉,都皱着眉头。如他们,能成为一军之将,并非是什么蠢材。当然也能明白,西蜀敢放他们,说不得会有其他的手段。 但自从昨夜被俘,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有了机会,不管如何,当逃命为上。 并未多言,十几人迅速往前狂奔。当看着前方冲杀来的北渝骑卒,这些人都急忙停下脚步,大声呼喊,在其中,那两个北渝正将,甚至是仓促自报家门。 “北渝西路军,营将曾方,李舒,见过诸位同僚——” 有人认出了他们。 但此时的冲锋之势,已经杀了过来。骑在马上,尉迟定满脸苦涩。他猜得出来,在跛人那边,极可能猜到了他们会不惜一切,奔杀堵截。也因此,现在才将这些个北渝将军都尉,一股脑儿放降。 也隐约证明了,先前的那七千余降卒,不可能是什么“蜀人所扮”。如此一来,冲杀袍泽的话,势必引起骚乱。 “跛子,这个可恶的跛子!”尉迟定瞪圆了眼睛,声声都是怒吼。 …… “小军师,晁义将军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东方敬听着,面庞上没有太多的欢喜。这一支堵截的北渝骑军,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接下来,晁义要做的,便是趁着这七千余降卒,引起来的骚乱,迅速冲杀过去,打赢第一个照面的骑战。 当然,万事皆有不测。若晁义无法胜出第一波,只能让那一支精锐,提前露面了。 东方敬侧过目光,严阵以待的晁义,带着西蜀的两万轻骑,即将趁着机会,发起一轮蓄力许久的冲锋。 “擂鼓,传令我西蜀步弓,配合晁义将军,冲溃北渝的骑阵!” “军师有令,擂起战鼓!” 不多时,咚咚咚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天际。 早在憋着一股气的晁义,目视着前方的敌骑大阵,眼看着那些北渝降卒,引起一番巨大的骚乱后,再无半分犹豫—— “此时,正是我西蜀骑军,名扬天下之时!儿郎们,碾碎北渝人的骑阵!” “杀!” 趁势之下,两万余的西蜀轻骑,迅速往前冲杀。浩浩荡荡,却隐约又有惊天动地之威。 …… 尉迟定咬着牙,好不容易救下了两个北渝降将。但余下者,他不想再作理会。那个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手段,分明是又要用毒计。 尉迟定的一张脸庞上,涌出凶戾之像。 “尉迟将军,先冷静一些。”在旁的张秋见着不对,急忙劝了一句。 “我自知,为将者当有养气之功。放心吧,我不会中计。”尉迟定憋着脸色,咬牙切齿地开口。 “局势不利,亦无法调转骑阵,跛人正是算到了这一点。”在旁的祝子荣迅速冷静,“若按我的建议,你二人的轻骑正面迎战,我燕州弓骑迂回侵扰,便让这些狐狸一般的蜀人知晓,我北渝,才是天下骑军的精锐!” 祝子荣的一番话,顿时又鼓舞了不少士气。 三个北渝将军对视一眼,迅速下达军令。即便还有没能回阵的北渝降卒,但已经无法再等。 “降者避开,莫要挡路!北渝骑军,随我冲杀蜀人!” “杀!” 顷刻间,两万的北渝轻骑,率先冲了出去。只隔了一会,祝子荣亦带着弓骑,迅速往侧翼迂回。 那些来不及回营的降卒,能避则避,无法避开的,迅速被骑阵碾过,死伤一片。 战事之下,如他们这些降卒,早已经成了弃子。 那两位回阵的北渝降将,见着这一幕,皆是神色苦涩,艰难闭上眼睛。他们终于明白,不知觉间,西蜀的跛人军师,早将他们这些人,当成了肉军一般。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重骑在后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重骑在后“击溃敌军——” 偌大的开阔地上,西蜀与北渝间的骑战厮杀,正式拉开了帷幕。 领着北渝轻骑的尉迟定,满脸都是杀意。他发现一件事情,从跟随小军师开始,在面对西蜀的时候,便诸事不顺。这些该死的蜀人,害死了他两个义弟,到了现在,令他河北五良,在北渝阵营中,也慢慢抬不起头。 所以,这一次如何能败! 侧过目光,尉迟定迅速扫了几眼弓骑的方向。还好,祝子荣确是不错的骑将,虽然有降卒骚乱,但西蜀人还没杀到,便能成功迂回而出。 如此一来,哪怕跛人用了毒计,依然不能改变战局。共四万的骑营,若是拖不住这支西蜀援军,当真要沦为笑柄。 “随我冲杀!” 两军终于相接,在那些北渝降卒的哀声中,在惊天动地的马蹄中,二者的骑营,开始第一轮的对冲。 约莫是骚动的余威,让北渝骑营有些措手不及,仅第一个照面,便被蜀人凿穿了前阵。 “稳住,稳住,不许乱!”张秋大惊失色,看着前方的蜀骑。固然有骚动的因素,但这支蜀骑,却一时表现得无比悍勇。 他自知,对面的人是狼族晁义,上了名将榜的人,却不曾想,如此的凶猛。 “凉马庸劣,岂能比得上燕州良驹!无胆蜀人,便只敢用些阴谋诡计。北渝儿郎,下一轮冲锋,我等誓要杀绝蜀人!” 喘了口大气,张秋迅速稳住,一边鼓舞士气,一边让前阵的人马,赶紧短途迂回,先行避开。 面前的蜀人,便如一柄匕首,终归无法继续深入,只要避开第一波,下一轮便能重新杀出威风。 尉迟定看得目眦欲裂,在听说那位蜀将,是狼族晁义的时候,更是带着一份隐约的期望。若能冲杀此人,说不得要天下扬名。 弓骑,燕州的弓骑,也准备迂回而来了。 …… 平地之上,晁义勒停了马,半眯眼睛,看着前方的北渝骑军。借着降卒,算是冲杀了一轮。但面前的这两名北渝骑将,并非蠢货,见着战事不对,停止了对冲。 “楼筑,老余当。”晁义回头。 在他的不远之处,余当王和西域的楼筑,都跟着侧过了头。 “晁义将军,是否再冲?” “不必。”晁义笑了笑,“这事儿,会有人替我们做。二位需记,等会作冲锋之势时,便立即带兵分开两翼。” “骑军分翼?” “确是,莫理北渝轻骑,直冲迂回而来的燕州弓骑。” “那这北渝轻骑……” “我讲了,有人会替我们去做。这时机,咱们的小军师,已经等了许久。” 虽然不明所以,但楼筑和余当王纷纷点头,两人共领一翼,严阵以待。 “角号。” 昂—— 冲杀的角号又起,晁义冷着脸庞,看了看前,又迅速扫了一眼后方。两边的燕州弓骑,已经差不多迂回而来。 “杀——”晁义平枪怒吼。 在另一边的方向,楼筑和老余当,亦是睁圆了眼睛,同样带着人马,冲了出去。 “来的好!”在对面,尉迟定举刀怒吼。旁边的张秋,亦是如此。按着他们以为,蜀人这一轮的冲锋,直奔他们而来。但缓了力气之后,北渝的骑营可未必会输。 “迎战!” 迂回而来的祝子荣,带着两翼弓骑,看到蜀人的模样,一时间更是大喜。这次只等战局一起,蜀骑和北渝骑军冲杀,他们有的是机会,慢慢侵扰,直至射死这支蜀人。 “来了,蜀人朝着尉迟将军他们……不对,那晁义的人!怎的分开两翼了?该死,晁义要冲我弓骑!” 祝子荣大惊失色。他想不通,若是这样一来,西蜀的骑兵,拿什么来挡北渝的轻骑。 “蜀人疯了不成!” 弓骑不善冲锋马战,只凭着短刀,不见得是西蜀骑军的对手。顾不得多想,祝子荣迅速让人举了令旗,准备分散人马往侧边绕开。 但蜀军的临阵分翼,极为迅捷,眼看着就要杀到。 “将军,来不及——” “奔射蜀人!”祝子荣声声怒吼。 漫天的短弓飞矢,迅速往前排射而去。奔到近前的蜀骑,只一瞬间,便有数百骑的人,纷纷坠马而亡。 “旗令,让前军换刀,挡住蜀骑!”祝子荣咬着牙,只顿了顿,迅速带着中后阵的人马,试图绕开距离,奔射牵制。 “莫急,莫急,尉迟定和张秋那边,见着蜀人分翼,只要冲到,蜀人必败无疑!” “祝将军……有些不对。”一个骑马紧跟的裨将,声音颤着开口,“我自小耳聪,似是……听到了踏蹄声,沉闷且重。” “马蹄之音,自然如此,你在胡说——。” 声音未完,抬头远眺的祝子荣,只觉得喉头一下子顿住,发不出声。身边的裨将,并没有听错,此时,在迂回之际,他分明看得清楚,在蜀骑的后方,蓦的出现了另一支古怪的骑军。 这一支的骑军,身着厚甲,手握盾枪。乍看之下只有数千骑,但居然敢列出长墙之阵,便如涨潮一般,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迅速狂奔而来。 “不好,是我北渝轻骑的方向……怪不得,那晁义敢如此分翼,分明在后,还有一支蜀骑。” “角号骑,快吹角号,让大军散开。” “祝将军,来不及了!” 祝子荣神色愤怒,现在的情况,不管是他本部的弓骑,还是尉迟定和张秋那边的轻骑,分明都中了蜀人的毒计。 …… 尉迟定也看见了。 他怔了怔后,也跟着一下子明白,为何那位晁义,胆敢如此行事,敢临阵分翼。这分明在后方,还藏着一支冲出来的蜀骑。 “不好,我听主公与小军师说过,西蜀破凉之时,有一支厚甲重骑……说不得,便是这一支了!”在旁的张秋,亦是声音发颤。 若是在正常的对阵,近两万的轻骑,必然占有优势。但现在,分明已经中计。只以为晁义用了拙劣的骑阵,却不曾想,这是另有玄机。 “迎战!”不同于张秋的惊惧,尉迟定紧咬牙关,领着本部的万骑,直接对冲而去。 …… 开春的寒风中,东方敬坐在马车上,脸庞平静无比。 “传令,结枪阵,推拒马,堵住北渝骑营的后路。”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章 重骑之威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章重骑之威似有一双巨人的手,在整个天地间,开始擂打通鼓。“咚咚咚”的巨响,一直震入人的心头。 作为北渝的骑将,不仅是张秋,连着尉迟定的脸上,都是近乎苍白的神色。 那蜀将晁义,分开骑军的两翼,去阻击和追杀燕州弓骑。反而,是面前的这支出现的西蜀重骑,忽然一下子,就疯狂冲杀过来。 “有些不对,不若让前军挡住,我等先往外迂回——” “张秋将军!”尉迟定声音发沉,打断了尉迟定的话,“我北渝有近两万骑,什么西蜀重骑,也不过三四千人,同样在平坦地势,何惧于他!” “诸军,迎战!” 尉迟定很明白,这一场无法立下功勋,只怕河北五良,在小军师那边,当真要抬不起头了。三番两次的战败,还死了两个弟弟,如何能甘心。 见着尉迟定的模样,张秋沉默了会后,很快配合着尉迟定,也同样领着万骑,迅速往杀来的重骑,迎了上去。 只可惜,若是有弓骑骚扰,说不得机会更大。但现在的弓骑,已经被西蜀的轻骑,往死里追了。 “杀!” 迎着冲来。 覆着厚甲,卫丰并未高喊。重骑之威,便在于当头的冲杀。他更加明白,为了这三千人的重骑,这几年的时间,从蜀州到西域,上好的铁石都用来造重甲了,自家的主公不知费了多少功夫。若是在这里输了,只怕彻底沦为天下笑柄。 只等冲近,三千骑的重甲蜀骑,纷纷默契的平枪。如这样的动作,他们在凉州外的戈壁,不知练了多少次。 数年的操练之功,当赢来天下美名。 重骑如坦! …… 在不远处,虽然已经安排妥当,但此时的东方敬,亦忍不住让人扶着上了高处,侧目看向白甲重骑的战事。 实话来说,这一支的重骑,所耗费的资源,足足可以再拉扯起,数万的制式大军。 但东方敬明白,主公徐牧的选择,定不会错。在沙场之上,没有一支天下精锐,根本无法稳住战局。 “军师,近了近了。” 护卫李三儿的话,让东方敬的一双眼睛,变得更加凝重,紧紧看着,两骑间即将到来的厮杀。 平地之上,尉迟定装若疯狂,手里的长马刀,一时高高举起。 “杀过去,待阻住蜀人重骑的马蹄,后军迂回夹击。” 尉迟定这样的布局,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低估了重骑的冲锋威力,岂是轻骑能比的。 而且,这还是在重骑没有连上铁索,没有赴死而战的情况之下。 “击破蜀鼠!”一个当头的北渝都尉,冲得最凶,跟着怒吼扬刀。 铛。 只像一个轻飘之物,这骑北渝都尉,以及左右的数十骑,迅速被白甲骑,撞得人仰马翻,倒去了几步之外。 “这……”在后的张秋,一直在注意着前方,只看到这副模样,惊得合不拢嘴。 他并非是庸将,亦是南征北战之人。按着他的想法,蜀人的重骑牺牲了马匹机动,便如裹着一层铁,无法是力道大一些……却不曾想,冲锋的撞击,居然如此恐怖。 张秋四处侧目,才发现不知何时,不甘战败的尉迟定,已经杀到了前方。 “该死。”咬了咬牙,张秋只得带人,跟着冲了上去。 铛铛铛。 近战白刃,披着重甲的蜀骑,全身覆甲,即便迎着北渝人的战刀劈下,却并未有太多的伤亡。无非是器甲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音。 “这怎的?”一个北渝骑卒,看着手里劈下的刀,满脸都是惶恐。他已经极为老练,用尽力气的一刀,捅向薄甲的腹肋,却未能破甲。 咔嚓。 被砍得西蜀重骑,侧过了戴着覆面盔的脸庞,一双眼睛藏在铁盔后的眼睛,漠然发冷,随即一枪戳出,将面前的骑卒戳得坠马而亡。 如这样的场面,不时在战场上发生。 无人能想到,这些西蜀重骑,居然如此恐怖。提刀相砍,便如砍在铁坨上一般。 他们哪里知道,这还不是普通的铁甲,而是徐牧从西域收集回来,着重打造的镔铁重甲。 与十几骑的人合力,好不容易才劈死了一骑重甲。此时的尉迟定,只觉得汗流浃背,估摸着战甲里的内衬,都要湿透了。 “尉迟将军,蜀人要凿穿了!” 尉迟定咬着牙,先前说什么阻住马蹄,分明成了笑话。这些个重甲怪物,如何能阻拦得住。 便如一辆辆的巨车,朝着他们碾压而来。 四周围边,不时有坠马的袍泽,在怒声高吼。 “先杀马!”尉迟定迅速转着眼珠子,最终怒喊下令。 “虽是挂甲马,但可斩断马腿!” 但此番光景之下,骑在马上,来砍对方骑军的马腿,更加艰难。只有一些北渝骑卒,偶尔能将长刀划下,伤及马蹄。 “清河营,弃马结阵,砍断蜀骑的马腿!” “尉迟将军……莫不是让我等送死。”一个裨将声音颤抖。 “尉迟定,先前没有列阵,此时临战结阵,已经失了先机!”在后赶来的张秋,一时间神情苦涩。 “当退,当退!不可相搏,不若禀报常胜小军师,再作打算。” 尉迟定握着刀,满脸都是痛苦。他看得出来,前方冲去的北渝骑卒,已经被西蜀的白甲重骑,杀翻了一大片。 这一支浩浩的四万骑军,再无先前意气风发之势。 吾尉迟定……又吃了一场败仗。 “尉迟定,莫不是让我北渝的两万骑军,都死在这里?战事不利,退又何妨!你若纠结于一场胜败,此生都无法成为名将!”张秋怒骂。 “吾想不通,不过三四千骑,如何有这般的威力!” “此乃蜀人的精锐。若不然,跛子为何会让这三四千骑,过来相挡!” “退,退!”尉迟定红着眼睛,让人举起了营旗,又迅速鸣金退兵。 “清河营,断后。” 退势之下,反而让卫丰的三千白甲骑,冲得更凶。那断后的清河营,带着二三千的轻骑,根本挡不了多久。在死伤惨重之后,败退的北渝轻骑,刚调转了马头,又被白甲骑追上,多杀了近千人。 只可惜,待北渝轻骑成功脱离,重骑的机动,远不及轻骑的速度。只过了一会,便慢慢地追不上。 骑在马上,尉迟定刚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一个裨将带回来的情报,又让他心头大震。 “尉迟将军,西蜀的跛人军师……不知何时,让两万步卒绕后,以拒马和枪阵,挡住了我等的去路!”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破重骑之法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一章破重骑之法“步弓与连弩,避于拒马与枪阵后。待北渝人冲来,便立即射杀。” 在退路之前,东方敬早安排了的人马,结阵拦住。 当然,这三四万的北渝骑军,可以选择往两边迂回,避开结阵与拒马,但这样一来,便会使撤退的速度变慢,让卫丰的白甲骑,能趁机多杀两轮。 骑着马的尉迟定,此时已经颤着手,摘掉了头盔,徒留一头的汗水湿漉。明明是开春的天时,蜀人又一次让他汗流浃背。 尉迟定侧过头,发现祝子荣那边的弓骑,同样也被晁义的轻骑,追得四处迂回。虽然伤亡不大,但作为北渝的精锐,此一番,终归有些狼狈了。 “该死的。” 尉迟定回过头,看着同行的张秋。 “张将军,现在如何?你也知,若是迂回避开,后面那该死的西蜀重骑,又要追过来了。” “若不迂回,你尉迟定敢闯跛人的拒马阵?”张秋反问。 只一句,便让尉迟定脸色沉默。 “你我各出一营,断后迂回吧。” 这次最好的排兵布阵,应当是护住祝子荣的弓骑,好让这两万人的弓骑,不断机动侵扰,彻底将跛人的援军拖住。 计划没有问题。偏偏西蜀出了一支重骑,不过三四千人,却将他们像撵兔子一般,撵得如丧家犬。 “我等若退,燕州弓骑如何?” “放心吧,弓骑的速度,当能跟着迂回离开。” 尉迟定颤抖回头,看向后方。 先前撤退之时,他并未细看,现在这么一看,北渝轻骑的死伤,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 两万的轻骑,至少有数千的人马,被西蜀重骑的冲杀,杀得人仰马翻。 “尉迟定,速速离开!” 听着这一句,尉迟定仰头长啸,分出了断后营,与张秋一道,迅速迂回离开。 被狂追的燕州弓骑,得到鸣金收兵的信号,更是不甘。 骑马狂奔的祝子荣,脸庞气得狰狞,却又无可奈何。到了现在,这一场堵截西蜀援军的事情,便成了一场笑话。 “追击——” 骑马而奔,晁义举枪高呼。 …… 前线的战事。 在徐牧的结阵之下,再加上连弩的近射,一时间,并没有让北渝人,讨到太多的便宜。 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法子。 徐牧转过了头,看去大宛关的方向。 “主公,北渝人投火油罐了!” “再分出一支后备营,以幔布灭火。”徐牧沉下目光。战事到了现在,仿佛越烧越旺。 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还远远的,都没有看出己方的胜利。 如这种胶着的厮杀,或许只需要一个破绽,便能让其中一方,变得溃势大败。 “主公,喜报,喜报啊!”这时,终于有裨将走来。 “先前在后方,我等已经看见,小军师点了烽火暗号,即将赶到。” 西蜀大阵,被围得水泄不通。斥候无法出入,唯有以烽火传信。 听见这道情报,徐牧一时脸色大喜。 “传令,继续稳守本阵。我西蜀军师东方敬,已经带兵驰援而来!” …… 在北渝营地里,同样收到情报的常胜,表情并不好。 派出去的四万骑军,居然挡不住跛人的驰援,很快告败撤退。传出来的信息说,甚至死伤了七八千人。 不管是短短的时间,可见,溃败到了什么程度。按着他以为,以祝子荣,尉迟定,以及张秋,这三人的本事,虽然比不得天下名将,但终归是有能力的人,拖住跛人不成问题。 只可惜—— “西蜀白甲骑。”常胜皱住眉头。 “我早讲了,他深谙骑行之术。”一道人影忽然走来,声音带着叹息。 常胜急忙起身,拱手行礼。 “常胜,怪不得你。那支西蜀重骑,一直藏着掖着,许久没动用了吧。这家伙,最喜欢藏拙了。”常四郎无奈坐下。 常胜脸色沉默,“西蜀本阵的战事,暂且不说,等西蜀重骑一来,恐怕会变得棘手。虽然只有三四千骑,但如今,不知该用何种阵法来挡。” “仓促间,无法布下陷马阵。我甚至觉得,哪怕拒马铁蒺藜一类,都会收效甚微。而且跛人极为聪明,只要重骑冲杀有了胜机,便会立即让后军出征。” “常胜,真没有破重骑的法子?” 常胜垂头,认真想了想。 “便如一个铁罐子,刀枪与箭矢杀伤甚低。唯一的办法,便是断马腿,却又要提前布阵,可蜀人有东方敬在,未必入陷阱。” 久久,常胜抬起了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了一丝舒缓。 “族兄可记得,你我小时,玩过的敲罐游戏?” “罐中藏鼠,以石击罐。” “确是,如此一来,藏在罐中之鼠,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震得奄奄一息。” 常胜起身,让人取来了一件袍甲,又将袍甲铺在地上。 “族兄请看,这件我北渝的制式袍甲,便当作重甲。按着我的想法,若是想打赢西蜀重骑,扼住其的威力,当有一个最好的法子。如族兄所言,以石击罐。” “何解?”常四郎揉了揉额头,发现自家的族弟,变得越来越了不得。他只觉得,有些跟不上了。 常胜拾起一枚石头,重重叩在袍甲上。顿时,袍甲上的泥尘,不断被溅飞。 “便如此法,以锤器击甲。钝锤之器,虽然也无法破甲,但这样一来,便像小时的以石击罐一般,罐中之鼠,会被震得奄奄一息。” 常胜收回动作,抬起的脸庞,显得无比认真。 “我北渝,只要一支五千的锤骑,便能大破西蜀的白甲骑!” “常胜……你他娘的,脑儿越来越不得了!”常四郎也惊了,看着常胜的表情,充满了惊喜。 “书山有路,勤为径。吾常胜,比不得毒鹗跛人,只能穷尽办法,寻思破敌之策。” 没有倨傲,反而越发的谦逊。便如他的性子,喜读书,但他的仲德老师,北渝的局势,整个天下的归属,他不得不踏出了书屋。 常胜对着族兄常四郎,又是拱手一拜。 “愿以烛火之躯,助族兄夺下三十州的河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我北渝的申屠将军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二章我北渝的申屠将军营地里,常四郎刚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又听到了自家族弟的另一句。 “族兄的卖米军,可否借我一轮。” 顿住脚步,常四郎回过头。 “这是为何?” “对付西蜀重骑,需千挑万选之士。” “可。” 常四郎笑了声,踏步往前离开。 常胜呼了口气,沉默地坐了下来,旁边的阎辟,急忙递上了水袋。 “小军师,没事情的。哪怕跛人过来,我等亦是优势。” 常胜摇摇头,“这不一样。跛人一来,想围住徐蜀王的本阵,已经不大可能了。而且,我一直很担心跛人那里,还藏着手段。失了先机,又被跛人控住了战局,我北渝已经见了颓势。” “小军师,刚才不是有了破重骑的法子么。” 常胜叹气,“战事连连不胜,不过是权宜之言。当然,我所说的法子并无问题,但实际上要做起来,难度重重。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主公的卖米军精锐,作为破重骑的底子。” 在旁的阎辟,也跟着沉默起来。 “如今,我北渝想要稳住鲤州的战事,只有一个办法。将西蜀大军,困在此地多一些时间,好让我着手准备,或破重骑,或再取大宛关。” 常胜皱了皱眉,复而起身。 “阎辟,替我传令给申屠冠。告诉他,无需跟随攻阵,便以这数万之师,拖住跛人的大军,至少三日时间。即便无法破阵,那么,我亦要斩断西蜀的一截兵力。” 攻伐的战场上。 满脸沾血的申屠冠,在得到常胜军令之后,整个变得沉默。两场败仗,都输给了跛人,无形之中,给了他一份不小的打击。 到现在,他的手底下,只剩不到三万人。而西蜀的援军,不仅是跛人坐镇,另外,可有六七万的人马。附近一带,又无地势可驻防。 “小军师说,到时候会让汝弟申屠就的五千营军,以及尉迟定那边退回来的万余人骑营,也归申屠将军调遣,重新并为西路军。还请申屠将军尽力,至少拖住跛人援军,三日的时间。” 申屠冠迎风而立。 开春的第一场战事,他无任何的建树,攻城不利,回师被堵,现在配合攻打西蜀大阵,亦没有突破。 “小军师还说,天下人似乎都忘了,我北渝的申屠将军,乃是不世名将。” 这一句,让原本有些委顿的申屠冠,扬起的脸庞,慢慢恢复了肃杀。他伸出手,冷静地接下了令旗。 …… “还有多远。”马车上,东方敬眉头微皱。 “小军师,不过七八里了。主公那边,还在坚守本阵。北渝的增兵,亦无法攻破。” 东方敬点了点头,“传令下去,近了大阵,便配合主公,先将北渝人打退。另外告诉晁义,带着骑军跟着游击,谨防北渝人的二度堵截。” “军师,卫丰将军的重骑呢?” “暂时莫动。”东方敬想了想,“此一番,重骑立了奇功,已经引起常胜的谨慎,他必然生了防范。按着主公所言,我西蜀重骑的最打威力,当是奇出之时。所以,一直动用的话,未必是件好事情。” 护卫似懂非懂,领了命令往后走。却不料,很快又赶了回来。 “小军师,前方斥候传回消息,北渝申屠冠,带着本部人马,已经严阵以待。” “申屠冠么。” 东方敬脸庞沉思。连败二场,这位北渝名将,居然又领兵来战。 …… 立在风中,立在旌旗之下,申屠冠微微昂头,远眺着前方的人影。 按着自家小军师的急令,他便要在这里,拖住西蜀跛人,至少三日的时间。兵力虽然相差不大,但无奈的是,士气连连破碎,又无城关营寨驻守,而坐镇援军的跛人,又携裹大胜之威。 不管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整个北渝,在蒋蒙战死之后,仿佛只剩下他,这一位最后的大军之将了。 “兄长,蜀人来了!”赶回来的申屠就,满脸都是怒火。和堂兄申屠冠一样,这一二年,被蜀人戏耍了很多次。比起自家堂兄来说,他更想报仇雪恨。 “尉迟定那边呢?”申屠冠沉声开口。 “已经赶到,只等兄长的命令。” 申屠冠闭了闭目。垂下的手,紧紧按在佩刀之上。让他想起了那一年,作为家将的时候,跟着老袁王第一次出征。那会他只有束发之岁,却被委以重任,以两千人的蒙脸军,挡住了八千的御林卫,使得老袁王成功造反,占了长阳。 再后来,他跟随老袁王入东莱,同样势不可当,以一支奇军,将东陵左师仁的几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 申屠冠睁开眼睛,越发面沉如水。 申屠氏的古阵法,当让整个天下,在脚下颤栗。 “传令全军,举旗为令。吾申屠冠的旧部,当提醒同僚袍泽,共举御敌大阵!” “第一阵,圆字阵,疏!” “擂通鼓!” 通鼓的咚声,让赶至的东方敬,面庞有些发冷。 他知晓,这天下不管是名将还是大谋,若论阵法之说,无人能出申屠冠左右。而今,面前这开阔的平坦地势,极其容易布阵,变阵。 “小军师,他先前还仓皇撤退——” “不可轻敌。”东方敬打断护卫的话,“申屠冠成名久矣,一场败仗,并不能说明什么。至少在我心底,他等同于常胜那个层次的人。” 要去前方,便只能破阵。若是选择避开或迂回,恐怕会落入夹击。 “传令旗营,准备听我军令列阵。只可惜,魏小五身受重伤,若不然,让他代为旗营将,反而是最好的。” 出了马车,东方敬复坐在木轮车上,又吩咐人搭建了简易楼台,登台而远望。 离着前方战场,已经不到十里。 但此时,堵截的申屠冠,已经列下大阵,堵着他的去路。几乎不用猜,东方敬都明白,无非是为了配合常胜,申屠冠要反打一波了。 “三儿,把陆中小将军,先请过来。” 陆中,即是陆休的族弟。乍看年纪不大,但实际上,性子沉稳无比,颇有其兄之风。 思前想后,东方敬已经打算,这一次的列阵,将陆中作为本阵所在。申屠冠固然不好对付,但不管如何,他一定要突围过去,与自家主公配合,打赢开春的第一场大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古阵法的厮杀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三章古阵法的厮杀开春的风,即便没有裹着尘沙,却依然有些迷眼。 按着刀,一袭年轻的蜀将,正稳立在本阵之中,不时抬起头,远眺着前方的阵仗。 他叫陆中,这一次循了自家小军师的命令,将作为突围的本阵大将。 “结玄襄八阵!四虚四实!” 在成都将官堂出来的人,对于各类阵法,至少要熟悉。 玄襄之阵,乃是迷惑的假阵,队列间距很大,内有嘈杂与击鼓之声,使敌人辨不出阵内的虚实。甚至是说,能用来欺骗敌军。 不多时,八个玄襄阵,迅速成型。如东方敬所料,在严阵以待的情况之下,申屠冠并没有散阵,趁机攻打。反而是笃定着,死守在前方,不动如山。 “小军师,申屠冠之阵,似是圆字拱卫。”李逍遥走来,声音带着疑惑。 “确是,但已经疏开。”东方敬皱了皱眉,“原先是防守,若我等毫无准备地靠近,只要紧了阵型,我等必然损失惨重。申屠冠此人,最为倚仗的,便是各种古阵法的运用。” “不管我西蜀是什么阵,只要靠近,申屠冠必然会来阻挡。而玄襄的意义,使申屠冠看不清虚实。” “若是玄襄阵,恐阵中杀伤不足。” 东方敬摇头,“逍遥,你猜猜,我为何要列八阵。” “八门锁阵?”李逍遥大惊。 “正是。为了阻挡,申屠冠入阵攻杀,便会中我虚实之计。” 李逍遥在旁,听得震撼无比。如果他是申屠冠,只怕真要中计。 “逍遥,申屠冠不简单的。我总觉得,没有那么容易。”东方敬的声音,不卑不亢。 此时,同样站在搭建的楼台上,申屠冠半眯眼睛,看着西蜀的列阵。如他所想,东方敬是想速战速决。 “兄长,便让我领一军,杀败蜀人的头阵。” “莫急。”申屠冠安慰道,“若论阴谋诡计,我申屠冠并非跛人的敌手。但若论布阵杀敌,我未必会输他。迫我入战,我便如他所愿。” 在旁的申屠就,听得脸色吃惊,“族兄,明知是计,为何还要如此。” “且看着。”申屠冠没有解释。按着他原来的计划,是严阵以待,等跛人靠近,再用疏阵射杀一轮。但不曾想,跛人轻而易举的,便猜出了他的想法。 “兄长,我欲入阵杀敌!”申屠就坚持着。 申屠冠沉默了会,点点头,“你便去,望你立下大功,复我申屠氏的荣耀。” 拱手抱拳,申屠就迅速走下楼台。 呼了口气,申屠冠越发冷静。 “举令旗,让士卒跟着西路军的旧部,变换长龙之阵。” 申屠冠嘴里的长龙阵,是长蛇阵所衍生,但不管是威力,或是阵法,都要凶上几分。 “跛人,这一回吾申屠冠,誓要将他击败。” …… “提起刀盾,准备行军!”在北渝阵列里,一个个的西路军老卒,不断调动着附近的袍泽。 如这些人,先前一直跟着申屠冠操练阵法,算得上心有灵犀。 那些裨将都尉,皆是不时抬头,看着高地上的令旗。通鼓和角号,也跟着在四周围间,重新响彻起来。 不多时,仿佛一条巨大的长龙,舞着金爪,开始往蜀军的方向,蜿蜒而至。 “变阵。”东方敬沉声下令。不管如何,若不能破申屠冠这头挡路虎,便无法配合自家主公。 “小军师有令,全军变阵!” 随着令旗的变换,平坦地势上,两军还未短兵相接之时,原本西蜀的玄襄八阵,迅速变换起来。组成了一个古怪的圆字,八阵的人马,也嵌入了八处方向,开始拱卫防守。 在阵眼里,小将陆中按着刀,稳立其中。 楼台上,东方敬面庞发沉。他知晓,申屠冠极为老练,不会这么简单地入阵。如他所料,在看到西蜀变阵之后,原本数万人的北渝大阵,一瞬间,突然极为古怪的停顿下来,随着通鼓和角号的声音,那长线一般的蛇,忽然一分为二,并没有冲入阵中,反而是循着两翼的方向,各自蜿蜒游动,贴在八门锁阵周围,伺机而动。 东方敬的目光,一下子凝重起来。 …… “杀!” 平坦的地势上,即便北渝军没有入阵,但离着已经不远,在西蜀的八门锁阵中,一阵阵的飞矢,不时抛射而出。 离着近些北渝士卒,不时有人倒下。 仿佛是二龙戏珠的场面,两条蜿蜒的龙形,盘桓在西蜀古怪的八门锁阵之外。 “旗令,长龙伸爪!”楼台上,申屠冠咬着牙。 不多时,下方得了旗令的北渝大阵,有老练的士卒,迅速涌到长龙阵的下方,便如一场奇出的攻击,在掠过蜀阵的时候,在盾营的掩护下,蓦然将一拨拨的飞矢,回射抛了出去。 蜀阵中,近些的士卒猝不及防,被射杀在血泊中。 “便问西蜀跛人,可识得申屠氏的长龙阵!”见着下方这一幕,申屠冠当头怒喊。 …… “不过二蛇,何敢称龙。”东方敬头发飞动,依然冷静。 “分阵,上下两翼各为四阵……传旗令,告诉陆中,一阵佯攻蛇首,另外三阵攻其蛇尾。” “小军师,为何首尾都攻?” “长蛇之阵,击首而尾卷,击尾而首咬。唯有双管齐下,两者皆攻,才能破之。” 李逍遥听得拜服无比。 “小军师,这申屠冠一直不入阵……” “由着他。”东方敬并未急躁,反而越发冷静,“破阵之事,若是急了,便落了下乘。逍遥,你我且看着。” …… 旗令之下,蜀阵里的陆中,循着东方敬的旗令,在阵外“长蛇”,再度游来的时候,迅速指挥人马,往前扑杀。 八阵分二,上下各有四阵。而其中,一阵扑杀蛇首,另外三阵扑杀蛇尾,朝着两条“长蛇”进攻。 “长龙卷尾!”北渝阵中,入阵的申屠就声声怒吼。 “申屠将军,那跛人懂阵法,我等的龙尾之处,亦有不少敌军!” 只听到这一句,申屠就怔了怔,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这跛人,怎会懂这么多的东西。” 谋略,兵法,阵法……这西蜀跛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妖孽,如此不可思议。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老夫金卓,将带头冲锋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四章老夫金卓,将带头冲锋“长蛇之阵,以机动著称。也因此,申屠冠能以最短的时间,在我蜀阵周围招摇而过。”东方敬语气喃喃。 “小军师,长蛇阵的弱点是什么?” “防御略显薄弱,若首尾无法相连,必是一场大祸。没猜错的话,被破了攻伐之势,申屠冠要首尾相接了。” 东方敬昂起头,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担心。他自知,申屠冠并不是个简单的人,而是古阵法的大家。 但还是那句话,要到前线,面前的申屠冠,便是常胜最后的一步棋。 “晁义统领有问,可否出军?” “不可。敌骑未动,他亦不动。莫说什么先机,破阵之事,吾恐不及申屠冠,需做后手。” 只说完,东方敬再度抬头。 兵力相差不算太多,最大的优势,反而是蜀卒的士气。毕竟申屠冠那边的人马,大多是连败几阵的人。很简单的道理,只要破其大阵,要不了多久,溃败之势,极可能成为一支溃军。 从搭建的楼台远眺,在前方之处,蜀军的八门锁阵,在突击一波之后,重新归了阵位。 反而是北渝人那边,在申屠冠的令旗下,退远一些,开始首尾相咬,护住了本阵。便如两条巨大的盘蛇,一上一下,不断吐着信子。 东方敬明白,要不了多久,申屠冠极可能会倚仗古阵之法,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 “东方军师为了驰援,已经和申屠冠的古阵,厮杀到一起了。”赵栋披着战甲,亲自过来传信。 听着,作为主帅的徐牧,皱了皱眉头。不为其他,早在和老袁王联手的时候,他便知道,申屠冠是古阵法的大家。先前时候,便是以奇阵,挡住了凌苏的夹击。 很明显,常胜此举,是要拖住东方敬,想尽办法,将他这支西蜀本阵,暂时留在这里。 抬起头,徐牧看着周围。到了此时,厮杀的战事,远远还没有结束。北渝的攻势,尚在如火如荼。 他的心底,一个酝酿许久的法子,慢慢成熟。 “韩幸,我西蜀现在,可否突袭北渝本阵?” 在旁的小狗福,在听见徐牧的话后,明显怔了怔。但很快,又变得冷静下来。 “主公的意思,是要出一支奇军?” “正是。” 小狗福想了想,“如今北渝的重军,确是已经围杀我西蜀本阵。按道理来讲,我亦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但主公莫忘了,层层围杀之下,我等要出奇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若说我的建议,主公想占得这个先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便如当初申屠冠在东莱之时,大阵化成饕餮,将敌军诱入,再闭阵而杀。老师尚在的时候,曾与我分析过此种阵法,算得上精妙无比。若是能成功围杀闭阵,接下来,我便有办法,助主公突袭北渝本阵。” 徐牧深思,考虑着小狗福的话。不得不说,在如今的光景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当然,肯定会有凶险。但打仗便是如此,不凶不险,何来马革裹尸之说。 取来纸笔,徐牧目光凝重,开始画出可变易的阵型。要在围杀之中,吃掉一支敌军,不见得是容易的事情。 “主公,可在西面下手。毕竟申屠冠那边,刚带着人马离开,如今在我西蜀本阵西面,领兵围攻的人,是新来之将。若让我说,这位新来之将,定然是想急立大功的。” “何人?” “一个世家老将,金卓。”小狗福沉下声音,“虽然不算临危受命,但不管如何,他刚接替申屠冠的位置,总归来说,还有些不太熟悉。” 徐牧点头,“若是如此,我打算卖一个破绽。让这位金卓,只以为是一场大功,带人杀入阵中。” “主公当小心,我西蜀大阵周围,敌军绵延不绝,速度一定要快,若不然金卓有了接应,便是一场空了。” 徐牧回头看了看,面庞冷笑。 “放心吧,这位北渝金卓,我吃定了。” …… 西蜀大阵的西面,此时,一位头发夹白的老将,正领着近一万五六的人,配合着四方友军,不断率兵攻打。 “又并非是据城而守,只倚仗着一个拱卫大阵。这徐布衣,莫不是想撑到地老天荒?” 老将叫金卓,是内城一个中流世家的叔伯。北渝王天下大势,自然,金家也和许多世家一样,给予了北渝王最大的支持。便如金卓,在纪朝之时,便是一个长阳皇宫的御林统领,素有兵法,亦是内城世家十将之一。 接替名将申屠冠的位置,对于金卓而言,几乎是一种肯定。所以,如小狗福所言,金卓迫切想立下一场功劳。 “不得后退,继续攻打蜀人本阵!”金卓睁着眼睛,紧紧看着前方的战事。 只可惜,攻打了许久,都没能打破蜀人的阵型。 在蜀阵中,不仅有盾营连弩,那位该死的徐布衣,居然还列了不少辎重马车,当作城墙一般,将他们死死拦住。 “投火油罐。” 数不清的火油罐,往前狠狠掷了过去。当然,如这般的手法,已经不知几次,但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蜀人极为聪明,每每刚有了一点火势,便立即被幔布扑灭。 但这一次……似是有些不同。 在火矢点下,烧起火油的时候,约莫是幔布卒来的晚了。不多时,当真有一片火势,烧得越来越旺。 金卓脸色狂喜。他甚至看到,那些在列阵的西蜀盾营,有不少都变得仓皇起来。 “金将军,火势烧起来了……不过,这次怎的如此顺利?” “自然是老夫坚持不懈,才能点起火势。”狂喜之下,金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是理所当然。 “老将军,盾营往后退了,那些排阵的马车,也烧了不少……” 金卓脸庞激动。他很明白,眼前的这副阵仗,将意味着什么。若是说,他首破了西蜀大阵,那么,将是一场旷世奇功。 “准备,速速准备!我等攻入敌阵!只需破了一角,其他方向的同僚,定然也跟着杀入!” “老夫金卓,将带头冲锋!”金卓仰头怒吼,提着刀,再无先前的稳重。在他看来,这份天大的奇功,若是错过了,当是此生第一憾事。 在金卓的命令之下,蜀阵的西面,越来越多的士卒聚来,一时间杀声动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我总觉得,西蜀还有大谋者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五章我总觉得,西蜀还有大谋者“入阵!吾金卓带头冲锋,杀入敌阵!” 只以为蜀人有了破绽,按耐不住喜色的金卓,再也忍不住,亲率近万的人马,往蜀阵的西面缺口,扑了进去。 当然,他亦不忘派出快马,通知其他方向的同僚友军。 “破蜀第一功,乃长阳人金卓是也!”骑在马上,金卓仰天怒吼。 …… “若是换成申屠冠,我等行此手法,估摸着要被骂成傻子。”立在楼台,徐牧往西面看去,嘴角露出笑容。 在旁的小狗福,亦是如此。 “韩幸,你觉着能吃多少人。” “主公,这事情并非多多益善。若是一时稳不住,阵内大乱,常胜再趁机出大军,恐大事不妙。若按我说,七八千之数,主公可以闭阵了。” “与我想的一样。”徐牧呼了口气。只要第一步成功,那么,接下来便有了机会。 “对了小韩幸,你先前说,围杀了金卓的人马后,当做什么?” 小狗福的脸庞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当有两计。其一,若金卓是贪生怕死之辈,便用他作为肉饵,再引来其他的北渝军。多杀几波的话,无需突击北渝营地,北渝大军的士气,将慢慢破碎。当然,若常胜知晓,定然不会让我等如愿。” “其二呢?” “其二,是趁夜易甲,想些法子,掩护易甲的人马,突袭北渝本阵。到那时,见着本阵有失,围阵的北渝人,势必会有不少,退回本阵拱卫。” 徐牧沉默了会,“这支突袭的人马,能否回来?” “自然能,所谓突袭北渝本阵,闹的,便是一个阵仗,迫使围阵的北渝人回救。到了那时候,围势一解,主公当立即回返,趁机配合后方的东方小军师,吃下申屠冠的人马。” 小狗福没有托大,想了想又开口。 “当然,我所说的都是顺利之势,若是计谋不顺,常胜有了防范,主公当以退守为主。” “明白了。”徐牧露出笑容,伸出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小狗福的脑袋,却又忽然觉着不对,面前的少年,不知觉间,已经成长为西蜀的栋梁了。 “便如你之计。不过眼下,你我便一起看着,看这位北渝的金卓老将,会有什么反应。” 小狗福拱手抱拳。 西蜀大阵西面。 此时,入阵的金卓,还并未发现大祸。他只以为,此番破阵杀入,将是一场奇功。 “快,我等破了蜀人的拱卫,要不了多久,四方的友军同僚,都会齐齐杀入!诸位啊诸位,可都立了大功——” 正说着,金卓忽然顿住声音。他听见,便在后方不远,一下子响起了嘈杂至极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声声的惨叫。 “这是怎的?”金卓无端的脸色一惊。 “金卓将军……大事不好。我等破阵的入口,那些退去的西蜀盾营,不知为何,忽然涌来了成千上万。那些个马车辎重,也跟着都推了过来。” “金卓将军,蜀人要合阵了!” “胡说八道,这四面八方都是火势——”金卓喘着大气,抬手怒指前方。却突然发现,在前方打起来的阵阵火势,不知何时,一下子被灭掉。 金卓怔在当场。瞬间明白了什么,急急勒马调头。这杀入西蜀大阵的位置,分明是那些蜀人,特意给他们空出来的。 “快,立即退出去!”金卓惊声大喊,由于过度紧张,以至于整个人的声音,都变得更加嘶哑。 “老将军,已经合阵了,我等出不去了!” 金卓颤着身子,看着后方,发现跟着进来的人,不过是六七千余。而现在,在他们的周围,已经是漫天的蜀卒,怒吼着提刀杀来。 大功没抢到,反而是入了埋伏。 “无道蜀贼,欺我一老朽之人,算何本事!”金卓抬头怒喊。 这一句,传入徐牧的耳里,让徐牧更加冷笑。 战场厮杀,哪有什么尊老爱幼之谈。相反,当初在恪州战死的蒋蒙,反而更有一份大将之风。 再者说了,是你自个贪功冒进,蠢到了家。 “传令,歼杀。”徐牧面无表情。 “主公有令,围杀金卓本部人马!” 在合起来的蜀阵中,早已经憋着一股气的蜀卒,越来越多冲杀而至。 “虎将军,莫吃了,敌人入阵了!” 听见这一句,原本还在吃灶食的司虎,急急拖了斧头,狂喜地往前冲去。 在他的心底,军功等同于银子。银子越多,家里的媳妇大儿,便会越高兴。 “杀啊,抢银子啊!” 司虎冲入阵中,抡着巨斧,将一个骑马的北渝都尉,劈得惨叫倒地。 “敌将,可识得蜀南人赵小舟,汝的狗头——” 喊话的一个西蜀裨将,被司虎揪了起来,直接往后扔去。 “虎哥儿,你他娘别杀了,主公要活的!”倒地的蜀南裨将,抬头骂骂咧咧。 司虎鼓着眼睛,喋喋不休几句后,拖着斧头一路往前,直直朝着金卓的位置,继续冲去。 骑在马上,金卓肝胆俱裂。入埋伏的惊恐,被围杀的败势,现在倒好,他更是知晓了,面前拖着巨斧的蜀人巨汗,是传说一顿八个小孩的西蜀虎将军。 “亲卫,亲卫!” 聚过来的数百个亲卫,在司虎和一帮子蜀卒的配合下,立即被杀了个七七八八。 金卓面色痛苦,急得一口老血吐出,整个人坠马倒地。 “成功了。”徐牧收回目光,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然,这终归有一份运气在,若是换成其他的大将,说不得还要费一番功夫。 “小韩幸,接下来便交给你了。” “主公放心。” …… 北渝本阵,收到情报的常胜,苦涩地抬起手,揉了揉额头。都到了这种时候,那位徐蜀王,还能出这么一桩好计。 “军师,现在怎办?” “另派一人,去截防蜀阵西面。” “当派何人?” 常胜沉默了会,“我起用一人,河北五良的解瑜。” 解瑜,即是河北五良的老二,素有智谋。 “我总觉得,这西蜀除了跛人之外,似还有其他的大智之士,在暗中相助徐蜀王。” “军师,西蜀的毒鹗和清凤……都死了。” 常胜垂头皱眉,“但愿是我想多。这天下,大谋者当如凤毛麟角。”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诱杀之计,不可冒入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六章诱杀之计,不可冒入并没有多久,作为河北五良的解瑜,很快赶了过来。在听说,自己将被破格起用的时候,解瑜的脸上,露出微微激动的欢喜。 当然,很快掩饰过去。 “解瑜拜见小军师。” “无需多礼。”常胜点点头。偌大的北渝,并非没有大将。但他觉得,往后的北渝,需要更多的后辈之将,来撑住台柱。诸如金卓这些,虽然有着经验,但为将之道,已经有些腐朽了。 “解瑜,此一番去了之后,需小心蜀人的计谋。金卓那边,被歼了六七千之数,你务必探个清楚,徐蜀王有无下一步的打算。须记,你若能稳守西面围势,便算一场大功。” “小军师放心。” “事不宜迟,拿着我的文书令,你立即动身吧。” 解瑜抱拳离开。 常胜复而坐下,沉默地看着帐外,一时又陷入沉思。摆在他面前的事情,越来越多。 “阎辟,羊倌军师呢?” “按着小军师的意思,已经从大营那边,一路赶来。” “甚好。” 常胜呼了口气,闭目仰头。二十五六的年纪,他只觉得自个,已经变得显老了。 …… “接任西面战事的人,是河北五良的解瑜。”小狗福走近,将一桩情报吐出,“眼下一路急赶,重新稳住了阵外的大军。加之带过来的五千人,和先前金卓的人数,差不多了。” 徐牧点头。 关于解瑜之名,他了解得不多。只知是北渝的后辈之将,当然,按着河北五良来说,常胜现在是打算,起用年轻一辈,迅速成长,接盘内城的那一帮子世家将。 这个计划是说,常胜是极为聪明的。现在北渝的老世家,终归有些尾大不掉之势,但若是这些器重的后辈将,能赚取军功擢升,成长为一路大将,以后北渝的盘子会更加稳固。 徐牧侧过头,看了看北面方向,不免生出一丝担心。那枚暗子的处境,越发的艰难。 “主公无需多虑。莫要忘了,只等到了年中,我西蜀便有一次很大的机会。”小狗福似是看出了徐牧的担心,立即开口安慰。 徐牧笑了笑。 这次机会,便是海船迂回纪江,杀入北渝腹地。 “小韩幸,现在可准备入夜了。” 小狗福脸色认真,“既别无他法,便按着先前与主公所商,趁夜易甲。” 那位老将金卓,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呕血坠马之后,居然一命呜呼。金卓一死,便只剩第二个办法。 趁夜易甲,直逼北渝本阵,逼迫围阵的北渝大军回师。当然,以这支易甲的人马来看,不指望攻破北渝本阵。但要的,便是一个阵仗,闹得越大越好。 这和“围魏救赵”,多少有些类似。 而且,东方敬那边,和申屠冠的厮杀,远远没有停下。倚仗着古阵法,申屠冠极为老辣,堵住了西蜀援军的前路。 “便按你的意思,开始吧。” 在旁,小狗福认真抱拳。 已入夜的天时,蜀阵的周围,却依然是火矢漫天。不时还夹杂着,北渝人投掷而来的火油罐,偶尔会燎烧起一道道的火蛇。 解瑜骑在马上,有些尖长的脸庞上,露出清冷至极的神色。在他看来,现在的西蜀,不管是本阵,还是跛人那边的援军,自家的小军师都运筹帷幄,死死围堵住了。固然,蜀人乍看之下,依然还很难攻破。 但是,解瑜却明白,要不了多长时间,北渝倚仗兵力的优势,定然能赢下这一轮。 到时候,若是立了大功,便能擢升为帐内幕僚,说不得,会成为现在北渝的第三大谋……哦对,再顺便帮两个义弟报仇。 解瑜淡笑起来,又很快掩饰。年轻的脸庞下,藏着要溢出来的野心。 “传我解瑜的军令,全军列阵,拱卫其他方向的同僚。另,分派二百骑的快马,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将情报送入本阵主帐。” 便如小军师所言,只要拱卫,只要稳住围势,那么,便算一场大功。 中计?只有金卓那种……倚老卖老的蠢货,才会中计。 骑马按刀,在黑夜之中,解瑜的一双眸子,忽闪忽亮。 …… “作故技重施之法,诱解瑜入阵。”披着裨将袍甲的小狗福,凝着声音开口。 “他自然不会上当,他只会更加谨慎。甚至是说,他觉着看穿我西蜀之计,想趁机反杀一波。若是如此一来,他说不得要牵动西北,西南,这两个方向的围军。” 小狗福顿了顿,继续开口。 “若此事成功,主公便可从西南方向,闹出一波阵仗后,掩护易甲的大军,趁机绕出阵外。南面之地,亦地势平阔。但一路往南的方向,却是内城重地,重军驻防。在我看来,如这类方向,北渝人会觉得,哪怕我西蜀突围,也并非是首选。但我等反其道而行,便有了一场机会。” “南面绕出,直指北渝本阵,大闹袭营。” 徐牧沉默,考虑着小狗福的建议。最合理的方向,应该是东面,但现在,东面那边的方向,因为北渝本阵的关系,已经堆了层层重兵。 “青凤先生,便依你之计,且去布置。” 听到这个称呼,小狗福目中有泪,坚定地点了头。 …… “解瑜将军,可喜可贺,我等的火矢,在蜀阵中点着了大火!” 解瑜半眯眼睛,抬起了头,看着前方蜀阵,那些突然着火的片片火势,一下子怒极反笑。 “便只会如此的招数么?莫不是说,真把我河北解瑜,当成金卓那样的庸将了?” “将军……” “莫理,又是一出诱敌之计。休忘了,金卓将军是怎么死的。” 听着解瑜的话,旁边的几个裨将,都急忙点了点头。 正当解瑜打定主意,不作理会的时候,却突然,又有一斥候过来。 “解瑜将军,约莫是火势太大,蜀人的盾营往后退了。” “我讲了,不作理会。”解瑜沉着声音。但很快,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西蜀的大阵,一直靠着盾营,以及那些并作长墙的马车,作为拱卫。虽说有诱计的嫌疑,但他忽然想到,说不得……这是一次将计就计的机会。 “我突然明白,小军师为何派我来此,他早知晓了,我解瑜是个善谋之人。” “解将军,你刚才还说,不可冒入……” “自然不可冒入。”解瑜眯起眼睛,“但实则,哪怕是不冒入蜀阵,若是能勘破蜀人的布局,我一样有立功的法子。”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破围势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七章破围势“军功乃大,不管是金卓,还是这位解瑜,都会心生贪念。不同的是,金卓冒进,而解瑜谨慎,我西蜀的露拙,他虽不敢冒进,但却能牵动其他方向的北渝军。当然,若是他并不上当,我等也只能另换方向。” 趁夜“袭营”,这个办法并不容易。说不得,易甲的三个营,还会有一波大的伤亡。 但现在,战事卡在了僵局。若能与东方敬那边,成功联手的话,说不得,当能赢下开春的第一场胜利。 小狗福昂着头,再无犹豫。原先他还想着,亲率易甲三营过去,奈何自家主公不允,只能吩咐了一员沉稳的蜀将。 天色越来越暗,四周围间,故意露拙的火势,却映得人脸庞发红。 小狗福稳稳立着。 不知多久,才等来了南面大军,往西面逐渐靠拢的情报。如他所料,又谨慎又想取下功劳的解瑜,只以为是将计就计,开始让其他方向的同僚,配合而来。 “小韩将军,若不然再等一下。等敌军入阵。” “无需,入不入阵另说,此刻不能再等。” 若是解瑜继续谨慎,天知道还要耗多久。左右,只要北渝的南面军,人数变少以后,便已经有了机会。 “陈塘,此去小心。须记,闹出动静之后,不可恋战,先迂回离开。开春时节,草木新长,可取湿草生烟,作为掩护。” 被委以重任的西蜀裨将,认真点头之后,很快抱拳离开。 小狗福沉默相看,目光久久不愿收回。 …… 在阵外的解瑜,尚在苦思,巴不得多生三个脑子。 “解瑜将军,不若再等等,左右都禀报小军师了。” 解瑜沉目咬牙,死死看着前方蜀阵的火光冲天,终归还是忍了下来。为了将计就计,他甚至派了人,想让其他两三个方向的同僚,靠拢配合。 便如裨将所言,最好等小军师的决定。说什么“机会稍纵即逝”,“大将者当断则断”……但若是无法成功,好不容易才被破格起用,估摸着又要被降军职。 该死的。 解瑜重新稳住脸色,又不甘地眯了眯眼睛。 …… 并没有多久,在本阵中的常胜,收到解瑜的快马飞书,打开细看之后,皱了皱眉。 看完,他将飞书扔到了火盆里。 派出去的解瑜,让他有些失望。或许是说,终归是年纪太浅,还当不得大用。 故技重施,那么将意味着,蜀人在掩藏着暗计。 “解瑜派了快马,通传了另外方向的围军。想让这些围军,配合他将计就计……”常胜闭目,“却不知这样一来,反而是蜀人最想要的。” “徐蜀王的目标,并非是再行诱杀之计。而是解瑜犯了急躁,使得其他方向的围军,变得有些空虚了。” “军师,那蜀人要做什么?” “兵力空虚之下,自然是要突围。”常胜叹了口气,“阎辟,你速速派人去传令,让围军各回本阵,莫要中计,我担心,蜀人极可能,是想先混淆战事——” 没等常胜的话说完,突然间,中军帐外,一下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阎辟大惊,急急走了出去,等再回来之时,脸庞更为震撼。 “军师,大事不好,营外有蜀人劫营!我已经让人吹了醒夜的角号,准备拱卫本阵大营。” “无需如此。”常胜皱住眉头,“哪怕是徐蜀王带七万人来,他一样劫不了营。我北渝本阵,岂是能随随便便突袭的。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 “确是……劫营的那些蜀人,虽还不知数,但烧起了很多火光。” “来的这般快,这法子,徐蜀王已经想了许久。我估摸着,连金卓也只是其中一步。”常胜声音越发地冷静,“再派人,通传各路的围军,不得妄动。特别是解瑜那边的西路围军。” “若无猜错,徐蜀王要的,便是我北渝的围势,变得混淆不堪。随后,他趁机杀出重围,与跛人会合……如此一来,申屠冠那边便危险了。” “趁夜而袭,又能瞒过沿途的暗哨,说不得,是用了易甲的法子。老将金卓,已经沦为北渝笑柄了。” …… 出帐的阎辟,满脸都是焦急。北渝的主帐,和西蜀本阵离着并不远。但此时之下,西蜀人已经成功虚张声势。便如自家小军师所言,见着北渝主帐有失,只怕外面的围军,都会惊得回赶救营。 “该死的蜀人,都是阴险之徒。” 四周围的火势,虽然很快被扑灭,又第一时间派出了斥候。但阎辟的一颗心,依然沉了下去。 西蜀本阵,楼台之上,一直盯着前方的徐牧,待看到不远之处,北渝本阵里打起的火光冲天。脸庞之上,蓦然露出惊喜。 “传令下去,便说我西蜀五万大军,奇袭了北渝主阵,降者不杀!” “牧哥儿,按着我天下第七谋来看,干脆说五十万?五十万这么多,肯定吓死他们!”司虎转了转眼睛,在旁大笑开口。 “别胡咧咧……” 五十万,傻子都骗不了。现在要的,便是抢一个北渝围军,回去救援主帐的时间。 “小韩幸,该准备了。”徐牧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的少年。 突围的方向,自然是西路。这种情况之下,只要围势一散,北渝诸军,无法成为犄角之势,驰援不及,便是最好的机会。 “逍遥,外头的情况如何?” 李逍遥走近拱手,“西面位置,先前时候,其他方向慢慢靠拢的北渝军,见着主帐有失,都跟着退了回去。” “如我直言,传出我西蜀大军,大破北渝主帐的假情报。一炷香后,立即变阵,从西面方向杀过去。” 先前时候,常胜布下的围势,互成犄角,杀一个方向,便会惹来其他的方向的夹击围堵。但现在不同,随着围军的救营,局势混淆,只要一时接应不及,西面的北渝军,根本挡不住。 和东方敬成功会师,那么,便能两人联手,夹击申屠冠。说不得,能杀死这位北渝的天下名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解瑜的不甘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零八章解瑜的不甘蜀阵西面之外,并没有隔着多远。此时的解瑜,满脸都是不甘。忽然不知怎的,在北渝主帐那边,一下子有了袭营。 按着他的意思,离着不远,若主帐遇袭,当速速回援为上。但解瑜分明看到,蜀人的阵中,已然有了调兵遣将的模样。 “怎么敢的。”解瑜皱了皱眉。明明都被围住了,还能派出一支袭营的奇军,这支人马哪儿冒出去的?明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等等。 解瑜忽然想到了什么。先前蜀人……极可能是在露拙。而他,只以为将计就计,把其余三个方向的友军,都往西面方向靠拢。 也就是说,在那会的时候,说不得有了缺口。 解瑜呼了口气,一下子不敢再想。这事情若被人知晓,只怕要彻底沦为笑柄。该死的,明明都被破格起用,幕僚谋士之才,却偏偏被蜀人摆了一道。 “将军,大事不好!” “怎的!”解瑜低喝。 “蜀人大阵中,有士卒列阵,要杀出来了!” 解瑜面色震惊。一套接着一套,蜀人这是打算,将他这位河北五良,当成突破口了? …… “射出信号箭。”披着战甲,徐牧声音沉稳。 只要东方敬那边,收到了消息之后,知晓他们在突围会师,必然会想方设法,派人来接应。 命令之下,尚在夜色之中,鲤州的天空上,数支西蜀的信号箭,以极其怪异的长短信号,飞上了天空。 这一幕,让阵外不少的北渝大军,都忍不住侧过了头。甚至有聪明些的北渝将军,似是猜到了什么,脸庞尽是震惊。 “小军师有令,此乃蜀人的诡计!以袭杀主帐为由,欲要大军回师!”几骑主帐奔来的快马斥候,大声高呼。 “主帐无忧!” 阎辟派出的快马斥候,虽然速度够快,但奔到前线战场的时候,已经稍晚。 此时,听到斥候带来的消息,无数要救主帐的北渝将军,都齐齐皱住了眉头。在原先,比起继续围困蜀阵,明显是救援主帐更为重要。但现在却说,这居然是蜀人的幌子。 “不好,蜀人要跑了!”有人惊喊。 …… “蜀贼想跑!”西面方向,由于喊得太凶,解瑜的声音,明显有了嘶哑。在他的面前,早已经有所准备的蜀军,迅速变转大阵,将突围的矛头,瞄准了西面。 “解瑜将军,蜀人变阵需要时间,而且,知晓是蜀人的毒计,我北渝的围军亦会很快赶回。请解将军带着我等,挡住蜀人!”在旁,有都尉坚毅地开口。 解瑜咬着牙,他自知。以小军师的聪明才智,定然会想的明白。为何这蜀人,突然能袭营,又突然变阵回师。 很大的因素,隐约都与他有关。此时,若是拦不住蜀人,等回了北渝本营,定然免不了一顿责罚。最为紧要的,是这好不容易才破格起用的大将之位,只怕要拱手让人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想尽办法,将蜀人拖住,等后面的友军杀来。 解瑜呼了口气,再无犹豫,冷冷拔出了长刀。不到两万的人数,只要运用得好,拖住一些时间,便是一场获胜。 “列阵,列阵!”解瑜怒声催促。 “步弓营,配合前方的盾枪阵,以拒马为守,挡住蜀人的回师!最多一个时辰,我北渝的友军便要赶来!” …… “时间很急。”徐牧抬头看着前方,声音沉沉。在他的后边,还听得见西蜀断后营的厮杀。 为了这一场突袭回师,不管是他,或是小狗福,都等了太久。不过,若是继续鏖战,他有信心,常四郎这对堂兄弟,未必能稳稳吃下他。 不过,他突然发现,常胜现在,多少有了一份相耗的意思。但西蜀真正的杀局,是在年中,而非现在。 当然,取一场开春大胜,是极有必要的。按着和小狗福所商,这一场的开春大胜,便要拿申屠冠开刀。只要成功会师,错开北渝的追击时间,机会不见得会小。 “主公,申屠冠是天下名将。不管如何,此去当万分小心。”小狗福在旁提醒。 “明白。”徐牧点头,随即呼了口气。 和常胜打仗,有一个最大的坏处。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最喜欢搅乱局势,蒙蔽东方敬,甚至是许多西蜀幕僚的眼睛。 “出征。”徐牧收回思绪,抬起头,看了眼西面方向。若无猜错,在发现西蜀大阵异动之后,那位解瑜,估摸着已经列阵,要堵住他们回师的路。 先前的事情,只要常胜不傻,必然能想个明白,实则是解瑜误了军机。现在解瑜这份模样,更多的是想戴罪立功,拖住他们,等待后边的北渝大军追来。 但徐牧如何会给机会。生死之际,便如当年手握一根棍子,带着一帮子的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谁挡谁死。 没打算浪费时间,徐牧冷着脸,让司虎作了先锋,配合李逍遥,准备冲烂列阵的北渝人。 “先锋听令!”李逍遥挂甲踏出,骑在马上,声音愤怒无比。同为西蜀七英,魏小五屡立大功,而他,似乎还没做下什么大事。在听说,对面的北渝人,便是所谓的河北五良后,李逍遥巴不得立即冲锋,碾碎这小敌将的脑袋。 当然,作为成都将官堂的佼佼者。李逍遥迅速冷静下来,在查看了一番敌阵的布局后,拔出了长刀。 “请我西蜀虎将军,领三千开路营,作为先锋。” “小逍遥,你怎的又变成……这副模样,就和小狗福那瓜娃娃一般。” 说话的司虎,冷不丁地小心回头,待发现徐牧瞪过来的时候,惊得急忙拖动巨斧。 “哥哥们,跟我去打架赚银子!” 在司虎身后,三千余的开路营,跟着奔踏起来,迅速齐齐高吼,提刀握盾,朝前冲杀过去。 解瑜布了拒马阵,短时之内,反而是以步盾冲杀,最为稳妥。 徐牧抬起头,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前方。战事到了现在,差不多,要有一个好的收尾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成功回师 “堵住他们!”解瑜咬牙切齿。他想不通,好端赌围攻,为何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些该死的蜀人,真是想拿他开刀了。 “休要忘,吾解瑜,亦是北渝智囊!若是有个五千匹战马,不得,我便能以游击牵制,拖住徐贼了。” 解瑜垂手握拳,脸面上虽然战意慢慢,但眼色里,却遮不住一份惊恐。若是后面的北渝大军,没能及时赶来……不得,他很可能要死在这里。 “解将军,蜀人杀到了!” “拒敌!我北渝援军,便在后头了!”解瑜高声怒喊。 难得鼓舞了一波士气,列阵的北渝士卒,纷纷倚仗着拒马阵,试图挡住蜀饶攻击。 却在这时,前军之中,蜀人还没杀到,突然响起了隐约的骚动声。 “不好,是蜀饶虎将军!” 若放在北渝,若论个下凶榜,连着西蜀跛人都只能屈居第二。至于第一,自然是这位虎将军。 “莫怕他,不过是讹传!步弓,速速射杀此獠!”解瑜稳住神色,迅速开口下令。 未等冲杀过去,西蜀的先锋开路营,一下子,便迎来了漫的飞矢。不得已,开路营的蜀卒,只能纷纷抬起刀盾,先行挡住飞矢。 司虎刚要骂咧地往外跑,被一个裨将死死拖住。 “怎的,先锋营若不冲?还不如回去种稻米呢?” “虎将军,李逍遥将军,已经另有安排。”裨将急忙相劝。 司虎怔了怔,“意思是不给冲了?我赚不到军功,谁赔我银子!” “虎将军……稍等一下,机会准备来了。” 司虎骂骂咧咧,终究没有梗着脖子冲过去。他虽然憨憨,但在离家的时候,媳妇千叮万嘱,让他打仗之时,不要愣着头皮,胡乱去杀。 家中有妻,还有两个儿。 司虎的神色,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他居然还抬起了手,拍了拍旁边裨将的肩膀。 裨将脸色一紧,差点没当场断气。 不多久,在艰难挡了几阵飞矢之后,开路营才重新踏步,紧逼前方的敌阵。 解瑜冷眼看着,眼里杀意更甚。只可惜到了现在,依然不见后方的北渝大军。 半眯着眼,解瑜继续看着,看着前方步步逼近的西蜀开路营,忽然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脸色蓦然发白。 “不好,大事不好!” “解将军……我等尚在死战。” “尔等蠢不可及!”解瑜勃然大怒,“尔等好好想想,徐贼着急离开簇,而后面又有北渝大军,他岂会这般慢吞磨蹭!还先派什么先锋开路营!此乃……此乃正面牵制,迷惑我等!” “解将军的意思是?我等中计了?” 解瑜懒得再回话,紧张地抬起头,目光四顾。他并非是蠢材,而是一而再再而三,那些该死的蜀人,好像总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处处针对于他。 “解将军,有蜀人从另一边杀过来了!” “我早就过,西蜀开路营,乃是正面牵制,为了创造机会!”解瑜怒声狂吼。他自知,这一轮的战事,恐怕无法再拖了。 若无猜错,在这种时候,那位西蜀虎将军,便会带着几千的开路营,配合迂回杀来的蜀军,彻底破掉他们的拒马阵。 喊罢,解瑜痛苦长叹。 拖不住蜀军,只怕回了主帐,少不了一顿责罚。 “将军,蜀人杀到了!” “随我解瑜一道,从南面离开!”情急之下,不敢恋战的解瑜,迅速组织人手,试图离开簇。 却不料,憋了一股气的先锋营,在司虎的带领下,此时如同狼入羊群,配合着夹击过来的李逍遥,只消一会的功夫,便有数百余的北渝士卒,倒在了血泊之郑 “解将军,何不敢死战……” “留得有用之身,以后戴罪立功!”解瑜头也不回,带着亲卫,迅速骑马狂奔。主将败退,导致士气崩溃,跟在后面的北渝士卒,再也升不起战心,和解瑜一道,迅速往前逃离。 骑在马上,将一个北渝都尉刺死。李逍遥半眯眼睛,看着前方遁逃的人影。顷刻间,他垂下了手,捞起了悬挂的短弓,随后勒马狂奔,奔跃上一处高地。 停马搭弓,箭矢崩出。 “着!” “解将军心,敌方有神弓手!” 前方不远,正骑马奔逃的解瑜,听到这一句,惊得脸色煞白。 “啊——” 待一声惨叫之后,解瑜整个人坠马摔落。 他急急爬起来,再往前细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亲卫被箭矢射中,死在了面前。刚才那声惨叫,便是这名亲卫发出的。 “快保护本将!”解瑜惊喊,再也顾不得,迅速换乘了另一骑,将头死死埋在亲卫的簇拥中,继续往前狂奔。 “该死。”李逍遥骂咧了声,犹豫了下,终归没有追击,而是勒转马头回返,配合着本部蜀卒,继续绞杀挡路的北渝军。 …… “这解瑜,算不得蠢。但性子过于谨慎,放不开计。知我西蜀要突围,舍尽了一切要固守堵截,才一时中了逍遥的计。” 徐牧仰着头,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传令,大军继续启程,往大宛关的方向赶路。另外,派出快马斥候,查探前方的战事。” 在昨夜的时候,便已经射出了信号箭。虽然离着有些远,但不管如何,夜色之下的信号,东方敬那边定然是看得清的。 现在,只要探出了前方战事,便有机会,与东方敬联手一波,围杀申屠冠。当然,战场之势变幻莫测,固守成规并无意义。 “主公,不若让我断后?”将行军的时候,狗福走来,认认真真地开口。 徐牧脸色沉默。 狗福的大谋身份,暂且不,放在日后,是要镇守一军的,他不想过早暴露。这位青凤的出场,该有更耀眼的舞台。 “我知主公在想什么,但请主公放心,帮主公成功断后,我便立即追上大军。” 在后头,要不了多久,还有北渝饶追军,确是需要断后的人。先前裨将陈塘,带着人去袭营,按着徐牧的意思,是要配合断后军,保护本阵人马离开的。 “主公,我心中已有定计,可挡住北渝饶追击。不得,还能为主公夹击申屠冠,争取一番机会。” “狗福,心些。”徐牧犹豫了会开口。这一次,他并没有喊“韩幸”,而是喊“狗福”。在曾经的很多时候,包括狗福在内,他都将这帮子追随的庄人,当成了家人老友一般。 少年稳立风中,平静地起手拜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第二席幕僚,荀平子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章第二席幕僚,荀平子败退的解瑜,喘着大气,显得极为狼狈。明明是要拖住蜀军,却不曾想,一下子便迎来大败。 等回了主帐,只怕要被重罚。 “将军,我北渝大军来了!”正当垂头丧气之时,突然间,解瑜听到了士卒的欢呼。 他急急抬头往前,果不其然,离着并不远,便发现了复而赶回的北渝大军。先前袭营的阵仗,无法是蜀人故意闹出来的。 “我等的同僚来援了!”原本满脸死色的解瑜,一下子又变得激动起来,“吾解瑜,要配合我北渝大军,戴罪立功,追击回师的徐贼!” 面前的人马聚来,浩浩之数,在乍看之下,至少有数万之人。更让他惊喜的是,不知何时,在一个北渝大将之后,出现了一位老文士的模样。 “羊倌军师也来了……天助我北渝啊!” 骑在马上,羊倌荀平子皱眉抬头,看着面前欢呼的残军。常胜要将他调来,也就是说,现在的战事,北渝已经没有任何优势。虽然不算临危受命,但不管如何,终归是带着北渝的厚望。 “解瑜参见军师。”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解瑜急忙下马而拜。北渝两个大谋者,一个是小军师常胜,另一个,则是羊倌荀平子。 “我约莫听过你的名字,河北五良,解瑜。”荀平子声音沉沉。这一番的战事,常胜起用了不少后辈之将,但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建树。 便如面前的这位解瑜,若无猜错,先前肯定吃了一场败仗。 解瑜不敢托大,依然跪在地上。 荀平子并未相劝,声音有些清冷。 “告诉我,前方情况如何?” “徐贼带着人,开始往大宛关的方向回师。我……我先前死挡了一轮,奈何蜀人势大,又善使毒计,使得,使得——” “你败的如此之快。”荀平子眯了眯眼,“若你能拖个一二时辰,说不得我已经赶上了。” 解瑜喘着大气,不敢争辩。 “入军吧,盼你戴罪立功。”荀平子扫了两眼,淡淡开口。北渝军中,他没有丝毫逾越。这也是为什么,同为谋者军师,他却能和常胜推心置腹的原因。不喧宾夺主,只做好自个本分的事情。毕竟再怎么说,常胜的身份,不仅是主公的族弟,可是老仲德的亲传弟子。 要杀要罚,只能常胜开口。 听着羊倌的话,解瑜脸色大喜。急急带着残部,加入了大军中。只要还有将功折过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羊倌半眯眼睛,看着急不可耐的解瑜,心底莫名叹了口气。 新出茅庐的河北五良,这一轮的开春战事,几乎都折戟沉沙了。反而是西蜀那边,出了个不得了的魏小五。 理了理思绪,很快,羊倌变得冷静下来。他扬起手,直指前方。 “行军,随我拖住徐蜀王的大军!” “羊倌军师有令,刻不容缓,大军继续出征。”一个个的北渝裨将,骑着马不断高呼,将羊倌的军令,层层传了下去。 羊倌半眯眼睛。 按着他的考虑,以那位徐蜀王的谨慎性子,毫无疑问,肯定会留一支断后的人马,来挡住北渝追军。 不过,若是能迅速击破西蜀断后军,亦有机会,咬住蜀人回师的急势。他的老友申屠冠,如何能陷入夹击。 “出征。” “击破蜀人!”跟随在旁,约莫是为了发泄心头的不甘,解瑜振臂怒吼。 …… “小……小韩将军,北渝人的大军,就要杀过来了。”一个裨将急急走回,带来了前方的情报。当然,他差点脱口而出,将面前少年喊成“小狗福”。 “知晓了。”少年的脸庞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韩将军,现在怎做?” 时间太急,几乎是前脚才打败解瑜,并没有多久,北渝的大军便赶到了。 正待小狗福沉思,不多久,前方又带回一个极为震撼的情报。 “韩将军,领军之人,是北渝的羊倌军师。” 小狗福皱了皱眉。 “不出所料,是要上能稳住战局的人了。” 即便听着羊倌到来,小狗福依然冷静。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亲自带人断后的原因。这一轮的北渝大军,如他所想,必然要有一员坐镇的大人物。 “传我军令,以步弓为前阵,盾营在侧,准备抵挡敌军。” “小韩将军……步弓如何能列在前阵。若是敌人一冲,只怕要溃散。若不然,以盾营为前阵。” “不得多言,听我军令。”小狗福沉下声音,目光不时看向两侧的位置。在这两侧之外,他各埋了千余人。 “另外,高举我西蜀的徐字王旗,待敌军一到,便作状收回。列出的阵型,以散阵为主。到时候,听我令旗行事。” 若事有不吉,只能拼命相挡。当然,若事情顺利,说不得便能惊住北渝的羊倌。 小狗福神色清冷。他的老师说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尤其是像羊倌这样的人,过于谨慎,过于当心中计。在当初,西蜀的东方军师,便利用羊倌的性子,奇袭打下了大宛关。 这一次,留着断后的人,不过近万,又无险据守,认真来说,要挡住敌军是极为艰难的。只能想办法,拖住追军的时间,给自家主公创造更好的机会。 在旁的裨将都尉,听着小狗福的命令,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了照做。 顿了顿,小狗福呼出一口气。 …… “前方便是蜀军!”重回巅峰赛,解瑜的声音无比激动,仿佛有了更多的底气。要知道,这一次北渝大军里,可是有羊倌坐镇的。 喊完,抬起目光前视,解瑜的面色,忽然变得欢喜起来,但随即,又透出满满的担心。 面前断后的蜀军,人数并不算多。最关键的,是一副蠢不可及的模样。居然将步弓列在最前,而且那阵型是怎么回事,歪扭无比。连着断后的士卒,也大多是一副无精打采之色。 “解将军,前方斥候来报,说看到了徐字王旗……但那王旗,很快又收了回去。” “军师,羊倌军师!”解瑜想了想,脸色大惊,急忙骑马回走,走到羊倌荀平子面前。 “军师莫忘,蜀人喜用诡计。说不得,这西蜀的断后营,早已经布下了埋伏!” 听着解瑜的话,再看着前方蜀人的阵仗,被称为北渝第二席幕僚的荀平子,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断后的较量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断后的较量解瑜的话,让原本就性子谨慎的羊倌,变得更加小心。 确如解瑜所言,西蜀政权里,顶级谋士不少,先有毒鹗,后有跛人,还有青凤,甚至是李桃,赵惇这两人,都算得有谋略。 荀平子沉着脸。 “传我军令,大军暂时不动,遣八千先锋营,试探敌阵。” 徐字王旗的出现,说不得,是徐蜀王用了迷惑之法,故意藏在周围。若是如此,冒然而入的话,只怕要中计。 当然,荀平子也觉着,或许大有可能,是蜀人在用诈计来断后。但不管如何,只要八千先锋营先行,终归要探出一些什么。 “军师,吾解瑜愿往,替军师查出敌阵埋伏。”约莫是觉得刚才有些失态,解瑜急忙开口。 这些时日以来,似乎一直在中计,终归要寻找戴罪立功的机会。 羊倌看了看解瑜,沉默了会,点点头。 “小心些,须记,以探查为主。” “军师放心!” 羊倌点点头,“其余人等,列阵准备,只要先锋营探出敌情,便等我的命令,立即攻杀。” 若发现是诈计,这一轮断后的蜀卒,当真要杀个干净。 …… 呼。 解瑜艰难呼出一口气,强迫自个冷静下来,随后小心翼翼骑着马,带着八千的先锋营,往前慢慢赶去。 和羊倌想的一样,只要发现这支蜀人,实则是在故弄玄虚的话,那么,便可以厮杀立功了。 “盾阵,列盾阵逼近敌军。” 解瑜的命令之下,八千的先锋营,离着敌阵越来越近。只等近了射程,不多时,便有一拨拨的飞矢,直直飞射而下。 并未有太多的杀伤,那些个蜀人,仿佛是失了力道一般。但偏偏这样一来,让解瑜更加不安。 近段时日,他都在和蜀人厮杀,心里也明白,蜀人的斗志,是何其可怕的东西。但现在……似乎是大有古怪。 说不得,真可能是有埋伏。 不敢再骑马,生怕又被偷袭,解瑜急忙跳马而下,缩在了盾阵之后。一双眼睛,死死打量着前方的敌情。 “举盾!” 不多时,又是一波飞矢抛落,“噔噔噔”的声音,让躲在阵中的解瑜,听得口干舌燥。一时间,把头又死死缩了下去。 “解将军,离着敌阵,已经很近了。” 解瑜闻言狂喜,“快,留意敌阵的动向。” 若真是蜀人在用诈计,说不得,能因此有一场大功。 …… “韩将军,已经近了。”在断后的蜀阵里,老裨将沉声开口,“不若,我等立即出手。” “不妥,再近一些。”老裨将面前,小狗福凝声开口。 “韩将军,这要是再近,只怕要被北渝人看出来。” “无事。”小狗福摇着头,“再近一些,听我的命令,立即擂起通鼓,吹起角号。如此,两侧的士卒亦会配合。” 老裨将只得按住不耐,点了点头。他看得很清楚,在阵列之外,北渝人已经近在咫尺。 “斥候,唱步数!” “三百步……” “两百步……” “将军,北渝人要杀到了!” 小狗福面不改色,让旁边的护卫,迅速高举徐字王旗。 “擂通鼓!” “韩将军有令,擂通鼓,吹角号!” …… 咚。 近在眼前,发现蜀阵人数廖廖的时候,解瑜还来不及欢喜,一下子,便听到了擂鼓的声音。那一声“咚”,仿佛震到了他胸口里,闷得难受。 紧接着,擂鼓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的,还有蜀人激昂的进攻角号。 “将军,蜀阵里,出现了徐字王旗!” 解瑜惊得抬头,发现近在咫尺的蜀阵里,当真立起了徐字王旗。 “那徐贼,莫不是还在这里?” “解将军,两侧……蜀阵的两侧!” 解瑜再度抬头,一张发白的脸庞上,遮不住惊恐之色。 在大阵的左右两侧,忽然间烟尘漫天,厮杀与怒吼的声音,映衬着擂鼓与角号,不时传入耳朵里。 “果然藏军埋伏!”解瑜大惊失色,止不住地怒喊。 那弥漫的烟尘,乍看之下,藏的人并不会少。 “蜀人的步盾,已经杀出来了!” “飞矢……” 此时蜀阵里抛出的飞矢,再无先前的委顿之像,力沉且准,只二三波,便将最前的百余人,射杀在血泊中。 “不好,确是埋伏!”解瑜退着身子。 那高高聚起来的徐字王旗,更像是迎风飘荡的索命符。 “速退!盾阵,保护本将!”解瑜高喊。种种迹象之下,这些该死的蜀人,又要拿他开刀了。 命令之下,八千人的先锋营,一下子猝不及防,在留下数百具的尸体后,迅速往后退去。 小狗福立在阵中,面色依然沉稳。 “将军,现在是大好机会,我等速速离开。” “不妥。”小狗福半眯眼睛,“若是其他的人,定无问题。但来者是羊倌荀平子,若是立即撤退,他定然会生疑,说不得很快又要被追上。” “韩将军的意思是?” “反其道而行,我等追杀一波后,再回阵里,巍然不动,给主公那边争时间。待时机合适,我再带你们回师,与主公会合。” …… 看着前方的弥漫尘烟,听着擂鼓和角号,荀平子皱了皱眉。乍看之下是埋伏计,但他没有尽信。 只可惜,前方的西蜀阵列,并没有趁机回师,反而还在前方,甚至追杀了一轮。 荀平子沉下目光,迅速转着眼睛。 “军师,确是有埋伏!”逃回来的解瑜,止不住地开口惊喊。 “收声。”荀平子淡淡开口。对于这位河北五良,他心底失望无比。一次两次,颇有不堪大用的意味。 “传我军令,迅速调集军中骑营,从敌阵两翼,迂回探查,须记,不得恋战。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知晓蜀军两翼的虚实。”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两只螳螂两只蝉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两只螳螂两只蝉“韩将军,北渝人的骑军!”裨将在旁开口。 闻言的小狗福,也不禁皱了皱眉。如他所想,羊倌荀平子,比那位什么解瑜的,层次高的太多。 骑兵迂回作探,按照羊倌的谨慎,必然是以探查为主。 “韩将军,怎么办?” “无须拼杀,截住北渝人的骑营。余下的人,也同样无须拼杀。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羊倌发现。他若真发现,我等便退便守,此时面前的北渝人军阵,并无太多的马匹。”小狗福语气认真。若羊倌的骑营够多,只怕要整个迂回杀过来了。 在后,还有当初袭营的数千人,只要绕得过来,故作夹击的声势,短时之内,必然会让羊倌大吃一惊。 既是断后,那么,便以拖延时间为上,只要拖住羊倌的追击脚步,那么,自家主公那边,便能安全回师。 “该死,不知是哪位西蜀大将?”退回去的解瑜,语气里满是火气。三番四次,他似乎都入了蜀人的圈套。 和解瑜不一样,骑在马上的羊倌,眼看着本部骑营迂回,又被蜀人分兵截住的时候,他皱紧了眉头。 可惜,这一次带来的骑营人马,并不多。若不然,早些时候便早早赶到了。 咬了咬牙,羊倌沉下脸色。只要骑营能带回些许情报,发现一丝端倪,他定然要大军杀过去,将那位断后的蜀将,碎尸万段。 “行军。”在前方,徐牧带着数万的人马,依然在迅速回赶。 斥候带回来的情报,并不算太好。 申屠冠利用古阵法,不断变阵,居然能将东方敬,彻底堵在了半道。甚至是说,还一时占了上风。 “另外,北渝的申屠冠,已经发现了主公在回师。” 徐牧没有意外,这么大规模的行军,只要近了,肯定要被发现。战事到了现在,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一个不起眼的破绽,都可能引起溃败之势。 申屠冠可不是傻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李破山不在中原,他约莫已经是天下第一名将。 若是能成功夹击,留下这位第一名将,开春第一场战事的意义,可谓非同凡响。 蒋蒙先死,若申屠冠也战死。那么,阻挡西蜀的绊脚石,便又去了一块。到时候,说不得那位暗子,还能再往上动一动。 当然,想法是美好的,但要付诸,还需要各种因素的加持。 缓出一口气,徐牧环顾左右,看着一路跟着出征的数万人马,一时间脸色凝重。 “继续行军!” …… “再变阵,二龙首尾相咬。切记,不可入跛人的八门锁阵!暂以步弓牵制射杀!” 站在高地,申屠冠的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指挥大阵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饶是如此,为了对付跛人,让他几乎花尽了心神。 他想不通,这西蜀的跛人,不仅是谋计了得,甚至是说,在阵法对峙上,同样能和他平分秋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妖孽,挡着北渝逐鹿统一的脚步。 “八门锁阵,变化莫测。西蜀跛人,是在想方设法,诱我北渝军杀入阵中!我等,切不可上当!” 类似的话,申屠冠不知说了几次,但依然不能放心。 吩咐完,申屠冠才从旁取来水袋,迅速灌了几口。又趁着空暇,皱眉看着旁边的裨将。 “徐蜀王那边,到了何处?” 先前便有斥候来报,徐蜀王的大军,已经脱离战场,往他们的方向,行军而来。 “按着将军的意思,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都有斥候来报。现在的话,离着不到十里地了。” 申屠冠沉默了会,又转过头,看着下方厮杀的大阵。 他并未太紧张,甚至是说,他几乎猜的出来,徐蜀王脱离战场后,北渝那边,肯定会派人过来追击。 两只螳螂两只蝉,战事混淆,胜负难分。除非是说,谁还藏着一只黄雀,方有可能最后胜出。 “申屠将军,若不然……我等先避开,徐蜀王回师行军,最好先避其锐气。” 申屠冠听着沉默。 十里地的距离,已经不远。只可惜,好不容易才压了跛人一次,估摸着,却要早早收场了。 “尉迟定那边,现在如何?” “尉迟将军带着的骑营,正在阵外配合,按着申屠将军的意思,没收到军令之前,不可冲阵。” “他若冲阵,我北渝骑营一入,只怕要被跛人以八门锁阵,再加上狼族晁义的配合,整个儿吃掉。传令给尉迟定,收拢骑营,准备护住我中军的侧翼。” “申屠将军,这是不打算避开吗?” “不管避不避开……我估摸着,徐蜀王是要想方设法,将我杀死在这里的。便如当初的青凤,费尽心思,围死了蒋蒙。” 名将蒋蒙之死,向来是北渝人心底的刺痛。 申屠冠吐出一口气,“战争之事,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徐蜀王和跛人都想杀我,而我申屠冠,又何尝不是如此,无非是比一比,谁的剑利罢了。” 另一边,同样在高地之上。 东方敬的脸庞上,同样带着淡淡的疲累。他并未小看申屠冠,相反,这一次的申屠冠,带给他的压迫太多了。 无愧于阵法名将,哪怕是他,虽精通阵法,甚至拿出了八门锁阵,依然无法战胜申屠冠。 他要诱申屠冠入阵,但偏偏早被对方看穿。反而是不断变阵,围困着面前的大阵蜀军。 但幸好,前方传来情报。自家的主公,已经脱离了战场,正在回师而来。 “军师,若不然,我等和主公配合,夹击杀死申屠冠。”旁边有裨将咬牙切齿。 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不管是我,或是申屠冠,都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事情,并不会太简单。而且,想夹击杀死申屠冠,不见得容易。” 当初作为奇袭的主将,多好的诱局入城,但即便如此,申屠冠还是易了主将袍甲,并没有入套。如这样的人,想一击即中,并不大可能。 现在要考虑的,便是如何配合。自家主公回师,北渝人肯定会跟着一路追击,亦会配合申屠冠。最主要的,这次追击的人,可是羊倌荀平子,北渝第二席的幕僚。吃一堑长一智,在大宛关的事情后,再想诈住羊倌,已经非常艰难了。 才开春,才第一场,双方之间,已经有些杀红眼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这枚小石子,名叫韩幸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这枚小石子,名叫韩幸听到后方的情报,不同于申屠冠,尉迟定的一张脸,怒意不断涌上。特别是知晓,自家的智囊解瑜,连输了好几场。 并非是生弟弟的气,而是那些该死的蜀人,诡计多端,无比狡猾。河北五良啊,还未扬名天下,却隐约间沦为了笑柄。 申屠冠的意思,是让他退守,护住中军两翼。 尉迟定咬了咬牙,虽有不甘,还没能打败对面的狼族蜀将。但局势不对,只能在暂时回撤。 “当有一日,吾尉迟定,定要带着北渝大军,杀入成都。”冷哼一声,再无丝毫犹豫,尉迟定迅速带着人马,退守而去。 在对面另一边,晁义皱了皱眉,面庞上没有太多的意外。小军师的意思,是让他伺机而动,准备包抄入阵的北渝军。无奈的是,申屠冠的北渝军,并没有入阵。而且,刚才的尉迟定,也并未举军来攻,只算得几场小规模的拼杀。 “战事越来越乱,不知小军师,能否留下申屠冠。” …… “极难。”东方敬仰起头,声音沉沉,“先有蒋蒙的事情,要想申屠冠中计,已经不容易了。” 哪怕是斗阵,申屠冠都稳守中军,麾下的人马,也没有被诱入八门锁阵。一个举世名将,要想一击而杀,艰难重重。 “军师,现在怎么办?主公那边,已经快到了,北渝人也开始再撤阵。若不然,趁此北渝人撤阵的机会,我等冲杀一轮。” 东方敬摇头。 “阵法之说,哪怕是我,亦比不上申屠冠。如此开阔的地势,更让他如鱼得水。他敢撤阵,那也就意味着,是有了完全之策。如这般性子谨慎的人,不大会使诈而退。我等此时若攻,便会入了反剿。” “军师,若不攻,主公那边……要如何配合。” “我与主公心意相通。若按我的建议,我希望这一轮,莫要作夹击之举。” “军师,这是为何?” “申屠冠,明显还有后手。另外,你有无发现,这一场你来我往的战事中,常胜很少露面。譬如这一次,都只派了羊倌过来。”东方敬沉着声音,“对于常胜,我向来是不放心的。如他这种人,不会有什么懈战之心。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他都会想方设法的,帮北渝一统江山。” 旁边的诸将,都听得头头是道。 “眼下,并没有夹击的因素。再者,我并不能造出这种因素。此番申屠冠的古阵法,算是大开眼界了。” “军师,主公那边可快要到了……” “放心吧,主公见着我没有动,当会明白一切。不过,虽然围不住申屠冠,但其他的人,说不得能取来一场大胜。” “莫不是尉迟定?” “正是。”东方敬面容沉稳。申屠冠这条大鱼无法吃下,必然是可惜的。但不管如何,终归要换个方向,鼓舞一场开春大胜。 “将我的密信,送去给晁义将军。”东方敬伸出手,将一封早写好的密信,递到了一个心腹手里。 …… “申屠将军,我等眼下在撤阵。但蜀人那边,并没有任何动作。” 裨将的话,让站在高地的申屠冠,一时间有些沉默。两只螳螂两只蝉,按着他的意思,北渝要做收刀的螳螂,是要捕一只大蝉的。但现在,跛人似乎是……放弃了夹击之势。 徐蜀王明明都回师了,乍看之下多好的机会,但跛人稳坐本阵,没有丝毫的上当。 并未回话,申屠冠沉默地转过了头,继续看着下方。实际上,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信卷。这份密信,是从北渝本阵送过来的。在信里,小军师常胜,说了一轮极好的想法。 但现在…… 申屠冠亦有些不甘。打了许久,北渝似乎一直都是败势,并未有任何的起色。哪怕是他,在鲤州这般的开阔地势,用引以为傲的古阵,依然没能从跛人身上,取得一丝的胜利。 皱着眉,想了好一会,申屠冠才沉沉吁出一口气。徐蜀王的人马就要到了,而跛人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在他看来,才是最可怕的。 …… 此时,在回师的路上,骑着马的徐牧,在听说了前方情报之后,一时有些无奈。到了这时候,东方敬没有出军配合夹击,那也就是说,这其中极可能会有变动。 “主公,准备到了!” “知晓了。”徐牧点点头。东方敬约莫是猜到了什么,按兵不动,似是在告诉他,夹击之事,并不可取,说不得,会陷入新一轮的消耗危机。 “你的意思是,东方军师没动,但晁义那边的蜀骑,开始动了?” “正是。” 徐牧笑了笑,“若是如此,我已经明白了。” 他和东方敬的默契,自不用说。这长开春大战的意义,是不管西蜀还是北渝,都要想方设法的,抢下一个先机。 更认真地说,打到了现在,西蜀并不吃亏。反而是北渝,战死的士卒,以及被俘虏的战马,要多上不少。 “逍遥,选几个侠儿,替我传一句话,给后面的韩幸将军。便说,我徐牧想让他做一只小黄雀。” “主公,这是什么意思……” “去传吧,他会明白的。” 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估摸着短时之内,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东方敬或是申屠冠,甚至是羊倌,都在寻找破敌的机会。另外,常胜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这鲤州的开阔地势,藏不住士卒,又适合骑战。而且到了现在,申屠冠得知消息后,已经生出了反剿的心思。 种种的因素,使战事更加扑朔迷离。 东方敬按兵不动,约莫是在告诉他,在这种局势之下,以不变应万变,方是最稳妥的办法。和北渝不一样,西蜀可以输,但绝不能惨败。底蕴薄弱,一场惨败,极可能便将西蜀的老底子掀翻。 想了想,徐牧忽然半蹲下来,拾了一根枯枝,画了一道直线,在直线上,放了四枚的石子。 黑白相间,同色相隔。 沉默下,徐牧随即又拾了一颗大石子,放在直线的最后。而他的手里,还有一枚小石子,犹豫着不知落到何处。 大石子是常胜。而这枚手里的小石子,叫韩幸。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断后营北上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断后营北上“兵力若微,战事不过奇胜,以正和,以奇胜。”徐牧沉着脸,声音认真。 他猜的出来,东方敬的担忧,是因为申屠冠的古阵法。若是夹击而去,只要申屠冠挡住一段时间,要不了多久,羊倌的人马,甚至是常胜的后军,都会迅速赶来,重新将他们围困,甚至是说,常胜会用一场奇军,彻底冲垮西蜀的防线。 毕竟到了现在,常胜还没露面,谁也说不好,这位北渝的小军师,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本阵前方的不远处,便是东方敬和申屠冠的对峙。本阵后方,是小狗福的断后军,不到万人。小狗福之后,便是数万的羊倌大军,极有可能,还有常胜没有露面的人马。 时间太短,只要被申屠冠拖入泥潭,短时间无法击溃,蜀军必然被破。徐牧相信,这或是申屠冠的计划。 “主公,当如何?” 徐牧回过头,看着身边聚来的诸将。大多人的脸庞上,都带着一丝的疲乏。在外久战,士卒伤亡,还有急行军的不曾歇息。 “北渝的羊倌,还有多远追上。” “后方送来的情报,已经很近了,不到十里之路。小韩将军,离着我等也不过五六里路,稍后就到。先前小韩将军已经派人来,说羊倌眼力非凡,无法再行疑兵之举。” 拖了这般久,能让西蜀大军安全撤离,认真来说,小狗福已经成功完成了断后任务。 徐牧沉着声音,“去传令给小韩将军,告诉他,准备配合主军,吃下申屠冠的一波人马。” 急切之下,已然不能拖得太久,避免新一轮的消耗战。 “主公,便是这一句么?” “一句即可,小韩将军会明白的。”徐牧认真道。整个西蜀,除开东方敬后,怕是没有第三个,能比小狗福更聪明的人。 …… “急报,小韩将军,主公急报!” 正领着人马,往主军撤退的小狗福,一下子收到了军令。待斥候说完,小狗福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默。 如若无错,前方东方军师的战事,并不算优势。当然,他也能理解,现在作为天下第一名将的申屠冠,已然是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小韩将军,莫不是要配合主公,杀死申屠冠?” “并不是。”小狗福想了想,抬头眺望远方。他也明白,若是围攻申屠冠的话,时间根本来不及,后面的北渝大军,很快便会杀到。 他说的,并非是只是羊倌。 现在的申屠冠,更像是做了常胜的诱饵。 小狗福环顾左右。跟随着他的人马,加上先前袭营,迂回逃出的数千人,到了现在,也不过万余多数。并不多,亦不算太少。 想着徐牧的军令,小狗福陷入沉思。西蜀里,只有廖廖的人知道,真正的杀局,并不在眼下的战事,而在于年中。但只一开春,常胜不断挑起大战,誓要消耗西蜀的军备…… 呼出一口气,小狗福终于神色坚毅。 “传我军令,我等速往北面方向迂回。” “小韩将军,往北迂回?” “确是。”小狗福正了正脸色,“我等迂回之后,羊倌鉴于前方的战事,必定不会跟着迂回。他的目标,肯定放在主公那边。所以,当会派出一支人马,作为探查和牵制。” 同理,申屠冠若知晓,或也会派出骑营,盯住他们这支后军。 短时之内,无法取下申屠冠,亦要担心后头的北渝大军。小狗福已经明白,自家主公,以及东方军师那边,要的,是立下一场开春战事的威风。 “韩将军,若不然布下疑阵,迷惑后头的羊倌?” “无需,时间太短,且作用不大。”小狗福掷地有声,“传我军令,大军迂回!” 命令之下,万多人的蜀卒,再无任何停顿,直接往北面方向,迂回急去。 …… “往北面去了?”骑在马上,羊倌皱了皱眉。他还一直以为,那支该死的断后军,拖住了他们之后,会很快追上去,和徐蜀王会师。 却不料,一下子往北面而去了。 按着他的所想,申屠冠那边尚有优势,只要堵住了徐蜀王的人马,他在后而来,必然会打出一轮配合。却哪里料到,这搅屎棍一样的西蜀断后军,居然错开了会师的方向。 “应当是徐蜀王的命令。若无猜错,极可能是要做奇军的。”羊倌深思。到了现在,他不得而知,那位断后营的主将,是何等人物?居然有这般的魄力。 “羊倌军师,现在怎办?” 羊倌并未说话。 在后头,常胜小军师的人马,很快便会赶来,不仅有精锐步卒,还有弓骑。只要速度够快,又有申屠冠的配合,这一次,哪怕徐蜀王想重新列起大阵,亦有机会破之。 只可惜,这种节骨眼下,战事又生出变化。那支断后营,到底想做什么? “我等分出一支人马,务必咬住这支西蜀的断后军——” “军师,解瑜愿戴罪立功!”没等羊倌说完,在旁的解瑜,立即抢声开口。 羊倌微微皱眉。似是没听到一般,转头看着另一位北渝将军。 “胡贯,你性子谨慎,此次领一万步卒前去,我再拨你三千骑,务必记住,以牵制西蜀断后营为主。” 胡贯,是蒋蒙手底下的大将。在蒋蒙死后,被调任到羊倌身边,作为副将人手。鉴于先前蒋蒙和羊倌的关系,两人同守江南。故而,先前蒋蒙东路军里的不少人,都对羊倌敬佩无比。 “领军师令!”大将胡贯,立即拱手抱拳。 “军师,吾解瑜,愿与胡贯同去……军师,我家兄长尉迟定,亦在申屠冠阵中,不若,让我兄弟二人联手,大破西蜀!” 羊倌微眯眼睛。这番话,多少有些要挟的意味。按道理讲,什么河北五良,哪怕得罪光了,他都不在话下。 但现在看来,解瑜的这番提议,倒是还算不错。若这兄弟二人,真能联手立下奇功,也算对常胜有个交代了。 “那你便同去吧。”羊倌点头。 听闻此言,解瑜的一张脸庞,重新露出狂喜的神色。唯有戴罪立功,立下大功,方能化解连连的战败之罪。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三丈的河道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三丈的河道“胡贯将军,这一次,便由我解瑜作为幕僚,帮助将军一路杀敌。”大军开拨,解瑜急忙开口。 胡贯并未露出欢喜,淡淡点头。面前的这位,可是连败了好几阵,军中都传遍了。 “蜀人往北面迂回,若无猜错,定要配合徐贼,奇袭申屠将军的本阵。” “那么解幕僚,当如何呢?”胡贯眯眼一笑。 “咬尾,在后追杀。若是如此,我等必是大功——” “你似乎忘了,羊倌军师的意思,是让我等以牵制为主。人数相差无几,我胡贯,并不敢说,能一定吃得下这支断后军。” 从一路的断后,便可以看出来。那位西蜀断后军的主将,并非是泛泛之辈。羊倌让他的来的意思,更是因为他性子谨慎,不贪功冒进。 听着胡贯的话,解瑜脸色有些尴尬。他这次出来,可是要戴罪立功的。但面前的胡贯,并不愿意听他的建议。 “胡贯将军,我等先行军……” “甚好。” …… 此时,在阵中的申屠冠,面色更加冷峻。他收回大阵,只留下一支人马,作为提防东方敬的后阵。剩下的,都调转了方向,准备配合赶来的北渝大军,对冲徐蜀王的本部。 短时之内,若羊倌军师能赶到,他亦有办法,重新将徐蜀王困在此处。要知道,这一次可不会像先前了。 除开他的这一支,还有羊倌带领的大军,小军师常胜带领的大军。即便不能杀死,但也要彻底消耗西蜀的军力与战备。 “斥候!” “禀报申屠将军,羊倌军师的大军,离着我等,已经不过六七里地。另外,西蜀的断后营,并未和徐蜀王会师,而是往北面方向去了。” 听着,申屠冠皱了皱眉。 这支断后营,在羊倌的情报里,说了二三次,甚至是,拖住了羊倌大军的不少时间。 原先以为,是要与徐蜀王会师,然后同时夹击而来。但不曾想,战事一下子又变了。 “申屠将军,担心西蜀断后营奇袭,羊倌军师那边,已经派出了胡贯,解瑜二人,带万多的人马,作为牵制盯梢。” “羊倌军师,确是天下大谋。”申屠冠点点头。在面对西蜀的战事里,如他们,决不敢掉以轻心。 在旁的诸将,包括尉迟定,都脸色有些急不可耐。 申屠冠想了想,将目光转向尉迟定,“尉迟定,你亦带一万骑营,往北面方向,配合胡贯那边,盯住这支想要奇袭的蜀军。若有机会,可配合友军击破。” 尉迟定脸色大喜,毕竟再怎么说,自家弟弟也尚在那边。但作为北渝将军,他还是履行了自己的担心。 “申屠将军,若我带着骑营离开,西蜀的狼族晁义,他可带着两万余的蜀骑。”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这里留有万骑,另外……我北渝的弓骑,也准备到了。当务之急,是要担心蜀人的奇袭。这等地势之下,若是那支断后营成功的话,我等是三面受击了。尉迟定,你不可有失。” 尉迟定急忙抱拳。 “申屠将军放心,尉迟定愿立军令状!” “这倒不用,战事紧急,你且去吧。” 尉迟定迅速转身,集结了万骑人马,往北面方向奔去。 “若无猜错,不管是徐蜀王,还是跛人东方敬,都想杀死我申屠冠啊。这般的布局,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自然,族兄现在,可是天下第一名将。”旁边的申屠就,急忙开口。 申屠冠摇着头,“这些都是虚名。天下未定,吾申屠冠,何敢称天下名将。” “族兄名将之风。” 申屠冠淡淡点头,抬起目光,四顾着远方。要不了多久,或许在这里,便当有一场不死不休的遭遇战。 一想到此,他的神色,也变得微微激动起来。 …… 一支长蛇般的行伍,约有万人左右,正循着北面方向,一路急行。领军的小狗福,一脸都是沉色。 “韩将军,我等之后,那些北渝人越追越近了。” “韩将军,北渝人在前方,动用了万余骑营,正在往我等杀来。” 连着两道情报,让小狗福皱住眉头。当然,在迂回北上的时候,他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担心他会出奇,不管是申屠冠,或是羊倌,都会死盯着他。但这二人却不知,正是因为如此,自家主公那边,才会寻到机会。 毕竟再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断后之将,放在哪里来讲,北渝人都不会轻易派出大军,来剿杀他这位无名之辈。 西蜀青凤有二,老青凤扬名天下,小青凤尚在蛰伏。 “斥候,报附近地势。” “皆是平阔之地。但在我等前方十几里,有一河子。正值雪水化融,水流湍急。” “河子多宽?” “极小,约莫是道引灌的溪河,不到三丈。” 不到三丈的河,都无需渡船,便能轻松游到对岸。 小狗福想了想,“传令大军,往溪河方向赶路。” “韩将军,若北渝人来袭,我等恐要被困在河岸。敌军步步紧逼,即便游河渡江,亦会被射死不少。” “无需担心,我有办法。”小狗福凝着声音,“军备里,可还有信号箭?” “无信号箭,只有鸣镝箭。” “足够了。” “当初的北渝常胜,以雪水消融,奇军渡江而下,今日,我韩幸亦要借河水之势,打出一波我蜀人的威风。” 虽然说河道太窄,但不管如何,近三丈的河道,足够用来阻马了。原先的时候,他甚至想着,若敌军势大,他干脆深入北面,夺城据守,配合自家主公,做出一番牵制的打法。 “行军!” 命令之下,万多人的断后军,开始往北面溪河的方向,继续奔赴而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河道借势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河道借势“还在往北面走?”听到情报,胡贯怒极反笑,“不是要做奇袭之军么?一直往北走,是几个意思?” “胡贯将军,以我猜测,他是想甩开我等这支人马。若是成功的话,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重新南下,继续做奇袭之军。” “做哪门子的奇袭?他都被看透了。不管是申屠将军,还是羊倌军师,都发现了他这支人马。” 解瑜一时语塞。胡贯没有说错,明明那支西蜀的断后营,都被发现看透了,这还要继续北上?傻子么? 只可惜,明知道如此,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好在,自家的羊倌军师,并没有上当,只派了他们来追击盯梢。 “解瑜,可知那蜀将之名?” 解瑜想了想,“不得而知,只知道是个年轻的蜀将,约莫又是个蜀贼后辈。” “顾不得了,传令下去,继续追击。” “胡贯前军,斥候有说,前方不远有条溪河。”旁边另一个北渝将军,急忙跟着开口。 “多大的溪河?” “不到三丈。” “三丈之河,能做什么?蜀人在那边,还要倚仗水战不成?莫要忘了,这里可不是襄江。”解瑜冷笑。 胡贯深以为然。 三丈之河,弓箭亦能在两端岸边,互相射杀。 “全军,继续追杀!” 近万人的北渝步卒,以及三千的骑营,都齐齐跟在胡贯之后,往西蜀断后营的方向,一路急追。 在另一边,同样追来的尉迟定,面色清冷无比。一路上,他不断派出斥候,一边探查那支该死的西蜀断后军,一边要留意,狼族晁义是否也跟着出军,在后夹抄。 “并未发现蜀骑。另外,那支西蜀的断后营,已经继续往北面去了。” 听到这里,尉迟定松了口气。 看来,蜀人的计划,当真是想留着大军,杀死申屠将军了。只可惜啊,奇袭不成,兵力又比之不足,在后,更有北渝的大军赶到。 西蜀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到现在,当是建功立业之时,为自己的两个义弟,报仇雪恨。 一念至此,尉迟定恨意更甚。扬名天下的念头,也在胸膛重新燃烧。 “出军!” …… 站在本阵里,徐牧面色不变。在他的前方,便是申屠冠的数万人马。在后面,同样有羊倌赶来的大军。甚至是说,常胜的大军,也会很快赶到。 “牧哥儿,怎的不绕过去呢?”司虎在旁,一边吃着灶食,一边不满地开口。 “被人一直盯着,如何绕得过去。” 如小狗福这般,一直不到万人的断后军,尚且被死死盯着。若是他敢随意迂回,只怕申屠冠会趁着机会,派出大军截断前后,再加上后面的羊倌,到时候,战损必然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而且,他并非是一支溃军,为何要做溃军之举。反而要在这里,有小狗福的配合,他是要打出一场大胜的。 但现在,并不是最好的进攻机会。 申屠冠严阵以待,羊倌虎视眈眈,随意开打的话,不管是他,还是东方敬那边,都会被拖入泥潭,陷入被动之中。 现在,不管是他,或是面前的申屠冠,仿佛都处在了夹击之势。这古怪的战势,只要有了第一处破绽,便极有可能,迎来一场大败。 在蜀军对面。 申屠冠半眯眼睛,“他不动,我便不动。左右,等北渝的援军越来越多,便是徐蜀王兵败之时。我想不通,他现在还能出什么奇招?那支断后营么?万余之人,又被一直盯着,起不到作用了。” “对了,跛人那边呢?” “族兄,亦没有动。” “跛人在先前,无法突破我的古阵,现在看来,是在等着徐蜀王的军令了。申屠就,你看着吧,只要徐蜀王敢攻,跛人定然也会跟着夹攻。” 虽是前后夹攻之势,但现在的申屠冠,并没有太多的慌张。左右,羊倌的人马已经到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徐蜀王,终归是不敢打。” 旁边的申屠就发笑,“族兄,说不得徐蜀王那边,还在等着那支奇袭军呢?” “申屠就,不可轻敌啊。” 申屠冠呼了口气,脸庞依然谨慎无比。 …… 在北面方向,小狗福领着万余人,已经到了河子边上。如先前斥候所言,面前的这道河子,并不算宽,约莫三丈左右。 一个半大的娃子,花些力气的话,都能轻易游到对岸。即便是弓箭,同样能拨弦,射到对岸。 跟在小狗福身后,几个西蜀的裨将都尉,一时没明白,自家的小韩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小狗福抬头,看着前方的河子,眼睛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他的老师教过他,战场之上,若敌军势大,最好的法子便是借势。 鲤州一带,皆是平地,不能藏军,也没有什么蛇道密林。唯有的,是面前一条不过三丈的河子。 “敌军还有多远。” “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要追到。” “全军,可有潜河的好手?” “小韩将军,自然有啊,我等皆是南人,南人多擅水。”有个裨将笑起来。 “以最快的时间,寻三千潜河的好手,取草杆通气儿,再听我军令,时机一到,便立即潜入河水。” “小韩将军,那剩下的人呢?” “一炷香之内,需游到对岸。” “游到对岸……韩将军,我等莫不是要做奇军的?游了过去,北渝人只需三千人马,以弓箭之阵,便能在江岸死死守住,我等若想再游回来,可就难了。” “被人一直盯着,如何能做奇军?”小狗福反问。 说话的西蜀裨将,沉默了会,苦涩叹出一口气。 “另外,我等渡了河,并不只是为了避开。这三丈的河道,若是能用得到,便是阻马的利器。莫要忘了,我等只是一支步卒之军,在这种地势之下,只要被北渝人一冲,极可能迎来溃败之势。” 小狗福语气认真,抬头环顾着左右。 “在我看来,这条河道,便是我等立下奇功的倚仗。诸位袍泽,可愿与我韩幸一道,杀敌破虏!” “自然愿!”说不清为什么,这一路过来,断后营的许多人,都对面前的这位西蜀小将,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浅滩子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浅滩子“胡将军——” 鲤州北面的大地上,一骑北渝斥候,急急策马,往胡贯带领的大军,奔跑而至。 “禀报将军,大事不好!前方西蜀的断后营,已经渡河了!” “渡河?”胡贯皱了皱眉,“这支断后营的人马,是要做甚?若是说奇袭,又怎会渡河离开?应该想办法,往南面迂回才对。” “胡将军。”旁边的解瑜露出冷笑,“蜀人渡河,到时候我等只需要三千人,守在河岸的话,便让这支蜀人有去无回。若是如此,这支断后营,便无法参与南面的战事了。” 听着,胡贯微微露出笑容,“这一次,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渡河之举,意欲何为?” “拙计尔,想诱我等追击。”解瑜继续开口。 “那河子,可有名字?”胡贯抬头,看着前方的景色,有着一丝担忧。 “将军,叫天公河。原先的时候,是鲤州北面一带的百姓,用来引灌的溪河。” “不管如何,终归要过去。若是没有问题,便按着解瑜将军说的,留守三千人驻守,挡住这支断后营的回援。” 说归说,但在胡贯的心底,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一路过来,那位断后营的主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庸人。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渡河,说不定会有其他的后招。 一路想着,带着本部人马,胡贯迅速赶到了河边上。如斥候所报,此时在河的对面,依然可以看到不少的蜀人,正在重新列阵,继续往北面方向赶。 “将军切不可上当!”解瑜急忙相劝,“我先前就说,定然是蜀人的诡计,想引诱我等一路追击。” 胡贯不答,心底疑惑更甚。对于解瑜的话,他至多只信五分。 作为跟随蒋蒙的宿将,在江南之时,他见识过西蜀跛人的计谋,西蜀青凤的计谋,他一直怀疑,事情并不简单。 “谨慎为上,先莫要返回。”胡贯冷着声音,“派出一千骑营,循江而上,盯住对面的蜀军。另外,这道天公河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需一起回报。” 命令之下,很快,北渝的一千骑营迅速出发。 骑在马上的胡贯,目光一时凝沉。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看着对岸。不知何时,在对岸那边,蜀人已经越来越少。 “这是要怎的了?” 并未多久,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果然,有北渝斥候迅速回返,将一个让人惊心的情报,带了回来。 “胡贯将军,前方不到十里之处,有一处浅滩子。” “浅滩子……怪不得了,这果然,是要甩开我等,再从浅滩迂回南下!解瑜,若真按你说的,在岸边留守三千人,便是中计了!”胡贯声音大急。 解瑜听着,也一时脸色发白。 “将军,若不然从上方的浅滩,先渡河追击。”有随军裨将开口。 “不妥。”解瑜忽然语气认真,“蜀人真打算从浅滩迂回,在那边,必然会留了伏军。” “解瑜将军,这般短的时辰,能有什么埋伏。” 解瑜冷笑,“莫要忘了,我等一路急赶,蜀人尚且能出诡计。如今,谁也说不好,那边究竟有无埋伏。” “解瑜,你莫要乱喊。我北人不擅水,莫不是要这里游过去?”胡贯声音生气,只说了一句,再也不理会解瑜,迅速带着人马,绕去浅滩方向,打算一路追击。 安全起见,又怕蜀人会渡河而回,依然留下了三千人在岸边驻防。 …… “小韩将军,敌军会上当吗?” “应当会。”小狗福想了想开口。不管放在哪里,如这样的渡河,无疑都是拙计。他们这些人,明明是一支配合奇袭的军队,却突然背离了路线。 估摸着,那位追在他们后面的北渝将军,已经有些发懵了。 “若北渝人发现浅滩,定然会去阻拦的。” “我知晓。”小狗福并没有慌张。在刚才的时候,他便在河子里,藏了一些伏军,人数虽然不多,但足够用来搞突袭了。 “莫要忘了,追军是两支人马。”小狗福继续开口。按着他的猜测,不仅是羊倌,还有申屠冠,都是极其谨慎的人,知悉他在北面迂回,肯定会派人去盯着。 “小韩将军,我等现在怎么做?” “绕去浅滩子,列阵杀敌。我猜着,那位北渝将军,定然是不想再分兵了。” 河道浅滩,能过马,能没膝而趟,但这些东西,对于北人来说,肯定不如南人熟悉。 “韩将军,快到浅滩了。” 此时,杀到浅滩的胡贯,看着眼前的景象,脸庞终于涌出了怒意。这些该死的蜀人,特地游了过去,让两军之间,隔着一条近三丈的河道。 “若是同岸厮杀,蜀人必败。”解瑜也咬着牙,“胡将军,若按我的意思,不作理会,紧守河岸即可。” “你傻子么。”胡贯喝骂,“若蜀人从其他的河段渡河,又或者说上面还有浅滩,我该分多少轮的兵马?解瑜,你是没看清,下方分了三千人留守。现在,若不然也分个三千?下一个地方,再分三千?老子的手里,不过万余之数,添上两千的骑兵,你让我怎么守?” 解瑜沉默不答。胡贯说到节骨眼上,哪有千日防贼的的道理。 “这西蜀断后营,尚有万人大军,若置之不顾,日后回了营帐,如何对羊倌军师交代。”胡贯眯着眼睛,“固然,不能涉险渡河,以免遭了半渡之击。我等先假装分兵驻防,蜀人无计可施之下,必然会绕去河道的其他地方,只要蜀人一动,离得远了,我等便从浅滩这里,跃马渡河。” “胡将军妙计。” 胡贯并未欢喜,抬起的脸庞,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遗漏什么。 …… “军师,胡贯快马送来的情报。” 羊倌坐在高地上,皱住眉头,将密信缓缓打开,待看清楚内容之后,露出了担忧之色。 信里说,那支蜀卒渡河而去,胡贯已经带兵追击云云。 “并不是背离路线,是在酝酿重重一击。”羊倌合起密信,眉头更皱。 前方的战场,虽然有小规模的厮杀。但那位西蜀王,并不打算动用大军交战,列成了守阵。乍看之下,似在等着什么。 “他在等什么。”羊倌半眯眼睛,“我和申屠将军,在等着常胜小军师。徐蜀王,真是在等着那支断后营不成?还有跛人东方敬,似是计谋不出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循着河岸北上”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循着河岸北上”“牧哥儿,怎的还不打场大的?”营地里,司虎语气不满。都列阵大半日了,还未开打,对于想赚军功换馒头的他来说,无疑是场折磨。 徐牧没答话。 他知晓,如果他不开战,羊倌和申屠冠,反而会更应了羊倌和申屠冠的心思,毕竟,常胜的人马,或已经准备到了。 实际上,只要他愿意,和东方敬之间,至少有八个法子,能安全回到大宛关。但不知为何,他愿意相信小狗福。让这位刚面世的小青凤,帮助西蜀,赢下开春的第一场大战。 若胜,即能鼓舞士气,亦能安抚西域,南海,侠儿军,余当部落……这些附庸势力的助战决心。 无功而退,是最后的无可奈何。但现在,还算有机会。 “主公,若不然派一支人马,去帮助狗福。”在旁的李逍遥,想了想开口。 “这事儿,东方军师那边会做的。莫要忘了,在他那边,还有晁义的骑营。本王相信,东方小军师定有法子,与小狗福配合一轮。” 离着西蜀的阵营不远。 申屠冠满面都是沉色,徐蜀王不动,他亦不动。羊倌给他的信里,已经透露出一种意思,只要蜀人还拖下去,等小军师常胜一来,蜀军必败。 “一支万人的断后营,徐蜀王在等什么。我若是他,真不想打的话,早和跛人配合,退守大宛关了。” “族兄,我估摸着……徐蜀王还作念想,以为能打赢我北渝大军。”申屠就在旁发笑。 “不得大意,徐蜀王的手底下,我北渝吃的败仗还少么。”申屠冠轻喝一句,随即又声音凝沉。 “尉迟定那边,应该已经追到了。” 鲤州北面,开阔的地势上,领着万人骑军的尉迟定,不时抬起头,看着前方的物景。若能杀死一个蜀将,亦算为两个弟弟报仇了。 直至几骑北渝斥候,一路急赶而来,才让他收回了思绪。 “拜见尉迟将军,我等隶属胡贯将军本部,领胡贯将军之令,在此静候尉迟将军。” 尉迟定点点头,“告诉本将,前方是什么情况。” “蜀人狡猾,已经渡河离开——” “渡河?这是几个意思?”尉迟定皱了皱眉,“若渡了河,想回返就难了,还作个劳什子的奇袭?” “胡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但我等循江而上,发现了不少浅滩,且蜀人避战,意图错开我北渝追军,再另择一处渡河回返。” “怪不得。”只一听,尉迟定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蜀人现在何处?” “河道往上,不远的浅滩。胡贯将军打算,趁着蜀人带兵离开,便渡河而击。” “他要渡河?”尉迟定顿了顿,脸色蓦然微变。 “说不得,蜀人意不在甩开追军,而在于借河歼杀?莫忘了,南人擅水!” “尉迟将军,并非是水战……” “你懂什么!”尉迟定大急,“蜀人最擅长创造优势,胡贯将军,恐怕要上当了。” 旁边的诸多人,也一时听得脸色慌张。 “快,随我去浅滩——” 一语未落,却突然间,在后又有斥候追来。 “尉迟将军,大事不好了!” “怎的?”尉迟定脸色一惊。 “我等的后面,发现了蜀骑!” “胡说八道,晁义此人,一直被盯着呢!” “领军者,并不是西蜀的狼族晁义,而是东方敬麾下的一员小将,忽然从蜀军之后,迂回北上。” 尉迟定面色发冷,“告诉本将,几骑人马?” “约莫五六千。” “五六千?”尉迟定眯起眼睛,“莫不是来追剿本将?他知不知,我手底下有万人的骑营。” 回报的斥候,焦急的咽了口唾液,“尉迟将军不可大意,探子有报,先前的时候,西蜀重骑已经往大宛关方向退去。” 后半句,让尉迟定身子一颤。恍惚中,还记得西蜀重骑,势不可当的模样。往大宛关退?如今战事吃紧,如何会退。再加上一个西蜀小将,只带了五六千人,这想想都有问题。 “尉迟将军,蜀骑快追来了!” 尉迟定咬牙不定,“全军听令……迅速避开。” 旁边的两个裨将,都听得有些发懵。但军命不可违,只得勒起缰绳,准备离开。 “来人,派出百骑,迂回探查,若发现这五六千蜀骑之后,有无重骑掠阵!不管探出什么,务必速速来报。”尉迟定声音不甘,恨骂了声,骑马往前奔去。 …… 在天公河的河道浅滩。 此时,胡贯停马眺望,在对岸的方向,他看着那支西蜀的断后营,在停留片刻后,又迅速往北面方向急赶。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如他所想,这支蜀人,当真是想甩开他们。不过,只要再等一会,等蜀人离开,便趁机渡河,死死追击咬住,再不给任何的机会。 为此,他甚至高声呐喊。 “列阵驻防,小心蜀人渡河回返!” …… 傻子。 小狗福面色不变。在看见浅滩的情况后,他便知晓,对面的北渝人已经中计。 列阵驻防? 真是列阵驻防的话,便该立即推了河道浅滩,使得两岸,暂时隔绝通道。很明显,这位北渝将军,已经动了追击的心思,留着浅滩子趟水的。 小狗福露出笑容。 既如此,便遂你所愿。 “行军。” 在小狗福的命令下,万余的蜀卒并没有针锋相对,而是选择了“循着河岸北上”。 “步弓,步弓射杀!”对面的解瑜,见此情景,又深恨蜀人,急急勒令步弓营,聚到了岸边,开始齐齐抛弓。 不过近三丈的河宽,射程之内,阵阵的飞矢抛落而来。 乍看之下,对岸的蜀人便如硕鼠,仓皇往前遁逃,根本不敢应战。 解瑜冷声狞笑。 憋着的这一口恶气,终归是吐出了一些。 胡贯同样眯眼,目测着蜀人离开的时间,到时候,只要成功渡河,这一支该死的蜀人,便要逃生无门了。 人数略优,而且还多出两三千的骑营,再怎么看,打赢一支西蜀步卒,还是不难的。 “全军听令,继续射箭!”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重骑在,胜机便在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重骑在,胜机便在“射死他们!”隔着河道,解瑜声音激动。只可惜,蜀人几乎没有伤亡,在对岸的方向,迅速逃离。 这一幕,让胡贯见着,莫名的松了口气。 “传令下去,待蜀人离开,便立即结阵。” “将军,莫不是真要渡河?” “还能是假的不成?”胡贯半眯眼睛,“这支蜀人,无非是想甩开我等。再利用这条河道之势,加之蜀人擅水,若是不穷追猛打,要不了多久,便要复而渡河,迂回往下了。” “我听说,申屠将军那边,亦派出了一支骑营。讲句难听的,那位断后营的主将,也算有了排面。” 他并不知,那断后营主将,是何许人也。不管按着情势来看,当不会是庸将,只能小心应对了。 “将军,蜀人已经走远了。” 河岸前线,隔岸盯梢的斥候,急急策马而回。 “莫急,再等一炷香。”胡贯沉着脸色。在旁的解瑜,脸庞也有些紧张。这一场,算得上是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只等时间一到,又确认了附近的情况,胡贯勒马抽刀,直指对岸的方向。 “全军听令,渡河追击!” 命令之下,万余人的北渝军,开始在浅滩之处,迅速渡河,试图深入追击。 浅滩上,先是几骑没蹄的战马,发出凄厉的长嘶,紧接着,一个打头的骑卒,声音状若疯狂。 “将军,有蜀人的水鬼!” 骑卒声音未落,特意绕了一圈,复而赶回的小狗福,迅速带着本部人马,趁着北渝人半渡,人马推搡之时,不断抛出一阵阵的飞矢。 飞矢之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尚没有下水的胡贯,看得目瞪口呆。他突然明白,这位西蜀断后营的主将,一直都摸着他的想法。什么分兵,什么渡河追击,便如身上的袍子,一下子被人扒透了。 “全军回返!”情急之下,胡贯顾不得再想,迅速安抚中伏的人马。但蜀人抓的时机极好,此时许多的北渝士卒,顿在了浅滩的江水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胡贯沉沉闭目。这一轮,只怕要伤亡惨重了。说不得,军心要动摇。 “蜀贼!”旁边的解瑜,约莫为了泄愤,指着对岸又怒骂起来。 …… “主公,北面送回的情报!” “韩幸小将军,派快马而回,北渝将军胡贯,以及解瑜,在河道中计,被伏杀四千余人。北渝追军士气大溃,只得暂时退往南面。” 西蜀的阵营里,听见斥候的声音,徐牧惊喜回过了头。 “终归是立了大功。” 没等徐牧再说,忽然间,又有一骑快马斥候跑回。 “主公,北面路道已经畅通,断后营主将韩幸,在河道一带,以水鬼藏江,配合小将陆中,前后突袭尉迟定的骑军,使得尉迟定与胡贯两人,在不敌之后,迅速往南面再撤退。” 听着,徐牧一时傻了眼。这不过的短短的时间,北面的方向,连传两道喜报。当然,两支追军是组团了。但不得不说,这一场小狗福做的确实不错。 “主公,我等蜀军,已经占了北面的优势。若是厮杀起来,便可以布下奇兵。” “道理是这样。但具体的事宜,需要东方军师那边,着手准备。” 东方敬的手下,尚有西蜀最大的王牌。 “传本王军令,立即增大战事,不给北渝人喘息的机会。” 小狗福在北面大胜,短时之内,必然让申屠冠,以及羊倌两人生疑,会担心北面西蜀的奇兵。 “再派人,告诉东方军师,天意如此,韩幸立下大功,我等便趁着机会,攻伐一轮。” …… 在另一边的东方敬,在收到自家主公的情报后,深思了一会,才开始调兵遣将。 这段时间,和申屠冠的大军之间,虽然不少厮杀,但两人似是都克制着,并没有开启大战。 东方敬甚至猜得出来,北渝人是在等常胜……而西蜀,是在搏一个战事僵持的转折点。 换句话说,自家主公不打算杀回城关,是下定了决心,取得开春的第一场大胜了。 “卫丰。”东方敬沉了沉声音,唤出一个名字。更多的时候,他并不想让重骑频频出战,以免被常胜看出破绽。 但这些,小狗福在北面,打下了大片优势。 四个方向,有三处都属于西蜀。至于南面,他先前亦派了人过去,只可惜,北渝的羊倌,同样安排了一支哨军,提防西蜀的埋伏。 听到东方敬的声音,后面的卫丰,直直走了出来。 “卫丰,三千重骑,能破多少人?” 卫丰脸庞大笑,“万骑人,不在话下。两三万骑,亦能凿穿。至于其他的北渝步卒,没有阻马的手段,可直接碾碎。” 东方敬沉默了会,“不可轻敌。你先前露了一次,传到常胜那边,他肯定要想法子的。再者,北渝的步卒,尚有‘卖米军’这般的精锐。你当知,为了这三千重骑,主公与西蜀,花费了多少心血。每死一骑,都似在用刀子,在我蜀人心口上割。” 听见这话,卫丰收起了笑声,认认真真地朝着东方敬,拱手抱拳。 东方敬脸色欣慰,“绕到北面之后,韩幸小将军,还有陆中小将军的数千骑军,都会一起配合你。” “军师,北渝人都知晓……北面有蜀军了,如何还能作奇兵?” “他知道又如何?棋局之势,固然能一目了然,但执棋者的下一步,又有几人能猜出来。” 卫丰听得有些发懵。 “去吧,小心一些。打通北面路道后,我每隔一个时辰,会派快马与你联络。若见着我攻伐的信号,你便领着人,从北面攻杀即可。” “军师,若北渝人再派人过来?” “不会,北渝弓骑没到之前,最后的一支骑营,申屠冠不会再冒险了,会紧紧攥在手中。若是派出步卒,行军太慢,又怕遭遇我蜀骑冲锋,更加没有可能。顶多是,派出一些哨探,试图探出我蜀军的动向。” 卫丰点头,抱着覆面盔,刚要转身离开。便在这时,东方敬忽然开口,又补了一句。 “卫丰将军,你记着我的话,带着三千重骑,若事有不吉,不可有任何殉战的想法,当第一时间,想办法逃回大宛关。” “重骑在,我西蜀的胜机便在。”东方敬语气冷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战起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二十章战起“申屠将军,蜀人变阵了!” “前或后?” “皆是。” 申屠冠皱了皱眉,急急走上了高地。如裨将所言,此时夹抄着前后的两支蜀军,都开始变换阵型,约莫是,准备要厮杀一场。 “怎敢的?”申屠冠身边,族弟申屠就眯眼冷笑,“蜀人知不知,我北渝的常胜小军师,就快要到了。” “还未到。”申屠冠声音沉默。尉迟定,以及羊倌那边的胡贯,这两人居然都败了,盯不住一个西蜀断后营的裨将。到了现在,在交战地的北面,蜀人估摸着开始布军了。 只可惜,他本部的骑营已经不多,只剩万多人了。派的少了,还不够蜀人吃的。都派出去的话,等战事打起来,在这种开阔地上,怕是连护翼的骑营都没有。 他总觉得,那位徐蜀王,正抬起脚板,一步一步地踩到了他的脸面上。 “尉迟定何在?” “申屠将军,还未回呢。” 申屠冠揉了揉额头,“传令大军,以守阵为主,提防蜀人的冲杀。” “将军,我等后方不远,便是羊倌军师的人马?不若,与羊倌军师夹击一轮。” 申屠冠冷笑,“我等前方,还是跛人呢。都不是傻子,这种局势一旦露出后背,只怕真要全军覆没。” 说话的裨将,急忙脸色苍白的点头。 “莫着急,小军师快到了。”申屠冠抬起头,安慰了句。 …… “出军!”上官述骑在马上,举着长剑,直指面前的北渝大军。此时,这支北渝大军,按着申屠冠的军令,开始重新变阵,以守势为主。 西蜀的步弓营,纷纷出列,在黄昏的天色中,将一拨拨的飞矢,不断抛入敌阵。当然,大多的飞矢,都被北渝人的牌盾,一下子挡住。 刚露出的夕阳红霞,还来不及铺下,便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整个儿全给撕烂。天空之上,飘满了凌乱不堪的血腥。 残阳之下,徐牧站在高地,看着本部的前军,正配合另一边的东方敬,围攻申屠冠的大阵。 他知晓,东方敬那边,肯定对卫丰的骑营,有了另一番安排。说不得,会是攻破申屠冠的奇功。毕竟任谁也没想到,小狗福在北面,居然能做得这么漂亮。 若是真能取下申屠冠的头颅…… 徐牧呼了口气。恐怕整个北渝上下,都要震动了吧。要知道,申屠冠比起蒋蒙,名头可要响多了。实打实的,现在便是中原的第一名将。 “北渝羊倌那边,现在如何?” “约莫是知道申屠冠被围攻,已经朝着我军逼近。主公……若陷入夹击,恐局势不利。” 徐牧笑了笑。哪儿还有什么夹击,讲句难听的,只要他愿意回大宛关,有东方敬的配合,不管是申屠冠,或是羊倌,都阻拦不住。不过是,不想无功而返,想着打赢一波士气,鼓舞大军。 眼下,由于小狗福的奇功,已然有了机会。 当然,若是常胜那边,及时赶来的话,只怕要提早收手了。 “我无敌大将军的先锋营!” 在战事最前,好不容易哀求自家哥儿,才做了先锋的司虎,正领着数千的步卒,朝着申屠冠的人马杀去。 “虎将军,当心申屠冠的阵法。”担心司虎有失,徐牧甚至多派了一个小幕僚,作为提醒。 “你若是不讲,我都直接杀穿了。”司虎有些闷闷,好在这一次并没有莽撞。他抬起头,看向北面的黄昏。 他有个小老友,越来越厉害了,便在北边的方向,等打赢了回成都,说不得要诓十顿八顿的酒席。 …… “未到夜色,不可冒进。”小狗福昂起头,看着另一边,同样脸庞青涩的陆中。 “狗福啊……啊韩将军的意思,是趁夜而袭?”陆中差点喊错了嘴儿。作为陆休的族弟,他向来以自家兄长为榜样,在将官堂的时候,也与西蜀年轻一辈的人,关系极好。 “自然要袭,但若无猜错,我等要做的,便是等小军师那边的信号。” “小军师那边……韩就奖金,主公也到了。” 小狗福露出笑容,“陆中,莫要忘了,我西蜀的重骑,尚在小军师的麾下。” 陆中一下子明白,脸色大喜,“也就是说,我西蜀重骑,将再打出一轮威风!” “双方人马,各超十万之数。以三千重骑来讲,放到这般的战场,若是面对面的厮杀冲锋,作用不大。但若是奇出,像上一次那般,说不得会有举世之威。” 固然,北渝人会想到,但在其中,多的是法子,来遮掩西蜀重骑的奇出。 “我已经派出不少快马,要不了多久,你我便能见卫叔了。” “狗福……韩幸哥,卫叔和西域公主的爱情故事,能否与我再说一轮?” “回了成都去问傻虎,三个铜板讲一轮。” …… 和西蜀两个小将不同,此时,北渝的两个小将,皆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兄长,我先前就提醒胡贯将军,小心蜀人的半渡而击,但他偏不信我。”解瑜骑在马上,声音里满是怒火。 无数次想要戴罪立功,无数次无功而返。 在旁的尉迟定,亦是一脸的焦头烂额。明明带着骑军来配合,却不曾想,又被蜀人设计,情急之下赶去河道,河里却偏偏藏了水鬼。然后,后面的那位西蜀小将,趁机掩杀。 “该死。”尉迟定呼了口气,犹豫着安慰开口,“二弟,你我虽屡败,但屡战之下,终归要打出名头的。小军师说的对,这天下,哪有什么常胜将军。” 解瑜一声叹气。 在他们的前方,胡贯一脸的痛苦。折了数千的人马,像条老狗一般被撵了回来。说不得,要吃一顿军杖。 他并不想回营,但此时,本部的士气,已经崩溃如斯。 一着不慎,几乎满盘皆输。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掩护重骑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掩护重骑夜色当空,阵阵厮杀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静立的申屠冠,冷冷垂着头,看向下方的局势,到了现在,他依然没有打算变阵,依然以守势为主。 “小心北面方向,多派出探骑!” 为此,申屠冠甚至组织了一支五千人的骑营,先护在北面方向。余下的,先挡住西蜀的进攻。 在另一边的羊倌,亦配合着他,不断侵扰徐蜀王的后军。这么一看,战事如他所料,短时间内,并不能分出胜负,反而又陷入了胶着。 当然,双方都有大胜的契机。但认真地说,是北渝的机会更大。毕竟,自家小军师的人马一到,将是一场巨大的杀局。 天知道那徐蜀王怎么想的,该趁着机会,早早回大宛关的。再迟一些,只怕退无可退了吧。 厮杀的另一边。 在阵中的东方敬,不断听着斥候的回报。在听说申屠冠大军北面,有支数千人的大军,在迂回侧翼之时,他微微皱了皱眉。 “军师,怎的还不让北面的骑军,冲杀这些北渝人?” “不到时机。申屠冠的阵法,极其诡异,若一次无法冲破,想再冲锋会更加困难。” 抬起头,东方敬看了眼夜空。他要在常胜赶到之前,配合自家主公,打赢这一轮的战事。若不然,等常胜一来,再加上羊倌的本部,只怕自家的主公,到时候脱围都困难。 “遭遇之战,无非是骑军两翼分割,步卒正面突袭。”东方敬声音沉沉,“若无猜错,恐本部有失,申屠冠不仅派了侧翼骑军,说不得还挖了壕沟,推了拒马。我西蜀重骑,已然成为北渝人的心头大患。” “既如此,吾东方敬,便冒险一轮。传令上官堂主,西域军,还有柴宗的北关军,让他们绕到北面方向。” “再命人哨探营,每人披二层甲胄,各用二把刀器,悬于马腹的得胜勾,待奔马之时,发出铮鸣厮磨之音。夜色遮掩,外头的北渝探骑发现,只怕会误传军情。” “若是如此,将人都派出去,军师的中军大阵,只怕没有了拱卫。” “我讲了,便冒险一轮。申屠冠性子谨慎,即便知晓我中军拱卫不足,亦不敢来攻。他担心,又是我这个跛人布下疑阵。” “莫要耽误,去传令吧。只需我等打出优势,主公那边,亦会有一番配合。” 旁边的裨将再无多言,迅速抱拳离开。 …… “你说什么?”不多久,坐镇在高地上的申屠冠,听到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整个人蓦的一惊。 “你是说,在跛人中军的附近,发现了重骑?” “确是,甲胄裹厚,奔马有铮鸣之音,且士气如虹。” 申屠冠想了想,“可曾细看?” “将军,夜色之下,我等又不敢靠得太近,如何能细看。” 申屠冠皱着眉头,迅速开始思考。按着他的想法,西蜀的重骑,哪怕是出军,肯定要首选北面方向。毕竟北面的方向,北渝人刚吃了一波大亏,而西蜀则打通了整条通道。 但现在,那支西蜀重骑,居然出现在了跛人的中军一带。 “将军,将军!”正在这时,又有一个裨将走来,“北面方向,发现西蜀的大军,不断在增援。” “增援北面?” “确是。” 担心西蜀骑军从北面突袭,他不仅派出了数千骑营护翼,还命人挖了壕沟,推了拒马,铺了铁蒺藜。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仿佛是无用功了。 “跛人早猜到了。”申屠冠咬着牙。 “族兄,我久读兵法,此时,跛人的大军调去了北面,如此一来,他的中军大阵,必然防守薄弱。若我等趁机攻打大阵,说不得,能有一番奇胜!”申屠就想了想开口。 “不妥。这般简单的破绽,你觉着,跛人会犯这等错误么?说不得,他正是诱你来攻。” 申屠就一听,也后怕地点头。他自个都不知,若是此时一冲,说不得真要扬名天下…… “族兄说的对,我险些自误了。跛人狡猾异常,不可以常理推之。” 申屠冠转过目光。 “两番之下,跛人一直捏着的西蜀重骑,约莫是要从正面一带的方向,对我本阵冲杀了。” “申屠就,你从北面,分调一万的守备,调到正面方向。另外,将拒马也调回一些。” “族兄,不若都调回来?” 申屠冠想了想,“留一些吧,不管如何,北面方向,总归也要留意。” “族兄,羊倌军师那边,已经开始强攻了。要不了多久,徐蜀王也肯定挡不住。再等常胜小军师过来,蜀人怕是全军溃败。”临走前,申屠就安慰了句。 “说的很好……申屠就,但你先去调军吧。” 对于徐蜀王,对于跛人,申屠冠的心底,一直都不敢大意。便和自家小军师的想法一样,西蜀的这两位妖人,百年难一出,不得不小心啊。 …… “不出军师所料,北渝人并不敢攻我西蜀中军,反而调了北面守备,开始防守本阵。” 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面色无惊无险。虽有冒险,但算是抓住了申屠冠过于谨慎的性子。 “是时候了。只需冲破申屠冠的大军,主公那边,便能全力破之。狗福,亦是天大之功。” 仰起头,东方敬的脸庞,一时间满是沉色。 “传我军令,以鸣镝箭的长短音,通知北面大军,做好奇攻的准备。安全为上,多派出几骑快马,作为二轮通传。” “余下人等,准备配合我西蜀重骑的冲锋,大破申屠冠!” “吼!” 在东方敬周围,诸多的西蜀将领,在憋了久久的一股气后,此时都跟着怒吼起来。 鲤州战事,开春第一场的大胜,当属于西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常胜在后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常胜在后鸣镝箭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长短不均,瞬间在天空上刺耳。夜色中,十几人的蜀骑快马,也迅速奔向北面方向。 “出军!”东方敬抬手远指。 不多时,从蜀阵之中,增派的大军,迅速往前方杀去。 震耳欲聋的厮杀,让在高地上的申屠冠,也不由皱住了眉头。他一直试图,在抓住跛人的想法,从北面的追击战,再到这一轮的围攻。 不管是跛人,或是徐蜀王,已经动了围杀他的念头。 “传令诸将士,列起守阵御敌。另,当心跛人中军,将要冲出的重骑军。” 回过头,申屠冠看了一眼后方。 他知晓,他便如一枚饵,只要再拖一下,等小军师过来,蜀人必败无疑。 在另一边,在听到鸣镝箭后,徐牧也目光肃穆。 “增派人手,配合东方小军师,夹攻申屠冠的本阵。切记,不可调动后方之军。” 后方之军,是要防范北渝羊倌的。若是变动的话,很容易被钻了空子。 “出击!” “蜀王有令,大军出击!”如赵棣,阮秋这些人,迅速列起攻伐之阵,在阵阵的通鼓与角号中,扑向前方。 “杀!” 原先有些僵持的战事,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拉开了序幕。 老态龙钟的羊倌,骑在马上,苍发在夜风中飘舞。 在听清了前方的情况之后,他微微闭目,脸庞并无任何意外。北面有失,不管是徐蜀王,还是跛人,都以此作为突破口了。 “大宛关近在咫尺,他偏偏选择了再战。他约莫也猜得出,西蜀若是拼国力消耗,定然是耗不过的。” “军师,前方的申屠将军,已经陷入苦战。” “我自然知。但徐蜀王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定然会防住我的。”羊倌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方,一时变得沉默。 “传令,大军列阵,配合申屠将军,牵制住徐蜀王的大军。” “军师,牵制么……” 羊倌不答,目光却一下子变得炯炯有神。 “确是牵制,哪怕是北面方向,同样要派出守军。” …… “羊倌定然是猜出来了。”同样在夜风中,常胜微微垂头,“按道理讲,若是驰援来说,一路急赶的话,我早该到了。但偏偏,还慢了路程。” “但我若去得快,徐蜀王和跛人,权衡利弊之后,很可能要回关。” “小军师,申屠将军陷入苦战。”在旁的阎辟,犹豫着说了句。 “短时之内,当能守住。” “我便是不明白,明明都离着大宛关不远了,为何那徐蜀王,还要如此厮杀?他本可以回关的。” 常胜笑了笑,“我北渝之内,有老世家的隐祸。而徐蜀王的西蜀,固然是铁桶一块,不过却只限于西蜀。他要赢,要打下三十州,以势弱的西蜀来说,会很艰难,所以,他拉拢了不少的势力,譬如南海盟,譬如西域诸国,又譬如羌人部落,侠儿义军。” 常胜抬起头,声音沉稳,“我早该发现了,西蜀的隐祸,便是这些附庸的势力。开春第一场,能取下一次大胜,不用说,肯定会赢得一场归心。反之,若是无功而退,或者吃了败仗,那些附庸的势力,终归会有自个的小算盘。” “我听说,徐蜀王与他们称兄道弟……” “讲不通的。都不是孤家寡人,终归有自己的亲眷,族群,王国。当然,我相信这天下间,肯定也有那种,敢孤注一掷,将全副身家押在西蜀的人。” 常胜停住声音,目光远眺前方。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但此时,他带着的人马,却还没有任何的动作。 “霄叔。”常胜开口。 不多时,一个全身覆甲的中年男子,稳稳走了出来。他叫常霄,和常威一样,是常家收养的护卫将,不同的是,比常威还要大上一辈。 在组建卖米军后,被常四郎调作了统领。 “常霄见过小军师,请军师唤我名字即可。” 常胜点点头,“常霄,卖米军准备得如何了?” “按着军师的意思,弃了刀器和重盾,换为了步盾与短锤。” “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记得,破重骑者,乃北渝精锐卖米军。” 常胜呼了一口气,“短时内,让你们这般,确是凶险无比。但整个北渝,我想不出,能比你们更精锐的儿郎。” 常霄抱拳不动。 “每人取一匹马,待我北渝大军困住西蜀重骑,阻了马蹄,你便带人入阵,以锤器重击厚甲,大破西蜀精锐。” 常胜抬手,直指北方。 “跛人所布下的疑阵,但不管是任何疑阵,都是为了配合徐蜀王,冲杀申屠冠的本部大军。择选奇兵之处,是跛人最为擅长的手段,当在北面方向。” “常霄,你可以准备了。望你立下奇功,壮我北渝卖米军之威风。” 虎背熊腰的常霄,领下军命,踏着沉沉的脚步,往前离开。 “西蜀重骑,虽然只打了一场,但不管如何,却不得不防啊。” 安排完破骑的主力,常胜才复而转头,重新看向前方。 “跛人想短时取胜,终归是冒险了一轮。” 并没有立即下令,骑在马上的常胜,还在思量着入场的时机。在这里,他不仅要敲碎西蜀的重骑,更要打赢西蜀。 …… 北面方向,夜色掩护之下。 “卫叔,你便在后。”小狗福抬头,无比认真地开口。 这副模样,让卫丰怔了怔,“怎的,狗福你也知,小军师布了局,现在是冲杀的好机会。” “由我和陆中,先冲二轮,卫叔第三轮再出场。” “这是为何?” “我本部皆是步卒,冲去第一轮,能填壕沟,拆拒马。陆中本部皆是轻骑,若是先冲出,只会让北渝人以为,不过是轻骑埋伏,会对卫叔的重骑,更加掉以轻心。再者,轻骑入阵,能仗着机动,搅乱北渝人的阵势。” “一阵接着一阵,杀意则更盛。到第三轮,便是卫叔与重骑的杀机。” “狗福……若这样一来,会不会打草惊蛇?” “无事,这么大的阵仗,申屠冠早已经猜出有奇军。但他摸不透的是,卫叔的重骑,会从哪个方向冲锋破阵。小军师先前,布下的种种疑阵,便是为了掩护卫叔啊。” 卫丰听得明白,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杀意。 三千重骑在后,覆面盔上,露出的一双双眼睛,都写满了金戈铁马的豪勇之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北面蜀骑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北面蜀骑夜色像烂墨一样弥漫。 惨淡的月光,一时倾泄如水,浸了整片大地。 北渝军中,风中摇曳的火盆,不时映红了一张张谨慎的脸庞。 “挡住蜀人!”申屠就抽刀怒喊。 四面八方,隐约都听得清,蜀人厮杀冲锋的声音。 申屠冠立在高地,并未有太多的惊慌。下方的厮杀,在他看来,是早有所料。徐蜀王不退回城关,那即是说,是真想要他的人头了。 “列守势大阵!枪盾营赴前,不惜一切,抵住蜀人的重骑。” 在军中,数千集结的枪盾营,循着申屠冠的命令,迅速集结起来。 “当心蜀人重骑,会从中军方向杀来!”申屠就不断提醒。为了对付重骑,不仅有枪盾拒马,甚至,只要蜀人敢冲过来,哪怕损耗士卒,也要拼死堵住他们。 “留意方阵间距,以断马腿为上!” 申屠就声音不停,握在手里的刀,终归也有了些颤抖。他有听过,当初那一场的骑军对冲,两万的弓骑,以及两万的北渝轻骑,因为蜀重骑的出现,迎来一场憋屈的大败。 不过,自家族兄的阵法,当无问题。再者,羊倌军师那边的大军,很快也要配合夹击了。 正当申屠就想着,突然间,听到斥候的急报声。 “申屠将军,北面出现蜀人的步卒军!” “果然。”申屠就冷笑,“当是那支西蜀的断后营,不过一支步卒,却妄想冲阵,胆子也大了些。” “尉迟定呢?” “尉迟将军,以及胡贯将军,皆已经退回,正在配合北面守军,挡住蜀人。” 申屠就挥手,示意斥候再探。 这乍看之下,北面方向当没有大祸了。自家族兄的分析,果然是对的。 在高地上的申屠冠,听着斥候的情报后,却莫名地皱了皱眉。 这等阵仗,又是平阔的地势,当以骑军冲阵为上,但偏偏,蜀人冲下来的人马,却是一支步卒。 隐约间,他只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 “将军,蜀人在填壕沟,破拒马阵!” “传令尉迟定与胡贯,不惜一切,挡住北面的蜀军。”申屠冠沉下声音,“说不得,北面的蜀人步卒,不过是一道幌子。” 作为北渝最擅战的名将,申屠冠忽然发现,不管是北面的局势,抑或是判断重骑的方向,似乎都没有任何一锤定音的证据。 他有些担心,莫不是这一次,又入了跛人圈套。 …… “兄长,你我要戴罪立功啊!”解瑜骑在马上,声音带着一股子的悲戚。这段时日以来,“戴罪立功”几乎成了他的心病。 但他发现,越想戴罪立功,反而战败的次数越多。瞧着现在,又失去了北面的优势,被一个断后营的蜀将,击溃大败。 见着解瑜的模样,尉迟定急忙宽慰,“二弟莫急,尚有机会。只要帮申屠将军守住本阵,等到小军师的援军,我等亦有大功。” 在旁的胡贯,听着这兄弟二人的对话,也莫名地舒了口气。 “尉迟定,解瑜,还不速速集结本阵,挡住蜀人!” 三人相视一眼,颇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模样,各自带着本部人马,往北面冲来的蜀卒,杀了上去。 只杀了一会,解瑜脸色发惊。 “兄长有无发现,蜀人志不在破阵,而在于破开阻马之器。” 尉迟定听着,同样面色发白,约莫猜出了什么。 “不好,还有蜀骑在后!快,让我北渝骑营列阵,另外,将拒马都推过来些。” 申屠冠北面的守军,约有万人之数,并非是抵挡的主力。真正的主力,早已经调到了中军。庆幸的是,担心有诈,申屠冠将尉迟定这些人马,全调集到了北边方向。 “随我杀敌!” 一个个的北渝方阵,在命令之下,迅速集结起来,阻挡着北面蜀军的冲杀。 “不过是些步卒,那断后营的蜀贼,胆敢攻我大阵!”解瑜怒不可遏,见着前方的蜀人,差点动了出军反剿的念头。 “后备营,将拒马都推来!” 一时间,厮杀声不绝于耳。万余人的蜀卒,悍不畏死,跟在小狗福后面,不断冲击着敌军的北面屏障。 那些列起来的拒马阵,许多也遭受破坏,甚至是壕沟,亦用尸体与沙,填了厚厚一层。 “可寻到敌军粮仓所在?”小狗福骑在马上,凝声发问。时间不多,如若能趁机,破掉北渝人的粮仓,必然使北渝人士气崩溃。 “将军,申屠冠将粮仓,建在了中军附近。” 小狗福沉沉吁出一口气,抬起的目光,不断环顾着前方的敌情。虽然没可能,一下子将拒马阵拆碎,以及填平那些壕沟,但不管怎样,终归给后面的骑营,留出了一条冲锋的路子。 “结阵!盾营在前,步弓在中,射杀敌军大阵!” “斥候,发鸣镝箭!” 不多时,层层的军令传下,一拨拨的飞矢,在结阵之后,迅速抛入北渝人的大阵。 “该死,若不是申屠将军下了死命,让我等死守在此,我当真要杀出去的。”解瑜咬着牙。现在他的模样,已经没有半分智囊文士的儒雅。 “二弟,以守势为主。”尉迟定沉着声音。心底虽然也动怒,但不管如何,势必要护住申屠冠的本阵,等待后面的援军,夹击而来。 “不好。”只顿了顿,尉迟定忽然想到什么,“蜀人突然变阵,并未冲杀,而是以飞矢抛射……若无猜错,蜀人在掩护后军!” 如尉迟定所言,并没有多久,一声如惊雷般的马蹄音,一时间震痛了耳朵。 在蜀人的飞矢之后,无数的骑马黑影,已经冲至面前。 为首的陆中,不过十七八岁,忽然奔马而起,半空刀光冷冽,只等落地之时,一颗敌卒的首级,血淋淋滚到了边上。 “蜀骑,随我冲阵!”陆中提刀怒吼。 在阵中的尉迟定,冷着眼色相看,并未有太多的紧张。果不其然,西蜀断后营所掩护的,便是这支骑军了。 但不过是轻骑,如何能攻破守势大阵。 “回射敌军!” 在北渝阵中,一声声的呼号之后,同样有漫天的飞矢,飞射而出。冲得最前的几十骑蜀卒,被射得坠马而亡。 但很快,又有其他的蜀骑,四面八方地冲来,配合着小狗福的大军,步步往前相逼。 “固守——” 胡贯目眦欲裂,抬头狂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白甲骑和小书生 一品布衣正文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白甲骑和小书生“军报——” “禀报申屠将军,我大阵北面,出现两支敌军,以步卒为先,轻骑为后,试图奇袭攻阵,但在尉迟定,以及胡贯将军的带领下,已经稳住了战事。” 高地上,听着情报的申屠冠,一下子松了口气。 如他所想,说不得,跛人真将重骑兵,放在了中军位置,想着一招制敌。 “蜀人中军那边,重骑可曾出军了?” “将军,并未见到。” 申屠冠皱了皱眉,没有据城而守,西蜀重骑的冲阵,便是最大的隐祸。为今之计,他只能借着古阵法,以及拒马枪盾,挡住这三千重骑的冲锋。 “传令全军,若蜀人重骑杀来,以剿杀重骑为上。” 哪怕拼掉几营的士卒,也要护住本阵。等小军师常胜一到,蜀人必败。 正当想着,突然之间,又听得厮杀的声音响起。站在高地上,申屠冠焦急回头,一下子,便看到了北面方向,忽而又有一大片的骑马人影,出现在了视线中。 不同于先前的轻骑,这一支的人马,在月光的铺照下,显得更加厚实,透着威风凛凛的杀意。 “西蜀,重骑……” …… 踏。 覆面盔下,卫丰的一双眼睛,变得肃杀无比。鸣镝箭的清亮声音,还似在耳边萦绕。 他抬起了头,看着前方,正在结阵拱卫的北渝军。 “白甲骑!” “吼!”四周围间,声声高吼的回应。 “碾碎敌军——” “平枪!” 如同涨潮的巨浪,只有三千人的西蜀重骑,却马蹄震震,杀意凛凛。 北渝阵中,不管是尉迟定和解瑜,甚至是胡贯,三人皆目瞪口呆,满脸不可思议。 先前还得到情报,西蜀重骑当在中军处,却不曾想,在连出两阵之后,第三阵的重骑,却毫无道理地杀了出来。 “怎么回事!”解瑜声音发颤。 “必然是蜀人之计,我等挡住这些重骑。如若不然……若冲破了阵,只怕申屠将军那边,亦会陷入夹攻。” 尉迟定惊声下令。听见此言,不管是胡贯,还是另外两个北渝裨将,都慌不迭地点头。 “枪盾阵,死守前线,若有拒马,先推到阵前。” “步弓还射!” “申屠将军若知晓,很快便会派人过来驰援。在这之前,我等务必守住此地!” 临危不乱,尉迟定终归有了一丝名将之风。 北渝阵外,小狗福见着重骑杀来,也迅速集合了人马,和陆中二人,各护住一面侧翼,掩护卫丰的重骑,能发挥出最大的冲杀威力。 剧烈的马蹄声下,听得人声鼎沸的惨叫,待第一拨白甲骑杀到,抵在最前的百余人盾营,迅速被撞得崩溃。 来不及避开的北渝士卒,同样被重骑的骑枪,眨眼间戳死在地。 “劈马腿!”尉迟定惊魂未定。他看得出来,近在咫尺的这些西蜀重骑,根本是全身覆甲,连着头盔,都只露出一双眼睛。 唯有的办法,便是劈断马腿。 但这种混战之中,两翼又有小狗福和陆中的人马,在掩护拱卫。短时间,根本无法形成杀伤力。 数百个冲来的北渝刀盾,怒吼着滚地趟刀,想要劈断马腿,成功者却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惨死在马蹄之下。 偶尔有坠马的白甲骑,刚要站起来,便被十几个北渝士卒扑了上去,不断提刀来剁,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守住,守住啊!”尉迟定抬着刀,满脸沾血。 正在这时,他似是听到了什么,目光急急看去东面的方向。 “兄长,兄长,是我北渝驰援的信号箭!来了,小军师来了!”解瑜状若疯狂,不断地手舞足蹈。 他原先还以为,这一轮要死在乱战中了。却哪里料到,这种节骨眼上,小军师终于赶到了。 不过,这时机……似乎是太巧了些。 在北渝本阵,脸色终于露出一丝焦急的申屠冠,看着败像初露的本部大军,原本准备转守为攻,誓死一搏—— 却在这时,得到了小军师常胜,已经驰援而来的消息。 他颤了颤身子,仰面朝天,艰难吁出了一口气。 …… “入阵。”寒风中,常胜的声音平静至极。 他早来了,却一直按兵不动,结合着最近的情报,一直等到西蜀重骑的出现,局势逐渐明朗,才一朝带兵入阵。 “常霄,我先前说的,蜀人的白甲重骑,便在前方不远。无需见血,以锤震击。” 常霄明白话里的意思,拱手抱拳。带着人马,迅速往上方迂回。除了身着厚甲,褡裢挂短锤,一些卖米军精锐的后背上,还负着一柄巨大的斩马刀。 见着人走远,常胜才一时收回目光。 “蜀人在北面连出三阵,但这先前的两阵,却又能作为重骑的护翼军,那位断后营的蜀将,也算得大将了。” “军师,申屠将军上当了……” “无妨。他能拖住蜀人大军,已经是天大之功。你便等着看,羊倌那边知晓我来,定会与我配合,堵死南面方向,齐攻徐蜀王大阵。固然,我北渝先前的破绽在北面,但现在,又何尝不是蜀人的破绽。” “击破白甲骑的威风,鼓舞士气,再有我燕州弓骑,以机动侵扰,拖住徐蜀王的变阵回师。” “这一轮……吾常胜,誓要大败西蜀。” …… 夜风中,听闻常胜到来的消息,东方敬沉默了会,缓缓吁出一口气。 “常胜,是迫不及待了,想与我西蜀一决死战。” “军师,现在怎办?” “他定然,会形夹抄之势。申屠冠,羊倌,加上常胜自己,已经是三路人马。” 东方敬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三儿,让长弓将军,以及他的两千神射营,一起先回阵,便说我东方敬,有事相托于他。” 护卫李三儿领命,急急往前跑去。 东方敬仰面朝天,看着前方的战事,又迅速思量起来。 …… 西蜀阵中的徐牧,同样听到了常胜赶来的消息。 “这也太巧了?”李逍遥不甘地开口,“主公,眼看着我西蜀的白甲骑,就要冲散申屠冠的北面阵势,却在这时,常胜就突然出现了。” “说不得,他一直等着呢。”徐牧沉下声音。 混战一起,常胜这只游离在外的黄雀,在入局之时,仿佛成了最大的黑手。他和东方敬都猜到,常胜肯定要来。但这儒雅小书生的性子,分明大变了,拼着士卒不救,拼着申屠冠可能战死,也要走这么一步棋。 为谋者,常胜已经开始养毒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我西蜀虎步 “掩护重骑迂回!”小狗福怒声大喊,和陆中两人,各自护着一翼,让冲杀一轮的白甲骑,重新迂回,将再次发起冲锋。 只不过,仅第一轮的冲锋之下,三千重骑所发挥出来的威力,已经让尉迟定这些人,一时间心惊胆战。 便如三千头凶虎,齐齐扑杀而来。坠马者不超二十人,反而是北渝军阵里,死伤者到了二三千之数。 而且,这还是结阵,尚有一些拒马的情况下。可见,这些蜀人的重骑,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听说那徐贼,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才凑出了这三千骑的人。”解瑜满脸不服,“换句话讲,若我解瑜有这支人马,同样能百战百胜。” “二弟,莫胡说。”尉迟定安慰了句。此时的面庞之上,已经逐渐恢复神色。便在刚才,他知晓了援军的信号箭。也怪不得,蜀人现在这般拼命了。 “兄长有无想过,小军师择选的时机……是西蜀重骑,被拖入了战事之时。” “解瑜,你的意思是?” “或有一支分出的北渝大军,来助我等消灭北面蜀军,甚至是白甲骑!” 尉迟定脸色大喜。果不其然,解瑜的话刚落,便有一名铁刑台的高手,迅速骑马而来。 “小军师有令,命你三人转守为攻,不惜一切办法,拖住北面的蜀军。” 得到确切的情报,尉迟定三人皆是大喜,若能立下功劳,说不得真能戴罪立功。 “胡贯将军,你我速速行动。” “甚好!”原本有些委顿的胡贯,冷着声音开口。小半夜的时间,都被蜀人压着来打,但现在,小军师那边加入战场,北渝大军定会重新掌握主动权。 “我北渝援军已到,我北渝儿郎,随我冲杀蜀贼!”胡贯豪勇抬刀。他自知,这几乎是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若是错过,只怕连败的责罚,真要逃不脱了。 “援军已到,杀出去!” “吼!” 原先被重骑冲杀,已然有些摇摇欲坠的北渝士卒,听得援军到来,一下子鼓起了士气。纷纷抬刀举盾,跟在尉迟定这些将军后面,往前扑杀而去。 “韩将军,现在如何?北渝人越来越凶了!”一个裨将走回小狗福身边,声音沉沉。 “若战,恐会陷入包围。若不战,主公与军师那边,必然会陷入劣势。” “韩将军,我等有白甲重骑,想突围并不难。” 小狗福皱住眉头,远远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现今的情况之下,白甲骑确是所向披靡,但常胜既然敢来,说不得还留了手段。 侧过头,小狗福看了一眼自家主公的方向。他深知,现在还不能退。一退,自家主公会陷入夹击的局势。 “让人传话给卫丰将军,便说我的建议,是与他共守北面方向,挡住北渝人的援军。” “韩将军!”没等传话的人离开,这时,又有斥候急报。 “将军,大事不好,北渝人的援军杀到。” 小狗福凝着目光,往前方夜色远眺。在厮杀之后,一支灰蒙蒙的浩浩大军,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乍看之下,至少有数万之多。 …… “入阵果断,且兵贵神速,常胜此人,越发不得了了。”徐牧稳立阵中,冷冷吐出一句。 “蜀王,北渝的羊倌,连南面的方向,也分派了一支大军过来。” “南面无碍,做不得大用。”徐牧看向北方。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小狗福那边,还好,卫丰的三千重骑也在。 “蜀王,还有一事。北面方向,驰援的北渝援军,是精锐卖米军。而且,不同于以往的战事,这一轮的着甲和配器,都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 “着厚甲,手握盾锤。” 只一听,徐牧脸色发沉。钝器破甲,古往今来,都是屡试不爽。不过,需要的条件过于苛刻。如西蜀的白甲骑,若是冲锋起来,卖米军哪怕再精锐,也无法与之厮杀。 但若是,白甲骑被堵,阻了马蹄,势必会陷入一场惨状。 “传令,让小狗福和卫丰,无需顾及本王这里,让其二人迅速带兵,退守东方敬的方向。” “另外,再替我传一句话,送到东方敬小军师那边,便说无需再藏,让步将晏雍准备,若事有不吉,掩护北面大军退守。对了逍遥,燕州弓骑也来了?” “来了。”李逍遥急忙点头。 徐牧陷入沉思。 不多久,在另一边收到情报的东方敬,斟酌了一下,抬起头,看去北面的方向。只看了一会,又将目光扫向了南面。 “卖米军天下精锐,又得了常胜的破重骑之法。只怕这一轮的战事,要陷入苦战。北面一退,主公的处境,势必更加凶险。” 但若不退,只怕三千白甲骑都要被常胜耗光。东方敬猜得出来,常胜选择在这时候入局,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要破掉西蜀的重骑。 “出十匹快马,五匹往西南方向,通传步将晏雍,准备入战。另外五匹,直奔大宛关上,告诉陈忠将军,若战事不吉,主公撤退,他做好接应的准备。切记,再替我添一句,没有我与主公的命令,他万不可出城。” “军师放心。” 东方敬点点头,声音喃喃。 “三千西蜀虎步军,可惜要提前出场了。” 按着先前的计划,晏雍率领的三千虎步,是要打奇袭的。但没法子,北面战事吃紧,他需要一支镇得住场面的精锐,配合西蜀重骑安然撤退。 …… 踏。 踏踏。 夜色中,一支三千数的重步,系着披风,背上负盾,腰下悬着连弩和短刀,齐齐往前急行军。 身上着的铠甲,虽然裱了色,但质地看起来奇怪无比。乍看之下,这三千人,便如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 要知道,他们身上的铠甲,是鳄皮所造,而且经过了徐牧的考验。防护力虽然和铁甲无二,但最为重要的,鳄甲虽然是皮质,但要轻便许多,是重步铠甲的上上之选。 一起操练的时日,并不算多,连配给的长铁枪,也同样没有送来。但这三千人,乃千挑万选的老卒,短短时间内,在晏雍的练兵下,已经可称为袍泽手足。 “我西蜀虎步――”并未乘骑,与三千虎步军同奔,晏雍怒吼着振臂。 “杀杀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卖米军! “骑军绕后迂回,截住蜀人的后路!”策马狂奔,尉迟定怒声高喊。有蜀卒挡在他面前,被他手起刀落,削飞了头颅。 “二弟,跟紧我!”杀人策马,尉迟定不时回头,看向旁边的解瑜。 在他们的后边,尚有四五千的骑营,七八千的步卒,不断跟着冲锋。 “尉迟定,蜀人列阵了!”胡贯骑来,声音惊喊。那位断后营小将,着实有些骇人了,短时间内,居然调动整支人马,转攻为守。 “突击!”并未犹豫,尉迟定举刀怒喊。在他身边,解瑜亦是如此。 唯有杀败蜀人,才能平心头的那股怒气。 “白甲骑!”在蜀阵之上,卫丰迂回折返,悍不畏死地带着麾下,往冲来的北渝人杀去。 “驰突!” “凿,凿,凿!” 着覆面盔的卫丰,一马当先,手中长枪不断戳出,将冲来的一个北渝都尉,戳得痛叫坠马。 三千的白甲骑,一时风头无二,那些冲来的北渝人,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不断地倒下。 “避开,速速避开!”尉迟定声声高吼。 对付白甲骑的,并非是他们这些士卒。他们要做的,是截住蜀人的后路。 …… 踏。 破晓的天空下,一袭厚甲人影,勾手往下,握住了一柄短锤。随即,又将一枚小盾,抓在了手中。 在他的身后,有浩浩三万余的人,为首的,是七千北渝精锐“卖米军”。此时,这些卖米军和他一样,都同样握住了小锤与盾。甚至有一些,因锤器不足,握了打鞭或者短斧。 “老子们,从内城打到河北,又从河北打入燕州,打入柔然草原!万人的卖米军,人可死,旗永在!” “吃了主公的米,莫得银子,老子们用头来还!” “卖米军!”常霄气吞云霄,直指远方。 “吼!” 七千人的卖米军,如同离弦的箭,阵阵的黑影,往前飞马狂奔。 …… “敌骑来犯!”覆面盔下,卫丰的一双眼睛,露出遮不住的杀意。见着敌人援军,反而更加有了战意。 “卫丰将军,小韩将军有说,以退守为先,不可与敌鏖战。” 卫丰将长枪扛在肩上,“我此时若退,小韩将军便要为我断后,去挡住这数万的北渝援军。你瞧着他们,还是个少年娃娃,便如这等搏杀的生死之事,老子卫丰,岂能躲在两个少年娃娃的身后!” 劝说的重骑都尉,虎目一凛,也跟着露出了肃杀之意。 “平枪!” “平枪!!” 迂回的三千白甲骑,在卫丰的命令下,重新平起了长铁枪,算计着冲锋的距离。 “小韩将军,卫丰将军让你们先退,他来断后……” 小狗福和陆中两个,皆是双目泛红。 “狗福,吾陆中不做狗夫,死则死,大不了同回七十里坟山。” 小狗福沉默了会,“那便集合大军,你我先想办法,挡住北渝人的截击,只需挡住二三轮,趁北渝人士气疲乏,我等速速离开。” 他看得出来,如尉迟定这些人,慌不迭地绕开重骑,无非是想截击他们的退路,造成一个围瓮之势。 另外,小狗福更相信,不管是自家主公,还是东方小军师,知晓常胜此时入阵,必然会想出破敌之法。 “如何挡。” “我列阵来挡。陆中,你带着轻骑去帮卫叔。” “这如何使得?杀来的北渝人,可有近两万数。在后,说不得还有其他的援军,甚至弓骑。” “莫耽误。”小狗福沉着眉头,“我猜着,常胜选在这等时候入阵,极大的可能,是冲着白甲骑来的。陆中,你速速过去。” 陆中犹豫了会,没有再劝,离去之时认真抱拳。 “若你我战死,鬼门关上便互相扶持,无惧黄泉路冷。” “善。” 陆中勒马提枪,带着本部的数千轻骑,迅速绕开,紧追在卫丰的白甲骑后面。 “列阵,挡!” 小狗福面无惧色,看着前方冲来的北渝大军。 少年的脸庞上,蓦然杀意沉沉。 “兄长,他分军了,他还分军了!”已经要杀到近前,解瑜怒极反笑,整个人高喊起来。 “兄长莫忘,这一路上,便是这支断后营,让你我吃尽了苦头。” “二弟,随我诛杀此贼!”尉迟定沉沉一句。在他的左右,数不清的骑营,开始扑向小狗福的蜀阵。 数不清的长枪,从阵隙中戳出,将为首冲来的几十骑北渝人,戳得坠马惊喊。但还没得及喝彩,在北渝骑军的冲锋下,越来越多的蜀卒,不断倒在地上。 …… 天空又泛鱼肚白,整个世界变得越亮堂,便越是满目疮痍。 开春的天气,无林鸟展翅,也无小兽觅食。唯有的,只有阵阵的厮杀,以及似要踏碎大地的马蹄声。 近三千的白甲骑,在卫丰的带领下,往前方冲来的北渝援军,掩杀而去。 “骑军之威,竟恐怖如斯。”常霄半眯眼睛。自家小军师没说错,这支西蜀重骑不除,以鲤州的地势来说,必然会生出祸变。 “将军,是否对冲?” “不冲,让步卒营拖住。莫要忘了,要破重骑,最为重要的,便是阻马,使其无法迂回再奔。” “恐……步卒军,会死伤惨重。” 常霄不答,一双眸子依然认真无比,看着前方的阵仗。他在判断着,何时才是入场白刃战的最好时机。 前方,已经冲去的步卒方阵,开始铺下铁蒺藜,搭建拒马。 …… 另一个方向,三千的西蜀虎步,已经绕过了厮杀的战场,往北面方向行军。为首的晏雍,满脸都是凝重之色。这一次,是他投效西蜀以来,第一轮参与的逐鹿战事。 若不能立功,则愧对主公的知遇之恩。 “加速行军!” 负盾悬弩,却没有让这支西蜀精锐,有任何的滞慢之像,反而变得更加迅速起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 狼族晁义握着缰绳,同样远眺着北方。 顿了顿,他招了招手。 朝霞之下,一支近两万人的蜀骑,如同涨潮一般,列成一条长线,慢慢聚在了他的身后。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两头凶虎相撞 作为卖米军的统领,虽然名声不现,更似个庸碌之将。但实则是,这些年跟着主公南征北战,他已经是卖米军的魂,有的不仅是莽勇,更有着一份难得的度势。 此时的常霄,目光清冷地抬头,远眺着前方。并无意外,西蜀的白甲重骑凶勇无比,几是勇不可当之势,扑上去的步卒军,死伤惨重。甚至已经有人生了逃意,惊得督战的监军营,不断提刀大喊。 但,眼下西蜀的白甲骑,迂回冲锋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 瞬时间,常霄蓦然眼睛怒睁。 他垂手,抓住了褡裢下的短锤。在他身后,七千人的卖米军,亦是跟着如此。 “人可死,旗永在。我北渝卖米军,乃天下第一精锐!” “直冲,阻住西蜀人的马蹄,以锤击之法,围杀白甲骑!” “出军鼓,此时不擂,更待何时!” “杀过去!” “吼!” 只等军令传下,顷刻之间,七千人的卖米军,策马而冲,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如同黑夜铺过大地,离着白甲骑越来越近。 用长枪挑飞一个北渝士卒,覆面盔下,卫丰的一双眼睛,也燃起了熊熊战意。固然有后军,但此时,两个少年娃娃还在他身后,他如何退得。 “白甲,白甲!” 在卫丰的左右,先是数十骑怒喊,紧跟着,近三千染血的白甲骑,也齐齐怒吼起来。 在见着敌军冲来,并未有丝毫惊慌。反而循着卫丰的指挥,看着身边的手足袍泽,重新战意燃烧。 “左右护我中军,剩下的,跟我平枪!” 三千人的白甲骑,在厮杀中艰难变阵,到最后,只有七百余骑,趁机聚到了卫丰身后。 “突击!” 并未犹豫,趁着左右重骑的相护,七百余骑白甲,开始平枪,准备冲杀迎战。 “蜀人之志,有死无生!” 骑在马上驰骋,常霄的眼睛,一下子凛了起来。对面蜀人的士气,有些过于凶戾了。 横起短锤,常霄怒极反笑。 在激昂的通鼓与角号中,带着七千人的卖米军,如群狼一般扑了上去。 “突!” 只等距离近了,奔杀出去的七百余白甲重骑,几是同一动作,将长枪平举到腋下位置,即将枪出如龙。 在他们的对面,黑压压的卖米军,无一人停顿,也高扬了手,将短锤与各种钝器,挥得高高。 “杀——” 便如两头凶虎相撞,在开阔的地势上,开始了第一轮的拼杀。 首当其冲的数十个卖米军,并未能成功砸击,被白甲骑的长枪,戳得人仰马翻。 但紧随在后的同僚,有一北渝小统领,似是力大无穷。手里一柄短瓜锤砸下,正中一骑白甲的覆面头盔。 那骑白甲并未坠马,挑翻了小统领后,摇摇欲坠地往前骑了几步,“砰”的一声,身子重重栽下。 “避开锤击!以迂回冲锋杀敌!”卫丰怒声高喊。 “留三千骑围堵,配合步卒围杀。余下的人,随我往前,先杀了前方被阻马的白甲骑!”常霄冷冷下令。 他分得很清,亦是明白,被困在逆境中的敌人,才是最容易杀的。若是继续相耗,围堵面前的人,说不得围困后面的白甲骑,突围出来,这七千人的卖米军,会在这开阔的地势,迎来第一场败仗。 不多久,在常霄的急令之下,三四千的卖米军,趁着人多势众,放弃围杀卫丰的七百人,反而直直往陷入围困,另外的二千余白甲骑,杀了过去。 卫丰一声爆吼,迅速组织人手,开始新一轮的冲杀。却不料,附近的卖米军纷纷涌来,不退不让,举着手里的钝器,便朝着重甲狠砸。 “头盔避开!” 若只是被砸到其他位置,或还能坚持厮杀,若被砸到覆面盔,只怕要被震荡得坠马。 一时间,双方都有人坠马。在其中,以卖米军的士卒居多,但坠马未死的,便会接着步冲,抡着短锤,与附近袍泽合力围杀。 “定州人陆中,前来驰援!”在后赶到的陆中,带着数千的轻骑,迅速杀入战场。 冲来的西蜀轻骑,配合着被围困的白甲骑,不断破开北渝人的围势。新军的加入,让原本被困在其中的近两千白甲骑,有了丝丝的突围之势。 在前方不远,同样在鏖战的小狗福,看着陷入困境的白甲骑,也露出焦急。无可奈何的是,如他们,也被尉迟定这一支的北渝人,死命地拖住。 北渝人现在的目标,是要将西蜀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三千重骑,彻底杀死在战场上。 …… “小军师,前方情报,西蜀人的重骑,已如军师之计,受困其中,怕是要不了多久,西蜀这支精锐,便要折戟沉沙了。” 听着,常胜的脸庞,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喜。那位徐蜀王,以及跛人,都是最善于扭转局势的。还未分出胜负,何来庆功的喜悦。 “传令给祝子荣,他可以动了。另外,让后军的五千银戟卫,立即入阵,配合羊倌的人,趁着机会,强攻徐蜀王的大阵东面。” 阎辟刚要转身。 “我想了想,还有一事,你替我传令,派出三百骑快马,从南面方向,绕远一些也无妨,将西蜀重骑被困杀,徐蜀王奄奄一息的情报,散布在大宛关下一带。” “军师要夺关?” “我担心的是,哪怕占了胜机,短时内也无法攻克徐蜀王和跛人的大阵,但我猜着,大宛关守军不多,若是引诱大将出城救援,说不得会有一场机会。恐蜀人不信,告诉那三百骑人,沿途若拾到蜀人的残甲,可易于身上,扮作西蜀残军……另外,告诉他们,已经等同于死士,若殉国,其家人赠十倍抚恤。” 阎辟沉默点头,很快转过了身,往前直直离开。 徒留常胜,立在开春的风中,一张原本儒雅的读书脸儿,在眉宇间,却已经满是遮不住的杀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艰难的骑战 “主公,北面方向急报!” “讲!” “北渝精锐卖米军,以骑阵和钝器,且人多势众,我西蜀白甲骑,以及韩将军的断后营,陷入苦战。” 徐牧沉默了会。如他所想,常胜破重骑的法子,已经初见成效。重甲不畏到剑,唯独畏惧的,便是这类钝器。哪怕这些重骑,还穿着一件面甲内衬,但只要被阻了马,无法冲锋迂回,依然会被这类钝器困杀。 “主公,现在怎办?” “莫急,小军师已经派人去了,算着时间,也准备要赶到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常胜的谨慎性子,虽然知道优势,但说不得,还会继续派人增援,如弓骑,如其他的北渝精锐。” 现在的常胜,手段层出不穷,变得越来越可怕。 徐牧呼了口气。虎步军的晏雍,还有晁义的轻骑,该赶到了吧。 …… 踏。 在平坦的泥地上,一身染血的卫丰,冷冷策马转身。在他的左右,四百余骑的白甲,亦是如此。 又是一轮迂回凿穿,但短短的时间,便有三百余的袍泽,被钝器砸得坠马而亡。 当然,北渝的卖米军,死伤更甚,至少有一千余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卫将军,我等再冲杀一轮。” 听着部属的话,卫丰沉默抬头,凝视着远方。远方同样是硝烟弥漫,那两个少年娃娃,也陷入苦战了吧。 “西蜀陷入危急,此时,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 “传我军令,十骑钩索,莫忘主公教习之法,乃十骑连环,列长墙之阵,大破敌军。” “便让这些北渝人瞧瞧,我西蜀的连环战马。” “多讲一句,坠马者,恭请赴死。” 比起上一次,自家主公的连环马,此番已经改良了许多,若不幸遇祸,则立即叩开得胜勾上的机关,单骑赴死。 “列阵!” 在敌骑冲来之时,四百余骑的白甲,迅速勾索连环,列成长墙之阵。 只等卫丰一声令下,苦练多日的连环战马,迅速奔杀出去。 在他们的前方,两千余的精锐卖米军,在一个北渝统领的带领下,同样不甘示弱,死战不退,纷纷挥起了手里的钝器。 在这两千余人卖米军的左右,还有五六千的步卒军,跟着举枪列阵,步步紧逼。 “齐冲!”卫丰平枪,一声怒吼。 便如一道长墙,虽然不算太长,但带着踏破山海之势,威风凛凛地冲锋而去。 数千的北渝步卒,约莫是杀红了眼,在两千卖米军之前,艰难地列阵来挡。 “枪盾阵!” “杀!” 待到两军相接,如同肉军一般的数千北渝步卒,才一个照面,前排的盾营,便被西蜀的连环重骑,撞得纷纷倒飞。 那卖米军的小统领,完全循着常霄的军令,按兵不动。只等连环马动作慢下,才迅速下令,以两翼呼啸冲出,开始配合枪盾阵,夹击围杀。 “枪盾营,不惜一切,困住白甲骑!”一个豪胆的北渝裨将,提刀怒喊,“困杀白甲卫丰者,小军师有令,赏千金,封营将!” “我北渝正统,蜀人乃是天下贼逆,随我杀贼!” 连连的鼓舞下,数千的枪盾营,配合着两千余的卖米军锤骑,往前扑了过去。 十骑连环,不断的冲撞之下,一具具的北渝士卒,不断倒在半途,却也因此,等到了分翼杀出的卖米军。 “速速锤击!” 数不清的破甲“锵”音,刺耳地响了起来。 十骑连环,固然威力巨大,弊端便是坠马者,救无可救。数不清的白甲老卒,在纷纷坠马之时,叩开了得胜勾上的机关,单骑赴死。 厮杀之下,哪怕没有细听,卫丰依然听得见,那声声响在耳边的声音。 “白甲营陈丰,赴死。” “骑尉李立,赴死!” “马陇赴死!” …… 卫丰抬起着盔的脸庞,声音带着滔天怒意。 “脱索者退后,十骑连环,继续随我冲杀!” 顷刻间,暴起的西蜀白甲骑,齐冲之下,将冲来的两千余卖米军,杀得又狼狈退后。 那沉稳的北渝小统领,迅速又带着人,退到了步卒枪盾的后方。准备开始第二轮的迂回。 “卫将军,北渝人在重新列阵——” “碾碎他们!”卫丰冷着语气。 并未停下,只剩三百多的白甲骑,如同死地求生,朝着列阵的北渝枪盾营,继续奔杀。 巨大的撞击力下,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有数百的北渝人,倒在血泊之中。 “迂回半阵,继续杀敌!” 北渝的小都尉,皱了皱眉,抹了抹脸上的淡须,迅速冷静开口。 “传令,准备分翼,等白甲骑冲至,立即迂回再杀。只杀一轮,便退回阵后。告诉前军的步弓,莫要再射弓箭,地上便有锤器,拾起锤器,步战破甲!” “此一轮,我等要杀死西蜀的重骑将,卫丰!” …… 在前方,已经杀到近前的常霄,见着许多陷入围势的西蜀白甲骑,面露解气之色,没有丝毫耽误,立即下达了锤击的军令。 为了这一轮,自家的小军师常胜,已经准备多日。 “破重骑!” “我西蜀轻骑——”杀到的陆中,看着不少坠马而亡的白甲士卒,瞬间目眦欲裂。 “迎战!” 不及卖家军的豪勇,数千的西蜀轻骑,已然是奋不顾身,配合着只剩一千多的白甲骑,挡住常霄的卖米军,以及那些步卒的围攻。 “护住白甲骑的两侧,让白甲骑迂回,重新冲锋!”陆中怒声高喊,随即手起刀落,将一个冲来的北渝士卒,砍翻在地。 两军的厮杀,转眼间,进入了白热化。 “常将军,那是什么?”厮杀正烈,突然间,常霄听到了禀报。他抬起头,看清远处的局势后,不由得紧皱眉头。 不知何时,在他们的前方,一支古怪的蜀人,乍看不过三千之数,已经赶到了战场。 这支蜀人,背盾悬弓,只近了射程,第一个照面,便熟络地立起大盾,摘下连弩,朝着围阵的北渝人,弩矢齐齐透射而出。 数不清的北渝人,猝不及防中,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西蜀虎步军,参战!” 疾风中,长着一张西域脸的晏雍,蓦然提刀怒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西蜀骠骑军 “勾连弩!” 晏雍的命令之下,半数人抄刀扶盾,半数人近射,将围阵的北渝人,硬生生撕开了一个角。 “怎的?”指挥之中,对于突然杀入的古怪蜀人,尉迟定脸色大惊。而且,他从未见过这般的人马,近战之中,居然不是白刃拼杀,而是直接用弩近射。 这蜀人的弩,更是古怪,能射五珠而不停。 一时间,密不透风的弩矢,便如只眨了个眼,麾下的步卒死伤惨重。 “兄长,快分一支人杀过去!”在尉迟定身边,解瑜咬牙切齿。 “我正有此意!”尉迟定点头。 命令之下,并没有要多久,分出的四五千北渝步卒,迅速列阵扑去。 “步弓!”杀过去的北渝裨将,迅速高喊。刀盾的掩护之下,北渝步弓的阵阵飞矢,蓦的从天而降。 “合阵,换弩矢!”晏雍临危不惧,再度下令。 砰砰。 原本露出的盾隙,一下子合了起来。大盾之下,北渝人抛落的飞矢,并无任何的杀伤。 算着回射的时间,晏雍沉着脸色。 “开阵!” 未等北渝人冲到,盾隙重新露出,不多时,虎步军的半数连弩手,换好弩矢之后,再度近射而去。 近了射程,半道上的北渝士卒,一下子纷纷栽倒。 “统领,敌军近了!” “拼杀!” 不同于弓箭,弩矢无法抛射,若敌人冲到近前,厮杀混乱,再用连弩的话,恐伤及袍泽。 晏雍身先士卒,操着一柄短刀,率先冲了出去。在他的身后,三千人的西蜀虎步,也纷纷举着大盾,跟着前行。 “三人一哨,二刀一弩!” 三人成行,两人取盾刀御敌,另有一人,谨慎地举着连弩,游走在周围。五连珠的弩矢,不断寻着机会,将敌军射杀。 只等射完五珠,连弩手喊了一声“掩”,两人的刀盾迅速退后。空弩者取刀立盾,换另一人继续游击。 在晏雍的带领下,三千人的虎步有条不紊,将扑过来的数千北渝人,杀得溃不成军,步步后退。 晏雍举目远眺,只思量了一会,并没有浪费时间,在杀退第一拨的敌军后,带着人继续往前。 “还有无道理……”在听到败军的声音后,只等尉迟定回头,一下子目瞪口呆。分出去的数千人,只隔了不久,便被这支古怪的蜀军,杀得一场大败。 “兄长,定是蜀人的精锐,与白甲骑同出一辙。这些蜀人,知晓我北渝有卖米军,有燕州弓骑和银戟卫,瞧着他们,便有样学样了。” 尉迟定沉着目光,没有答话。到了现在,局势已经有些混乱。原本北渝是大好的优势,堵着白甲骑和断后军来杀。 现在倒好,又来了蜀人的精锐。 “尉迟定,快想想办法,蜀人转守为攻了!”正当尉迟定想着,蓦然间,响起了胡贯的声音。 他惊了惊,等再回头,发现原本守势的西蜀断后营,开始弃阵,配合那支数千人的西蜀精锐步卒,朝着他们反杀而来。 “迎战!” …… 砰。 前方不远,平阔的地势上,又有十几骑的蜀骑,被冲来的卖米军,以锤器相击,砸得吐血坠马。 陆中杀红了眼,抬手戳枪,连着刺了几轮,才将一个卖米军精锐,戳死落马。 “将军小心!” 等陆中刚要回头,便听到旁边袍泽的惊喊。 锵。 刚回了枪,待陆中抬头,便发现面前一个满脸杀气的中年将军,正目光清冷地看着他。 “若你在北渝,我常霄定要夸你两句,少年肝胆入沙场,端得一句英雄。” 常霄声音沉沉,迅速回了短锤,以手盾相击。 陆中目光凛起,再抬枪来挡。 常霄眯眼而笑,另一手举起短锤,照着陆中的头颅,没有二话狠狠砸下。 “陆将军——” 嘭。 陆中惊吼,急急弃枪后跃。退去之时,依然避不开肩膀,被常霄的短锤,砸得血珠四溅。 咳血摔在地上,没等陆中起身。 常霄皱了皱眉,重新奔马而来。擒贼先擒王,即便是个少年小将,他亦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赐姓为“常”。这天下,只能是常家人。 铛。 四五骑白甲怒奔而来,挡在陆中面前。其中一骑为了拼刀,被常霄砸在覆面盔上,摇摇晃晃地坠马。 “带陆将军走!”另外的三骑,纷纷取了枪,围战不可一世的常霄。 陆中脸色苍白,被扶上了马,眼神里满是不甘。 此时,数千的西蜀轻骑,已经被卖米军,以及那些北渝步卒,杀得战损半数。另外的白甲骑,也死伤数百之多。 “陆将军,你看后边!”同乘的一个白甲骑,忽然开口。 只等陆中艰难回头,看清之后,脸庞蓦然惊喜起来。 原本处于劣势的后边,小狗福已经转守为攻,不知何时,西蜀的虎步精锐已经赶到,甚至是说,还有一支浩浩的西蜀骑军,正在杀入战场。 “陆将军,是我西蜀的铁蹄元帅!” “是晁叔,狼族晁义——” 陆中狂呼一声,整个人却又伤势过重,昏倒在马背上。 …… “西蜀骠骑军,晁义!” 声音未落,人影已到。一骑白袍大将,手握长马刀,率先飞马而踏,马蹄未落,半空出刀。 便在尉迟定不远,一个北渝都尉的人头,迅速飞了出去。徒留一具尸身,顿了好一会,才仰摔倒地。 “狼族六营,随我往前杀敌!”没有丝毫逗留,晁义再度开口。在他的身后,两万入阵的西蜀轻骑,分出了万多人,直扑前方的卖米军。 “骑兵援军已到,随我反剿敌军!”见着这副光景,小狗福也急忙高喊。援军的到来,让蜀军的士气,变得无比高涨。 “反剿北渝!”一个个的西蜀裨将,各带着人,转守为攻,朝着尉迟定的人马,扑杀过去。 …… 这一下,不仅是有虎步精锐,还有晁义的骠骑军,局势瞬间逆转。 原本势大的北渝人,前后合计起来,两万多的人马,慢慢变得士气颓丧,尉迟定胡贯三人,更是脸色痛苦,短时内无法攻下,现在倒好,蜀人的援军已然气吞凶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某叫杜巩 本阵中,常胜平静地站在高地,听着斥候送来的情报。只等听清之后,脸庞又变得沉默起来。 “小军师,北面方向,蜀人约莫早有了布局,连出两路援军。” “卖米军如何?” “正在与白甲骑厮杀,致使白甲骑损失惨重。不过,卖米军的副统领杜巩,英勇非凡,将白甲骑逼得步步后退。” “杜巩?若无记错,是主公亲自选的人吧?” “正是,前年才开始从伍,战功擢升得极快。” 常胜点头,脸庞重新恢复常色。只要卖米军能破重骑,那么,他还是有机会的。 西蜀援军又如何?莫忘了,燕州弓骑也快赶去了。 “大宛关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按着小军师的意思,传去了假情报。但要不了多久,蜀人的巡逻营……便要发现的。” “无事。”常胜面色不变。忽然侧过了目光,看向南面的方向。 在南面,骑着马的羊倌,慢慢抽身,退回了中军阵。在他的前方,围攻徐蜀王的数万大军,并没有任何停顿,依然杀得天昏地暗。 在本阵的拱卫中,羊倌脸色平静,垂去了身上的袍甲,重新换上了文士袍。在旁,另一老卒披上他的袍甲,扮作了主将。 “羊倌军师,五千的银戟卫,已经在等着了。常胜军师说,此次先生再去,便再传北渝大败,西蜀大胜的消息。若如此,陈忠极可能会带兵出城。” 先前第一批派去的人,是扮作蜀卒,传了北渝大胜,蜀王战死的情报。这般的话,只要陈忠不傻,定然不会轻易出城。 但若是再传相反的情报,谨慎的陈忠,必然会生疑。 羊倌露出笑容。按着常胜的意思,这一次他将带着五千的银戟卫,去想办法夺下大宛关。 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跛人东方敬,都料想不到,自家的小军师是这般冒险。 “羊倌军师放心,我北渝的燕州弓骑将至,会帮着吸引蜀人的目光,掩护军师顺利赶到城关附近。但请军师小心,哪怕绕远一些,也切莫不要惊了跛人。” “知晓。”羊倌呼了口气,“这一次,吾荀平子,说不得要阵斩陈忠,这面西蜀之盾!” …… 在西蜀本阵,徐牧同样立在高地,观察着附近的战事。他知晓,取胜的机会,很大的程度上,是在北面的遭遇战。 西蜀白甲骑,晁义的骠骑军,小狗福,还有陆中……在北渝那边,同样有卖米军,尉迟定这些人,估摸着,燕州弓骑也将入场了。 战事出他所料。常胜,已经越来越难对付。哪怕是西蜀重骑,这常胜,短时内便能有了破解之法。 当然,对于卫丰的白甲骑,他还是有信心的。固然会有战损,但在晁义小狗福这些人的帮助下,必能赢得胜利。 只要打出胜机,不管常胜那边如何,申屠冠必然要死。说不得,还要拖上一个羊倌。 “传令全军,不可懈怠。东面,南面以守势为主,西面和北面,则以攻势为主。挡住羊倌与常胜,攻下申屠冠的本阵!” “领主公令!” 李逍遥转身前走。却一下子,一个斥候急急而来,脸色带着悲伤。 “禀,禀主公,西蜀七英……张祖与李锋,二人在东面军中战死。北面位置,陆中将军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其余的营军裨将,亦战死九人。” 徐牧眼神发苦。 这便是沙场,西蜀逐鹿的路,注定要经历一场血的洗礼。 “再传我令,杀北渝将者,本王的封赏,提高二倍。”徐牧恢复脸色,杀意沉沉。 他慢慢侧过目光,有些担心地看去了北面方向。 …… 平坦的地势上,卫丰停马回头,冷笑着看向前方。 “狗将,可敢报上姓名!” 一个平平无奇的北渝将军,卖米军的副统领,居然如此本事,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某叫杜巩,见过卫将军。卫将军不如弃暗投明,入我北渝如何?” “入北渝可不好,入你娘便不错!” “鄙夫。”杜巩面色如常。手势一压,在他的身后,配合着最后三千的步卒,只剩一千多的卖米军精锐,朝着卫丰的二三百重骑,重新杀了过去。 卫丰大笑,连环马迂回之后,开始新一轮的冲杀。他一直很小心,运用着主公教的骑行之法,只冲杀到半途,又突围而出,一时间,并没有被阻马蹄。 唯有的,是卖米军的锤器,会借着北渝步卒的赴死,将他麾下的白甲骑,不断砸得坠马。 “准备,杀死西蜀卫丰!”杜巩面庞谨慎,并没有因为优势,而一时头铁,去跟白甲骑拼白刃。依然让步卒先行抵挡,再寻机会破骑。 当然,战死的步卒太多,以至于生出许多的逃兵。 命令刚下,却在这时,有斥候赶到了杜巩面前。 “杜统领,大事不好,蜀人的援军到了!常统领那边,已经陷入苦战!” 杜巩惊了惊。 要知道,自家大统领带去的人,不仅是有三千余的卖米军精锐,还有两万余的步卒精兵。怎的会陷入苦战? “是一支奇怪的蜀人步卒,背着大盾厮杀。另外,西蜀的狼族将军,也赶到了战场。” 杜巩皱眉,只想了一会,便凝声开口。 “莫去,继续冲杀西蜀的卫丰。阵斩此人,我北渝方能士气大振。” 他很明白自家小军师的打算。要知道,不仅仅是开春的第一场大战,只要能赢,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西蜀会迅速陷入被动,步步败退。而北渝,将再度形成鲸吞天下之势。 “连环!” 砰砰。 在杜巩的前方—— 卫丰已经发起了突击,围过来的北渝步卒,重新被杀得士气崩溃。组建的监军营,不知斩了多少逃兵,才堪堪稳住了士气。 杜巩面庞发冷。 卫丰冲过来的时候,不过是七八百骑人,却能将二三千的卖米军,以及五六千的步卒,杀得不落下风。 若是这支白甲骑,以后万人成军,只怕到了那时,真会成为北渝的心腹大患。 “破骑!杀!”循着机会,杜巩横起短锤,率先奔马而去。 …… “狗将,你我今日,只能活一人!”卫丰大怒,挑飞了一个步卒都尉,举枪高呼。 …… 鲤州午后的天空,云层烂成千朵万朵,便如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姿态各异,却又栩栩如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常家枪法 将一个轻骑卒砸死,常霄才皱眉回头。在他的身边,三千余人的卖米军,迅速聚了过来。 “统领,是蜀人的援军。” 常霄昂起了头,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左右。西蜀的白甲骑,已经被杀得步步后退,再也逞不了威风。当然,死去的步卒甚多,甚至还有近千人卖米军。 至于后面赶来的西蜀轻骑,同样死伤过半。 如这个代价,于北渝而言,已经算得不错。自家小军师计谋有方,阻马而围,才有了第一场的威风。 “常统领,蜀人退了。” 常霄眼睛发冷。他巴不得再带人,将那些白甲骑杀个干净,但现在,西蜀的援军,已经快冲到了近前。 不仅是狼族的骑军,更有一支古怪的西蜀步卒,背着大盾,步步紧逼。 “听人讲,西蜀的狼族晁义,亦算天下名将。”常霄笑了笑,“并非是轻视,但在我看来,西蜀名将之说,除了定州陆休,余者皆是泛泛。” “统领,蜀人要围过来了……” “莫惊,我燕州弓骑也该到了。战事在前,若能拖住一些时间,是再好不过。左右,副统领杜巩那边,还没杀死卫丰。” “蜀人如何答应,必然要整个杀来,但将军放心,我等除了三千卖米军外,还有近两万的步卒。先前的时候,尉迟定和胡贯那边抵挡不住,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回来。若加到一起,我等还有近四万人,无忧矣。” “骑军太少,终归是劣势。”常霄半眯眼睛,“先前拿住的蜀人俘虏,共有多少?” “约莫四五百,其中有一个叫鲁当的小将,先前跟着蜀骑杀来被俘。据说,是西蜀破陵将军鲁雄的舍弟。” “鲁雄?” “西蜀与东陵打仗时,留在东陵内应的蜀将。” “甚好,将这些人取来,置在阵前。”只说着,常霄勾着手,将手里的短锤放下,又从旁抓了一柄梨花枪。 “统领这是……” “以战俘为子,吾常霄,欲与蜀人斗将!” “战事已开,厮杀正烈,蜀人如何会答应。” “无非是拖延时间,等我燕州弓骑。蜀人不答应,那便将那些被俘的蜀人,当着面一个个地砍了。” 提了枪,常霄声音不变,“诸位袍泽,便在此地替我掠阵。内城常枪,吾常霄,亦有六七分的本事!” 只说完,常霄再无犹豫,单人一骑,面色清冷地往前踱去。 “统领万万不可,小心蜀人的阵斩!” “袍泽之谊,若晁义罔顾,便是杀了蜀人的士气。若是如此,吾常霄即便一死,能击破敌之士气,又有何妨!” “姓常者,无匹夫!” 单人一骑,常霄停马在阵前,垂下累赘的厚甲,枪指前方,发出声若惊雷的怒吼。 “内城常家,卖米军大统领常霄,欲与尔等斗将!若不敢接,便做狗夫抱头,速速离开!” …… 踏。 晁义勒停战马,皱着眉头,沉默地看向前方。在后边不远,几乎同行而来的三千虎步,亦是缓缓停下。 若是普通的斗将,晁义只会当面前的卖米军统领,是个傻憨,直接大军冲去,杀个七零八落。 但现在不同,在北渝人的阵前,数百人的蜀卒被推了出来。 “晁将军,是我西蜀七英的鲁当小将。” 晁义面容发冷,隐约明白了北渝人的意思。斗将,不过是拖延时间。但若是不斗,这些作为彩头的被俘蜀卒,只怕要被一个不剩地杀光。 “晏雍兄弟,你怎么看?”晁义转过目光。 皱着眉,晏雍想了想开口,“晁兄,若不斗将,北渝人便要杀俘,杀我西蜀一波士气。” 袍泽之谊,向来是西蜀军伍的魂。 “前方不远,卫丰将军尚在苦战。我等要杀过去,这些北渝人同样不好对付。但若是说,斗将一赢,不仅能救回俘虏,更能反其道而行,挫败北渝人的士气。” “我听说……晏雍兄弟在西域,力拨千斤,挑翻了那头傻虎的战马。” 晏雍点头,“取巧罢了。” 晁义叹着气,“这种时候,我突然很想那头傻虎。此时若有他在,斗将几无悬念。” “晁兄,便让我晏雍——” “晁将军,余当豹愿出战!” 没等晏雍说完,这时,蜀阵中一骑虎背熊腰的人影,迅速奔了出去。 斗将之功,若能阵斩敌将,几乎与先登无二。自然有人愿意,去赴死一搏。 只说了句,羌将余当豹已经拖着狼牙锤,呼啸着冲出了阵。 晁义面容沉默。 西蜀诸将,数他和老余当王的关系最好。这余当豹,是老余当的第四子,素有武勇,但愿不要出事才好。 …… “来者何人!”赤着上身,常霄勒着缰绳,冷声开口。 “西蜀余当豹,来取尔的首级!” “如你所想,能挑了本统领,西蜀俘虏,皆可一并交还。”常霄大笑三声,打了缰绳,夹了马腹,也同样冲了出去。 他并非是傻子,早就打听到,那位西蜀的虎将军,并未在北面随军,若不然,他如何敢作斗将之事。 马蹄碾起阵阵尘烟,二骑错身之时,开始第一个回合的接刃厮杀。 “呀呀呀!”余当豹抡起狼牙锤,从侧往常霄砸了过去。 常霄淡笑,一个回手戳枪,戳在狼牙锤上,“铛”的一声,将怒叫的余当豹,震得人马摇晃。 “渝贼!”余当豹稳住身子,刚要调转马头,准备再战。 却在这时,一点寒芒掠过余光,等他扭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北渝敌将,已经迅速奔马而来,梨花枪凶狠刺出—— 嗝。 手里的狼牙锤落地,余当豹咳血坠马,死在了血泊中。脑袋之上,已然被戳出一个血窟窿。 “杀你一介庸武,吾常霄,并未有丝毫欢喜。” 回了枪,常霄扯起缰绳,踱着马蹄回到阵前,挑衅地重新看向前方。 “西蜀,可有一战之将!吾的常家枪法,渴血久矣!” 常霄怒吼扬枪,直指蜀阵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数不清的北渝将士,皆是怒吼连连,止不住地高声喝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晏雍之武勇 蜀阵里,晁义皱住眉头。 “晁将军,且让我去!”一个在旁的裨将,怒不可遏地高喊。 晁义摇头,他看得出来,面前的那位卖米军统领,不是个简单人物。老余当的四子,虽然不算顶尖的武将,但至少有着一股子的蛮力。即便如此,依然不是三合之将。 “晁兄。”此时的晏雍,已经踏步出列。 “吾晏雍入蜀,久不得寸功,这一轮,还请晁兄遂了我的心愿。卖米军固然是精锐,但我西蜀虎步,又何尝不是。那位卖米军统领固然勇不可当,但我西蜀虎步的统领——” “又何尝不是!” 晏雍抬起头,远眺前方,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战意。 “取马!” 待麾下取来战马,抓过一柄铁枪的晏雍,早已经飞身而上。晁义目光微凛,这等的光景之下,似乎也只有晏雍,能替他这位主将,赢下斗将的胜利。 “晏兄,小心一些。” 晏雍面容沉稳,战意一下子内敛,他并未立即回话,而是转了身,看着后边的三千虎步。 在领任为虎步军统领的时候,他第一次露面,并不算能服众。毕竟他这张脸,不管是五官还是轮廓,都和中原人不同。在蜀人的心底,西域可以助战,可以附庸,但如何能成为一军统帅。 “虽久在西域,但吾晏雍的骨血,亦属于中原,属于西蜀!” 三千虎步军都纷纷抬头,看着自家的统领,单人一骑,抓着长铁枪便杀了出去。 …… 挑了余当豹,士气大振的喝彩之中,常霄停马而立。待听到异动,才冷冷抬头,看着一骑朝他奔袭而来的人影。 “来将何人!” “安州晏家后人,晏雍是也!”只等近了距离,晏雍飞马而起,手里的长铁枪,趁着落马之际,便朝着常霄的门面刺去。 “好胆!” 常霄怒极反笑,抬枪去挡,旋出的枪花,与晏雍的刺势相撞,“铛”的一声,常霄人马摇晃,脸庞面露惊色。 晏雍策马稳住,手中垂下的长枪,即将发起第二轮的进攻。 常霄皱了皱眉。他终于发现,这一次约莫来了个硬茬子。不过,似乎在以前,并未听过这样的人物。 安州晏家?纪朝开国虎将晏氏的后人? 只思索了会,常霄不动声色地垂下手,从怀里捏出几枚毒镖。对于什么将名,以后史书上什么义薄云天的生平,他全然不在乎,只要帮助常氏一脉,取得这万里江山,便不枉此生。 “鼠将,再来!” 晏雍大怒,复而提枪,从边上绕骑,朝着常霄杀去。 地面上泥烟弥漫,只听得相斗的铮铮之音,约莫有数十回合,常霄才慢慢不敌,趁着机会转了马,喊了一句“鼠将来日再战”,便要往本阵里逃。 晏雍沉着脸色,提枪前追。 逃奔中,常霄面露杀意,算计着后方的追杀,蓦然间一个回手,将手里的七八枚毒镖,尽数泼了出去。 昂—— 后边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等常霄回头,才发现那位晏氏蜀将,极为聪明地借着战马,避过了毒镖的射杀,整个人在泥尘中滚了好一会。 并未恼怒,相反,在看到晏雍坠马之后,常霄重新露出笑容。斗将无马,几乎是必死之局。 他调转战马,握了梨花枪,欲要趁着机会,将坠马的晏雍,阵斩在两军之前。一个虎步军的统领,若是被阵斩,只怕士气要彻底崩溃。 “鼠将受死!” 尘烟之中,常霄飞马而起,手中梨花枪并无任何的怜悯,朝着起身的晏雍,枪出如龙,直直戳了下去。 若无意外,那位什么余当豹,便是最好的前例。 “晏兄——” 晁义见状大惊,恨不得骑了马前去搭救,但如何赶得及。 他怒睁眼睛,眼神里,满是遮不住的怒火……但转瞬间,怒火慢慢的,又变成了错愕,以及狂喜。 在他的身后左右,无数的蜀骑,还有虎步军,尽是发出激动的狂吼。 尘烟散尽—— 在前方,不知何时,坠马的晏雍,手里的那杆长铁枪,已经戳入了常霄战马的马腹。 “吼!”即便肩膀重伤,晏雍当头怒吼,涨红了脸。随即沉步前踏,手中长枪一掀,连人带马,整个掀飞出去。 半空中,常霄一声惊喝,高高摔了下来。拾了梨花枪,刚要跳起身子。 “渝贼——” 晏雍狂奔几步,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长枪掷了出去。 刚起身的常霄,还来不及动作,便被迅速掷来的长铁枪,从后背扎入,整个人被串到了十步之外。 晏雍冷着脸,往倒地的常霄,迅速跃了过去。 常霄脸庞惨白,止不住地咳血。他撑着身子,硬生生将扎入左腹的长枪,血淋淋地抽了出来,再扔到地上。 在后的许多北渝士卒,惊得骑马奔来。 “取吾的首级,或是我让人放降?” 晏雍皱着眉,停了动作。 “放降!”常霄咬着牙,在赶来士卒的扶持下,迅速上马。 不多时,被俘的数百士卒,以及小将鲁当,都被解绑放降。奔过来的蜀骑,迅速赶到接应。 “晏将军,身手了得——” 一个赶来的裨将,刚开了口。 却在这时,忽然发现手里的长枪,蓦的被人夺去。在他面前的晏将军,已经提枪狂奔,在跑出数步之后,再度将长枪掷了出去。 …… 砰。 听得后头的坠马声,奄奄一息的常霄,惊得急忙回头。一下子,便看见了二三骑,约莫是相撞,纷纷跟着坠马。 在嘈杂人影之后,他分明还看见了,那位晏氏的蜀将,正孤身立在后边,冷冷朝他看来。 若无猜错,那柄掷来的长枪,便是冲着他的。 常霄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斗将阵斩不成,又历经大败,身受重伤,只怕会适得其反。 原先还想借着机会,拖住蜀军,等待弓骑反剿。现在看来,已经是不行了。 “统领,常统领……蜀人接回战俘之后,开始杀过来了!” 常霄痛苦闭目,只觉得身子上的伤,又重了几分。 若是不放降,只怕他当场要被杀死。再者,若他一死,这支卖米军,以及相辅的步卒,都会立即士气崩溃,直至溃不成军。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传令……放弃围杀蜀人,赶去前方,先和杜巩的人会合。”常霄声音苦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终于打出优势的西蜀 “喜报——” “禀报主公,北面喜报!卖米军统领常霄,与我西蜀虎步军统领晏雍,二人斗将,晏雍大胜之后,不仅救回了战俘,晁义将军还趁势出击,杀得北渝人步步败退,救回了被围的卫丰将军。” “好!”只听到这份喜报,徐牧脸色惊喜。当然,哪怕是继续鏖战,凭着晁义和晏雍的人马,他也有信心,在北面彻底打下优势。 “对了,我西蜀的白甲骑如何?” “主公……损失惨重,北渝人用锤击之法,围杀了千骑以上的白甲骑。” 听到这个数字,徐牧心底叹息。等此战过后,他还需要和陈打铁商量,完善白甲骑的军备。古人可不是傻子,会听之任之,让你搭建的重骑,一路杀到最后。诸如常胜这种人,最喜欢挑出破绽的。 可惜镔铁不足,若不然,白甲骑的军备,还能更上一个层次。 “传本王军令,让虎步军配合断后营,从北面方向攻下,围攻北渝大将申屠冠!” “主公,晁义将军那边,尚有两万的骠骑军。” “我知晓。”徐牧面色冷静,“但不管如何,要留着一支人马,拦住北渝的弓骑。而晁义,便是最好的人选。” 走前几步,徐牧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战事。此时,被围的申屠冠本阵,已经慢慢陷入劣势。 在之后,随着北面蜀军的配合,他便能回调不少大军,挡住常胜和羊倌的攻击。若是成功的话,说不得,便能在此地,阵斩北渝的第一名将了。 不同于徐牧的欢喜。 在北渝的阵地里,听着北面的情报,常胜整个人,一时显得极为沉默。他抬起头,看着回来的常霄。即便身受重伤,但并没有去请军医,而是第一时间,赶来请罪。 “军师,吾常胜愿领死罪。” 常胜叹了口气,起了身,走到了常霄面前,将他慢慢扶起来。整个北渝,若是论最忠心的,无疑是常姓之人。有他这样的族中子弟,亦有像常霄,常威这样被赐名的家将护卫。 “常叔,其余的事情先不谈,先去请军医,把身子的伤稳住。” 常霄眼睛泛红,“军师,我托大了……斗将不利,使军师北面的计划,一下子付诸东流。” “也不能全怪你。” 常胜安慰了句,“你知晓的,我向来不喜欢苛责死战之士,若无你们,北渝如何取下这万里江山。” “这次败了,下次再戴罪立功罢。常叔是族中勇名盛负之人,我常氏逐鹿江山,以后如何能缺了常叔。” “军师,那北面……” “莫急,我有办法的,常叔且去治伤。主公那边,若知道是我误了常叔治伤,说不得要当场骂娘的。” 听到自家主公,常霄终于露出了苦涩笑容。 “常叔,去吧。” 常霄再无犹豫,冲着常胜拜别后,在亲卫的扶持下,慢慢离开了高地。 徒留常胜,重新陷入了思考之中。 北面之胜,蜀人肯定要趁机而动,从北面方向,开始夹攻申屠冠。此时再派人过去,说什么都晚了。 “阎辟,传令给燕州弓骑,让他们无需再去。北面的战事,我已无可逆转。” “小军师,那现在怎办?” “最后一搏,且看我北渝羊倌。”常胜声音长叹,“若此计再输,短时之内,蜀人士气如虹,又占得地利之势……我北渝只能暂时退守了。” …… “挡住蜀人!” 站在高处,申屠冠面色发狠。族弟申屠就战死,本阵的大军,也已经岌岌可危。他自信,自家的小军师肯定有了法子。但此时还没付诸,那只能说蜀人狡猾,不管是跛人还是徐蜀王,都想着办法,挡住了北渝的军阵。 到了现在,在蜀人的围攻之下,本阵的大军,战死者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是亡卒的尸体。 要知道,他现在面对的,不仅有跛人大军,还有后面徐蜀王的大军。而且便在刚才,北面的方向,也同样有蜀人大军杀来。 “将军,后备营都上了。西蜀跛人那边,不断用侵扰之计,在伺机杀入我大阵之中。”一个北渝裨将走来,声音带着焦急。 申屠冠何尝不知,但现在,他并无任何的法子。无法突围,无法破敌,那么,便只能等着自家小军师的配合与接应。 而今,唯有死守,方是最好的出路。 “再传令,让轻伤者出战。若我等挡住了蜀人,配合小军师立下大功,日后定有封赏!不瞒诸位,我已经得了小军是的密信,要不了多久,蜀人便要大败。” 不得已,申屠冠只能画了大饼,暂时稳住军心不乱。 此时,在另一边的西蜀阵地。 东方敬坐在高地上,沉默地看着前方。北面送来的情报,他同样也收到了。不得不说,这一轮的配合,算得十分漂亮。 原本就被围攻的申屠冠,如今再添上北面一路,只怕更加岌岌可危。按着他的估计,再要不了几天,常胜想不出法子的话,申屠冠的本阵,必然要被攻破。 当然,还好及早准备妥当。若是此时,让申屠冠率先成势,去攻打自家主公,只怕自家主公那边,会陷入和申屠冠一样的险境。 东方敬呼了一口气。他明白,常胜肯定不会放弃的。也就是说,北渝还会有下一步的计划。 目光四顾,东方敬盘想着,常胜会下手的方向。想了许久,他才看向了前方的南面。 “三儿,去问一轮最新的情报,问问北渝羊倌那边,现在如何?” 不多久,去而复返的护卫李三儿,急急走了回来。 “军师,等着斥候一回,我便问清了。北渝的羊倌,尚在南面方向,指挥大军攻打主公的本阵。但军师放心,主公那边并无祸事,依旧在稳守。” 东方敬沉默点头。在他看来,整个北渝里,不管是常胜,或是羊倌荀平子,都是值得他处处留意的人物。 乍看之下,西蜀现在取得了优势。但同样的道理,只要一着不慎,依然会被常胜寻着破绽,扩大优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荀先生,你该响彻天下了 天色重新入夜。 鲤州一带的地势,林木不多。无林遮风,凉夜的冻寒,一下子蔓延开来。 一个穿着薄袍的老人,沉默地停下脚步。昂着头,目光深邃地眺望前方。看着看着,他的脸庞之上,蓦的露出了笑容。 大宛关的轮廓,已经不远了。 “羊倌军师,是否奇袭?”在旁,一个披着亮银甲的将军,急步走近。 “不妥。”羊倌摇头,“我等最好的机会,是等守将陈忠出城。” “那他会出城么?” “极可能会。除非说,他有跛人或者徐蜀王那样的智略。我听人讲,西蜀有一将军,被人称为‘西蜀之盾’。” “莫不是那位陈忠?” “正是。”羊倌淡淡点头,“谨慎无错。但我在去年,也因过于谨慎,中了跛人之计。如今,便让我这副老骨,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在羊倌身边,几个聚来的将军统领,都听得纷纷称是。 这一次,恐被蜀人发现,带过来的人马并不多。但却是北渝的精锐之军,银戟卫。不同于卖米军,银戟卫先属邺州王,在自家主公占领河北之后,将银戟卫重新收编,补员,才再一次得了这五千的精锐之师。 比起卖米军来说,银戟卫更擅长攻城掠地,而非战场死斗。 “附近一带,可都杀哨了?” 杀哨,即是伏杀敌人的哨探。只要时间拖得不长,短时之内,会有回旋攻城的时间。 “军师放心,都杀了。这城外的附近一带,再有蜀探过来,一样会被伏杀。” “甚好。”羊倌半眯眼睛,不知觉间,又复而抬头,重新远眺了一次大宛关。 同为北渝军师,他和常胜并不一样。从柔然草原,得主公知遇之恩,直至现在,他寸功未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让跛人钻了空子。 天下虽有羊倌之名,却无羊倌之威。不得不说,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羊倌垂下头,开始静静盘想。离着奇攻,尚还有最后一步,要让那位西蜀之盾确信,在前方的战场,北渝攻灭西蜀,已经是势在必得。 “传令,取蜀人哨探的器甲,扮作蜀骑,在城关外的地方,每隔一炷香,作奔回急报之状。” “军师,我明白了,这是要继续假传西蜀战败的情报,诱陈忠出城。” “不完全对。”羊倌声音更沉,“扮作蜀骑之后,在奔回城关附近之时,再派人假意射杀。如此一来,加上先前的谎报军情,陈忠只会更加笃定,是我北渝在杀哨堵截消息,他会认为徐蜀王在前线,已然危机重重。” “军师也说,陈忠性子谨慎,若是他不上当呢?” “他固然性子谨慎,但恰恰是这份谨慎,会使得他多疑。” 旁边的将军,一时没听明白。 “便如去年……吾荀平子,中了跛人的调虎离山。使得大宛关,落入西蜀之手。” 羊倌的语气里,既有着叹息与不甘,但同样,也有着一份将功折罪的夙愿。 正在这时,听得细碎的马蹄声,不多会,便有一个北渝哨探,急急奔了过来,开口禀报。 “羊倌军师,是常胜小军师派我来的,让我来相告,前线战事,北面的卖米军,已经遇败。” 只听到这一句,羊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聪明如他,一下子便能想到,卖米军战事不利,接下来,在战场的北面,蜀人大军会加入围攻,申屠冠那边,局势越发危险。 “军师不用担心,我北渝大军也在那边,知晓申屠将军危急,肯定会派人去救援的。” 这句话,羊倌并未相答。他只知道,留给他破局的时间,已经不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是他,或是常胜那边,都需要撕开西蜀的一个缺口。 …… 此时,居高临下的常胜,一双眸子显得无比清冷。 无需部属禀报,他都看得清,离着不远,天下第一名将申屠冠,已经陷入了困境。 他何尝不想救。但他更知道,跛人那边,会占着优势,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除非说,他能一鼓作气,先攻灭面前徐蜀王的大军。 但短时之内……这根本不可能。失去了北面的优势,再加上申屠冠转攻为守,阵型收缩,跛人已然形成犄角,真打起来,便会有源源不断的蜀军,过来助战。 这也是为何,蜀人想要取下北面优势的原因。 “军师,申屠将军那边……已经起了烽火烟,不断求援了。” “我自然知。”常胜沉默抬头,“但你该知晓,若是这么一去,只会中了跛人之计。说不得,他正设下埋伏,等着我派人去救援。” 人的名树的影,听到自家小军师这般说到,旁边的几个北渝大将,皆是神色沉默。只是他们并不知……实际上,常胜更像是在等待,等待最后一次的搏杀,若是成功的话,或能反败为胜,扭转整个战事。 要赢蜀人,唯有选择最好的破绽机会,才能一击即中。 至于申屠冠,这位天下名将,更有可能,成为盘活败势的一枚棋子。 转过目光,常胜沉默看向远方。羊倌荀平子,约莫要动手了。若是羊倌成功,势必会搅乱整个战势,让北渝再度掌握主动。 荀先生,你的谋名该响彻天下了! …… “稳住,不许退!”从高地走下,申屠冠声音惊怒。 在蜀人连连的围杀之下,战死的士卒,变得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是蜀人的角号和通鼓。而他本部的士卒,随着战事的失利,士气在慢慢的崩溃,仿佛要不了多久,等蜀人破阵,他便要与这数万人,同死阵中。 抽刀出鞘,申屠冠咬着牙关,并未有丝毫慌乱,反而乱中求稳,试图重新寻找机会,稳住本阵。 “莫忘,吾申屠冠,乃中原第一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老羊倌的决心 夜色。 城头火盆的亮堂,映红了陈忠的脸。 在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整整一日,站在城头上观望了。先是有快马赶到,说了西蜀大败的消息,随即,又有第二轮的斥候赶回,说西蜀大胜。 情报混淆,他已然明白,这传回情报的,定是北渝人的探子。 收回目光,陈忠目光凝重。大宛关里,不过数千的守军,按道理讲,他哪怕全带出去,亦没有任何作用。 “陈将,若不然再派探骑。” 陈忠犹豫着点头。 大宛关离着前线,不过三十里。若是按着退守的情报,战场的变动,只怕不到二十里。 偏偏这二十里,一下子消息罔阙了。 陈忠揉着额头,正待再思量,却突然间,听得有士卒来报。 “将军,大事不好,城外有蜀骑回城,却被人半道射杀了。” “当真?”陈忠脸色大惊。 “确是,至少有十余骑的人,无端被射死。” “情报呢?” “未见,送不到城关。” 陈忠皱眉,神色更加发沉,“消息无法送回,只怕前线出了变故,所以,是北渝人在堵截。而且还有一点,明明是我西蜀的阵线,却一下子出现北渝人的伏击。” “将军……也就是说,主公那边,极可能是不妙了,才让北渝人堂而皇之地过来?” “也有可能,是北渝人用了暗渡之计,瞒住了前线斥候的眼睛。”陈忠咬着牙,“若是如此,你我带兵出城,只怕会中计。” 实则还有一句,前线蜀军大败,即便只有数千人,若能及时接应,说不得能接回主公和军师。 但终归,陈忠还是稳住了性子,没有妄动。 “先传我军令,静待消息。斥候久久没有回返,主公和军师那边,肯定会有所察觉。” 旁边的两个西蜀都尉,都跟着点了点头。 在大宛关外。 老态龙钟的羊倌,算计着时间,发现大宛关没有异动的时候,闭目一声叹息。让他有些意外,那位西蜀之盾,在这种情况之下,依然没有迷失,而是选择了继续留在城关。 时间已经不多。固然,他还可以耗下去,但他的老友申屠冠那边,却已经耗不起了。战事失利,北渝需要一个破绽,才能慢慢挽回局面。 “军师,现在怎办?” 羊倌沉默着,不时会抬起头,看着大宛关的轮廓。好不容易,才带着五千的银戟卫,躲过了跛人和徐蜀王的眼睛,现在倒好,在这大宛关之前,似是手足无措了。 “军师,若按我的意思,不若直接攻关!” “这是下策。”羊倌冷静摇头。五千人的银戟卫,虽然精锐,但不管如何,还是人数太少,未必能吃得下大宛关。 羊倌闭目沉思,久久,眼睛才蓦然睁开,杀气奔涌。 …… 前线。 坐在高地的席子上,东方敬正看着战事。西蜀的围攻下,申屠冠的本部,已经越来越危急。动用的古阵法,虽然诡异,但不管如何,士气逐渐失守,而西蜀的三面联合,已然将这位天下名将,逼入了死角。 再过个不久,只要攻入敌阵,说不得,便能阵斩申屠冠了。 东方敬呼了口气。 当然,还需担心常胜的援军。不过,早早想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安排了人马,作为阻截了。若常胜敢派人来,不说能全歼伏杀,但肯定要阻截一段时间。 “小军师,主公那边的口令,让小军师从西面配合,挡住羊倌在南面的驰援。若攻入敌阵,无需顾虑,可立即阵斩申屠冠,以免夜长梦多。” “回话给主公,我知晓了。”东方敬顿了顿,“对了三儿,在南面的羊倌,现在如何?” “南面地势狭长,又被我西蜀占了先机,羊倌的驰援,并无太大的作用。” “所以,他还一直在救援?” “确是,一直如此。” 东方敬沉默了会,“不知怎的,他这次有些木讷。” 夜色之下,东方敬总觉得还有事情,自己没有想透,或是遗漏了什么。又沉思了一番,他才明白了所思。 “三儿……似是很久了,大宛关那边的斥候,无斥候来取军情?” “似是如此……” 东方敬皱眉,夜风中的身子,开始有些摇晃。 “小军师,怎么了?” “总觉得出了事情。但眼下,申屠冠被围,羊倌助战,常胜尚在本阵。这一切,又似是没有问题。” 只思量了会,东方敬凝声开口,“三儿,替我传令给上官述,让他带着本部的一万侠儿军,赶回大宛关。消息隔绝,那只能说,有人阻了往来的信道。” “莫不是插了翅膀,飞过去么?北渝常胜过不来,羊倌还在南面驰援……” 护卫李三儿的这一句,让东方敬蓦然脸色大惊。 …… 夜色森意寒寒。 站在大宛关外不远,一个薄袍老人,眸子在黑夜中闪烁。 “告诉我,阵中有多少马匹?” “羊倌军师,不到三百,先前做探骑之用。” “全取了,作为一支北渝骑营,在城外之地,继续截杀西蜀探骑。” “军师……这是为何?” “诱不出陈忠大军,便诱小军。消息隔绝,他必然会在乎前线的情报,虽性子谨慎,但不管如何,终归会派出人马,试图驱走这三百骑,得到前线的确切情报。” “不若多派些人,也好作为反击。” “不妥,人数一多,陈忠便不会派人出来了。”羊倌眯起眼睛,“我的意思是,这三百骑诱出来的人,不管是五百,或是一千,都只不过是幌子。老夫要的,是借着这个幌子,将那位西蜀之盾,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一步一步地诱出城关!作为守将,他需耳听八方,才能判断守势。” “虽有些急躁,但现在,我北渝的申屠将军,已经被逼入死角,我只得想方设法,救下这位老友,再顺势夺下大宛关。” 羊倌声音清冷。 大半的岁月,他都在塞外牧羊,但胸膛里的壮志,哪怕是个老羊倌,却一直不曾熄灭。 “吾羊倌,誓要相报主公的知遇之恩。”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破盾者,乃北渝羊倌 大宛关上,陈忠眉头紧皱。城外的情况,让他更加心生不安。 “这三百骑,约莫是在截杀。”旁边有裨将沉声开口。 “我自然知晓。”陈忠脸色犹豫。按道理讲,他该死守在大宛关,提防北渝人的。但现在,前线战事变幻,消息也一直无法送来。 当然,他愿意相信,自家小军师发现不对,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来遏制这种势头。 陈忠咬着牙,深思之后,还是没有打算派军出城。 “莫动,再等一些时间,说不得小军师那边,很快派人过来。” …… “西蜀之盾,名不虚传。”羊倌荀平子仰面朝天,看着前方大宛关的轮廓,声音充满了不甘。 二次用计,都无法将陈忠诱出。 “时间不多了。”羊倌语气喃喃。 “军师,那现在怎办?” “二次用计不成,陈忠已经生出防范之心。”只说着,羊倌又面色叹息,“撼山易,撼蜀人之志,难呐。” 在旁的二三裨将,都听得脸色沉默。 羊倌收回思虑,想了想又开口,“我先前就说,时间已经不多。若如此,我只得冒险一轮。” “军师要如何?” “作使。” “作使?” 羊倌认真点头,“时间已经不多,陈忠谨慎无比,我只得以身作使,错开陈忠的目光。到时候,我会以西蜀大败为由,劝其投降。如此一来,陈忠的目光,只会放在我这个使臣身上。” 顿了顿,羊倌继续开口。 “稍后,便放开堵截的信道,让蜀骑回关。” “军师,若蜀骑回关……陈忠那边,岂非是发现了前方战场的虚实?” “自然。”羊倌声音凝沉,“我便问你,若陈忠知晓,发现我这位北渝羊倌,不过是用诡计,想赚城的时候,他会如何?” “想尽办法,杀死军师。” “确是。到时候,陈忠只会以为,我羊倌是在用诈计,生怒之时,又确定了西蜀并无大败,这一轮,极可能会出军,来讨我的性命。再怎么讲,我虽是个拙劣之人,但终归有一份名声在。” 二三裨将,听得脸色大惊,“羊倌军师,这如何使得!若军师出了事情,我等如何自处!” “以身入局,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我等离开的时间越长,以跛人的犀利,要不了多久,定然要发现的。若是发现,便会派军回赶。” 在旁的裨将,都听得沉默。 “去准备吧。”羊倌眯起眼睛,“只要陈忠出城,五千的银戟卫,便有一番机会。另外,城中当有不少先前的北渝降卒,若是能救出,便算一支大军了。” “军师高义!” …… 城头上,一直盯着外头的陈忠,看着城下的光景,一时皱住了眉头。 城下有百余人的模样,为首的,赫然是北渝的羊倌。联想到最近的古怪,他有理由怀疑,羊倌此次过来,是另有所图。 “作使?” “陈将军,确是。” 陈忠目光清冷,但随即又有些失望。在城下,那位羊倌极为聪明,并没有入弓箭射程。若不然,哪怕背上杀使之名,将这位北渝谋者杀死,他也在所不惜。 “城头上,可是陈忠将军?”羊倌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陈忠并未相答,冷冷抬头看着。 “陈忠将军可知,前方战事,西蜀已经大败。我家小军师常胜,顾念陈忠将军的忠义,特派老夫过来,请陈将军入我北渝!” “陈将军当初,可是蜀中王的人,西蜀毒鹗一番相劝,你便投靠了徐蜀王。现如今,徐蜀王一场大败,跛人东方敬也死在了军中,陈将军也该另择明主了。” 这一番话,陈忠没有动。反而是四周围的蜀卒,有些人的脸庞,开始脸色焦急起来。 若前线战败,东方小军师战死,是何等的噩耗。 “陈忠将军,我且告诉你,那跛人战死之时,连着那具残身,都被我北渝的骑营,踏成了肉酱——” “大胆!”久不开口的陈忠,蓦然大怒。在他的身边,诸多的士卒,也一时怒火中烧。 城关下。 羊倌面色如常,心底却是沉默叹息。他并不想中伤跛人,但没法子,他需要一个契机,激怒陈忠,激怒大宛关的守军。如此一来,待“东窗事发”,这些人出城的机会,才会多上几分。 理了理脸色,羊倌继续开口。 “陈忠将军若是不信,稍后,我便让人取来竹竿,挑起跛人的头颅,再请陈将军来看。” 城头上的陈忠,冷冷咬着牙。恨不得立即出城,将这位北渝羊倌杀死。但谨慎的性子,终归让他压住了怒意。 “陈将军当初能投西蜀,又为何投不得我北渝?吾荀平子亲自过来,便是北渝最大的诚意!大宛关的诸位将士好汉,亦是如此,入我北渝者,自有一番荣华富贵!” 噔。 陈忠还没有开口,旁边的一个西蜀都尉,莽气蓦然爆发,顾不得射程,一箭射了出去。 只可惜,并未射到羊倌附近,箭镞孤零零地消失在夜色中。 “陈将,不若让我出城,杀了此贼!” “冷静。”陈忠皱眉。不同于其他的守卒,即便动怒生气,但他所思虑的东西,要多上不少。除非说,他确定了某一种可能,才会出城杀贼。 “陈忠将军,我好不容易来此,本是好意,你未免过于欺人太甚。也罢,我只等两炷香,若陈忠将军不愿投渝,要不了多久,我北渝大军,便会杀到城关!不怕告诉陈将军,便在后方不远,我家小军师已经起军了!” 陈忠一声冷笑。 投渝?先不说有族人在成都,单单自家主公的恩义,他此生便还不完了。即便是死,他的尸首也要回七十里坟山。 西蜀,亦是他的归宿,以及信仰。 “盯住城外,我担心羊倌还藏着埋伏。”陈忠收回思绪,谨慎开口。便如他的名号,西蜀之盾,既是一面盾牌,如何能轻易让敌人戳破。 …… “吾荀平子,虽老,但矛尚利,这一回,便要破了这面西蜀之盾。”在城关外,羊倌垂头,沉声自语。 “破盾者,乃北渝羊倌是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出城的西蜀之盾 大宛关外,便在此时,蓦然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蜀骑突围!”一个年轻的西蜀裨将,浑身染血,骑在马上怒喊。在他的身后,共二三十骑的人,紧跟在后,齐齐横枪。 城头上,蓦然听到响动的陈忠,急忙抬头远眺,待看到城外的光景,整个人也吃了一惊。 “将军,那模样,是我西蜀的探骑。” “不得乱动,恐是敌计。”陈忠沉声下令。此时,天色还未亮透,隔着还有些远,认不出部下的脸庞,他并不打算冒险出城。 “将军,已经杀起来了!” “莫乱动。” …… “突围!”西蜀的年轻裨将,长枪不断横扫,将挡在面前的北渝人,一时又杀退了几个。 跟着羊倌过来的百余人,循得命令后,都纷纷围来,乍看之下,似要将这帮子的蜀人探骑,彻底堵截杀死。 慌乱中,隐约还听得羊倌的惊喊声,传令声。 二三十骑的蜀探,不多时,便被围杀了十几骑。那位年轻的西蜀裨将,约莫是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寻得机会后,忽然一枪荡开两个北渝士卒,朝着指挥的羊倌,便扑了过去。 奇招之下,小裨将的长枪,往前直直戳刺。虽没有刺到,但惊得羊倌,一声惊叫,高高坠下了马。 “保护军师!”百余的北渝人,急急高喊。 “随我突围!”西蜀小裨将咬了咬牙,带着最后的七八人,趁机杀出重围,朝着大宛关的方向狂奔。 “快,咬住他们!休要误了小军师的大事!”坠马的羊倌,已然一头是血,却依然止不住地大喊。 追过去的北渝士卒,只刚入城下的射程,便被一阵抛弓,逼得策马回奔。 城头上的陈忠,居高临下,待看清城下的人影,惊得无以复加。他认出来,这并非是什么细作敌探,是大宛关的探哨小将。 “摇绞盘。”陈忠凝声下令,“留意北渝人的动向,谨防敌贼偷城!” 在陈忠的布置下,不多时,赶回来的七八骑西蜀哨探,急急上了城头。 “你们的意思?主公并无祸事,还赢了一场?” “正是。”小裨将认真开口,“东方小军师,也并无战死,此时正和主公配合,即将围杀北渝的申屠冠。” “险些中计!”陈忠松了口气,“也就是说,现在申屠冠战事紧急,这位北渝的羊倌,极可能是来赚城的。” “当是如此。”小裨将想了想继续开口,“我等一路过来,遇着不少北渝人的截杀,估摸着这些人,是要断我西蜀的信道。” “怪不得消息隔绝。”陈忠皱了皱眉,又多问了句,“在城外之时,可曾看见北渝人的埋伏。” “并未看见,我差一些,还将羊倌杀死。我见着他坠马之后,嘴里还咳了血。”小裨将答。 陈忠犹豫了下,刚要再想。便在这时,又有裨将急急走来,“将军,城外的羊倌,已经要带着人跑了!” “计谋败露,羊倌要逃。”陈忠咬了咬牙,还是不放心,转头又看向那位小裨将,“吾陈忠性子谨慎,便多问一句,你当真确定,在前线的战事,我西蜀占了先机?” “陈将军,确是如此!那羊倌,不过是在诓骗。” “好。”陈忠眯了眯眼,目光转向城外,看着准备带人逃走的羊倌。他猜的出来,赚城之计败露,羊倌是要逃回去,保全性命了。 离着并不远,若是急追的话,机会很大。 “陈将军,那羊倌先前,还一直辱骂东方小军师。”旁边又有蜀卒,跟着怒声开口。 陈忠沉下目光。 在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后,羊倌又急急遁逃。再者,若城外真有伏军,刚才的时候,早该出来保护了,也不至于让羊倌差点被杀死。 “传我军令,以最快的时间,集合二千骑的蜀骑,出城追剿北渝羊倌!” …… “这一次,他定会出城。”羊倌掏出手帕,将嘴角的血抹去。年老体弱,那一摔,已经让他的整个身子,有些受不住了。 当然,他也知晓,既以身入局,受伤都是轻的,说不得还会死在蜀人手里。不过,如果能诱导陈忠出城,说不得率领的银戟卫,便有机会打下大宛关。 “军师,军师!陈忠出城了……他出城了!”终于,有斥候赶了过来,声音带着狂喜。 “好,好啊!他以为老夫为了救申屠冠,真是作了使臣,但现在,约莫是诡计暴露,再者受了重伤……这一下,只会让陈忠更加觉得,我便是一支使臣之军,不过百人,并无伏军!他要追杀,是轻而易举。” “军师,陈忠带着的人,都是轻骑。” “陈忠,欲要将我抓住!我先前就说,我这位北渝羊倌的名头,并不算弱。哪怕不为了军功,将我杀死,也算杀了北渝的士气。” “暗令,告诉埋伏的银戟卫,只等陈忠过来,准备动手。须记,分出二千人,绕到大宛关下,堵住陈忠的退路。只等陈忠一死,趁守军士气大乱,立即攻关!” “领军师令!” 此时,在羊倌的身边,憋着一股气的银戟卫们,都怒声开口。 “便在此地,吾羊倌,要阵斩蜀将陈忠!” 一场费劲心思,他终于将这位“西蜀之盾”,诱出了城关。 …… “追剿北渝羊倌!”骑在马上,陈忠声音发冷。他很明白,羊倌一死,对于北渝而言,将意味着什么。 若是能杀死羊倌,说不得,西蜀将会迎来两场大胜。羊倌和申屠冠,这两位北渝镇守极的人物,将要折戟沉沙。 马蹄奔烈,在陈忠的带领之下,迅速朝着前方,不断“败逃”的北渝人,急追而去。 性子谨慎的陈忠,担心会生变,甚至还多派了数十人,往周围方向一路探查。 阵斩北渝军师,吾陈忠不为军功,只为鼓舞一场西蜀的山河。 凝着脸色,陈忠将缰绳高高打起,手中的长刀,也一时变得战意满满。在他的前后左右,跟随的轻骑蜀卒,亦是同样的肃杀之色。 “杀羊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非守成之将,乃破虏之将 踏踏。 出城的陈忠,脸庞带着肃杀之色。东方小军师离开之前,曾叮嘱于他,切不可贸然出城。他亦是如此,守在这大宛关里,一直想方设法,取得前线的消息。直至羊倌的出现,西蜀斥候带回的消息,让他隐约明白,在前线的方向,北渝已经是逐渐失势。 他更相信,以自家小军师的本事,发现斥候无法回返本营,定要派出人马,回援急奔大宛关。 “继续追击!” 陈忠昂着头,面容里满是冷静。直至现在他还记得,那一天在峪关,毒鹗先生亲至劝降,告诉他的那句话。 庸主使你成为守成之犬,但雄主,会教你挥军北上,踏平雪山和草地。 …… “那陈忠,尚在追击。但不知为何,骑阵无比谨慎,埋伏的银戟卫,短时内无法截断阵型。军师,此时攻不攻。若攻,当发出鸣镝了!” 听着的羊倌,眉头微皱起来。按着他的所想,诱出陈忠之后,该是一场杀局。但此时的情报所述,那位西蜀之盾,比想象中的还要谨慎难缠。 “发鸣镝箭,让后方的数百埋伏,以通鼓角号,吸引陈忠分兵回防。” 很快,鸣镝箭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天空。那位银戟卫的统领,却很快又皱眉跑回。 “军师,陈忠……并未理会。眼看着,他便要追到了。” 羊倌面色发沉。 “他誓要杀我。但我想不通,不过出城的二千骑,怎敢的?我自问,他不会傻到以为,我当真只有百余人。” 皱住眉头,羊倌多想了一会,一张老态龙钟的脸,蓦然变得发白。他急急侧头,看向了东面的方向。 在东面,前线的厮杀,隐约还浮现在前。 “好胆,陈忠仗着轻骑追击,想夹击于我!” “军师,他不过二千人,我等乃是五千精锐。” “我先前说,时间已经不多,若无猜错,陈忠约莫在赌,赌东方敬会派出一支后军。若这支后军及时赶来,再加上陈忠的二千轻骑,一路堵截追击,我等便成为受击之势。” “我从未想过,先前一个蜀州的降将,会有这般豪壮的胆气。” 羊倌迅速冷静下来。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迅速离开,但陈忠会带着轻骑,一路侵扰截击。另一个,则是沉着西蜀后军未到,以埋伏的银戟卫,先歼杀陈忠的二千骑。 …… “行军,行军!” 如陈忠所想,东方敬在发现不对之后,斥候回返的时间滞慢,便迅速派出了人马。此时,上官述带领的万余义军,正以长蛇之阵,急急往大宛关的方向行军。 万人的侠儿军,和蜀卒一般,着清一色的白甲,不同的是,其中有近千人的侠儿,在白甲之上,更系着一袭披风。 在徐牧成为三十州总舵主后,天下的侠儿,已经慢慢拜入西蜀,由堂主上官述,统一调配。 骑在马上,此时是上官述,满脸都是焦急。在明白自家小军师的意图之后,他一下子知晓,后方的大宛关,极可能被北渝人染指了。 “还有多远?” “堂主,快到了!” “又并非斩狗官,这是打仗,请喊我上官将军。” “好的,堂主。” 上官述骂骂咧咧,但很快又恢复了冷峻之色。离着已经不远,若发现北渝敌军,该要厮杀一轮了。 天空之上,夜色一去,一场青天白日重新降临。 清晰的视物之下,一路回赶的上官述,只等抬起头,远远的,便望见了大宛关的轮廓。 一股不知名的欢喜,迅速蔓延了他的身子。 在大宛关城外。 作为北渝次席大谋的羊倌,终归选择了歼杀。 沉着脸,羊倌面庞发冷。那位西蜀之盾,一直没有中计,使他耗去了太多的时间。斥候久久不归,以跛人的谨慎,便要看出端倪,派出驰援大宛关的人马。若陈忠赌对,从此刻开始,要不了多久,他便要陷入夹击中。 此时,哪怕他要回去,也已经不可能。陈忠二千骑出城,便如一群凶狼,死死将他咬住。埋伏的银戟卫,并未起太大的伏杀作用。陈忠的二千骑,一直在提防着。 “想办法,以最快的时间,歼杀陈忠的蜀骑营!” “银戟卫,长戟何在!”银戟卫的大统领,面生寒色,着甲踏步,手中的佩刀高高举起。 在他的前方,二三千的银戟卫,循着老羊倌的命令,列阵横戟。挡住了蜀骑营的追击。 见此光景,骑在马上的陈忠,蓦的露出笑容。他要的,便是羊倌无所遁形,直至最后,被赶来的西蜀后军,合力夹击,剿杀。 死守在大宛关,固然能保城关不失。但若是骑营出城,追击死咬不放,杀死北渝羊倌,便有最大的机会。 “世人说我陈忠,只如盾固守,但今日,吾陈忠,便要做一次破敌的长矛!” “我蜀州的儿郎们!”陈忠举枪。在他的身后,皆是追随了多年的老部下,从蜀中王到西蜀王,从峪关到大宛关,唯一不变的,只有卫蜀之志。 “杀!” 前列的骑阵杀出,与堵截的银戟卫,战成一团。 “峪营,左右二翼,各留下三百人!若无猜错,这老羊倌儿,定要作一轮埋伏!与我齐喊,北渝老羊倌儿,命绝大宛关!” “北渝老羊倌儿,命绝大宛关!” 声音传来,虽然有些杂乱,但在军阵里的荀平子,还是听清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西蜀之将,怒极反笑。 若换成其他人,说不得早成功了。三度用计,皆不可破,反而白白耗了时间。西蜀王徐牧手下,还有多少大将之人。 “伏者,与我夹击蜀人!”听着的银戟卫统领,蓦然大怒,军令急急传出。既选择在此挡阵,那么,埋伏的人也该动了。 “当速战速决!”羊倌沉着声音,目光不断环顾。陈忠咬得太死,使他无法迅速离开。 “迎战!”陈忠面不改色。 他不仅要杀羊倌,在以后,他还要成为出征之将,跟随自己的主公,带着白甲大军,踏平草原与雪山。 “可听闻西蜀陈忠,非守成之将,乃破虏之将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挡一军,歼一军 “飞戟!” 银戟卫的统领,名叫朱业。逾四十的年岁,曾是邺州王麾下的大将,在投靠北渝后,带着银戟卫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战功。 此时,朱业眸子发狠,若按他的意思,在先前不如直接抢关,左右麾下的这支银戟卫,向来是攻城掠地的强军。 擅守的西蜀之盾?今日,便要戳烂这面盾牌。 在朱业的命令下,数不清的飞戟,照着蜀骑营怒吼掷来。 虽逊色于卖米军,但五千人的银戟卫,亦是北渝千挑万选,才复而组建的精锐。银戟卫每一人,除开手中的短戟外,还背负五柄飞戟,用作投掷。 前军的蜀骑,未能冲到敌阵,便被投掷的飞戟,劈得纷纷坠马。 “急令,伏者速速杀出!”得了一阵,朱业反而更加冷静。 不多时,在令旗之下,从两边埋伏的银戟卫,纷纷杀了出来。 原先陈忠留下的峪营,左右各三百骑的人,此时见状,并无丝毫惧色,也横枪杀了出去。 一般来讲,以二千骑军,对阵五千步卒,算得上势均力敌,甚至小有优势。但现在,这五千的步卒,并非是普通之军,乃是北渝的举国精锐。 “西蜀陈忠,你便该作条守成犬,死守城关便罢!好胆,你好胆,还敢出城追击!”一个银戟卫的小统领,勃然大怒。 自家军师用计不成,这西蜀的陈忠,还敢出城追击,真当五千人的银戟卫,是一直弱旅了。 在阵中,见着赢了第一阵,羊倌并未露出喜色。时间一迟,他会陷入前后夹攻的困境。 “传令,杀陈忠者,吾羊倌替主公作主,立即封正将,赏万金!” 只等羊倌的话传出,原先的银戟卫,一时间杀意更盛。第二轮的飞戟,立即又飞了出去。 数不清的蜀骑,纷纷中途坠马。 “陈忠,下马领死!”朱业抬手,直指前方怒吼。 在混战中,陈忠并未惊慌。在出城之时,他便已经明白,这几是一场困难卓绝的遭遇战。 不过,要咬住羊倌,使小军师派出的人马,能成功夹击,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拖住羊倌,使其陷入困势,便是他出城的目的。 横刀立马,陈忠环顾着周围的战事。当初,从峪关被调到凉州,在这等西北的养马地,他耳濡目染,又有自家主公点醒,亦懂了不少骑行之法。 轻骑,乃以机动为主。 冲去的前阵,并不能破敌。却给中军与后军,甚至是两翼的峪营,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只要从这处埋伏突围,接下来,以鲤州的地势,便能一路侵扰了。 “军令,以百骑人为一阵,从左翼方向突击!” 在陈忠的命令下,四周围的蜀骑,便如一个个的小战场,纷纷聚了起来。其间,亦有不少赴死的蜀骑,和银戟卫的尸体,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 侧过目光,陈忠面生杀意,怒吼着抬了枪,将一个冲近的银戟卫,戳死在马下。 “挑戟,挑戟!”约莫看出了陈忠的意图,朱业高声惊喊。 循得命令,四面八方的银戟卫,纷纷列阵挑戟,以枪阵的模样,挡住各个方向的蜀骑。 “杀——”陈忠怒声狂吼。 以百骑为阵,在大宛关外,阵阵的厮杀声响彻了天空。 老态龙钟的羊倌,艰难喘了一口气,有些沉默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陈忠的意图,无疑让他陷入了两难。 他很担心,派出去的斥候,稍后回来之时,会带着蜀人援军赶到的噩报。若是如此,当真要死地无生啊。 回过头,羊倌望着后方。深邃的目光,几透过了层层荒野,约莫看见了,他的那位老友申屠冠,正在被蜀军围杀。小军师常胜,正坐在军阵里,一脸的沉默苦思。 自家的主公,想必也一直在等着,他大破蜀人的军报。 羊倌复而抬头,只顿了顿,声音一下子清冷至极。 “传令,让朱业过来。” “军师,朱业统领尚在指挥——”说话的护卫,见着羊倌的模样,蓦然一惊。只觉得面前的老军师,一下子变得更加苍老。他不敢再言,急急走了出去。 …… “老军师的意思,是这五千的银戟卫,分为两军?”走回来的朱业,声音有些闷闷。刚得命令不久,约莫是一下子分心,蜀骑便突围而出了。 “正是。”羊倌声音不变。 “如何分。” “我带……一军,去阻挡西蜀驰援的人马。而你朱业,需以最快的时间,阻住蜀骑,即便不能杀死陈忠,也要将他逼回大宛关。” 朱业还有些不明白,不过五千人,分为两军的话,每一军只有两千余人,而陈忠又是蜀骑,机动侵扰,要歼灭极为困难。 “来之时,我记了沿途的地势。在我等的南面,不到二三里,便有一处坡地,约莫有半里的距离。虽然坡势不高,但可以作为据守之地。” “军师,坡地据守?” “确是。一军歼灭陈忠,另一军,挡住西蜀赶来的援军。我猜着,以跛人的脾气,思虑谨慎,所派出的援军,约莫会在万数。” “军师若去挡,需多少人?” 羊倌并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继续开口。 “若放在其他地方,譬如密林,山峦,那处坡地定然是不够看的,也不足以作为埋伏地。但现在,这鲤州的地势上,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那么,便在此处,试着一分二军,挡一军,歼一军。而且还有一个优势,虽然不至于彻底阻马,但对于坡地而言,陈忠的蜀骑要冲,必然会受到一番阻力。” “老军师还未答,此番去挡蜀人援军,要多少人?” 羊倌眼神沉默,隔了一会才开口。 “五人。” “五人……” “我羊倌自个,再加上四个护卫。” 朱业的脸色,蓦然苦涩,一下子明白了自家老军师的谋计。 “朱业,你亦是久战之将。北渝日后若取了江山,封开国虎将之时,我希望,你能榜上题名。” 朱业双目泛红,继而咬牙,“吾朱业,此番便以人头立誓,不杀陈忠,不破蜀骑,提头来见军师!” “好!”羊倌的声音,嘶哑且豪壮,老态龙钟的脸庞,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半甲岁数。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五人挡万军 “上官堂主,已经到了!” “讲了几遍,喊我上官将军。”上官述脸色无语。但很快,又认真地抬头,看向前方。 此时,大宛关的轮廓,已经越来越近。耳畔边上,隐约还传来厮杀之声。 “上官……将军,斥候急报!” “讲!” “前方不到五里,有北渝人在擂军鼓!” 上官述怔了怔,“莫不是埋伏?” “并未探出,但坐镇的人,是北渝的羊倌。那处地方,乃是连绵坡地,不宜跑马。” “羊倌!果然是这放羊老郎!小军师天人也!随我杀去,若探出埋伏,即刻大军冲阵,抓拿北渝羊倌!” 上官述命令之下,带领的万人侠儿军,迅速往前赶路。并未有多久,便赶到了坡地之外。 如斥候所言,此时,在最前的一个土坡上,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正立在风中,见着赶来的西蜀大军,不惊反笑。一开口,便让上官述的脸庞,迅速变得发沉。 “北渝羊倌,恭迎将军久矣——” 声音有些嘶哑,但依然传了出来。 上官述冷着目光,并没有立即下令。若是藏了伏军,这般贸然杀去,只怕会得不偿失。 “上官将军,细算了番,在羊倌附近的北渝士卒,不过三四人。但我觉着,作为天下的名谋者,羊倌定然是在布局,诱我等入埋伏。” 这般的分析,并无问题,换成其他的人过来,同样是一样的念头。一个名满天下的谋士,怎么可能只有数人相伴。 “将军,吾羊倌走投无路矣,便在此引颈就戮。等着将军的利剑,取我头颅立功。”坡上,羊倌迎风而笑。 上官述紧皱眉头。心底越发笃定,羊倌留了伏军,在诱他深入。虽然是个侠儿,但近二年,亦读了不少兵法。 “取鼓!”坡地上,羊倌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旁有士卒取来军鼓,放在羊倌之前。不多时,这位老态龙钟的北渝谋士,用尽力气,握住了鼓槌,便在大风中擂了起来。 即便老迈,即便力气渐无,但鼓槌还是落在了鼓面。 咚。 第一下通鼓的声音,让离着不远的蜀军,都纷纷脸色吃惊。 “将军——” “莫讲话。”上官述咬着牙,垂头细听。发现鼓声虽轻,但沉着有力。 “一个天下名谋,却用这等请君入瓮之计!”上官述面庞发冷。 …… 坡上的羊倌,在擂了几下后,整个人气喘如牛。终归是年纪苍老,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撑着身子,将鼓槌缓缓放下。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实则很简单。便是一出空兵计,使赶来的西蜀援军,生疑之后,短时间内不敢异动。如此一来,便能为朱业那边,争取时间。 不过五人,却仗着一方不大好的坡地,挡住了万人大军。放在哪里来讲,都算得一件豪壮的事情。 但羊倌,并未有太多的欢喜。若无猜错,只需再隔一会,那位蜀人的将军,肯定要派出探查的营军,查清坡地内有无埋伏。 唯今之法,只有以身相挡了。 “二三子,随我下坡,如何?”羊倌回头,看着跟随的三人。实则在坡地里,还藏着另外两人擂鼓,作为震撼。 “军师的意思?” “挡在坡口,使蜀人探骑不得入内。” “老军师,此计凶险异常。” “不入险,挡不住蜀人。”拄着拐杖,羊倌露出平和的笑容,带着身边三人,在万千的蜀卒注目下,走到了坡前。 上官述皱眉,抬起了手势,原本要出阵的探骑,慢慢退了回来。 不管如何来看,北渝人定然是留了埋伏。 “将军,那羊倌静坐……开始看书卷。” “好胆。” 上官述沉着声音,细看过去。如部下所言,此时在坡下,有一随行的士卒,取了手炉站在一边。而羊倌捧着一本书卷,便这么堂而皇之地看了起来。 看着的时候,约莫看到了动情处,还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 “将军,容我带人去探!”上官述身边,一个侠儿裨将,咬了咬牙。 上官述不言。 只可惜,等那裨将带着数百人,再度前冲的时候,便在这时,那北渝羊倌的身后,忽然之间,响起了两声重重的通鼓音。 伴随着的,还有角号声的乍起。 “不好,真是埋伏!” 出军的小裨将,惊得无以复加。迅速勒住了马,带人往后退去。 远远看着,上官述的一张脸庞,迅速陷入了沉默中。他何尝不想绕过,但此时绕过,等同于将后背露了出来。 这位羊倌,似是早看穿了一切。 …… 大风里,老态龙钟的羊倌,缓缓收起了书卷。拄着拐杖起身,抬起目光,看着前方的万千蜀军。 在他的身边,三个随行的护卫,皆是一脸的拜服。 认真加起来,不过六人的阵仗,却惊得万人蜀卒,不敢往前。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情。 羊倌抬起眼睛,出神地看着前方。蜀人不进,不过是短时间的事情。待时间一长,这场布局,会被慢慢发现。到那时,他便要死在此地了。 吁出一口气,荀平子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啊,好像陷入了一场古怪。年轻时文气冲天,名头响彻整个内城,却偏偏朝堂昏暗,郁郁不得志。中年时,好不容易上了朝堂,做了朝臣,却又因为和亲之事,被点名作为使臣,去了柔然草原。 这一去,二三十年的牧羊岁月,便如弹指一挥,匆匆而过。 他想起了死去的弟弟,被称为天下师的荀阳子。但实际上,天下师扬名天下的八道文卷,有六道都是他所写的。 荀平子垂下头,目光有些微动。 白驹过隙的人生,他仿如乘了一架快车,快到连风景都记不清了。唯有在草原之前,自家主公骑着马,扛着梨花枪的霸王身影,越来越清晰。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朱业的孤注一掷 “兵分二军,一前一后。”在坡地之后,朱业声音肃杀。急行中,他回过了头,试着看穿前方的物景,只可惜穷极了目光,却一无所获。 羊倌老军师,应该是挡住了。驰援的蜀卒,未能及时赶到。 现在,只要杀了陈忠,破了蜀人的夹击之势,再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坡地,说不得还能救下羊倌军师。 “斥候回阵!” “禀将军,我等的北面,发现蜀人的骑营!敌将陈忠,带着人不断游击侵扰。” “他是在等援军。”朱业凝声开口。“但他不知,西蜀的援军,已被我北渝老军师,五人所挡!” “将军,现在怎办?” 朱业目光眯起,拱手冲着后方一拜,“羊倌军师妙计,使我五千银戟卫,短时间内,再无后顾之忧。但我等人数虽多,却无法追上骑营,若想逼陈忠入战,只有一个办法。” 说是五千,实际上,银戟卫已经战损了二三百。 “将军,什么法子?” “直奔大宛关,逼他回马救关!”朱业冷静无比,在拜送羊倌老军师后,此时的任何事情,他考虑得越发仔细。 “切记,若陈忠回救,只留千人堵关,余者,与我朱业一起,围杀西蜀陈忠!” “吾朱业,乃北渝破盾者!” 大宛关外的平地上,骑着马的陈忠,不时会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算计时间的话,援军应该赶到了,却不知为何,久久不曾露面。 为了咬住羊倌,咬住这支银戟卫,他放弃守关选择出城,却等不到夹击的援军。 而且,就在刚才,斥候传来了一道极为不安的消息。五千的银戟卫,便如孤注一掷,直奔大宛关的方向。 极可能是诱计,但不管是否诱计,若不回援城关,终归要大事不妙。要知道,这支银戟卫,向来是攻城掠地的强军。 陈忠沉着脸,只觉得原先的计划,似是被羊倌一步一步地反转。 “回马。”并无犹豫,陈忠迅速下令。 大宛关内,还有不少的北渝俘虏,若是成功里应外合,只怕真要大祸临头。 “将军,恐是敌计。” “我自然知晓。”陈忠语气不甘,若是援军能及时赶到,该是何等优势的局面。 出城的骑营,只剩一千七八左右。 “传令,两翼合一,抵挡北渝人的截击。” 不多时,未能及时等到援军,近两千出城的蜀骑,在得知银戟卫奔赴大宛关的情报后,只得匆忙回赶。 …… 离着大宛关已经不远,领军的朱业,面庞上的稳重之色,越来越显。领兵打仗十余年,唯有这一次,让他觉着战事岌岌可危。 羊倌军师,已经给他留了最好的机会。若不能破敌,便如先前自己所言,唯有以死谢罪了。 “斥候来报——” 十几人的北渝斥候,匆忙赶了回来。将陈忠回关的情报,带给了朱业。 朱业按着佩刀,目光如炬。 这一场遭遇战,已有所料,如今该考虑的,便是如何将陈忠这位蜀盾的骑营,歼灭在此。 “蜀骑机动,需想一个法子,来作合围。”朱业环顾周围,一字一顿,“杀敌之法,当以阻马为先。” “将军,当如何阻马?” 朱业接声,“将所有飞戟,一并取出,交给其中的千人,遭遇之时,迅速抢下地势,再以飞戟铺地,短时之内,当有阻马之威。” 旁边的诸多都尉,听得脸色激动。 “余下者,千人堵住城关方向,提防大宛关中有蜀军杀出。另外的三千人,分为三阵,皆以长戟组成枪阵,待我角号一起,便三阵齐推,再加上阻马的方向,西蜀陈忠,必然要陷入围势。” “当然,战场变幻莫测,到时,皆以旗令为准。” 站在风中,约莫为了鼓舞士气,朱业摘下头盔,蓦的抽刀,削断了一截鬓发。 “诸位袍泽当记,是羊倌先生,以性命之忧,替我等铺了这一条杀敌之路。再者,我邺州银戟卫,曾几何时,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汉!” “断发为誓,不杀陈忠,吾朱业不还北渝!” “杀!” 朱业身边,数个都尉,亦是同一动作,纷纷削发为誓。 …… 大宛关外,春风拂过脸庞。 骑在马上的陈忠,眉头一时皱住。再往前,便是和北渝人的遭遇战了。约莫还能看见,城关不远处的北渝长伍,正士气如虹。 他可以选择退避,但这样一来,大宛关真失守的话,他难辞其咎。 陈忠叹出一口气。 终究是心心念念的夹击之势,并不能付诸成功。北渝羊倌,该是用了怎样的法子,才截住了西蜀的援军。 只想了一会,陈忠收回思绪。侧过头,看了一眼追随的骑营。遭遇战在即,说不得,好多张老兄弟的脸庞,便要离他而去了。 这近二千人,是追随了他一路的老部下。去年岁末,便在大宛关里,大家伙还醉了一场。 “峪关军!”陈忠振臂。 “吼!” “平枪,我等杀退北渝人!” …… “陈忠——”见着蜀骑出现,朱业目眦欲裂,声声狂吼。顾不得护卫的阻拦,亲自提了刀,便要上阵杀敌。 “迎战杀敌!” 一场便如阳谋般的遭遇战,瞬间拉开了序幕。 “莫入阵,以机动侵扰!”陈忠不断喝令。在他的身后,近二千的蜀骑,并为冲锋的长伍,便如一把锥刀,从银戟卫的侧翼,割了过去。 只第一冲,便有数十个银戟卫,死在了长枪之下。 朱业并未惊慌,鼓舞士气之后,冷冷退回军列。一双眸子不断环顾,算计着最合适的时间。 约莫过了半柱香,在一个接一个的银戟卫,被蜀骑营拼杀之后,才迅速下令,让角号声吹了起来。 “飞戟,飞戟!” 突如其来,漫天的飞戟,忽然铺天盖地的落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陈忠皱了皱眉,他知晓飞戟的厉害,一直小心提防。但在这时,那些飞戟,明明还不到时机,却一下子投了过来。 距离不够,并未有多少蜀骑坠马。银戟卫此举,约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陈忠想了想,瞬间脸色大惊,只等回头,才发现他们这支蜀骑营的后路,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飞戟,落地铺满。乍看之下,便如铺了一层厚厚的铁蒺藜。 四周围间,北渝人厮杀的怒吼,也仿佛越来越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谁的死期 “陈将军,阻马了!” 陈忠目光环顾,如部下所言,北渝的银戟卫,已然是舍身一战。 “陈忠受死——” 在对面不远,银戟卫的统领朱业,昂着头,模样状若疯狂。自家军师的这一步,争取到的时间,若不能立功,那与猪犬何异。 “围杀陈忠!” 趁着飞戟铺下,没有丝毫的耽误,四面八方的银戟卫,纷纷杀了过来。 “左翼!”陈忠冷静开口。 只可惜,此时在左翼的方向,又迅速出现了一支枪阵。阵型推着长枪,跟着围了过来。 “陈将军,其他的三个方向,北渝人都围过来了。我等的战马,已经跑不起来。” 战马无法跑动冲锋,便如累赘。 在对面看着的朱业,笑意更甚,只以为陈忠到了死期。阻马之下,后路被飞戟所堵,其余的三个方向,也尽皆列了枪阵。 当然,若是普通的刀盾士卒,说不得这位陈忠,尚且还有机会。但是,他麾下的这近五千人,可是北渝,乃至整个天下的精锐之师。先前准备妥当,又稳列了推枪阵。 死无可死了。 朱业的脸庞上,一时显得更加疯狂。只要时间够快,说不得能救回羊倌军师,甚至说,趁着大宛关兵力式微,还能再趁机攻下城关。 一念至此,朱业杀意更盛。正如老军师所言,有朝一日北渝统一天下,他誓要成为开朝的勋将。 “银戟,银戟!” 围杀而来,推枪的阵型里,无数杆寒意森森的长戟,齐齐推了过来。近些的蜀骑,在围杀之中,很快被捅得坠马,还未死透的,便被很快补刀,彻底捅死。 “直冲陈忠本阵!” “枭首西蜀之盾!” 人数不多,且被北渝人抢了先机。这一场的遭遇战,对于这近二千的蜀骑而言,无疑是场艰难之战。 夹击之势,陈忠已经隐约明白,约莫是被羊倌破了。前方的敌阵中,并不见其的身影。不过按着这支银戟卫的兵力,似是没有减少。那羊倌,是如何做到的。 “陈将,敌军凶戾!” “知晓。” 陈忠眯起目光,前方的朱业,比起上一次的遭遇战,显得更加狠辣。一出手,即是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陈将,无法跑马。” 马儿跑不起,无法形成冲锋之势,造成的杀伤力,将大打折扣。 “迎战!” 蜀骑的前方,二三个骑马都尉,并未惧怕,带着本部的人马,提枪杀了过去。一时间,有西蜀的坠马者,有北渝被刺死的银戟卫,此时的双方,更像是一场玩命的拼耗。 “擒贼擒王!”陈忠迅速开口。在他的前方,那位北渝朱业,如同为了泄愤,这一时,也带着多个护卫,卷入了厮杀中。 带着二三百骑,冲过一角的推枪阵,陈忠手起枪落,将挡住的两个银戟卫,捅伤捅死。 同样将一名蜀骑捅倒,当看见陈忠杀来,朱业目眦欲裂,急急踏步迎去。在他的身后,数百的银戟护卫,也止不住疯狂高吼。 “吾朱业,要阵斩陈忠!” 战死厮杀,若能阵斩敌方大将,说不得,要鼓舞整个北渝大军的士气。 “陈忠,拿命来!” 陈忠大怒,带着人冲到近前,手中的长枪,不时将敌卒挑翻。耳畔四周,冲来敌卒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十几个冲得最快的蜀骑,已然冲到了朱业附近,约莫要行擒王之举,却不料,朱业怒极反笑,手中的长刀挡了数轮之后,便与身边护卫联手,将冲来的蜀骑,纷纷劈死在血泊中。 “陈忠,这般的小儿之计,你当真敢用啊!”袍甲沾血,朱业昂着头颅,声音清冷至极。 四周围涌来的银戟卫,又再度逼近,不得已,陈忠只能带着二百余骑,一路挥枪,先行退回本阵。 局势岌岌可危。 陈忠目光发冷。此时的状况,被阻了马,作骑营已经作用不大。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宛关。 他现在担心的是,大宛关里的守军,见着他被围,会派出一支援军。若如此一来,极有可能会中了朱业之计。再怎么讲,朱业敢如今孤注一掷,当会留着一手准备,防止陷入两面作战。 “两翼,护住中军。”陈忠半眯眼睛。事到如今,无法将这支北渝人逼入夹击,便已经处于劣势。 那羊倌,当真是天下奇才。 “陈将有令,收缩本阵,两翼护住中军!” 只剩千多人的骑阵之外,北渝银戟卫的推枪阵,已经步步紧逼,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要将他们逼入死角,然后歼灭杀绝。 人数太多,且战马无法跑动作战。银戟卫的朱业,似是堵住了他的一切退路。 陈忠咬了咬牙,环顾左右,此时在他的身边,除开护住两翼,只剩千余人的士卒。 “调转马头!” “陈将军,莫不是要冲锋,此时战马无法跑动。” “北面枪阵薄弱,我等先调转马头。”陈忠声音沉着,“战事危急,我等来不及准备,稍后便弃马,将战马往北面驱赶,作一轮冲阵!” “我等便步卒在后,杀回大宛关!” …… 大宛关的城门上,一个西蜀裨将紧皱眉头,巴不得立即出城,去救援自家将军。但他也看得清,便在城下,有银戟卫留下的千多人,在阻着他们出城。 而且更要担心的,最后的这二三千人,出城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祸事。 “宋将军,不若取二千人降卒,使其出城冲阵。”正在这时,旁边有一姑娘走来,声音认真无比。 “上官姑娘?” 来人正是上官燕。上官燕顿了顿后,继续开口,“这二年时间,家父喜读兵书,我亦耳濡目染,识得一些。只要冲了北渝人阻挡的第一阵,我等第二轮再出,当能破开银戟卫的堵截,接应陈忠将军回城。” 宋姓裨将沉默了会,立即点头。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好法子。但不管怎样,城外的陈忠将军,绝不能死在北渝人的厮杀中。 “传我军令,以最快的时间,提二千人的北渝战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老军师 大宛关外,厮杀震天。 朱业见着前方的一幕,一张脸庞,显得更加怒火中烧。他如何想不到,陈忠敢弃马步战,且用先前的战马,作了一轮冲阵。 “给我挡住蜀贼!” “短刀!” 下马步战,长枪杀敌不利,只剩千多人的骑营,纷纷抽出短刀,紧跟在陈忠后面,循着战马冲阵的北面,急急跟了上去。 半途中,约莫还有百余匹的战马,惊惧回冲。但还好陈忠早有准备,本阵避让了方向。 “杀!”陈忠提刀怒吼。 “杀死蜀贼!”另一边的朱业,同样跟着提刀,鼓舞士气。 朱业很明白,杀不了陈忠,自家羊倌军师的布局,便要作废。他们这支奇袭的银戟卫,也将寸功不立。 为了各自的夙愿,两军又迅速拼杀起来。在北面的方向,放生的战马,在被短刀划臀之后,纷纷露出凶意,直奔北面狂冲。 料想不到陈忠的后手,北面的推枪阵,只稍待一会,便蓦然大乱。 见着机会,千多人的蜀卒,纷纷踏步出去,一路艰难厮杀。厮杀中,陈忠转过了头,看着大宛关的方向。 …… “将军,朱将军,大宛关出军了!”便在这时,后头有人急报。厮杀正烈的朱业,听着满脸都是火气。 但还好,先前就留下了人,作为提防。 “敢冲近者,杀无赦!” “将军,是我北渝的战俘,约莫是为了乞活,冲乱阵了!” “怎的?”收刀的朱业,一时更加吃惊。没等他开口再问,突然间,在大宛关城门的方向,迅速响起了声声的惨叫。 密集的飞矢,不断抛射而来。没有着甲的战俘,顷刻间倒了一大片。 “朱将军,大事不好,第二阵才是蜀人之军!” 朱业大怒,“那些蜀贼,定是要接应陈忠,拦住他们!若有失,我等愧对羊倌先生啊!” …… 午后,阳光越烈。 坐在坡地下的羊倌,最终抬起目光,看了看天色后,艰难吁出了一口气。从他五人挡万军开始,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即便用尽一切法子,但现在,约莫到强弩之末了。 只可惜,在朱业那边,还没有斥候传来杀死陈忠的喜报。也就是说……极可能是失败了。 “军师,现在怎办?蜀军已经要杀过来了!” 羊倌面容苦涩,一时难以开口。 却不料,已经聚过来的五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已经认真发声。 “我等自知,军师寻我五人,不仅是作为疑兵,约莫还有另一个作用。譬如说,我五人的身材,都有些干瘦,若背了身,佝偻身子,与军师并不会相差太多。” 说话的领头,一时笑了起来,目光里有着不舍。 “不若如此,趁蜀人未到,我等五人只留一,保护军师。余下的四人,便扮作军师与逃军,引开蜀人的追兵。” “我先前便有了打算。坡上春草多长,又有不少灌木藏身,不若如此,军师便请藏起身子,赴死的事情,让我等来做。” 羊倌痛苦闭目。 “吾叫杨颂,就此拜别军师。” 只留下一人,余下的四位,都纷纷起了身。那位领头的,还小心换上了羊倌的薄袍。 “谋计不成,非先生的错。但这北渝江山,还需先生这样的人来操持。” “请先生藏身。” 只说完,叫杨颂的护卫再无犹豫。和另外三人,对视了一会,才往着另一处的方向,走了出去。 羊倌趔趄身子,跟着仅随的一名护卫,迅速入了春草与灌木。在偶尔抬起目光的时候,他望着大宛关的方向,面容一下子决然。 谋计不成,他亦有错。 但出征无寸功,如何有脸面回北渝。大宛关,大宛关,城中尚有降卒,可还有一丝的机会否。 …… “蜀贼!”大宛关的前方,朱业杀红了眼。此时,不管是出城的战俘,或是其他的蜀人,他已经有些顾不得。 三番两次,偏偏无法奈何那位陈忠。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家的羊倌军师……恐已经战死。 一念至此,朱业面色更悲。 不知鏖战多久,待尸体铺了一层后,朱业才得到另一个可怕的消息。驰援的蜀人,已经杀到了。 也就是说,羊倌军师无了。 “吾朱业,无力回天矣。”朱业声音沉痛。为自己的不胜,为羊倌军师的战死。 “银戟卫,与我杀光蜀贼!” 阵地中,朱业更加疯狂,杀意更盛。在他的前后左右,开始陷入困境的数千银戟卫,也跟着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围剿银戟卫,烧毁营旗!”出城的宋姓裨将,声声怒吼。 在旁边不远,原本要趁机杀回大宛关的陈忠,在听说援军赶到后,也重新列阵,配合援军,围剿这支最后的银戟卫。 深入敌军腹地,原本就是兵行险着。 陈忠有些后怕,老羊倌动了三计,还好他都没有上当。若不然,该被困的便是蜀军了。 终于赶到的上官述,气得想骂娘。他终于明白,坡地那边根本没有甚的敌军,而他无端端的,被挡了不少的时间。 还好,银戟卫没有攻破陈忠,若不然,他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围剿银戟卫!” 在上官述的声音,没有喊出多久,天空之上,蓦的风起云涌。一场毫无道理的春雨,约莫要落在鲤州大地上。 …… “老军师,我如何下得去手……”在坡地下的隐蔽灌木,仅留的护卫,拿着短刀声音颤抖。 在他的面前,自家的羊倌军师,原本的满头苍发,皆已经被削掉,连着那一捧儒雅的文士胡子,也跟着尽数割断。 北渝无二的第二席军师,已经变成了秃头秃脸的模样。但现在,老军师还说,要眼窝子下留疤,才算变更易容。 看着面前的护卫,老羊倌沉默不答。老迈的年岁,他不知撑不撑得住。但现在,他已经无了机会。 他很明白,最容易让人暴露的,便是一双眼睛。 三谋皆败,他已无退路。唯有最后一局,若是成功,或许还有机会。 雨水中,羊倌鼓起老态龙钟的脸,看着面前的护卫。 “动刀。”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申屠冠的末路” “银戟,银戟……卫。” 朱业昂着头,声音越来越绝望。西蜀援军的加入,围攻之下,使得数千人的银戟卫,越来越陷入被动。 最令他自责的是,无法迅速攻破陈忠,寸功不立,羊倌老军师那边,肯定凶多吉少了。毕竟,那支西蜀的援军,已经突破了老军师的阻挡,赶到了大宛关前。 双重的恨意之下,原本便孤注一掷的朱业,显得更加疯狂。领着数千人的银戟卫,死地无生,不要命地往蜀军攻去。 “朱业,受降!”近些位置,有一西蜀裨将,抬刀怒喊。却不想,被怒不可遏的朱业,一刀掷死在血泊中。 看着,陈忠眯起了目光。 …… “急报,斥候急报!” 在信道打通之后,十几骑的斥候,循着长道,急急赶到了前线。 徐牧脸色焦急,待斥候说出后方的情报,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不出东方敬所料,在陷入劣势之时,常胜那边,肯定要想方设法地破局。但还好,哪怕羊倌亲去,也并没有成功。 “那羊倌已死?” “上官堂主所说,追到穷途末路,那几人入了一处洞子,起火自焚了。一时间,他也不好分辨。” 徐牧点点头。既然后方无虞,眼下最主要的,便是攻破申屠冠了。 “小军师那边,可有任何说法?” “小军师讲了,以主公的命令为先,他会谨慎配合。不过,小军师还说,主公需小心常胜,说不得为了救出申屠冠,会不计代价。” “明白,你且回吧。” 侧过目光,徐牧看向不远处。虽是天下名将,但现在的申屠冠,已经穷途末路。数万的大军,防守的古阵法,已然要挡不住了,再随着羊倌的失利,将彻底陷入死局。 当然,如东方敬所言,申屠冠对于北渝,极为重要,说不得还会有一场救援。不过,开春第一场战事的胜利,天平已经慢慢倒向了西蜀。 此时,在北渝的阵中,同样收到情报的常胜,目光里满是苦涩。 为了救出申屠冠,他已经想尽了办法。无奈的是,不管是北面方向,还是南面的羊倌,都已经失利。徐蜀王和跛人两个,是铆足了力气,要将申屠冠阵斩在此。 “羊倌先生呢?” “军师,信道打通,蜀骑来往密集,我等不敢深入,只探了个大概。羊倌先生……约莫是死在了蜀人手里。而银戟卫的统领朱业,誓死不降,几乎拼光了人。蜀人那边,不管是援军还是陈忠的守军,都损失惨重。连着那位侠儿军的上官述,都已经中戟,身受重伤。” 常胜沉默。不管现在如何,朱业那边,都来不及救援了。羊倌孤军深入,原本就是兵行险着。 久久,他才叹出一口气。邺州的银戟卫,说不得,这一回真要灭营了。 “羊倌军师那边,想些法子再探,多探一些情报出来。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老先生并未死去。” “小军师,申屠将军那边……” 听到此,常胜闭了闭目,“虽然不愿接受,但开春第一场,与西蜀的厮杀,我北渝……已经落于下风了。申屠将军那边,我自有安排。我北渝的这位举世名将,或许需要一份牺牲的代价了。” 旁边的诸多将军,并未听得明白,但如他们,都已经听得出来,自家小军师的声音里,那种已经到极致的落寞。 …… “兄长,要撑不住了!”在军中,解瑜声音激动。他的四周围,申屠冠布下的古阵法,已经不断收缩,越来越小。 听着解瑜的话,尉迟定面容发冷。北面战事不利,退守申屠冠的本阵,但现在看来,好像也同样入了死局。 当然,若是原先的北面战事,尚能取胜的话,说不得申屠将军……便无夹击之忧了。 “该死。”尉迟定声音懊悔。早知当初,便该小心一些。 “尉迟将军,胡贯将军中箭!”不多时,一名麾下的护卫,传来一个极不好的情报。 并没有多久,中箭的胡贯,被护卫一身是血地拖了回来,痛苦地咳着,只咳了一阵,在军医的哭泣中,再也不动。 “兄长,兄长……不若我等降蜀——”解瑜惊得跑来。 “二弟,你离我近些,躲入盾阵……对了,你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 “兄长,无事……”解瑜颤了颤身子,不忍再看胡贯的尸首,连着声音都开始哆嗦。 入阵的申屠冠,面目清冷无比。节节的败退,士卒一个接一个地受伤,倒下,已经让他更加明白,蜀人誓要杀他的决心。 若是北面不失,小军师那边,或许还能打出一番配合。 但现在…… 申屠冠咬了咬牙。他不畏死,连族弟申屠就,也死在了阵中。他担心的,是申屠一脉的族名,若他死去,再无撑起的人,只怕氏族要慢慢凋零。当初从东莱到北渝,很大的原因,他便是想让申屠一脉,自此成为世家大族。 “申屠将军,西蜀的虎步又来了!” “西蜀的虎步,乃是盾弩,让刀盾手挡前,准备搏杀。”即便下了命令,但申屠冠的声音,依然苦涩无比。 在卖米军退去之后,那支西蜀的虎步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极为狡猾,好几次循着机会,撕开防守古阵的口子。 仰面朝天,申屠冠面庞中,露出第一丝的绝望。自家小军师那边,无法攻来救援的话,跛人和徐蜀王,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 他有些想不通,原先尚有优势的北渝,只到了这一会,却突然处处受制于人了。 “围杀北渝申屠冠——” 四面八方,都是西蜀的营旗,数不清的怒吼,齐齐响了起来。无数的蜀卒围攻,局势之下,面前北渝人的防守本阵,已经越来越收缩。 “抢时!” 骑着马的裨将们,指挥着士气大涨的蜀军,化成一柄柄的长枪,戳向北渝人的方阵。 不远处,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并没有丝毫得意,冷静地将情报收好,继而沉默地抬起头,认真看着前方。 攻破北渝,从阵斩申屠冠开始。这位举世名将一死,短时之内,北渝的士气,必然会降到冰点……说不得,还能趁机,取下整个鲤州之势。若如此,等到年中一来,便能更好地配合海船,彻底搅乱北渝腹地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北渝的转机 徐牧立在风中,不时左右环顾。在蜀人的努力之下,到了现在,已经形成了三面围杀之势。而且,原先在南面的羊倌,想要兵行险着,也同样失败了。 常胜的人,没了犄角之势,短时之内,也无法突破防守的蜀军,去与申屠冠会合。 阵斩申屠冠,已经近在眼前。 “传令,后备营业跟着入阵,不惜一切杀死申屠冠。” 徐牧很明白,申屠冠对于北渝而言,对于西蜀而言,将意味着什么。认真来说,申屠冠的威望,只低于常四郎和常胜。这般的人,注定是西蜀逐鹿的巨大阻碍。 将命令传下,徐牧才呼出一口气。大破申屠冠,只是时间问题了。但若无猜错,北渝那边,常胜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如东方敬所言,申屠冠一死,西蜀这次的收获,不可谓不大。 “主公——” “听蹄卒鸣镝!” “听蹄卒?”徐牧惊了惊。在占住优势后,他特意在几个方向,离着战场远一些的地方,留了听蹄卒,谨防北渝骑营的急攻。 但现在,听蹄卒却发出了鸣镝箭。也就是说,有骑营在靠近战场。 “主公,鸣镝在东北方!” 徐牧沉下脸色点头,如他所想,即便羊倌失败,但不管是常胜,还是常四郎,都不会坐看申屠冠,战死在此地。必会想方设法,把这位名将救回北渝。 …… 踏踏。 在风中,一袭系着披风的人影,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将要坠下的夕阳。在他的前后左右,尽是浩浩数不清的骑军,步卒。 “主公,已经快到了!”弓骑统领祝子荣,勒马赶到,望着那袭人影,声音凝沉地开口。 人影收回目光,转过了头。 待夕阳彻底映红了脸,一张棱角五官俊朗的脸庞,才越来越清晰。 被祝子荣唤为主公的,天下间仅此一人——北渝王常小棠。 此刻,常小棠眉头紧皱,一只手垂下,握住了得胜勾上,悬着的那柄梨花木亮银枪。 前线急报,常胜来了消息,战况并不好,申屠冠彻底陷入危机。 待各路的北渝援军一到,并无太多犹豫,常四郎迅速带军出征。此番最大的目的,即便无法攻破西蜀,也要想尽办法,将申屠冠救出。 “主公,蜀人在占领北面之后,层层包围,哪怕是小军师那边,短时内都无法突破,南面的羊倌军师,听说奇计不成……” “徐蜀王……打仗,最喜欢扭转乾坤。再加上那位东方小先生,这二人算是举世之谋,相得益彰。” “主公,若不然配合小军师那边,强攻堵阵的蜀军!” “如此一来,耗的时间太多,并无意义。”常四郎摇头,“相反,只要从另一个方向,取得优势之后,常胜那边反而会更好配合。” “主公的意思是?” “击破蜀人的优势,便从北面入手。我自知这样一来,注定要困难重重。但我北渝的申屠冠将军,已经危急如斯了。” 常四郎昂起头。认真来说,便如他先前所言,这一生都不想与那位小东家打仗。但各自的阶层,背后撑起江山的民道与世家,注定只能有一人走到最后。 此生不死,待天下太平,你我再把酒言欢。 “传令,便让蜀人闻风丧胆,我北渝的精锐援军,已经赶到战场!” “杀!” …… “兄长,兄长啊,我先前的意思,是保全性命,先降蜀——” “二弟,援军,我北渝援军到了!”嘈杂之中,尉迟定并未听清自家二弟的话,反而高呼起来。 主公常小棠援军到来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好啊!我要与兄长奋力杀敌!”解瑜变换脸色,成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跟着高声开口。 “列阵,我北渝援军已到!” 在阵中央,听闻消息的申屠冠,同样脸色激动。原以为是必死之局,却不料,自家主公会亲率大军,赶来救援于他。 这份恩义,让他只觉得无以为报。不若苟全性命,再为北渝开疆拓土! “申屠将军,小军师那边,也增了人马,全力攻打蜀军了!” “小军师,定然是在配合主公!”申屠冠呼出一口气,“我等也莫要落后,诸位袍泽便随我一道,突破蜀人的围攻!” “吼!” 常四郎亲率援军到来,瞬间点燃了士气。数不清的北渝将士,重新提了一口胆气,跟随者申屠冠,循着机会,准备突破包围。 另一个方向,听闻常四郎将至的消息,徐牧面色叹息。早些时候,听蹄卒的情报,隐约已经说明了。 作为北渝王,常四郎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申屠冠死在沙场。 时间并不短,若换成其他的北渝将军,说不得已经被杀死在阵中。偏偏,是天下名将申屠冠,依靠古阵法,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夹攻。 徐牧侧过头,看向了东方敬的所在方向。 …… 阵中,东方敬面色凝沉,一时陷入沉思。 “小军师,申屠冠……眼看着都要守不住了。”旁边的赵栋,声音里满是可惜。 费了这么多心思,眼看着都要阵斩了,偏在这时候,传来了北渝王亲征驰援的情报。 “小军师,北渝王从北面来,我西蜀在北面尽占优势,只要再挡一会——” “不妥的。”东方敬摇着头,“常胜那边,也开始拼命攻阵了。若是穷途末路,我或许会劝谏主公,再搏一下。但你也知,我西蜀与北渝不同,可以输一场小仗,但无法输一场打仗。若是输掉,西蜀在以后的逐鹿中,将会彻底陷入守势。” 关于年中海船的事情,东方敬没有透露半分。在这种时机,他并不愿和北渝继续血拼。简单一句话,西蜀耗不起。为了阵斩申屠冠,这次已经战损太多人了。 “三儿,以最快的时间,替我送一封信给主公。”东方敬仰面朝天,幽幽叹息。 阵斩申屠冠的夙愿,终归没能付诸。鲤州开春的战事,终归而言,西蜀只赢得了小胜。如此也好,对于那些附庸的势力,战死的袍泽同僚,也算有一个交代了。 北渝王文武双全,亲率大军驰援,以西蜀现在的布局,死挡无益。真正的战机,或许只能留到年中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卖米的,来斗将 “主公,军令已经传下。” 阵地里,听着裨将的话,徐牧点了点头。常老四大军到来的消息,对于整个战势而言,并不太妙。 东方敬那边,已经来了建议,让他放弃拼耗,退守大宛关。先前取得的小胜,当能鼓舞一波士气,稳住附庸了。 徐牧心底可惜。换成别个的将领,早已经被阵斩了。凭着他和东方敬,两人联手围攻,又取了北面夹攻之势,却依然拿不下申屠冠的数万大军。 开春之战,若此时休去,西蜀只算得小胜。 “主公,主公!”正当徐牧想着,突然间,有另一裨将急急走来。 “怎的?” “主公,大事不好,虎将军带人出军了!” “司虎?往哪边了?” “先前情报,小韩将军按着军令,正在收拢阵型,准备过来会师。但北渝人已经杀到,发起冲锋。虎将军原本就骂两句,后来听说是北渝王亲至,喊了一声‘卖米的来了’,就往北面冲了,怕他出事,跟随的营将也急忙跟了上去。” 徐牧脸色大惊。卖米的来了,说的自然是常四郎。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还有着一份老友情,但明面上,因为各自的利益,常老四已经算是敌人。司虎这般冲出去,说不得要出事。 “传我军令,让东面的防御军,小心绕回本阵。” “主公……那申屠冠呢?” 徐牧一时无言。不管是他,或是东方敬,在这般的局势下,已经看得清楚,北渝铁了心,哪怕拼着一番战损,和西蜀死磕,也要救回申屠冠。 与北渝血拼,并非是上策,东方敬的建议里,已经说的清楚。只可惜这一场,无法阵斩申屠冠。 “另外,速速去传令陈盛将军,让他带人去拦住司虎。” …… 厮杀中,申屠冠双目赤红,在收缩的防御阵里,如天人之威,挡住了蜀军四面八方的围攻。 “将军,蜀人退了!” 听闻这道情报,申屠冠并未有太多欢喜。原先按着自家小军师的计划,徐蜀王是要吃一场大败的。却不知为何,反而是北渝,步步陷入困境。这战场之势,被蜀人彻底把握。 北渝援军赶到,自家主公亲征,徐蜀王与跛人,皆无法攻破他的古阵,又不愿拼耗,自然是要退的。 只可惜,族弟申屠就战死,还有羊倌先生的生死未卜。甚至是说,不管是卖米军,银戟卫这些,还有他的西路军,都受了不小的战损。 “将军,我等主公亲至,又有大军在手,说不得,冲锋几轮之后,能大破蜀贼!” “不大可能。”申屠冠眯起眼睛,“蜀人敢退,那即是说,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莫忘了,几场的胜利,蜀人现在士气如虹。” 对战事的判断,申屠冠亦有几分信心。实则在心底里,更多了一份难言的感动。自家的主公和军师,并没有放弃于他。 “传令下去,莫负了主公的驰援,只等援军到来,便突围出去!” “申屠将军,主公从北面来,若是蜀人相挡,恐还要一场死战。” 申屠冠沉住声音,“不管徐蜀王或是跛人,在这等光景之下,并不会作困兽之斗。当然,我倒是希望蜀人不会退军,干脆一决胜负。但这些,以跛人的谨慎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我先前听着情报……西蜀的那位虎将军,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申屠冠蓦然脸色一怔。 …… 北面,尘烟飞扬。 二万数的燕州弓骑,在祝子荣的带领下,不断迂回驰骋,将一拨拨的飞矢,抛落到蜀阵里。 “稳住阵列!”阵中的小狗福,唇上催了淡须,一张脸庞也满是硝烟的污垢。在领了主公军令后,他不得不带着北面大军,统一往本阵撤退。 但北渝人的援军,已经杀了过来。 便和自家主公,以及东方小军师的想法一致,西蜀现在若是死斗拼耗,会两只脚都陷入泥潭,恐再也抽不出来。 “那申屠冠,确是天下名将。”小狗福咬着牙,声音可惜。 一骑骑的西蜀裨将,不断骑马奔走,稳住撤退的阵营。晏雍带着虎步军,护住侧翼,提防着申屠冠方向的突袭。 庆幸军令早来,若是再晚一些,只怕要被北渝援军咬住。 “小韩将军,主公派人来援了。” 正在指挥的小狗福,听着脸色一怔。又并非决战,为何要派人来援。认真来讲,只要断后妥当,撤退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当抬头看见冲来的那支人马,小狗福才一下子顿住。相识多年的那头傻虎,不知什么时候,扛着斧头来找他了。 “狗福,狗福诶!”司虎跳下了马,声音欢喜无比。 “虎哥儿来作甚……莫不是主公的意思?” 只一瞬,司虎瞬间生气,“我在那边打仗,便听人讲,那卖米的带着常威小子,要来冲你的阵。我便寻思着,将卖米的抽一顿,让他不敢乱来。” “虎哥儿,你这脑壳子……快些长大吧!”小狗福气笑,抓住司虎的袍甲,便要往阵里拖。却不料只拖了一会,整个身子蓦然一空,摔到了地上。再往前抬头一看,发现自家的虎哥儿,已经喊着“卖米的,来斗将斗将”,眼看着冲去了阵前。 …… 骑在马上,常四郎原本冷静的神色,待听到斥候的禀报后,面容随即沉默。在他旁边的常威,更是用三年军俸作礼,哭咧咧喊着“少爷不要杀傻虎啊”。 “常威,他是要斗将。”常四郎咬了咬牙,只觉得身上的梨花木亮银枪,蓦的有些发沉。 这天下,他敢带八百人冲杀公孙侏儒,他敢在河州城前,以一敌五,单挑北狄五个都侯……唯独不敢,和小东家的那头老虎,来一场厮斗。 你打不死他,他能靠着一把莽力,把你打死。 常四郎昂着头,约莫又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嘴角有些苦涩地动了起来。 “传令燕州弓骑,以侵扰为主,莫要深入追击,小心中了敌计。步卒营,准备入阵,掩护西路军撤退。” “要斗将的那厮……莫理他,他多喊个几声,就会饿肚子跑回去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暂撤军 “喊得肚饿,那卖米的都不敢打。”司虎闷闷地跑回。 跑来的小狗福,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约莫又有些气怒,跳起来,一拳捶在了司虎的脑袋上。 “你个傻虎,以后再乱来,我小狗福不认你作兄弟了!” “小狗福诶……”司虎瞬间害怕,急忙抱住了小狗福的手,整个人哭咧起来。 “莫挨老子!”小狗福又气又笑,只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孩提时,跟着面前巨汉玩耍,练绝世武功的那些时光。 “小韩将军,北渝人并不深追,只作侵扰。” “知晓。”小狗福冷静开口。连败多阵,连着北渝的羊倌,现在都生死未卜,北渝的士气,已经层层跌落。 认真来说,这一场开春之战,是西蜀暂时小胜。再者还有东方小军师在掠阵,不管是北渝王或是常胜,连败之下,亦不敢再轻易犯险。 只可惜,阵斩申屠冠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虎步军——”只剩两千余人的虎步军,在晏雍的带领下,配合着撤退的后阵,作为断后营,死死留意着北渝人的动向。 晁义同样带着骑营,打量着侵扰的弓骑。当然,并没有轻易下令冲杀。 奔射的飞矢,依然阵阵地抛落。 蜀阵里,高举的竹幔,以及阵列的盾牌,不多时,都钉满了弓骑的短箭。 …… “主公,不若让我带人去冲杀!”在北渝援军阵外,赶来的解瑜,声音带着不甘,更带着一份“死战不退”的明志。 反而在旁的尉迟定,自知作战不利,沉默着不敢开口。 常四郎回了回头,并未应声。他看得清楚,即便是撤军回师,西蜀军都有条不紊,且跛人东方敬的大军,随着申屠冠的撤退,也开始往北面行军,作为掠阵。 “主公,吾解瑜愿死战报国。即便那西蜀的虎将军不退,我亦愿斗将厮杀——” “闭嘴吧,你先前又不说,等人走了才喊。”常威在旁,不满地开口。 “常将军,我才刚到——” 常威恼怒地抬手,一巴掌将解瑜扇落马下。他是憨,不是傻,自然明白解瑜话里的惺惺作态。 而且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家少爷和小东家,再加上那头傻虎,其他的人都是可以揍的。当年的老仲德,都被他偷偷下过泻药。一个刚出庐的世家小将,算个鸡毛玩意。 “聒噪!” 倒地的解瑜大惊。连着旁边的尉迟定,也怒目圆睁。但终究不敢多言,迅速下了马扶起解瑜,又不断帮忙告罪。 “常威,不许胡闹。”常四郎终于开了口,“蜀人已有防范,此时追击的话,并无任何战果。” “主公……所言极是。”解瑜敢怒不敢言,急忙跟着告罪。 常四郎面庞朝天,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这一场开春之战,卖米军损失惨重,常霄也差点被人挑了。银戟卫跟着深入,几乎不用猜,恐怕五千人要全军覆没了。 当然,同样也有收获,西蜀的白甲骑,也被挑了一大半,战死的将领,也几乎和北渝持平。 只可惜,作为次席谋士的羊倌先生,也约莫是死了。 连连的攻伐无法取胜,士气颓丧,哪怕西蜀愿意决战,他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撤军吧。” 站在高地上,迎着阵阵的风,常胜面容沉默。 “小军师,在北面的位置,我北渝弓骑出战,但蜀人并没有死斗,而是护住大军撤退。主公无奈,在掩护了申屠将军的西路军后,也即将撤退回营。” “跛人在掠阵了,主公是明智的。”常胜皱了皱眉,“但换一种说法,我北渝连败多阵,按道理讲,现在西蜀士气如虹,拼一轮或能大胜。但不管是跛人还是徐蜀王,都迅速制定了撤退的军令。” “他们原先,是要杀我北渝名将申屠冠的。但申屠将军古阵无双,挡住了几路夹攻。” “话是这么讲,并无错。”常胜叹了口气,“但我总觉着,跛人那边,或许还藏着更好的手段,到时候会对我北渝,重重一击。此时换成是我,北面未失,说不得要试一试的。” 旁边的阎辟,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他并不像自家的小军师,有着那份高瞻远瞩。 “阎辟,撤军后想些办法,羊倌先生那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阎辟拱手抱拳。 常胜最后看了几眼,带着转瞬即逝的不甘,沉步走了下去。 …… “会师——” 三个方向的蜀军,在东方敬的旗令下,只等北渝人退去,以极快的速度,会师到了一起。 刚见面,徐牧就赏了司虎两个爆栗。要是在那时候,常老四下令直接冲杀,这头傻虎必然陷入险境。 “虎哥儿你想啥呢?你也不想想,这整个天下,哪个敢和你斗将?”李逍遥走来,也骂咧了一句。 “不敢斗,不就被我司虎吓退了?” 徐牧听得大怒,又赏了一圈爆栗。生死厮杀,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好在这一轮下来,并无祸事。 “主公,小军师来了。” 徐牧惊喜转身,待看到熟悉的木轮车,心情越发激动。 “东方敬见过主公。” “伯烈无需如此。此时战事,多亏伯烈稳住了战局。” “只可惜,未能阵斩申屠冠。”东方敬叹了口气,“在取了北面地形后,三路夹攻,南面的羊倌又奇袭失败,我原先还以为,是十拿九稳了。料想不到,这位现在的中原第一名将,如此悍勇。” 徐牧也有些可惜,真能阵斩申屠冠的话,可谓意义非凡。 “主公切记,哪怕战事暂休,也莫要派人去占鲤州的城关。” “这是为何。” “北渝王固然是不想打,但几阵的败仗后,北渝里的老世家,若是见着我西蜀发兵占城,必然会劝谏北渝王,同样出兵争夺。到时候,争夺厮杀之下,西蜀又将陷入泥潭子里。” 徐牧沉思了会,点点头。 “虽未能阵斩申屠冠,但开春的这一场战事,我西蜀也算胜利,约莫鼓舞了半壁江山,对许多人也有个交代了。” 西域,南海五州,还有余当部落这些……都算是西蜀的附庸。西蜀打出了第一场的起势,这些个势力,才愿意跟着西蜀,继续逐鹿争霸。 “主公,等到年中。”东方敬蓦然又补了一句。 徐牧明白,人群中的小狗福也明白。不管是海船,还是那位暗子,直至现在,西蜀都还没有动用。 若用,即是重重一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卖米的,来斗将_1277 “主公,军令已经传下。” 阵地里,听着裨将的话,徐牧点了点头。常老四大军到来的消息,对于整个战势而言,并不太妙。 东方敬那边,已经来了建议,让他放弃拼耗,退守大宛关。先前取得的小胜,当能鼓舞一波士气,稳住附庸了。 徐牧心底可惜。换成别个的将领,早已经被阵斩了。凭着他和东方敬,两人联手围攻,又取了北面夹攻之势,却依然拿不下申屠冠的数万大军。 开春之战,若此时休去,西蜀只算得小胜。 “主公,主公!”正当徐牧想着,突然间,有另一裨将急急走来。 “怎的?” “主公,大事不好,虎将军带人出军了!” “司虎?往哪边了?” “先前情报,小韩将军按着军令,正在收拢阵型,准备过来会师。但北渝人已经杀到,发起冲锋。虎将军原本就骂两句,后来听说是北渝王亲至,喊了一声‘卖米的来了’,就往北面冲了,怕他出事,跟随的营将也急忙跟了上去。” 徐牧脸色大惊。卖米的来了,说的自然是常四郎。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还有着一份老友情,但明面上,因为各自的利益,常老四已经算是敌人。司虎这般冲出去,说不得要出事。 “传我军令,让东面的防御军,小心绕回本阵。” “主公……那申屠冠呢?” 徐牧一时无言。不管是他,或是东方敬,在这般的局势下,已经看得清楚,北渝铁了心,哪怕拼着一番战损,和西蜀死磕,也要救回申屠冠。 与北渝血拼,并非是上策,东方敬的建议里,已经说的清楚。只可惜这一场,无法阵斩申屠冠。 “另外,速速去传令陈盛将军,让他带人去拦住司虎。” …… 厮杀中,申屠冠双目赤红,在收缩的防御阵里,如天人之威,挡住了蜀军四面八方的围攻。 “将军,蜀人退了!” 听闻这道情报,申屠冠并未有太多欢喜。原先按着自家小军师的计划,徐蜀王是要吃一场大败的。却不知为何,反而是北渝,步步陷入困境。这战场之势,被蜀人彻底把握。 北渝援军赶到,自家主公亲征,徐蜀王与跛人,皆无法攻破他的古阵,又不愿拼耗,自然是要退的。 只可惜,族弟申屠就战死,还有羊倌先生的生死未卜。甚至是说,不管是卖米军,银戟卫这些,还有他的西路军,都受了不小的战损。 “将军,我等主公亲至,又有大军在手,说不得,冲锋几轮之后,能大破蜀贼!” “不大可能。”申屠冠眯起眼睛,“蜀人敢退,那即是说,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莫忘了,几场的胜利,蜀人现在士气如虹。” 对战事的判断,申屠冠亦有几分信心。实则在心底里,更多了一份难言的感动。自家的主公和军师,并没有放弃于他。 “传令下去,莫负了主公的驰援,只等援军到来,便突围出去!” “申屠将军,主公从北面来,若是蜀人相挡,恐还要一场死战。” 申屠冠沉住声音,“不管徐蜀王或是跛人,在这等光景之下,并不会作困兽之斗。当然,我倒是希望蜀人不会退军,干脆一决胜负。但这些,以跛人的谨慎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我先前听着情报……西蜀的那位虎将军,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申屠冠蓦然脸色一怔。 …… 北面,尘烟飞扬。 二万数的燕州弓骑,在祝子荣的带领下,不断迂回驰骋,将一拨拨的飞矢,抛落到蜀阵里。 “稳住阵列!”阵中的小狗福,唇上催了淡须,一张脸庞也满是硝烟的污垢。在领了主公军令后,他不得不带着北面大军,统一往本阵撤退。 但北渝人的援军,已经杀了过来。 便和自家主公,以及东方小军师的想法一致,西蜀现在若是死斗拼耗,会两只脚都陷入泥潭,恐再也抽不出来。 “那申屠冠,确是天下名将。”小狗福咬着牙,声音可惜。 一骑骑的西蜀裨将,不断骑马奔走,稳住撤退的阵营。晏雍带着虎步军,护住侧翼,提防着申屠冠方向的突袭。 庆幸军令早来,若是再晚一些,只怕要被北渝援军咬住。 “小韩将军,主公派人来援了。” 正在指挥的小狗福,听着脸色一怔。又并非决战,为何要派人来援。认真来讲,只要断后妥当,撤退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当抬头看见冲来的那支人马,小狗福才一下子顿住。相识多年的那头傻虎,不知什么时候,扛着斧头来找他了。 “狗福,狗福诶!”司虎跳下了马,声音欢喜无比。 “虎哥儿来作甚……莫不是主公的意思?” 只一瞬,司虎瞬间生气,“我在那边打仗,便听人讲,那卖米的带着常威小子,要来冲你的阵。我便寻思着,将卖米的抽一顿,让他不敢乱来。” “虎哥儿,你这脑壳子……快些长大吧!”小狗福气笑,抓住司虎的袍甲,便要往阵里拖。却不料只拖了一会,整个身子蓦然一空,摔到了地上。再往前抬头一看,发现自家的虎哥儿,已经喊着“卖米的,来斗将斗将”,眼看着冲去了阵前。 …… 骑在马上,常四郎原本冷静的神色,待听到斥候的禀报后,面容随即沉默。在他旁边的常威,更是用三年军俸作礼,哭咧咧喊着“少爷不要杀傻虎啊”。 “常威,他是要斗将。”常四郎咬了咬牙,只觉得身上的梨花木亮银枪,蓦的有些发沉。 这天下,他敢带八百人冲杀公孙侏儒,他敢在河州城前,以一敌五,单挑北狄五个都侯……唯独不敢,和小东家的那头老虎,来一场厮斗。 你打不死他,他能靠着一把莽力,把你打死。 常四郎昂着头,约莫又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嘴角有些苦涩地动了起来。 “传令燕州弓骑,以侵扰为主,莫要深入追击,小心中了敌计。步卒营,准备入阵,掩护西路军撤退。” “要斗将的那厮……莫理他,他多喊个几声,就会饿肚子跑回去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暂撤军_1278 “喊得肚饿,那卖米的都不敢打。”司虎闷闷地跑回。 跑来的小狗福,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约莫又有些气怒,跳起来,一拳捶在了司虎的脑袋上。 “你个傻虎,以后再乱来,我小狗福不认你作兄弟了!” “小狗福诶……”司虎瞬间害怕,急忙抱住了小狗福的手,整个人哭咧起来。 “莫挨老子!”小狗福又气又笑,只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孩提时,跟着面前巨汉玩耍,练绝世武功的那些时光。 “小韩将军,北渝人并不深追,只作侵扰。” “知晓。”小狗福冷静开口。连败多阵,连着北渝的羊倌,现在都生死未卜,北渝的士气,已经层层跌落。 认真来说,这一场开春之战,是西蜀暂时小胜。再者还有东方小军师在掠阵,不管是北渝王或是常胜,连败之下,亦不敢再轻易犯险。 只可惜,阵斩申屠冠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虎步军——”只剩两千余人的虎步军,在晏雍的带领下,配合着撤退的后阵,作为断后营,死死留意着北渝人的动向。 晁义同样带着骑营,打量着侵扰的弓骑。当然,并没有轻易下令冲杀。 奔射的飞矢,依然阵阵地抛落。 蜀阵里,高举的竹幔,以及阵列的盾牌,不多时,都钉满了弓骑的短箭。 …… “主公,不若让我带人去冲杀!”在北渝援军阵外,赶来的解瑜,声音带着不甘,更带着一份“死战不退”的明志。 反而在旁的尉迟定,自知作战不利,沉默着不敢开口。 常四郎回了回头,并未应声。他看得清楚,即便是撤军回师,西蜀军都有条不紊,且跛人东方敬的大军,随着申屠冠的撤退,也开始往北面行军,作为掠阵。 “主公,吾解瑜愿死战报国。即便那西蜀的虎将军不退,我亦愿斗将厮杀——” “闭嘴吧,你先前又不说,等人走了才喊。”常威在旁,不满地开口。 “常将军,我才刚到——” 常威恼怒地抬手,一巴掌将解瑜扇落马下。他是憨,不是傻,自然明白解瑜话里的惺惺作态。 而且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家少爷和小东家,再加上那头傻虎,其他的人都是可以揍的。当年的老仲德,都被他偷偷下过泻药。一个刚出庐的世家小将,算个鸡毛玩意。 “聒噪!” 倒地的解瑜大惊。连着旁边的尉迟定,也怒目圆睁。但终究不敢多言,迅速下了马扶起解瑜,又不断帮忙告罪。 “常威,不许胡闹。”常四郎终于开了口,“蜀人已有防范,此时追击的话,并无任何战果。” “主公……所言极是。”解瑜敢怒不敢言,急忙跟着告罪。 常四郎面庞朝天,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这一场开春之战,卖米军损失惨重,常霄也差点被人挑了。银戟卫跟着深入,几乎不用猜,恐怕五千人要全军覆没了。 当然,同样也有收获,西蜀的白甲骑,也被挑了一大半,战死的将领,也几乎和北渝持平。 只可惜,作为次席谋士的羊倌先生,也约莫是死了。 连连的攻伐无法取胜,士气颓丧,哪怕西蜀愿意决战,他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撤军吧。” 站在高地上,迎着阵阵的风,常胜面容沉默。 “小军师,在北面的位置,我北渝弓骑出战,但蜀人并没有死斗,而是护住大军撤退。主公无奈,在掩护了申屠将军的西路军后,也即将撤退回营。” “跛人在掠阵了,主公是明智的。”常胜皱了皱眉,“但换一种说法,我北渝连败多阵,按道理讲,现在西蜀士气如虹,拼一轮或能大胜。但不管是跛人还是徐蜀王,都迅速制定了撤退的军令。” “他们原先,是要杀我北渝名将申屠冠的。但申屠将军古阵无双,挡住了几路夹攻。” “话是这么讲,并无错。”常胜叹了口气,“但我总觉着,跛人那边,或许还藏着更好的手段,到时候会对我北渝,重重一击。此时换成是我,北面未失,说不得要试一试的。” 旁边的阎辟,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他并不像自家的小军师,有着那份高瞻远瞩。 “阎辟,撤军后想些办法,羊倌先生那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阎辟拱手抱拳。 常胜最后看了几眼,带着转瞬即逝的不甘,沉步走了下去。 …… “会师——” 三个方向的蜀军,在东方敬的旗令下,只等北渝人退去,以极快的速度,会师到了一起。 刚见面,徐牧就赏了司虎两个爆栗。要是在那时候,常老四下令直接冲杀,这头傻虎必然陷入险境。 “虎哥儿你想啥呢?你也不想想,这整个天下,哪个敢和你斗将?”李逍遥走来,也骂咧了一句。 “不敢斗,不就被我司虎吓退了?” 徐牧听得大怒,又赏了一圈爆栗。生死厮杀,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好在这一轮下来,并无祸事。 “主公,小军师来了。” 徐牧惊喜转身,待看到熟悉的木轮车,心情越发激动。 “东方敬见过主公。” “伯烈无需如此。此时战事,多亏伯烈稳住了战局。” “只可惜,未能阵斩申屠冠。”东方敬叹了口气,“在取了北面地形后,三路夹攻,南面的羊倌又奇袭失败,我原先还以为,是十拿九稳了。料想不到,这位现在的中原第一名将,如此悍勇。” 徐牧也有些可惜,真能阵斩申屠冠的话,可谓意义非凡。 “主公切记,哪怕战事暂休,也莫要派人去占鲤州的城关。” “这是为何。” “北渝王固然是不想打,但几阵的败仗后,北渝里的老世家,若是见着我西蜀发兵占城,必然会劝谏北渝王,同样出兵争夺。到时候,争夺厮杀之下,西蜀又将陷入泥潭子里。” 徐牧沉思了会,点点头。 “虽未能阵斩申屠冠,但开春的这一场战事,我西蜀也算胜利,约莫鼓舞了半壁江山,对许多人也有个交代了。” 西域,南海五州,还有余当部落这些……都算是西蜀的附庸。西蜀打出了第一场的起势,这些个势力,才愿意跟着西蜀,继续逐鹿争霸。 “主公,等到年中。”东方敬蓦然又补了一句。 徐牧明白,人群中的小狗福也明白。不管是海船,还是那位暗子,直至现在,西蜀都还没有动用。 若用,即是重重一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心敌袭!” 撤退途中,作为断后营的虎步军,在晏雍的带领下,小心地提防着。晁义领着轻骑,同样在附近骑行,作为断后营的策应。 “并未追击。”马车里,东方敬似早有所料,认真吐出一句。在他的对面,徐牧也放松地呼了口气。 “大宛关那边,主公也知了,先前陈忠派了快马过来。那位银戟卫的朱业,已经战死。还剩一千多的北渝银戟卫,也被俘虏。” “伯烈,羊倌可有其他的消息?” 东方敬摇头,“暂时没有。但我猜着,或许还没死。而且,羊倌带五千银戟卫,想要诱杀陈忠,夺取大宛关,三计皆败,沿途派人探查,亦没有羊倌东逃的迹象……作为谋士,他或许无脸面回北渝大营,说不得,会以死志之身,蛰伏在黑暗中,试图再搅乱我西蜀。” 徐牧点头。 直至现在,他成为了蜀王,也从未敢看轻北渝的任何人。如常胜,如羊倌,如申屠冠……这些都是北渝的柱梁人物,说不得一朝计成,真要重击西蜀。 “到时候,让长弓那边,多派人仔细探查吧。” 别无他法,藏在暗中的凶狼,才是最可怕的。 “想我西蜀,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兵出大宛关,却立不得定鼎之功。”东方敬叹着气。 这一轮的开春之战,不说北渝,西蜀也同样战损不少。最严重的,还是卫丰的白甲骑,已经死伤大半。连着卫丰自个,也身受重伤。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花费了西蜀不少的心血和资源。奈何常胜短短时间内,便看出了破绽。 徐牧也叹了口气。和北渝比起来,底蕴不足,向来是西蜀的软肋。别人上千年的米仓粮财,可不是你一个新兴政权能比的。 徐牧也叹了口气。 不知多久,马车外才传来了李逍遥的声音。 “主公,回到城关了!” …… “那银戟卫的朱业,杀意极盛,麾下亦是精锐之师,我与上官堂主合力围杀,费了好一番的功夫。侠儿多有战死,上官堂主杀红了眼,冲阵血拼,才不慎中箭坠马。” 回到大宛关里,陈忠一脸的沉重。 “主公放心,军医已经看过,上官堂主静养一些时间,当能慢慢恢复。” 徐牧点点头,和旁边的东方敬对视一眼。当初在外征战,最担心的,莫过于后方的大宛关。常胜是真敢,三番两次地出人意料,动用一切手段来奇袭。 “陈忠,可有羊倌的消息?”徐牧凝声发问。便如卡在喉头的刺,对于羊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烧毁脸的尸首,我已经辨认过了,虽然有了一番伪装,但肤肉健壮,并无老褶,不像是羊倌的尸身。我先前,派了人在关外,打算里里外外再搜一轮。不过我担心,羊倌早已经逃回北渝大营。” “这种情况,小军师已经分析过。羊倌或有可能……不会回北渝大营。便如一条毒蛇,会策应常胜,对我西蜀再出毒计。” “主公,我稍后便加派人手。” “甚好。” 说归说,但徐牧的心底也明白,如羊倌这样的人,真没死的话,简简单单的搜寻,未必能搜得出来。 “陈忠,今后大宛关的防务,便交由你负责。” 先前的事情上,已经足以证明,陈忠这面盾牌,确是名不虚传。再者年纪也不算大,为人忠义,可作为以后的领军大将培养了。 “多谢主公。” “无需多礼。” 起了身,又叮嘱了两句,徐牧才亲自推着东方敬的木轮车,两人缓缓在城墙之上,慢慢地边推边走。 大宛关外,厮杀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即便陈忠收拾了战场狼藉,但地上的血印子,同样触目惊心。 “主公,庆功宴当准备了。”东方敬回过头,笑言了句。 徐牧也笑了笑。 还是那句话,虽然是小胜,但鼓舞一番士气,是十分有必要的。说不得,到时候庆功宴上,还要夸大其词一些,渲染此次大战的战功。 “伯烈的意思,是近段时间,暂时不要与北渝死战?” “确是。”说到正题,东方敬认真点头,“不同于凉州与东陵,西蜀与北渝相差……终归还是有些大。燕州弓骑,卖米军,银戟卫,甚至是说,还有许多的压轴底蕴,常胜还没有派上战场。你瞧着,这一次我等万般艰难,才有一番小胜,要知晓,北渝王还未真正入阵。作为北渝的王,北渝王麾下的人马,才是最大的精锐。” 徐牧也明白。 先前的卖米军,便是常四郎的麾下亲卫,不过是借给了常胜,用来破白甲骑。可见,北渝真正的精锐大军,当在常老四的麾下。 为了这一次,西蜀几乎出动了全部兵团,连着白甲骑,刚成制的虎步军,都齐齐派了出去。 “小胜不难,但要打赢整个北渝,还需各种运筹帷幄啊。” “有伯烈在,有诸多的西蜀老伙计在,我徐牧有信心。” “我亦有信心。”东方敬也笑起来。 徐牧也露出笑容。从一个望州棍夫开始,他只差最后一步了。 …… 夜风中,北渝回师的长伍,走在最后的常胜,忽然下了马。 “小军师?” “此战不利,吾心头大愧。我计不成,使诸多的北渝忠勇,埋骨鲤州。” 常胜屈膝,冲着前方叩头三拜。 “北渝灭蜀之日,吾常胜,再来祭拜列为忠勇的坟山。” 长伍不远,原本一脸疲惫的申屠冠,听着常胜的话,神色间也蓦然露出战意。诸多的北渝战将,如尉迟定,祝子荣这些人,也齐齐眼色期望。 马上的常四郎回过了头,脸庞顿了顿,高高打起缰绳,策马往前狂奔。 “北渝,回师!”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北渝战俘营 大宛关,城北战俘营地。 密集的守备之下,到处都是提刀负弓的精锐蜀卒。 按着原先的计划,这一次开春战中的北渝战俘,在打散之后,发往几处做开荒的苦力。 “原先被困在城关里的,小军师带七千人出去,后又调出了近两千人,再加上重伤死去的,到如今,只剩八九千人。银戟卫那边,刚又俘了千多,凑个整的话,有万人的北渝战俘。”陈忠捧着卷宗,在徐牧身边开口。 战争之时,杀俘的事情并不少。但实际上,徐牧并不认可这一点。留着战俘,固然会多一分危险。但杀俘的话,西蜀的名声,在北渝那边的百姓心里,几乎已经废了。 道义之说,可以先放一边,不到万不得已,哪怕是贾周也劝过他,最好不要轻易杀俘。 当然,亦不可能放虎归山。只能充当开荒苦力,到时候再作他想。 “陈忠,我听说蒋蒙之女,也在牢里头?” “正是,被上官姑娘俘了,主公未回之时,我还去审了一番,想着套出一些羊倌的情报,但此人性子刚烈,宁死不说。” “上官姑娘呢?”徐牧想了想。 “去上官堂主那边照顾了,这两日哭了好几场。” 徐牧叹了口气,只得带着陈忠,以及一众的护卫,往战俘营里走。 “鸣鞭!” 一个西蜀裨将,在前方开路,不多时开口怒喊。 十几个蜀卒扬起了长鞭,虚打在半空,“噼啪”作响。惊得那些蠢蠢欲动的北渝战俘,不时往后缩去。 这战俘之地,原先是一片空地,但陈忠命人以极快的速度,搭建了木栅,暂时作为关押。 “攻破银戟卫后,我也派了骑营,在外头搜寻北渝人的溃败逃军,抓回了百余人。也一并关在这里了。” “陈忠,做得好。” 停下脚步,徐牧抬头环顾。在他的周围,数百人的护卫,迅速列阵,护在了左右。 实际上,这些北渝的战俘,每日只吃一顿,身子变得瘦弱,再加上没有器甲,短时之内,已经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 当然,在其中不乏有烈性的人。 一个赤膊的大汉,听说来人是西蜀王徐牧,怒骂起身,便要呼唤左右,作冲杀之状。 徐牧身边,一个护卫都尉面无表情,直接抬弩射杀。 这一下,原先有些骚动的战俘,在杀鸡儆猴之后,又变得迅速沉寂下来。都纷纷躲着身子,往里头的方向缩。 徐牧的目光,并未有停留,不断往四处扫过。久久,才皱了皱眉,抬步继续往前走。 在战俘营地的东面角落,一个秃头秃脸的北渝士卒,沉默地垂着头,久久不动。 …… “主公,她便是蒋娴。”陈忠停了脚步,唤来士卒打开牢门。 等徐牧抬头,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如陈忠所言,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脸上无悲无喜。不过,在看见徐牧之后,抬起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杀气。 “蒋老将军战死,我亦难过。虽各为其主,但不得不说,老将军是中原少有的忠义老将——” “蜀贼住口!”蒋娴像一头雌狮,挣得身上的铁索,“锵锵”作响。 徐牧叹着气。 “西蜀杀你父亲,但北渝,又何尝不是,杀了我蜀人千千万万的父兄。” “蜀贼,我既已被俘,你要杀要剐,无需惺惺作态!杖刑?车马分尸?还是说将我这个女子,丢到营里作军娼?” 徐牧摇头,“并非如此。” 蒋娴笑起来,双目逐渐发红,“蜀王?徐蜀王啊?你莫不是要劝降?” “确是。不若如此,你将北渝的情报透出来一些,我即刻让人放你离开,若是愿意留在西蜀,也无问题。” “蜀贼,吾父战死之日,我便恨不得生啖汝肉!你何敢劝降,蜀贼,我北渝终会灭掉西蜀,你这位蜀王,也将会妻死子死!像东陵王左仁一般,自绝于成都王宫!” 蒋娴声音激动,晃得身上的铁索,再度发出“锵锵”之声。 徐牧面色发冷,露出怒意,慢慢起了身。 “莫急,你先想一会,本王还会再来。” “蜀贼,蜀贼——” 离去之时,即便背着身,徐牧也听见了蒋娴歇斯底里的怒喊。 他的脸庞上,并未有先前的怒意,反而有了淡淡的冷笑。关于蒋娴的去留,他和东方敬,已经有了一番主意。刚才的做派,不过是故意为之。 这位将门虎女,是可以用作反间,传递虚假情报。当然,还不到水到渠成的时候。 跟在身边的陈忠,脸色有些沉闷,犹豫了会开口。 “主公,她既求死,又是北渝败将,杀了振奋军心,也是无妨的。” “莫急,我有安排。” 国谋层面的东西,除了徐牧自个,再加上东方敬和小狗福,其余的战将幕僚,并不会知道多少。 离开战俘营之时,徐牧停了停脚步,重新打量了一遍四周,片刻,才带着一丝的失望,踏步离开。 …… 战俘营外不远,在城关下的位置,已经是一片哀悲之声。百余个老军参,动作之下,不断用沾了朱墨的笔,划去军册上的名字。 只等半月过后,确定再无蜀卒回关,便会按着西蜀的军律,发放一份抚恤金,送到其家人的手里。 一个个的蜀卒名字,在老军参颤栗的声音下,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消失在朱墨的斜杠中。 七十里的坟山,又如何装得满忠勇的英魂。 徐牧颤了颤脚步,艰难踏上了城楼。 “主公,不若抬头。”在城楼上的东方敬,约莫猜出了什么,开口劝了一句。 徐牧抬头,看着大宛关外,那些随着开春,已经慢慢变得青绿的山河。 “西蜀的大业,主公的初衷,当是平定乱世,使天下清风朗朗。固然有人离去,但离去之人,又何尝不是在期望着,期望主公带着他们的遗志,于乱世杀出一条血路。”东方敬抬起手,指着前方,声音也变得动容。 “陆休,窦通,曹鸿统领,还有老师……这许许多多的人,正如我一般,相信主公会领着我们,踏平污浊乱世,开一场盛世基业!” “正是有了这些人,吾东方敬,才能如此确信。我西蜀,定要逐鹿成功,助主公位登九五!” …… 徐牧立在风中,身上袍角飞舞,眸子里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坚毅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木鸢营的打算 大战刚停,不管是西域,或是侠儿军这些,都没有离开城关。城关下的军营,尚还有许多的重伤士卒,死在了竹榻上。 “治伤的药膏,我已经让陈神医那边,重新再准备了。”从成都赶来的李桃,见着四周围的光景,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李先生,最近成都里可有事情?” 在贾周死后,东方敬要镇守出征,坐镇成都的人,现在是老幕僚李桃,极其嫡子李柳。 “主公放心,并无任何问题。只不过听说前线惨烈,不少的蜀州百姓,都自发地去了官坊,要入伍从军。” 徐牧摇头。入伍从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新军上场,战损率太高,而且,过度征募的话,多少会有穷兵黩武的意味,于西蜀政事不利。 “还有一事。”李桃从袖里摸出一个信卷。 “夜枭传回王宫的情报,裱了绝密的标志。我便亲自送过来了。” 以往贾周坐镇,会亲自拆开。但现在的李桃,知晓自己的分量,于这种绝密情报,还是亲自送了过来。 “先生有心了。”徐牧温和开口,“若下一轮有,先生拆开也无妨。整个西蜀都知,成都李氏,是我西蜀的一门忠烈。贾军师的遗书绝笔,先生的名字更是名列其中。” 听到徐牧此言,李桃面色感动,颤了颤身子,便要行叩拜之礼,却被徐牧一下子拦住。 “无需如此。回了成都之后,便让陈鹊神医,多赶制一些药膏,徒子所作的也无妨。战事胶着,治伤药膏足够的话,我西蜀子弟,才能多活下来一些。” “主公放心。”李桃站稳了身子,冲着徐牧行礼后,才转身离开。 目送一番,徐牧才拆开了信卷。如他所想,信卷是老黄养子,那位黄天儿送来的。 情报里,多是关于沙戎人的消息,还隐约提到,吴州盐岛之外,凌苏极可能还活着。另外,还加了一道喜讯,那位算灶大师,愿意入中原见面。当然,黄天儿并未暴露西蜀的身份,而是用老黄作为噱头。 现在的西蜀,有三类的情报组织,一个是最正宗的情报机关,西蜀夜枭,情报网几乎渗透整个中原。其二是侠儿分舵,多在河北一带。其三,便是黄天儿的黄氏商舵军,主要是打探中原外的事情。 只可惜,先前去边关的殷鹄,时间已经很长,但还没有送回新一轮的情报。 收回思绪,徐牧将信卷搓回原状。旁边的司虎已经伸过了头,干脆利落地将信卷一口吃掉。 “牧哥儿,肚饿了,灶饭怎的还没开?” “多等一会。”徐牧揉了揉额头,带着司虎,继续往前走去。 除了士卒之外,还有诸如上官述,陆中,卫丰这些蜀将,都受了不小的伤。先前的魏小五,更是中了脏刀,差点坠马而亡。 可当他走近将营,虽然隔着还不算近,但一下就听见了,卫丰高八度的划拳声音。 “牧哥儿,好香啊,烧烧鸡——” 徐牧脸色动怒,瞬间掀开了营帐。 营帐里,卫丰和上官述正脸色发怔,还保持着划拳的动作。旁边的魏小五和陆中,吓得立即起身,身上还裹着三层缠伤的麻布。 “司虎,把这帮老小子,都给我扛回去关起来!” 卫丰几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再有下一轮,带伤饮酒,老子全送到沼泽养鳄鱼去!”徐牧怒骂道。天下未定,他可不想手底下的这帮子老兄弟,一个个离他而去。 …… “主公息怒。”城楼上,东方敬安慰了句。 徐牧叹出口气。随着他起事打仗的,留下的火种,已经是不多了。若在平时,哪怕是禁酒私饮,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一早,北渝来了使臣。”东方敬顿了顿,“如主公所想,是讨要降卒,以及蒋蒙之女蒋娴。” “作为交换呢?” “自然是以粮草作交换。” 徐牧脸色沉默。实话来说,在抄了粮王,又得到老黄的资助,再加上西蜀稻米的获丰,整个西蜀的粮草,虽然比不得常老四,但已经不算稀缺,甚至还有些富余。 “便如先前所商,蒋娴可作反间利用,但那万人的北渝士卒,便莫要放回去了。主公可回信,便说万人的降卒,早些时候已经打散,发遣开荒了。至于蒋娴,好事多磨,还需要一个更加合适的契机。” “伯烈,什么样的契机?” “譬如说,一桩假的情报。” 东方敬的话,徐牧听得明白。西蜀要想打赢,只能利用一切资源,以及手段。 “此事,我已经有了眉目,过个二三日,理清思绪之后,再与主公相商。” “甚好。” “主公,还有白甲骑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东方敬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西蜀的白甲骑,被常胜看出破绽,现在急需完善。至少,要减少锤器的杀伤。 徐牧原来想的是,在重甲里,多添两层的棉。但这样一来,严实的重甲包裹之下,白甲骑的士卒,势必会闷燥无比。 重甲的作用,终归是减伤,而非让白甲骑都成为钢铁侠,有破绽无可避免。 “北渝能破白甲骑,无非是想尽了办法,用来阻马。破开北渝人的阻马之势,我西蜀白甲骑,则能继续冲锋。” “我已经打算,给白甲骑的战马,添上具装。到时候北渝要阻马,不见得会容易。” “主公,何为具装……” “战马也着重甲。” 东方敬深思着,“虽说这样一来,铁石消耗会很多。但我西蜀,终归要有一支,能比拟燕州弓骑,卖米军这样的精锐之师。” “伯烈,先前在恪州蛇道,木鸢立下奇功,我有意以此,再打造一支制式的木鸢营。若是风向有利,便能乘风而起,成为一支奇袭军。” “人数几何?” 徐牧苦笑,“二千左右。伯烈也知,战事一开,我西蜀战备消耗甚大。” 虽说代价不小,但木鸢营的想法,徐牧一直都有考虑。先前的蛇道,更是证明了木鸢的奇用。 但不管如何,按着徐牧的想法,木鸢营最大的作用,当在首轮,用老的话,以常胜的妖智,必然又揣摩出应对之策,说不得还会效仿。 便如当初酿酒一般,现在的内城,至少冒出了八十家的醉天仙。醇香各有差异,但蒸馏的手段,终归是泄了出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枭雄当斩七情六欲 “族兄,我有些明白了。”常胜站在风中,声音有些无奈,“在当初,为何族兄会说徐蜀王是个奇人。譬如白甲骑,虎步连弩……这许多的东西,在以前都闻所未闻。” 常四郎坐在一边,也脸庞凝重。战事到了现在,北渝和西蜀,已经杀得红眼,双方战死的士卒,战死的将军,都承载着双方各自的悲伤。 这天下,终归要分一个胜负。 “族兄,若论能工巧匠,我北渝不比西蜀少。” “常胜,你的意思是?” “重骑之法,我已明白。不若,我北渝效仿之,亦打造一支重骑。先前的战事,银戟卫战损,卖米军同样被重创,我所担心的,是徐蜀王和跛人,趁着歇战的时间,还会费尽心思,打造其他的精锐军。” “常胜你知不知,西蜀铁坊里的那位是谁?” “知,是老刀陈打铁。但族兄放心,给我一些时日,从北渝集合巧匠,我自有办法,造出一支不输白甲骑的重军。少时读书,吾涉猎诸多,连着晦涩无比的机关术,我都能揣摩通透。故而,效仿白甲骑之事,我亦有信心。” 听着常胜的话,犹豫了会,常四郎并没有再劝。左右整个北渝,除开打仗厮杀,他几乎都很放心,交给常胜来操持,便如先前的老仲德一般。 瞧着自家族弟,有些沉闷的模样,常四郎不觉好笑,“年关祭祖,你我同回祖庙,说不得那些老辈人,又要说我的不是,让你一个白面书生,不过二三年,却老了十岁一般。” “入世打仗,哪还有白净的道理。” “常胜啊,你说我们常氏,能成皇族么?这话儿,族里的好多个老辈,时长问起。” 常胜几乎没有犹豫,“能。族兄离着天下人,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哪怕抬着族兄的脚跟,我也要抬起来。” “你是想读书了吧?” “自然是的……等哪一日打完了仗,我便回庐苦读。不瞒族兄,吾常胜的第二个夙愿,便是寻到《清平录》的下册孤本。若寻到,慰平生矣。” “有线索么?” “查了一些,当年被一个儒人,带入了成都。” 常四郎闭目叹气。 常胜也跟着沉默起来。换句话说,他的两个夙愿,并不冲突,只要灭了西蜀,一切都有可能。 “若不然,我想办法,托人去个口信——” “族兄,吾常胜,需光明正大地取。” 有风吹来,吹得常胜的鬓发,不断飘舞晃荡。 “战事歇停,明日我要回内城一趟,长阳的老世家们,因为战事的不利,不少人已经跳脚。”常四郎声音闷闷,“我有些时候,发现自己所走的路,一路并不欢喜。” “你瞧着我,笑声都淡了。我常四郎,好似背着很多的东西,又约莫重了,压得我很不开心。” 常胜沉默。他自知,自家的族兄,一开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鲤州的战事,便暂时交由你了。在我看来,西蜀那边,短时内是不敢再打的。便当我和那位小东家,都先喘口气吧。” “去年冬祭,我坐在小陶陶的金像前,愣是喝了半宿的酒,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常四郎起来身,鼻息有些发重。 “族兄,古往今来,枭雄当斩七情六欲。”犹豫着,常胜小心开口。 “确是,很久之前,我已经在斩了。” 常四郎伸了个懒腰,抓起梨花木亮银枪,又踹了一脚旁边在抠脚的常威,两人迎着坠下的夕阳,往前并肩走去。 “少爷去哪?” “回内城,寻相好的。” “少爷,这样不好,男子汉大丈夫,不入烟花巷子。” “好的,常威小子。” “但我担心少爷安全,愿意舍命陪少爷同去。” …… 常胜抬头看着,久久才收回目光。继而又转头,远眺着大宛关的方向。他摊开的手,一瞬间,又紧紧握成了拳头。 …… 定北关外,隔着河的一座北渝城寨。 城寨的前方。此时,动员的数万民夫,正不断运着土泥和糯水,正在加急修筑城墙。 在其中,亦有不少北渝的将士,正循着河岸,来回的巡逻值哨。作为北渝北路军的本营,在此处河岸边,一座修建的城关,已经初具规模。再要不了半年时间,便会成为壶州的屏障城关。 城寨上,一个蓄起胡子的北渝将军,正按着刀,沉默地看着下方。他叫黄之舟,是北渝北路军的统帅。 “黄将军,对岸传来情报,定北关的柴宗,已经带兵回防。” 黄之舟皱了皱眉。 旁边传话的裨将,声音可惜,“先前黄将军,明明都去了信,也不知小军师那边,为何会不答应……若是我北路军趁机攻打定北关,说不得,能有一番奇效。” “不得胡言,小军师自有考虑。”虽然说着,但黄之舟的表情,还是被裨将收入眼底,分明也是一番可惜之色。 三万余的北路军,偏偏在鲤州之战中,并无任何的建树。 “我那好友申屠就……死在了乱战中,每每想起,便心口大痛。”黄之舟双目含泪,“可惜人在壶州,无法脱身。钱龙,劳烦你去鲤州一趟,将我所选的烛宝利布,还有吊丧之文,送去申屠就的灵堂前。再替我转告申屠将军,杀友之仇,吾黄之舟,有一日誓要大败蜀人,替友报仇!” “吾黄之舟,愿以发肤为誓!” 黄之舟抽剑,当着诸多裨将的面,削发飞到风中。 孝道为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轻易糟践。可见,黄之舟此举,约莫是是下了大决心。 旁边的裨将们,不仅神色肃穆,更多了一份拜服。 黄之舟抬着头,声音满是悲壮之腔。 “老友之死,北渝之恨,吾黄之舟,吾北路军,他日定是破蜀首功——” 不多时,黄之舟周围,一下子响起了阵阵的附和之声。在其中,十几人的裨将,至少有四五位新提拔的将领,面色间,在看着黄之舟的时候,都多了一种坚毅之色。 但很快,又稍纵即逝。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乐青之义 开春,桃月。 不同于中原的稻米播种,此时的河州城外,依然是一片疮痍狼藉。去岁,北狄与沙戎的战争,一度烧到了河州城前。连着那位北狄王拓跋虎,被打得脾气全无,居然调过了头,来向中原求援。 当然,按着常四郎的脾气,自然是不鸟的。此时,在拓跋虎战死后,北狄的王庭,已经迁到了曾经的望州附近。原本兴盛的王族,只剩不到十人。 拓跋虎死后,再加上原本的太子拓跋竹,当初也被徐牧挑了。如今继位可汗的人,是拓跋虎次子拓跋楼,一个刚束发的北狄少年。 “炭,炭……” 不过几张毡布裹成的帐篷里,拓跋楼冻得瑟瑟发抖。明明已经是开春的天时,但不知怎的,整个小毡包内,仿佛飘了雪一般。 “蠡王……河州那边可有回信?” “大汗,并没有……中原人不会帮我们的。” 只闻声,拓跋楼顿时悲从心来。偌大的一个塞北草原,二三百的部落,二十万的勇士,却不知为何,变成今日的模样。便如丧家之犬,被人赶出了草原,躲在一座废城边上,苟延残喘。 追随的勇士,只剩不到三千人,在其间,还不时有人逃走。 “想当年,我北狄勇士出草原,带着神鹰的赐福,惊得整个中原瑟瑟发抖。”拓跋楼颤着声音。 沙戎那边,那位沙戎王郝连战,哪怕追出了草原,也依然不断派兵,誓要将他们这支最后的王族,斩草除根。 “大汗,有人来了!” 毡帐里,正伤春悲秋的拓跋楼,吓得急忙起身,便躲入了兽皮椅后。 “大汗,并非是沙戎人,而是一支中原的商舵军。” “快传令……速速让开,不能得罪中原人!”抬起头,拓跋楼惊声大喊。 …… 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的毡帐,以及那些不断后退的北狄人,黄天儿面露冷笑。在先前,望州已经成了废城,这些丧家犬一般的北狄人,倒是暂时寻了个好去处。 在黄天儿身后,三百人的黄家商舵军,都冷冷地按着刀,提防北狄人的动向。但许久,北狄人皆没有动,反而越退越好。与先前不可一世的草原雄鹰,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黄毛儿,若按我的建议,不若冲杀一波,这些北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商舵军的中央,簇拥着的一辆马车,里头有人笑着开口。 黄天儿并未理会。多事之秋,他现在的任务,是循着蜀王的命令,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成都。 当然,对于马车里的这位黄家叔伯,他向来也是看不起的。 “族叔,北狄人数众多,赶路要紧。” 作为商舵军,以互市的手段,在塞北草原里,不管北狄和沙戎,一般不招惹的情况下,都不会对他们出手。瞧着马车里的这位黄家族叔,明显是又抽疯了。 “呵,人数众多?黄毛儿,我便教你一门计谋。” 黄天儿转过头,懒得理会。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让马车里的人知晓。 “乍看人数不少,但实际上,我已经辨出,这些北狄人已经要断粮。你便瞧着他们的军灶,明明已经到了生饭的时间,但起火的军灶寥寥无几。” “族叔的算灶之法……早已经天下闻名。”黄天儿叹了口气。 这一句后,马车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沉默。 …… 河州城。 作为镇守大将,站在城关上的乐青,脸色有些犹豫。但久久,终归是闭目,下了某种决定。随即带着几个心腹,又匆匆走下了城墙,赶往一处城中偏院。 偏院里,一个戴着兽皮面具的男子,似是等了许久,待听见乐青的脚步,才跟着迎了上去。 “乐将军。” “见过殷先生。”乐青抬手,让几个心腹守在院外。 兽皮面具下,殷鹄的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转着。 “殷先生今日要走?” “确是,已经在边关逗留了太长时间。” “殷先生来边关,又悄无声息地入了草原,我只一猜,便知晓是徐蜀王和东方先生,在担心外族的事情。” 殷鹄沉默点头。西蜀和北渝,两家的主公,为了抵挡外族,曾有数次的联手。连着面前的乐青,在当初之时,也和自家的小军师一道,挡住了北狄的十五万大军。 “殷先生莫要担心……我不动刀,亦不会有加害之意。”乐青叹出一口气,“某乐青,佩服的人不多,东方小军师算一个。北渝内,人人称其为‘跛人’,但我不愿,我敬拜于他。” “乐将军高义。” “中原内,你我二家在打仗,讲句难听的,我若杀了先生,或会有大功,但这般一来……我亦杀了自己的良知。” 殷鹄仰着头,心底佩服。 “知先生今日要走,便带了酒,且共饮三盏。若日后,你我在战场上遇见,便在此相约,都不得留手。” “好!” 乐青取出酒坛,又让心腹寻了二碗。在斟满之后,两人齐齐捧起,一口饮尽。 殷鹄眼神炙热。 在入河州以来,哪怕乐青发现了他们,但并未有任何为难。反而提供了不少便利,让他们能顺利入塞北草原,取得情报。甚至是说,连着征北李将那边,都顺利取到了书信。 “殷先生,再同饮。”乐青声音激昂。 “不瞒先生,我乐青是个粗鄙武夫,但活到现在,做得最满意的事情,便是带兵赶来,与东方先生联手,挡住了北狄的叩关。那一日东方先生的风采,直至现在,吾都不能相忘。” 殷鹄举碗。 西蜀和北渝,在这般的势头下,只能活一个。便如他和乐青,有一日在战场相遇,也只能活一个。 三碗酒过,殷鹄起了身,准备与乐青告辞。 “殷先生,容我多讲一句……我先前去信入长阳,但并非交由常胜军师,而是派心腹,亲自交给了主公。” 殷鹄怔住。 “主公只回了一句,若是查清楚,先生是为了外族之事,让我酌情应对,不可为难。” “北渝王高义。”殷鹄叹了口气,拱手抱拳。 “好说了。”乐青慢慢恢复常色,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笑起来。 “送别先生之后,我便亲自带人出城,再追剿一波北狄人的残军。这二三日,老送些马奶酒破石头,说什么要附庸北渝,想一想便生气,待我杀个痛快,便当入山打狼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未来的小韩将军 出了河州城,一路扮作皮货商人,殷鹄满脸的心事重重。从乐青的嘴里,他已经知晓,先前鲤州战事的惨烈。 但莫得办法,民道与世家,西蜀和北渝各自的利益,注定这一场厮杀,还要继续下去。 “先生,黄氏商舵的人,已经赶到了。” “去见令,让黄天儿来见我。小心些,莫让马车里的人生疑。” 马车里的人,他不曾见过。只从自家主公嘴里听说,是个什么算灶先生。当初投靠北狄,而后要叛逃北狄,入了沙戎部落。 虽然是反复无常的人,但偏偏,此人知晓不少沙戎的情报。不管怎样,握着这份情报,自家主公也能放心了。 “黄毛儿,天色将晚,为何还不生灶做饭?”正当殷鹄想着,不远处的马车里,又响起了扯高气扬的声音。 …… “所有人,不得回头!” 此时,大宛关的后城,数千的西蜀士卒,正押送着万人的北渝降卒,准备打散,遣到各个地方做开荒苦力。 万人的大军,自然是不能放虎归山。短时之内,亦无法招降。最好的法子,便如先前的降卒一般,劳碌个几年,杀杀锐气。 “左军,往南面。” 近二千的北渝降卒,在催令之下,以急赶的脚步,转了方向,往蜀州的方向赶路。 左军的降卒中,一个老卒约莫是染了病,气喘吁吁,整张脸庞几乎要烂透。他昂起头,一边赶路,一边沉默地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有十几个士卒,不动声色地聚来,将老卒护在中央。 “加快脚力!若有人误了军机,说不得要丢入沼泽喂鳄!” 在西蜀裨将的催促下,这支近二千被打散的降卒,只得继续往前急奔赶路。 徐牧站在城关上,远眺着出城的降卒,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主公,殷鹄先生那边,已经来信了。” 听见这一句,徐牧怔了怔,惊喜转身。 “殷先生已经出了河州,正与黄氏的商舵军一道,同回西蜀。” “若如此,事情便无问题了。” 有殷鹄在,这支商舵军,当能用一番手段,将黄道春送入西蜀。 “另外——”旁边的东方敬顿了顿,脸上喜色更甚。 “鲁雄那边也来了信,苍梧州方向,近海的铁石矿,已经在海面上建好了开采栈,如此一来,我西蜀的铁石,近一二年内,当能打造不少器甲。” 比起诓骗算灶大师,鲁雄的这一道情报,正如东方敬所言,明显更值得欢喜。为了战略物资,在当初的时候,不管是他这个蜀王,还是贾周,几乎把头发都薅秃了,只为想一个积攒的法子。 现在倒好,有了这一批近海的铁石矿,已然是解了燃眉之急。 西蜀的覆甲率,远不如北渝。许多的士卒,还披着木片甲来作战,战损很高。镔铁甲,鳄甲与棉甲这些,会优先装备在老卒营,但徐牧何尝不想,在逐鹿厮杀之时,让西蜀的士卒,每一人都多一份生还的保障。 “采铁左郎中,已经暗中寻了不少工匠,按着鲁雄的说法,只需二三年,便能将这片铁石矿采完。” 量并不算多,且时间不快。只可惜,先有的技术之下,徐牧并无办法。为今之计,他只能动用手段,守住苍梧州的秘密。 在那边,不仅是铁石矿,还有海船的建造,都是重中之重。 西蜀里,不管是西北四州,还是江南诸州,常胜都安插了不少铁刑台的奸细。到时候若是暴露,以常胜的妖智,说不得真能看出端倪。 “苍梧州现在,已经等同于我西蜀的战略之地,需有人来坐镇。我的意思,是南海赵棣那边,需去一人,兼顾南海五州的动向。” 苍梧州,同属南海五州之一。而且,苍梧州船港的事情,赵棣是知道的。徐牧明白东方敬的意思,兹事体大,苍梧州意义非凡,需要一个智谋之士,在那边运筹帷幄。 “伯烈可有人选?” “若说人选,最合适的,便是李桃与赵惇。这二人素有谋略,且忠心耿耿。只可惜,李桃年迈,赵惇又回了西域。主公,便派李柳过去,如何?” 李柳,便是李桃之孙,当初出使交州,配合老黄挫败了常胜的阴谋,算得上是后辈幕僚中,难得的一员人才。 将官堂出师的,多以战将居多。除了小狗福外,李柳这般的年轻幕僚,更难为可贵。 徐牧动了雕琢的心思。有一日,不管是他,或是一帮子的老兄弟,逐渐老去和战死后,终归要给嫡子徐桥,留下一些能辅佐的大才。 “我亲自写一封信,便让李柳再入南海。他若明白我的意思,说不得在以后,我西蜀又多出一席好幕僚。” 东方敬露出笑容。 “虽起于微末,但不管文政还是武政,主公都做得很好了。你我之后,便还有不少的西蜀后辈,会追随脚步,继续勇往直前。” 顿了顿,东方敬忽然转过了身,脸色变得无比认真。 “主公,我还有一事。” “伯烈请讲。” “我有意,以师兄的名义,再继续教习狗福。便当在军伍中,一边学一边打仗。” 徐牧惊了惊。先有贾周,现在又有东方敬,这二人联手,说不得要教出一个顶天的妖孽出来。 “并非是师徒之授,在吾东方敬的心里,我亦算贾师的半个徒子,便当我东方敬,继承老师的遗志,代师授业。” “伯烈,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我心底里亦有不少的战法奇阵,若得了空,也想趁着机会,一同教授狗福。” 东方敬在风中大笑。 “说不得以后,咱们的小韩将军,便是西蜀的柱梁!” “妙极。”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右骨都侯 “黄毛儿,此去的路,怎的不是往江南登船?”急行的马车里,传出一句有些发颤的声音。 “族叔久不回中原,路道已变,循着走便是。”骑在马上的黄天儿,声音淡淡。这一路过来,虽然不是生死之危,但身在北渝腹地,面对诸多的盘查,差一些便被看出破绽。 很多的危险,都是这位碎嘴的族叔所致。 转过了头,黄天儿看向扮成马奴的殷鹄,两人对视了一眼,并未理会黄道春,继续循着恪州西面的方向,准备绕去大宛关。 先前时候,西蜀打下大宛关。恪州西面,西蜀已经新增了两条粮道。当然,为了防备陈水关的驻军,恪州西一带,同样也有西蜀正在增筑的城关。 “黄毛儿,你讲句话,我认得出来,这里已经是恪州。族兄呢?我族兄呢?” 黄天儿刚要敷衍两句,却不料殷鹄已经出手,朝着探出头的黄道春,一记手刀劈下。黄道春翻了个白眼,耷拉着脑袋晕了过去。 “继续赶路!”抹了抹手,殷鹄声音冷静。 …… 数日之后,大宛关上的徐牧,终于等到了殷鹄回蜀的消息。从殷鹄回信开始,不知觉间,已经大半月余。还好,一路并无祸事。 “伯烈,与我一起去迎,如何?” 东方敬笑了笑,“甚好,我也许久不见殷先生了。” 城门之外,数架的皮货马车缓缓驶入,殷鹄和黄天儿两人,才迅速下了马,急急走到了面前。 “拜见主公!”殷鹄声音发颤。 在旁的黄天儿,亦是神情激动,久久不能自已。便如他,刚拜入西蜀,终于是立下了首功。 “二位无需多礼。”徐牧露出笑容,将两人齐扶起来。 “主公放心。”黄天儿指了指居中的一架马车,“那一位,我想了些法子,终归是把他带回来了。” “怎的不声响?我似是记得,他有些像话痨的性子。”徐牧怔了怔。 “主公,一路聒噪了些,我索性打晕了。”殷鹄认真开口。继而又转身,走到马车之前,将死狗一样的黄道春,一下子扛了出来。 徐牧打量了番,心头不免有些生恨。并不只是黄道春,还有一个延伸的人物,赵青云。 啪。 殷鹄干脆利落,一个大耳刮子抽下,不多时,黄道春高八度的痛叫,一下子响了起来。 他先是趔趔趄趄地跑了好一会,不断喊着“护卫”,到最后,发现面前站着的徐牧,迅速收了声音,便要往城外跑。 当然,被黄天儿皱着眉,拎小鸡一般揪了回来。 “徐,徐兄啊!”黄道春趴在地上,难以掩饰声音里的惊慌,却又不得不装出老友重逢的模样。 “徐兄莫忘,当年我在北狄卧底,帮助徐兄杀入塞北草原……” 徐牧揉了揉额头。实话说,他是担心北面的事情。碍于现在和北渝的关系,他不得不派出殷鹄,亲自去了一趟草原。 当然,不仅仅是探查外族,在北狄那边还有个李半壁,他是想接回来的。但眼下的模样,并没有与殷鹄同行,极可能生了变化。 至于黄道春,因为老黄的商舵军,是顺手牵羊,一并带了回来。 乍看之下,这五六年的时间,算灶大师混得也不大好,都有些面黄肌瘦了。 “在草原听说……徐兄建功立业,成为西蜀王,每每想起,便不觉心神激荡——” “黄大师,好好讲话。”徐牧揉了揉额头。在他心底,黄道春等同于中原罪人,只要问出了事情,至少也要送去做开荒苦力。 “牧哥儿,我斩了他!”在旁走来的司虎,抢过一柄裨将的刀,踏步走近。 见着这番模样,黄道春的眼睛,迅速转了转后,跪拜的身子,一时变得颤栗起来。在隔了一会,似是赌了一把,一下子高声怒喊。 “徐兄,赵青云罪该万死!” 徐牧淡笑,冷冷转过身子。 旁边的司虎,在怔了怔后,也停了脚步,整个人舒服大笑。若说这世上他最恨的人,莫过于那位贪功狗儿。 …… “我那会……与赵贼逃出北狄,便齐齐入了沙戎部落。”跪在地上,黄道春不时抹着额头的虚汗。 “徐……蜀王也知,赵贼此人阴险毒辣,又狡猾无比,在入了沙戎部落后,他便用了卑劣手段,做了沙戎王庭的门客,再后来,与一沙戎女奴苟且。” “女奴?”徐牧皱了皱眉。按着他对赵青云的了解,穷途末路之下,哪怕要寻女子,也会攀附高枝,而非是什么女奴。 但很快,黄道春下面的话,便让他整个人如坐针毡。 “是从北狄掠回的女奴,是个北狄女子。蜀王当知,沙戎虽势弱,但也时常会趁着机会,入塞北草原劫掠。”舔了舔嘴巴,黄道春继续开口,“那北狄女奴,已有三十多岁,我先前也不明白,为何赵贼会选这女奴。” “但后来知晓了,那女奴是北狄一个大部落的酋女,被沙戎王酒后宠幸,后来还生下一子。其子……叫郝连战。” 军帐里,徐牧一声叹息。旁边的东方敬,亦是苦涩闭目。 “无人能想到,老沙戎王死后,郝连战杀死几个王子,一朝做了沙戎王。郝连战身上,不仅有沙戎王庭的血脉,同样也有北狄人的血脉,也亏得如此,在攻打塞北草原的时候,不少的北狄部落,在久战之后,都选择了投靠。” “如今的赵贼,在沙戎王庭里,有那位北狄酋女相护,已经是郝连战面前的红人。” “蜀王,死狗翻身了。”黄道春语气恨恨。若论面貌俊朗,他似乎还胜出一筹,但终归是下手晚了。 “黄道春,告诉本王,赵贼在沙戎人里,任个什么将职?” “右骨都侯,麾下掌领四个部落,约莫有五六千人。” “黄道春,你呢。”徐牧沉声道。若无记错,当初老黄为了收拢北面的情报,资助黄道春不少资源。 当初的不少北面情报,应该都是黄道春送回来的。那会他还疑惑,老黄的手段能如此通天。 听着徐牧的发问,黄道春垂着头,声音极低。 “马、马奴营夫长。”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狄戎未灭 “蜀王也知,我当年在北狄,好歹是国师,塞北草原第一席的幕僚。” “确是。”徐牧配合地点了点头。实话来说,算灶大师不算笨,智谋多少也会玩一些,但终归比不得中原里的,不说贾周司马修这些,哪怕把当初凉州的卓元子拉出来,都能血虐灶大师了。 “黄道春,你是个聪明人,也当知晓,我为何花费心思将你带回来。现在,你再告诉本王,沙戎人那边最近的动向。” 他可以和常老四打生打死,都没问题。但若是北面沙戎,敢像北狄一样,动个什么“入主中原”的心思。那事情,可就变复杂了。 “在占领塞北草原后,郝连战便下了休养生息的命令。我当初带着马夫营,还修葺了不少养马场。不过后来,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些事儿,但一时记不清了。” 跪在地上,黄道春伏着头,约莫是想起了什么,身子重新颤栗起来。 徐牧眯眼冷笑。旁边的东方敬,闭着的眼睛,也慢慢睁了开来。他们都明白,黄道春欲言又止,分明是在待价而沽。 “黄大师莫要担心,将你请回来,其他的话不敢说,我徐牧不会杀你。到时候,还要委以重任。” 听见徐牧的话,黄道春惊喜抬头。在塞北草原里,哪怕有黄家的资助,他也吃尽了苦头,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硬生生活得像个老叟。 “蜀王……此话当真?” “喊徐兄吧。”徐牧堆出笑容,“自然当真。我既说了,那么肯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多谢蜀王!”黄道春激动无比,将头重重磕下,“吾希望有一日,能拜入西蜀,跟随蜀王出征,以平生智谋,大败北渝,为西蜀建功立业。” 拉倒吧……你的算灶之法,已经举世闻名了。常胜那个层次的妖孽,可不是谁都能碰瓷的。 徐牧心底无奈。但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等着黄道春再开口。 “我在沙戎部落,送了好几个姑娘,才买到一个消息。我听说,那位沙戎王郝连战,说了好几轮,想着亲入中原。并非是纳贡……我离开之时,发现有好几个北狄的刀巫,已经被请入了王帐。” “刀巫?割骨易容?”旁边的东方敬,终于开了口。 “伯烈,何为割骨易容?” “以刀割脸骨,但不伤及五官。待伤势稍后,便像换了一张脸。一般来说,这般的割骨法,维持的时间不长,一般只有二三月,随着脸骨的复生,终归慢慢恢复原状。当初北狄叩关,那位常九郎便是这种法子,不同的是,他是个疯人,完全不在乎五官轮廓的留疤和伤口,一日割两张脸骨。” 说罢,东方敬抬起头,与徐牧四目相对。二人的眼睛里,都分明藏着一份担忧之色。 如果黄道春所言非虚,那么沙戎王郝连战,敢割骨易容,说不得真是要亲入中原。 “黄道春,郝连战是个怎样的人?” “确是一代雄主。”黄道春目光迷离,“蜀王当知,郝连战十二岁那年,便敢一人一刀,独战群狼。老沙戎王死后,又以五百马奴起家,在王庭外,杀得另一个王子的三千精锐,丢盔弃甲。在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后,以极短的时间,便重新稳住了沙戎部落,几乎没有喘气,只隔了年,便带着五万的沙戎人,大破北狄二十余万的部落军。” “且性子沉稳,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极受沙戎人的爱戴。到了如今,连着北狄的不少部落,也将他奉为了‘大可汗’。” 徐牧听得不是滋味。若是西蜀逐鹿成功,他定然要循着小侯爷的遗志,攻破塞北草原,复中原之威。 但偏偏,便像扎了堆一样,沙戎人里又出了一个人物。单单这一份,敢割骨易容,亲身入中原的勇气,便可见一斑了。 “在草原外,还来了不少的使臣,拜郝连战为共主。” “可知是何人?” 黄道春想了想,摇着头,“并不清楚。” 瞧着黄道春的语气,并不像说谎。徐牧的心头里,一时更加烦躁。 “蜀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黄大师说的很好。”徐牧点头,“不如这样,先关在……先留在城关里,过个几日,再委以重任吧。” 委以重任……无非是做个开荒的苦力。当然,北边的许多事情,徐牧还需斟酌,还没到流放黄道春的时候。 不疑有他,黄道春脸色惊喜,冲着徐牧拜了好几下,又转过身,对着东方敬也拜了一番,那期盼的神情里,分明带着一股“帮忙美言几句”的意味。 “黄大师,先回吧。” “蜀王……告辞。” 徐牧点头。暂时放下了关于郝连战的情报,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 待黄道春离开,殷鹄很快走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 “主公,这是征北李将的亲笔信,让我转交于主公。” 接过了信,徐牧一声叹息。许多次的机会,在草原的那位李将,终归没有投到西蜀麾下。 譬如这一次,北狄灭亡,李将该何去何从。 “派出去的人,带着主公的书信,在寻到李将后,也苦劝了一番。但李将并不愿意回中原。李将说,北狄虽灭,但沙戎势大,他已经想法子,带着草原的哑妻,成为沙戎部落的养马夫。” “他还说,便在那边等着主公。若有一日,主公带着大军入草原,他会献上一份厚礼。” 徐牧垂头,慢慢翻开了手里的信。 信中的内容,和殷鹄所说的,都相差不大。唯有在后面,提及了沙戎人的弱点,以及中原如今的处境。 至于西蜀和北渝的逐鹿战争,并未多提,只说了寥寥两句“袁侯爷选的人,自然是对的”,“衣钵者,当效先人遗志,替山河正社稷,替百姓争太平”。 信的最末一句,等徐牧看清的时候,心头不免一震,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 “吾弟啊,狄戎未灭,父亲大人便劳烦你照顾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赵棣将死 让殷鹄去休息后,军帐里只剩最后三人,徐牧,东方敬,以及小狗福。作为西蜀的参谋团体,此时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伯烈,我有意传一封信,假装让北渝截获。”徐牧想了想开口。并非是什么谋计,而是将郝连战的事情,透露给常老四。 虽说两人打生打死,但关于外族的事情,徐牧不想隐瞒。不管常老四知不知,终归要做的。 听着的东方敬,并无反驳,亦没有打算增计。 “还是那句话,沙戎人的事情,我等不能掉以轻心。南北征战胶着,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 徐牧点点头,起身走出军帐,重重呼了一口气。 …… 桃月末,春种约莫要结束。 在开春战事后,将近一月的时间内,不管是西蜀,或是北渝,都没有任何的战事。顶多是各自的侦查营,撞到一起的时候,会提刀厮杀几轮。 连着北渝的战俘营,遣派最远的那一批,听说都已经入了南林山脉后的沼泽,准备做养鳄夫。 偌大的大宛关,只剩最后一个战俘。 “听狱卒说,蒋娴在牢狱中,想要以身子换情报,但被狱卒拒绝了。” 听着,徐牧有点无语。 “若让我猜,她并不将自己当作女子。”东方敬叹了一口气,“思虑越多,便如这样的人,我越不想放虎归山。杀一个敌将,实则并不算什么,但蒋娴,却是蒋蒙之女,如此一来,主公需考虑的东西,便会越多。” “约莫是有人造势,长阳城里的夜枭,前两日传回了情报,在戏园子里,甚至有了将门虎女的戏段。” “蒋娴的?” “确是。在戏段里,主公是白脸谱。” 徐牧听得明白,那即是说,这什么狗戏段的,他是个奸诈坏人了。想想也是,在内城一带,以讹传讹,司虎都已经一顿八个孩子了。 “伯烈的意思是?” “主公,可回信给北渝,便寻个由头,说蒋娴突染恶疾,需在大宛关治养。常胜肯定不会信,他会多疑——” 东方敬仰着头,平静的声音里,蓦的有了一种杀气。 “只要第一次生了疑心,再接下来,便能用反间之法了。” 徐牧听得明白,也露出了笑容。若论阴谋诡计,整个天下,估计无人能出东方敬左右,连着常胜,也要稍逊一筹。 换句话说,只要东方敬活着,西蜀在战略的层面,便有了一面巨盾。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说着说着,东方敬声音微变。 “南海王赵棣,已经病重。信是陈神医派人送来,此时,他已经动身入交州。” 徐牧皱眉。 先前的时候,因为东陵左师仁的关系,赵棣身子中毒,按着陈鹊的说法,当能再活个几年。但现在,两年未到,便又病情加重。 “具体的事宜,还需等陈神医那边,下一轮的消息。不过,我建议主公,与赵栋同去交州。” 赵栋,是赵棣之子,带着三万南海军奔赴鲤州,战死万余人。 “赵棣死后,必是赵栋继位。主公雪中送炭,一定要力保赵栋,成为新的南海盟主。虽年纪不大,但此番情况下,赵栋与我西蜀,也有了一份友谊。且在先前,我西蜀于他有恩。” “换句话说,即便赵棣能救回来,主公的这份态度,亦能成为一桩美名。” 东方敬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去南海,主公便能顺道,再去巡视苍梧州的船港,这一番南下,算得收获不小。” 徐牧想了想,“鲤州战事,危机四伏,虽暂时歇战,但常胜亡蜀之心不死。” 东方敬淡笑,“哪怕北渝举国来攻,有吾东方敬在,至少也能守住二三月的时间。主公无需多虑。” 风中,徐牧认真抱拳。 在贾周死后,东方敬便是他最大的臂助,是整个西蜀的定海针。 走下城墙,远远的,便看见了赵栋,正红着眼睛迎来。 “拜见蜀王……不瞒蜀王,今日收到家书,吾父病重,恐撑不住,我需立即赶回交州一趟。” “贤侄,本王也听说了。”徐牧目中有泪,“汝父与本王,深交多年,亦是不世老友,本王打算与你同去。” 听见徐牧的话,赵栋脸色一怔,眼圈更加发红,就差要跪下来,给徐牧磕头敬拜了。 “无需如此。南海对我西蜀的大恩,蜀人没齿难忘。我西蜀的陈神医,已经以最快的时间,赶去交州了。贤侄,你快些准备,本王今日便与你一起出城,赶回交州。” “多谢蜀王!” 不仅是赵栋,还有阮秋,诸多南海的战将幕僚,见着徐牧的模样,感激之情,皆难以言表。 如东方敬所言,南海不管换不换盟主,这一份附庸的势力,西蜀必须牢牢握在手中。 …… 约莫在一个时辰后,启程的人马,终于准备好,齐齐出了大宛关。沿途的护卫,赵栋带了两千骑营,徐牧带了三千。当然,还有贴身小棉袄司虎。 前些时候,他还在和东方敬,说着李柳去南海的事情。现在倒好,只一下子,老伙计赵棣,又突然病倒了。徐牧只希望,这一次并非是奸人所致。 当初西蜀还是个小势力的时候,是赵棣三番两次,坚定地站在西蜀阵营。于情于理,老赵都算得自家人。 只可惜,大宛关还有诸多事情,一时没有解决,只能等南海回来,再作打算了。 “蜀王,出发吧。”赵栋归心似箭,急急抱拳开口。 “出发,去交州!”徐牧点头,勒令了一句。不多时,共计五千人的骑营,循着大宛关后城的路,迅速奔了出去。 骑在马上,待回头之时,徐牧看着后方的大宛关,在山水的物景之下,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平后祸,入交州 鲤州,北渝营地。 在自家主公回内城后,这大半月的时间,常胜每日都会站在哨塔上,远眺前方的光景。 有部将曾劝,让他在附近择取一城,修葺为坚固城关。 但被他拒绝了。这偌大的鲤州,都是平阔的地势。遭遇战,野外战,北渝无惧西蜀。而且作为攻方,入城建关,只怕会让北渝的将士,生出守成之心,不愿主动攻伐。 “铁刑台的情报里说,徐蜀王昨日一大早,便出了大宛关。”旁边的阎辟走来,将一封密信递到面前。 “军师,莫不是回成都了?” “不是。”常胜摇头,“南海来的情报,赵棣病重。不管如何,徐布衣此去交州,是要作一副姿态的。西蜀几个附庸,便数南海盟的实力最强。若南海盟有失,西蜀便如断了一臂。” “小军师,现在是策反南海的好机会!” 常胜叹着气,“你瞧着,赵棣连自个的嫡子,都派来前线打仗了。那即是说,在赵棣的心底,已经彻底认准了西蜀。先前的时候,不管是我,或是左仁,都想方设法来拉拢南海,只可惜都无法成功。失了先机,再去做这些事情,已经有些晚了。” “那军师……便任由徐布衣肆无忌惮了吗?” “我昨夜之时,已经让快马送信,让南海那边的铁刑台,准备配合行事。”常胜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这事情几乎不会成功。但不管如何,总归要试一下。 “军师,下面不少的北渝将士,也知晓了徐蜀王出城的事情,有人来问,是否趁机攻关?” “老世家们的手段罢了。”常胜声音苦涩。 “但我可以告诉你,哪怕徐蜀王离开,但坐镇的东方敬,在没有分心的情况下,一样能保大宛关不失。你觉着为什么徐蜀王,敢三番两次地离开鲤州?因为,正是有跛人东方敬在啊!” 常胜脸庞间满是无奈。明明北渝实力更加雄厚,兵员器甲更加富足,不需要鲸吞天下的大胜,哪怕能慢慢耗住蜀人,都算得一番胜利。只可惜,与蜀人的厮杀中,北渝很长时间都处在下风。 “若是能想个法子,刺杀跛人成功,那该有多好。跛人一死,徐蜀王便独木难支了。” 可惜,只是说说,连性子莽撞的阎辟都不敢接话。并非没有试过,而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西蜀里,诸如跛人这般的人物,身边的暗卫不知有多少,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阎辟,先前的书信,送去内城了么?” “应当已经到了。” 常胜听着闭目,心底有些复杂。那封信的内容,是关于北面外族的,最关键的是,是蜀人故意被截获。他先前还怀疑有诈,但铁刑台回来的情报,已然证明,西蜀在这种事情上,并没有用计,更像是一种提醒。 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只可惜,这争江山便如虎斗,只能活一个。 “阎辟,替我传令,让申屠冠,祝子荣,罗征……还有北路军的黄之舟,便说本军师要军议,让他们速速赶来。” “遵军师令!” …… 此时,在交州的王宫里,久久的沉寂之后,突然响起一片哀嚎与痛哭。 并没有卧榻,交州王赵棣坐在王座上,耷拉着头,一动不动。 只以为赵棣病死,几个王医成为了众矢之的,拼命地向后宫嫔妃,以及那些南海州王解释。 “主、主公不愿卧榻……我等才将他扶了出来啊。” 一时间,王宫里哭声更甚。有赵氏的王子们,爬来了王座下,刚要摸向“尸体”。 “咳——”赵棣一声哑叫,原本耷拉着的脑袋,也艰难抬了起来。他死白的脸庞上,鼓着眼睛,艰难地喘了几口大气。 这一下,二三个爬上来的王子,吓得迅速磕头。 “莫跪,我还未死。”赵棣艰难开口,浑浊的目光,一直看向王宫之外。他只觉着自个的身子,已经彻底无力。 但不管怎样,有些东西,如果没有交代,他根本不敢死。 “你兄长呢?” “兄长赵栋已经来信……正在回交州的路上。西蜀的蜀王,也一道同行。” 听见后半句,赵棣的脸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六七年的时光,他做的最对的事情,便是将整个南海,牢牢绑在了西蜀这艘大船上。只有那些傻子,才说什么南海争霸,南海逐鹿。 南海的底蕴,南海的位置,注定不能从乱世里杀出来。最好的路子,便该选取一处势力,作为从龙的附庸。 他并没有选妖后,没有选东陵,没有选北渝,而是一次两次三次,都选了西蜀。 在以后,赵栋继王位,凭着先前鲤州的助战,也会入西蜀王的法眼。如此一来,南海五州可安。 “主公,主公,西蜀的陈神医到了!” “快请,快请!”王宫里,诸多的州王,以及嫔妃王子们,都惊喜喊了起来。 “陈神医一来,主公便有救了!我南海五州同气连枝,万世长存!” 赵棣冷静闭目。 他自个的身子,自个知道,哪怕是神医再世,也药石罔效了。但他要等的两个人,居然是一路同行。 “想我赵棣当年,带军北上,与徐兄联手,杀妖后,灭东陵……” 赵棣颤着声音,忽而大笑起来。 放在十年前,还会有人说,方外之地,化外之邦,孱弱了四十年的南海盟主赵棣,是个孱头萝卜,不敢打,不敢斗,连海越人都能欺一脚。 “徐兄,这浊浊乱世,吾留名了否。” …… “在我看来,令尊是天下英雄。”骑在马上,远眺着交州方向,徐牧声音动容。 听着的赵栋,瞬间泣不成声。 徐牧叹着气。很大的程度上,他会将赵棣这样的王,归为老黄的那一类。知进退,没有像其他傻子一样,譬如什么青州唐五元的,嚷嚷着要争霸要逐鹿,到头来一场空。 赵棣很知趣,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偌大的南海五州要什么。 如果说,在一开始的时候,赵棣选择逐鹿,那么现在的南海盟,极大的可能,已经沦为东陵,或者西蜀的开胃菜。 徐牧叹了口气。 对于赵棣,抛开利益不谈,他的心底也向来当成老友。 “催马!”徐牧昂着头,声音有些嘶哑。 只歇了一阵,奔赴交州的五千骑营,重新策马狂奔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徐兄,拜别了 “蜀王入宫!” 一声高亢且激动的呼喊,瞬间响彻了整座交州王宫。 这几年时间以来,由于和西蜀的通商,再加上资源互换,交州原本的破烂小王宫,此时已经修葺得无比恢宏。 徐牧踏着脚步,带着司虎和一众护卫,步履沉沉。早在赶到交州之时,他便已经听李柳说,老兄弟赵棣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主公,早些时候,陈神医已经过来。但赵王的身子,约莫到了强弩之末,陈神医只能想尽法子,来帮着吊命。” “吊命?”徐牧顿了顿。 李柳年轻的脸庞上,认真点头,“是赵王的意思。” 徐牧叹了口气,忽然明白,赵棣是在等着他。赵棣一死,有西蜀的扶持,赵栋会很快继位。但不管如何,在过往的时候,南海盟发生的种种事情,终归有些暗流涌动。 而且,按着那位小常胜的心思,指不定会趁机使坏。 “蜀王,容我先去……”赵栋在后追上,一下子泣不成声。 “贤侄请。” 赵栋悲哭点头,脚步急急迈了起来。看着赵栋的身影,徐牧慢慢恍惚,在以后,这位新王赵栋,便要开始扬名天下了。 晃了晃头,收住思绪,徐牧快步往宫里走。只等走近,那悲戚的哭声,便越来越盛。 “主公。”陈鹊刚好从里走出,先见了礼,又苦涩地摇了摇头。 “陈先生,赵王现在如何?” “回天无力。明明在先前,我已经遏制了毒。” “陈先生,莫不是……” “说不好。”陈鹊犹豫着开口,“病理之事,变幻莫测,我还需要时间。” 徐牧沉默抱拳,再无半分停留,踏步走了进去。 王宫里,几个南海州王,以及一众的南海文臣武将,在看到徐牧后,都惊得急忙行礼。连着赵棣的亲族,也不敢托大,纷纷起身退到一边。 徐牧抬头,看着王座上的赵棣,那副病入膏肓,且气喘吁吁的模样,让他没由来地心底一酸。 “徐兄……”王座上,见着徐牧到来,仿若回光返照一般,赵棣艰难地撑着身子,欲要起来行礼。 徐牧几步走近,和赵栋一起,将这位南海五州的盟主,重新扶在了椅子上。 “交州……除了赵棣,赵翡……其余人等,速速退出王宫。”约莫用尽了力气,赵棣嘶声开口。 赵翡? 徐牧回头,见着一袭伏地痛哭的窈窕人影,隐约猜出了什么。 “徐兄,时间不多,容我先说……栋儿,你跪下。” 闻声,原本痛哭的赵栋,迅速跪在了地上。 “蜀王可作主证,我死之后,赵栋便为交州王,南海五州的盟主。” “赵兄放心,有我徐牧在,这事儿没问题。”徐牧开口表态。赵棣继位,几乎是铁一般的事实。换成别的王子,或者其他的州王,西蜀肯定要插手的。 也只有赵栋,只能是赵栋。 “徐兄,南海五州这多年来,危机四伏,暗流汹涌,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回,那些人都劝我投东陵,投北渝。但徐兄知晓,我赵棣这些年,只选了西蜀。” 徐牧抬手抱拳。 西蜀势弱之时,正是因为南海盟的加入,才能一步步打下了江南数州。 “便、便如先前所商,有日蜀王平定天下,履约赠一个外州王,打通南海与中原的各处通道,天下人当知,南海五州并非化外之邦……” “赵兄放心,我一直记着。” 赵棣露出苍白的笑容,身子瘫在王座上。 “我死之后,犬子赵栋若不成器,徐兄可代为管教,若犯得大了,杀也无妨。” 徐牧心底沉默。这当着赵栋的面,相当于讲了反话,赵栋以后成不成器另说,但实则赵栋是话里有话,希望他能帮助赵栋,保住南海五州。 这事儿,你总不能顺嘴答应。若不然,便要留下隔阂。 “赵兄多虑,贤侄赵栋年少有为,我徐牧答应赵兄,一定扶持赵栋,镇守南海五州。” 听着这个回答,赵棣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他咳了咳,重新艰难开口。 “赵翡。” 不多时,那位跪伏在地的女子,慢慢站了起来,走近王座之前。一侧过脸,便可见姿容绝代的清秀。 徐牧猜出了什么。 “徐兄,这是我的小女,年芳十七,又生得倾国倾城……不若,将她送入蜀王宫,做个小嫔妃即可。” 徐牧没有立即答话。赵棣的意思,是将整个南海,彻底绑在了西蜀上。便和当初的老黄一样。赵棣是担心,自他死后,若南海出现什么意外,犯了西蜀大忌,那么赵氏家族,恐一朝化为云烟。 但联姻便不同了,再怎么说,也算入了西蜀王宫。 不过,在这一手上,老黄明显更加老练,当初只提了一回,发现徐牧不愿,便绝不再提,生怕惹人不喜。 “可。”徐牧平静道。 起于微末,他没有任何背景。并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随随便便,便能拉来一排的族兄族弟。 认真来说,在家室之外,他除了认成族弟的徐长弓,便再无任何族人。若不然,随便拖一个族兄族弟出来,联姻这事儿都完美解决。 “徐兄勿怪……”得到徐牧肯定的答复,赵棣一下子泣不成声,苍白至极的脸庞,浑浊的泪珠不断打落。 “我先前就说,若无赵兄的南海五州,何来我西蜀的今日。”徐牧伸手,握住了赵棣,声音也有些哽咽。 这句话并非托词,对于赵棣当初的选择,他一向感恩在心。 “一讲完,我便觉身子无力……”赵棣仰躺在王座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赵栋啊,你继位之后,不管是南海军,还是阮秋的海越军,都需听从蜀王调遣,不得有误。” “父王放心……”赵栋哭得更加悲伤。 “赵翡……你说此生要嫁,便嫁一位天下英雄,我便替你选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伏着头啜泣。 “徐兄,天下人笑我赵棣孱弱,只知守在南海蛮荒。但他们不知,我当年带刀出征,从沧州杀到吴州,也是一条天下好汉……早知当初,便该随徐兄拒北狄了……” “徐兄,拜别了。” 徐牧握着的手,一下子滑了下去。等再抬头,发现偌大的交州王宫里,忽然冷了起来。 那位追随西蜀,矢志不渝七八年的南海王赵栋,头斜下来,身子彻底瘫下,再也不动半分。 “父王啊——” 赵栋悲到极致的声音,响彻了整座王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王女赵翡 隔日后,是赵棣的王丧。 交州城内,尽是悬挂的白绫。连着王宫里,到处都是悲哭的人影。 在先前之时,虽然不思进取,但赵棣实打实的,稳住了整个南海的局势。为了避免战争,甚至对海越人,也用尽怀柔的手段。 使百姓免于战火,备受爱戴也属正常。 当着南海诸多将军,以及幕僚的面,徐牧上了三柱的祭香,才稳稳走到一边坐下。 那位赵翡,紧紧跟在他身边,也跪在了边上。 “牧哥儿,牧哥儿?” 徐牧回头,发现司虎一脸的紧张。 “怎的?” “先前……有个交州小王子,递了五百两给我,让我帮着他,在牧哥儿面前说好话。” 徐牧叹了口气。几乎都不用猜,肯定是想通过司虎,来巴结他这位蜀王。 “银子给我,等会我还回去。” “怎的要还?他给的,我抱在怀里,那便是我的了。”司虎大惊失色。 “回了成都,我重新给你五百两,但这种银子,以后莫要拿了。” 诸如傻子送货上门的银子,那拿也无妨。但偏偏,南海是西蜀的友邦,在这种层面上,徐牧不想衍生太多的事情,当断则断。 司虎还在犹豫,捧着银子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什么“银票我偷偷揣怀里,其他人肯定没看见”,“家里两个儿,一顿要吃八两银子”,“孟霍大了,要攒钱给他娶媳妇”等等。 徐牧伸手一个爆栗。司虎才委屈的松开手,将银票递了过来。 “记着,下一回也不许拿。若不然,哥儿让你媳妇抽你了。” 将银票揣好,徐牧才抬起了头。 王丧的事宜,约莫还要两天才能结束。左右都来了,倒不如多呆一些时间,等赵栋成功继位,再转道去苍梧州。 关于苍梧州的事情,徐牧相信,以赵棣的谨慎,终归给赵栋透露了一些,到时候,苍梧州的事情,还要和赵栋多提一嘴。 “蜀王。”正当徐牧想着,穿着孝服的赵栋,急急走了过来。 “怎的?” “城中起了谣言,有人旧事重提,又夸大其词,说父王的毒是我赵栋下的,我赵栋弑父夺位。再者,城外有大军云集。” “可知是谁?” 赵栋摇头,“一直在守丧,我先前也是听人所讲。我已经派了阮秋,准备去查个清楚。蜀王,我要不要离开王宫……” 徐牧想了想,“莫理,你继续守丧。不管如何,要在南海百姓,以及一众的南海将士面前,做出一番表率。这事儿,我替你来办即可。” “蜀王,这如何使得。” “南海与西蜀,同气连枝,再者说了,你父王将你托付给我,岂有坐视旁观的道理。赵栋,你要明白,我既然随你入交州,那便是说,交州王以及南海盟主,除了你别无他人,谁也抢不走。” 听着徐牧的话,赵栋脸色瞬间动容。认认真真拱手,冲着徐牧一个长揖。 “三年守孝,你莫要去前线了,便留在南海镇守。到时候,让阮秋与我同去即可。赵栋,你当知晓,你在本王心底的重量,不输乃父。” “南海愿、愿助西蜀一统!”赵栋表情认真,掷地有声。 …… 出了交州王宫,徐牧立即唤来了李柳。作为西蜀留在南海的使臣,李柳对于南海的不少事情,向来烂熟于心。 并未立即谈正事,入屋的李柳,有些艰难地开口。 “主公,外头的赵氏王女,还一直在候着呢。” 赵翡? 徐牧怔了怔,出宫之后,他见着赵翡正在跪孝,便自个先回来了。不曾想,居然一直跟着。 “李柳,等我一下。” “主公请。” 徐牧刚踏步出屋,便听见了司虎的喋喋不休。 “你要做我三嫂子,也是可以的,我先跟你讲,大嫂先前给了我五千两,二嫂嫂大碗给了我三千两,你瞧着,她们都懂规矩的——” 徐牧伸出手,将司虎拖了回去。 旁边的十几护卫,包括暗卫飞廉,都匆忙侧过了头。 偌大的屋外,仿佛只剩两个人了。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正如赵棣自己所讲,面前的赵氏王女,确实算得国色天香。西蜀要开枝散叶,这一场联姻也并不是不可以。 但对他来说,终归是个划时代的人,有些突兀,以及措不及防。 “今日不用守孝了?” 赵翡扬起清秀的脸庞,沉默点了点头。 “王兄让我……出宫,今夜便可侍寝蜀王。” 徐牧想了想,“我既答应你父王,便会恭正待你。若有一日你要嫁我徐牧,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这些都不会少。又岂会,将你当成一介侍寝求欢的女子。” 赵翡垂头落泪。 并非不想留着守孝,而是在王宫里,不管是大兄赵栋,还是其他的叔伯,都怕蜀王食言,让她一定要紧紧跟着。 “莫哭。”徐牧露出笑容,“你便回去守孝,过了丧期,我自会派人,将你先送入成都。” “入了成都,自会有两位王妃去迎你,当然,西蜀后宫的事情,很大的程度上,本王都是交给她们了。你可莫要惹她们生气。” “至于傻虎说什么给银子,莫要理他,在成都里,他敢在王宫这么一喊,他的两个嫂嫂,会把他的头扭下来打的。” 约莫是忍不住,赵翡急忙又垂下头。 “去吧。” 赵翡道了福,急忙转过了身,重新往前离开。 徐牧亦转了身,沉步走入屋子。 司虎正拉着李柳,正唱着哭穷的戏码,待看见徐牧走入,急忙跑到一边假装研磨。 李柳咳了声,正襟危坐。 “李柳,讲正事。” 李柳抱拳。 “主公,造谣与兵乱之事,幕后之人,我已经猜出来了。” “何人?” “赵王的次子,赵梁。先前我留在交州,时常入宫拜见,十次有八九,都见着这位次子,在赵王膝下拼命尽孝,试图让赵王改立王储。若无猜错,是留在交州的北渝铁刑台,又动了挑拨之计。” “这种伎俩,并无任何作用。”李柳声音笃定,“无需主公操劳,只需三日,我便让赵梁入宫请罪。” “好!”徐牧脸色欣慰。如东方敬所言,西蜀的后辈里,除了小狗福,李柳是最有可能成为顶席幕僚的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凌师” 赵棣的王丧,并没有结束。得了空闲,徐牧复而入宫,给老伙计重新拜了三柱香。 “赵梁?”披着孝服的赵栋,在听说这个名字后,一下子皱住眉头。 “蜀王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并未跟着守孝,昨日便离去了。父王生前,他最喜尽孝之事,反而现在这种时候,不见了人影。” “贤侄,令弟与你的关系如何?” “小时还能玩到一起,但慢慢长大便疏远了。那次父王中毒的事情,我祸水东引……他联合不少叔伯,想要夺走王储之位,但被父王阻止了。” 说着说着,赵栋隐约明白了什么,闭目叹出一口气。 “蜀王,是北渝的手脚?” “约莫是了。” 赵栋回过身,看着面前的灵堂。居然一下子,不知怎么接话。 “杀与不杀,都是你的事情。我西蜀只会力保你,成为新一任的南海王。”徐牧想了想开口。 面前的赵栋,已然身子在颤。 徐牧并没有劝。在他看来,便如李柳所言,北渝的铁刑台,在现在的南海五州,闹不起多大的风浪。那位赵梁,不过是孤注一掷,跳梁小丑。 西蜀要的是,南海五州安稳无虞。而新王赵栋,亦会和以前一样,附庸西蜀,帮助西蜀逐鹿江山。 赵棣定下来的方向,不管怎样,都不能出现偏差。 至于杀不杀赵梁,是赵栋自己的选择,西蜀不便立即表态,免得生了间隙。当然,杀了赵梁,去了不安定的因素,定然是最好的。 和赵栋告别,徐牧转过身往宫外走去。 “主子,并无问题。”刚出了宫,神出鬼没的暗卫飞廉,便立即跃到了身边。 “王女赵翡,在交州素有名声,原先是许给珠州王嫡子的,但赵翡不愿,便一直留闺到了现在。我暗中寻了许多人,并未发现有问题。” 徐牧点点头。并未是多疑,而是一种谨慎,再怎么讲,若按着正常的路子,赵翡极可能是入西蜀王宫的。 姜采薇和李小婉自不用说,一路跟着他过来的。 “飞廉,李柳那边呢?” “已经动手了,小李大人出手很快,以查奸细的名义,抓了赵梁百余个门客,宁杀错无放过,终归查出了铁刑台的奸细,拿捏住了赵梁的软肋,又配合南海大将阮秋,以赵栋的名义,稳住了城外营军。” “主子,若无猜错,在这等光景下,赵梁众叛亲离,只剩入宫请罪一途了……” 说着说着,飞廉欲言又止。 “怎的?” 飞廉沉了沉脸色,“主子,或是我多疑。我总觉得,交州城里有第三股势力,在搅动风雨。” “第三股势力?何出此言?” “近海的船,这些时日多了来往。另外,小李大人抓门客的时候,我亲眼所见,有数道人影,徘徊在赵梁府邸附近,不束衣甲,只裹了一件大袍。瞧模样,不像是铁刑台的人。” 徐牧陷入沉思。 “飞廉,你这几日费些心神,多去打探几轮。” “主子的安全……” “司虎会跟着我,有他在,野猫野狗都要绕道走。” 飞廉乐得大笑,点了点头,重新掠入黑暗中。 …… 夜色慢慢铺下,如同宣纸吞墨,逐渐笼罩整座交州城。 一身披甲的李柳,只隔日的时间,便匆匆赶了回来,走到了徐牧面前。 在得到飞廉的情报后,徐牧已经知晓,李柳所办的事情,当是成功了。瞧着那身甲胄,约莫还杀了一场,还沾染着血迹。 抓了赵梁百余个门客,宁杀错无放过,也要揪出铁刑台的奸细。此番做派,已然有了谋者的风采。 如徐牧所料,李柳一开口,便是笃定的声音。 “主公,事情已经办妥。若无意外,走投无路之下,赵梁明日便会入宫,试图借着赵王新丧,向赵栋乞活。不过,若按我的建议,赵梁这种生反骨的人,切莫留下。” “在宫里,我已经和赵栋说过,杀与不杀,都是他的事情。不管怎样,明面之上,我西蜀不好越俎代庖。” “主公,那暗地里呢?” 徐牧笑了笑,并未立即接话。走到今天,若有不安定的因素,他向来是要斩的。 “李柳,你抓赵梁门客之时,可曾发现了什么?” “有局外人。”李柳想了想。 “抓人之时,我特地留了暗哨。据暗哨所言,发现好些藏匿的人影,但这些人并未搭救,也并非用手段制造混乱,我猜着,或有可能不是铁刑台的人。” 这说的,基本与飞廉无二。 但很快,李柳补的下一句,让徐牧更加皱眉。 “暗哨所言,那些人身上有湿咸之气,极可能是吹多了海风,刚从海上而来。但主公当知,要入南海五州,最南面的朱崖州,便是必经之路。” 顿了顿,李柳犹豫着又开口。 “朱崖州那边,是海越人在镇守。” 朱崖州,在南海五州的最南,是一个大岛,人口稀少,多是海越人在聚居。而且最关键的一点,离着朱崖州最近的,是同属南海五州的苍梧州。 苍梧州境内,那处藏匿的海港,现在是西蜀的重中之重。若出现什么变故,别说什么海船奇袭北渝腹地,连着近海的铁矿山,恐怕都要跟着搁置。 “阮秋呢?” “在城外看守叛营。” “传阮秋,立即过来见本王。” …… 南海朱崖州之外,夜色下海水滔滔。 一袭裹袍的人影,沉默而立,立在船头远眺前方。 约莫是事情经历的多了,人影气度沉稳,唯有一双眼睛,在海风中,逐渐变得越发深邃。 “凌师,蜀人已经生疑。” 被称为“凌师”的人影,冷冷回过了头,海天一色地辉映,慢慢映出他的脸庞。 那张脸,约莫是被某种饥兽啃噬过,剐了一大块肉。即便如此,男子并未戴面具,让整个人的气度,显得越发可怖。 海上漂流一场生死,又遇食人之族,他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打乱了轨道。再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粮王凌氏嫡子,再不见东陵的第一席定计谋士。 “吾隐麟凌苏,欲行不世之计,南北联手,草原与海,一场同食,分饼中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赵翡,入蜀州吧 送别赵王,连着天公也哭了一场,交州城下了一场雨。 徐牧穿着素袍,在赵棣的灵堂,当着诸多南海将士的面,悲哭了一场,作为送别。 停灵数日,该移到殡宫,然后下葬陵墓。 赵栋哭得最为悲痛,三度哭晕。不管是假是真,但这番模样,坐上南海盟主的位置,已经是铁的事实。 “赵梁自行绑缚,还跪在外头。”赵栋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疲乏,“得空的时候,我问了一轮,除了先前的情报,他还说,有几个海越人的首领,愿意奉他为主。” “阮秋可知晓?” 阮秋是海越人的大首领,对西蜀向来是忠诚的。 “也问了,阮秋并不知情。” 徐牧沉默了会,先前传阮秋的时候,他也询问过,得到一样的结果。 “赵梁可有讲,那几个海越人的首领,都是何人?” “他并不知,只说是海越人的首领,记得不太清。” “撒谎了?” 赵栋犹豫了下,“他如今在乞活,希望我待他如旧,不将他赶出南海。他似乎是想多了,什么赶出南海?我自个都没决定,要不要杀……或者说,他以为我不会手足相残。” 徐牧点点头。 “贤侄,我还是那句话,王丧之后,你需守孝三年。” 与其说守孝三年,不如说留在南海镇守。如这种道理,徐牧相信,赵栋肯定是明白的。 西蜀不容后方有失,在当初,才会不余其力地剿灭虎蛮。在占领江南诸州后,南海的方向,约莫也算半个后方了。 “蜀王,我都明白。”赵栋拱手抱拳。 “贤侄,切记小心一些,我总觉得,有人在搅乱南海的局势,遮人耳目。” 这几日的事情,便如一根刺卡在喉咙,却在短时之内,无法查得出来。次子赵梁,明显被人当傻驴子了。 真是谋计的话,似曾相识。 “对了蜀王,赵翡……” “王丧过后,我会派人送她入成都。既答应了你父王,我便会做到。另外,近二年的时间,南海无需上贡,便当我这位世叔,送给你的一份继位之礼。” 听闻此言,赵栋脸色惊喜。 “好好做,你知晓的,我向来看重于你。” “蜀王放心,吾赵栋别的不说,但会秉持父王的遗志,拥立西蜀!” “好。”徐牧满意点头,又环顾左右,发现无人近前,才继续认真开口。 “苍梧州那边……” 赵栋迅速拱手长揖,“父王怎做,我便怎做,不负蜀王之意。” “赵栋,你已经有乃父之风了。我便去苍梧州那边走走,你继位大典时,我会回来替你正冠。另外,我先前所说的,关于南海最近的事情,你费些心思,好好查一下,莫让贼人钻了空子。” “蜀王放心。” 徐牧握了握赵栋的手,转身离开。 在不远处,几个一直看着的赵氏叔伯,迅速将赵翡又推了出来。 披着孝布,赵翡垂着头,不敢相看。 “要做王妃的人,怎能这般娇羞。” 闻言,赵翡急忙抬头,脸庞一下子涌上红云。 “便按我先前所说,王丧过后,你便入蜀州成都。莫担心,你入我西蜀,便是我徐牧的人,我自会恭正待你。” “大纪留下的风俗,相中了人,便要插头钗……本王忽然发现,已经两次都没有准备妥当。”徐牧自嘲一笑,垂手抠下老官剑的剑穗,又从旁折了一枝,将剑穗绑在了枝上。 这让他想起当年,从李府带走大碗姑娘,也同样是折枝。 面前的赵翡,身子隐约在抖,眼睛逐渐发红。 “不这么做,你的那些叔伯,指不定又不放心,还要数落于你。” 赵翡紧紧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一枝绑着红剑穗的“头钗”,别在了她的发盘上。 “天下人都见着了,你赵翡,已经被我徐牧相中。” “多谢……多谢——” “莫谢,日后真是鸾凤和鸣,夜同寝,昼同行,便莫要在乎这些礼节。” 徐牧抬头,看着交州上空的云涌,又看着面前的姑娘。 “赵翡,入蜀州吧。” …… “恭送蜀王——” 并没有耽误,出交州城的时候,诸多南海的将官,甚至是赵栋,都亲自来送别。 当然,关于暂离的借口,用赵栋的话说,是要去吴州视察造海盐的事宜。 海越大将阮秋,跟着送了一路。 “我查过了,先前的那几个首领,其中有一人,确是做了叛变之事,可恶至极。”骑在马上,阮秋咬牙切齿。 “待我去拿人之时,才发现那首领,已经中毒身死。” “其他的人呢?”徐牧皱了皱眉。 “时间太紧,暂时没有查出。”阮秋顿了顿,“我知蜀王的担忧……但请蜀王放心,吾阮秋,此生绝不叛蜀。” 明面上,阮秋的四万海越营,依然是南海的军队。但在暗地里,不管是赵棣,或是赵栋,都已经明白,海越营已经归西蜀直接调派。 “阮秋,你猜我为何要突然离开?” “我想了想,蜀王此时离开,是便于贼人钻空。” “确是。”徐牧点头,“你留在南海,凡事与李柳多商量。若事有不吉,便让李柳快马来信,本王会立即赶回去。” “蜀王放心。”阮秋抱拳。 “等安顿了家务事,本王再带你回鲤州,建功立业,为海越人赚下一处休养生息之地。离岸太近,且海水湿潮,终究是不能久住的。” 阮秋脸色动容。 “记着我的话,且回吧。” “送别蜀王——” 与阮秋同行,近三千的海越人,不多时,齐齐开口相送。送别之声,一时如惊雷乍起,浩浩的海越勇士,无一人敢不敬。 西蜀王徐牧,乱世微末而起,乃天下雄主,已然人尽皆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长阳青石巷,柳沉 避免惹人耳目,徐牧并没有循着官路,直接去苍梧州,而是在出了交州后,往小路绕着走。即便多费一番功夫,但终归是稳妥的。 “许久不见鲁雄与韦春,这二人的本事,甚是想念。”骑在马上,徐牧笑着开口。 说话的对象,并不是在塞肉包子的司虎,而是暗卫飞廉。 “主公放心,先前我派人去探,附近并无尾巴。” 尾巴,即是跟踪的人。 “莫紧张,按部就班即可。” 苍梧州的海港,这二年时间,向来是西蜀的心头宝贝,意义不同凡响。担心鲁雄忽有横祸,徐牧还允许他,可在海港里,不拘一格提拔忠义之将,作为海港的后备镇守。 先前鲁雄来信,说还寻到了两个不错的将才。到时候海港的事情稳定,便送去将官堂修学。 如今的天下,不管是西蜀,或者北渝,都已经憋足了力气,循着时机准备再战一场。 资源,人才,甚至是天下百姓的支持。 西蜀的逐鹿大道,步步维艰。 …… 在鲤州。 今日刚得空,常胜便已经出营,带着阎辟和尉迟定,以及三千人的护卫,往鲤州北面的江岸赶去。 有件事情,他老早便想做了。尤其是这一次,羊倌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开春一战,西蜀表现出来的谋略,以及战意,让他压在胸口的危机感,越来越盛。 偌大的北渝,需要有比拟羊倌先生的大才,与他联手镇国。 但人才之说,并非是菜市拣鱼,更像是人在赌坊,用最后一把碎银,拼命押了“双六”,孤注一掷,期望能有一番大收获。 常胜抬起头,目光微凛。 他选的人,并不简单,是他的书友,亦是他的同窗。讲句更难听的,那人的大才,不仅他一人所赏识,连着当初的小侯爷袁陶,为了周济于他,暗中使人送了不少银子。 长阳青石巷,柳家,柳沉。 常胜沉下眉头,在先前,他或许会和自家族兄一样,考虑内城老世家们的态度。但现在,羊倌生死未卜,他觉得很有必要,不拘一格,选出另一个谋人。 柳沉,便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到时候老世家们厮闹,说什么破落户做不得幕僚,便只能以将位空缺,许几个世家子为将军,只当是弥补了。 “军师,到岸了。” 鲤州北面,纪江的一道分流河。沿着河岸,新建了零散的村落,还未聚成大镇。 当初袁安迁都暮云州,长阳一带,万千百姓恐遭战祸,不少人迁徙出了长阳。柳家便在其中。 这还是常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出来。 “第几户?” “渡口左三巷,第四户。” 常胜抬头,看着那些新建的泥草房,脸色有些沉默。 “去年的冬赈,我似是记得,过目政事的时候,我特地命人拨了粮款。” “银子……从小军师手里流出,便如溪河自上往下,汇到终点之时,银子自然少去许多。”阎辟声音犹豫。 常胜侧头,看着边上死气沉沉的河水,站在原地久久。 阎辟没说是谁,他也猜得出是谁,截了他的冬赈粮款。 北渝要靠世家打天下,而老世家,也需靠着北渝,继续富贵荣华,继续繁衍生息。 “书。” 阎辟急忙转身,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了常胜手里。 “军师,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不送些肉食蜜脯,哪怕送些银子也好啊。这么大的一个书盒,看着也不解饿。” “阎辟统领,书中自有千钟粟。”旁边的尉迟定,笑着开口。 常胜没有理会两个随行的话,一手抱着书盒,又垂下一手,理了理身上的袍子。 便如他一样,心心念念的《清平录》下册孤本,若是哪一日北渝打到成都,他当真要亲自入宫寻找的。 “你们带着护卫,在巷口等。” “小军师的安全——” 常胜笑了笑,“若我常胜死在这里,才是天下奇闻。莫担心,柳沉是我的友人。同窗之时,我时常借书相赠的。若非是要入世打仗,在这种时候,我要寻他去城外踏春的。” 不再犹豫,常胜抱着书盒,小心地走入渡口边的巷子。便在今日,他便做个赌徒,孤注一掷,请一人出山。 刚到晌午,阳光正好。只走到了屋前,常胜抬头,便看见一袭旧袍子,坐在院子的春风中,捧书而读。 约莫是没读完,那袭人影不时摇头晃脑,若有所思,提笔蘸墨,写下一句句的批注。 常胜面露温和。一下子想起当年,他还叫常书的时候,便也似这般,捧着书册,从朝到暮,从孩提到弱冠。 并未惊扰,常胜抱着书盒,立在屋前静静等候。 直至一个多时辰后,院子里的人终于读完一册,起了身子,舒服地大笑起来。 闻听声音,常胜才重新理了袍子,抬手,慢慢叩响了柴扉。 旧袍人影终于转身,几步走近,将柴扉一下子打开。在见着常胜的时候,旧袍人影激动地开口。 “吾友常书!” …… “做了军师之后,我便叫常胜了。”坐在院子里,常胜笑着开口。又将面前的书盒放下,推给了面前书生。 “柳平德,别来无恙。” 面前书生跟着笑了笑,“二年不见,反而是你,都成天下伏龙了。” “入世打仗,非我所愿。若不然,在这等的春日,你我该踏春赏花的。” “一介穷破落,已经没有这等雅兴了。”柳沉看了眼木桌上的书盒,但终归没有伸手。 “知晓我意思了?” “知晓。” 常胜放下茶碗,叹了口气。 “终归瞒不过你,平德,你出山吧。这般的世道,你满腹的经纶才学,总不能烂在肚里。” 柳沉想了想,“我当初最大的愿望,是成为袁侯爷的谋士门客,帮助他定下社稷江山。但我终归晚了,袁侯爷死在了清君侧。” “一点都不晚。”常胜摇头,“北渝若能逐鹿成功,这偌大的中原,一样如侯爷所愿,天下太平,社稷安稳。” 柳沉笑了笑,“但我知晓,西蜀王徐牧,曾经的宰相爷,才是袁侯爷的衣钵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五年的约定 “西蜀王,确是袁侯爷的衣钵人。”常胜声音不变,“我更知晓,平德当初在长阳之时,是得了袁侯爷的照拂,才有所暖,有所食。” “确是,没有小侯爷,我柳沉便已是棺中死狗。”柳沉抬手动作,帮着常胜斟了碗茶。 茶水很满,溢了出来。 常胜叹了口气,“平德,你要送客不成。还是说,你已经有了打算,要投小侯爷的衣钵人。” “并没有。”柳沉苦涩一笑,指了指院子外。 “你知不知,附近的邻人,就这条泥巷里的,至少有三户,为了一口粮,都入伍做了北渝的士卒。我若入西蜀,莫非是说,要教着人拿刀,再杀我的这些邻人?” “常书,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 “明志。” 柳沉垂头,“那便是,非澹泊无以明志。” 此时,若换成其他人,说不得已经愤愤起身,出院而去。但常胜没有,依旧是一副谦逊的模样。 “平德,给我五年,至多五年。” “五年什么。” “中原一统。”常胜掷地有声。抬起手,学着柳沉的模样,指向了院子外。 “五年过后,这条泥巷子的人,再不用为了一口粮,去从军,去做江匪。中原一统,便会迎来开朝盛世。到时候,这一片的河岸,会建村建镇,会有新的瓦屋,新的街道,新的生活。” 柳沉一时沉默。 “平德,你比我读的圣贤书,只多不少。在这般的世道,你甘做一个渔夫艄公,都不愿为天下太平争一争。若圣贤有知,只怕要入梦敲你的头。” 常胜捧起茶碗,重新一饮而尽。 “你先前说什么衣钵人,我便问你,为了逐鹿争霸,结束乱世,我北渝有无错?脓疮已长,便当快刀斩乱麻。” “北渝无错。”柳沉叹着气,“同理,西蜀也无错,但天下的百姓,更无错。” “平德,这约莫是袁侯爷的念想。” “确是……”柳沉蓦的眼睛发红。 常胜仰头,“平德是重义之人,我向来知道。但你更该明白,若这乱世不平,你的邻人,第二巷,第四巷的熟人,都要一个接一个的,继续入伍从军,为天下太平而战。” “五年,不仅是我常胜给你的,也同样给我自个的时间。” “这是为何?” “我有算计,五年之后,我北渝……再无动摇西蜀根本的可能。平德啊,你出山吧,不说大的,便当为了这邻人,河岸边的数百间泥草房,去争一争。” 柳沉呼了口气,复而抬头。 “若如此,我需常书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真有那一日,不得杀蜀王徐牧。” “为何?” “他是袁侯爷的衣钵人,我亦是。” 常胜沉默了会,“我多问一句,既是如此,你明明有机会入蜀,成为西蜀王的幕僚,却为何不去。” “他并未稳住王朝,负了侯爷所托。” 常胜冷静一笑。 “确是,天下很多人都说过,西蜀王是个复杂的人。” 只说完,常胜站起来,抓起了柳沉的手。 “平德,我便带你出屋。这天下,当有柳平德的一席之地。明日起,我会请命主公,赐你军师绶印,封鲤州丞令。” “常书,我若随你去,不过是刚入帐席——” 常胜转过头,脸色认真。 “其他的人,我可以不管不顾,但若是你柳平德,吾常胜愿作保。你柳平德,有智行天下的本事!” “便如我当年,走出去,走出书屋。若北渝赢,你我共结一草庐,再半生研读。” 柳沉蓦的双眸发亮,对着面前的常胜,一个躬身长揖。 …… “牧哥儿,咱到了!”将没吃完的半个烧鸡,迅速用油纸裹好,司虎高八度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徐牧停马抬头,居高临下,在诸多护卫的簇拥中,远远的便看见了海港的轮廓。 为了安全考虑,在这附近一带,鲁雄至少派了五哨的人,不断来回巡逻。还好,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发生什么祸事。 再往前,便是阻马的林道。徐牧索性下马,在一个暗哨校尉的领路下,继续往前走去。 “陈陆,最近海港这里,可有事情?” 陈陆,便是暗哨校尉的名字。 听着徐牧的问话,小校尉急忙回了头。 “主公放心,并无什么祸事。鲁雄将军那边,每隔一日,只要得空的话,都会亲自带人巡守。上月之时,跑来了一拨难民,恐藏有奸细,鲁雄将军便带着我们,扮作了海匪,用弓箭将他们吓跑了。” 听着,徐牧露出笑容。鲁雄办事,当真是越来越老练了,不枉当初一场提拔。只可惜,鲁雄的族弟鲁当,死在了开春战事中。 “造的海船呢?” “韦大人那边,带人日夜轮班,尚在赶建。先前的时候,韦大人还锻打了不少船骨,让我们来试,当真是坚韧无比。” 小校尉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 “主公,我还记得一事。” “怎的?” “上月之时,出海巡逻的海船回来之时,告知鲁将军,说好像看见了一只船伍,从海上而来。怕被发现,便急忙避开了。” “船伍?大概有几艘?” “并不多,十几艘的模样。鲁将军以为是南海五州的战船,还小心去问,但并不是。不得已,鲁将军只能用树木遮挡,闭港半月有余。” “知晓。” 一股莫名的不安,萦绕在徐牧的脑海。在南海,飞廉也说过,似是有第三股的势力,在搅动风云。 现在这么一看,分明是实锤了。 跟着小校尉,徐牧没有再多问,具体的事宜了解,他需要见到鲁雄再说。 面前的这处海港,承载着西蜀太多的希望。海船的北渝奇袭,还有近海的矿石铁山……甚至是说,有一日中原平定,说不得要借着这处船港,作为跳板之后,让西蜀成为海上霸主。 “牧哥儿,老鲁自个跑过来了!” 徐牧收回思绪,只等抬头,发现不仅是鲁雄,还有他的巧匠韦春,都急急走了过来。各自的脸面上,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欢喜。 “主公——”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海港事宜 “前二日还与韦春说,许久不见主公,想念得紧。却不巧,主公便一下子来了。”坐在一栋木屋里,鲁雄声音欢喜。 “老鲁,莫不是偷藏了小娘子,你做贼心虚啦?”司虎抢着大笑。 “虎哥儿,等会我便让人,将羊肉汤子的锅锅,都给砸了。” 司虎大惊回头,“牧哥儿,你有无发现,老鲁生得越来越俊了?” 徐牧面色温和。 司虎在整个西蜀,变相当于活宝一般的存在,是个小裨将,都能打趣两句。当然,若放在战场上,便属一尊杀神了。 并没有过多寒暄,徐牧索性入了正题。 “鲁雄,还有韦春,我入船港之时,听校尉陈陆讲了,最近一二月,发生了些事情。” 鲁雄想了想点头,“也不知怎的,我怀疑有人从海那边过来。” “海的那边?” “亦是海……主公,我的意思是,这些个渡海的人,不像是中原的。先前担心船港暴露位置,我只得和韦春商量,闭港半月有余,提防不测。” “做的无错。”徐牧点头。苍梧州的船港,向来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可见,鲁雄处理事情的手段,已经是见长了。 “鲁雄,还打听到什么?” “消息很少,在海上也需避开尾巴,我只得派了人扮作海民,在附近一带巡防,收集情报。主公勿怪,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急不得。”徐牧安慰了句。他心里逐渐好奇,约莫是有一位在搅动局势的人了。所以,这人是谁? “韦春,你怎的不开口。许久不见,你似是更壮了。”收回思绪,徐牧笑了起来。整个木屋的气氛,蓦的一下放松。 听着徐牧问话,韦春急忙起身,跟着一笑。 “主公有所不知,留在这船港里,鲁将军担心我身子孱软,每日都让我跟着士卒操练的。如今看来,效果甚好。” 徐牧心头欣慰。这两人一文一武,镇守在船港里,应当没问题了。再者说,离着不太远的交州,还有李柳这位小智囊,真出了什么事,也能帮着对付。 “走,去看海船!” 并未多说,心心念念的海船工期,让徐牧一下子急了起来。虽然鲤州战事歇停,但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又会引起大战。 左右北渝有常胜在,对于灭蜀之事,向来是克忠职守的。 在鲁雄的领路下,很快,一行人赶到了海港的船坞边上。此时,按照徐牧和韦春当初的商定,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连着龙骨的顶端,都准备安放瑞兽船首。 只可惜,在这等的时代,没有钢铁来做龙骨,木质结构的承受力会有不足。出海一经飙风摇晃,或是巨浪拍打,多个几次,说不得要倾翻。 否则,海船还可以造出更大的。 “主公,船长十七丈,船宽六丈。” “极好。”听着,徐牧露出笑容。 他约莫记得,史料里说,郑和宝船的尺寸,是船长四十四丈,船宽十八丈,彷如一头破海巨兽。 乍看之下,韦春所造的,固然还有不少差距。但实则已经很好,一来是工期,二来是西蜀的资源。 到时候,以这艘海船为主船,再将其余的小型海船,以铁索围绕在主船附近,便能很大程度下,避免被海浪吞没。 “这一艘,已经快要竣工。而另一艘,先前已经打好龙骨与船甲,最多只需三四月,便能一起下航。主公后面派来的工匠,可谓立了大功。” “韦春,还有鲁雄,你二人的功劳,才是最大。”徐牧笑道,“待有一日破了北渝,本王会记你们的大功。” “多谢主公!”韦春和鲁雄二人,齐齐抱拳。 “对了主公,海船还未取号。主公既来,不若留下一名。” “甚好。” 徐牧点头,想了想抬手,指去面前的一艘。 “其一艘,便如我西蜀之名,便称蜀人号。” “其二艘,尚在赶制的,我想了想,既要记着二位之功,倒不如从你二人身上,各取一姓,称为韦鲁号。” “牧哥儿,我一路护送,亦有大功。不若加我的姓进去,如何?”司虎在旁一脸期盼。 “牧哥儿,便叫韦鲁司?” 徐牧身子抽了抽,迅速否决了司虎的建议。 “莫急,以后还要造的,你多打仗多立功,会有机会。不若这样,你瞧着那边,有艘小些的……叫司虎号?” 司虎惊喜回头,发现是一艘小战船的时候,急忙闷着脸,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 “鲁雄,今夜多杀两只羊,怕咱虎哥儿吃不饱。”徐牧笑了笑。 果然,正在闷闷的司虎,急急又跑了过来。 …… 宴席一过,带着些许醉意的徐牧,重新找了韦春,坐在了木屋里。 “韦春,我算了算海程。这么一绕的话,需三千多里的海路,有无问题?”徐牧认真道。 实话说,今日得见海船,他心底激动。毕竟,这几乎是属于西蜀的独门利器了。但不管如何,该谨慎的事情,还是要谨慎。 奇袭北渝腹地,说来容易,但几乎不用想,真正付诸的时候,肯定是困难重重。 “主公,若赶在飙风季之前,只需避过海上的触礁海域,当无什么问题。” 飙风季,简单点说,即是台风泛滥的夏秋交接。 人力之渺小,不可与大自然相斗。 “工期赶么?” “还好。”韦春脸色沉稳,“先前的时候,我已经让鲁雄那边,分派了千余个年轻士卒,熟悉匠事之后,作为下手,亦帮了不少忙。” “在年中之前,我亦有信心,交出二艘海船!但主公当知,交船之时,便不可浪费时间,当早早远航,避开海上的飙风季。” 古时没有确切的预报能力,只能凭着鸡鸣狗跳,海水复潮这些,来判断海上的台风。 如韦春所想,在这种事情上,最好不要过于冒险。好不容易造出来的海船,真要不小心被祸祸了,士卒坠海,战船被毁,这当真要指天骂娘了。 “主公放心,我会多寻一些望天老卒,多做准备,不管如何,吾韦春,一定要力保这二艘海船,立下不世奇功。” 这位被徐牧诩为“天下第一匠人”的病公子,脸庞之上,蓦然多了一种坚毅之色。 “韦春,西蜀的史册上,当有你的一页匠传。”徐牧神色动容,掷地有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平德啊,有你真是太好了 翌日,在海船的事宜后,徐牧让鲁雄带着,同乘了几艘战船,一起去近海的铁矿源。 按着鲁雄先前的说法,采海矿的事情,虽然艰难,但已经铺开了。 “恐被人发现,我特意安排了些人,在附近扮作了海匪,以及渔人。还好,并没有发生祸事。” “采到的矿石,在海港炼铁之后,再让我西蜀的后勤营,以走商的办法,带回成都铁坊。” 鲁雄叹了口气。 “只可惜,采铁郎中前些时候,回成都送矿了。若不然与主公老友相见,他一定会乐坏了。” 采铁郎中,即是周遵。 到达目的地后,等徐牧抬头,发现一切如鲁雄所说,开采的事宜,按着他先前的建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虽然近海,但一样没有遮掩。鲁雄,多派二千的士卒,随时听命,若发现奸细,即刻斩杀。” “主公,若是普通的海民误入此处……” 徐牧想了想,“调查清楚,先征为船港民夫,与其他的民夫一般,发放月俸。” “主公英明。” “谨慎尔。” 徐牧仰起头。在这种节骨眼上,西蜀绝不能出现问题。若不然,整个盘子的计划,约莫都要废了。 …… “常书……子由你的意思是说,西蜀很有可能,在暗中进行一桩计划?”同乘的马车里,柳沉认真开口。 初为北渝幕僚,他还未学会骑马。 此时,听着柳沉的话,常胜点了点头。 “确是,种种迹象表明,徐蜀王和跛人,在思量着什么大计。若不然,当初连胜几阵,依着徐蜀王的脾性,他当真要拼一下,而非选择退守大宛关。” “虽在书屋,但我亦有耳闻。自西蜀毒鹗死后,跛人东方敬挑起了大旗,赢了不少谋计。” 常胜声音有些苦涩,“他于我而言……便似一座高山,挡在了我面前。水战无利,我放弃了江南水战,选了靠近内城的定州,作为厮杀之地。” “鲤州,非是子由所选,乃局势所推。” 柳沉的这一句,让常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平德,怎说?” “古往今来,打仗之事,乃天时地利人和。人和自不用说,在西蜀王的带领下,蜀人众志成城,欲要齐齐联手,开辟太平新朝。反观我北渝,多吃败仗,使得老世家们心生不满,蠢蠢欲动。” 柳沉抬头,声音如其名,沉而有力,“子由,这也是北渝多败的原因,你一开战,便率先输了一筹。” “我输了人和。” “确是。”柳沉点头,继续开口,“至于天时,蜀人亦占上风。” “怎言?” “昔年,蜀王刚渡江入蜀,便有毒鹗在浮山一场大火,借风烧掉陈长庆的浩浩水师。再者,凉王董文伐蜀之时,又有跛人东方敬一场天外来水,淹了三万凉甲。子由啊,这便是善用天时。我知你智谋无双,但你有无发现,你一直在用的计,无非是奇袭,涉险,便如赌坊里红了眼的赌徒,期望着搏一手双六。” “常胜受教。”常胜起身,对着柳沉一个长揖。 “当然,也不能尽怪你。许多的时候,你想借势,却已经晚了。这便是接下来,我将与你谈的,地利。” 柳沉声音加重,“子由有无发现,许多的时候,地利之选,实则是被蜀人牢牢握住,胜了先机。所以在很多时候,子由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能逆转战局。” “平德虽人在书屋,却胸怀天下之事。” “读书明志,却更要明世。”柳沉没有倨傲,反而声音越沉。 “常子由,这是振聋发聩之言,我与你缓缓道来。” 常胜拱手,心头有了动容。他当真没有选错,面前的出屋书生,便与他当年一般,将要在乱世留名。 “你失了天时与人和,所以,你要赢下西蜀,便只能选地利。而在我看来,在鲤州的地势上打仗,并非明智。” “怎说?” “我北渝,虽然数万骑军,又有二万弓骑,但西蜀那边,徐蜀王熟悉骑行之术,又有狼族晁义作为主帅,而且还有西北的产马地,马战厮杀,不见得会稳妥。更荒唐的,你当时将北渝的步战精锐卖米军,充作了骑军,用来破西蜀白甲骑。” 柳沉手指点在案台上,“你不该如此。西蜀之弱,不在水师,不在骑军,而在步战。同一道理,我北渝之强,不在水师,亦不在骑营,而在步战。我讲的地利,便是让你想办法,保住适合步战,不宜骑战的有利地形,再大败蜀人!” “鲤州,不是首选。”柳沉掷地有声。 “你该做的,是一步一步,将与西蜀的决战,引入对我北渝有利的地形。若不然,你打算耗在鲤州几年?若依你先前所言,西蜀有暗招的话,只怕再耗下去,假以时日,对我北渝便是一场大祸临头!” “步战,唯有步战,是我北渝取胜的最好办法。” 常胜听完,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他并未立即回话,有些像当年的矫情小书生,伸手将柳沉抱住。 当年他立在书院避雨,在许多用书袋遮头的人影中,发现了将书册抱在怀里,冒雨缓行的柳沉。 那时候他便明白,这名靠着周济银子,艰难苦读的年轻人,以后将要成为大器。 “平德啊,有你真是太好了。”常胜开口。 “吾友常书,你我便合谋一处,以最快的时间,结束乱世罢。”柳沉声音依旧发沉,“袁侯爷所选的人,终归是走错了。王朝再不济,他也不该撒手不管,使战祸蔓延,群雄割据。若在拒北狄后,他能再回朝堂,该是多好的事情。” “虽有些自荐的嫌疑,但吾柳沉,或才是袁侯爷的真正衣钵人。”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授冠 并未久留,算着赵栋登基为王的时间,在确定海港事情,没有过多疏漏之后,循着原路,徐牧带着人马,往交州回返。 鲁雄推荐的将才,他亦见了一面。虽说不上惊才绝艳,但入将官堂培养一番,亦是可用之将。 余下的事宜,只要小心过渡,撑到年中之时,两艘奇袭北渝腹地的海船,便会打造成功。 真到那时候,在面对北渝大军,西蜀的胜算至少添上三成。 “主公,到交州城了。” 听着暗卫的话,徐牧抬起了头,不多时,交州城的巨大轮廓,便慢慢扑入了眼睛。 按着他和赵栋的商量,继位之时,是要亲自帮着授冠的。放在以往,大纪外州王登位,都要亲自入一趟长阳,让皇帝授冠。 但现在,这事儿却轮到他了。 “牧哥儿做了皇帝,我司虎,岂不是要成虎王爷了?我儿也要做个小王子拉?” “真有那一日,哥儿再给你一座大府,八条街的羊肉汤子店,都归你来管,白吃还不用给银子。” 司虎听得脸色紧张,“牧哥儿,我司虎可记着了。” “那便记着。”徐牧笑了笑。 回行的长伍,依然是阮秋亲自来接,一下子鱼贯入了交州城。 “蜀王,我查了一些。”并行而骑,阮秋声音沉沉。 “怎的?” “并非是朱崖州外的岛民,极可能是外海来的。先前的时候,还寻着了一些藏船。” “人呢?” “似是离开了。” 徐牧皱眉。他没想明白,大费周章地过来,然后做了个鸡毛小计,便又一下子离开? 这其中,终归有些阴谋的味道。 虽然鲤州大战暂歇,但事情并不少。老赵死的事情先不说,另外,还有算灶大师带回来的情报。那位沙戎王郝连战,约莫要用割骨易容,亲身入中原。 一个外族的王,亲身入中原的意义,可不一般。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整片塞北草原,他们的王,脚步踏到了中原土地,即将入主。 当然,单单是为了这种莽事,亦不大可能。或是说,要打探情报,见一些人? 徐牧晃了晃脑袋,想着在入城之前,先把事情重新捋一捋。这一路过来,若非是他谨慎的性子,都已经死八百回了。 “要见什么人呢?诸如赵狗这般的人物?” 顺着线头,徐牧一直往下深思,发现其中的阴谋意味,越发的可怕。 “蜀王,怎么了?”旁边的阮秋,脸色一怔。 “无事,赶路有些累了。”徐牧沉了口气,等赵栋继位的事情一完,是时候下重手,让夜枭着重去查了。 “入城吧。” 阮秋点点头,一下子奔马高喊。 “蜀王入城——” …… 赵栋的授冠礼,并没有太隆重。按着赵栋自个所言,赵棣尸骨未寒,一切从简。 偌大的交州王宫,此时,聚了一群的赵氏叔伯,诸多的南海将军,以及幕僚。在前些的位置,还站着另外四州的王。有的人脸上,多少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按着资质规律,赵栋可以做交州王,但认真来说,南海盟主的位置,该换人的,换一位资历更高的人来做。 只不过,徐牧来来回回的模样,已然是表面了态度。南海五州的盟主,只能是交州王赵栋。这般一来,哪怕会有不满,但赵栋终归是成功上位。 “蜀王!”见着徐牧入宫,焦急等待的赵栋,急忙迎了上来,脸庞间,有着遮掩不住的欢喜。 在他的心底,父王赵棣的托孤,隐约之中,面前蜀王的长辈身份,约莫是超过了那些赵家叔伯。 “瞧着你,都快做王爷的人了,还这般的急躁。”徐牧笑了笑,在王宫的步道上,牵着赵栋的手,一直往前走去。 还是那句话,南海五州可以换王,换盟主,但不管如何,终归要是西蜀的人。而赵栋,便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之一。 “恭迎蜀王,恭迎吾王——” 先是几个赵家叔伯喊话,紧接着,声音一下子蔓延,整座交州的王宫里,隐隐约约,响起了阵阵的恭迎之声。 徐牧停下脚步,立在步道上,目光四下环顾。但凡目光所及,对视者皆纷纷垂头,不敢相忘。 当然,一直大眼瞪小眼的司虎除外。 走到这一步,他花了太长的时间,从望州开始,已经近十年,使他渐生髀肉,使他蓄了羊须。 “礼毕——” 唱礼的交州老儒,一声哑到极致的高喊之后,唤来徒子,颤着手,将赵棣先前的王冕,递到了徐牧面前。 “交州王赵栋,登位大吉——” 徐牧接过,看着捧着的交州王冕,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何时起,在这中原天下,他已经是许多人的追随明灯。 忆往昔,也曾有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教他砥砺前行,教他不忘初心。 只有天下太平,大业得竞,他才能拜在那处忠义坟前,说一声“吾兄,徐牧终不负所托”。 “西蜀王万岁——” 正想着,司虎转了转眼睛,高八度的声音,一下子响彻起来。 偌大的交州王宫,只顿了顿,迅速跟着高喊。 “西蜀王——” 迎着朝阳,徐牧转过了身,冷静地捧着王冕,替赵栋戴了上去。 …… 入鲤州的路上,马车停了下来。 “我每几日便会步行而来,来这里坐一坐。” 柳沉下了马车,挽起了袍袖,将面前一座小祠庙的杂草,又拔去了一些。 “袁侯爷的忠义祠,内城一带的地方,我都亲自数过。鲤州三座,长阳二十八座,渝州十九座,高唐州原先只有一座,我带人增修了一座。” 常胜跟在旁,沉默不语。 拔去了杂草,柳沉跪地相拜,头伏下,泣不成声。待有风来,呼呼吹起,柳沉才在风中抬起了头。 “侯爷在上,愿禀昭昭遗志,吾柳沉柳平德,今日出世矣!”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南海“三叉戟” 登位事宜之后,不出三日时间,整座热闹的交州,重新变得安静下来。连着那些外州王,在纷纷来请辞之后,也赶回了辖地。 赵栋谦虚有礼,并没有因为先前的冒犯,而记恨于几个外州王。 “赵栋,我一直便说,你有乃父之风。”徐牧声音欣慰。如果在这种节骨眼上,赵栋刚登位,便去翻旧账,那么这南海盟主,基本是到头了。 “蜀王,我终归是资历薄浅,他们有此怀疑,也属常情。但下来,我留在交州守孝三年,若是做的好,他们自然会明白。相反,若我是个庸人,再往下,还会出现像赵梁一样的人。” “你能看透,是再好不过。”徐牧松了口气。时间让赵栋成长,很明显,他已经撑过去了。 “对了蜀王,按照古礼,继位之后,我需向宗主国献继位之礼……中原无主,那这份礼,我便直接送去成都了。” “可。”徐牧没有矫情。西蜀政权,在西北江南一带,已经坚挺了四五年,在接下来,还会有更长的时间。 他并不想,以后在史书上,关于西蜀政权的故事,史官只写寥寥数笔。 “蜀王。”赵栋屏退左右,坐了下来。 在旁边的阮秋,也同样走近。 徐牧明白,接下来该商量的,便是南海境内,突然发现的第三股势力。 “司虎,先守着门,等会去吃羊肉汤子。” 闻言,司虎急咧咧跑了出去。 “蜀王,阮秋已经查过,当也和你讲了一番。那些个人,并不是岛民,而是外海来的怪人。” “何为怪人。”徐牧皱了皱眉。 “蜀王不在南海,可能不知。但南海人的世代相传里,约莫是往东南的方向,很远很远,会有一个大岛,岛上全是怪人,茹毛饮血。相比起来,我海越部族都算是斯文人了。”阮秋也在旁开口。 “南海多是渔人,总有那么几次遇见飙风,海上迷途,便会偶尔见着怪人的船。交州的不少县志里,我先前翻了翻,至少记了五处。” 徐牧想了想,“赵栋,你确定么?” “本来还不确定,但阮秋寻到藏船的时候,发现这些藏船的打造,与我中原大有不同,一般是用大木凿方,作为主舱。其行卑隘,遇大船无法仰攻,不设舟师舱,只能借风行驶。” 赵栋是南海人,虽然南海五州内,除了以前和海越人打几轮,便没有什么战事。但不管如何,作为一个近海的王子,赵栋终归是懂一些的。 “让本王奇怪的是,赵梁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这些人便离开了。” “我也有些奇怪。”赵栋叹着气,“赵梁那边,我并未杀,暂时软禁了。” 听着,徐牧并没有说什么。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情,只能是赵栋自己确定。若他开口,或是赵栋会杀,但这样一来,便会埋下隔阂的种子。 并不划算。 徐牧想了想,“阮秋,我担心南海有失,你先留在南海,与赵栋一起,将事情查个清楚。放心,真要和北渝打仗了,本王会让你奔赴前线,取下军功。” 阮秋拱手抱拳。 “切记,发现事情不对,便马上来信。” “蜀王放心。”旁边的赵栋,也跟着拱手。 徐牧沉默了会,还是打算开门见山。这事情,实则没必要藏着掖着,既然把赵栋当自己人了,藏的东西太多,终归有些不好。 “司虎,李柳可到了?” 在南海之地,以后要坐镇的人选,基本已经确定。表面上,会以赵栋为先,武有阮秋,文有李柳。 虽然不是很顶级的班底,但目前来说,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人选。 不多时,李柳便走了进来。 阮秋自不用说,早和李柳相熟。至于赵栋,虽然有些错愕,但亦没有多言,给李柳请了座。 “贤侄,莫要生疑,并非是监视。”徐牧安慰道,“你也知,苍梧州那边,我需要有人来替我看着,李柳便是我的人选。” “蜀王多虑,我都明白。”赵栋急忙表态。 “甚好。”徐牧点点头。 “不日,我将会离开南海。先前我与阮秋说过,上次离开之时,我原先以为,那伙人会露出手段。但不料,终归是藏得太深。但在西北前线,我西蜀和北渝的战事,僵持不下,我需很快赶回,总不能一直留在此地。” “蜀王,我等明白。” 徐牧声音凝沉,“小心些。你三人若遇事情,便多商量,也可来信。赵栋,你需切记,你新登王位,那些外州王是最容易被挑拨的。真闹起来的话,一人闹,便杀一人,二人闹,便杀一抚一。我的意思,到了危急时刻,只可杀一个州王,杀鸡儆猴,切记不可多杀。若不然,你这位南海盟主,必遭反噬。” 赵栋呼了口气,“蜀王,我记得了。” “阮秋,你为武,真到了非常时期,便配合赵栋,用雷霆手段镇压,但最主要的一点,是不可扰民,失了南海民心。” “蜀王,阮秋领命。” 徐牧顿了顿,最后抬起了头,看向面前的年轻文士。模样俊朗,风度翩翩,不说整个江南,哪怕在整个西蜀,李柳也是出了名的俊。 偏偏这位年轻俊文士的身上,却有着一股杀伐果敢之气。 “李柳,若谋不及人,你当如何。” “便不贸动,以保住南海局势为先。” “若你不慎入了敌局呢?” “撇开南海,以蜀人的身份对计。主公放心,我守在南海,即便是死,也绝不让敌人宵小,挑拨西蜀与南海的关系。” 徐牧心底舒服。 他终于明白,为何坐镇在将官堂的李桃,许多的好苗子都看不上,反而冒着被人闲话与诟病,矢志不渝的,向他推荐自己的小孙子。 现在看来,李柳确是有谋者风范的人。 “李柳,再磨个二年,你便调去前线,作为随军参谋。” 闻听此言,李柳面色一顿,随即神情微动,高高拱手抱拳,“李柳此生,愿随主公逐志,助西蜀平定天下!” “好!”徐牧欣慰露笑。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三犬齐聚 青州。 由于曾经的儒人世家唐氏,叛乱中原,遭东莱老袁王灭门抄斩。逐渐的,整个青州的气象,一下子变得凋零不堪。 作为文儒大州,先前的时候,还有不少天下士子慕名而来。但现在,已经妥妥成为一个破败之州。 北渝的常胜,虽然用了抚民之策,但唐氏的叛乱中原,早已经让整个青州遭祸,狼藉不堪了。 “唐五元?天下人会说,士子标榜的唐五元,勾结妖后叛乱中原,是为断脊之犬。” 一辆马车停下。马车上,走下来一人,脚步刚着地,声音便已经发笑。此人的脸庞,不知被什么剐了一块大肉,又不遮面具,看起来凶戾无比。 他叫凌苏,放在中原三十州里,曾经有一个响亮的谋名,称“隐麟”。那时候的粮王凌氏嫡子,意气风发,将整个中原,操持于鼓掌之中。曾经一度将西蜀王,逼上了绝路。 只可惜最后,他输给了一个跛子。 凌苏在风中闭目。 毒鹗遗计,吴州盐岛之殇,粮王五户的人,近乎死绝。他活了下来,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便是要撬翻整个西蜀,整个中原。 尤其是个跛子! “凌师,人到了。” 正当凌苏想着,忽然间,有同行的护卫凝声开口。 凌苏睁开眼睛,不多久,便看见了前方,四五个贩皮子的走商,正跳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马车上,赫然系着一方黄麻布。那是二者约定的信号。 凌苏眯起目光,瞧着走在最前的人。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步履沉稳,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双目深邃至极,乍看是平走,但每起一步落下,便荡起一圈风沙。 只等近前。 壮汉铁塔般的身躯,挡在凌苏面前,一下子遮了阳光,阴影笼罩下来。 凌苏不敢相视,垂头皱了皱眉。 大汉并未开口。 不多时,身后有另一人赶来,声音带着阴郁。 “你便是凌苏?瀛岛的人?” “正是。”凌苏呼了口气,总归稳住了神色,“未请教。” “我叫朝图。”那人开了口,声音越发沉冷。 “这一次奉我主之命,特来与你会见。先前在书信里,你可是讲了,有沙戎入中原的法子。” 凌苏半晌不言,沉默了会,才抬起手,指着已经退开的大汉。刚才那大汉的压迫力,实在是太强了,他约莫像是个跳梁小丑,对视都不敢。 “他呢?他是何人?” “你猜。”朝图冷笑。 “郝连王?” 朝图大笑,“凌师,这里可是中原。我主断不会这般涉险。” 凌苏沉默。沙戎王郝连战,在传闻里,向来是勇胆之人,塞北草原千年难见的雄主。 “他是我主麾下的第一勇士。”朝图淡淡道。又朝后挥了挥手,不多时,另外的两个大汉,迅速掠了出去,守在周围。 “凌师,莫要浪费时间。便依你信里所言,当商议一番,早作准备。” 凌苏抬起眼睛,看了看大汉。 大汉淡淡一笑,退了二三步。朝图在旁,也眯起了眼。 凌苏呼了口气,让人铺了席子,开始坐下。 “来之时,附近一带我已经让人探过,并无问题。青州唐五元当年的叛乱中原——” “凌师,你话多了。” 凌苏抬头,冲着朝图一笑。 “我一提叛乱中原,你便要忍不住。所以呢?赵青云将军。” 朝图脸色大惊,连着旁边的大汉,也跟着皱了皱眉。 “我凌苏,从不觉得青州唐五元,是宵小之徒。相反,他有胆立志,要取中原江山,便当得是乱世英雄。” “赵将军,莫要生气,你亦是。” 朝图咬了咬牙,学着凌苏的模样,也席地而坐。 “郝连王,你亦请。”凌苏再抬头,作请的手势,向着那位大汉。 大汉深邃的目光,打量了几番凌苏,再无顾忌,也同样坐了下来。 “既是商议大事,当坦诚相对。”凌苏目光环顾,认真开口。 “我瀛岛与沙戎,皆有取中原之志,这一出联手,乃是强强联合。郝连王,你欲取中原,瀛岛便是你最好的盟友。你当知晓,如今的中原,南面是西蜀王,北面是北渝王,这二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最痛恨外族的。” 大汉坐在风中,久久才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凌苏,声音缓而有力。 “不难,这中原里,终归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 凌苏笑了笑,听清了大汉所言,并未有任何的生气。反而指了指对面的朝图。 “他呢?” “亦是我的好犬。” 朝图露出笑容,也同样没有生气,从旁取了酒坛,给面前二人各斟了一盏。 “这青州唐五元,亦是。”凌苏放声大笑。 “三犬齐聚,不如共饮一盏?”大汉也笑得更欢。 “唐兄,还请共饮,凌苏敬你。” 声音与酒,齐齐洒入了风中。 “大事一定,郝连王便取北地,我主瀛岛王便取南地,同分中原。” “好的,同分中原。”大汉眯了眯眼睛,笑得更欢。 凌苏亦是如此。 实则都明白,无非是瓜分中原,使他们坐到了一起。但在往后,这天下胜负的事情,终归还要搏一搏的。 “瀛岛离着中原,可是有不远的海路,真起了战事,凌师啊,能来得及么?”朝图在旁开口。 “来得及,这种事情上,我会有办法。”凌苏笑了笑,“另外,我还有另一人,可作为内应。” “何人?” “一个北渝新秀将军。” 大汉沉默了会,“这般的人物,你有把握么?” “郝连王,他虽是一条毒蛇,但我敢捕,便会在它咬我之前,能掐住它的七寸。还请静候佳音。” “眼下,我与郝连王要做的,便是想方设法,挑起西蜀与北渝的决战,再趁其两败俱伤,成入主中原之势!” “河州乐青,一莽将尔,偏要学什么老将廉勇,待大事一起,他必死无疑。”在旁的朝图,面色逐渐发狂。 “忠义?讲个什么忠义?下辈子再讲吧。” 席地而坐,三人的神色,都一时变得阴郁无比。 “举碗共饮!” “共饮!”赵青云声音嘶哑。 “敬你我先人唐五元,哈哈哈,曾经的天下士子标榜啊。” 凌苏举起酒碗,目光有些闪动。 天边的斜阳,沉沉地往西坠去。便如他年少时候,那一腔热血的青云之志,不知何时已经坠到了深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犬” “执子之手,一起吃馒头。牧哥儿,你教的是这样吧?大概是,我抓着我儿的手,两人一起吃馒头?” 离开交州的路上,听着司虎的话,徐牧直接夹紧马腹,懒得再理这憨货。 南海的事宜,算是暂时稳住。有他亲自留下的三叉戟在,甚至是苍梧州那边,短时之内,都会有应对的时间。 只可惜,时间太紧,他总不能一直留在南海。这一番出来,已经是挤时间了。 “执牧哥儿的手,一起吃馒头。” “再咧咧我揍你。”徐牧回头笑骂了句,“莫要再皮,等会随我去楚州,看一下于文。” 骑在马上,司虎怔了怔,一下子便哭花了脸。 “于,于……诶,我的老于啊,我司虎白发人送黑发人!” “闭嘴啊!” “好的牧哥儿。” 徐牧呼了口气。心底有些难受,一直忙于和北渝的战事,他未能抽出太多的时间,守在于文那边。 但还好,陈鹊这大半年,都留在楚州,作为照料。前些时候入南海,等赵棣的事情一完,便率先赶回去了。 “主公,前面有人挡了。”这时,有裨将皱眉赶近。 不同于去苍梧州,这次离开交州的时候,徐牧并未隐瞒,带着人循着官道,慢慢赶路。 虽然只带了三千人,但这偌大的江南,都已经入了西蜀之手。民有所食,有所暖,也不大会发生叛乱之事。贾周留下的政策,算得上丝丝入扣。 “主公,都是些百姓。” 徐牧怔了怔,随即一下明白,约莫是一些江南百姓,知道他途经而过。所以早早等在了官道上。 “蜀王,蜀王啊!”未等靠近,只一下子,四周围都是群呼之声。不少人都跪拜在地,长揖相迎。 徐牧心头动容。 从长阳做宰辅开始,他便已经明白通透。如这些百姓,你对他们好,他们便会拥护着你。 先是蜀州,然后是暮云州,沧州,东陵三州。他与贾周的仁政,向来不会厚此薄彼。而且在东陵三州,因为先前左师仁的穷兵黩武,他还免了一年的税赋。甚至让成都后稷坊的人,入东陵三州,帮忙操持种稻之事。 这便是他的民道。若放在北渝,绝不会有这般的场面,至多是一群群的世家子,穿着富贵华袍,在街上喝彩奔告。 “诸位,稻米可下播了?”徐牧下了马,声音欢笑。 “若误了春种,本王说不得,要你们抽屁股了。” 听着徐牧的话,四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不多时,又有一些人,将一些吃食和酒茶,送到了徐牧面前。 旁边跟着的司虎,见状大喜。 “牧哥儿,我早讲了,大家一起吃馒头。” “虎将军多吃点!”听着司虎大喊,瞬时间,又有一大群的百姓跑来,将多多的吃食递了过来。当看到还有烧鸡的时候,司虎连眼睛都红了。 “这江南数州,正是有了蜀王,我等才有现在的奔头。”人群中,有人激动大喊。 “蜀王,若是要募军打仗,我等愿追随蜀王!” “莫急。”徐牧笑道。他的路子,并不是穷兵黩武,除非是说,有一日北渝杀入了西蜀境内,已经没有任何法子。 实际上,他也能理解这些江南百姓。 先前左师仁坐镇的时候,也会鼓励种稻织麻,但实际上,收成的稻米大多充作军粮。大战后期,甚至听信凌苏之言,起用了肉军,致使东陵三州,彻底元气大伤。 东陵左王的仁名,随着饿殍千里,早已经名声败坏了。 并没有耽搁,问询了一番春种事宜,发现并无问题的时候,徐牧才重新上马,告别了这一帮的百姓,徐徐往楚州方向赶去。 …… “情报里说,西蜀王往楚州方向去了。”跟在后面,朝图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寂寥。 直到现在,除开宽衣入睡,若不然,他都一直裹着头巾。头巾之下,能覆住他的断耳。 “你觉得,此人如何?” “深不可测。若王要入中原,他会比北渝王更难缠。先前北狄伐纪,若不是有他在,便已经成功了。” “北狄算什么。无非是仗着纪朝病弱,趁机捅刀子罢了。”在朝图的面前,大汉目光如炬,沉沉看向远方。 “我不同,我不捅刀子,我若是出手,是要直接取人性命。” 朝图在旁,听得不断点头。 “王还是小心为上,当初的妖后,与柔然人联手,十年准备的大计,亦被西蜀王破掉。” “别人输,我未必会输。”大汉眯眼转头,看向了紧跟的人。 “犬。” “奴在……”朝图急忙接声。 大汉脸庞一笑,“若不然,我便去见见他,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一句,朝图脸色大惊。 “王,这如何使得?若是认出来,只怕我等逃不掉。” “只见见,又不打杀。他若是认出来,算我郝连战运气逆天了。”大汉仰面朝天,“入了中原,不见见中原的英雄,我终归是不甘心的。” 朝图咬着牙,劝了又劝,“王,不若下次吧?” “赵青云,你是怕见了老友,脸面无光?还是说到了现在,你觉得自己,依然是那位望州城的忠义小校尉?” 朝图闭目,只觉得断耳忽然疼了起来。 “王,我是怕露出破绽,王会有危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大汉咧嘴,“见一面吧,你和你的那位老友,两个人两条路子,终归又撞在一起了。再者说,我郝连战连个蜀王都不敢见,怎配称草原雄主。” 朝图沉默,不再多言。往回走的脚步,突然颤了一下。约莫又想起了那一日,在风沙之间,他站在那位小东家面前。 小东家放心,我赵青云这一生,与狄人势不两立,唯报国安民尔。 朝图笑了起来。 从望州到河州,从河州到塞北草原,他的忠义,早已经葬在了漫天黄沙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我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别哭 楚州的春景,比起前两年来说,随着战乱的平息,似是恢复了几分。目光所及,远处的山林田垄,翠绿得让人心生喜悦。 隐约间,还有些种晚田的百姓,在田头里忙活着。 “诸位,蜀王出城了!”但很快,随着一道消息的传来,诸多的百姓,甚至是田头里的,都开始停了动作,惊喜地往外跑去。 在人群之中,几道沉默的人影,立在风中不动。身上沾染的尘土,还留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犬,他来了。”几人的中间,一个生得虎背熊腰的人影,扎着头带,露出淡淡的笑容。 被称为“犬”的人,拱手之后,转过目光,也沉沉看向前方。从青州到楚州,好一段的路程,千里迢迢来此,只为了见上一面。 而且,他并不想见。 奈何面前的人,他根本不敢忤逆。 “朝图,你瞧着你,再瞧着你的老友,一个做了天下闻名的西蜀王,另一个,则是天下唾弃的贼夫。” 朝图顿了顿,身子微颤。 他已经看得见了,即便有上千百姓堵着,但那位此时出城的故友,在欢呼与喝彩中,慢慢露出了模样。 还是那副模样,与天公争,与乱世争,不屈不服的一个人。 “朝图,不若过去打个招呼?” “王……莫要嘲笑。” “你还怕人嘲笑啊?”大汉乐得开口,又走前几步,弯了腰,从地上拾了一根硬枝,拿在手上不断甩着,约莫是当成了逗趣。 这一幕,却让朝图的脸庞,蓦然又是一惊。 “王,我多讲一句,那徐……徐贼身边,有一天下虎士,莫要轻易出手。而且,还有不少的暗卫,埋伏四周。” “天下虎士?这天下之说,可将塞北草原算进去?若不算的话,我自个也称个虎士玩玩。” 朝图收了声音,不敢再劝。 “莫要怕,你我割骨易容了。” “王,知晓……” “小心些,别傻傻地喊了。” 大汉抬起头,似笑非笑,一双如狼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 “蜀王,我等恭迎蜀王——” 走在人群中,徐牧脸色动容。早些时候,他已经到了楚州,也见了不少百姓。却不曾想,都来了好几日了,这些个楚州百姓,依然对他礼敬有加。 连着后面的司虎,都饱了一圈的吃食,乐得合不拢嘴。 “牧哥儿,咱每日出城多走几圈,可好?” “不好。”徐牧笑道。 “牧哥儿,咱好好商量,一二圈也是可以的。” 徐牧揉了揉额头,并未再理会司虎,直接往前走去。今日出城,是为了在离开前,查看晚稻事宜,却不料刚出来,一下子就聚了百姓。 当然,如这样的场面,他早有预料。安全为上,还是那句话,在西蜀里,不管是他这个蜀王,还是东方敬这样的大谋,甚至是少主徐桥,身边都会留有忠心的暗卫高手。 要知道,这些个暗卫高手,可是殷鹄亲自挑选的。 真发生了祸事,自然会有应对。何况,还有贴身小棉袄司虎。 “莫给菜和蛋了,给肉就成,有烧鸡最后和熏鱼条最好,咱西蜀王爱吃这个。”司虎一边抹着口水,一边不断大喊。 徐牧笑骂了句,继续往前走。在前方,百姓已经逐渐稀少,不过只有二三群的人聚着。 他目光抬起,看着人群中一个壮汉,有些微怔。这大汉太高了,约莫比司虎还高出半个头,但瞧着那模样,似是有些傻憨,甩着根枝条,一边嘿笑,一边挠着鼻孔。 并未过多理会,徐牧堆笑了声,带着司虎和一众护卫往前走。事情不少,再者准备离开楚州,总不能一直耽误时间。 在前行中,只以为那壮汉是患傻病的楚州百姓,并无人理会。 “虎将军,主公让你快些。” 闻声,司虎抱着吃食,急急踏起了脚步。 …… 风中,甩枝的壮汉,蓦然转过了头,看着徐牧的背影。眼神里,瞬间又露出了如狼一般的凶戾。 他停下了动作,手中的硬枝,缓缓举了起来。 为了瞒过西蜀护卫,他特意去了刀,只选了一根硬枝。但即便是根硬枝,能成功的话,亦是天下利器。 当然,作为断后的二三个死士,还有那条犬,估摸着要被乱刀剁死。 一直垂着头的朝图,惊恐地抬起脸庞。在那位“故人”经过之时,他一直不敢相望。但现在,自个的新主子,似乎要下手了。 他并非傻子,这般情况下,就这么出手的话,会被蜀人杀死。 但他如何敢忤逆,嗟来之食,还需别人供给。 又颤了颤身子,朝图眼色紧张,不管成不成功,只要乱势一起,他便立即往后逃。 另外的两个沙戎死士,亦是一副沉重之色,看着就近的西蜀护卫,准备抢刀厮杀—— 嘭。 却在这时,一声极为怪异的响动,一下子传入耳朵。 等朝图再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个的主子,已经摇摇晃晃,不断趔趄后退,连着那根用作杀器的硬枝,也掉落在地。 约莫是被人撞到。 撞他的人,赫然便是那位西蜀的傻虎。 “你怎的不看路?” 司虎惊叫一声,同样趔趄退了两步,手里的吃食,也摔了不少。 闻声,徐牧回过头。 “牧哥儿等等我!” 并未太生气,拾起了地上的吃食,司虎一声大笑,又像个无事人一般,走前几步,伸出手摸了摸那大汉的头,继而才转过身往前疯跑起来,一路追过去。 大汉身子惊颤。 待趔趄过后,好不容易站稳,大汉看了看地上的硬枝,又看了看撞他的人,眼色间满是震惊。 “王,还有西蜀护卫……” 有护卫趁机看来。 不得已,大汉急忙又装成了傻憨。 “走。”待发现西蜀护卫已经离开,大汉才沉下声音,止不住咳了两声。他从未想过,这天下间,有这般神力无双的人。 若放在草原来说,以他的身子骨,足以撞飞马匹。却偏偏,让那人漫不经心地一撞,身子都似要散架了。 “王,没事吧……” “不宜久留,先离开。”大汉声音沉闷。如何也想不到,会以这种结局,屈辱地收场。 那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长得这副神鬼力气。 他只觉得自个,像个天字号的蠢人,处心积虑之下,偏偏像头傻驴子一样,被一下子就撞出去了。 …… 夕阳下,司虎像个洒脱的孩童,一边追着徐牧一边大喊。 “牧哥儿,我请你吃熏鱼条儿。” “司虎,刚才撞了人,可道歉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别哭。那人生得也是大个,软绵绵的,再讲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天下……谁他娘敢和你撞一架?不得整个散了?”徐牧乐道。急忙从小棉袄的怀里,直接抽走了一袋果脯。 “诶呦牧哥儿,吃这个不好,会长虫牙,我替牧哥儿来吃!”司虎惊了惊,声若惊雷地喊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麻沸散的理念 夜幕遮天。 鲤州边境的浩瀚夜色之下,常胜与柳沉二人,在护卫的保护下,铺席而躺。两人各自昂着头,看向头顶的夜空。 “平德,这一年来,我有些吃力了。跛人于我而言,便如千丈高山,万尺之河,不可逾越。”常胜声音叹息。 整整几日的时间,他和柳沉在鲤州一带,寻找最事宜的步战地点。当然,寻归寻,还需要一枚很大的钩子,将蜀人引过来。 那枚钩子,常胜已经有了打算。 “平德,蜀人是恨透我的。我杀了太多的蜀将,双手沾血,连着西蜀青凤,也被我逼死。我甚至有预感,下一轮的战事,若是大一些,很可能会是决战了。” “子由的话里,莫不是生了死志?”柳沉皱了皱眉。 常胜有些苦涩的闭目,“老师将重任交给了我。但我发现,主公对江山,并未有太多的顾念。且,北渝内的老世家,最近蠢蠢欲动。按着原先,我与主公商量的计划,闹得凶时,会用杀鸡儆猴的手段,作为惩戒。但最近,北渝内的老世家,除了几个忠心无二的,余者都抱成团了。” “固然,他们是想跟着北渝,在打下江山之后,延续家族的富贵千年万年。但若是北渝再大战失利,只怕很多的弊端,都会一下子崩出来。为了安抚,主公先前已经回了内城。” “唯战之罪。”柳沉安慰了句,“子由勿要多虑,下一场你我联手,只需打出风采,便能稳住北渝境内的人心。” “平德,步战之说,确有几分道理。但你也知,步战之地,只能选在窄处,当然,若是有类于沼泽的地方,则是最好。” “子由,鲤州一带并无窄地。”柳沉犹豫了会,一下子目光如炬,“便如我先前所言,不若更变战略,放弃整个鲤州,将决战之地,选在司州。” “司州?” 司州,同属内城之州,但和鲤州不同,只要蜀人再攻下司州,那么蜀军便会直逼长阳古都。 “确是司州。司州境内,虽然也有诸多平坦之地,但在司州往北,临近纪江一带,却有不少山峦窄道。” “平德,鲤州往北,亦有。” “那不同,先前子由借着开春化冰,发起了一轮奇袭。如此一来,在鲤州境内,蜀人不管如何,都会谨慎无比,不再上当。但若你退到了司州,情况便不同,蜀人会以为胜利在望,兵威深入。” 常胜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平德的意思,在退守司州之时,莫不是还要用骄兵计?” “正是。即便西蜀王和跛人都有所防备,但古往今来,骄兵之计确是最好的手段。” 常胜点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先前与你讲过,在恪州蛇道的事情,后来铁刑台查到,徐蜀王是用了一种叫木鸢的东西。退一步讲,到时真把蜀军逼入绝道,还需分出大军,占领各处的犄角山势。” “还有江势。”柳沉补了一句,“虽然蜀人在纪江,不可能会出现水师,但不管如何,蜀人久习水战,江势不得不防。子由莫忘,司州已经是临江州了。” “晓得。”常胜呼出一口气,神色间变得温和,仿佛又回到了那年读书的年纪。 “平德也该猜出来了。” 柳沉叹气,“猜出了一些。若无猜错……子由是想成为钩子,将蜀人钩过来。” “不仅如此。”常胜仰面朝天,“我终究是担心跛人的,除了我这枚钩子,还会有另一枚。” 柳沉笑了笑,“子由之计,早已名扬天下。” “拙计尔,不过屡败屡战。” “子由的心性,万中无一。” 常胜没有倨傲,跟着笑了笑,“便是如此,等过个几日,你我去了司州,探清情况之后,便着手准备。主公那边,我会说服他的。” “子由……不怕我将计划泄出?” “不会。”常胜认真摇头,“我常子由再不济,还是有识人之术的。” 柳沉面色动容。 “子由,你我这一轮秉烛夜谈,不若同饮一盏酒,如何?” “正和我意。”晚风中,常胜起了身,对着面前的柳沉谦逊长揖。 …… “主公,这便要走了?”在楚州的郡守府外,陈鹊压着声音。声音里分明带着不舍。 “确是,离开前线的日子已经不短,还需回成都一趟。总而言之,不便再逗留下去。陈先生,西蜀这些年劳烦你了。” 毫不夸张地说,因为有陈鹊的加入,不管是随军的军医,或是打仗的救伤药,陈鹊都有不小的贡献。 据说先前的成都,已经有不少的天下医者,闻名而来,也使得成都境内,杏林的传承极为昌盛。 当然,以往在和陈鹊的私谈中,徐牧也加入了一些后世的见解,譬如麻沸散一类。只可惜,这一二年陈鹊都忙于医事,并没有时间闲下来,付诸试验。 麻沸散的理念,真要成功的话,前线不少重伤的西蜀士卒,说不得能活下来。要知道,在古时中箭受伤,处理是极为痛苦的,毕竟这天下间,可没有第二个像司虎那样的妖孽,拔箭跟玩儿一样。 历史的车轮,有时候少了一个人,便会有某种东西断层了。 “陈先生……麻沸散的事情,还请留意一番。凡事无需再亲力亲为,注意身子要紧。” “主公放心,我记着了。不过主公所提,饮了麻沸散再割肉刮毒,有些骇人听闻,我需再深思。” 徐牧拱手,“先生之贤,堪比古今,吾徐牧静候佳音。” 陈鹊也急忙拱手。 “主公一路平安。” “主公一路平安!!”在附近的士卒,还有不少的医家徒子,都纷纷跟着拱手相送。 …… 无人发现,在郡守府屋内的病榻上,原本仰躺不动的于文,便在此时眼睛跳了一下,右手五指挣扎而动,似要握拳,跟着外头的人一起拜送。 但终归,还是没有成功。虚握的手,也一下子松了开来。唯有那双跳动的眼睛,坚持了好一会,才重新沉沉闭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常四郎的苦恼 几乎是南辕北辙的路,此时的郝连战,再生不出杀西蜀王的情绪。即便到了现在,每每得了空闲,他都会想起那个古怪的大汉,两人就那么一撞,他便像个娃儿一样,直接就趔趄拐腿了。 有些耻辱。 在塞北草原,他郝连战可是不世雄主,与北狄厮杀斗将之时,更是连挑了十几个北狄勇士的人。 郝连战沉住目光,好不容易,才将那古怪大汉的人影,从脑海中删除。 “王,那人便是司虎,以后切莫招惹。” “朝图!”郝连战面色发沉,“你最好住口。” 朝图急忙退到一边,默不作声。 “歇息一阵,准备入内城。” “犬?听见我话了?” “是王让我收声……” “你果真……是只好犬。你曾是中原人,这一次便继续领路,带我去内城一带。中原的长阳,听说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那长阳皇宫,更是有着绝世风采。若是能坐在皇宫的龙椅上,也算不枉此生了。” “内城的北渝王,同样不好惹。” 郝连战笑了笑,“先前的时候,我在中原的江南,扶持了一个米道徒。你觉得,我在江南有人,北面会没有人么?” “但现在,米道徒的姚容,在帮助蜀人入草原后,已经被西蜀殷鹄所杀。” “无事,我说了,在北面有人。” 郝连战目光往北,又变得如饿狼一般。 “我不像北狄拓跋虎,那种蠢材的手段,只会趁虚而入,只会强攻。要瓦解中原,趁着这场乱世,便是最后的机会。若不然,等中原建了新朝,便又该像巨龙猛虎,不可招惹了。” “北渝境内的两个小世家,虽然不大,但已彻底被我收买。说不得,要靠着他们,闹出一波凶祸。” 在旁的朝图,犹豫着又开了口。 “王,这一次入内城,切莫再动手。北渝王常小棠,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哪怕面对西蜀的那头老虎,也不落下风……当然,我也知晓的,王先前肯定是不慎,才被西蜀的那头老虎一下子撞翻——” “朝图,你给我住口!” 郝连战怒声大吼,声若惊雷,吓得朝图急忙跪地。 …… 此时,坐在王宫里,常四郎满脸都是骂娘。便在他的面前,十几个内城世家,像一群脱毛老鸡一样,不断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主公啊,常胜督战不利,不若另派他人,作我北渝军师。” “派谁呢?”常四郎怒极反笑,“莫非又是世家大贤,先前的高舟,可是你们向我举荐的。瞧瞧,仗还没打完呢,便被跛人追得屁滚尿流了。” 说话的人,身子一哆嗦,不敢接话。 先前的高舟,被派去顶替常胜的位置,真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主公,不管怎么说,常胜年纪尚轻,经验不足确是事实。” “什么事实?西蜀青凤是你斩的?跛人的一次次毒计,是你挡住的?常胜督军,固然没有大胜,但已经稳住边境,算得大功。”常四郎怒道。 放在以前,按着他的脾气,直接就跳下去,揪着几个老不死的,先揍一顿再讲。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要考虑的事情,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主公——” “收声。”常四郎坐正了身子,一瞬间,有股莫名的霸气,忽而涌现在脸庞上。 “尔等似是忘了,在这北渝,谁才是王!莫不是说,这是要架空老子了?先是我族弟常胜,然后便是老子了吧?好大的胆!” 垂着手,常四郎习惯性地抓住一个酒盅,但终究,还是没有扔出去。便如常胜所言,在做了北渝王后,他所顾虑的东西,已经压满了身子。 常四郎复而正坐。 “莫急,常胜到时候真督战不利,我自然会换人。但现在,除了常胜,我便多问一句,整个北渝,这偌大的北渝,还有谁能坐镇三军?你们肯定要说,我北渝兵强马壮,底蕴丰足,肯定会打赢西蜀的。” 常四郎顿住声音,笑了笑,抬手指向了宫外。 “我告诉你们,如今的这个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比本王还了解西蜀王。先前之时,如你们这般,凉州王董文是这么想,东陵左仁也是这么想,都以为碾死西蜀,便如碾死蚂蚁一般。但现在呢?西蜀不一样在乱世活下来了?真有这么容易,老子明天就敢直接登基了。” “常胜不换,一百个俏花娘都不换。若有不服,便举一人来见我。由我常小棠,亲自考校学识韬略,不说其他,只需比得过我,都可以上阵为军师。” “多讲一句,诸位莫忘,我当年是文武状元,打架第一,诗文韬略什么的,自然也不会差。若不信,诸君可试。” 皇宫内,一下子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发声。 常四郎闭了闭目,再度开口安抚。 “莫要着急,本王理解诸位的心意。如今大战又起,本王打算多提拔一些年轻之将,作为以后的统帅备选。诸位族中若有不错的族子,可举荐一二。” 听到这一句,皇宫内的不少世家主,都呼出了一口气。 唯有常四郎,蓦的抬起了头,看去皇宫外的天空,只觉得心口闷得难受。当初粮王入渝,老仲德便对他说过,北渝需最快时间鲸吞天下,才能以最完美的布局,带领世家们一统江山。 只可惜,北渝鲸吞天下之势,已经被西蜀破了。战事变得长线,北渝的弊端,随着一场场的败仗,暴露得越来越多。 若是长此以往,指不定还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祸事。不同于那位小东家,哪怕吃了败仗,只要境内安稳,百姓们都会依旧爱戴。但北渝吃了败仗,瞧着这些老世家,又开始不安跳动,生怕富贵无法延续,无法万世长存。 常四郎心底叹气。当年那位老友,留下的这么一枚火种,可见,是何等智绝天下的事情。以斩奸相起势,到现在,已经燎烧了整个中原。 卖酒的小东家,便如出崖的雏鹰,已经展翅高飞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西蜀王室 在了却一桩桩的事情之后,徐牧才带着人马,重新回了成都。这一路,除开赵棣的事情,海港的事情,甚至还发现了江南的第三股势力。 当然,还需要夜枭的探查。 “恭迎蜀王回都!”城门前,作为镇守的李桃,早已经带着一众的官吏武将,等候在侧。 连着姜采薇李大婉,加上那位新入的赵翡,都齐齐等候着。徐桥牵着妹妹徐凤的手,焦急地抬头张望。 只可惜,这等候的人群中,再不见那位拄着拐杖的人影。 “主公!”孙勋率先跑来,声音带着小破腔。 徐牧下了马,露出了笑容。每一轮的回家,他的心都是温暖的,终归会有许多的家人老友,在等候着他。 旁边的司虎早已经跑出去,哭咧咧喊着“媳妇媳妇”,还顺道将孙勋撞飞出去。 风将军约莫又要骚动,被徐牧一巴掌拍下,顿时冷静下来。 索性,徐牧自个迈着脚步,朝前走了过去。 “父王!” 徐桥带着徐凤,两人齐齐跑了过来,各抱了一条腿。 安抚了番,徐牧才迎上了三个王妃。姜采薇自不用说,一路跟着他吃苦过来的。李大碗也是自己人,再者性子大咧,全无富贵小姐的矜持,才刚走近,便已经哭开。 唯有赵翡,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开口。 “徐郎,这次回来多久啊?”李大碗焦急地抬头。十个孩子的念想,是她毕生所愿。 徐牧脸庞有些苦涩。这一趟回都,他并不能逗留太久,很快便要北上,奔赴鲤州前线。 前几日的情报,内城的夜枭说,常胜似是得了一个大才,名叫柳沉,两人结伴而谋,推心置腹。 关于柳沉,徐牧也认识。循着小侯爷的遗志,在长阳当宰辅的那二三月,他还命虎堂的曹鸿,特地去送了几轮的接济银子。 却没想到,柳沉终归入了北渝,而非西蜀。 长阳青石巷,柳家书生。 徐牧明白,小侯爷殉国前,念念不忘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在以后,西蜀恐怕又增了对手。 “徐郎不说话,便是要很快离开了。不若徐郎说个天数,我们仨也好分个清楚。” 徐牧面色无语,“李大碗,人多看着呢。” 李小婉急忙红了脸庞,迅速甩飞徐牧的手,退到一边。 “小翡,你也过来。”姜采薇并未走近,而是转了身,唤着旁边的赵翡。不多时,离得稍远的赵翡,终于鼓了勇气,走到了徐牧面前。 “采薇,辛苦了。”徐牧伸出手,摸了摸姜采薇的额头。便如那一年在望州,一个小棍夫和一个小婢妻,在乱世吃人的世道中,互相依偎,走到了今日。 不管是李小婉还是赵翡,都无法代替姜采薇的位置。但正如贾周所言,他这个蜀王要稳住根本,使西蜀将士放心,那么开枝散叶,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甚至是说,有一日西蜀政权崩塌,他若不死,重新沦为庶民,到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人,李小婉和赵翡都不好说,但姜采薇必然生死追随。 “不辛苦,夫君在外征战,需多加小心。” 徐牧点点头。转过目光,看向旁边的赵翡。 既答应了赵棣,且为了稳住南海五州,赵翡这位赵氏王女,不出意外的话,是肯定要留在成都的。 “赵翡,入成都可习惯?” “蜀王,有采薇姐姐操持,我一切安好。”声音很小,约莫还有些担心。 “你父新丧,再者北面战事告急,入宫的礼事,不如稍后一些。还请放心,便如我当初所言,你既入成都,我便会以恭正之礼娶你。” “多谢蜀王。” “走,一同回家。”徐牧语气温和。厮杀的间隙时间,他很珍惜这些团聚的时光。 “徐桥,上来!” 原本牵着妹妹的徐桥,迅速像小猴儿一样,爬上了徐牧的后背。 “徐凤,牵住父王的手。” 在百姓的簇拥之中,西蜀王室的几人,往前同行回宫。 …… “李大碗,暂且鸣金收兵!” 捶了捶腰,徐牧从李小婉的屋头走出,喘了一口大气。这一夜太长,上半夜去姜采薇屋头,下半夜去李小婉屋头。 当然,至于赵翡那边,徐牧暂时没有逾越。再怎么讲,赵翡也是南海五州的王女,虽然不算人质,但终归有联姻的意味。 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已经翻了鱼肚白。 孙勋正带着几人,约莫是等了老长时间,待看见徐牧走出,才欢喜地跑过来。 “主公,俺老孙来也!” “你怎的也在?” “主公莫忘,每次主公回来,都是这般模样的。” 徐牧脸色无语。 “李桃大人那边,约莫也猜出来了……正在王宫候着。” “甚好……” 按着徐牧的考虑,在成都逗留的时间,至多四五日。不仅和李桃商量成都的政事,还要和陈打铁那边,商量白甲骑的改造事宜,另外,还需去一趟七十里坟山,拜祭先人。 “让人去宫外的长街,买两屉的小肉包子,在外许久不吃,想念得紧。记着,再打碗羊肉汤子。”徐牧缓了神色笑道。 旁边已经有护卫,急急跑了出去。 立在晨风中,徐牧呼了口气,开始沉步往王宫方向走。 只近了王宫,便看见一苍老模样的人,立在风中静候。 虽知是李桃,但便在这么一刻,徐牧又想起了他的贾文龙。西蜀未兴之时,便是这么一个人,事无巨细,替他稳住了蜀州的江山,定下了西蜀的战略版图。 文龙,在那边可安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霸业之路,白骨累累 “伤药的事情,主公无需担心。先前时候,我亲自去了一趟楚州,请陈神医过了目,他在成都的那些徒子,并未出任何差错。只等赶制完成,我便差人送去前线。” “李桃,辛苦了。” 贾周死后,不仅要坐镇成都,还需兼顾将官堂的授学,李桃的辛劳有目共睹。当然,徐牧亦有提过,让他挑些人手帮辅,奈何李桃的性子,几乎和贾周一样,喜欢亲力亲为。 “李桃,在南海那边,你的那位好孙儿李柳,已经查出了一些事情。” “主公,是何事?” “江南一带,恐有第三股的势力,或在潜伏。” “第三股的势力?”李桃皱了皱眉,“主公这么一说,我似是想起了,上月之时,韩九将军在南林郡那边,还来了情报。说南林郡通往南海的新修官道,曾闹了一轮不小的马匪。” “闹了马匪?”徐牧怔了怔。 要知道,这条新修的官道,先前的时候,是为了绕过东陵左师仁,方便和南海直接来往的。不管是对西蜀,还是对于南海,都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贩子能两边往来,贩鱼货和药材蜀锦。百姓也能循着官道,省亲访友。 再者说,西蜀境内这二三年,早已经政事清明,安居乐业。连着这官道一路,都设了不少哨卡。 出现一波不小的马匪,自然有些奇怪。 “韩九派人去查了,但未查出,我便让他增派人手,多设了七八道的哨卡,谨防不测。” “做的好。” “现在主公这么一说,我寻思着,莫不是有人想入成都潜伏?” “常胜铁刑台的奸细,已经够多了。”徐牧揉了揉额头,“李桃,这事情你费心一些,派多些人手,我总觉得,并非只是奸细这般简单。” “主公放心。”李桃拱了拱手。 “对了主公,还有一事。”李桃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这也是他今日,要早早候着的原因。军师贾周在世之时,与他交往甚多,教了他不少未雨绸缪的道理。 “李桃,有话但说无妨。” “我已经让人……查出了确切的情报,曾经的东莱小王袁冲,在外留有子嗣。早在去岁之年,便暗中接入了成都。主公莫忘,袁冲姓袁。” 徐牧皱住眉头,陷入沉思。 袁姓,是大纪国姓。袁冲虽是旁支,但实打实的,亦是大纪皇室的人。李桃的这番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暂时莫动他,也装作不知,但务必派人牢牢盯住。”徐牧想了想开口。放在日后,西蜀要名正言顺的继国,那么,袁冲便要代表袁家皇室,祭天禅让。如此一来,起于微末的西蜀,才能在天下间,有最大的话语权和正统力。 放在以前,徐牧或许不大在意这些。但自从小侯爷给了他“斩奸相”的大义,他便发现,在这等世道里,你不讲大义,不讲道理,便会步步维艰。 李桃听着,终究没有反驳。 “主公放心,我李桃不死,都会紧盯着他,替主公稳住后方。” “莫说这些,贾军师走后,你李桃已是我西蜀的股肱之臣,本王希望你长命百岁。若有一日我西蜀开朝立代,说不得要封你个大官儿的。” 李桃豪气一笑,“我李氏能为主公效力,已是三生之幸。” 李桃和李柳,这对爷孙,在贾周死去之后,当真撑起了不少的事情,正如贾周留下的密信,当得天下大才。 “主公,早食买来了。” 孙勋火急火燎地跑来,将买到的早食,一股脑儿放在了徐牧面前。 “先生同吃。”徐牧对着李桃礼让道,实则早已经忍不住,抓起了尚在温热的羊肉汤子,喝了满满一大口,直至舒服地打了个嗝。 认真来说,偌大的成都城,原本只有一二家的羊肉汤子铺。但后来,吃的人吃多了,生意好了,自然也就开得越来越多了。 与李桃商议过后,徐牧并未去铁坊,而是带着徐桥,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七十里坟山。 很快,他便要重新南征北战,更或有可能,若他战死,马革裹尸之后,也同样会葬在这里。 一番清扫,徐牧坐在了贾周的坟庙前。 举目远眺,还有不少处的新坟。大多是先前,在鲤州战死的西蜀将士。未能寻回尸首的,只好立了衣冠冢。 王道霸业,所行之路,需踏过累累白骨。 “父王,我心里难受。” “我亦难受。” 徐牧抬着手,抚着贾周的坟山。 “徐桥,若有一日你登了大统,切记不可忘了他们。若无他们,我徐家不过是乱世浮萍。当是有了他们,我徐家才能在这般的世道,成将成王。” “孩儿谨记教诲。” 徐牧脸色欣慰,揉了揉徐桥的头。说不得,他们这对父子,有朝一日,或真能站在巅峰上,开朝立代。 “徐牧恭送列位忠勇!” “徐桥恭送!” …… “避——” 此时的长阳巨城,二三架的世家马车,正从街市的长道,不断往城门赶去。 “长阳谢家,今日出城春猎,无关人等速速让道!” 急行的马车里,谢家家主谢昶,正脸色焦急,不断掀开马车帘子往外头看。便在先前,他收到了密信。 那位一直扶持他的沙戎王,今日要入长阳城。 该死的,当真是不怕,若是此时捅到北渝王面前,说不得是一场举世大功……但这般一来,谢家因为通外敌之罪,恐怕也要满门抄斩。天下皆知,那位北渝王最恨通外敌的人。 这么看来,沙戎王胆敢入长阳,分明是算计好了。算计他不敢捅出去,算计他会帮忙入城。 谢家,长阳谢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 谢昶闭目叹气。 “老爷,外头下雨了。”赶马奴在车驾上,急急回头开口。 谢昶掀开车窗帘子,才这么一下,外头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下来。街路两边,多是仓皇奔走的人影。 目光继续环顾,在那么一瞬间,谢昶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分明看见了。 离着城门不远的位置,四五个大汉,正推着贩皮子的木车,系着碰面的暗布,停在路边,约莫是等着他。 为首的那一位,虎背熊腰,咧开了一张嘴,正目光深邃地看了过来。 若此人真是沙戎王…… 这胆气,哪怕是在中原,比起那些英豪来说,也不遑多让了。 “春猎逢雨,谢家回府!” 谢昶的声音,在风雨中颤抖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贩皮子世家和采珠王 北渝境内,刚过了内城老关的长道。一骑肃杀的人影,勒着马停在林中。并非是要准备剪径,而是马困人乏,他需要缓一口气。 从北面急赶入中原,连日来,不仅为了避开草原人的盘查,还需避开北渝的暗探。 男子在春风中,沉默摘下了竹笠,一下子,便露出了布满刀疤的脸。 他叫苏尘,更确切地说,是大纪王朝北关营军的一名都尉,隶属雍关守军第八哨。 苏尘抬头,看了眼晚春刺目的阳光。 此番入中原,他要寻的人,并不在北渝,而在南面的西蜀。他的将军,已经嘱咐于他,哪怕身死,也要将怀里的密信,带到西蜀王的手里。 约莫是再见故国,他多看了一会江山与水色,面庞间逐渐涌上悲壮。 断粮无援,雍关城破,六千铮铮城下骨,只剩不到三百人的残军,跟随李将入了草原,蛰伏待命。 但他从未后悔,男儿在世,当有守戍楼之志。 “驾——” 缓了口气,苏尘重新夹起马腹,打起缰绳,往官道前方一路急赶。 约莫是马蹄太烈,惊了林鸟,不多时,天空便一下子遮了起来。 长阳谢府。 院子中的谢昶抬起头,看着头顶掠过的飞鸟,一时间陷入沉默。久久,他才犹豫着开了口。 “大王的意思,是让我挑起长阳老世家的矛盾?” “正是。”在谢昶的面前,沙戎王郝连战淡淡一笑,“我原先还以为,开春的那一场,北渝和西蜀之间,会杀得血流成河,不死不休。却不料,居然一下子歇战了。” “大王,还会打起来。” “我等不得。”郝连战摇着头。 说到底,塞北草原之上,他虽是狄人与沙戎人的共主,但不管如何,终归是两个族群,若是耗得太久,必然生乱。 所以,他才不惜亲身入中原,寻找中原的弱点。而后,再让塞北草原的两个族群,跟着他一起,杀入中原称帝。这样一来,便能将混乱的矛头调到外面,借着这联合之势,说不得,真能一鼓作气,将中原打下来。 “大王,我人微言轻……” “这我不管,你想些办法。这种光景之下,北渝连战连败,你该有一些手段,以此作为突破。” 谢昶犹豫着。 “谢家主在担心什么?莫不是觉得自个是中原人,却做了通敌外族之人?莫要忘,你谢家先前,不过是贩皮子的商行,是我沙戎押了你的宝。” 谢昶咬着牙,“大王,我便问,若大王打下了中原,我谢家——” “侯爵,是本王允诺你的。须记得,史书是胜者所写,真有本王定鼎中原的那一日,将你谢家表成不世的英雄功臣,又有何妨。你便放手去做,毕竟再怎么讲,你也没有了后路。江南的米道徒,你当能看出一二。” “对了,这位征北赵将军,不若也打个招呼。” 在旁的朝图,不敢忤逆,急忙出列抱拳。 “大纪征北将赵青云,见过同僚。” “征北将军——” “你一定觉得,这家伙辱了李破山的将名。毕竟上一位的征北将,可是不世名将李破山。”郝连战淡笑起来。 朝图跟着干笑。 谢昶拱手,手在颤抖。 “大王,我明白了。” “去吧。二月之内,我需得到西蜀与北渝开战的消息。”郝连战顿了顿,眼睛深邃难测,“只要北渝和西蜀战事一起,你便等着我的消息,联合另外三个世家,带着私兵绕到老关外,截断河州到内城的信道。切记,不管是邮人还是百姓,或是逃卒,都不许放入内城。” “大王是要——” “你说呢?当然是奇袭打下河州。”郝连战笑了笑,“过了河州,再过了老关,我便能在纪江饮马了。” “谢昶,你的侯爵我已经想好了,便叫高义候。” 谢昶脸色涨红,又变得咬牙切齿,到最后,重重点了点头。 …… 南面,南海合州。 合州在南海东面最偏,州域也最小,比起临近的苍梧州而言,还少了一大截,但合州临近的海域,极其适合海蚌生长,也因此,靠着圈海采珠,合州亦算南海中的富庶州。 此时的官道上,一辆缓行的奢华马车。马车的周围,约有二三千的随行护卫。 马车里,正是合州王吴朱。 从交州回来之后,吴朱的心情,一直显得并不太好。偌大的南海五州,随着一个个老州王,死的死,叛的叛,明明轮到他资历最大,亦最老,按道理讲,该成为新一任的南海盟主。却不料,赵棣一死,西蜀的蜀王,便立即捧了赵栋,成为新的南海盟主。 当然,他也明白,赵栋等同于西蜀的人,为了后方保障,西蜀方此举无可厚非。 但不管如何,吴朱的心底终归是不服的。 对于逐鹿争霸,他和赵棣一样,有很清楚的认知。若不然,早先时候便该唱反了。但一想到,以后要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颐气指使,便不免心头闷闷。 “王,有采珠人献上明珠。” “让他搁着,待验珠官看过,便赏一笔银子吧。”吴朱再无先前的兴致,掀开了马车帘子,沉默地看去交州的方向。 荣华富贵,美妾嫡子都有了,现在,他只想往前更进一步。毕竟再怎么说,不管是北渝或西蜀,以后打下江山,终归要论功行赏的。 一个合州王,可比不得一个南海五州的盟主。 吴朱叹了口气。 “王,有人挡道!” 吴朱抬了抬眼皮,“不管是送珠还是献礼的,暂时驱走。若有忤逆,格杀勿论。” “王,并非是采珠人……是一个怪人,带着几个随从。” “怪人?” “那人的脸面,约莫是被啃了肉,凹的可怕。那人还说,要送王一场天大的机缘。” 吴朱皱眉,让人停了马车。 …… 带着几个随从,凌苏站在风中,狰狞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心心念念的大业,便要在这乱世之末,开启一场新生。 分饼中原,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亦是最后的机会,不可错失。左右这中原,终归还会有愿意合作的“犬”。 南海五州,终归要选出一个州王,来作为跳板。无疑,这位采珠王吴朱,心中憋着的那股闷气,便早已经注定,他是最好的人选。 官道上林木苍翠,合州王吴朱抬头看了看,脸色无悲无喜,一只脚已经踩到了下车的马凳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坐镇南海李子堂 “吾主让我留在交州,便是与二位精诚合作,保住西蜀与南海的安定。”宴席上,李柳捧起酒盏,并未有丝毫的矫情。 “不管论年纪,或是资历,以吾李柳最为浅薄,李柳敬二位一盏。” “同饮。” 赵栋和阮秋二人,各坐一席,举盏一饮而尽。 “对了李柳,蜀王说的三叉戟,是怎个意思?”赵栋放下酒盏,想了想发问。 “我也不大懂……大概就是,让我等三人团结合作,保境安民。” “约莫是了,蜀王真乃天下奇才。” “吾主……确是。”李柳笑道。 这几日的时间,因为徐牧的交代,他一直留意着南海诸州的动向。当然,还有苍梧州的海港。 正如自家主公所言,第三股的势力,已然在蠢蠢欲动,伺机图谋不轨。 “子堂,怎么了?” 听见有人相唤,李柳才收回思绪,拱手作揖。 “无事,乃是与二位同饮,喜不自禁所致。” “哈哈,子堂的一张嘴,当真是巧舌如簧。” 李柳平静一笑。年轻的脸庞上,却藏着一股沉稳之色。 主公交代的事情,不可谓不少,但只要理清了头绪,便能如鱼得水。在明日,他便要以蜀使的身份,在南海五州出访,从最西面的朱崖州,到最东面的采珠合州。 不管如何,他都要查出第三股的暗中势力,保住西蜀的后方。作为西蜀的幕僚,他更明白,若是南海有失,或是海越人突然反水,对于西蜀而言,将是大难临头的事情。也因此,自家主公才不惜千里,和赵栋齐入交州,以最大的能力,稳住这场联盟。 李桃呼了口气,慢慢平复了思量。他自知,自个并非是什么举世大谋,但不论如何,便如前线厮杀,如今的南海五州,便是他李子堂的沙场。 在他的心底,一直以西蜀之事为己任,亦为骄傲。便如他的爷爷李桃,一直教他的话。 西蜀,必成千古大业! …… 成都,铁坊。 此时的徐牧,正舔着脸,提着两壶好酒,甚至还带了徐桥,这才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陈打铁的怒气。 “若无记错,开春才打好的镔铁甲?” “确是……” “你打个卵的仗!”陈打铁跳起来,刚要指着骂,想想徐桥也在场,又急忙忍了下来。 “你打的什么仗?这镔铁甲的防护力,天下无双,你小子居然败了一千多副!” “北渝常胜……想出了锤击之法。” “锤击?” 陈打铁听着,一下子明白,皱了皱眉,从旁取来一个头盔,随即又抓起锤子,迅速砸了下去。 头盔未裂,只凹了一角,但震得刺耳的声音,一下子扑入耳朵。 陈打铁叹了口气。 “小子,那北渝的小军师,可不简单呐。换成其他人,短时之下,根本想不出这般的破甲计。告诉我,最后卫小子的白甲骑,赢了没有?” “终归是赢了,但被破掉的甲,有些多了。” “说说你的意思?”陈打铁坐下来,将徐桥抱在怀里,淡淡地抬头开口。 徐牧想了想,“有此一遭,需有一种隔层,分散锤击的力道,且能化开锤击的噪响。” “你这么一说道,至少要一二年的时间,才能赶制出来。” “若是有挡住阻马的办法,也是可以的。” “挡住阻马的办法?我明白了,白甲骑冲锋势头一停,被围住的话,便会被阻住马蹄。” 徐牧趁热打铁,笑了笑,“忘了讲,去年阳光雨水丰足,白叠收成不错。我亦有打算,让战马覆上一身棉甲,作为防护。” “棉甲的话,自然可以。若你说什么铁甲覆马,我便要揍你了,再这么一扒拉,马儿发沉,如何跑得起来。” 徐牧松了口气。 短时之内,他并无太好的办法。但不管如何,卫丰的白甲骑,是西蜀制胜的关键,只能根据战场形势,一步步不断完善。 不过,除开这些,徐牧还想让白甲骑的五千辅军,一同出入战场。白甲骑固然威力无双,但也有弊端,怕陷入包围。 他自信,常胜能想出锤击之法,在下一次,随着白甲骑的完善,也会想出其他的法子。 三千人的白甲骑,终归需要一支机动辅军,作为策应。 “辅军?” “确是,辅军便以棉甲为主,垫厚几层,保证迂回策应的速度。” 陈打铁冷笑,“小子,若常胜放一把火,便烧了你的辅军。你当知,棉甲是惧火的。” “棉甲表层,还想盖一层薄铁甲。另外,时间不多,爹……可能要赶工期了。” 正抱着徐桥的陈打铁,怔了怔后,顿时骂骂咧咧,刚要寻东西揍人。等抬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徐牧已经一溜烟儿跑开。 …… 走出铁坊的时候,徐牧松了口气。卫丰的白甲骑,总算暂时改良了。 “我儿,我儿李破山!” 正当徐牧想着,冷不丁地抬头,发现在铁坊的楼台上,老秀才正一脸欢喜地看着他,不断大呼小叫。 “我儿可是又打了胜仗?” “确是!”阳光中,徐牧仰起头,同样欢喜。 “等过个几日,我便带着八条麻袋,去长阳皇宫里,找皇帝老子领赏钱!他若不给,我便把皇宫掀了!” “好极好极!”老秀才手舞足蹈,捧起酒碗,舒服地浮一大白。 徐牧走上楼台,取了一个酒碗,又帮着老秀才重新倒满,两人便真如父子一般,全无隔阂,高兴地走了一个。 只等放下酒碗,徐牧才面向北方。一双眸子,逐渐变得出神。 真正的征北李将,尚在草原未归,尚在蛰伏,尚在等着他踏平草原。 见字如面,便如那封书信所言。 狄戎未灭,何以还家。 吾弟,父亲大人就劳烦你照顾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李将的人? 只逗留了几日,待改良重骑的事情有着落,徐牧便准备带着护卫,奔赴前线鲤州。 打到了现在,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唯有二虎相争,存者获胜。 “徐郎儿!”相送的人群中,李大碗率先哭了起来,声音里满是不舍。 骑在马上的徐牧回头。 一下子,不管是姜采薇,李大碗,徐桥徐凤,还有未过门的赵翡,都抬头看着他。 李桃带着一众的西蜀吏将,拱手抱拳。 司虎难得温柔起来,抱了抱白鸾夫人,居然还抱了抱同样哭咧的孙勋。 “盛哥儿,走吧。” 作为同行,同样骑马的陈盛,高举手臂,又重重挥了下来。迎风飘舞的“徐”字旗,一下子挥舞起来。 三千护卫的蜀骑,在告别亲人老友后,坚定地打起缰绳,护着徐牧往前赶去。 “蜀王出征——” “我等恭候蜀王凯旋——” 徐牧闭了闭目,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昔日的杀伐。 “白袍出征!” “出征!” 新修葺的蜀道,终归被马蹄阵阵碾过,踏起飞扬的烟尘。沿途所过,蜀道上的七八个驿站城寨,便如成都相送的百姓一样,士卒们都纷纷出寨,对着徐牧的方向,抱拳恭送。 “主公,要出峪关了。”约莫两日的时间,终于听到了陈盛欢喜的声音。 在成为蜀王,坐镇成都之后,徐牧便下达了政令,费了不少时间与资源,用来修葺成都通往峪关的蜀道。放在以前,如这般赶路,至少要三四日的时间,但现在,不到两日便出了峪关。 认真来说,从成都到鲤州,有两条通道,一条是出峪关,另一条从白鹭郡则是渡江北上,会稍快一些。 但终归,徐牧还是选择了峪关之路,顺道看一看凉地。 昨夜已经在城寨渡夜,眼下正值晨曦,并不需要入关休整,索性,三千人的护卫军,继续往凉地赶去。 “主公,主公!” 却不曾想,才离开峪关没有多久,那驻关的裨将便骑着马,急急赶了过来。 “怎的?” “主公,有人来寻,说是关外北面来的人。我原先担心他是奸细,他偏说,是一李姓将军派遣——” 未听完,徐牧便脸色大惊。 关外北面来的人,又是李姓将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人呢?” “尚在峪关外候着。主公若有召见,我即刻回请。” “速去。” 徐牧皱了皱眉,只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他和征北李将的联络,极为谨慎,甚至上一次,还是让殷鹄小心去的。 但还没有多久,李将便又派了人过来。徐牧明白,这并非是鲁莽,而是极可能有大事要说。 北面的战事……约莫是和沙戎有关系了。再联想到算灶大师先前的话,说不得,是沙戎王的事情。 “主公,人来了!” 并没有多久,很快的时间,那位守关老裨将,便带着一骑风尘仆仆的人马,赶到了徐牧面前。 “雍关军苏尘,见过蜀王!”没有丝毫矫情,来人立即下马抱拳。 “免礼。”徐牧沉住声音,亦下了马,“雍关军?” 苏尘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蜀王稍等,我这里有李将的亲笔信。” 只说完,苏尘面不改色,蓦的抽刀而起。 旁边的陈盛和司虎,瞬间脸色大惊。连着暗中的飞廉,也迅速露出身子,将毒镖捏在手上。 “退。”徐牧抬手。离得不远,他清楚的看见,这位叫苏尘的,实则是抬刀剐肉。 李将身在敌营,而苏尘一路往南,不仅要避开沙戎人,还要避开北渝,所以,会有一种隐秘的藏信手段。 嚓。 苏尘面不改色,赤着上身,提刀隔开右肩的肤肉,再冷静地伸出二指,从血淋之处,夹出一个尾指大小的竹筒。 为了藏信,原先便有割肉之伤,现如今又多一刀,可见这苏尘,是何等烈性的汉子。 瞧着旁边的司虎,看得都龇牙了。 “蜀王过目。”弃刀在地,苏尘握着黏血的竹筒,递到了徐牧面前。 “陈盛,速去请军医。” 陈盛抱拳,迅速踏步离开。 徐牧拔开竹筒,取出信卷搓开,沉默地看了起来。 书信很多,不过寥寥几句。前头的内容,和他所想的无二,沙戎王郝连战,以割骨易容之术,亲身入了中原。 但在后面的内容,却属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吾弟,沙戎王入中原,乃是为了群犬杀虎之计。南有米道,在北面,亦有相助沙戎的人。另,近一二月,外入草原的联络之使,身有海咸之气。” “大纪叛将赵青云,已同入中原。” …… 徐牧沉着脸庞,将手里的密信撕碎。 “牧哥儿,这有血吃不得。” 徐牧点头,将碎纸屑扬到风中。 “司虎,可记得赵青云?” “那个贪功狗儿?自然记得,若让我再见到,我一斧头劈了他!”司虎骂骂咧咧。 “我也记得。”徐牧缓缓闭目。其他的不讲,他是一路看着赵青云,从一个忠义小校尉,逐渐成为中原的罪人。 他也分不清,当初奉送的一百头军功,是否害了赵青云,使他贪慕权利,使他贪慕军功,使他一步步去了错道。 但这乱世之下,便如先前所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若素不相识,大不了各奔前程。 但很不幸,忠义小校尉的坠落,成了他心头的痛病。 “南有米道,北面会是谁。”徐牧半眯眼睛。到了现在,他越发地发现,那位草原雄主郝连战,比起曾经的北狄王拓跋虎来说,起码高了三个阶段。 还有,李将还提到了入草原的使臣,身上有海咸之气。那即是说,至少是临海的人。联想到先前南海的第三股势力,几乎是实锤了。 中原的江山,尚没有分出胜负,而北面外族,崛起的沙戎,便要趁机而来。能让李将不惜千里迢迢派人,情报当没有丝毫问题,已如火烧眉毛。 “飞廉。” 暗卫飞廉走出,拱手抱拳。 “我等会写一封信,你派最快的暗卫,潜入长阳。记着,无需交给北渝王,便搁在袁侯爷忠义庙的金身后。” “主公,若是这般……恐北渝王不会察觉。” “他会的。”徐牧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都知道,他每隔几日,都会取了净布,亲自帮着擦拭袁侯爷的金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六千个爹? 入夜扎营。 徐牧端着两坛子酒,走入了苏尘的营帐。在后面,还跟着一脸欢喜的司虎,怀里还抱着一包炙肉。 “蜀王!”苏尘惊得起身,急忙要行军礼。 “苏兄,无需如此。”徐牧拦住苏尘,又指了指放着的酒坛,“苏兄身子有伤,能饮酒否?” 闻言,苏尘仰头大笑。 “吊卵的汉,带把的种,我苏尘可不是什么娇滴的贵公子,自然是有酒当饮。” 在血与刀成长的好汉,大多不拘小节。 “好,佩服苏兄豪气!” 徐牧露出笑容,拍开了两坛子酒。能割肉藏信,再千里迢迢南下的人,可不是什么软汉。再者说,便当是接风洗尘了。 “司虎,把炙肉放上来。” “打、打桩虎?”正当这时,正抓着酒坛的苏尘,蓦然酒开了口。 徐牧怔了怔。真是好家伙,这“打桩虎”的名号,都传到草原了? 司虎也怔了怔,但只一下子,脸色迅速涨红。 “怎的?哪个乱讲,莫不是孙勋狗儿跑去了草原?牧哥儿说了,打桩儿是喜欢媳妇,我喜欢我媳妇,打、打桩儿是好事!” “只听说西蜀有个叫司虎的,桩儿打的猛。” “哪个?哪个嚼我司虎的舌头!”司虎梗着脖子起身,便要去摸斧头。 “是殷先生……有日和他饮酒的时候,他偶尔提起的。” “牧哥儿,咱立即去定州,我要和这老侠儿单挑!”司虎的声音,分明已经带着小破腔。 徐牧揉着额头,“司虎,没事的,你先坐下来。人家殷先生是夸你呢,桩儿打得猛,娃儿生得多。哥儿羡慕你,苏尘兄弟也羡慕你。” 在旁的苏尘,隐约明白了什么,立即跟着开口,“确是,确是。” 听到一番夸奖,司虎果然憨笑起来,又大咧咧地坐下。 “论年纪,我今年才十六,给二位哥哥倒酒。” 苏尘抽了抽嘴巴,看了眼挤眼睛的徐牧,一下子不敢多言,只知挑拣好话,不断夸赞司虎。 两碗酒后,徐牧才回归正题。 “对了苏兄,我一直都想知道……当年雍关的战事。” 听闻此言,苏尘面色沉默,仰头灌了一碗酒,才缓缓开口。 “按道理讲,在李将的带领下,雍关当能守住。奈何定边八营的人,断了粮草运输,又谎报援军将到,打乱了李将的全盘计划……杀到后面,在死守几个月后,断了粮草,我等……我等先是杀马充饥,到后来,便扒了战死狄狗的兽皮袍,割了煮着吃。” “后来我才知道,狄狗一来,作为策应犄角的定边八营,已经早跑回了望州,只剩下我等这六千孤军,血战三十万的狄狗。” “但蜀王放心,我等无一人降,饿到最后,有上百个重伤的兄弟投锅,让我等烹食饱腹,再奋勇杀敌。但李将宁愿饿死,也将人救了出来。” “雍关破了之后,最后的千余兄弟都战死了,我等护着重伤的李将,藏在尸山中,等天色摸黑,便偷偷入了草原。李将醒来之后,让我等都毁了面容,蛰伏在草原里。那会我就问李将,国事兵政如此孱弱,留在草原做内应,最多二三十年,我等便会老死,有甚的意义?” “我记得很清楚,李将那时的脸色很认真,他告诉我,中原会崛起的,终究会有一个名将,带兵杀入中原,驱逐狄人,复我山河。” “如李将之言,蜀王以三千骑,壮我中原山河,一举杀入了草原!”苏尘昂起头,满脸都是拜服。 徐牧摇头,“愧不敢当,徐牧在当时,并未能驱逐狄狗。” “蜀王已做了天下人做不到的事情,何须妄自菲薄。”苏尘举起酒碗,“便在此,苏尘替六千雍关忠骨,敬蜀王一盏!” “好。”徐牧捧起酒,一口饮尽。 “在草原里,李将对蜀王的欣赏,时常都会提起。” “苏兄,若我说,我还未见过李将,你信么?”徐牧苦笑。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认真来说,不管是拒北狄,还是入草原,他都从来没有见过李破山。无非是信件往来,牧羊哑妇递信。 当然,或许有遥望,但对于徐牧来说,那位举世名将没有站在面前,相谈甚欢,都算不得相见。 “蜀王,会有机会的。”苏尘安慰道,“对了蜀王,可有信件要传给李将?” “要过一段时间。”徐牧开口。具体的事宜,他需要探查清楚,再回信给李破山,说个一二。 “那正好。”苏尘点头,“李将说了,若蜀王暂时无信相传,我便作一西蜀士卒,听蜀王调遣。等蜀王要传信,我再回草原。” “苏兄,你身子还有伤。” 苏尘大笑,“刀口舔血的好汉,这藏信之伤对我而言,便如蚁噬了一口,无关痛痒。” 徐牧佩服抱拳。 “若如此,便劳烦苏兄了。” “蜀王无需客气,军人领命乃是天职。北关雍州营军第八哨都尉,苏尘愿随蜀王。” “好!”徐牧心头动容。在来这里的近十年时间,他最初对忠勇的认知,便是老秀才嘴里时常念叨的,“六千铮铮城下骨”。现在,其中一人的苏尘,便坐在了他面前。 “对了蜀王,李父可好?” 李父,即是老秀才了。 “苏兄放心,中原忠勇之父,便是我徐牧之父,我向来以父礼待之。” “蜀王高义。” “忠勇为国守疆,此乃吾徐牧须尽之责——” 徐牧的话还没说完,旁边正抓着肉的司虎,忽然就开了口。 “牧哥儿,这不对啊?” “你吃你的……有你啥事。”徐牧无奈回头。 “牧哥儿,还有苏兄弟,我就问,若是雍关有六千个忠勇的士卒,那岂不是说,我牧哥儿有六千个爹爹了?” 徐牧心底骂了句娘,索性回过了头。这他娘多好的场面话,全让你个憨憨,一下子都给戳破了。 不,应该是戳烂了。 旁边的苏尘咳了一口酒,急忙掩去脸上的尴尬之色。 “啊司虎兄弟,喝酒来喝酒,还有蜀王,同饮同饮!”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沙戎王的拳头 只在翌日清晨,三千人的西蜀护卫,便迎着鱼肚白的天时,重新往鲤州方向行军。 让徐牧无语的是,昨日还割肉取信,但到了现在,苏尘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司虎骑着马拉扯。 “委屈盛哥儿,再作一轮开路将。” “主公说的是甚。”陈盛笑了笑,“若有事情,交予我便是。” 望州五个马夫,也只有陈盛,矢志不渝地想要奔赴沙场。 抬起头,徐牧心事重重。他现在只希望,让飞廉送去的那封信,不会出现纰漏,完整地落到常老四的手里。 西蜀与北渝,虽然相争厮杀,但不管是他,或是常老四,都不愿整个中原,再重蹈妖后的覆辙。 “牧哥儿,走了!” “知晓。” 收回思绪,徐牧夹着马腹,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中,往前缓奔而去。 …… 长阳,谢府。 坐在偏院的石阶上,郝连战张着嘴,饶有兴致地嚼着一串糖葫芦。在他的旁边,随从朝图一脸都是焦急。 “王,都好几次了,谢昶联合世家,并无任何的进展。” “他联合成功了。” “但北渝王拒不相见,这模样,约莫是要暂时避开老世家们。王,若不然直接抛出条件,让那些老世家与我等合作——” 朝图的话还没说完,半串糖葫芦已经砸到他的脸上。 “你是傻子么。”郝连战冷笑。 “莫要忘,你现在也算半个沙戎人,算半个外族。你觉着给些银钱富贵,这些个百年千年的中原世家,便会跟着我这个外族了?你真以为,这中原天下都是犬呢?若真如此,沧州妖后当初就成功了。” 朝图沉默下来,不敢接话。 “老世家所谋的,并不只是富贵,而是家族延续为上。我一个外族入主中原,你觉得他们会帮?会立即妥协?” “没道理的。”郝连战语气闷闷。 留在谢府等待消息,已经六七日的时间,正如他的犬所言,并未有任何进展。说不得,南面的那位凌师,已经开始铺局了。 伸了个懒腰,郝连战站了起来,准备踏出脚步。 “王,要去哪?” “问了个清楚,中原的北渝王,今日去了忠义庙,我想去见见。” 朝图脸色大惊,约莫猜出了什么。 “王,北渝王不好惹……听人讲,西蜀那头老虎,若是没吃饱,都未必打得过他。” “犬,你很聒噪。”郝连战皱了皱眉,垂下手,直接在朝图的袍子上一扒拉,便扯了一截袍角,准备用作麻面。 “知不知,我若是打伤了他,老世家们就有机会了。” 朝图颤着身子,不敢应答。他原先是中原人,自然清楚得很,内城的枪棒小状元,是个怎样的人物。 偏院外,刚好谢昶跑回来,一听说郝连战要去动手,也吓得满头冷汗。 “莫不是,他带了几百个护卫?” “非也……这般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北渝的虎威将军。”谢昶急忙开口。 “就一人?”郝连战舔了舔嘴巴,“你先前说,他今日去忠义庙。而且那座庙里,是不许人进去拜祭的。” “确是,是袁侯爷的庙子。百姓要拜祭,只能在外头的祭鼎,忠义庙里只有北渝王才能出入。” “这便是了,潜进去打伤他,有何不可呢?或许在中原,你们说他很厉害。但莫要忘了,在塞北草原,我郝连战也是独斗群狼的人。” 朝图和谢昶二人,沉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担忧。 谢昶犹豫了下,终归咬着牙。 “大王,还请深思,此番若是不成,恐打草惊蛇。天下皆知,北渝王文武双全,先前便有内城第一高手之称。当年遭燕州公孙祖背刺,更是带着八万人,将燕州军杀了个对穿——” “我亦有这种壮举。”郝连战并未在乎,“待你有空,便去塞北草原问问,我郝连战打仗,是怎样的霸烈。” 谢昶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身子已经剧颤起来,还是鼓足勇气再劝了一句。 “我的意思,请大王深思……深思,北渝王常小棠,真不是简单的人。” “深思什么。”郝连战摇头,“我思量事情的办法,一直很简单,谁挡了路,或者什么东西挡了,直接毁了,直接打过去就是。便如先前我在草原,一直想着入主中原,但北狄王庭却偏偏挡我了——” 郝连战咧了咧嘴,“所以嘛,你们也看见了,我把北狄王庭,整个给打烂了。若不是顾虑那些投诚的北狄部落,我当真要将拓跋一脉的人,杀个干净的。” “莫要想的太复杂,这世道便是如此,你拳头大了硬了,一路打过去就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种道理,你弱人欺,你强人敬,天下间的事情,就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一拳不够,那你便再打一拳,直到解决为止。” 抓着那截袍角,郝连战眯眼一笑,踏着脚步沉沉往外走去。 …… “诶少爷,我又忘了打酒!” “常威,你狗曰地速去打酒!” 忠义庙外,常四郎只抬头,远远看了一眼庙里的金身,便痛从心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个,好似是全天下最孤独的人。 “少爷,枪枪枪!” 要去打酒的常威,急急忙忙将抱着的梨花木亮银枪,抛了过去。 “你驴儿草的,抱着去打酒不可?” “少爷,还要买烧肉呢!” 常四郎骂骂咧咧,接过了枪,想想又忽然不对,这附近还有不少的百姓在祭香,睁着眼睛看向他呢。 咳了两声,常四郎迈起脚步,带着一身的寂寥与孤独,迈入了庙子中。 “不许惊扰本王!”常四郎瞪着眼睛,将庙门闭上,待回过头,原本瞪着的一双牛眼,在见着那座金身后,蓦然变得发红。 “小陶陶诶!” …… 忠义庙外的长街,尚有不少百姓来往。 一个虎背熊腰的庄稼汉,约莫是第一次进城,穿着脏兮兮的麻袍,眸子里的目光,不断透出冷光。 他回过头,看着一个带剑的世家子,嘴角咧出笑容。只转了身,便往前跟了过去。 一般来说,他颇喜欢重沉的武器,譬如斧头,譬如马刀,但现在,不过是杀伤一人,用剑的话,便当入乡随俗了。 庄稼汉笑了笑,冷冷垂下手,捏住了发皱的麻面巾。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人生二三知己 坐在忠义庙里,常四郎揉了揉眼里的沙子。随即又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忠义金身。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归是将整个金身,抹得一尘不染。 “先前便和你讲,莫要太过迂腐。你瞧着你,才三十来岁,便去了黄泉,留下老子我啊,连个讲话的人都无了。还有那小东家入了蜀,也与我慢慢不相熟。” “你要是个不爱操心的人,该是多好。” 常四郎仰起头,脸庞越发地孤独。 正在这时,庙门外隐约有人影晃动,估摸着是要推门。 “常威,你狗曰的这么——” 常四郎停了声音,约莫发现不对,若是他的常威小子,肯定要嚷嚷两句“少爷”的。 常四郎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烦躁,一只手按在了梨花枪上。他现在最不喜的,便是有人入庙打搅,打搅他和老友的叙旧。 庙外,郝连战遮着麻面,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他垂下手,缓缓脱了剑鞘,隔门冷笑。 “北渝王,我家主公徐牧,派我来取你性命——” 铛。 话还没说完,一杆亮银木梨花枪,便蓦然穿门而出。隐约之间,还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怎——” 郝连战面色大惊,迅速勾手出剑,一剑一鞘便当双持,电光火石之间,死死夹住了穿出的梨花枪。 “吼!” 霸烈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一张脸庞可是惊得煞白。这才刚到门口,还未出手,便迎来了这么一击。早知晓如此,便该潜窗而入,伺机刺杀了。 “北渝王——” 只在眨眼,郝连战的人影,即便夹着梨花枪,依然被串得往后飞去。 四周围间,在百姓的惊呼中,迅速想起了巡逻营军的脚步声。 …… 常四郎揉了揉鼻子,沉默起了身。 这么些年,作为北渝的王……认真算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敢面照面地刺杀。先前还好,大多是茶汤下毒,花娘藏匕。 “你瞧着,你便瞧着,不管怎样的路,终归有人不喜欢的。”常四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金身,脸庞之间,有遮不住的寂寥。 金身不动。 却在这时,二三扇的庙窗,一下子被风吹得晃摇不停。 原本神色沉默的常四郎,在见着这一幕后,整个人忽然放声大笑,隐隐带着破腔之声。 笑罢,他再度转身,沉步往外走去。 …… “不巧受了些伤。”回到谢府,郝连战撕掉麻面,满脸都是发白。 赶过来的谢昶,一张脸成了猪肝色。在郝连战出去的时候,他便一直担心,不曾想真是惹祸上头了。 “大王……回来之时,可有尾巴。你也知,这里可是长阳,我谢家——” “闭个嘴。”郝连战沉住声音,“本大王做事,自然是有条不紊的。” 有条不紊?你瞧着你自个,都快被常小棠打烂了。 谢昶面露无语。 当然,关于这些话,他可不敢挑明了说。 在旁的朝图,转了转眼睛后,急忙开口安慰,“王,不若我等先离开长阳。” 郝连战一脸不甘,但在咬了咬牙后,终归点了头。 想刺杀北渝王,挑起西蜀北渝战事的计划,估摸着要泡汤了。谁能想到,在西蜀有头不讲道理的老虎,在北渝,那位北渝王同样不讲道理。 要知道,他郝连战在草原上,可是敢独斗群狼的人。好家伙,一枪就串飞了。 “谢昶,记着我的话,留着长阳里,多用些手段,以最快的时间,挑起北渝西蜀的战争。若如此,本王会记你大功,日后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 “大王放心……”谢昶呼了口气。留着这草原王在府邸,终归是件祸事,还好,马上就要离开了。 正当谢昶想着,要开口安慰两句,却在这时,一名谢家的家将,火急火燎跑了过来。 “主子,大王……北渝王已经让人锁城了。” “什么!”谢昶差些跳脚,又忍不住喊出来,“我先前就说,莫要、莫要打草惊蛇,莫要打草惊蛇啊!” “收声啊!”郝连战咬牙。心底已经极为不爽,现如今,面前的谢昶又在上蹿下跳。 “王……若是长阳锁城,我等便出不去了。” “莫急。”郝连战抬头,“我向来有信心,北渝王既锁城,便干脆留下。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事情不大。说不得留在这里,还能筹谋一番挑动战争的事情。” 朝图和谢昶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变得极为无奈。 “这一回,是我大意了。”郝连战的声音里,终归带着不甘。不管西蜀还是北渝,他好似,一个都惹不起。 …… “我曰你母,谁要杀我家少爷!”骑在马上,常威满脸都是火大。不过买酒的功夫,自家少爷又被人盯上了。 当然,有人说是西蜀的刺杀,他自然不信的。西蜀的那位小东家,不似个奸人。 跟在常威身后,三千人的虎威营同样满是怒色,开始沿途搜查可疑人等。 “常小将军,我怀疑是蜀人——” 便在这时,好死不死的,随军的一个世家小将,开始隐晦开口。只可惜话没说完,便被常威一巴掌甩下,整个人坠马嚎啕。 “你懂个卵,仗再怎么打,小东家也不会刺杀少爷!再咧咧,我便把你撕了!”常威勒住缰绳,破口大骂。 …… 此时的常四郎立在皇宫外,屏退左右之后,才沉默地将手伸到怀里,摸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在忠义庙的金身后,偶然发现的。更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藏在那里,等着他发现。 几乎都不用猜,常四郎都知道是谁。他的这副烂脾气,或许在早些时候,便被人摸透了。 抠开火漆,常四郎并未立即打开信笺。而是将沾了酒水的手,在袍袖上蹭了好几下,继而才慢慢打开。 如他所料,此信是故人所写。 只等看完,常四郎仰面朝天,沉默地吐出一口气。 他脑里有个想法,一直没有对人讲过。连常威也没有。 约莫是这样的画面,在青山绿水之间,他和小陶陶席地而坐,举杯共饮,再然后,那位相熟的小东家,会端着酒壶,一边扯着不东不西的鸡毛,一边笑着给他们两个敬酒。 小东家斟酒磨蹭的话,他便回头先赏一个爆栗。 …… 若无战争……若无战争的话,人生有这二三知己,已无憾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北方有狼在嘶 “飞廉,过了这么些日子,信该到北渝王手里了吧?”站在凉州城的城头,徐牧忍不住发问。 “主公,若无意外的话,应当是到了。” 听着,徐牧沉默点头。曾几何时的友人,只能以这种方式传信,当真是一场苦闷。 “主公,人来了。” 理了理情绪,徐牧复而转头,一下子,便看见了年入古稀的王咏。这位曾经的西蜀老儒,五十该有九了,尚在为凉州政事奔波。 在陈忠奔赴鲤州前线后,偌大的凉州担子,一下子落到了老王的肩膀上。 “诶哟,王咏参见主公!”不像李桃一样不苟言笑,相比来说,王咏显得更接地气。 跟随王咏一起的,还有先前入蜀的儒人陈方。 “虎将军,快来给爷爷抱抱。” “抱、抱个卵,我司虎都有两个儿了,是当爹的人了。”司虎骂骂咧咧,“我这么一抱,指不定你的儿,明日要买棺材——” “司虎!”徐牧瞪了一眼,走前几步,迎上了王咏和陈方。 王咏依然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待哭了一场相思,才稍稍冷静下来。 “凉州的白叠所产,去岁收获颇丰。待到今年,我已经动员凉州的流民与百姓,按月有俸钱,让他们都跟着种白叠去。” 白叠,即是棉花,对于现在的西蜀政权来说,意义非凡。在民生上,可以作为暖冬之物,以及清理伤口的药布。在战事上,则可以作为棉甲,与木甲披甲衬搭,增加西蜀士卒的覆甲率。 白叠依赖日照,以现在西蜀的情况来看,无疑是凉地最适合。 “老王,马政司的吕奉呢?” “上月还在,这一会,该去玉门关那边放马了。” 管马政的吕奉,同样是望州五马夫之一,现在主要管战马的养护,已经颇有经验。 徐牧叹了口气,看来到时候只能寻个时间,和望州几个老伙计再聚聚了。 “老王。先前还收到情报,说凉州有些骚乱了。” “确是。”王咏冷笑,“我西蜀在鲤州,开春战事一起,便跳了些羌人和董氏的叛逆,联合一起想要作乱。但不管才千多人,老夫我亲自带刀,又杀又追,一下子就肃清了。” “老王,你是真的猛……” 王咏抬头大笑,此番的模样,哪里还有老儒大家的模样,反而有了些老将的意味。 “主公来凉州,是要待多久?” “二日后,我便去鲤州了。” 这一次借着赵棣的事情,他南下北上,更像是一场察访。当然,让他欣慰的是,西蜀的各个地方,都算得铁板一块。 譬如王咏李桃李柳这些人,本是蜀人,又多次与西蜀政权同生共死,有很大的归属感,非极恶劣的情况,绝不会背叛西蜀。 这也是徐牧,愿意重用这些人的原因之一。 转过了头,徐牧看向旁边的陈方。才发现这老家伙,虽然一直不开口,但直勾勾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呢。 “陈老先生,这是……”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主公这二三年,更有帝王之像了。” 徐牧无语,他这十年时间,如类似的话,不知听了几轮了。 “瞧着主公的模样,似有心事?” “确是……”徐牧犹豫了下开口。实际上,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但不知对不对。 “主公所为何事。” “想寻一使臣,替我入一趟北渝。” “乃是求和?” 徐牧摇头,“以平等的身份,是为止戈。我的意思,是向北渝表明一番,我西蜀此刻的态度。” 原先的最好人选,当是赵惇和殷鹄。但赵惇人在西域,而殷鹄也已经声明在外,作为西蜀的第三谋,他敢入内城,哪怕常老四不动手,世家们也会动手。 “主公,我多问一句,为何突然止戈?” “北方有狼在嘶。” 虽然去了信给常老四,但还是那句话,西蜀需要在北渝面前,有一个谦逊的态度。 争,终归要争,打,也终归要打。但不管如何,自家兄弟动手之前,要先保证外人不会趁机下手。 听着徐牧的话,陈方已经隐约明白。一双眸子里,蓦的满是欣赏与欣慰。 “主公,我去如何?” “先生献鲤州之时,恐已经被查出。此去我担心有危险。” “先有北渝大儒入蜀,而如今我西蜀大儒入渝,又有何不可。” 徐牧沉默了会,“我了解北渝王,他或许不会为难你,但那些内城老世家,现在是最恨蜀人的。” “无妨,我陈方若死在北渝,这般一来,北渝便犯了忌讳,失了名声,百姓与文士,都会更加心向西蜀。” 这句话,让徐牧觉得隐约有问题。再想了想,还是没打算起用陈方为使臣,这位老儒为了入蜀,对西蜀帮助极多,再让其涉险入渝便是恩将仇报。 “陈老先生,容我再想想。” “当然,吾陈方,亦听蜀王之命。”陈方笑着作揖。 徐牧并没有发现,便在此时,陈方的眼睛里,已经藏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老王,还有陈老先生,我等三人,先去饮一盏如何?”抛开政事,徐牧笑着开口。 旁边的司虎,正听得昏昏欲睡,冷不丁说到吃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迅速走了过来。 “就是,我牧哥儿都饿了,老王你准备好羊肉汤子没?” “算了,本王不饿了,司虎也不饿。” 司虎脸色大惊,急忙拉住徐牧的手臂,矫情地摇来晃去,“牧哥儿你听我说,凉州的羊肉汤子,不见膻味,又加了辣子,汤头熬得香滚滚——” “牧哥儿最俊,牧哥儿天下第一俊,牧哥儿是打桩第一猛!牧哥儿,咱就吃一顿羊肉汤子吧!” 偌大的凉州城楼上,司虎高八度的声音,一下子响彻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军机幕僚柳平德 清晨,徐牧并未打算逗留,准备循着凉州方向,顺道赶回鲤州。不管如何,前线的战事,他心底一直放心不下。 鲤州前线的意义,约莫等同于曾经的襄江了。 “主公,我刚巧要去鲤州访友,不若随主公一起。”分别之时,陈方走了过来。 在西蜀里,陈方这位老儒,暂时只领了闲职,主要操持修建书院的事情。但眼下,成都的书院尚在复修之中。也亏得如此,让陈方时常能走动访友。 当然,对于西蜀来说,有老儒入蜀,无疑是件大好事情。说不得,以后能带出更多的政事人才。 “我那老友,便在大宛关一带。蜀王莫忘,吾陈方,先前可是鲤州人。” “确是。”徐牧点头。 他印象之中,西蜀有两位鲤州人氏,一个是陈方,另一个则是殷鹄。 鲤州,取自皇帝出巡,江边遇彩鲤而得名。 “陈老先生,那你我便同路。” “甚好。”陈方拱手作揖,脸庞上露出笑容。 徐牧转过身,吩咐了陈盛一番。心底里,却慢慢陷入了沉思。到了鲤州之后,还是按着他原来的想法,派出一个使臣入渝,陈诉外族之事。 …… 凉地往东,内城。 此时,在长阳皇宫里,两袭入宫的人影,正平稳地往前走着。 “子由,这般离开鲤州,会不会有事情?”其中一人开口。 “不会,鲤州那边有申屠将军在,你我不过回来二三日,赶得及的。再者说了,不管如何,我打算将你柳平德,亲自引荐给主公。”常胜露出笑容。 这多日的时间,他和柳沉在鲤州一带,不断查看地势,讨论对策,才慢慢有了一个战略的布局。 “入城之时,听说主公遭了刺杀。” “确是,长阳锁城,已经是好久没有的事情了。”常胜皱着眉头。一说起这个,他的语气里便有了怒意。 “子由……”柳沉刚开口,却一下子顿住。 哪怕柳沉不说,聪明如常胜,也想明白了接下来的话。无非是一种猜测,猜测自家族兄遭人刺杀,极可能是老世家的手段。 当然,这事情非同小可,若无证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无事的,莫要多想。”常胜抬头,笑着安慰了句,“要知晓,这偌大的北渝,终归还是常家坐镇。” “我自然明白。但子由须记,我北渝,是时候赢一场胜利,安抚世家之心。” “正如我所想。” 约莫有些急不可耐,常胜抓起了柳沉的衣袍,两人步履匆匆,走过新修葺的九根蟠龙柱,走过长长的御道,来到了金銮殿前。 虽然还未称帝,但现在,这偌大的长阳皇宫,随着袁家皇室的覆灭,已经彻底成为北渝王常小棠坐镇的地方。 “常胜参见主公。” “青石巷柳沉,拜见主公。” 两人理了理身上之袍,约莫是同一时间,齐齐长揖而拜。 只等门推开,有人影走出。 那人影并非是什么近侍,而是一个背着长枪的壮硕人影。 “小常威?”常胜怔了怔。 想想也是,这偌大的皇宫里,敢背着一杆枪跑来跑去的,也只有这位虎威将军了。 “诶呦,我的小胜爷!”常威见着来人,急忙跑了过来。 “怎的了?” “还能怎的?少爷遭人刺杀,我生了气,除了屙屎,我都寸步不离地守着。” “甚好……”常胜笑了笑,约莫清楚常威的脾气,也懒得劝了。 “常威,主公如何?” “这二日时间,似是在想什么,总有些沉闷,我说长阳西城那边,来了好几个美花娘,他也不大理——” “咳咳,常威,不得胡言。”常胜急忙止住,指了指旁边的柳沉,“这位是青石巷柳家柳沉,素有名声,此番与我一道入宫。” “似是听过。”常威挠挠头,又看了看柳沉,发现只是个文弱书生的时候,犹豫了会让开了路。 “常威,刺客抓着了么?” “还没呢?我的虎威营都把整个长阳,都要掀翻了,那贼子藏得好紧。” 常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安慰了一番后,带着柳沉继续往宫里走。 常氏一脉,从米商到割据枭雄,几乎是举了全族之力。任谁也没有想到,常小棠这位父母早亡的偏房子嗣,真做成了称霸天下的大事。 “平德,进去吧。”收回思绪,常胜转头开口。 柳沉点头,再无半分犹豫,踏步入了金銮殿。 曾在梦里,他亦有过这种场面,哪一日状元及第,登殿面圣。当然,在大纪王朝逐渐崩塌的时候,他便已经没有入士之心,连大考也懒得去,一直渔耕苦读。 直至常胜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要一起结束乱世,完成袁侯爷遗愿的时候,他动了心。 “柳沉,柳平德拜见主公!” 没有丝毫矫情,柳沉一入宫,便相跪而拜。他的人生,便要从这座金銮殿开始,开始一场波澜壮阔的平天下。 没有坐在龙椅,常四郎孤身立着,乍看之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笑闹。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面色看不出悲喜。 “族兄,这便是我在信里,与你说过的青石巷柳沉,颇有几分大才,与我在鲤州,一起定策布局。” 常四郎平静点头,“柳沉,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传你。” 常胜脸色一顿,隐约明白,自家族兄是有事和他商量,要支走柳沉。只顷刻间,常胜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 “族兄,柳沉是袁侯爷留下的人,当初袁侯爷看重他的才学,时常接济于他。” 只听到这里,常四郎迅速抬头,重新打量了一番柳沉。 他并不复杂,终归到底,他是个简单的人。若是说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帮着那位老友,完成未竞的遗憾。 “柳沉,起来吧,过来入座。既是常胜举荐的你,又曾有袁侯爷的看重,你当无问题。” 柳沉呼了口气,起身长揖。 “族兄,我先前信里所言,大多都是平德的计策。其他人不敢说,但柳平德与我,是同窗与友人,我自然清楚他的本事。”常胜在旁开口。 柳沉依然长揖。 常四郎转过头,约莫是想透过偌大的宫殿群,看穿忠义庙的方向。久久,他回过了神,一时掷地有声。 “柳平德,此后,你便是我北渝的一席幕僚!擢你为长阳右丞令,帐中军机幕僚。” “多谢主公。”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暗流汹涌三十州 长阳王宫,三人静坐。 可没过多久,在听说常四郎的建议后,不仅是常胜,连着新入帐的柳沉,都是面色一惊。 “主公的意思,是暂时不与西蜀开战?” “确是。”常四郎叹出一口气,“先前的时候……有人送来了密信。密信里说,背面的沙戎,似要趁机下手。”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只听着常四郎的话,常胜与柳沉两个,一下子陷入沉思。 “主公是担心,若我北渝与西蜀开战,则沙戎会趁机入主中原。”柳沉率先开口。 “平德,很不错。”常四郎吁出一口气,“虽然河州那边,有大将乐青在守。但我总觉得,这一次的沙戎,或会和先前的北狄人不一样。听说那位沙戎王,是千年一出的草原雄主。在当初,便敢带着五万沙戎人,杀败了北狄的二十余万大军。” “情报里说,沙戎王攻下整个塞北草原后,连北狄的拓跋王庭,也没有赶尽杀绝,只让他们离开草原。如此一来,便又得了不少北狄人的支持。”常胜皱住眉头,“听主公这般一说,这沙戎王,确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常胜,你好好瞧着,这都一二百年了。先前每一轮狄人的攻城,都是趁虚而入,妄图侵占我中原江山。你知晓的,我生平最恨这种事情。” “主公。”常四郎整理了一番话头,继续开口。 “停战个二三月,我并没有意见。我先前就说,和平德在布局定计,终归需要时间。这二三月,便当是决战的准备了。” “信我已经看了,步战的建议,平德提得很不错。”常四郎揉了揉额头,“那小东家……那西蜀王的骑行之术,确是天下无双。但单单论步战的话,我北渝还是要强出不少的。” 得到常四郎满意的答复,不管是常胜,或是柳沉,都彻底松了一口气。 “主公。”柳沉缓住脸色,跟着开口,“众所周知,北渝的河州,向来是抵挡外族的重地。若是到时候,有沙戎人攻城,西蜀王又发兵,形成夹攻——” “平德,多虑了。”常四郎打断道,“其他的不敢讲,西蜀王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若真有沙戎起兵攻伐河州,在这种时候,西蜀王是不会夹攻的。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以性命作为担保。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放着大好的宰辅不做,反而去拒北狄了。” 柳沉沉默了下,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族兄,虽然如此,但眼下还有要担心的事情。譬如内城的老世家们,说不得是不愿意的。他们更想西蜀北渝迅速决战。” “你能猜到的,西蜀王也猜到了……我已经收到情报,要不了几日,会有西蜀的使臣,入长阳出使。” “西蜀王的这副模样,莫不是做给老世家看的?”常胜想了想,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差不多了。”常四郎声音颇为无奈,“也许你们没明白,但西蜀王……还是那种脾气,真是一点也没变。” 当年为了拒北狄,连宰辅都不干了。 “主公,老世家们呢?终需要一个理由,让他们暂时信服。” “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常四郎昂着头,“离着蜀使入长阳,不过二三日的时间。我现在只希望,这二三日的时间,能将那个胆敢刺杀的狗货,整个给揪出来!” 在旁的常胜听着,脑海里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其中,或会有某种关联。 “这几日,你们也不用急着赶回鲤州。平德,稍后我让常威待你,暂居一处府邸,若有家人亲朋,一起接来也无妨。” “多谢主公。”柳沉没有推辞。他很明白,厚赏之下,更是面前的主公,在等着他挑起大梁。 “原先还有事情,想与你们商量。但这二三日,我总是有东西想不明白,索性都留在长阳,过个两日你们再入宫,与我商谈吧。” 常胜和柳沉对望了眼,纷纷抱拳。 常四郎立着身子,看向面前的两位幕僚。 “西蜀的使臣,恐老世家会动手杀人,毁了这短暂的止戈时间。我已经让常威,着手亲自去迎了。到时候,你二人与我一起见见。” “领主公令。” …… 骑在马上,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定东关的轮廓,终归松了一口气。过了定东关,入了鲤州,便要到大宛关了。 也不知,那封信的内容,常老四看清楚了没。细说起来的话,他和常老四两个……该有二三年没见面了吧。 只可惜在当初,常老四已经说了个清楚。除非是吊丧之时,否则拒不相见。 其中的意思,便是说西蜀北渝,需要决出胜负,两人才能一见。 “主公,怎么了?”跟随在旁的陈方,见着徐牧脸色不对,急忙担心地发问。 “无事。”徐牧笑了笑,“陈老先生,入了大宛关时,不若先休息一晚,接风洗尘之后,等明日再去访友。” “甚好,我也不着急的。”陈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下,反而让徐牧脸色有些古怪。当然,他并未多想,左右这位执笔写天下的腐儒,脾气向来是有些怪的。 再者说,等入了大宛关,有好些事情,他需要和东方敬再相商一番。南海第三股的势力,沙戎王的亲身入中原,还有征北李将送来的信……等等这些,他终归需要一个智绝的参谋,与他商议良策。 开春的战事之后,眼下虽然歇战,看似风平浪静了。但这一场从北到南,从西到东,徐牧已经明白,这三十州的中原,又似是暗流汹涌了。 而西蜀这艘大船,便在疾风与骤雨中,在滔天的大浪中,艰难地往岸边驶去。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访友,确是一件喜事 “东方敬参见主公。”才刚到城门,还未入城,东方敬便已经坐在木轮车上,带着一众的将官,恭迎徐牧。 虽然离开没有多久,细算的话,也不过一月余时间。但此时东方敬的脸庞上,分明有着一种浓浓的相见之喜。 “主公,还请随我入城,接风洗尘。” “甚好。” 重回鲤州,徐牧心里松了口气。不管如何,看到这座大关安然无恙,自然是欢喜的。 “陈老先生,一路辛劳,你也随我进城吧。” …… 酒宴刚过,并不用徐牧派人传唤,在护卫的推动下,东方敬坐着木轮车,已经到了徐牧面前。 “担心主公焦急,我便不请自来了。” 徐牧笑了笑,走前两步,亲自推着木轮车,在晚风徐徐中,和东方敬缓缓往前。 “主公这一路过来,可是有了不少心事?” “正是。”徐牧停下脚步,语气变得认真,“伯烈,先前给你的书信,收到了吧。” “自然。”东方敬点头,“南海盟赵棣一死,会引起很多后祸。但主公留在南海的后手,算得不错。李柳虽然年轻,但有他在,配合赵栋与阮秋,哪怕发生了什么事情,短时之内,我等也能做出对策。” 徐牧呼了一口气。 他只希望,在南海的李柳,在发生事情的时候,能撑住大局,保住西蜀的后方。 “伯烈,对于沙戎王的事情,你怎么看。” 听闻此言,东方敬皱了皱眉,“有些不妙。若沙戎王郝连战,像当初北狄的拓跋虎一样,志大才疏,性子野莽,反而是最好的。但现在看来,当如草原上的谶言,郝连战确是难得一出的雄主。” 徐牧面容有些苦涩。连东方敬都这么说,那基本上是实锤了。 “留在大宛关的灶大师,我寻了不少机会,试着套出多些信息。只可惜,他约莫是说了个干净,再也套不出什么。” “伯烈,可知道赵青云。” “自然听过,被称为中原第一犬……主公的意思,他也跟随郝连战,来了中原?” “确是。但现在,我西蜀的夜枭多方探查,却没有任何收获。只有个大概的情报,郝连战藏在中原的某处。” “主公的意思,我已经知晓,是担心我西蜀与北渝厮杀之时,沙戎人趁虚而入。如此一来,便是得不偿失。但主公莫忘,先前的时候,沙戎人在江南,暗中扶持米道徒的势力。若往上推算,以郝连战的野心来看,不应该只是一个米道。” “伯烈的意思是?” “南方有米道,在北方,同样也会有另一个类似米道的势力。譬如北渝的某个世家,或是贼盗团伙,甚至是一群的儒人,叛军。但认真讲起来,贼盗叛军并无大用,更大的可能……或是扶持了一些北渝世家。” 只听东方敬说完,徐牧脸色微惊。不得不说,东方敬的分析,已然是一针见血。 “主公与北渝王……都算天下一等一的好汉,更有数次联手,共抗外族的壮举。此番情况之下,主公愿意派出使臣,已经是做足了姿态。但我若无猜错,北渝王那边,已经先收到主公的密信了。” “瞒不过伯烈。” “那便是了,这次的出使,是做给北渝老世家们看的。” 北渝境内,因为战争的连败,夜枭已经得到情报,老世家们多有不满,又准备作妖,想把督战的军师常胜给换下去。 当然,若是常胜被调走……于西蜀而言,肯定是大喜。 “使臣一去,北渝王会明白,常胜也会明白,现在这光景,刚厮杀了一场大仗,确是需要一些时间缓和,也能挡住外族的阴谋。我担心的是,内城老世家们会不断跳脚,挑拨北渝王决战。” 东方敬顿了顿,面朝城外的夜色。 “听说北渝常胜,得了个老友柳沉,颇有几分大才,估摸着这二人,在联手布局了。但我西蜀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等着苍梧州的海船建造。缓一缓,我西蜀反而更有优势。” 听着,徐牧露出笑容。东方敬所言,确是他一直在想的。有一位大谋者相商,是何等欢喜的事情。 “对了主公,这一次,打算派何人做使?” 派出使臣,其中也有不少道道。若是派个名不经传的,只怕要坏大事情。但若是派个倚为左右的大才,若是北渝的世家杀使,则无疑是推了火坑。 见着徐牧不答,东方敬犹豫了下。 “主公的人选,莫不是殷鹄先生?” “有这个想法。殷鹄在我西蜀,相当于第三席的幕僚,举足轻重。但同一道理,名声太显,就这么一去,固然是危机重重。” 徐牧叹了口气。在他的心底,从来不觉得北渝的老世家们,会讲什么道义。先前的老仲德,在贾周入长阳治病之时,更是不惜一切办法,要将贾周杀死在内城。幸好最后,有了陈鹊的帮忙,金蝉脱壳。 北渝杀使,常老四或许不会做,常胜也或许不会做。但老世家是真敢做的,为了追随北渝建立大业,延续家族的富贵,杀一个使臣的恶名,背了又何妨。 “伯烈,若无其他人选,说不得,我要与殷鹄好好相商。” 如东方敬,自然是不能入渝的。若不然,只怕老世家们不动手,常胜这妖智之人,哪怕变成疯子,也要杀死东方敬。 晚风吹过,听着徐牧的话,东方敬也仰起头,犹豫着开口,约莫有些答非所问的意思。 “对了主公,陈方老先生是主动入鲤州么。” “确是,说要访友。” 东方敬沉默了会,“访友,确是一件喜事。等会再入宴席,我多敬他一盏,祝他与友人相见欢,不胜欢喜。”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蜀使陈方 翌日,清晨。 尚在梦中的徐牧,一下子听到了殷鹄的声音。 “主公,大事不好,陈老先生带了二三徒子,已经出城了!” “陈方出城?” “确是,说是要帮着主公,入一趟北渝作使。” 徐牧惊了惊,昨夜在和东方敬商谈后,他回头去找了殷鹄。以殷鹄的脾气,自然没说的,拍着胸脯要把使臣的任务揽下。 “主公……昨夜主公离开后,陈老先生忽然取了酒,便来寻我,问了我不少作使臣的利益事宜。见着不是外人,又是同乡,我几乎都与他讲了。” 徐牧叹出一口气。陈方从凉州跟来,估摸着早就打算好了。 “殷鹄,小军师起了么。” “已经在……候着主公了。” 只听完,徐牧并未耽搁,带着殷鹄急急往城头走去。果不其然,待上了城墙,一下便看见了静坐的东方敬。 此时,东方敬回过了头,看着走来的徐牧,脸庞依然沉稳无比。 “小军师,陈方老先生出城了。”跟随的殷鹄,语气有些焦急。并非是担心被抢功,而是陈方这般一去,极可能会陷入危险。 要知道,本来趟火的人可是他,如何能良心安稳。 “我知晓了。” “先前的情报确是——” “并非情报,昨夜便猜出了。”东方敬叹了口气。 在旁的徐牧,联想到昨夜和东方敬的对话,也不由得脸色一顿。 “请主公恕罪。”东方敬平手作揖,“主公当知,我若是昨夜说了,主公定然会劝阻,若是如此,出使之事,只怕还要耽搁。再者说,殷鹄先生非是最好人选。而陈方一去,有儒人的身份在,又并不是西蜀的战将与幕僚,只需稳妥一些,或没有大祸之事。” 停了停,东方敬侧目,看向旁边的殷鹄。 “若无猜错,出使之前,陈方肯定寻过殷先生了。” “正是……” “那便对了,为了这一次出使,陈方亦做了周全准备,并非是贸然前往。我知主公担心,但比起殷鹄先生来说,陈方反而是最适合的使臣。故而,先前我并未告知。” 徐牧沉默了会,明白了东方敬的苦心,这般大智若妖的人,思量的东西,是极为长远的。 “主公放心,为防不测,我昨夜已经让人送了密信,通传内城的夜枭,赶在陈方入渝之前,以儒人的身份造势,鼓动百姓喜迎。” “小军师,听说常胜如今也在内城——” “我自然知道,但并无问题。若是战时,他或许会想办法,来破坏夜枭的造势。但对于现在而言,不仅我西蜀需要休战时间,北渝同样需要时间,来面对河州外的异族。他很明白这个道理,并不会戳破我的计策。常胜不动,老世家们哪怕发现,也终究慢了一步。” 听完,殷鹄呼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对着东方敬,行了一礼。面前的这位西蜀战略军师,以妖智之身,为西蜀解决了太多的难题。 “主公,殷先生,莫要焦急,静候即可。” “伯烈当真大智。”徐牧也不由得感叹。在贾周死后,东方敬几乎是无缝衔接,担起了西蜀的战略大任。 …… “老师,已经要到司州了。” 从鲤州开始,过了司州,便离着长阳古都不远。虽然只有几人,但这一次带着出城的几个徒子,都识些六艺,遇着普通的匪盗,也能齐力打退。 此时,听着徒子们的话,陈方抬起了头,远眺着前方司州边境城关的轮廓,眉目间陷入沉思。 不同于鲤州,司州境内的地势,除了州域衔接的一段,余下的,大多是山峦与谷地。 “老师,我才想起一件事情。” “何事?”陈方怔了怔。 “我等这一回做使臣,礼不可缺,便如西蜀的脸面,当有一些礼车。” 陈方笑了笑,“无甚的问题。等近了长阳城,买个几幅的字画草书,便当厚礼了。” “老师可是大儒……” “我向来不喜繁文缛节,若不然,便不会在辨会之上,破口大骂了。” 几个徒子顿了顿,也都露出笑容。 “莫耽误了,继续赶路,争取在明日入长阳,若有人挡,便拿出蜀使信物。等日后回了大宛关,老夫再向殷鹄小兄弟告罪了。” “继续赶路。”一个稳重些的徒子,不多时便高声开口。随即,共四五骑的人,簇拥着一架马车,往内城方向继续赶去。 蜀使入渝的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时间传遍了内城。诸多的老世家们,在听闻这等情报之后,止不住地勃然大怒。 现在的北渝,和西蜀可是势不两立。再者说了,他们是想着以最快的时间,帮助北渝一统江山,延续家族富贵。 现在倒好,蜀使入渝,极可能是乞活休战的。 “谢昶,你如何看?”一间华贵至极的大房之内,几个老者的目光,看向了场中的谢昶。 虽然只是一个末流世家,但内城皆知,谢昶还是有着几分聪明的,问问也无妨。 谢昶急忙出列,先是拱手一番作揖,做尽了姿态,才跟着缓缓开口。 “诸位世家主,蜀使入渝,是万万不妥啊!我等都知,蜀使此番过来,极可能是为了和谈之事。但这和谈,当是蜀人最恶毒的计划。” “谢昶,怎讲?” 谢昶急忙又拱手,“和谈之后,蜀人会在暗中募兵与筹谋,诸位莫忘,先前的开春战事,西蜀已经死了不少人。任由他暗中募兵,不断布局,我北渝要鲸吞天下,只怕会越来越难。依我之见,我北渝还是速战速决,与西蜀开战才是正道!” 谢昶的一番话,极符合老世家们的利益,不多时,便赢得不少人的赞同。 一众的老世家们,目光微凛起来,又随即变得阴沉。 “我等即刻上殿,向主公禀明其中的利害!我泱泱北渝,岂能与西蜀和谈!诸位诸位,我等需团结一致,说服主公!” 奢华的屋子里,诸多的世家主,都不时跟着附声。 站在人群之中,谢昶整个人似笑非笑。并无人发现,他实际上是沙戎王的人。但不管如何,只要挑拨成功,让北渝与西蜀迅速开战的话,那么他这一轮,约莫是要立下不世之功了。 “我等速速入殿,求见主公!”谢昶高声呼喊。一时间,四周围附和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大。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劝战 “司州一带派来了快马,蜀使陈方,已经快到内城。约莫在明日,便会赶到长阳。主公先前下了命令,陈方一路而来,并未受到为难。” 坐在皇宫里,常胜捧着卷宗,细细说着蜀使的情况。柳沉在旁,帮着各斟了一盏茶。 “蜀使之事,非同小可。”常四郎捧起茶盏,眉头紧皱,“若是陈方死了,那即是说,我北渝并无和谈之意。” “主公,若无猜错,老世家们得到消息后,很快就会入宫了。” “那便入吧。”常四郎语气平静。 “常胜,还有柳沉,你二人也当知,北面情况岌岌可危。西蜀王……意在整军筑器,但又何尝不是,给了我北渝一个喘气的机会。那小……蜀王的脾气,也同我一般,向来是憎恨外族作乱的。” 听着常四郎的话,常胜一时沉默。他心里明白,抛开逐鹿争霸的因素,西蜀王徐牧的骨子里,终归有着家国与山河,诸多的蜀人都是。关于这一点,他是佩服的。 而且,正如自家族兄所言,现在的北渝,叠加的各种因素之下,确不适合开战。 所以,在明知西蜀的夜枭,在内城一带给蜀使陈方造势的时候,他让铁刑台的人,只要暂时不坏了北渝的事情,便先罢手。 “我已经让人多带了两万兵马,奔赴乐青的河州关。”常四郎沉住声音,“这段时日,也替我通传下去,暂时不要与西蜀交恶。” “主公,小心世家杀使。”久不开口的柳沉,蓦然补了一句。 内城的老世家们,在近段时日的连败之下,已经造成了一股子的恐慌。杀使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做出来。 “我已经让常威去了。”常四郎揉了揉额头,“徐蜀王此举,是做给老世家们看的。到时候,和谈之时无需遮掩,蜀人多少会放低一些姿态,不敢造次。” “主公当真是聪慧无双。” “并非如此,不过是互相了解。”常四郎抬起头,脸庞有些怀念,“他了解我,我亦了解他,约莫是约好了一般。” “徐蜀王确是个奇人——” 常胜在旁,声音未落,阎辟却突然走了进来。 “主公,二位军师,老世家们入宫了。” “瞧着,说到就到。”常四郎叹了口气。 这一回事关国体,他如何也避不得。 不多时,诸多的世家主,都惊惊乍乍地入了宫,刚见了礼,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 “主公,我等都听说了,可是要与西蜀和谈?”一个年纪颇老的世家主,立即颤声开口。只说完,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余家主勿要急躁,保重身子。”常四郎开口安慰。 “主公啊,我北渝若是与西蜀和谈,则丧失了一鼓作气的机会!蜀人性子狡诈,这一次派出蜀使,定然是在作诡计!主公切不可上当啊!” “主公,小心西蜀的跛人奸计!” “主公,可速速驱逐蜀使!” …… 常四郎不动声色地听着,面庞上冷静无比,终归还是堆了一副上位者的气度。 沙戎的事情,他并不想说出去。其一,会造成北渝的恐慌。其二,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如今这般说出来,只怕会被这群老世家,当作了托词,适得其反。 “诸位的意思,我都已经明白。”常四郎抬头环顾,看着殿下的人。若不用些手段,只怕还要继续磨下去。 “本王常小棠,欲与诸位一起,准备与西蜀开战。” 听见常四郎的话,一瞬间,整个金銮殿里,都是老世家们的欢呼。 唯有常胜和柳沉,都出神地看向面前主公。他们二人皆知,自家主公是在用反计呢。 “主公若是开战,我等当全力支持!”先前那位古稀的世家主,急忙又嘶声开口。声音里,隐约带着一股子的兴奋。 “余家主,甚好啊!” 常四郎起了身,几步走下,走到了古稀家主面前,扶住了他的身子。随即复而抬头,继续看着周围的家主们。 “不瞒诸位,这一二年我北渝,不断与西蜀开战,虽说偶有小败,但战意不减。各位家主,这样如何,我打算下月初便尽起北渝大军,与蜀人一决胜负!” “主公,吾余兴,永远支持主公!” “主公,车家也是!” …… “好。”常四郎笑了笑,“那么,从明日开始,一直到下月与蜀人决战,诸位可将族中的私兵,一起派上沙场,与我一同联手,打赢这一轮!” 此话一出,殿里的老世家们,都一时面面相觑。要知道,世家的私兵,是不受北渝调派的。除非说族中子弟出征,才会带着过去。 但听着面前主公的意思,这一轮的决战,约莫是要赌上一切了。 “不仅是私兵,还有器甲这些。这一二年的战事,实则损耗太多。既然诸位也支持我决战,不若捐出一些,与本王同心协力,攻伐西蜀!” “主公……我北渝的武备库,似还有不少吧?”老家住余兴想了想,焦急地发问。 “自然是有的。”常四郎语气平静,“但不管如何,还是多多益善,毕竟再怎么讲,也到了决战的时候。还请诸位莫要藏私,出银出兵,鼎力相助。到时候本王取了江山,定会恩赏列位!” 原本群情激动的世家主们,听见这一番话,都开始变得沉默。支持北渝争霸,与他们利益相符,为的是延续富贵,家族繁衍万万年。 但现在,说什么要最后一场决战,让他们出银出兵,还是大出血,这如何……能答应。 “诸位,莫不是要支持本王决战?”常四郎皱眉。 偌大的金銮殿,一下子鸦雀无声。唯有那位老家主余兴,犹豫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主公,莫不是私兵都要上沙场?” “自然是,毕竟是旷世决战了。只要赢了,打赢了西蜀,我北渝便能顺诸位的意思,一统江山了!” 余兴咽了口唾液,不敢接话。他哪里舍得,家族几百年才攒下的产业,可以赌,但不能都压上去。 常四郎沉默看着,心底里,有计划成功的喜悦。但同样,也有了一股莫名的失落。 他听说在西蜀,百姓为了支持出征,出人出粮,而那些出峪关的将士,更是百战不退,献出了性命。 两相之下的对比,蓦然间,常四郎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马车里的和谈 “迎——” “蜀使陈方入渝!” 长阳西城,作为三军幕僚的常胜,正沉默地立在黄昏中,听着城门附近的欢呼。 谨慎如跛人,为了帮助陈方安全入渝,甚至还造了势,让长阳一带的百姓,都知道有大儒入城。若在此时,北渝杀了陈方,便算犯了众怒。 这一场,约莫和当初大儒入蜀,有异曲同工之妙。 常胜眯着眼睛,抬头往前,并未看向入城的陈方,而是看向更远之处,那些望不到尽头的山色。 跛人,你会用什么条件,来说服那些老世家。 …… “蜀使入宫了?”在长阳谢府,还留在城里的郝连战,听到这个情报,眉头一时更皱。 早些时候,得知蜀使要来,他还让谢昶闹了一把。但不知为何,那位北渝王常小棠,轻而易举就化解了老世家们的忤意。 “蜀使入渝,必然是和谈了。”郝连战咬着牙,只觉得心里十分不爽。为了入主中原,他特意千里迢迢赶来,亲自入局。却不曾想,北渝和西蜀两个,似是早商量好了一样,并没给他任何机会。 “朝图,你可有办法。” 在旁的朝图,冷不丁听到郝连战的话,蓦然脸色一抽,硬着头皮开口。 “王……若事不可为,当早早离开长阳为妙,等日后再寻机会。毕竟再怎么讲,北渝和西蜀,总归有一日要打起来的。” “听你的意思,还要继续拖着?”郝连战冷笑。草原那边,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入主中原,当是最好的机会。 朝图急忙垂头,不敢相看。 “若不然,我再刺杀一轮——” “王,万万不可!北渝王如今警觉异常,不会有机会的。” “我自然知道,只是说说。”郝连战声音沉冷。无法挑起北渝和西蜀的战争,甚至是说,北渝与西蜀,说不得已经发现了他的事情。 那一日的刺杀,终归是有些打草惊蛇了。 郝连战冷静下来,整个人陷入思量。便在眼下的光景,他需要想出一个法子,来破坏北渝与西蜀的和谈。 “谢昶呢?” “正跟着诸多世家,一起入了宫。” “蜀使呢?” “已到黄昏,按照北渝使臣之礼,当明早才能求见。” 郝连战听着,目光变得深邃。 …… 西城门外,常胜坐在马车里,脸庞堆上温和。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蜀使陈方。 “常子由,我识得你。”陈方并无害怕,在打量了一番面前青年后,笑着开口。 “先生如何识得。” “有一次,他去鲤州书院求书,还四处寻人,打听《清平录》的下册。知你有才,我那会还留意了许久。但后来发现,你这人实则是个书袋子,无书不欢的。可惜整个天下都想不到,有一日你常子由横空出世,成为了北渝的三军幕僚。” “吾才学薄浅,北渝胜我之人,当有二三十数。”常胜没有倨傲,谦逊地行了一礼。 “常子由,你不适合打仗。” “陈先生,怎说。”“尽是拙计,不及我西蜀东方也。” 常胜依然没有生气,抬起了头,眼神有些向往。 “我亦佩服东方兄。天下若无战争,我当真要入蜀请教一二。” 陈方听着有些无语。按着书文里的意思,面前的常胜,多少带着一股子温润如玉翩公子的味道。 想要从这样的人身上,讨到任何便宜,可就大错特错了。 “常子由,你让我坐上车驾,莫不是要送我入宫?又或者说,北渝是打算杀使了?” “非也。”常胜起手,抓起茶壶帮着斟了一盏。 “不瞒先生,不管是今日,或是明日,乃至这数日时间,我家主公都无法见你。” “这是为何?” “要安抚一些人。西蜀最近的情报,你也该得知不少了。”常胜挽起袖角,将茶汤推了过去。 “所以……” “所以,吾常胜,便在这马车里,与你相商和谈的事宜。” “北渝王的意思?” “正是。” 陈方沉默了会,“常子由,我入长阳,最主要的事情,你当知晓?” “知晓,做一副姿态。”常胜垂下头,看着茶汤。 “传到外面的事情,都好说。但现在你我相谈的,确是和谈的真正内容。” “怎言?” 常胜抬头露笑,“明日起,我会通传整个长阳,便说西蜀为了和谈,割让了鲤州三郡,另外,每年会献上一百万两的岁银。如此一来,我北渝的老世家们,便不会跳了。” 陈方眯眼,“日后传出去,我西蜀岂非是失了脸面?” “不一样。”常胜摇头,“待你回了大宛关,随便寻个和谈大胜的说法即可。如这种手段,东方兄是最擅长的。” 陈方呼了口气,“常子由,你确有几分本事。” 常胜再度拱手。 “刚才讲的,不过是表露在外的东西,但接下来,你我相谈的,当是真正的和谈内容。若无猜错,跛人已经有交代过,要与什么样的条件,使西蜀北渝暂时歇战。” “自然有,但我不说。”陈方一笑。 “猜出来了。”常胜叹了口气,“无非是释放蒋娴,以及一些被俘的北渝士卒。” 陈方脸色吃惊,“常子由,这你都猜得出来?” “我很了解东方兄,便如他也了解我一般。”常胜淡淡开口。他甚至猜得出,释放蒋娴,乍看之下是水到渠成,但实际上,说不得还会带着反间之计。 “常子由,你该明白一点。若我西蜀不愿和谈,在北面河州又有外族蠢蠢欲动,说不得到时候,北渝将腹背受击。” 常胜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变色,声音也变得微微凌厉起来。 “陈先生,若是这样一来,西蜀王便成了相助外族之人。若如此,他当初何必为了一番名头,亲自去拒北狄。我常胜再问,真让外族入了中原,他敢做这个罪人吗?” “他不敢。”约莫是自问自答,常胜继续开口,“天下布衣徐牧,若他为了坐上皇位,去借势外族,那么只能说——” “我常子由眼瞎。” “毒鹗军师眼瞎。” “我家主公北渝王眼瞎。” “国士无双的袁侯爷眼瞎。” “那些抬起这位天下布衣的百姓,将士,幕僚,也都统统眼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不杀” 马车里,陈方呼了口气,终于认认真真的,对着面前的常胜,回了一个揖礼。 “常子由,言之有理。” “先生之辩,也是十分厉害。”常胜谦逊回礼。 “在先前,我主北渝王,与西蜀王也曾有二三合作,共拒外族。在这种事情上,约莫是心照不宣的。” “定然如此。”陈方也笑起来,“若不然,在大战刚休,便不会有这一场和谈了。”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温馨起来。 “陈先生,东方兄那边,可还说了什么话。” “并未多言,不过是交代了一二。”陈方跟着开口,“不瞒你,我也从未想过,这次和谈会这般顺利。” “二者皆有意,自然顺利。不过,陈先生留在长阳,还需小心。” “入城之时,长阳似是锁城了。” “前些时日,我主遇着了刺杀。”常胜语气平静,“当然,我主的武功天下无双,贼子没有得逞。锁城之后,当还留在长阳里。陈先生悉知,若我主身亡,得益的人会是谁。” “子由,这事不是西蜀做的。其他的不讲,我家蜀王,断不会对北渝王行刺杀之事。” “自然。”常胜点点头,“这一点,我也认同。” 陈方约莫是明白了什么,“听着子由你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长阳城,有人要做些恶事?譬如北渝王死了,北渝大乱,又或者老世家会将怒火洒向西蜀?” “老先生慧眼如炬。”常胜闭了闭目,“我甚至觉得,留在长阳里的刺客,很可能是外族沙戎的人。说不得,在长阳里还有内应相助。” 陈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入渝之前,他并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变得这般棘手。也难怪,自家的主公会急忙派出蜀使,作和谈的姿态。 “老先生留在长阳,其余的不敢讲,吾常胜,于公于私,都要护先生的安全。”常胜平稳拱手。 陈方犹豫了下,看着面前的常胜,终归问了出来。 “常子由,我多问一句,若是此时……做蜀使的人是东方伯烈,你会如何。” 常胜沉默了会,“相见欢,先喝一场酒。” “喝了之后呢。” “夜谈。” “夜谈以后呢。” “杀人。”常胜没有隐瞒,平静地说了出来。 徒留陈方,还是一脸的郑重之色。 “今日天色已晚,加之先生一路风尘仆仆,不若先去休息。驿馆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定当护住先生安全。” 常胜起了身子,冲着陈方拱手作揖。在走出马车之时,约莫又想到了什么,身子侧回来,语气带着认真。 “对了陈先生,《清平录》的下册,可是在成都?” “确是,得空我会帮着问一下,能否帮子由借阅。”陈方点点头。 常胜也点点头,再没有耽搁,沉步走入夜色。 在常胜离开之后,不远处的大街上,四五个戴着竹笠的人影,见着陈方安全,也沉默地转了身,融入了黑夜之中。 …… “常胜。”坐在御道上,常四郎看着来人,脸庞难得露出欢喜。 “常胜见过族兄。” “坐下吧。”常四郎伸了个懒腰,语气有点疲惫,“刚才的时候,那帮子的老货,我好不容易又镇住了。若按我以前的脾气,我真要让他们排着长伍,一个一个耳刮子抽过去。” “族兄言重了,我常氏要坐江山,还需要倚重这些人。” “我自然明白,要不然,早忍不住了。驴儿草的老货们,一个两个的,都以为我常小棠好欺负了。” 常四郎骂骂咧咧,待终于骂了个爽,才问出了正事。 “对了常胜,那陈方如何说?” “并无意外,放了蒋娴,和一些无关轻重的让步。譬如说,大宛关外的郡地,说什么尽数奉还。” “这小算盘儿。”常四郎脸色无语,“大宛关外的那地方,本就是守不住的,你争我夺罢了。” “要想守住也不难,前提是攻下大宛关。否则,大宛关外的郡地,随着我军的战略,并无太大的意义。即便取了,还要分兵提防。” “也难怪了。”常四郎挥了挥手,“他向来,是个不喜欢吃亏的性子。左右,这次的和谈,对我北渝好处更大。” “确是。” “常胜啊,你告诉我,真和西蜀打起来,有下一场的大仗,你有几分胜算?” 常胜想了想,久久才认真开口,“若是入了地势,则有七成。” “若战争不入地势呢?” “三成。” 常四郎仰着头,有些生气,又似是有些无奈,“你说那卖酒的,怎的就这么厉害呢。” “族兄也厉害,非常厉害……” “常胜,你可得了,你向来是个不会夸人的性子。” 常胜无奈一笑。 “所以,你是真打算,用陈方做诱饵了?” “正是如此。长阳锁城已经不少时间,那刺客定然还在城里,却一直蛰伏,又藏得极稳。但他肯定会想,若是杀了蜀使,我北渝与西蜀,便算交恶了。但我说句难听的,哪怕陈方死了,这场和谈也会成功。” “怎说。” “陈方入渝,真正的意义,并非是促成联盟,而是做一副和谈的姿态,给老世家们看的。换句话说,有他与否,和谈都是成立的。” “杀与不杀,不过在我北渝的一念之间。” “常胜,你决定吧。” “能引出刺客,便不杀了。”常胜叹了口气。 “莫不是怕杀了大儒,使北渝蒙受骂名?” “并不是,这些事情都好解决,略施小计尔。”常胜抬起了头,看着御道远处的夜色。 护卫在巡逻,近侍提着灯笼,不断来回行走。九根巨大的蟠龙柱,在夜色中失了神采,再无腾飞入云的意境。 “我先前是想杀的,毕竟杀了一个西蜀的贤才,算得好事。但我后来问他,问了《清平录》的事情。约莫看出来,陈方虽然外表放荡,不修边幅,但实际上,是个惜学之人,并没有因为双方敌对,而有任何的拒意。” 常胜脸色微动,黑暗中眸子有光。 “在以后,不管是我北渝,或是西蜀,谁逐鹿得了江山,百废待兴之时,终归需要陈方这样的真正儒贤,来教学问,教政略,使桃李满世,使人间清明,使我中原早日恢复繁荣。”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驿馆刺杀 “常胜,听你的意思,今天的驿馆会不平静?” 御道上,坐着的常胜拢了拢衣袍,淡淡开口,“确是如此。蜀使陈方人在驿馆,会有人忍不住要动手的。或是那些刺客,又或是老世家的人。总而言之,如这类人,都不希望我北渝与西蜀停战。” 听着的常四郎,眯了眯眼睛,“若无猜错,你常子由已经布了埋伏?” “阎辟带着卫士,早已经埋伏好了。照我的猜测,刺客刺杀族兄,八成也是为了挑拨北渝西蜀的关系,挑拨发起决战。他若是敢来,这事情就有趣了。” “常胜,若来的人是老世家的杀手呢。” 常胜声音冷静,“杀一儆百。族兄当知,已经到了非常之时,需做这种手段了。实则在我心底里,已经有怀疑的人选。” “何人。” “长阳谢家。”常胜抬起头,目光灼灼,“这段时日,谢家上蹿下跳,都尽在我的眼里。犬狂吠,必有灾。即便不是他,在这次刺杀的事情上,他约莫也脱不了干系。我的意思,族兄可借着这次的蜀使入渝,稳住老世家的急躁。我讲句难听的,莫看他们胡闹,但实际上,在这些人的心底,都巴不得最后的赢家,是我北渝。” 常四郎点了点头。 “陈方呢?我记得他入城时候,身边不过几个习六艺的徒子。” “族兄,我讲过了,我不杀陈方,我甚至会保住他。但族兄当明白,陈方入渝的意义,是做一副姿态。” 常胜转了头,一双出神的眼眸子,似要透过整座皇宫群,看穿鲤州大宛关的方向。 “族兄有无发现,陈方是个聪明人。” “怎说。” “北渝西蜀的歇战之事,等同于双方都要时间缓气。我北渝需要,西蜀也需要。沙戎人的出现,无疑成了一个契机。我猜的出来,若是老世家们一直反对,陈方很可能……要演一出戏。这出戏,他自个会死在驿馆。” 常四郎皱了皱眉,“常胜,你的意思是自尽?” “自尽之后,并非要栽赃我北渝,而是栽赃外族。毕竟先前的时候,主公被刺杀之事,都约莫猜的出来,是为了挑拨战争的。如此,一切事情都能顺过去了。” 晚风中,顿了顿的常胜,又沉默起了身子。 “陈方入渝,我也说不好,是不是跛人的手段。他那般的人,要是狠下心来,会比毒鹗更可怕。但我的心底,终归是和他有着一份神交。我常子由终究是个读书人,便当我替这近十年的乱世,仁善一回,尽力保住陈方。让这位儒贤,他日能教习天下。” “族兄,我去了。” …… 长阳驿馆,灯簇如豆。 披着厚袍的陈方,伸出手捻了一下。蓦然间,整个世界又昏了几分。 “莫要声音太大。”陈方抬起头,环顾着周围的几个徒子。 “今夜之内,驿馆会很吵闹。” “老师,这是怎个意思。” 陈方笑了笑,“有人会来,而且还不少。” 几个徒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惊怒起来。迅速寻了剑,抱在手上。 “莫要担心,没事情的。”陈方再度伸手,抓住了一个近前徒子的长剑,扯了过来。 “虽年迈,但我……终归也需一把剑。这把剑,若是不用出鞘,自然是最好的。” “剑要杀人,怎能不出鞘。” 陈方看了眼说话的徒子,并未多言,淡淡点了点头。 时至亥时,整座长阳,已经变得静悄无比。唯有不知藏在何处的夜鸟,偶尔会“咕”叫几声。 黑暗如同飙风季的涨潮,只眨眼的功夫,彻底淹没了一切的亮堂。 驿馆不远的城门,朝南巷子里的二三野犬,忽然停止了狂吠。 踏。 有脚步沉沉落地,细微无声。 脚步的主人,约莫是身子过于高壮,已经躬起了身,藏在一截矮墙之后。在他的后方,还有二百余个蒙巾的杀手。 “大王……不对,头领,我还是多劝一句,此时若是出手,当危险重重。” “不过杀一个腐儒。莫非是说,这中原里,连一介腐儒都是武功高手了?谢昶,莫要担心,此事我有把握。” “大王,不可呼我姓名。”旁边人语气紧张。 “瞧着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必如此紧张。事情顺利的话,杀死这位蜀使,我等便迅速离开。如此一来,北渝和西蜀的和谈,便会彻底告崩,说不得要重燃战火。” “谢昶,你以后可是要做侯爷的人。” 这句话,约莫有着一股的诱惑力,让谢昶的脸色,瞬间又变得肃杀。 “做了这一回,若是成功的话,这事儿基本上是稳了。谢昶,做一个北渝的末流世家,你终归是不想的。不若与我一起,再搏一搏。” “甚好。”谢昶沉声道。转过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驿馆。 驿馆之外,并没有丝毫出奇,有个二三队的巡逻营,不断操着火把,来回行走。 而现在他手里,带着家族里的二百余死士。再加上沙戎王的悍勇,只要事情顺利,杀掉陈方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回府邸,抱着他的第七房小妾了。 “大王,可动手了?” “莫急。”虎背熊腰的黑影,在晚风中淡淡一笑,“我已经让朝图,先行绕了过去,将巡逻的北渝士卒引开。不管如何,我等此番做事,当小心一些。” 谢昶闻言大喜,只以为这次的刺杀,是十有八九要成功了。 果然,约莫在一炷香之后。 原本踏着脚步巡逻的两队北渝士卒,约莫是被什么惊到,纷纷抽刀而起,往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又静等了一会,黑夜中的大汉才沉下声音。 “准备。” “听大王的话,准备动手,莫要忘了遮麻面!”谢昶也跟着低喝。 不多时,二百余个操刀的刺客,在得到命令之后,从矮墙,从石屋,从街上的马棚子里,都齐齐杀了出来。 “快,杀死蜀使!”谢昶更是由于激动,脸色变得扭曲起来。便如沙戎王所言,只要成功,谢家又全身而退的话,日后必然是沙戎入主中原,最大的功臣! “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捕鼠入笼 夜风里,常胜站在驿馆附近的暗处,眸子有光。 等了许久,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场面。如他和自家族兄所言,便在今夜,会有很多不安分的人。 “小军师,发现贼人了!”披甲的阎辟,急急走了过来。 “若不然,我等立即杀出去!” “莫急。”常胜淡淡一笑,“既然是捕鼠,那最好的时机,便是等鼠入笼再出手。” “小军师的意思是?” “看着吧,这群硕鼠便要入我的笼子了。” “小军师当真……算无遗策。” 常胜沉默良久,才叹出一口气,“只可惜啊,西蜀的跛人,不似这般容易对付。” 那一座高山,让他每时每刻,都觉得喘不过气。 “静等。”常胜复而抬头,“另外,我让你做的事情,可做了么?” 阎辟抱拳,“小军师放心,自然是做了。长阳内的诸多老世家,我都派人去通传了……有铁刑台回报,不少老世家的府邸里,还听得清磨刀的声音,甚至,还聚了不少的死士。” 常胜没有丝毫意外。 “谢家呢。” “如小军师所料,确是谢家的人。这谢昶,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还特地走了小门。但他哪里知晓,小军师已经放了许多眼睛,紧紧盯住他的府邸。” “跳得欢,死的快。”常胜目光眯起,“我倒是有些好奇,贩皮子起势的谢家,怎的一下子,长了这么大的本事。莫非是说,真吃了沙戎人递来的狗粮了?” “说不得那刺客,也藏在谢府。若非是小军师不让,我先前真要带人杀进去的。” “孰轻孰重,我需权衡。比起一个刺客来说,稳住内城老世家的心,才是最紧要的。这一轮,便拿谢家开刀吧。” 不多时,又是一个小校尉走来。 “小军师,贼人已经杀近驿馆了!” “甚好。”常胜抬手遥指,“阎辟,便用你的武勇,今夜替我捕鼠!” “领军师令!”阎辟抽刀怒吼。 在他的身后,数不清的卫士人影,也齐齐踏了出来。 “亮火!” 呼呼呼。 火把的亮堂,将昏沉的时间,仓促间又照亮了一角。 在不远处,那些受常胜通传的老世家主,不少人都带着私兵护卫,急急趁夜聚来。 “长阳谢家谢昶,沟通外族沙戎,欲要暗助外族入主中原,倾覆我北渝,倾覆中原,此乃天下第一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晚风中,阎辟的声音,一下子惊住了不少聚来的老世家。许多人先是疑惑,待明白之后,迅速变得愤怒无比。 外族若踏入中原,如他们这些世家,千百年的底蕴,恐怕要化为乌有。再怎么讲,茹毛饮血的草原人,可不会和你说道理。 “杀谢昶!” …… “怎、怎的?” 前方的火光,四周围的怒吼,让谢昶整个人面色苍白。他从未想过,会输的这么彻底。 很明显,他已经暴露。只是奇怪,他一直小心翼翼,怎的就会暴露了。 “大王,大王,我等被发现了!”谢昶慌乱了神,扭头看向旁边的郝连战,试着抓稳这根救命稻草。 他并不知,此时的沙戎王,一张脸同样被激怒到涨红。三番四次,从楚州到内城,在刺杀这种事情上,他好像一直都不得成功。 这些中原人要怎的,总能这么厉害。 “家主,有人杀过来了!”一个随行的死士头子,焦急大喊。 “大王,怎办啊!”谢昶声音带着哭腔。 他很明白,他现在哪怕投降,依着那位北渝王的脾气,也断然不会饶了他。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是面前的沙戎王了。 郝连战并未答话,带着一脸盛怒,冷冷转过了身。将冲过来的一个北渝校尉,抬刀一劈,校尉头颅破裂,目瞪口呆地死在血泊中。 “既是中计,谢昶,快随我杀出去。” “好,好!”谢昶急忙握刀。回头一看,带过来的二百死士,又有几十人仓皇逃散,不再相随。 而在他的面前,杀到的北渝士卒,已经铺天盖地。 “谢昶,我来开路,你记得跟紧我。”郝连战淡淡开口。 “我一定跟着大王!大王,可莫要丢下我才是。” “放心。” 郝连战淡笑回头,脸庞上并未有任何惧怕。他转着头,看清了常胜所在的方向,迅速飞快狂奔。 原先围过来的一个裨将,见着这番模样,大惊失色,带着人便要回赶,保护军师。 却不料,郝连战只狂奔了几步,以刀劈退七八人后,又立即转了方向,沉着围势松开,一下子没入了夜色中。 跟随在后的谢昶,从原先的跟随,一下子成了郝连战的断后军。只剩的百多人,被杀得丢盔弃甲,不断倒在地上。 谢昶头发披散,见着大势已去,惊得跪倒在地。一双眼睛,还不时转来转去,试图找出郝连战的身影。 “谢昶——” 一个年迈的老世家主,愤恨无比,带着十几个护卫走近,手里的拐杖重重砸到谢昶头上。 “余家主……还请饶命——” 谢昶话音未落,便又有二三个家主,齐齐走过来,将他重新踹倒在地,一顿好打。 不远处的常胜,侧过了头,看向郝连战逃去的方向,一时间陷入沉思。今夜的事情,谢昶已经成为泄愤的口子,当能安抚住老世家们了。 不过,他当真没有想到,若真如谢昶所言,这位沙戎王郝连战,确是好胆,敢这般入长阳。 “阎辟,加派城门处巡哨的人手。” “军师放心,我都明白。” “去吧。” 常胜皱起眉头,整个人在晚风中,久久而立。 驿馆里。 听到外面响动的陈方,闭目又睁开,在徒子推了窗后,刚巧,从这推开的木窗里,能看见久立的常胜。 “约莫都猜出来了,却又保住了我的性命。” “老师在说什么呢,贼人已经退了。” “自个在胡言乱语,捡回了一条烂命。”陈方将抓着的长剑,递回了徒子手里。 “常子由,你是个复杂的人。” …… 长阳城,仿佛被惊了夜,四周围间,都是乍起的犬吠和孩啼。 背着梨花枪的常威,带着千多人的虎威营,迎风而立。 原本等得焦急,常威骂咧了小半夜,待看见几袭跃动的人影,他整个人才开怀大笑。 “贼人?” “奉我家小常胜的令,知你要往林深处逃遁,北渝虎威将军常威,恭候多时了——” …… 停下脚步,郝连战握着刀,一张脸变得咬牙切齿。在他的身边,一直追随的几个草原死士,也惊得面色煞白。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狼王 “贼人!”垂下亮银长枪,常威激动地怒吼起来。他的小常胜告诉他,若是有人往这边逃,那么极可能,便是刺杀少爷的贼人。 “你敢动我家少爷!” 夜色下,常威半跃而起,只跃出数步有余。便在这时,跟在他后面的诸多士卒,在一个裨将的带领下,才急忙握着刀器,冲了上去。 郝连战沉着脸,满脸都是怒火。并非是这次被堵截,而是忽然想到,这一趟入中原,算得上诸事不顺。 “接枪,你给老子接枪!”常威一个挺身,在半空之中,手里的亮银枪斜刺而下。 “铛”的一声。 郝连战举起的战刀,挡枪的刃面位置,在夜色中火星迸溅。 挡刀之后,他退了几步,并未硬接。在他的身后,数个草原死士,如同疯狗一样冲上,护在郝连战的面前。 “常将军,快退下,我等放箭射杀!” “我退个卵!”常威虎目一睁,落地之后,旋了枪继续往前杀去。 一个挡前的草原勇士,拼了二三招,人头被常威挑飞,徒留一具无头尸身,顿了好一会才倒在血泊。 郝连战咬着牙,心头闷到了极点。 在草原上,他可是敢独斗群狼的人。但入了中原,处处都被压着。 “狼儿们!”郝连战提刀怒吼。 只剩的两个草原勇士,也跟着吼了起来。便如疯子一般,不退反进,直直往常威扑去。 郝连战踏步往前,错开常威的方向,往冲过来的士卒,同样扑了过去。 “堵死他!给老子堵死他!”常威见状,逼开一个草原勇士,止不住地大喊。 “小心,他斩火了!” 杀入士卒中,郝连战浑身浴血,满脸都是戾气。他抬刀杀人的同时,又不断趁着机会,将抓着火把的士卒砍翻。 四周围的亮堂,忽明忽暗。有火把卒倒下,便在很快的时间内,迅速有另一个火把卒冲来,死死映照着被围的郝连战。 “围,都围过去!” 一个北渝校尉,长刀捅入郝连战的后背,止不住地狂吼,刚要抽刀再劈,却被郝连战冷冷回头,只用刀柄砸下,顿时,校尉头破血流,当场猝死在血泊里。 咔嚓。 近前的火把卒,又有一人被郝连战劈杀。 “快,他无了力气——” 另一个冲来的都尉,狂喜之时,嘴里的话还未说完,却嘎然而止。从另一个方向的夜色中,二三拨的飞矢,如雨一般落下。 都尉与十几个北渝士卒,纷纷中箭而亡。 常威杀倒两个草原勇士,迅速冲了过来,一时目眦欲裂。 “常将军,发现敌袭!” “莫管,先杀了这贼人!”常威拨开说话的裨将,便要往前冲去。却在这时,又有飞矢抛射而下。 常威恼怒地旋着枪,将落下的飞矢挡掉。只刚停动作,在耳畔边,一下子响起了厮杀之声。待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数百个黑衣人,一下子提刀杀来,与二千的营军混战一团。 “草原狼王,还不速逃!”夜色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闻听此言,浑身披血的郝连战,迅速动作起来,死死咬着牙,将挡路的数个北渝士卒,一下子杀退,往黑衣蒙面人的方向会合。 “你走,你往哪走!”常威轻功跃起,远远看着狂逃的郝连战,顾不得有士卒相挡,怒吼着将手里长枪,往前掷了出去。 “老子的常氏枪法——” 喀嚓。 长枪往前怒掷,在擦过一个士卒的袍甲后,直直贯入郝连战的大腿。这位草原的狼王雄主,仰着头,披头散发,发出刺耳的怒吼。 “救人!” 百余个黑衣人已经赶到,奋力杀到前阵,将死狗一般的郝连战,迅速拖了出来。 “围住他们!”二三个北渝校尉,见机惊喊。 “护住狼王!”尖锐的声音又起。 只剩不多的黑衣人,便如没有感情的工具,赴死挡在郝连战面前。而另有二十余个,背起奄奄一息的郝连战,顾不得同僚赴死,迅速没入了夜色中。 “我曰你母!”常威杀红了眼,带着人,将堵路的黑衣人,不断劈翻在地。 …… “沙戎王逃了?”常胜立在晚风中,面色有些沉默。从一开始,他计划的目的,便是杀谢昶,安抚老世家。 却哪知,活活吊出一个沙戎王。虽然留了后手,但料想不到,沙戎王在长阳里,居然还有帮手。 “若一早知道他是沙戎王,我该布下大杀局的。”常胜声音自责。 “并非是小军师的错,这沙戎王真是太好胆了。”阎辟走过来,提着谢昶的人头,小声安慰了句。 “我倒是好奇,按道理讲,老世家们当不会帮沙戎王,蜀人的夜枭更不可能。那么,会是谁呢?” “小军师,常威将军已经派人,去附近一带搜寻了。” “黑衣人的尸体呢?” “都是毁脸者,指纹也磨了,一时不好辩出。” “死士。”常胜垂下头,一时之间,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阎辟,你收拢一下战场,去常威那里看看,帮着他尽力搜寻,一丝线索也不可放过。另外,锁城之时,多增一倍人手。” “军师要回宫么。” “不会,我入驿馆。”常胜叹了口气。这一次的事情,虽然安抚了老世家,但没有彻底杀死沙戎王,不得不说是一场遗憾。当然,若是此獠重伤而死,是再好不过。 理了理身上袍袖,常威面色又恢复如初,踏着平稳的脚步,慢慢走入了驿馆。 门推开。 驿馆里,正在拨着灯芯的陈方,笑着抬起了头。 “知你要来,便先把油灯拨亮了。常子由,这一轮算我陈方单欠。当然,与西蜀没有瓜葛。” “小事尔。”常胜笑着坐下。 “常子由,我自知欠你一情。但你若想依此,让我帮你对付西蜀的话,可就免谈了。” “非也。吾常子由,并非是挟恩的人。此次过来,除了看望老先生,另拜托老先生一事。” “何事。” “先生回西蜀后,今日发生之事,请代我转告徐蜀王。沙戎郝连战,已经困在长阳。” 陈方转了转眼睛,答应下来。 “乃是两国之利,这是自然。” “另外。”常胜顿了顿,目光看向陈方,“再替我转告一句给徐蜀王,便说我常胜,为表诚意,会暂时从鲤州大宛关前,退兵五百里。” “子由,是何代价。”陈方没有立即答应,笑着再问。 “若羊倌先生未死,可否送回北渝,在退兵之后,我北渝,愿再奉上五千套的器甲。” 常胜起了身,对着面前的陈方,恭敬施礼。 “我说过,并非是挟恩,只希望先生尽力而为。若不可为,常胜亦会拜谢。”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我叫神鹿子 长阳城,皇宫的偏殿书房。常胜与柳沉两人,面对而坐。 “子由的意思,并非是退兵,也并非是要寻回羊倌。”柳沉想了想开口。 常胜点点头,“平德知我的战略,有此一想也是自然。我讲句难听的,若是羊倌死了,则是一桩遗憾。若是羊倌先生未死,那么我敢肯定,他留在西蜀,会有一个计划,到时候自有办法与我联络。” “子由的意思,我大概猜得出来。实则是,借着退让,将兵力放到司州,为将来的大战作准备。毕竟再怎么讲,你我先前定下的战略,便是司州步战。如此一来,哪怕蜀人的夜袭查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西蜀跛人妖智无双,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柳沉点了点头,“今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别说子由,我也没有想到,刺客会是沙戎王。他这般入中原,定是有联络的。除了谢家,估摸着还会有其他人。” “我早些时候,已经查出来。在江南的米道,同样是沙戎扶持的。别的不说,这位沙戎王,当真是野心勃勃。他见着北渝西蜀逐鹿争霸,便想着趁虚而入。西蜀王徐牧,也当真是了得,想尽办法合作,化开了沙戎人的危机。” 柳沉点了点头,沉默了会才接话。 “他当初拒北狄,确是英勇无比。我还是那句话,西蜀王枉顾了袁侯爷的托付,他最正确的路,该去扶持朝堂的。” 常胜笑了笑,没有在这种问题上纠结。 “平德,如今沙戎王被困在长阳,你可有办法,将他逼出来。” “惊了胆的硕鼠,不大会出来了。但子由放心,不管如何,他都需要养伤一段时日。也就是说,可以趁着这段时日,捕住这只大鼠。” “确有道理。我等会便入宫,与主公再商量一番。” “对了子由,明日蜀使便要回了?” “确是。平德可是有事情?” 柳沉叹了口气,“我原本是想写一封信,去给西蜀王的。但又转念一想,还是罢了。沙戎人的事情后,再见真章吧。子由,我心底终归有股气,不吐不快。” “我明白。”常胜安慰道,“平德放心,会有机会的。” “无事,我都想开了。子由,你且去见主公吧。” …… “有些迂腐。”坐在御道上,常四郎笑了笑,“当年小东家不入皇宫,不帮袁安,是做的最对的事情。常胜,你该知道,小陶陶为何要一直帮小东家?” “袁侯爷心底也知,大纪已经腐朽如斯,极可能振作不起来了。所以,他留着西蜀王,帮着西蜀王崛起,取了名声,还给了他留下第二条路,是希望他为天下苍生,走出一条路子。”常胜认真回答。 “已经走出来了。”常四郎叹着气,“我早就说过,小陶陶的眼光是最准的。但这些,你哪怕和柳沉讲,他也不会听的。” “我并未讲,柳沉确有大才。” “在羊倌生死未卜,我北渝,是需要另一席能稳住大局的幕僚,柳沉是合适的。” 常四郎揉了揉眉头,短时之内,将眉宇间的愁绪揉散。 “这一次,你做的很不错,拿谢家开刀之后,昨夜许多老世家们入宫,都赞同了歇战的事宜,甚至还有些气头上,让我带兵出征,打下塞北草原。” “族兄,还没到时候。” “我自然知。这事儿吧,有可能是我做,有可能是小东家来做。左右,都要有个人来做,且等着。” “族兄,眼下沙戎王困在长阳,我与柳沉商量了一番,不若让老世家们一起配合,带着私兵,全城搜寻沙戎王。当然,肯定会有坏处,譬如说,极可能惊了民生。” “无事,你放手去做。”常四郎笑了笑,“到时候,我取个几仓的米粮,发放一轮,会安抚住百姓。” “族兄英明。” “和西蜀那边,算是暂时打不起来了。陈方回去之时,多派些人,护他回西蜀吧,也当我北渝还了态度。” “族兄,你要不要……也带封信,给西蜀王?毕竟沙戎人的事情,眼下迫在眉睫。” “带个卵,我不说话,他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当然,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常胜瞬间无言。 “常胜,你去吧,我倒是希望,你真能抓住沙戎王,将这狗崽子带到我面前。” “某尽力。”常胜拱手抱拳,呼出一口气。 …… 长阳城西,一处破祠堂的地窖里,昏暗的灯烛之下,郝连战冷着脸,从铺着被褥的地板上,直挺地起了身子。 “大王醒了?”在旁,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小心近前。 “你是何人?” 男子想了想,将身上的袍子解开,露出右肩后的鹿首刺青。 “柔然族?我听说,柔然族的人,已经被北渝王常小棠,赶去了莽荒。” 男子露出淡笑,“确是,此番想与大王联手。听说大王在塞北草原,杀得北狄王庭几乎灭绝,我佩服得很。” 郝连战撑着身子笑了笑,“但凭什么,我要与你联手。若是说救命之恩,我自有另一番回报。” 男子没有生气,目光变得越发凝沉,“只凭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我叫神鹿子。” 这名字,让郝连战听了,一时间有些错愕。他自然听过,当初妖后布局天下,神鹿子化身为常九郎,帮助北狄打开了河州门户。只可惜,后面让西蜀的跛人挡住了。 “我神鹿子,愿投效大王。” 郝连战并没有立即答应,“你可有计划?” “无家可归的柔然人,会扮作中原边民南下,到时候聚了兵势,便能与大王里应外合。” “人数一多,北渝可是会怀疑的。” “无碍,今日入十人,明日入八人,我柔然人在中原,总归有聚起万人兵势的一日。” “时间莫要太久。”郝连战呼出一口气,“如你之言,今日起,柔然也入我沙戎之盟。当然,我知晓你要什么,攻下中原之后,燕州可划为柔然人的土地。” 闻言,神鹿子脸色大喜。 郝连战转过目光,看向周围的情况。发现已经有几个被掳来的大夫,替他治伤之后,被杀死在了当场。 郝连战目光微凛。不管如何,他需要想办法,先离开长阳赶回草原。 这中原,在眼下的时候,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遮掩” 灯烛昏暗,交杂的人影光怪陆离。 撑着身子,倚墙冷冷靠着,郝连战目光凝重。有两个柔然人想劝他休息,被他抬手推开。 “神鹿子,我便问你,这偌大的长阳,又锁了城门,你我到时候如何出去?说不得,谢昶一死,北渝王已经派人,在城中四处搜寻了。” “狼王,已经在搜了。”约莫刚从外面回来,神鹿子的脸色,带着一种沉冷。 “最近的一队北渝士卒,已经在隔街搜寻。但狼王放心,这处地窖我做了遮掩,当很难发现。” 郝连战皱了皱眉,“我的意思,是你我要如何出去。” “大王,眼下急不得。”神鹿子劝慰道,“这等时候……我不建议大王,再做什么挑拨之事。北渝与西蜀,和谈的事情已经大功告成,蜀使陈方也功成身退,准备赶回大宛关。若按我的意思,真能出城的话,大王当立即赶回草原,募兵备战。” 我原本就想走的。 当然,这句话郝连战没有说出,一个草原狼王,突然惊惧离开,多少有些耻辱的意味。 “神鹿子,你有无办法,让北渝与西蜀尽快开战?” “我讲了,已经是尘埃落定。”神鹿子摇着头,“眼下大王需要做的,便是静等时机。不管怎样,北渝与西蜀为了争江山,肯定要打起来的。只要时机一到,我便会配合大王,入主中原!” “该死的中原人。”郝连战咬牙切齿。 “大王,先养伤吧。” “对了神鹿子,我的那位忠仆,可有消息?”郝连战想了想,有些闷闷地继续发问。 “那位朝图么?街上搜寻的人太多,眼下不好动作。等过个几日,我再亲自去一趟。” “也只能如此了。那犬仆,先前替我引开驿馆的守军,也算尽责了。再怎么讲,也是一条好犬啊。” 神鹿子淡淡一笑,表示赞同。 …… 几日之后,从内城的方向,终于有一支长伍,到达了鲤州中境。长伍里,不仅是蜀使陈方和几个徒子,在另外,还有沿途护送的一支北渝人马。 约莫是常四郎有意,这次护送的人,正是北渝的虎威将军,常威。 约莫是徐牧有意,这一次来接应陈方的人,亦是西蜀的无敌大将军,司虎。 两人隔着还远,但互相瞪了瞪眼睛后,都开始哭咧起来,顾不得双方士卒的规劝,急急策马跑去,随后下了马,迅速抱在一起。 “我的常威小子诶!” “虎哥哥!” 陈方坐在马车里,看了看面前的一对人,又看了看四周围,并无言语,目光直直望去天空,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时辰的一诉衷肠,司虎才抹着牛眼,终于上了马,护送着蜀使陈方,缓缓往大宛关的方向回去。 大宛关下,徐牧和东方敬两人,都已经等在了城门外。 这一次的出使,虽然有些波折,但不管如何,陈方已然立下了大功。 “主公,人到了。” 徐牧惊喜抬头,远远的,便看见了陈方,在马车里探出了头。反而是跟在后头的司虎,有些闷闷的模样。 “主公!”陈方声音颤抖,隐约破了腔。这位年迈的老儒,以出使北渝,终于立下了功劳。 “陈老先生可好?”徐牧抬头。 “都好都好!唯有一点,长阳清馆的姑娘们,不及我西蜀的俊呐!” 瞬间,徐牧大笑起来。他早已经习惯陈方的脾气,虽是个儒人,但绝不闷骚,为人不拘小节,心中却有山河与桃李。 马车到前,陈方笑着下车。 “主公恕罪,陈方私自出使。” “老先生何罪之有,若无先生,只怕和谈之事,还需磨蹭个二三月。” “哈哈!”陈方继续笑起来,“错了错了,不仅是西蜀,北渝也正有和谈之意。老夫我啊,不过是做了一回顺水推舟之事。” “老先生,一路风尘,还请入城用宴,等饮了接风酒,你我再好好说个一二。” “甚好!” …… “所以,常胜便做了局,以斩杀长阳谢家的事情,安抚住了老世家们的急躁。听说那沙戎狼王,被北渝的虎威将军,杀得只剩一口气。但后来不知怎的,又出现了一支数百的黑衣人,以断后的代价,拼死救走了沙戎王。” 酒宴上,陈方认真说着出使的经过。 徐牧转过头,和东方敬对视一眼。各自的眼色里,都露出了一丝担心。 如他们所想,沙戎王的势力,那双手,早已经伸到了中原里。不管是江南的米道徒,或是长阳的谢氏世家,说不得都只是冰山一角。 “陈老先生,可见到北渝王了?” 陈方摇摇头,“并未见到,我也好生奇怪。我一个蜀使,见不着北渝王。反而是军师常胜,一直在与我见面。” “陈老先生或许不知,打一开始,先生便入了常胜的局,是刺杀的诱饵。而常胜刚好借着这次机会,暂时平定了北渝内的躁乱。”东方敬在旁,犹豫着开了口。 很快,东方敬便停下了声音。还有一截话,他并没有说出。陈方此去,他已经隐隐猜出了什么。但北渝那边的常胜,明显是护住了陈方的杀身取义。 “对了蜀王,军师,常胜那边还提了,歇战之时,会从鲤州退兵五百里。” “退兵五百里?”徐牧皱了皱眉。一时没明白常胜几个意思,这偌大的鲤州,一马平川,极不好守。现在不管是西蜀,或是北渝,双方附近的城镇,都是半放养的状态,顶多是临近营地,有时候会作为运量的中转。 “陈老先生,常胜要什么?” “常胜的意思,在释放蒋娴之后,是希望能送羊倌回北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牧一时沉默。旁边的东方敬,目光有些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若是能送回去的话,北渝愿用五千套的器甲,作为交换。”陈方继续开口。 五千套的器甲,已经不少。而且,是在西蜀还敌对的情况之下。显然可见,羊倌的生死未卜,对于北渝而言,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 “伯烈,你怎么看。”想了想,徐牧转过了头。 “遮掩。”东方敬沉默了会开口。 “唯有两个可能,其一,是羊倌未死,已经联络上了常胜,常胜此举,是在掩护羊倌的蛰伏。但这般的谋计,有些弄巧成拙,不像常胜的手段。” “伯烈,第二呢。” “其二。”东方敬顿了顿,继续开口,“其二的话,还是遮掩,借着羊倌交换的事情,明为退兵五百里,但或会暗中定计。” 徐牧眯起眼睛。北渝的常胜,相比起当初的老仲德,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不过请主公放心,短时之内,有沙戎人的事情,常胜亦不敢乱来,北渝王也会暂时与我西蜀交好。但这只是时局的因素,待时局一过,这江山逐鹿,终归还要打起来。我西蜀现在,备战亦不可懈怠。”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大纪乱世,两个货哥儿 踏。 大宛关的阳光之下,一道微微肥胖的人影,从屋子里缓缓踏出。人影抬起头,用手遮了好一会阳光,脸庞才逐渐恢复了气色。 “蒋娴。”站在屋子外的上官燕,怀中抱剑,目光带着冷笑。 蒋娴收回动作,并未相答,近段时间的监禁,让她面色白皙,惧怕阳光,只知步履蹒跚,沉默地往前走。 “好歹是将门虎女,回了北渝,你这副模样终归不好的。”上官燕声音冷淡,“忘了告诉你,西蜀与北渝已经和谈成功,再怎么讲,也莫要让你这个牢犯女,穿得太寒酸。” 蒋娴转过目光,但终归没有多言。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宛关四周的物景,眼色里,约莫是有了某种夙愿。 这近一月的时间,她虽然从监牢放出,但实际上,是关入了屋子软禁。并且,每日给她的吃食,都是油腻催胖之物。且每隔两日,都会药膳汤。 蒋娴原先以为,是蜀人在劝她归降。但后来发现不是,劝降之言从未有过。当然,她亦不会降蜀。 “走吧,再换了新衣,吃了食,你这位将门虎女,便能还乡了。” 蒋娴依然未答话,看向上官燕的眼神里,隐约生出杀意。 “莫要如此看我,惹了姑奶奶生气,大不了杀了你,我再向总舵主断臂请罪。”上官燕平静道。 话音落,蒋娴沉默收回目光。 “走吧。” …… “送还蒋娴,原本就是和谈的条件。我先前让主公留着蒋娴,到了现在,便算有了作用。”东方敬坐在城头,沉着开口。 “伯烈,我似是记得,要用反间之计。” “普通的反间计谋,常胜会很快看出来。”东方敬叹了口气,“我昨夜思了半宿,有和谈的因素,蒋娴肯定是要放的。不过,在放回之后,我已暗施一道离间计。” “怎说。”徐牧顿时来了兴致。他发觉,有东方敬这尊大佛在,脑细胞的存活率,起码上升了一个层次。 “很简单。”东方敬笑了笑,“蒋娴回去之时,可让上官燕一路随同,送往北渝士卒接应之处。主公当知,这近一月的时间,我已经把蒋娴,独自关押在别院,养胖了她的身子,还治好了她的隐疾,战伤。” 东方敬举目望天,“她回去之时,会穿上一件蜀锦袍裙。主公要试想,一个囚徒战场被俘,原本是必死之局。但蒋娴这么回去,分明是脸色红润,身体已胖,等着北渝来接应的人一看,只会以为,蒋娴大概是降蜀了。” “她是个聪明人,刚关押在别院的时候,二日不食,但终归忍不住,还是吃了油腻之物,每日都吃,我猜着,她心里是想活着,为父报仇。而给她的蜀锦,更是我蜀州产出的贵物,寻常的囚徒身份,哪里会有这些赏赐。” 东方敬顿了顿,“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蒋娴的性子,她向来不把自己当一个女子。所以,我安排了上官燕同行,增加几分的可信度。” 徐牧静静听着。不得不说,东方敬的反间计,火候非常老道。 “但我要布局的,并非是蒋娴,而是常胜。当然,北方的沙戎人野心勃勃,我并没有逼得太死。基本上这一反间计,短时内不会骤发。但蒋娴回渝之后,要不了多久,估摸着会被老世家们口诛笔伐。而常胜和申屠冠,若我没有猜错,不管是不是名将蒋蒙的关系,肯定都会站在蒋娴这边,护住蒋娴。到时候,我等便能北渝内部,先打击了一次敌势。” “当然,常胜肯定会有应对,主公,你我先拭目以待。” 徐牧点头,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伯烈当知,若是拖字诀,我西蜀未必会弱。我也知晓,常胜退兵之事,肯定暗藏玄机。到时候再起战事,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东方敬面容担忧,犹豫了下又开口。 “夜枭这段时间的情报,传回的密信,都证明了一件事情。北渝新入席的柳沉,那位青石巷柳家书生,是有大本事的人。刚入长阳,便与常胜一起,帮着北渝王完善了兵制。在以后,北渝打仗的话,会以连擢之法,鼓舞士气。大概是,一营人打仗,若能奋勇杀敌,在原先的功劳上,再增一倍的赏金,举营同分。另外,世家子的将军们,也会在这段时间内,以兵法推演来考校,再入伍为将。” “非常时期,非常之法。往长远看,这样的兵制会有弊端。但北渝那边,只要三五年内能打败我西蜀,便是大功告成了。” 徐牧心底叹气。 北渝有老世家们的拥护,家大业大,用连擢法,赏金增一倍也转的开。但西蜀的情况,根本不可能。 “常胜是个很聪明的人,借着谢昶的事情,刚安抚住了老世家们,便立即着手,迅速完善了兵制。我估摸着,现在内城的老世家们,或是心底会有不满,但在外面,还有沙戎人的事情,大多都会收敛,暂时同气连枝。” “沙戎王被困在长阳,他一日未死,我西蜀和北渝,便能歇战一日。反之,若他明日死在了长阳,说不得常胜那边,便会着手铺开战略了。” “外族之害,无异于切肤之痛。沙戎王若死在长阳,再好不过。”徐牧脸色无惧,“万事皆有变数。这段时日,我等便在大宛关内备战。若能挡到年中,我西蜀便能放开手脚了。” 东方敬点头。 “无非是各有杀局,各显神通罢了。但诚如主公所言,外族当前,我西蜀切不可做捅刀的小人。虽然霸业会踏着白骨,但西蜀,是以天下百姓起家,若此时捅刀北渝,寒了万千民心,那么,将要万劫不复。” 徐牧并未说话,站起了身子,面朝长阳的方向。 他和常老四的关系,现在说得上很复杂。但不管如何,如他们两个人,当初都是大纪王朝最吊卵的好汉,两人前仆后继,共赴河州拒北狄。 大纪乱世,天下间有两个男儿,各带着本部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极巧,两人都是货哥儿。 一个卖酒。 另一个则卖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虎女蒋娴 骑在一匹马上,蒋娴的神色里满是沉默。便在此时,她不仅吃得胖起来,连着原本的黝黑脸色,也变得白皙。甚至是说,身上还穿着一件蜀锦袍子。 这模样,哪里像一个囚徒。分明更像,像一个衣锦还乡的人。 随同而来的那位上官燕,如今的模样,也变得温和无比。一路拉着她有说有笑,偶尔摘了野果,还会递来一个。 当然,她并未理会。 蒋娴皱了皱眉,隐约明白,她或许是要中计了。这般回去北渝,自家主公,以及常胜小军师慧眼如炬,当会明白。但无奈的是,内城的老世家们,向来是喜欢闹哄的。 “娴儿妹妹,先喝口水。” “走开。”蒋娴咬住嘴唇,打掉了上官燕递来的水袋。 这番举动,让护送的蜀卒,都齐齐回过了头。 “无事,都无事。”上官燕并未计较,狡黠笑了笑,骑着马先绕到了一边。 蒋娴望着背影,脸庞也变得决然起来。 约莫三四日的路程,循着官道过了司州,在司州的东面边境上,终于见到了接应的人。 那是一位世家子,约莫来的晚了,看着蜀人的长伍,有些闷闷地打了口哈欠。按着道理,他应当在司州外相迎的,但一个女子之辈,他并不愿太远相迎。 若非是领了军命,他更是不愿意过来。 内城名将蒋氏,随着蒋蒙的战死,已经门可罗雀了。 “北渝司州卫将,陈风,这厢有礼!”世家小将抬起手,懒懒抱了个拳,再无其他的欢喜。 “陈将军你看,那是我北渝的虎女蒋娴……怎的有些不对,她穿得光鲜亮丽,她在西蜀,莫不是一个囚徒?”旁边的一个校尉模样的人,皱着眉开口。 闻言,迎接的陈风看去,也一时目光骤冷。 北渝与西蜀,现在虽然是和谈了。但并未是说,二者便能友好如斯,相反,都在憋着一股气,准备再杀一轮。 你瞧着,这虎女蒋娴,现在算怎么回事。不仅着了蜀人的锦袍,连着那模样,分明也吃得肚圆体胖。 陈风面容不满。只以为自己千里迢迢地赶来,似是被人耍了一般。 在后头不远处的位置,同样有好几个的世家主,做足了模样,想要讨好一番自个的主公,也跟着来相迎。却不料和陈风一样,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耐。 “怎的?这是囚徒?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是哪位西蜀的王妃,突然入渝了?”一个世家主眯起眼睛,冷哼了声。 内心里,他大抵已经认为,蒋娴必然是投了西蜀,才会有这般的待遇。瞧着他们,这般特意来迎接,反而像个丑夫,带着的新袍子,也完全没了必要。 “常胜呢?” “尚在后头,应当准备赶来了。” 世家主冷笑,“他若是来了,见着蒋娴这模样,指不定要气出血来。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机,约莫救回了一个叛贼。” 在旁的另外几人,也都跟着点头。 此时,在近了北渝接应的人之后,上官燕更是忽然下了马,亲自走到蒋娴的战马前,替她牵了缰绳。 “娴儿妹妹,姐姐扶你下马。” 上官燕的声音很大,传入陈风这些人的耳朵里,让他们又是一阵不爽。 蒋娴沉默垂头,看着牵马的上官燕。 “娴儿妹妹怎么了?我们在大宛关里,是无话不谈的。” 蒋娴收回目光,没有再理会上官燕的动作。她重新抬起眼睛,看着迎接的人群。 一场败仗,不能为父报仇,还成了阶下囚,于她而言,是一场天大的耻辱。放在日后,肯定要雪耻的。 “蒋娴,你莫不是投了西蜀!”远一些的地方,一个不耐的世家主,终归怒声大喝。 蒋娴下了马,面无表情。 上官燕笑了笑,将一盒首饰放到蒋娴手里。蒋娴没接,木牍盒子摔下,金银贵物洒了一地。 “蒋娴,当初你想喂毒于我,今日便报仇了。我是个江湖人,若不是总舵主叮嘱,仇怨不会隔夜的。日后再见,你我再杀一回。” 上官燕小声一句,随即潇洒转身,带着护送的随从,上马离开。 蒋娴叹声闭目。 上官燕离开之时,还摆了这么一手。那些洒下来的金银首饰,很明显,会让来迎接的老世家们,变得更加生气。 “蒋娴,你果然投蜀了!这些细软金银,是你的买命钱么?”陈风看着也大怒,“什么名将虎女,你便是我北渝的贼婆!” 四周围间,赶来的世家主们,也一时压不住怒火,纷纷跟着开口破骂。甚至还有些家仆家将,拾了石子扔过去。 蒋娴睁开了眼睛,眼色决绝。 她平静地垂下手,解开了锦袍的丝扣,一个一个,直至露出一身的亵衣与胴体。 锦袍掉在地上,被她抬脚踩过,没有丝毫犹豫。那些滚落的金银首饰,她也未低头去看一眼。 一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露身而走,若放在其余的娇滴姑娘身上,止不住隔日便要羞得投河。 但蒋娴没有,她走的很稳。在面对一双双眼睛之时,亦没有丝毫惧意。 前方的不少世家主,包括来迎接的陈风,都看得沉默起来。该是怎样的女子,才会做出这般决绝的事情。 怒骂声慢慢将息,但不管如何,依然有不少碎语,在蒋娴耳边响起。 蒋娴无动于衷,赤着脚,往故乡的方向走。 “蒋娴!”终于,在前方的人群中,有马车疾驰而到,自家小军师的身影,急匆匆走了出来。 “怎的如此。”常胜咬着牙,迅速垂了长袍,披在蒋娴身上。旁边跟来的常威,开始朝着那些世家主们,跳脚骂娘。 “罪,罪将蒋娴,见过小军师。”蒋娴抬起头,终于红了眼睛。 “勿怪,今日我来得晚了。现在才明白,长阳里忽然有坏事,约莫是跛人安排的。。”常胜有些自责,“莫担心,主公在皇宫里,已经摆好了接风宴。我与你同去,别人不信你,我常胜信你。” 蒋娴站在阳光下,终于做回了普通女子,颤着身子忍不住啜泣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军师李子堂 “蒋娴已经回了长阳。”收到情报的时候,徐牧心底一阵感慨。说实话,对于蒋娴这位将门虎女,他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反而是其的父亲蒋蒙,在恪州拼死了老黄,让他每每想起,便觉心头不适。 “我也听说了。”东方敬语气冷静,“那日来接的时候,我故意让夜枭,在长阳搅乱了常胜迎接的时间,也因此,蒋娴回渝的姿态,如此这般,已经惹了不少世家主的厌恶。他们只会以为,蒋娴大有可能,是投向了我西蜀。” “伯烈,常胜慧眼如炬。” “无妨的,无非是藏着一个蛰伏的时间。接下来,我与主公便不动了,便交给常胜,让他帮着北渝王,先平定沙戎的事情。” 徐牧点头。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沙戎王身受重伤,哪怕治好,也回暂时被堵在长阳里,就别谈什么入主中原了。 “主公,还有羊倌。”东方敬顿了顿,继续开口,“我原先是不信的,但夜枭近段时间的情报,已经是证明,羊倌并没有回渝。更大的可能,也没有死在鲤州。” 徐牧眯起眼睛,“也就是说,若他不死,便是藏在了我西蜀,做一只蛰伏的狼,准备反咬。” “大战过后,打扫战场的人,我都让陈忠去查了,同样没有问题……或许,老羊倌真没死,如主公所说,是蛰伏藏匿了。先前的时候,打散北渝降卒,分到我西蜀各个地方,作为苦劳。现在想想,羊倌或有可能,混在了其中。” “伯烈,我已经让殷鹄去查了。殷鹄性子冷静,真遇着羊倌的用计,也能挡个一二。” “殷鹄先生,确是我西蜀的第三谋,有他出手,事情会事半功倍。但主公当知,在南海那边,我同样担心李柳。再怎么讲,年轻尚轻,经验或有不足。” “沙戎王在北面有谢家,在江南,先前的时候也有米道徒。我猜着,此次他入中原,并不会只为了北面,说不得,在南面也有内应帮手。” 在南海的时候,隐约出现的第三股势力,以徐牧的猜测,和沙戎人间肯定有关系。也因此,在离开南海之前,他让李柳,赵栋,阮秋三人,组成了“三叉戟”,随时面对不利情况。 但诚如东方敬所言,他的心底里,多少也有些担心。李柳虽然聪慧,但年纪尚浅。 “只希望,李柳李子堂,能镇住南海之势,守住我西蜀后院。” 苍梧州的船港,还有通入蜀道的新官道,若是南海有失,徐牧不敢想象,这对于西蜀政权来说,是何等的大祸临头。 …… “李柳,表字子堂,为西蜀楚州的丞令,见过合州王。” 南海合州,作为西蜀镇守的李柳,在阮秋的陪同下,明为寻访州王,但暗地里,实则是在调查第三股势力。 “啊,李军师快请上座。”合州王吴朱,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又急忙开口相请。 合州王的身边,亦有不少吏官部将,跟着抬手相请。在其中,有一个面容古怪的人,似是沾了干燥之病,面庞有些落皮。 “多谢。”李柳没有托大,和阮秋一起,齐齐入了席位。 从交州开始,他往东行,先到苍梧州,再到合州。苍梧州自不用说,连着那位州王,都是赵棣扶持起来的。 船港的那一带密林与海岸,在徐牧的嘱咐下,赵棣先前的时候,已经以驻军为名,瞒天过海。 当然,为了作一番掩盖,李柳是绕着船港方向走的。便如自家主公所说,船港之事,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 “李军师此次来合州,可是蜀王有事情?”吴朱眯眼开口。在他后面,站着的那位古怪将军,也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睛,看着李柳。 “无事。”李柳笑了笑,“合州王也知,我家主公让我作为蜀使,留在南海五州。但你瞧着,这南海五州一无战争,二无海匪,我实在是闲得慌,便出了交州城,随便走一走。” “啊,如此也好,多散散心,读万册书,不如行千里路。”吴朱大笑起来,颇有几分和蔼长辈的模样。 李柳不动声色地跟着赔笑,“到苍梧州的时候,州王林嵩献了一盒珠。对我讲了,南海五州的珍珠,肯定是苍梧州的最好。我终归是不信的,左右也离得近,不如来合州看看。” 话并不直白,但吴朱转了转眼睛,一下子听懂了。他笑着起身,拍了拍手掌。不多时,两个身材婀娜的女侍,各端着一盒明珠,步履款款地走了进来。 “我真是该死啊。早知李军师喜欢明珠,便该让人早一点呈上来。” “合州王说笑,说笑了。”李柳睁大眼睛,缓缓起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看着盒子里的明珠。 久久,他咽了一口唾液。 “听闻……合州的采珠人是最好的,敢入海百米取珠。现在这么一看,取到手的蚌珠,果然名不虚传!” “李军师要是喜欢,不如就取走,便当我吴朱孝敬西蜀——” “请合州王收走。”李柳蓦然变了脸色,一句未完,又拱手抱拳,“对了合州王,我才想起来,回驿馆还有事情,改日再访。” “这——”吴朱有些发懵,还想再送珠,但李柳的人影,已经出了王宫,直直离开了。 …… “李兄刚才,为何要如此?”出了王宫,回到驿馆,同行的阮秋一脸发懵。 “我若是当场取了,合州王和他的幕僚们,肯定要怀疑我。毕竟我西蜀,除了一个黄之舟,极少出现贪功贪财的犬狗。” “那李兄,要为何说起采珠的事情……”作为淳朴的海越人,阮秋只觉得脑子要烧了。 “不过是见缝插针,投其所好。”李柳笑了笑,“阮秋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合州王会亲自送珠过来。到那时,我推辞二三后再收下,便能与其熟络,便于查出更多的事情。” “李兄是怀疑,合州有问题?” 李柳沉下眉头,“交州的东面二州,苍梧州自不用说,不大可能出问题。如此一来,便只剩合州了。” “又为何是东面呢?南海五州,譬如说交州的西南面位置,约莫也有二州。”阮秋只觉得头发好像着了火。 李柳依然语气沉稳。 “古往今来,沿海一带的异志趣闻都有提到,东南海外,有古怪之族,茹毛饮血,似鬼非鬼。这偌大的中原里,只剩我西蜀和北渝,不管是主公还是北渝王,都是打外族最狠的人。那么,只剩一个可能,那第三股势力,真从海上而来,只能是东南海外的方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凌苏的心事 合州,前些年新建的小王宫,并不算宽敞大气。但作为采珠王,吴朱算得富贵,就地取材,在王宫里点缀了不少珍珠。也因此,使整座王宫看起来,多少有些亮丽堂皇。 此时,坐在王宫里,合州王吴朱仰着头,沉默地看着王宫的戏蛟穹顶。 他的心情很乱,真的很乱。特别是今日,蜀使李柳到合州入王宫,他只以为,事情已经败露。 毕竟再怎么说,与夷人暗通,在这种事情上,那位西蜀王不会饶恕的。 “王爷在想什么。”正当吴朱想着,一道人影走了过来。随行的两个合州力士,刚要阻拦,被吴朱抬手劝开。 那入宫的人,模样有些古怪,脸面的皮子,像是枯了一样,偶有落皮。 “凌师,你来了。”吴朱垂下头,有些复杂地看向面前的人。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担心……担心那位徐布衣,会像讨伐东陵左仁一样,带兵杀到我合州。况且,当初东陵左仁如此大的势力,都没有任何法子,我小小合州——” “合州王多虑了。”来人笑了笑,径直在旁坐下。 “大王莫要担心,这次来的蜀使,我已经思量过了,并没有查出什么。若不然,该是大军来袭了。” 吴朱莫名送了口气,“宴席上的时候,瞧着他的模样,似是不想与我搭上关系。我赠他宝珠,都被他拒了。” “大王做错了。”来人顿了顿,抬起手来,直接撕下了脸上的猪皮,又摘了黏须,不多时,露出一副狰狞的模样。右脸庞凹了一角,连着一双眼睛,也不甚对称了。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吴朱,也皱眉转过了脸。 “凌师,我何错之有。” “大王啊,你不该在宴席上相赠,你要细想,宴上人多眼杂,你如此这般,李柳又担心被西蜀王发现,肯定要拒的。我讲句难听的,若是李柳堂而皇之的,在宴席上接了大王的宝珠,这才有问题,未免有些突兀。但他拒而不受,迅速告辞,倒是人之常情。” “凌师,有些道理。”吴朱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欢喜。 “大王放心,入合州的时候,李柳的情报,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怎说?此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毒鹗一死,成都需有人坐镇。如今坐镇的人,是西蜀成都丞令李桃。” “这人我听过,虽然年迈,但有几分本事。”吴朱点头。 “呵呵,这位李柳,便是李桃的长孙。”凌苏淡笑。 此话一出,吴朱怔了怔后,一下子陷入沉思。 “凌师,他的关系不一般。” “确是不一般。放眼整个西蜀,李桃也是排得上号的人,其孙李柳,更是西蜀后辈之重。” 吴朱咬牙,“不若如此,你我虚以为蛇,这段时日小心些,日后的商量,等他离开了再谈。” “莫急。”凌苏安慰道,“先莫急,我已经想好了法子。” “怎说?” “还是按着刚才的意思,大王可先送礼,送宝珠过去。” “还送?”吴朱皱眉,“凌师,你明明就知道,此人的背景非同小可,若与他继续搭上关系,只怕你我大事未成,就先完蛋了。” “错了。”凌苏淡笑,“我欲要借着送礼之事,考量一番李柳的为人。入合州之时,我便与大王说了,再怎么讲,我等在西蜀里,需要一个内应之人。” “李柳?” “正是。”凌苏眯起眼睛,“当然,在这之前,我需认真观察一番。若事有可为,我会拉拢此人。若事不可为,则想些办法,让他尽快离开合州。” “听凌师的意思……我需亲自送礼?” “自然。”凌苏狰狞的脸庞,露出期待之色,“大王知不知,若是能拉拢李柳,对于你我而言,这大业江山个,至少添了三成的把握。” “他可是李桃之孙。” “贪财之人,无子无爷。” …… “李兄的意思是,合州王真要亲至?” “献礼为上,实则更有可能,或会拉拢于我。我讲了,宴席之上,我那般的模样,已经成了诱饵。” “若合州王吴朱,并非奸恶……” “又有何妨,不过是多撒了一网。你我留在南海,终归要小心为上。”李柳呼了口气,“我这二年时间,除了上一回同样做为蜀使,我不算名声太显。他们只会觉得,我李柳是李桃的长孙,不过是靠着父爷辈的祖荫上位。” “若他们如此想法,那便大错特错了。”李柳眯起眼睛。 “我既留在南海,便当为西蜀,为主公,做一杆定海针,稳住后方。若合州王无问题,则是最好。若有问题,或者真与夷人勾结,我等便立即起兵,以此杀鸡儆猴,震慑其他三州的王。” 阮秋点头,“出交州之时,赵栋也是这般想法。” 李柳微微点头。 正当这时,忽然之间,有护卫急急走入。 “李丞令,阮将军,合州王吴朱,亲自带礼来拜门。” 李柳转过头,与阮秋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 驿馆前的长道,阳光正好。 坐在马车里,吴朱手抱着一盒宝珠,刚顿了顿,便莫名打了个冷战,让他身子一下子凉嗖起来。 “大王,怎的?”坐在对面,凌苏关切开口。 “无事……约莫是有些发寒。” “大王说笑,马车外阳光极大。若不然,等回了王宫,我亲自替大王把脉一番。”凌苏并未在意,安慰了句。 实则在他的心底,面前的吴朱,不过是一方踏板。这方踏板,是夷人需要借势的地方。 “这二三年,身子骨不比以前,为了积德,我做了不少善事。”吴朱呼了口气,“便如先前的东陵左仁,以‘仁’字立天下。” 听到这一句,原本不动的凌苏,心底蓦然也跟着发凉。 东陵王左师仁,向来是他的痛处。并非是忠义,而是这般大好的局势,在和西蜀决战的时候,却一下子溃不成军。 再来一次,再有一次……说不得,他要再向跛人讨教一二。 若赢,便将这个跛子吊在姑胥关下,活活渴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出大宛关 “送礼?”出了驿馆,在明白吴朱的来意后,李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悦。当然,在不悦之中,那眼神里分明还藏着一份惊喜。 这微不足道的转变,让凌苏眯着眼睛,抓了个准。 “大王,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李柳何德何能,能接下此份大礼。大王,还请速速收回。”李柳再三推辞。 旁边站着的阮秋,更是一脸的义正言辞。 “啊对了,阮将军能否帮个忙。”吴朱转了转眼睛,跟着开口。 “大王说笑。”阮秋抱拳。 “还请阮将军取张凳子,本王年老体迈,久站有些乏力。” 阮秋沉默了会,看了看吴朱,又看了看李柳,点点头往后走去。 只等阮秋走远—— “李军师,还请笑纳。”吴朱极为聪明的再度开口,加之手里不停动作,将宝珠盒子推开,直接将宝珠取出,放在了李柳手里。 在旁扮作裨将的凌苏,也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 李柳迅速转头,看了一眼后走的阮秋,不动声色地抬了袖口,接过两枚硕大的宝珠,滑入了袖子。 吴朱满意一笑,“李军师放心,我不说你不讲,这天下没人知道的。” “多谢大王了。”李柳的脸庞上,微微有涨红之色,匆匆点头。 在阮秋回来之后,一切恢复如初,吴朱捧着一个空珠盒子,仿佛还在推让。但实际上,宝珠已经到了李柳手里。 阮秋扫了一眼,放下了椅子,重新站在李柳身边,不动如山。 …… “李柳的性子,终归是做惯了使臣的人。先前的时候,又跟着老黄学了一些,场面上的事情,他会拎得很清。”大宛关的城头,徐牧想了想认真开口。 在很大的层度上,他心里是相信李柳的。 “主公所言甚是。”东方敬点头,“李柳的信里,已经说准备入合州。但愿合州王吴朱那边,不会有问题。” 这句话的潜意思,是合州在苍梧州的边侧,若是吴朱真有什么变故,恐怕要牵连苍梧州的海港。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真出了事情的话,李柳这位年轻的谋士,能稳住大局。 “伯烈,我打算出关一趟。” “出关?”东方敬顿了顿。 “正是,伯烈勿忘,咱们的小韩将军,当初的建议是,想办法打通鲤州与江岸的道路。至少是说,若是日后奇袭……我等能迅速接应。” 东方敬想了想,“鲤州通往纪江最好的路段,应当是顺着北面的支流河,一直到司州边境的江岸。” 鲤州北面有山群,东连司州,唯有在靠近东面的位置,才能顺着支流河,到达江岸。 “我原先的意思,是扮作普通商客,带着狗福去一趟。但现在想想,恰好是歇战的时期,倒不如直接去了。” 东方敬露出笑容,“当是如此。若是主公扮作商客,常胜发现的话,指不定真会暗中下手。但主公大张旗鼓的话,才刚刚有和谈事宜,常胜终究怕投鼠忌器。而且,这样一来,也能多带些护卫。” “如伯烈之言。”徐牧点了点头。在先前,他就有去江岸看看的想法。毕竟再怎么说,以后的奇袭大计,江岸是很重要的一环。 不过,此番出关的时候,需要立一个名目,不宜暴露西蜀的意图。 “名目的话,实则很简单。”东方敬笑了笑,“情报里说,常胜虽然还留在内城,但柳沉作为次席的军师,已经先行而回。和谈的条件,常胜退兵五百里,将兵力退到了鲤州与司州的交界。” “伯烈的意思,是让我借着拉拢柳沉的名目,演一出诈戏。暗地里,依然以探查江岸为主。” “正是如此。以常胜的谋略而言,他会看得出是诈计,不大理会。但主公此次真正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徐牧叹了口气,“不瞒伯烈,我心底里,是不想见柳沉的。夜枭的情报有说,他并不喜我,一直觉得,我当初该继续遵循小侯爷的遗志,去扶持大纪朝堂。” “袁侯爷的遗志,我若无猜错,原本的意思,就是让主公颠覆乱世。我讲句难听的,若是选一个人去扶持朝堂,便不会是主公了,可能是柳沉,可能是其他的清廉大臣。但只有主公,才能仗着刀剑,在乱世走上第二条路。” 东方敬语气有些哽咽,“世人多不明白袁侯爷的意图。但实际上,这场中原乱世,袁侯爷才是整个天下的掌灯人。” 徐牧也脸色叹息。他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仅是东方敬,还有李知秋,柳沉,凉州董文,甚至是常老四,他自个,都受过小侯爷天大的恩惠。 徐牧痛苦闭目。 耳畔边上,仿佛又想起了小侯爷的声音。 吾弟,这天下可曾太平了。 …… “报——” 司州边境,退守五百里的北渝大营。换上了袍甲的柳沉,正坐在推演台前,沉默看着沙池里的局势。 直至有斥候回来,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的好友常胜,还要留在内城,着手沙戎王的事情。而他,则受了北渝王的军命,先行赶回大营,与申屠冠一起,处理各种军务。 “怎的。”旁边的申屠冠,起了身子,在领了情报之后,皱着眉头走回。 “柳军师,出事情了。” “申屠将军,莫不是和西蜀有关。”柳沉抬头。 “确是。鲤州的铁刑台传回消息,西蜀王徐牧,将要出关,往鲤州北面方向而来。” 柳沉皱了皱眉,“带了几人。” “八千精锐蜀骑,领兵者是狼将晁义。才刚刚和谈,他这是要做什么?”申屠冠沉着脸色。 “若是说开战,未免过早了。” “并不是。”柳沉呼了口气,“申屠将军,我等刚退兵五百里,又有和谈的事宜,我猜着,他此番过来,或有可能刺探军情。” “他一个蜀王,好大的胆了。” “反而是他这模样,大肆宣传,再带兵出城,会让我北渝投鼠忌器。” “柳军师……可强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柳沉想了想,摇着头,“不妥。他敢这般出来,定然是藏了防范的手段,一击不成,北境又有沙戎人的事情,只怕到时候,会让整个北渝陷入夹击之势。” 顿了顿,柳沉重新抬头,目光有些愤怒。 “他来便来,实话说,我一早就想再见见他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旧相识 “柳军师,你与西蜀王相识?”营帐里,申屠冠沉默了会,吐出一句。 “他做宰辅之时,接济过不少人。与我见过,也曾接济过我。但这些,不过是做了样子,听从袁侯爷的吩咐罢了。” “军师,你这般去……只怕会落人口舌。” “主公明白,常胜军师也明白,无碍的。再者说,我此番一去,并非是与他叙旧。” “那军师——” “只是见见。”柳沉起了身子,约莫有些不稳,撞翻了旗兜,但并未拾捡,沉沉踏步出帐。 …… “狗福,我喜欢你。” 正值入夏,野花开得斑斓绚烂,司虎弃马步行,摘了几朵野花,夹在了小狗福的耳朵上。 “虎哥儿像个傻憨!”小狗福直接骂娘。 “我说虎哥儿,你怎的跟个痴儿一样。”晁义直接笑骂。 “晁义哥哥,我也喜欢你。” “喜欢你娘……别说话别说话,主公回头看过来了!” 听见这一句,原本叽叽喳喳的三人,一时收了声音。司虎急步上马,重新赶回了徐牧身边。 “牧哥儿,咱还有多远。” “莫急,一日路程该到了。到时候,便先在江岸一带扎营。” 名义上,这大宛关外的鲤州诸郡,由于地势的原因,不管是西蜀或是北渝,都没有放重兵把守。顶多是各有二三个城,作为中转之处罢了。 在鲤州僵持了一年多的时间,战事厮杀,使得鲤州一带的百姓,不少人都背井离乡去避祸了。有去定州的,有入内城的,偌大的鲤州,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 “主公,前方有人来了!是北渝的巡逻骑。” 徐牧缓了缓脸色,并没有意外。他这般大张旗鼓,若是北渝巡逻骑不来询问,反而奇怪。 当然,在和谈的光景下,不宜直接厮杀。 “让他过来。” 不多时,一骑北渝的校尉,脸色有些不安,但还是沉着脸,尽了职责,步行走到了面前。 “北渝伍家营校尉沈冲,见过蜀王。” “沈校尉有礼。”徐牧露出笑容,“莫要担心,我西蜀与北渝,已经和谈了。” 沈冲沉默了下,再度抱拳。 “蜀王勿怪,若我知情不询,回了营地也是疏忽职守之罪。敢问蜀王,如此大张旗鼓,带近万人大军入我北渝疆土,意欲何为。” “和谈之时,我西蜀愿交还半个鲤州,此番我过来,是叮嘱蜀吏的交接,莫要误了两国的友好邦交。” 沈冲脸色发闷。 这偌大的鲤州,不管北渝还是西蜀,哪里还有什么政官治理。但他不敢追问,他知晓哪怕问了,也并无作用。 “沈校尉尽了职责,可回去交差。” “多谢蜀王。”沈冲点头,没有丝毫耽搁,迅速告辞离开。 作为一名北渝校尉,他这一次,正如那位西蜀王所言,已经近了最大的职责。 …… “沈冲,你的意思是,西蜀王说要叮嘱政官交接?”站在风中,申屠冠皱了皱眉。 “申屠将军,正是如此。”沈冲拱手抱拳。 “你去吧。”申屠冠挥手。 在他的身边,柳沉露出淡笑,“无非是一个幌子,只要这个幌子没有问题,我们便拿他没办法。大义不匡扶,小聪明倒不少。” “军师,现在如何。”申屠冠认真发问。 留在司州边境,他同样收到了常胜的密信。信里说,在他未回之前,凡事多听取柳沉的建议。 “沈校尉一路回来,再算算时间,西蜀王已经快到鲤州边境了。”柳沉脸色冷静,“他这副模样,约莫是想见我了。” “西蜀王……真要与柳军师相见?” “更有可能,是挑拨之计。申屠将军要想,我柳平德才刚上席,他便出现了。再者,吾友常胜还留在内城。认真来讲,现在确是最好的挑拨机会。” “柳军师莫要上当。” “这倒不会。”柳沉摇头,“他的为人,我已经看得清楚,我自然不会助他,中他的计。还请申屠将军,去点起万人兵马。” “柳军师,莫不是要开战?” “不是。挑拨之计,并非给主公和吾友常胜,而是做给内城老世家的。你我二人起了大军,有了声势,才能压下蜀人的这场奸计。” “军师言之有理。”申屠冠点头,迅速转过身子,吩咐手下将领,准备点起兵马。 柳沉闭了闭目,缩在袍袖里的手,一下子紧紧握了起来。 “出军。” 并没有多久,万人的北渝骑营,跟在申屠冠后面,蓄势待发。 同样骑着马的柳沉,如其名,脸色发沉,目光也发沉。 若是在酒肆,若是在席间,他定然要责问,责问那位蜀王,为何当初不循着袁侯爷的遗志,去匡扶朝堂社稷。 只可惜,是两军之前。 柳沉面沉如水。 “柳军师,可是不舒服了?”同骑在旁的申屠冠,见着柳沉的模样,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先前闭户读书,有些不善骑马罢了。” “不若我让人,去寻一辆马车过来。” “不必了。我柳沉既入了沙场,当习男儿之事。” 申屠冠点点头,不再多问。 实际上,他并没有发现柳沉的心事。这位曾经的青石巷书生,虽面色无恙,但胸膛里,已经有一股怒火在燃烧。 …… “侯爷殉国之时,特意提到了他。”同样骑马的徐牧,语气带着一股子的沉闷。 “那主公,先前为何不招他入朝。” “我做宰辅之时,外有北狄虎视眈眈,又趁机而入。内有各地的定边将,外州王,不服新帝袁安。我原先还打算,和杨绣几个清廉老臣,稳住局势之后,再请他为幕僚。奈何兵事骤变,北狄突然叩关,而袁安又要行割地求和之举……实际上,我做宰辅的时间并不长——” 徐牧抬起头,远眺着前方山河。 “其他的时间里,我都是去打架与打仗了。” “主公,此人能否拉拢。”晁义想了想开口。 “约莫是不能的。夜枭的情报里说,这位青石巷柳家书生,估计已经对我敌视了。他只以为,我徐牧负了袁侯爷所托。但他根本不懂,我走的这条路,除乱世,开太平,才是袁侯爷所希望看到的。”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章 两军遭遇 “报——” “禀报主公,前方二十里,发现北渝大军!” 八千人的蜀骑,在徐牧的带领之下,还没到江岸,一下子,便有探查的斥候急急回报。 “营数呢?”徐牧身边,晁义沉着声音。 “至少过万,都是北渝骑营。” “哼。”晁义的脸庞上,未有任何惧怕。当然,如今尚在歇战,且已经和谈,若不然,他是真敢分出五千骑,去冲杀一波。 “主公,晁将军,领军之人,正是北渝的申屠冠,以及那位新晋军师柳沉。” “来的好。”徐牧淡笑,继而又转过头,看向跟随的小狗福。 “韩幸,命你分出一千骑,以扎营为名,在江岸探查地势,为以后做准备。切记,扎营,以扎营为上。” 小狗福露出笑容,他自然明白,自家主公是所言何事。 “本王离你很近,莫要担心,真起了什么变故,我亦会很快赶去。” “还请主公放心。” “去吧。” 徐牧转过目光。如先前与东方敬所商,他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耀武扬威,又或者是拉拢挑拨。不过是以此为幌子,探查清楚鲤州与司州交界的江岸。要知道,到了年中之时,奇袭成功的话,这处地方极可能是接应海船的。 “那么诸位,随本王一道,会一会北渝的新晋军师。” “愿随主公!” 一帮子的老班底,都是沉稳开口。刀里来血里去,如他们的人生,早已经和西蜀政权,死死结在一起。 …… “申屠将军,柳军师,准备到了。”斥候校尉沈冲,跑马而回,声音带着一丝的紧张。 他见过那位蜀王,乍看之下举止有礼,但他很明白,若到了战场之上,只怕那会他已经回不来。 “甚好。”申屠冠语气凝重。在西蜀,他如今最忌讳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跛人,另一个便是那位蜀王。 如这样的人,若一着不慎,只怕要被钻了空子。 “柳军师,在我看来,西蜀王徐牧,与大谋者相比,也已经不遑多让,还清柳军师小心。或许不会起战,但我等此番,定要探出蜀人的意图。” 在旁的柳沉,脸庞上,仿佛有着化不开的霜雪,显得极为沉冷,淡淡点了点头。 申屠冠转过身,面朝前方,再无任何犹豫。 “令旗!随本将截住蜀人!” 不多时,在申屠冠的后方,带出营的万人骑军,迅速跟着动作起来。 另一边,骑在马上的徐牧,在前行的同时,偶尔会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峦成群。 近了司州,地势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平。不同于鲤州的一马平川,司州与鲤州的交界,离着江岸近的位置,到处是峰峦叠嶂。 “晁义,这边的地势你怎么看。” “不大适合骑军冲击了。”晁义想了想开口,“这一带地方,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到时候若再起战,只怕决战之地,还需放在鲤州。毕竟,北渝对于自家的弓骑,是最为倚仗的。” 晁义的话,简单明了,如这种山峦地势,古往今来,若非是局势所迫,大多不会选在此开战。 当然,还是那句话,战场瞬息万变,墨守成规无益。 “主公,北渝大军在我等前方了。”正当徐牧想着,又有斥候急急而回。 徐牧面容冷静,并未下达停止行军的命令,反而让晁义继续领着人马,往前而行。 这模样,若是放在战时,只怕是要打遭遇战了。 “主公有令,继续前进!” 八千的蜀骑,如一条长蛇,继续往前蜿蜒。 并未要多久,在听得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后,双方的大军,在离着江岸不远的交界,开始遭遇。 踏。 申屠冠看着前方,皱了皱眉,抬手让人打了令旗。不多时,万人的北渝骑军,缓缓停了下来。 徐牧笑了笑,也吩咐晁义,暂时让大军停下。 “蜀王,某申屠冠有礼。”申屠冠勒马上前,拱手抱拳。 “申屠将军,好说了。”徐牧亦抱拳,“开春之战,申屠将军的风采,本王是佩服得很啊。” “蜀王谬赞。”申屠冠气度不变,“多问一句,蜀王此番大张旗鼓,来我北渝州境,所为何事?吾申屠冠领的是北渝俸禄,吃的是北渝的米粮,还请蜀王勿怪。” 徐牧抬头,看着面前的故人。在老袁王没死之前,他和面前人有过愉快合作,打得东陵左仁落荒而逃。 但现在,已经是对立面了。 “我早些时候便讲了。”收回思绪,徐牧认真开口,“和谈的事宜里,我西蜀要将鲤州东面的诸郡,交还北渝。所以嘛,本王这次过来,是要叮嘱这些政官交接的。” 申屠冠皱住眉头,“蜀王,你我都是聪明人,你何须如此。” “申屠将军要是不信,本王也没有办法。”说着,徐牧不动声色地转过目光,看向申屠冠身边,那位不作声的年轻文士。 约莫还记得脸庞,但这种光景下,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某申屠冠,身为北渝将军,若蜀王再往前,那本将之后履行职责为上,多有得罪了!”申屠冠沉着声音,缓缓抬起了手。 不多时,万人的北渝骑营,开始分成两翼,欲要截住蜀军的前道。 “敢问申屠将军,莫不是要开战?”徐牧身边,晁义沉声出列,声音带着清冷。 “狼族晁义,别人怕你,吾金忠可不怕你!”北渝阵里,另一个高大的骑将夹了马腹,打马而出,指着晁义怒喝。 “晁义,不若你过来,某与你斗将!”瞬间,又有另一个北渝小将,垂枪出列。 晁义笑了笑,并未立即动,他还在等自家主公的命令。 先前的开春战事,各有同僚袍泽战死,双方之间,有着化不开的血仇。 但即便到了这时候,徐牧依旧不动。他很明白,比起西蜀来说,现在的北渝,更需要和谈的时间。 这一次,明为挑拨柳沉,但实际上,暗中之事,却是西蜀不得不做的一步。江岸一带的位置,西蜀需掌控一切情报。 如徐牧所想,不多时,骑在马上的柳沉,冷冷抬头之后,终于缓缓骑马而出。 “申屠将军,诸将,休中蜀人的激将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柳沉,柳平德见过徐宰辅。”下了马,柳沉并未失礼,朝着徐牧的方向,认真作了一揖。 “徐宰辅。”徐牧亦下了马,面容不变,“你若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我曾经还是个宰辅。” “你自然是不记得。你的骨子里,想的不过是帝王之位,九五之尊。”在风中,柳沉作揖之后,抬了头寸步不让。 “此言怎说。”徐牧没有生气,反而礼让一番,让柳沉继续开口。 “敢问徐宰辅,忠义二字何写?” “忠什么,又义什么。” “忠社稷,义天下。” “所以呢。” “所以,徐宰辅入蜀之时,尽得蜀州十三郡之时,又得江南之时,称王之时,半壁逐鹿之时,可曾想过忠义二字?”柳沉脸庞发沉,目光更是沉冷无比。 “你约莫有些不服气。”徐牧抬手,指了指鼓着气的柳沉。 “你肯定在想,为何当初袁侯爷,选我一个酿酒出身的小东家,却不选你,不选你这位素有才名,又忠又义的救国书生。” “徐宰辅讲错了。”柳沉笑了笑,“我只是为袁侯爷不平。所托非人。” “不对,你忌妒我。” “哈哈哈!”柳沉仰头大笑,笑声忽然有些放浪,连旁边的申屠冠,都蓦然惊了一惊。 “我走的路,你走不了的。”徐牧也笑起来,“说到底了,你不过是比我多读了几册圣贤书,却想着靠这些,便能让整个王朝恢复如初。若真如此,袁侯爷早做到了。” “你还未试,便打了退堂鼓。” “你怎知道我未试,若你去长阳问一问,便知我徐牧是个怎样的人。我讲句托大的,内城一带的百姓,至少有三成的人,对我徐牧都是心底拜服。” 在与北渝鲤州开战,正是因为这种因素,才会有许多难民,拖家带口入了大宛关,做了蜀民。 “徐宰辅,大事未竞,你这是想着邀功了。” “邀功?老子向谁邀功?袁侯爷么?多讲一句,我徐牧早已经是袁侯爷的族弟。若不信——” “住口!”柳沉蓦的发怒,拳头攥紧,“你徐牧,也配提及袁侯爷。讲到底,你无非偷了侯爷的大义,才成了大事,做了蜀王!” 徐牧眯起眼睛,心里已经彻底明白。如他所想,面前的柳沉,终归是忌妒了。忌妒他的路子,忌妒袁侯爷对他的扶持。 这般的人,不和他作对,那才是一个奇怪。 “徐牧,这天下间最大的正义,该是拨乱反正,如袁侯爷一般。而非像你这样,抛弃朝堂入蜀,做了个大反贼。” 徐牧顿了顿,答非所问,抬手而指。 “柳沉,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一个穷狗书生,说些千钟粟颜如玉的话,那也罢了。你懂个卵,你所倚仗的圣贤之论,救国之说,我讲句难听的,在袁侯爷看来,根本是一坨狗屎!” “住口——”柳沉双目怒瞪,人影在风中急晃。 “是爷们,便在战场上打败我,再行你的救国论。”徐牧冷笑。他的心底,原本还有一丝故人相见的期待。但现在看来,面前的柳沉,已经不足为谈。 “你生于贫寒,又觉得自个是雪中傲骨寒梅,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也正因为如此,侯爷高看了你三分。实际上,你连一柄刀都握不稳,更别提什么平定乱世了。至于侯爷的所托,我不想与你谈——” 徐牧扬起脸庞,再次发笑。 “毕竟你柳沉在我心里,连让我斟茶的资格都没有。” “徐牧狗贼!” “爷爷在呢。”徐牧潇洒转身,不再相看。只可惜,这一次原本是做挑拨的,现在看来,分明是无用了。 但不管怎么讲,他现在心里很爽。 “有一日,天下会知,我柳沉柳平德,才是继承袁侯爷遗志的人!” “柳沉,你不过三分本事,不若辞官吧,回乡做个塾师,也能混得一份温饱。下次再见着,你指着我骂,我真会杀你。” “无甚的本事,又想着攀袁侯爷的名头。侯爷不喜世家,你倒好,反成了世家们的断脊犬。吾徐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牧哥儿,我也没见过,忒不要脸了,跟逛清馆赊过夜银子一样。”司虎走出来,也认真地应了一句。 “狗贼,徐,徐——” 柳沉仰着头,一口血吐出来,整个人往后摔去。 “军师!”申屠冠大惊失色,急忙下了马,将柳沉整个扶起。 “申屠将军,西蜀与北渝已经和谈,你也瞧见了,本王可没动手。你家的柳军师身子孱弱,偏要与我理论,瞧着都瞧着,他自个气摔了。” 脸色苍白的柳沉,听到这一句,脸庞又是一阵怒意涌上,侧了侧头,直接被激晕了。 申屠冠缓了缓脸色,唤来军医后,沉默了会才点头。 “蜀王,若无事的话,还请离开我北渝疆地。” “自然,这里一股子的酸腐味道。” 申屠冠咬了咬牙,终归没有骂娘,冷哼了声,重新上了马,列阵以待。 徐牧复而上马,看了看头顶的天色。刚好,已经入了黄昏。 “天黑奈何啊,吾徐牧,又不得不在这等酸腐之地,安营一夜。” 只说完,徐牧再无停留,带着满脸的爽,吩咐晁义领着人马,准备去江岸与小狗福会合。 …… “申屠将军,蜀人离开了。” “本将看得见。”申屠冠收回目光,重重叹了一口气。 “沈冲,你今夜带两千人,循着江岸一带巡逻,切莫着了徐蜀王的道。” “将军放心。” 申屠冠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方,尚在昏睡的柳沉,心底有些无奈。 “天下皆知,莫要与那位徐蜀王,逞口舌之剑……他似是没输过的。柳军师,此番算计有误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我与他,只有一个走到最后 鲤州与司州的交界,纪江南岸。 此时,西蜀的八千人马,早在小狗福的安排下,安营扎寨。时间并不富足,又有申屠冠在盯着。认真来说,只有一夜的时间,来观察地势。 “主公。”披着战甲的小狗福,急急走了过来。 “如何了。” “没有江船,担心惹人怀疑,我不便去得太远。但附近一带的江岸,江宽并不小,又无积沙,大船可渡。” 徐牧笑了笑,“这是自然,再怎么讲,纪江也是我中原的第一大江。” “不过。”小狗福脸庞微变,声音有着一股闷闷,“我让人偷偷询问了一个艄公,艄公说,在此处,循着江水往东,会有一个不小的浅滩。那里又是江窄之处,约莫遮了一小半的江宽。” “浅滩?”听着,徐牧也皱起眉头。 要知道,韦春打造的海船,在这种时代,算得上是庞然大物。若是浅滩太大,海船过不来的话,极可能衍生祸事。 “主公,只能凿沙。但若是这般动作,恐会引起常胜的怀疑。” 常胜妖智,又是个喜欢深思的人,发现事情不对,说不得要将目光,考虑到海袭的方向。 战略博弈便是如此,你一朝不慎,极可能满盘皆输。 “狗福,派几个聪明些的,留在江岸扮作渔人。” 徐牧已经明白,这处浅滩,已然成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到时候,还需想一个法子,使得凿沙之事,变得光明正大,不至于让常胜怀疑。 “主公,有北渝人来了。” 徐牧皱了皱眉,转过身,当看到来人之时,不由得笑了起来。面前的北渝将领,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沈校尉,这都忙了一日,怎的?还盯着本王呢。本王讲了,安营一夜之后,我明日便启程离开。若不然,你真让我走夜路不成?” 听见此言,刚过来的沈冲,脸色一下子发白。 “蜀王,本将不敢。不过是循了上头军命,特地过来问一下,蜀王可有需要的东西。再怎么讲,西蜀与北渝,现在也算得友邦了。” 徐牧笑了笑,没有挑破。什么过来询问,无非是申屠冠的意思,借着沈冲入营的名义,查探一番虚实。 “并无,回去告诉你家申屠将军,他再如此这般,便是伤了和气,本王只能走夜路回关了。” “蜀王说笑。”沈冲不敢抬头。 “得了。”徐牧眯起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沈校尉,看你的模样,双肩微躬,手肘露筋,莫非也是苦力人?” 沈冲怔了怔,“回蜀王,入伍之前,小人是纪江上的拉船纤夫。” “那便对了,我与你一般,以前也是个苦力人。做酒啊,几百坛的酒,一个人搬来搬去,累了也不敢讲,不过想赚些银子,养活妻儿。” 沈冲脸色沉默,只知抱起拳头。他是听过的,西蜀王徐牧,是做酒起家的贩子。 “沈校尉,本王知你辛劳。但还是那句话,明日一早,我即刻离开司州。” “蜀王高义。” 徐牧笑了笑,看着面前的沈冲,“刚才在江岸走动,不知怎的,便拾到了二十两的黄金。自知不是己物,丢了的人该多着急。不若如此,沈校尉辛苦一番,替我寻到失主。晁义,将拾到的金子取来。” 沈冲颤了颤身子,伸手接过。 “蜀王放心,我一定尽力寻到失主。” “有劳。” 徐牧心底露喜。他明白,沈冲肯定猜出了用意。但没法子,这种理由借口,便如一出阳谋,沈冲拒绝不得。 当然,一名敌国将军,你不可能简简单单地就收入麾下。在这之后,还是趁热打铁。 “蜀王,某告辞。” “沈校尉好走。”并无挽留,徐牧平静开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以江岸之事为主。 “主公,莫不是想拉拢此人?”待沈冲走远,晁义才走近开口。 “有这个意思。但现在时机不对,我只是抛了一个果子。若是以后有机会,肯定要试一试。” “主公之英明,如日月之浩瀚。” “晁义,你他娘的哪儿学的?”徐牧面色无语。 “殷先生……教的。” …… 在纪江岸边,同样安营扎寨的,还有申屠冠带出来的万人骑军。 整整半宿,担心蜀军的事情,申屠冠都没有卸甲。 柳沉已经转醒,坐在边上,一时有些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军师勿要多虑,西蜀王此人,最善口舌之利。”想了想,申屠冠安慰了句。虽然很惨……但不管怎么说,柳沉也是自家人。 “申屠将军,我先前……是否很失礼。” “并无,若是换成我,只怕要气得当场抽刀,什么都不管不顾。那徐蜀王的嘴,原本就似一把刀子。” “将军仁善。”柳沉吁出一口气。 “我约莫有些急了,这一场,算得上是我失策。” “柳军师,西蜀王的人还在江岸扎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你瞧着,西蜀王大张旗鼓地来,不可能只是为了与军师斗气。但我此番若是出兵过去,又会毁了和谈之事。”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或在探查。”柳沉想了想,凝声开口。 “柳军师,怎说?” “先前我北渝从鲤州退兵五百里,以跛人,以及那位西蜀王的聪智,或会觉得其中有隐瞒。故而,才借着和谈之机,莫须有的理由,想着过来一探虚实。” 申屠冠皱眉,“若如此,只怕我北渝的战略会被发现。” “无碍。”柳沉想了想,“我想请申屠将军做一事。不若此刻,申屠将军尽起大军,便说纪江岸边出现了江匪,要小心防范。如此一来,真发现西蜀探子的话,便把这些人当作江匪,可直接斩杀。” 听着,申屠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左右只有一夜,若西蜀王明日不走,将军便围住蜀人营,以保境安民的借口,将蜀人逼回大宛关。” “若他不退呢。”申屠冠想了想,继续发问。他不得不担心,不管是蜀王徐牧,或是跛人东方敬,他领教过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若不退,便派出铁刑台造势,说在整个天下,西蜀毁了和谈事宜,与外族沙戎里应外合,是整个中原的罪人。” 柳沉的声音,一下子骤冷起来。 “不瞒申屠将军,我现在,反而无了任何顾忌。路子不同,我与西蜀王二人,只能有一个走到最后,证明自己无错。”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逃出生天”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只隔夜,西蜀王徐牧带着的八千人马,当真立即离开,没有任何的耽搁。 长阳皇宫,捧着司州情报的常胜,看完之后,眉头变得紧皱起来。这二三年的,他原本白净年轻的脸庞上,蓦的长出许多的愁纹。 “徐蜀王此举,恐察觉了什么,才会趁着和谈之时,大张旗鼓的赶去司州边境。这一回,平德有些失策了。” 久久,常胜叹了口气,“当然,我也知晓,对于西蜀王,他心底里是不服气的。” “小军师,徐蜀王已经离开司州边境了。” “我亲手定下的战略,切不能让蜀人发现。阎辟,稍后我写一封信,你派心腹送去司州大营,按我吩咐行事。” “小军师放心。” 常胜点头,抬起眼睛看着皇宫前方。已至黄昏,烧云漫天,星星点点的血腥灿烂,并未给整个世界,添上丝毫的美感。 “阎辟,围住了么。” “军师放心,已经围了!不管是虎威营,还是铁刑台的人,都围在了地窖四周。” “披甲吧。” 常胜声音沉冷。留在长阳,他要做的事情,自然是不惜一切,斩杀沙戎王郝连战。 昨日,好不容易查出端倪,在迅速顺藤摸瓜之后,大军立即出动。 待披上甲胄,常胜垂手握着一柄剑,与阎辟同行,出宫上马。 …… “怎办?” 地窖里,郝连战杵着刀,咬牙切齿。他身子上的伤,不过才稍好一些,这才没多久,北渝人便发现了。 “神鹿子,可有办法。” 地窖前方,神鹿子同样面色凝重。他想不通,是如何被发现的。要知道,这地窖里的人,大多都跟了他很久,且都是对北渝王恨之入骨的柔然人,当不会背叛。 “狼王,情势危急,我若无猜错,北渝的小军师常胜,恐怕在外头布下了天罗地网。这般短的时间,那常胜也算个奇人了。” “我在问你怎办!”郝连战声声怒吼。 在入了中原之后,打两场架都是自取其辱,到最后想刺杀,还被人反剿,差点死在异乡,连着那条好犬朝图,也不知所踪了。 “狼王,我有一计。”神鹿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决然。 地窖之外。 常威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已经无比激动。当然,这一次他没有莽撞,按着自家小常胜的意思,第一时间围住了所有方向,把这些该死的贼子,都困在了地窖中。 “将军,军师来了。” 马儿飞快,并没有多久,骑着马的常胜,已经带着增援的三千护卫,迅速赶了过来。 “常威,现在如何了?” “放心放心,什么老兔子三窟,我都按你的意思,先围了四周!” “甚好。”常胜露出笑容。 越是接近胜利,越不能急躁。这种道理,在和西蜀的交锋中,他早已经明白了。狡兔三窟,若是直接入地窖抓人,只怕郝连战会从另一窟窿逃出。 “阎辟,带一千人上瓦,注意伏杀。常威,可动手了!” “吼!” 常威脸色大喜,急不可耐地喊了起来。不多时,在命令之下,至少五千的北渝士卒,往地窖的方向步步紧逼—— …… “易容” 地窖里,郝连战仰着头,咬牙开口。 中原没有大巫,虽然精于此道,但神鹿子的手,亦在微微颤抖。 “狼王放心,割骨之后,我将敌军引入地窖,你我二人易容诈死。” “北渝常胜,他若是放火补刀,你我如何?” “无非是看天命。” 郝连战抖了抖脸庞,只觉得心底憋屈。早知如此,便不该来这一趟中原。北方尚且如此,在南方的那位凌师,不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狼王,我若不死,便拜入沙戎,作一席随军幕僚!”神鹿子也声音决然。 “你我不死,他日定要踏平中原!” “我曾在河州城里,以易容之法,瞒住了很多人。请狼王闭目——” 郝连战闭上眼睛,只觉得似有刀子,在脸上不断割过,痛感袭遍了全身。不多久,似有一张冰冷的面布,迅速黏在了他的脸上。 郝连战明白,这是人的脸皮。 “狼王,可睁眼了。” 郝连战忍着剧痛,睁开眼睛之时,才发现旁边的位置,两个献身的柔然人,已经被割了脸皮,满是黏肉与血。 神鹿子面无表情,将两具尸首干脆利落的处理后,又帮着郝连战,换上了普通不过的麻袍。 “地窖一开,若能抢到北渝袍甲最好。若抢不到,你我便按着计划,诈死在地窖。” “神鹿子,若都不死,你也莫留在中原了,与我同回草原。” “愿随狼王!” 神鹿子抱拳之后,迅速下令。不多时,地窖里的数百柔然人,悍不畏死,纷纷提了刀,准备死战。 “灭灯烛!” 地窖之外,冲到的北渝士卒,在常威的带领之下,呼啸着杀了进去。 狭长的地窖里,虽然暗凿了不少石室,但此时,依然显得拥堵无比。不管是柔然人,或是北渝士卒,只知认准袍甲,提刀劈杀。 常威冲得最凶,手里的梨花枪,将敌贼不断捅翻在地。 “快,把那该死的沙戎犬儿,给本将翻出来!” 命令之下,已经占尽上风的北渝士卒,不断在狭长的地窖里,提刀怒行。 一个北渝校尉,带着十几人,闯到了最里的一个小石室。石室里,有两个满脸是血的人。 “莫逃,莫逃了,你等逃不走的!” 校尉当即大笑。他只以为,这两人是受了重伤,想躲在此处避祸。 “你瞧着,你我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不是来了么。”石室里,其中一人冷声开口。 另一人,目光有些猩红,看着闯进来的人,一时间,整张脸庞,也变得狰狞无比。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无常胜在,大事可期 “并未发现郝连战。”常威走出地窖,满脸都是火大,“小军师,我都寻遍了。连着那些死人,我都翻过身子,来回看了好几回。这该死的沙戎狗儿,莫不是长了翅膀?” 常胜陷入沉思。 “将士们退出来之后,放一把火,先将地窖烧了。随后,让先前参与剿贼的人,都集合过来。” “小常胜,你的意思是?” “恐易容了。不然,这一切都说不通。”常胜眯起眼睛,“唯有杀了沙戎王,我北渝的北境危机,才能真正解决。” 闻听此言,不仅是常威,连着旁边的阎辟,也都迅速动作起来。 在北渝的伤兵营,两个满脸是血的人,已经辨不出五官轮廓,此时靠在一起,凝着目光看着面前。 “有无要出恭的?”不多久,在一队巡逻卒离开后,其中一人撑着身子,艰难起身。 另一人,也冷着眼神站起。 在旁,只有寥寥三人,跟着起身出恭。 几人刚走到旁边的草木丛—— “军师有令,半柱香之内,所有人等速速集合!”一骑飞奔的快马,迅速奔踏而来。 “不管伤重与否,所有人不得缺阵!违者重责!” 草木丛里,当头的两人迅速回过身子,将另外几个北渝伤兵,拳头捶在脑袋上,几下砸死。 又顾不得,纷纷摘了兵甲,往草木丛外疯狂跑去。 并未跑出多远,停在一条临街巷道。郝连战咳了几口血,身子气得不断发抖。作为草原上的雄主,他何时这般狼狈过。 为了活命,连着脸皮都割了。当然,自个那张血淋的脸皮,他还放在贴身的地方。 “狼王快走!”同行的神鹿子,不知哪儿取来两副竹笠,匆匆系在了头上。 郝连战喘着气,点点头后刚要跟着跑,但这次,并未跑出多远,一道人影急急追来。 “王!” 郝连战大惊回头,发现来人之时,脸庞难得露出欣慰。 追来的人,正是他的忠犬朝图。 “你怎的才来!” “发现北渝大军围路,我便知,王或已经遇到危险。” “有无办法!” “我已经取了一辆能出城的马车。” 郝连战顿时大喜,但想想又不对。 “朝图,如今可是锁城,什么车能出城门?” “我前些时日,苦思出城之法,便扮作了采蜜人,堵了长阳城南门的几条粪道。如今在南门处,每日可送粪出城,卖给佃农。” “朝图,你的意思……我堂堂沙戎王,要入粪车避祸?” “王,成大事不拘小节。” “王,此人言之有理!”在旁的神鹿子,也焦急地开口。 “下一回……我郝连战入中原,定要饮马纪江,一雪前耻!朝图,你是条好犬,速去取送粪车!” “速……去!” …… “报——” 数日之后,回到大宛关的徐牧,正要和东方敬商量着事宜。却在这时,一封长阳夜枭的情报,急急送了过来。 徐牧打开之后,看着看着,脸庞叹出一口气,递给了旁边的东方敬。 在东方敬打开之后,也开始沉默起来。 “按道理讲,常胜之计并无问题,非常之稳妥。这般的光景下,郝连战还能逃出生天,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易容?”徐牧想了想开口。 “主公英明。还请主公莫忘,当初妖后为祸中原之时,我曾奔赴河州死守,识得一人,也用了易容之法,瞒住了不少人的眼睛。再者情报有说,常胜剿杀郝连战之时,发现不少柔然人的尸体。主公当知,柔然人若成年,会在右肩纹上一头神鹿,极好辨认。” “伯烈,当初郝连战入中原,亦是割骨易容。” “并不一样,中原里可没有草原的大巫。要想短时易容,便如那常九郎神鹿子,以剐脸皮为手段。” “那神鹿子?” “柔然王庭,被北渝王整个打烂。柔然人无以为家,而神鹿子亦是柔然人。当初死守河州之时,我便特意留意了此人。在战后发现,这人并没有死。再联想到易容之事,我脑中一时冒出了他的名字。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情报,还需夜枭的下一轮情报。” 徐牧沉默了会,在旁坐下。 “伯烈,若是如此一来,北渝与西蜀的和谈,会不会提早结束。” “和谈之事,双方并没有定下限期。但实则心里都明白,二者都需要缓冲的时间。哪怕没抓到沙戎王,我猜着短时之内,常胜也暂时不会开战。” 徐牧松了口气。 “前几日,我与狗福去了一趟江岸。水路是通到鲤州与司州交界,并无太大的问题。唯有那处浅滩,是眼下最紧要的。伯烈也知,若有浅滩堵江,海船无法渡来。” “这世间的谋略,分为正奇。但不管西蜀北渝,或天下的谋者,都擅长出奇,出其不意,直击对方的软肋。而正,则为阳谋。主公,我已心生一计。” “何计。” “江河入海,自西往东。”东方敬声音里有些叹息,“如此一来,我等只需在上游,譬如定州与壶州之间的苏江,或是鲤州北面的小支流河,放出人兽之尸。另外,再传出伪情报,说我西蜀定州,骤发了瘟疫。” “这般的话,顺流而下的人兽之尸,若是撞了浅滩搁住,北渝人那边,便会自己凿开浅滩。” “伯烈,纪江如此之宽,尸体未必能撞到浅滩。” “多杀一些。”东方敬语气不变,“主公莫忘,上一回,凉州的董氏小叛乱,尚有数百人被关押。再捕一些山兽,同时放入江里。不管如何,只要情报放出去,北渝人会害怕的。再者说,眼下常胜不在司州,是最好的机会。那位柳沉,说到底了,终归不如常胜,他大抵是书读得多,但远没有常胜那种成长起来的老辣。” “无常胜在,大事可期。” “北渝人害怕瘟疫,无需主公出手,他们自个便会凿滩了。我倒是希望,杀个几十囚徒,便能解开这个局。毕竟再怎么讲……” 东方敬垂下头,闭上眼睛。 “吾东方敬……又行了减寿之策。”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军师与虎女 似成了一个习惯,常胜坐在孤独的石阶上,看着夕阳沉江,又看着夕阳尽处黑暗来至,拖扯一道道光怪陆离的影子,如涨潮一般涌来,即将把他整个淹没。 常胜垂下头,将打开的密信,沉默收回了袖口。久久,他才抬起了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最近事情颇多,他有些累。无法分身乏术,偏在整个北渝,几个方向都传来坏消息。 “阎辟,我便不回书房了,你派人替我传一封口信,西蜀王此举,并非只是探查。若只是探查,他该派出夜枭与暗卫,而非这般大张旗鼓打草惊蛇。告诉申屠将军和柳军师,若事情举棋不定,便沉稳不动,以暗查为先。” “小军师放心……小军师,你双眼都干了,不若先去休息。”阎辟抱了拳,又不放心地说了一句。 “知晓,我坐坐便回。” 阎辟叹了口气,点头踏步离开。 常胜重新昂头,如阎辟所言,他的一双眸子,已经不复当年的朗星之像,有的,是深陷的眼窝子,疲惫不堪的目珠。 他又抬起手,揉了好久的眼睛。当年书屋苦读,眼涩之时,他可上榻昏睡。但现在,似是成了一桩夙愿。 皇宫的御书房里,尚有十几份铁刑台的密信,等着他过目。 垂下揉眼的手,常胜呼出一口气。 却在这时,慢慢又听到了脚步声,只以为是阎辟去而复返,他转过头。 便在夕阳的尽处,他分明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姑娘家,穿着好看的襦裙,向他缓缓走来。 姑娘停下,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的时候。便在那么一瞬间,两个人同时被黑暗淹没。 “蒋娴。”常胜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军师,夜深风寒,还请注意身子。”去了战袍,蒋娴扶起了襦裙,坐在常胜的身边。 她的模样,生得不大好看,但眉眼间溢出的英气,足以羞煞内城六州的娇滴姑娘。 “回了北渝,你莫要怕,老世家们固然会闲言,但有主公在,有吾在,自会替你辩证清白。” “并不怕。”蒋娴摇了摇头,在昏黑之中,眸子一时闪亮。 她的人生,几乎和别的女子背道而驰。当那些人还在学女红的时候,她已经握了一杆枪,在院子中舞得虎虎生威。 “我与你父,有忘年之交。”常胜叹着气,“我知你心底,想要杀死西蜀徐王,跛人,灭掉西蜀政权。但切莫操之过急,西蜀看似不比北渝,但实际上,有诸多的东西,我北渝也不及西蜀。” “军师,经过这次的被俘,我明白了许多,我懂的。” “甚好。”常胜脸色欣慰,“不同于其他的世家闺秀,见着你,便总觉得安心。女红与枪棒,你选了后者,说不得在以后,我北渝会出一个女子名将。” 蒋娴认真抱拳,谢过。 待隔了一会,又有些犹豫地垂了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绣得不甚好看,囊面的花丛,分明有些乱糟了。 “小、小军师……回北渝之时,是小军师帮了我,替我遮袍。知小军师不喜欢金银,这些时日又多有操劳。我绣、绣了一个香囊,囊中有醒神草,可帮小军师祛除疲疾。” “小军师若是嫌不好看,我明日去跟人学,再重新绣一个。” 常胜温和垂头,接过了香囊。 “你握刀棒的手,替我绣了香囊,已是不胜欢喜。” 将香囊系在腰上,常胜复而露笑。 “若是有心,虽礼轻,但意重。蒋娴,常胜谢过。” 蒋娴像做完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她并未再多说,也并未走,便跟着常胜一起,两人静静坐在石阶上。一起抬了头,看着黄昏去,看着黑夜至,又看着天下三十州,那朝朝暮暮的风起云涌。 …… “搜——” 长阳城的黑夜中,骑在马上的常威,整张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中,显得盛怒无比。 围杀沙戎王的事情,虽然顺利,但终归让那大贼逃遁,一时不知所踪。 常威很生气。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是一种天大的耻辱。放在平时也算了,什么下毒藏匕,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但现在,有人刺杀了少爷,非常好胆,直接入屋来杀,最后还跑了。 常威咬着牙,本部的虎威营,已经近两日没有歇息,一个两个的,都身形疲惫。 诸多的老世家们,也多有不满。这闹腾的,几乎要把整座长阳给翻过来了。 有好事的世家子,皱眉来劝,直接被常威一巴掌甩飞。 “听我军令,所有人不得停下,全城搜寻!哪怕把地皮翻了,我也要将那草原贼子给翻出来!” …… 此时,在长阳城外百余里,一户佃农的屋子中,三道人影各自沉默,坐在油灯之下。 在屋子角落,还有二三具的尸体,已经死去多时。 “大王要回草原,必然要经过河州。但河州是北渝的地盘,几乎不用想,肯定是严防死守,要拦着大王回草原。”神鹿子沉默了会,率先开口。 “你便说,现在怎办?”郝连战捂着脸,指缝间满是干涸的血水。 “转道燕州的风雪关,出了柔然草原再说。” “再易容如何?” “大王的脸若是再动,只怕要似我一般,每隔二月便要杀人取皮。” 郝连战沉下声音。 “那便按你说的,转道燕州。” “大王英明,燕州不似河州,北渝王常小棠只以为已经平定,打烂了我柔然王庭,并没有太过严防。而且,去到燕州外的柔然草原,我亦能招募不少柔然人,护送大王回去。” 郝连战仰起头,有些痛苦的闭目。 这一回入中原,他算是彻底地栽了。不管西蜀或是北渝,他并未有任何的收获。 除非说大军叩关进入中原,否则,他当真不想再来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西蜀多诈” “柳军师,铁刑台的密报。” 正坐在营帐里,柳沉刚抬头,便看见了一员裨将,急急走了进来。 “西蜀境内,发生了瘟情。” 听着,柳沉皱眉,抬手接过了密信,只等打开,发现里头的内容,正如裨将所言。 “这如何可能,已经近夏,又无旱涝之灾。” “柳军师,我先前也不信。但这事儿,不仅是在营里,连着司州一带,百姓们都传遍了。偶尔还能看到兽尸,从上游淌了下来。司州东北岸的那片浅滩,已经捞了十多具的人兽尸体。” “仵作如何说?” “确是疫灾。” 柳沉面色露喜,“甚好,如此一来,徐贼便要忙头顾尾了。” “军师,疫灾并非好事。” “我当然知。”柳沉复而点头,“让人多寻医家,帮助沿岸的百姓,挡住西蜀的疫灾。” “军师放心。” …… “枝杈,草团,特别是烂渔网,都统统往下游丢去。”陈盛站在岸边,不断地怒声开口。 按着自家小军师的意思,纪江河宽极长,唯有多一些的堵塞,那些北渝人才会自个凿开浅滩。 吩咐完,陈盛按着刀,又走回了营中。为了完成军务,他特地从大宛关赶来,在苏江岸边投尸。 尸体是现杀的。还有二三个陈鹊的徒子,帮忙伪作疫灾。 “将军,这位将军,还请饶命啊!” 刚走到营地里,听见声音的陈盛,皱眉回了头。此时在他的面前,跪着数十个董氏的余孽。如这些人,先前为了叛乱,可闹腾了不少次。 自家主公的命令,刚好便于计策,都要杀了。 并未理会这些求饶,陈盛径直往里走。营帐里,柴宗已经等在面前。 “盛哥儿回了。” “柴兄,如何了。” 柴宗笑了笑,“盛哥儿放心,我已经收到情报,江岸下游的许多北渝人,已经开始慌了。军师之策,现在看来的话,并无任何问题。” 听着,陈盛也露出笑容。 “如此一来,我等再做个二三轮,便能大功告成。” “自然是。” 在大宛关,并没有多久,收到情报的徐牧和东方敬,也都露出笑容。 这一计,由于常胜不在,算是进行得很顺利。而且在明面上,西蜀与这次的疫灾,似是没有任何的关联。 哪怕是柳沉,也断然想不到,费这般大的功夫,居然只是为了凿滩。估摸着以后知道,要跳脚骂娘了。 “若是这事儿能成功,主公也当早做准备了。夜枭来的情报,隐约说了清楚,那位沙戎王,或有可能逃出了长阳,不知所踪。如此一来,随着沙戎王的逃走,我西蜀与北渝,说不得又要针锋相对。” 徐牧点点头,这原本就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西蜀北渝,只能有一个走到最后。乍看之下,两人都只差一步,便能开万世霸业。 “对了伯烈,可有羊倌的消息?” 东方敬摇头,“并无,这人或是死了,又或是藏得极稳,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消息。说不上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他应当是还活着。” “伯烈,我也隐有这种感觉。” 在奇袭大宛关之后,天下再不见荀平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先前打算的降卒营,我都派人过去了,但同样一无所获。”东方敬语气沉沉,“主公当知,往往这样的情况,才是最可怕的。便如一条毒蛇,你在草里走着,却永远不知,它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东方敬的这番话,同样让徐牧变得心事重重。虽然有了开春之胜,但便如眼下,只要常胜安抚住老世家,以北渝的底蕴,一样能压死西蜀。 反观西蜀,若是开春大败的话,不仅大宛关要丢,定东关或也要丢,说不得整个西北,都会被北渝迅速蚕食。 所以,每走出一步,他都会谨慎至极。当然,即便是如此,还是中了常胜的数次阴谋。 那位常家的读书郎,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 “柳军师请看,这便是刚捞上的尸体。”校尉沈冲沉着脸,指着面前的三四具浮尸。手里还不停动作,将要往前凑的柳沉,往后扯了几扯。 “军师小心,离得太近的话,恐会染疫。” 听见这一句,柳沉皱了皱眉,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这二三日,每日都会捞得几具。我问过了几个医家,这些上游的蜀人,或是村汉村夫,那边的村人恐会沾染,直接就扔入江里。” “按道理讲,生了疫灾,该焚尸才对。” “军师,若让人发现村子有疫灾,是要封住的。我七岁那年遇着疫灾,村人也都害怕,整条村儿都被围了。” 柳沉沉默了会,终究没有多言。 “对了军师,前方的那处浅滩,先前有百姓在凿。” “这是为何。” “约莫是因为这灾,不时会有大些的枝杈,破网冲下来,堵了一截河道。也因为如此,才会有这般——” 沈冲顿了顿,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不断叹着气。 柳沉并没有答,目光往向江面远方。 他要思量的东西,比面前的沈冲要多上不少。譬如说凿滩之事,对于西蜀是否有利。又譬如说,这场骤发的疫灾,他需要再等一轮铁刑台的情报,才能真正断定。 在此之前,便如常胜送来的口信,举棋不定之时,便沉稳不动。西蜀多诈,这个道理,先前见着那徐贼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明白。 “沈冲,你先多寻医家,熬煮药汤,稳住沿岸的百姓。” “柳军师大义。” 柳沉转了身,踱步往前走。还没到马车之时,不巧有个百姓撞到,他冷着脸,刚要开口……却一下子又忍住了,慢慢堆出了笑容。 那百姓怔了一怔,赔罪之后,连忙快步跑开。 立在原地,柳沉沉默久久。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在那日被徐贼阵前羞辱之后,他的性子……越来越不像个读书人了。 又或者说,他踏出了书屋,踏到了乱世争霸,此时在他心里的执念,便如一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连他自个也烧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沙戎叩关的消息 “凿沙之事,基本是没问题了。我讲过了,柳沉的性子,并不像常胜那般事无巨细。他的心底,约莫只盯着大战。还好,常胜未在司州。” 大宛关的城头上,东方敬呼了口气。 “再过近十日,等掩住疫灾之事,司州江岸之处,便会有百姓自发凿沙,使河道畅通。” 闻言,徐牧也心头一松。从去司州挑拨柳沉开始,一直为的,便是这件事情。如今看来,似是准备解决了。 东方敬顿了顿,声音有些同情,“常胜现在,估计也更加艰难。郝连战跑了,北面外族的威胁,还需要继续防范。柳沉的加入,最先的意思,是当作常胜在司州的分身。毕竟羊倌生死未卜,确需要一个人,来帮常胜稳住局面。” “伯烈,你心底……似是不喜柳沉。” “不大喜欢,主公回来之时的话,我约莫是明白,他大抵有些持才。若将他放在常胜的位置,他根本应付不得。北渝真正的谋局,只能是常胜所定。” 徐牧笑了笑,“不瞒伯烈,我也隐有这种感觉。” 先前时候,他还特地去看了一眼。柳沉柳平德,虽有一份大才,但终归是不及常胜。 可放心矣。 “主公,军师,大事不好!” 正当徐牧想着,突然间,陈忠急急走了过来。 那焦急的脸色,让徐牧和东方敬二人,都没由来的脸色一惊。 “怎的了?” “夜枭组的前线情报,沙戎人在河州叩关!” “怎敢!”徐牧脸色一怔。此时的沙戎王,应该还在中原逃遁。但在河州关外,却已经有沙戎贼子,举兵叩关了。 “主公,此乃敲山震虎。”东方敬想了想开口,“沙戎王出事之后,当有沙戎的探子将情报带回。这位数百年难遇的草原雄主,生死未卜之时,草原的外族自然要来帮衬,而叩关,不过是施压力。” 徐牧听得明白,淡淡一笑,“沙戎人是急了,生怕他们的雄主,死在了中原里。” “常胜那边,当已经有了布局。这段时日,主公切莫乱动,若落了相助外族的把柄,是极为吃亏的。” “伯烈放心,我都明白。” …… 此时,在长阳城里的常胜,仰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庞,眼色疲惫无比。 河州传来了情报,沙戎外族,已经大军压境。他自知,此事必然与沙戎王有关,无非是一种施压的手段。 “军师,内城的几个老世家,先前去了主公那里,说可试着商议。主公那边,当场就掀台子了。” 常胜露笑,“这是自然,你我的主公,是最不喜外族人的。我几乎能断定,沙戎敢来叩关,他定会骂娘,然后出兵,将这群外族赶回草原。至于郝连战,该杀还是要杀,若有可能,我倒希望他永远回不得草原。” “河州大将乐青,已经遣人来求援。” “知晓,我去主公那边一趟。” 踱着脚步,常胜径直往前。并未要多久,便走入了金銮殿里。 如阎辟所言,此时的金銮殿,朝前的一张鎏金案台,已经被整个踢翻。自家的族兄,正叉着腰骂骂咧咧。 如那些老世家,早已经知趣地退去。 “子由,你来了。”常四郎瘫坐下来,声音有些闷闷。 “先前伍家几个人,都来劝我,说什么先与沙戎和谈,说什么还有西蜀在侧,我直接骂娘了。” “族兄当真是英雄。” 常四郎摆了摆手,“怎的,你也来劝我么。” “是来相劝。不过,劝主公无需出兵。” 常四郎怔了怔,“怎说,不出兵如何抵挡?河州乐青那边,不过三万人,或能挡一阵子,但若是沙戎人倾巢而出,则河州危矣。” 常胜在旁坐下,施了一礼。 “族兄当知,正是因为郝连战生死未卜,沙戎人才会有此模样。他们此举,实则有两个作用。” “常胜,怎说?” “其一,便如先前所言,是为了保住郝连战这位雄主。其二——”常胜顿了顿,淡淡笑起来。 “其二的话,是在担心郝连战没死,而他们在草原那边又无作为,所以才会想着故意来近忠一次,这副模样,不仅是作为我北渝看,另外,还做给郝连战看。族兄放心,我腹中已有良策。” “族兄,可让人寻一死囚,斩首之后割头,悬于长阳塔楼上。且另发昭文,昭文便写,沙戎王郝连战,已经被北渝诛杀。” “若如此,岂非是激怒了?” “族兄错了。沙戎与北狄决战之时,河州送来的每一份情报,我都会过目。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沙戎全占草原之后,与北狄有诸多不合。郝连战很聪明,他知道任此下去,草原因为这两个族群的磨合,肯定要发生祸事。所以,他便想着将战火烧到中原,让沙戎北狄二族,短时内同仇敌忾,一起攻入中原。” 常胜眯起眼睛。 “所以,在郝连战死后,我敢断定,这些草原外族,或许会被激怒,但相比夺权,族群争霸草原,这才是他们最先考虑的事情。北狄要夺回塞北,而沙戎要守住塞北,没有了郝连战的遏制,要不了多久,必然会内乱。”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需一个契机。” “契机?子由,是什么样的契机?” 常胜淡笑,“让这草原二犬,互相狗咬狗的契机。先前时候,郝连战怕引起归降的北狄人不满,留着北狄王庭的血脉,虽然逐出草原,但乐青有情报来,北狄王庭的那位小汗,还留在先前望州一带,艰难度日。” 听着,常四郎也隐约明白了常胜的意思,顿时也跟着笑起来。 “主公可去一封信,便说沙戎可恨,胆敢来刺杀,会帮助北狄云云。如此一来,那北狄小汗便会上当,再加之郝连战的死讯,他会立即招拢旧部,联络族人,行推翻沙戎之举。” “常胜,妙计啊!” “拙计尔。”常胜没有倨傲,“我已经得知,北狄小王庭里并无能人,如此一来,只会被主公牵着鼻子来走。” “草原哪有什么谋士大贤,先前有个算灶的,差点没让小东家玩死。” “确是如此……”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灶大师” “阿啾——” 大宛关下,一个穿着文士袍的男子,蓦然觉得着了凉,一下子打了个大喷嚏。 “灶大师,我家主公有请。” 听见这一句,男子一下子生气起来,“再讲一遍,我再讲最后一遍。我姓黄,你可以喊我黄大师,黄夫子黄先生,莫要喊我灶大师!” 传话的小校尉,淡淡一乐,并没有计较,笑着往前走开。 “哼。”黄道春冷哼了声,但又很快遮掩了去,小心地踏着脚步,往城头上走。现如今,他人还在大宛关里,那位蜀王徐牧,可是能随时取他性命的。说什么重用……只要能放他离开,那便是一场大喜。 一路想着,待近了城头,黄道春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神色。 “黄道春,拜见蜀王,拜见东方小军师。” 原以为这副模样,蜀王看着他可怜,说不得要客气几分。哪里料到,那位蜀王一转身,开头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差点脱口骂娘。 “诶哟,灶大师来了。” …… 坐在城头上,黄道春脸色局促,远不知这一次,蜀王来寻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先前的时候,该问的东西,几乎也问光了。 “灶大师勿惊,此番让你过来,乃是叙旧。” 叙个鸡毛旧,要讨教当年的算灶之法吗。 当然,黄道春不敢造次。在草原上的时候,他远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故人”,真成为了中原半壁江山的主人。 “蜀王,若有事情还请开口,沙戎人的事情,某知无不言。”黄道春急忙表明态度。 “这一回让你过来,并非是沙戎人的,而是北狄人的。” “北狄人?这草原上的北狄人,连王庭都被打烂了。” “自然是。”徐牧笑了笑,“我想了许久,觉着灶先生终归是大贤之才。” “蜀王,此话,此话……”黄道春脸色激动。 徐牧眯了眯眼,心底生出厌恶。比起其族兄老黄,黄道春差了起码十条街。当然,若是杀了的话,估摸着九泉之上,老黄也没有任何责怪。 但现在,因为沙戎最近的事情,徐牧和东方敬,已然有了一番商量。 “让我回草原……”黄道春脸色大惊,“蜀王,万万不可,我此番是从沙戎部落跑出来的。且在先前,又叛了北狄人!” “并非是让你送死,而是让你立功。”徐牧淡笑,“本王固然,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奈何在西蜀里,都是以军功为论。你此番回了草原,替我做一件事情,若是成功的话……” 黄道春急忙抬头,洗耳恭听。 “相赠万两银子,保你在西蜀富贵。” 听着,黄道春顿时沉默。若是面前的蜀王,说什么要提拔他为幕僚,让他任职,他定然是不信的。 但现在,是五千两银子,以及生活安顿的保证。但凡有个选择,他现在都巴不得留在中原,做个富贵公。 “蜀王,我要做什么。” “搅动草原风云。”旁边的东方敬,久久开了口。 “我与主公相商过,如今北狄的小王庭,无了幕僚大将,你此番回去,用一些手段自证,当会受到重用。我需要你,留在草原挑拨北狄与沙戎的关系。” “敢问东方军师,是什么样的手段。我先前叛了北狄,是众所周知的。若是没有重宝,我恐怕会被狄人立即杀死。” “无需重宝,只需一计,便能保你安稳。” “何计?” “你决定了,我自会吩咐于你。”东方敬笑了笑,“黄大师,望你想个清楚,沙戎人不容你,便是草原不容你,唯有中原西蜀,才有你的一方立足之地。固然会有危险,但你扛过来了,先前的恩恩怨怨,便似过往云烟飘走。” 黄道春垂头沉默,考虑得失。 徐牧和东方敬并不着急。在他们的心底,几乎已经吃定了面前的算灶大师。只是西蜀与草原不接壤,需要一个介入草原王庭的人,不管怎么样,也算在草原留了一把刀。 当然,征北李将的事情,是绝计不能和黄道春说的。 “蜀王,东方军师,某,某愿做!” “好!” 徐牧笑了笑,举起一盏茶,递到了黄道春面前。茶色泛沫太多,隐约有些不对。 黄道春脸色迟疑。他终归不是傻子,久久不敢下手。 “灶大师,可听过我西蜀陈鹊?” “自然听过,是天下第一神医。” “确是,我便直说了。”徐牧面色不变,“前些时日,我派了人回蜀,取了一包毒粉。” 黄道春身子发颤。 徐牧眯起眼睛,指着茶盏,“这种毒粉,会使你短暂身痒,但很快会褪去。三月之内,你只需再服一剂解药,便没有任何问题,药到病除。” 并没有遮掩,相反,这更加有威慑之力。 “黄先生,你别无选择。”在旁的东方敬也冷静道,“我家主公,若是毫无顾忌地信你,你也会起疑心。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惜命办事,西蜀便会保你无忧。” “若三月时间,我回不来西蜀……” “莫急,会有人送过去。我西蜀的夜枭,你当知其名。哪怕在河州外,亦有我夜枭之人。而且,你忘了先前时候,自个是怎么入蜀的?”徐牧笑道。 先前的时候,一脸懵逼的黄道春,直接被本家卖了,送入了大宛关里。 “若你不想去,我也不为难你。中原里的侠儿们,可是一直惦记你的脑袋。当然,你也知道,不巧我徐牧,刚好是三十州的侠儿舵主。我只需说一句话,你的命便保住了。” 黄道春咬着牙,再没有迟疑,抓起了茶盏一口饮尽。如徐牧所言,并没有多久,整个身子开始痒了起来。 想来,必然是中了陈鹊之毒。 “好。”徐牧松了口气。他确实需要一个人,能介入北狄与沙戎的挑拨中。面前的黄道春,刚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具体的事宜,东方军师明日会与你说。” “谢过蜀王……谢过东方军师。” 徐牧点头,起身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什么。 “对了灶大师,当若你能帮我杀了赵青云。除了万两银子之外,我会多赏一座大府,舞姬美妾。” 黄道春仰起脸,约莫又想起了往事,重重点了点头。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乃是四方合作 “大事不好。”合州的小王宫里,凌苏咬着牙。 “凌师,这是怎的?” “有个友人……正在被北渝剿杀。该死,怎的如此不小心,中了伏龙小军师的计。他若是死了,你我的大事便要化为乌有。” 听见后半句,吴朱的脸色,也一时变得焦急起来。 “凌师,此人是谁,竟如此重要?” “莫问了。”凌苏揉着额头,“我需立即想法子,先把他救出来。” “北渝现在,不是在和沙戎人打仗吗?听人讲,都已经叩关了。” 凌苏没答话,只觉得越发烦躁。那位该死的沙戎王,乍看是做大事的人,才刚入中原,便陷入泥潭了。 他可不想大事还没开始,便被扼杀在襁褓。 “大王,我似是见到,合州里有贩珠的官商。” “确是,大概两千人的商舵,采珠再挑选之后,会护送到内城与河北一带。那边的富人,最喜奢侈之物。” “我需去北面一趟,便扮作护珠的合州护军。”凌苏叹着气,“原先还想晚些的,但现在事情十分火急。再者,顺路再去看看壶州的故人。” 吴朱听着,一时皱住眉头。 “凌师去了,我合州该如何。” “按兵不动。至于那位李柳,你也莫要招惹,等我回了再说。” “凌师,到底是谁?让你如此慌张。”吴朱终归不傻,忍不住又追问了句。 这一次,凌苏没有打算继续隐瞒。毕竟,作为参与的合州王,迟早要知道的。 “沙戎王郝连战。” “什么!”吴朱脸色大惊,“你先前说,只是南海外的岛人……现在怎的,又来了一个沙戎王。” “乃是四方合作。”凌苏安慰道,“大王放心,此事有很大把握。” 吴朱一时沉默。 凌苏眯起眼睛,“大王莫忘,此时你我二人,已是一艘船上的人。若是西蜀王知晓,大王与岛人暗通,依着他的性子,定然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王啊,既无回头之路,不如奋勇往前。” 吴朱脸庞有些苦涩。他明白,凌苏并不是危言耸听。西蜀王徐牧,向来是最痛恨外族之祸。暗通者,几乎是必死之局。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便不见这位凌师了。 “大王勿忧,我已思虑周全。” 吴朱咬着牙,自知没有了回头路,也跟着重重点了点头。 “大王,记着我的话,在合州里,先莫要招惹那李柳。我总觉得此人,会有些不简单。” “凌师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懂的。” 凌苏抱拳,再无犹豫,迅速王宫外走。但人刚到宫门,一下子,便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他急忙恢复脸色,抱了抱拳。 “李军师有礼。” “有礼。”李柳点了点头,往前继续走。 便在凌苏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间,李柳的脚步子,一下子又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脸色有些不解。 “李军师说笑,末将不过是个庸人,入不得李军师的法眼。”凌苏停住脚步,面色一皱。但回身之时,又变得谦逊无比。 “真是见过的。”李柳饶有兴致地开口。 “先前入王宫,你便在合州王的身边。合州王来驿馆,也只带了你相随。这几日里,你虽然在避着我,但每每有要事,我却总能见到你。” 凌苏心头一惊。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李柳大笑起来,“说不得,你是合州王的侄子辈,或是义子养子。” “李军师,你真猜对了,某叫吴海,自小生在吴家,是我家大王的家将。”凌苏只觉得胸膛里,一下子松了口气。 “怪不得。吴将军如此步履匆匆,可是要去公干?” “去一趟海岸,替大王传采珠令。” “吴将军请去。” 李柳背过了身,笑容一下子收敛,整个人陷入沉思。 在他的背后,凌苏也转了身,神色里透着一股戾气,但随即又烟消云散。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位该死的沙戎王,莫不是百年雄主?怎的?这一趟入中原,便像个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若是去得晚了……那该死的沙戎王死在了中原,大事未竞,岛人势力单薄,根本不可能杀入南海,攻灭西蜀。 保住沙戎王,是他现在,最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 河州,残阳如血。斑驳的城墙上,隐约还见着未干涸的血迹。 此时的乐青,一边举着刀,一边不断骂娘。 在河州关外,抬头往远处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沙戎人的军阵。虽以部落为建制,但此时人影攒动,马嘶刀晃,颇有几分临战之威。 “乐将军,沙戎人只装模作样,今日攻打了二三轮,便又退走了。” “这些草原贼狗,都是无胆狗夫。”乐青笑起来,并未有任何的惧怕。在北渝里,他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老将廉勇死后,他接过了衣钵,替北渝,替整个中原,守在河州关上。 当然,他也知道的,如今的中原里,北渝与西蜀,先前杀得天昏地暗。莫名的,乐青只觉得有些庆幸。 他的那位主公,约莫也猜出了他的性子,并没有让他回内城。若不然,以后在战场上,与那位西蜀的东方军师再见面,他不知该如何打。 二十岁,未入伍之前,他见过太多人间刍狗。但在三十多岁,却见到了让他惊艳与拜服的男子,虽是跛子,但计压群雄,大败北狄。 “杀草原狗!”乐青举刀高喊。他突然发现,若是有个选择,他终归是喜欢,做个和廉老将军一样的人。 “诸位莫忘,我等脚下的河州城,是先人的血肉所铸,不可摧也!” 乐青的鼓舞之下,河州关上的守卒,顿时爆发出阵阵的怒吼,纷纷举起了刀弓短盾,准备守城鏖战。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回都的黄之舟 “主公,北面的情报。”鲤州大宛关上,陈忠急急走来,将夜枭层层传来的密信,递到了徐牧面前。 河州至内城一带,由于久无战事,百姓安稳,几乎再无逃难之事。也因此,使得官道畅通,人马来往更加迅速。 来往的情报,随着夜枭的布置,迅速传了回来。 徐牧看完情报,又伸出手,递到东方敬面前。 “如伯烈所料,沙戎人并非是真想打,没有郝连战在,终归是聚不成一股气势。” 看罢的东方敬,也点头放下了信。 “常胜那边,当有了布局。我西蜀派出灶大师,亦算帮了一忙,搅乱沙戎之势。当然……若是郝连战死去,则是万事大吉。” “这种事情,不能寄于希望。伯烈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信天公的,只信自己。” 东方敬笑了笑,“自然。不过这样一来,我西蜀又赢得了一些时间。主公,如今已经入夏,再过二月,便能收早稻了。无了粮草之忧,主公可在西北地,新募一轮兵丁。” 西蜀诸州,现在都是一年两稻,几乎已经普及。比起以前来讲,六七月份便能收割。 收割之后,再种下晚稻。 “江南诸州,还有蜀州,先前为了奔赴鲤州,终归是征募了太多人。而西北之地虽然人丁不丰,但凉州董氏的余孽,先前也被王参知彻底剿清。募一轮新军,并无问题。” “伯烈,我正有此意。” “除了海船……还有暗子。我等的辎重,也当早作准备了。” 丝绸之路的打造,使得整个西蜀,吃了一波不小的福利。也因此,在成都的铁坊,有器甲打造好后,不断源源送来。 至于战马,吕奉那边还来信,已经新生了不少马驹,过个半月,能多供二三千匹成年骟马。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不久后,与北渝的正式决战。 “伯烈,我能否见暗子一面。”犹豫了会,徐牧认真开口。并非是空穴来风,他是担心,那位暗子会顶不住,又或者说…… “主公,无需相见。即便主公想见,他亦不会见。唯有大胜之时,他才能归于身份,荣归西蜀。” 徐牧沉默了会,“前些时候,见着了灶大师,一下子想到了这一家子的人。他们并未欠我什么,反而是我徐牧,亏欠他们太多。” “山河归蜀之日,便是英雄荣归之时。” “明白了。”徐牧叹了口气,“左右离得近,我明日带着陈盛,去一趟安并二州,亲自募兵。” 西蜀的兵力,是需要补充了,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凉州并不种稻,而整个西蜀,又即将粮仓丰足。 “主公英明。”东方敬起手长拜。 …… “之舟,在壶州辛苦了。” 长阳皇宫,站在御道上相候,常胜在阳光下露出笑容。 “拜见小军师。”回都述职的黄之舟,见着面前的人,声音有些哽咽,“小军师,怎的如此疲态,还请注意身子。” “之舟,我无事的。”常胜抬手,拍去了黄之舟袍甲上的风尘,垂下之时,又握住了手臂,笑着牵着往前走。 “你也知了,这段时日北面闹得很凶,我只能辛苦一些,替主公平定外祸。事情一了,我便会赶去司州。” “听说那沙戎王,狡猾无比,刺杀主公之后,却又逃之夭夭。恨我不在长阳,不能生擒此贼。” “正是,长阳谢家是他的暗子。我估摸着,或还有其他的人,不过要查出,需要费不少的时间。” 黄之舟停下脚步,有些不忍地开口,“我瞧着小军师,处处辛劳奔波,终归有些不好受。” “小军师,不若我调职回内城,做一席幕僚,帮小军师参谋军政。吾虽不是大才,但亦懂不少政略兵要。” “胡说什么呢。”常胜笑起来,“我常胜,可还指望你留在壶州,建功立业的。我讲句难听的,现在整个北渝,能让我看上的大将之人,除了申屠冠将军,你是第二位。” “吾黄之舟,何德何能。入了北渝到了现在,也并未立下大功,连着那些蜀将,也没多杀一个。” “之舟,你是有本事的人,我信你,主公也会信你。我都听说了,家里人知道你回都,可早就候在官街外了。言庭该会开口了吧?” 言庭,即黄言庭,是黄之舟的嫡子。 听见这一句,黄之舟的脸上,一下子洋溢出欢喜,“上月我家夫人还来了信,已经能喊娘亲了。估摸着我待会回府,他也懂喊一声‘爹爹’了。” “甚好,甚好啊。”阳光下,常胜拍了拍黄之舟的肩膀,“见着你成家立业,我便放心了。” “小军师的知遇之恩,吾黄之舟,一生无以为报。” “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常胜面色欣慰,“走吧,我带你去见主公。见完主公,你先回家一趟,明日再来寻我吃酒。我可得告诉你,许多人回都述职,我大抵是不理会的,唯有你黄之舟,让我好一番相候。” 黄之舟受宠若惊,“小军师如此这般,真是折煞我也。” “好好立功,我便等着你军功擢升的喜报。不管怎么讲,我向来当你是自家人的。” “多谢……小军师。” “瞧着你,莫要如此,快快随我入殿。” …… 黄昏,余晖像杀人溅了血一般,不多时,便也将整座长阳染成血色。 述职出宫之后,骑在马上的黄之舟,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的道路,血色余晖的映照下,仿佛成了一条通向鬼门的血路。 他久看着,直至眼睛发涩,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到了长阳官街,如常胜所说,他在长阳的家人,早就已经候着了。他的妻子黄车氏,昂着姣好的面容,原本在静静等着,待看到他出现,欢喜得身子颤动。 在妻子黄车氏的身边,另有一个扎着朝天小髻的娃娃,在见着他后,便急急朝前跑来。 黄之舟下了马。 他张开手的时候—— 夕阳的尽处,一下子涌来的昏暗,将他整个人淹没。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入并州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与友人的欢聚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如履薄冰的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凌苏的手段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保住暗子的身份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羌奴军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凌师,还请稍安勿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恪州黄氏一脉,值得厚待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来自西面的危机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凌苏的瞒天过海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断臂的试探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魏小五,来战 “李柳的信里说,那人并不是断臂。”徐牧皱住眉头,脸色带着失望。按着事情的发展,他和东方敬,约莫都能断定,凌苏或藏在南海。 但现在看来,那裨将并不是凌苏,李柳猜错了。 当然,这事情在其中,说不得还有障眼法什么的,李柳那边回交州的同时,已经留下暗子在查了。 “伯烈,若是凌苏真在南海,本王如鲠在喉啊。” 东方敬也沉沉点头。 “主公勿要着急,李柳为人谨慎,留在合州的暗子,说不得查出一二。” “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间,有一裨将急急走了过来。 “主公,军师,大事不好了。” “怎的?”徐牧惊了惊。 “大宛关,我西蜀的探哨营,与北渝人打了起来。” 徐牧目光微凛。在早些时候,他已经传下军令,让西蜀的将士,暂时不要挑起与北渝的厮杀。 “这一次领军出城的,是魏小将军……” “魏小五?” “正是。前线回报的时候,北渝人那边探哨营,似是先前的北渝小将尉迟定。” 只听完,徐牧缓出一口气。 “怪不得了。” 开春之战前,魏小五立下头功,大破河北五良数次,还杀了两个,也因此,彼此间已经是死仇。不过这也赶巧,战事还未起,两个小将便撞到一起了。 说不得,这一场会成为大战的火索。 …… 鲤州外,一马平川的荒野上。 魏小五带着八百多人的探骑,不退不避。在他们的前方,约莫有千余人的北渝探骑,死死堵住了路。 那北渝领军的将军,正是老熟人尉迟定。 “魏将军,主公与军师都有令……不得挑起与北渝的战事。”魏小五身边,一个裨将犹豫了下开口。 魏小五面色沉沉,并未应答。相反,他冷冷昂着头,看着对面的动向。 “魏小五!”对面北渝的阵营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尉迟定勒着缰绳,扬枪怒指。在开春之战后,他终于记着那个西蜀小将的狗名字。这名儿,一看就是狗破落户。 但偏偏河北五良,其中有三人,都败在了这人手下。 “开春之战,若不是我尉迟定轻敌,你早已经埋骨!吾两个义弟的仇恨,你魏小五纳命来!” 尉迟定身边,一个跟着的裨将,同样小心地提醒,云云现在的北渝西蜀,尚在和谈之中。 “什么和谈?我北渝无了后顾之忧,该调转矛头,杀光蜀人!”尉迟定沉着声音,但犹豫了会,终归没有下令。 在他的心里,依然是在担心,小军师常胜那边会责怪于他。再怎么说,河北五良已经让人多次失望了。 “尉迟将军,不若斗将。”那裨将转了转眼睛,继续开口。他是知道的,尉迟定是河北的武进士,武勇过人。如今这光景下,两军若是厮杀,只怕会引发大战,在没有得到上头的授意,当真要吃军棒的。 “斗将?”尉迟定顿了顿,目光一下子眯起。 “无错,可以斗将。我险些忘了,我还是个武进士来着。” 尉迟定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 此时,两军都到了各自的疆界,若非那纸和谈,说不得已经立即厮杀。既不厮杀,便如裨将所言,斗将杀贼,鼓舞士气。 “后退。”尉迟定沉着长枪,缓缓勒马而出。在他的旁边,围拢的千多人士卒,慢慢往后退却。 当然,安全为上,尉迟定终归没敢进入弓箭的射程。 “魏小五——” “听闻蜀人有不当之志,今日不管私仇,或是军命,吾尉迟定,要与你在此斗将!若你不敢——” 尉迟定顿了顿。登时,在他身后的千多人北渝骑卒,都怒吼起来,不断打着轻蔑的哨子。 “今日之斗将,无关和谈,无关北渝西蜀,我便问,你魏小五敢不敢接着!” “魏小五,不若做条夹尾巴狗,趁早滚回大宛关!” “蜀鼠——” …… “我曰你母。”骑在马上,魏小五昂头咬牙。他伤势刚转好,便说服了主公军师,迅速重新归队。 却不曾想,军命没领几轮,便遇着了面前的冤家。 “魏将军,不可冲动,你伤势未痊愈。末将李辛,尚有几分武勇,愿替魏将军战一场。” “无需,我要单挑五鼠!” 没等裨将再劝,魏小五抓枪在手,夹起马腹迅速奔了出去。那袭白甲胄,在阳光下虎虎生威。 “魏小五!”尉迟定见状大喜,怒吼一声,也夹了马腹冲出。 “可识得河北武进士尉迟定!” 人马未到,尉迟定拖枪在手,只等近了距离,迅速以枪尖挑起一泼泥土,往魏小五洒去。 魏小五惊了惊,迅速侧头避过,不曾想,尉迟定的长枪已经出笼,往他的下腹捅去。 “死啊!”尉迟定状若疯狂,几乎贯入了全身的力道。 似有破空之声,却不见破甲之音。 尉迟定抬头一怔,才发现对面的魏小五,已经单手擎枪,整个身子跃离了马,只以枪杆杵地,那枪杆儿,约莫要压成了弓状。 他捅了个空。 在前方的蜀军,顿时爆发出一声排山倒海的怒吼。 尉迟定大怒,收枪往下抡扫,却终归晚了一些,魏小五重新跃回了战马,迅速往前迂回,不多时,挺枪重新杀了回来。 并未硬接,绕着空地驰骋,只等拖开距离,尉迟定迅速摘下背上的马弓,眼色一沉,搭弓捻箭一气呵成,二珠箭“噔噔”射出。 魏小五骂了声,同样夹着马腹绕开,迂回了半圈后,取下得胜勾上的另一杆枪,紧了紧力道,往尉迟定的方向爆吼掷去。 昂—— 掷落的长枪,离着不过小半丈的距离。虽然未中,却惊得尉迟定胯下的战马,止不住地刨蹄长嘶。 尉迟定抚了两下马鬃,登时大怒,弃了马弓,重新抓起了长枪,直奔魏小五杀去。 “魏小五!来战!” “且来!” 魏小五昂着头,眼睛里藏着遮不住的战意。 那眼睛里的战意,便如当年在长阳,他跟着自家主公拒北狄的时候,一模一样。 “魏小五是个小棍夫,但也愿意随徐相去沙场。” 他尚年轻,但从军的时间并不短,那身子上密密麻麻的刀伤箭疤,便是他最大的光荣。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司州军议 铛。 两柄长枪在半空碰撞,发出清脆的铮音。 作为名正言顺的武进士,自小又久习武艺,尉迟定的势头,明显要更胜一筹。他低着头,在错身而过之时,目光死死盯住魏小五。 “贼狗,你必死!” 魏小五沉着脸,将尉迟定的长枪荡开。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些吃力起来。身子的伤不算好全,再加上原本的力道也弱几分。 刚跃马而去,尉迟定蓦然再次出手,后勾着手,一记拍枪砸了下来。 魏小五避之不及,只得咬着牙,硬接下了这一招。顿时间,在他胯下的战马,一下子拐了马腿,似要整个倾翻。 尉迟定大喜,迅速调转战马,重新枪出如龙,朝着魏小五疯狂捅下。 “魏小五,你便死在这里!” 战马还未爬起,此时已无避身之势,迎着长枪,魏小五眼色一凛,索性不再挡枪,约莫生了死志,用尽了力气,同样朝着尉迟定捅了出去。 出枪中的尉迟定,见着这一幕,脸庞蓦然大惊。若放在正常情况下,坠马的敌人,当会想办法来避。却不料,这该死的魏小五,是打算与换命同死。 “竖子!” 尉迟定颤着声音,急急勒马而停,迅速将长枪收势,“铛”的一声,挡住了魏小五的枪击。 同归于尽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尉迟定咬着牙,再看之时,落地的魏小五,已经重新上了战马,狂奔到另一侧。 …… 黄昏,鲤州前线的几骑斥候,急急跑回了大宛关。 “斥候回报,我方的魏小五,和北渝的尉迟定,好一场斗将大战,厮杀了近一百回合。”城头上,陈忠凝声开口。 “谁赢了?” “未见胜负,到最后,北渝那边恐有失,鸣金收兵了。魏小五身上多处枪伤,肩膀还中了一箭。至于尉迟定,同样也没好哪去,一条腿让魏小五连着刺了三枪。正常来说,魏小五或许打不赢尉迟定,且身子还有伤,但最为紧要的,是他一开始就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徐牧叹了口气,“才刚好了伤,这会儿又有得受了。让陈鹊神医的两个徒子,亲自去帮魏小五诊伤。” 陈鹊的徒子虽然不少,但医术高超的,也不过七八人。在鲤州前线,至少有三人。 “主公放心,我这就去。” “劳烦。” 待陈忠走远,徐牧才转回身子,重新坐在了东方敬身边。 “这一出,不管是魏小五,或是尉迟定,二人既提出了斗将,那么暂时之间,便烧不成火索了。” 徐牧也送了口气。 认真来说,西蜀现在更需要时间。不过,避开了这一轮,若是常胜有心开战,这事儿要下套,分明是轻而易举的。 换句话说,常胜现在亦不想马上开战,或者还在备战定策。 “伯烈可有想法?” “有。”东方敬声音郑重,“还是和开春时候一样,真打起来,我西蜀不能失去战局的掌控。” …… “唯有握住战局的把控,我北渝才能一战定天下。”在北渝营地里,常胜围走在推演的兵台前,面对着诸将,不断沉声开口。 在其中,连着常四郎也到来,听着常胜的建议。 营中的大将,多是北渝的栋梁将才,以申屠冠为首,分列在推演兵台的左右。当然,北路元帅黄之舟,因为身子受伤,未能到场议事。 “柳沉军师,劳烦你细说一番。” 听见常胜的话,柳沉平步而出,先对着北渝诸将,行了一礼后,才缓缓开口道来。 “我与常胜军师,以及主公所商。”柳沉挽起袍袖,一只手伸入推演的沙池,拔起了数张旗子,往后方移动,插下。 “打算将决战的地点,放在司州。” 没有打算隐瞒,如今在场中的,都是北渝的栋梁大将。 “柳军师,司州与鲤州的交界,虽然临江,但实际上,若是厮杀的话,附近的山势不宜作战。且如此一来,我等北渝骑军的优势,将荡然无存。”申屠冠听着,认真开了口。 “不愧是天下名将,仅一听,便能分析其中厉害。”常胜笑道。 连着旁边的常四郎,扫了两眼申屠冠,也露出欣慰之色。 “确是,山峦之下不宜作战。”柳沉半眯眼睛,“但诸位莫忘,这等的劣势,不仅是我北渝,连着西蜀也同样会有。换句话说,无非是双方弃了骑军罢了。” 当头的申屠冠一想,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柳军师,蜀人久居山林,说不得会比我等熟一些。”另一个将军,犹豫着发问。 柳沉淡笑,“古往今来,都会说南人善船,北人善马。但我告诉你们,这句话用在西蜀上,用在徐蜀王的身上,并无任何的意义。这位天下徐布衣,已经将他的南方将士,变得无比精通马战。再者说,在西蜀凉地,同样是战马不少,又有骑将晁义这样的能人。” 在场诸人听了,都纷纷点头。若是西蜀真这么容易打,他们这些北渝战将,也不至于连败几场了。 “胜机,我北渝的胜机,当在司州!”柳沉把手里的旗子,尽数插入沙地,声音越发的冷静。 “具体事宜,过个几日,待我与常胜军师,与主公商议定下,再与诸位细谈。不过眼下,不宜立即与西蜀开战。” “昨日,先锋将尉迟定,当表大功,与西蜀侦察营相撞后,并未立即动刀厮杀,而是选择了斗将……诸位放心,尉迟小将军斗将应该是赢了,当算得一场军功。” 营帐里,难得鼓舞了一番士气。 常胜并未上前,而是让柳沉继续号令。再怎么讲,这位柳军师在不久后,终归要取代羊倌的位置,带军与他呼应。而今,是有必要立一番威风的。 常胜回过了头,与旁边的自家族兄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柳沉所布置的,不过是明面上的事情,但在暗中,常胜亦已经埋好了棋局。 蛰伏在西蜀的老羊倌,便是他棋局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若是能成功,当真要一战定江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大破北渝” 营帐里,在柳沉几番话后,常胜才缓缓走上。顿时间,诸将的眼色,都变得有些不同。 比起柳沉来说,这位伏龙小军师,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督战人。 “诸位。”常胜停下脚步,一番环顾之后,才脸色郑重地开口。 “柳军师的意思,想必诸位也已经明白。西蜀智囊之士众多,我等要想取胜,只能出其不意。诸位听了此番战略后,不管回营,或是操练,都无可懈怠。至于战马,也需从燕州继续送来。到时候,弓骑也同样会出现在鲤州。” “小军师的意思?” “混淆蜀人的耳目。”常胜掷地有声,“真正的决战没来之前,诸位需记住,我等便和以前一样,不可有误。在以后,若主公与我不在,便由申屠将军,以及柳军师这二人坐镇本营。” “小军师去哪?”有人发问。 常胜笑了笑,并未答话。 但即便如此,站在最前的申屠冠,约莫还是猜出了什么。想将决战选在司州,那么就需要一个理由,或一柄钩子,将蜀人引过来。 面前的常胜小军师,说不得…… 申屠冠心底叹气,他知晓,如常胜这般的人,他亦无法左右决定。再者说,主公也在营中,这般一看,似是早商量过,同意了常胜小军师的险招。 “军师,什么时候与蜀人开战,我等都有些等不及了。” “莫急,时机未到。”常胜凝住声音,“需要一个时机,使蜀人暂时生乱,方是开战的最好机会。” 使蜀人生乱,在常胜的心底,早已经有了主意。当然,在此时的大营里,他没有打算说出。 常四郎站在营中,看了看台上的常胜,莫名地有些沉默。常家的小书生,已经做的够好了。 “北渝大胜!”常四郎握手成拳,蓦的开口大喊。 一时间,听到常四郎的声音,整个营帐的北渝大将,都开始跟着怒吼起来。 …… “司州急报!” 大宛关,前线的斥候再度回城,带来了前线消息。 看完情报之后,徐牧皱住眉头。 “司州州境那边,北渝已经动了,粮草辎重,新募入伍的大军,还有燕州弓骑,战马骑营,都调集过来了。” 先前的时候,由于沙戎人的事情,约莫是为了示好,北渝除了主动撤军之外,也明面上做了不少让步。 但现在,不管是西蜀,或是北渝,都已经张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北渝的大军,开始往鲤州动了。”东方敬放下情报,脸色也有些不解,“我先前还以为,常胜或不会选在鲤州。毕竟再怎么说,鲤州之战,他连败了几阵。” “伯烈,或是迷惑之计?” “还未得知,需更多的情报,方能下定论。”东方敬谨慎道,“这事情,仅凭一个判断,并不稳妥。主公,但不管常胜选在何处,我还是那句话,我西蜀绝不可失去对战局的掌控。” “另外,我隐有感觉,若是大战打得激烈,说不得会变成西蜀北渝的旷世决战。” 决战么。徐牧沉了沉脸色,到了现在,西蜀与北渝,民道与世家,已经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当然,不过是他,或是常老四,肯定都有一个夙愿。待有一日能出河州关,踏平草原与雪山。 这一切的前提,是逐鹿的胜出。 “主公,附庸的助战军,可到了么?” “由于战事吃紧,西域那边的数千骑军,并未回去,一直留在大宛关。至于南海,在李柳回交州后,阮秋也即将带兵北上。侠儿军自不用说,我这个总舵主,还是能号召。诸如平蛮营孟霍,余当部落,羌奴的吞狼营这些,也会迅速赶来。” 东方敬呼了口气,“大战在即,成败只在一棋。主公需知,常胜是个屡败屡战的人,我约莫觉得,比起上一次来说,他这一轮会变得更加妖智。北渝可输四次五次,但我西蜀若输了这一次,十年内,再无东山再起之力。” 徐牧点头,正是明白这个道理,很多的时间里,他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若是能拖到年中,再好不过……若是北渝咄咄逼人,西蜀退无可退,只怕我西蜀,也只能迎难而战,边战边耗。” 海船的打造,暗子的养伤……这光景下开战,对西蜀极为不利。但这些事情,根本无法把握。那纸和谈的昭文,没了沙戎人的事情,等同于废纸。 “我知主公心思。”东方敬想了想,“若如此,需想些办法,看能否再拖一下时间。” “伯烈可有计策?” 东方敬摇头,“还需深思一番。主公也知,北渝其他人都好说,唯有常胜,最难骗过他的眼睛。” 徐牧不语。认真来说,现在的常胜,已经成长为,可以比肩东方敬的大谋了。哪怕北渝先前的老仲德,比起常胜也要逊色几分。 “鲤州外的郡县,弃了便弃了,无需与北渝争夺。”徐牧想了想开口,“但不管如何,北渝会需要一条火索,来点燃这场大战。按着先前尉迟定的情况来看,我估摸着,或还有半月左右的时间。” “主公所想,与我无二。”东方敬点头。 “若有导战的火索,我的建议是,主公能灭则灭。若不能灭,便当考虑第一轮的守坚。” “自然。” 东方敬眯起眼睛,“不瞒主公,我倒是很期待,这一次的常胜,加上那位柳沉,能给我西蜀带来怎样的妙计。思来想去,除了一些稳妥的布局外,我便不动了。” “实则不动,乃是为了应付自如,兵来将挡。” “伯烈镇守,我是放心的。” 东方敬笑了笑,作揖一礼。 徐牧抬起头,看着天空莫测的风云。两年前,他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但偏偏是这最后一步,他却久久没能踏下去。 大破北渝。 他的心底里,慢慢生出一股浓浓的战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某愿死在沙场 北渝的营地里,一个披甲的校尉,正踏步走着。 他叫沈冲,是司州侦察营的校尉。此时,正握着一个信卷,急急走到了中军帐外。 “沈校尉,军师让你进去。” “多谢。” 沈冲呼了口气,不敢大意,双手托着染血的信卷,入了帐内。 主公并不在,两个军师都抬了头,看着他踏入的方向。那种压迫感,就好比前些时日,西蜀王站在他面前,他惊得不敢抬头。 此时,也差不多无二了。 一个铁刑台的统领走来,垂头看了看他,取走了托着的信。 “你退出去吧。” 沈冲抱了个拳,转身往后踏出。待出了中军帐,他立在帐外,沉默地立了好一会,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 中军帐里,常胜打开沾血的信,看了许久,眉头才变得皱起。 “子由,怎的了?” “这封截到的密信说,蜀人有一支大军,往鲤州南面绕了。” “南面?”柳沉皱了皱眉,“鲤州南面,并非战略之地。再者说,前几日尉迟定斗将之后,蜀人当加倍小心的,怎会被截获情报?” “平德的意思是?” “那校尉入帐之时,早知多问几句了。” “柳军师,那我去传唤。”阎辟在旁,急忙跟着开口。 “不用了。”柳沉摆手,抬头看向常胜,“子由,我的意思是,这极可能是东方跛人,捣鼓出来的迷惑之法。” “若是迷惑法,以跛人的本事,太过于不堪。”常胜想了想开口,“不过有一点,如平德所言,往南面绕,不符西蜀的战略。当然,也可能是作为奇军。” “不对,若是夹攻的话,最合适的地方,当是沿岸一带,想办法埋入军队。”柳沉还在坚持自己的意见,“所以,我一直在说,这不过是一桩迷惑法。子由勿要上当。” “有几分道理。”常胜点头。实则在他心里,已经动了探查的念头。他和跛人交手的时间很长了,如这样的任务,所行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平德,这些时日,还是以安稳为主,暂时不要开战。我还需一个机会,慢慢诱蜀人进入司州一带。” “子由放心,我都明白。” 常胜露出笑容,“有平德在,真是天下幸事。” “不过是,循着侯爷天下太平的遗志尔。”柳沉一字一顿,认真无比。 北渝军营,另一侧的位置。 此时,只剩的三个河北五良,尉迟定,解瑜,端木仇……当然,在先前的斗将中,尉迟定的右腿,已经被魏小五刺伤。 “我当时就该生了死志,不该避的。若不然,那魏贼子早已经死在我枪下了。”尉迟定叹着气。 论实力,他明明更胜一筹。但偏生出这般的事情,到最后,还打了个两败俱伤。最关键的是,在稍后与西蜀的大战里,他这副模样,如何能出征杀敌。 “兄长,无需着急,眼下还是养伤要紧。”解瑜安慰地开口。 “对啊兄长,只要你好起来,那些蜀人,什么跛人军师,什么魏小五的,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端木仇也急忙附声。 “你先闭嘴。”尉迟定低喝。 “若非是义结金兰,我当真要杀了你。我已经查出,老三吴真,根本是为了替你断后,才死在了蜀人的夹击中。而你一回了大营,为了脱罪,却要万般污蔑于他!” 在旁的解瑜,也皱住眉头。实话说,他对于河北五良的兄弟情分,看得很轻,无非是有各自的世家,各自的背景,才让他们五个人,能最终走到一起。 相比起重义的尉迟定,他多少性子寡淡。 “兄长,还请先息怒。你我五人……已经战死两位义弟了。” 尉迟定瞪了端木仇一眼,重重叹出一口气。开春之战,河北五良没有寸功,眼下战事又起,他偏偏脚又受伤了。 端木仇吓得跪地,不敢再胡言,小心地缩在一边。 “二弟,你向来聪明,眼下可有主意?” 解瑜转了转眼睛,随即开口,“事到如今,兄长出征无望,倒不如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兄长也知,内城的老世家们,对小军师常胜……颇有怨言,一直在前线,寻找能合作的人,至少要是个领兵大将——” “住口!”话还未完,尉迟定勃然大怒。 “小军师对我河北五良,有知遇之恩!你好大的舌头,胆敢对小军师作恶!” 见着尉迟定的模样,解瑜吓得脸色苍白。反而是旁边的端木仇,重新寻到了机会,迅速开口。 “二哥,你何故如此!哪怕是我端木仇,万般不成器,但也绝对不会算计小军师!” 解瑜咬着牙,转头瞪了端木仇一眼。他要的东西,是战场大功,能封侯拜相的。但现如今,自家兄长受伤,哪里还有被点将的机会。唯有向内城老世家靠拢,才能跟随出征。 “兄长,还请慎重考虑——” “出去。”尉迟定颇为烦躁,挥了挥手。他隐约明白,所谓的河北五良,到了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最厚道的三弟吴真,以及最凶猛的五弟梁虎,都战死在沙场上。 “兄长不要担心,我今夜回营,便立即研读兵法。”端木仇还在表态。 “出去!”尉迟定怒吼。 …… 是夜。 北渝的营地里,一个赤着上身,拄着木杖的年轻将军,缓缓走入了中军大帐。正在商议的常四郎,常胜,以及柳沉和申屠冠,都齐齐转过了头。 “尉迟定,伤势未好,这是要作甚?”常胜凝声开口。 尉迟定咬着牙,弃掉木杖,整个人“扑通”跪地。 “主公,二位军师,吾……吾尉迟定,即便身子有伤,亦不愿留在营地。虽有腿伤,但亦能骑马。此番若是有战,某尉迟定愿立军令状,不取大功,提头来见!” “男儿战死上场,最是快意!某愿……死在沙场!” “请主公与军师成全!” 尉迟定红着双目,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好。”常四郎笑了笑,“天下皆知,我常四郎最喜欢带卵的汉!” “准!” 常胜柳沉,以及申屠冠三人,看向尉迟定的时候,眼色里都多了一份欣赏。 尉迟定抬起头,满脸都是肃杀与战意。 他的人生,应当是马革裹尸,或功成名就。而非像内城的纨绔子一般,虽还活着,却早已经死在了温柔坊中。 “多谢主公成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恭迎鸾羽夫人入城” 大宛关下了一场雨。雨水浇个不停,约莫是要将刚冒苗头的战火,迅速浇熄。 踏踏。 大宛关的后城,终于迎来一支浩浩的人马。约莫有六七万之数,开始有条不紊地进入大宛关。 在后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在入得城后,也唱着号子,齐齐欢呼起来。 “海越将阮秋,拜见主公!” “老子孟霍,也拜见主公……对了,我那傻爹呢?” 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异族大将,露出笑容,“快到吃灶的时间了,你那好大爹,说不得正在蹲守呢。” “丢死个人。”孟霍骂骂咧咧,但还是告了罪,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急急往生灶的地方跑去。 “阮秋,怎的和平蛮营走一路了。” 阮秋笑了笑,“路上遇着平蛮营的探哨,索性就等了会,和小蛮王一起赶过来了。” 徐牧点头,让人取了热茶。待坐下来,声音才逐渐凝重。 “阮秋,南海那边,现在可还好?” “蜀王放心,李军师托我带来了信。南海的局势,在李军师的把控下,并未有太多的问题。而且,还有吾主赵栋帮忙,短时之内,应当是无事的。” 徐牧接过了信,细看了番后,心底叹了口气。 信里并无太多的内容,留在合州的暗子,目前依然没查出什么。 “李军师说,合州王可能有问题。但不管如何,合州王也是一方坐镇,他需要时间来查清楚。” “这是自然。”徐牧点头。若是随意给一个州王定罪,只怕会闹的整个南海人心惶惶。连着苍梧州的船港,说不得也要跟着暴露。 “另外。”阮秋从怀里又取了封信,“知我要北上,这是鲁雄将军让我送的。” “阮秋,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爱喘气了。”徐牧有些无奈,随手接过了信。打开看了看,鲁雄的意思,是建造的二艘海船,大概还需要一个月余的时间,便能下海。 徐牧的一颗心,总算松了下去。安全起见,苍梧州船港很少会书信往来,只有重大情报之时,才会派出心腹来送信。 “阮秋,你先入营休息。” “多谢蜀王。”阮秋喝了碗热茶,舒服地抱了个拳。 “稍后,本王会在营中设宴,细细想来,也与你许久不同饮了。” “蜀王,到时候你我不醉不归!” “甚好。” 待阮秋离开,徐牧才收好两封信,一时陷入沉思。根基薄弱,所以在西蜀里,他一直都是用着步步为营的策略。 “牧哥儿,牧哥儿!”正当徐牧想着,猛然间,听见了司虎的声音。赤着上衣,在雨中像个野人一般,不断冲着他大呼小叫。 “牧哥儿,我那痴儿带了烤鹿肉!我分些给你尝尝!” “我那傻爹,你莫要丢人了!”孟霍的声音。 “痴儿!” “傻爹!” “痴儿诶——” …… “一月余。”灯烛旁,东方敬听着徐牧的话,也同样露出放松的笑容。 一个多月的时间,海船将下海,然后远渡迂回,杀入北渝腹地。 “对了,主公刚才还说,李柳觉得,合州王可能有问题?” “正是如此。据说李柳在合州的时候,发现海市上的珍珠很小。他特地去查了,实际上是合州王暗中托人,制了一鼎凤冠,送了出去。” “凤冠?这该要送哪个女子,敢在这般的世道母仪天下。” “李柳还未查出。” 东方敬听得沉默,想了想开口,“若是如此,我担心合州外的海域,会有暗船巡逻。” 暗船,即是扮作渔人的斥候。 “伯烈的意思是?” “多花个几日,绕得离合州远一些。” 徐牧点头。这事情很有必要,真让人发现了海船的目的性,只怕要全功尽弃。 “从苍梧州出发,绕过合州,几日的海路后,便能绕入我西蜀的吴州。吴州之后,便会到青州。” 接下来的话,东方敬并没有说,但徐牧已经明白。 安稳地过了青州外的海域,便能进入纪江,高唐州,邺州,司州……可想而知,东方敬的这出奇袭之计,何其的艰难。 但若是成功,收获到的战果,当真是不可估量。 “在入纪江后,若是有一场雾遮住船身,是再好不过。” “伯烈,天时之说,未必能称心如意。” “主公,我亦不信鬼神之说。”东方敬顿了顿,“但我刚好识得一人,自诩有吞云吐雾的本事。若是他能在江上借雾,当锦上添花。退一步说,哪怕借不到雾,主公也没有损失。大不了,将他关押在城关,等战事之后再放出来。” “天下能人异士极多,让他试试也无妨。不过,伯烈需要小心,切莫暴露了海船的事情。” “主公放心。”东方敬点头。 “这一二日,我会画一份海图,让人送入苍梧州的船港,到时候,苗通的人马,可倚仗这份海图,作远航之用。” “伯烈久在大宛关,居然还记得南海的海图。” “过目不忘,学识入腹,方能成为己用。” “伯烈大才。” “主公亦是。” 徐牧没有再叨扰,叮嘱了两句“早些歇息”,才踩着细步,缓缓离开了营帐。 刚到屋子外,发现已经喝醉的司虎和孟霍,一口一个傻爹,一口一个痴儿,两人在雨中笑骂厮打着。 徐牧犹豫了下,终究是忍不住,捏着鼻子大喊。 “恭迎鸾羽夫人入城!” 一瞬间,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司虎孟霍,迅速停了动作,抱着头往营地就跑。约莫是跑得猛,醉醺醺的司虎还摔趴了一跤。 跟着跑的孟霍怔了怔,没有丝毫犹豫,自个继续往前狂奔,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喊。 “爹,爹莫怕,我现在就去准备金疮药!我娘揍你的时候,记得先抱头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点将 此时,在并州外的荒野,一处围地辽阔的养马场里。 作为马政司统领的吕奉,正认真地沿着马厩,不断来回行走。每一匹马驹,他都细心观察了一番,确认没问题后,才松了一口气。 或许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靠着傍主押宝,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对于这些东西,他也从未去解释,只知认真地完成,自个小东家交给的任务。 西蜀这座高山,终归有他的一份填土。 “杨相马,明日一早,我要亲自送一批战马去前线。你便留在马场,看着马驹。” 相马师杨佑犹豫了下,拱起有些干枯的手。 “吕大人,你也知了,前两日战马无端死了几匹,我担心会生马瘟,不若让我同去,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吕奉皱了皱眉。杨相马并没有说错,前两日的时候,战马蓦然死了几匹。他也调查过,但并未查出什么。 杨佑此举,也属份内职责。 “我只是担心会生马瘟,若是吕大人觉得无妨,老朽更喜欢留在马场里。” “说笑了。”吕奉点头,并不疑他。 “杨相马如此有心,明日便随我一起,将战马送到大宛关前线。” 马厩的昏暗中,杨相马再次抱拳。 …… “我已经收到吕奉的信,在战事之前,能将近三千的战马,送到大宛关里。这三千匹,皆是千挑万选的,若是操训一番,可以用作重骑。”徐牧放下书信,露出笑容。 最近这些时日,不仅是助战的附庸,连着许多的粮草辎重,还有吕奉的战马,都按着时限送了过来。 西蜀与北渝的大战,此时硝烟味已经弥漫,还是那句话,只需要一条火索,便会整个炸起来。 鉴于他和东方敬商定的战略,如今是能拖则拖,最好拖到年中,让海船绕入纪江。 “海图的密信,也已经送出去了。”东方敬语气有些担心,“等苍梧州船港的两艘巨船下海,备战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徐牧点头。现在的西蜀,算得上团结一致。前几日的时候,输送粮草的两万民夫,在入了大宛关,也想要入伍成军。 但被徐牧拒绝了,他并不希望整个西蜀,变成穷兵黩武的模样。不过,若是这一战西蜀大败,那么将会彻底失去,先前占据的优势,步步后退,直至退守峪关与襄江。 这样一来,不出两年,等北渝越发势大,西蜀缩在西南一隅,必然守不住几年。整个西蜀政权,他的霸业,东方敬晁义陈忠这些人,也统统会死去。 徐牧呼出一口气。 比起开春之战来说,这一场硝烟弥漫,即将发生的大战,显得更加重要。 西蜀,决不能输。 …… “我等一鼓作气,若是大破蜀人第一阵,接下来,蜀人只能行退守之举。”柳沉指着推演沙台,声音无比清冷。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和子由,将战场选在有利之处。这一战,若我北渝大胜,逐鹿争霸,几乎成功了一半。” 常四郎认真听着,不断点头。 在旁的申屠冠,亦是陷入沉思中。连着新入帐的尉迟定,以及祝子荣常霄杜巩这些忠义将军,也都围成了一团。 常胜环顾了一眼,冷静地站起身子。 “到了现在,我便将整个计划,慢慢说与诸位来听。” “祝子荣将军。” 人群中的祝子荣,远没有想到,他是第一个被点名。 “末将在。” “你带着弓骑,准备奔入鲤州平原。” “小军师,某愿做先锋将!” “并非是先锋将,你要做的,是吸引蜀人的目光。为了配合你——” “杜巩何在?” “末将在!”杜巩冷静出列。在开春之战中,杜巩带着两三千的卖米军,死死咬住了西蜀白甲骑,再一番重创,立下大功。已经被破格擢升,成为三营人马的正将。 “你此番配合燕州弓骑,带万人的骑军,同样奔入鲤州平原。切记我的话,以战局为先,留着马力,不可与蜀人陷入大军的厮杀。” “末将领命!”杜巩抱拳。 “尉迟定何在!” 拖着伤腿的尉迟定,艰难出列,冲着常胜抱拳,一时声若惊雷。 “尉迟定在!” 常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伤将,眼神里多了一份欣赏。 “你同样带一万骑军,留在渔溪镇一带埋伏。” 渔溪镇,在鲤州平原的中心之处。四个方向,都极为适合长途奔袭。 “尉迟定,记住我的话,不管前线,亦不管后防,只有等到信号,你再带着这万人的骑军,往前直奔,截断蜀人的援军!” 尉迟定怔了怔,“小军师……怎知会有蜀人援军,将要往渔溪镇一带?” “我自然有办法。”常胜呼了口气,“你只需按着我的定策,履行军命即可。尉迟定,还请莫要负了主公所托。” 听到后半句,尉迟定转头,看了看正席上的常四郎,再度认真抱拳。 “还是那句话,某尉迟定,此番已有马革裹尸之志!” “好!” 常胜顿住声音,没有继续点将,他沉着脚步,缓缓走到了推演的沙场前。他取了三支旗,各代表祝子荣杜巩,以及尉迟定。 三支旗,离着本营,离着司州江岸,十分之远。若换成其他人,根本不敢如此布阵,毕竟有很大的可能,是一场无用之功。 “内城的老世家们,都在说,我常胜恬不知耻,多次输给跛人,却还偏不自知,却还捧着军师绶印,在前线督战。” “我曾输过不少,但我并未沮丧。”常胜掷地有声。 连着正席上的常四郎,此时的脸庞上,也满是欣慰之色。 “男子好汉,当有屡败屡战之势,便如我等这些人,在先前都败于西蜀。有父兄战死,有亲朋被俘,但并非是说,我等就认输了。既摔得狠,便恭请咬紧牙关,挺直脊梁!” 常胜昂起头,目中有光。 “北渝,有一日若开新朝。我等当让整个天下知晓,是我等这些将军,这些幕僚,以舍生忘死,屡败屡战之志,定下了三十州江山!” “诸位,请随我常子由,赢下这一场,可否!” “可!” “战否?” “战!” …… 常四郎起了身,看着麾下的将军幕僚,他不知觉地抓起了梨花木亮银枪,紧紧握在手中。 北渝,当有一场大胜!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火索 “北渝出军了。”收到情报的东方敬,眉头皱了起来。 “不曾想,常胜如此急进。在这其中,或藏有常胜其他的计划。” 徐牧点头。 已经收到确切的情报,北渝的两万弓骑,还有不少的骑军,都已经从司州出发,入了鲤州平原。 先前的时候,他还和东方敬商量,常胜会用哪一种火索,却不料,直接就出军了。 “北渝大军入了鲤州平原,约莫是要开始布局。这一次的常胜,比起以前来说,更要来势汹汹。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西蜀便守在大宛关,以不变制万变。主公当知,不管是士卒还是器甲,我西蜀皆是不及北渝的。” 徐牧当然明白东方敬的意思,真正的杀局,时机未到。 “常胜此举,或有他意。不过于情于理,为了堵天下百姓之口,他终归要点起一条火索,免得北渝背上好战之名。”东方敬继续开口。 “会是什么样的火索,我亦有些期待了。当然,火索若能扑灭,对我西蜀来说,反而会是好事。主公,你我拭目以待。” …… 北渝营地外,两个惊惊乍乍的死囚,在几个北渝士卒的操持下,换上了一身的战甲。 “军爷,我二人这是——” “我北渝小军师,看重你二人的大才,从即刻起,擢升为重将。”站在一边的校尉,面无表情地开口,末了还补上一句。 “末将沈冲,见过两位将军。” 两个换上正甲的死囚,忍不住脸色狂喜。他们二人,原先便是军伍里的,只因犯了逃兵之罪,才会锒铛入狱。 “小军师有军令,希望二位将军,能立下第一功。此去鲤州,行探查之职。” “敢问……我等带多少人?” 沈冲笑了笑,“二位将军已经擢升,自然兵不会少,五千人当有的。” 听着,两个死囚一下子松了口气。虽然不大相信,但这等荣华富贵,使得他们已经有些迷失。 “小军师说了,若立不下首功,哪怕是想重用二位,都会担心无法服众。二位将军,还请速去。” 有些懵懵懂懂的两个死囚,对视了一眼后,纷纷咬了咬牙,左右也是个死,倒不如拼上一把。 “取马!”沈冲凝声开口。待战马牵来,他亦跟着翻身而上。 两个死囚呼了口气,乍看之下,便如两员大将骑马领军,走在了长伍的前端。 同去的沈冲,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他抬着头,看去大宛关的方向,脸庞多了一丝复杂。 “二位将军,当出发立功了!某沈冲,愿随二位将军杀敌。” 马蹄隆隆,数千的北渝骑军,开始狂奔出了营地。 在营地的瞭望楼上,常胜和柳沉二人,平静地立着,看着出营的数千骑卒,一时都变得静默。 这一计,乃是柳沉所献。两个军伍的逃兵死囚,被拜为正将之后,会死在鲤州地带。如此一来,便有了伐蜀的借口,堵住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毕竟再怎么说,表面之上,北渝与西蜀,尚在和谈之期。 “子由放心,这二人必死。” 常胜点了点头。他心底里,实则有更好的办法,但柳沉已经献计,他索性采用了。 先前与西蜀的和谈,乃是逼不得已。但现在,沙戎人的事情暂时将息,老世家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和西蜀开战,仿佛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 “沈校尉,我等往哪走?”出营的数千骑军,领头的两个死囚,都忍不住回头发问。 “二位将军,一直往前走就是。” “久不骑马,本将已有些劳累。”其中一个死囚,看着不苟言笑的沈冲,越发觉得不对。 “不若先歇息一番。” “军情如火,二位将军还是赶紧上路。惹了我不高兴,我会以下犯上的。”沈冲忽然动怒。 带出去的数千骑军,以及另外一个裨将,顿了顿后也眯起眼睛。 两个死囚对视一眼,都变得有些害怕起来。这气氛,越想越不对。若他们真是将军,后面的人该听令的。 “二位将军,还请快快上路。”沈冲皱眉。 “自然是——” 一语未完,两个死囚涨红了脸,疯狂调转马头,便要往打侧的方向跑去。 “好胆!”沈冲大怒,夜色中取了箭,便“噔噔”往前射去。约莫射中一人,立即坠马而亡。 剩下的另一骑,一边嚎啕大喊,一边慌不择路地逃遁。 沈冲皱眉,看着同行的裨将,“刘将军,若此人逃走,你我大祸临头。可惜附近的同僚,还未知道这场惊变。” 同行的刘姓将军,眼珠子迅速一转,“莫急,我有法子。来人,快射出鸣镝箭,通知附近的同僚,杀死此人!待得了手,便按着柳军师的谋计,大肆宣扬,说蜀人杀我北渝正将!我北渝要就此开战!” 沈冲淡淡一笑,回过了头。 不多时,一声刺耳的鸣镝,响彻了附近的天空。 …… “鸣镝箭。” 骑马的弓狗,昂头看着天空,在辨认了一番方向后,立即带着侦查营的人马,往前赶去。 并未有多远,一下子,便看到了一个身中数箭的人影,一边骑在马上,一边嚎啕大哭。 “救人。”弓狗皱了皱眉。 三千余的蜀骑,迅速张开双翼,将逃遁的那名死囚,一下子拢住。 “列阵平枪!” “呼。” 在弓狗的命令之下,三千的蜀骑,又迅速平举长枪,冷视着冲来的数千北渝骑军。 “吁——”追到的沈冲,以及那位刘姓将军,见着面前的蜀人阵仗,都一时脸色剧变。 “哎呀刘将军,早知如此,我该挡着你的,莫让你发什么鸣镝箭了。你瞧着,把蜀人也惊动了。”沈冲神情大急。 还有些发懵的刘姓将军,听到这一番话,更是汗流浃背。 “沈校尉,现在如何……” “吾沈冲,与蜀人势不两立。不若,就此冲杀一轮!” “沈校尉,不妥!”那刘姓将军咬着牙,远不知整件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按着柳军师的计划,是领着两个死囚出营,来到蜀人侦查的地段,然后杀死,再然后嫁祸。 可现在呢,那些该死的蜀人,已经冲到了近前。而且还有一点,他先前自作主张,让人射了鸣镝箭,惊动了蜀人的侦察营……若是被小军师知道,指不定要动军法的。 “沈校尉,吾刘峰铸成大错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硝烟弥漫 “失败了?” 在北渝营地,见着垂头丧气的沈冲,以及裨将刘峰,柳沉的脸上变得满是怒意。 “沈校尉,你说。” 沈冲将头磕地,“原先计划是对的,但后来惊动了蜀人的侦察营……蜀人杀来,又不退不让。未得两位军师的命令,我等亦不敢随意开战。” “什么意思?惊动了蜀人的侦察营?”柳沉面色清冷。这种简单到极致的事情,面前的两人,居然是失手了。 “是、是……”沈冲咬着牙。 “柳军师,常胜小军师……还请饶了我这一回。”旁边的刘峰,一下子吓得脸色苍白,“我原先的意思,是发现那贼人逃回,用鸣镝箭通传附近的同僚,一起来围抓的。” “你个庸将!数千的北渝骑营,还抓不住一个死囚么?你偏要发什么鸣镝箭!” 刘峰害怕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沈冲。他似是记得,那会的沈冲,隐约有让他射鸣镝箭的意思。 “二位军师,吾亦有罪,请二位军师重罚。”沈冲颤着声音开口。 柳沉苦涩闭目。挥了挥手,不多时,两个近卫走来,将汗流浃背的刘峰,整个拖了下去。 常胜同样皱住眉头,看着还在跪地的沈冲。 “沈冲,你先前还立了功的,为何先前,没有拦住刘将军。” “小军师,军命为大,末将不过一帐前校尉。但某此番不管怎讲,亦有不谏之罪,愿领军棒责罚。” 柳沉不胜其烦,将沈冲逐出了军帐。等整个中军帐重新变得安静,他才转了头,面色有些苦恼。 “子由,还有一人未死,他若是入了西蜀,只怕会被跛人利用。” “这点毫无疑问。”常胜闭了闭目,“平德啊,这一道的火索,已经是被扑灭了啊。” 柳沉脸色颇为无奈,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居然还出错。早知如此,该派另一稳重之将去的。 “子由,你怎么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常胜沉沉吐出一句。 …… “所以,你二人被拜为北渝大将,然后就立即出营了?”大宛关下,看着被救回来的死囚,徐牧眯起眼睛。 若非是有人相助,只怕这条火索,真被柳沉烧起来了。 “确是……蜀王,我什么也不知,便稀里糊涂的,被带出了营地。”那跪地的死囚,满脸都是苍白,好在那几支箭,并没有射中要害。若不然,只怕当场交代了。 徐牧并未作答,一时陷入深思。反而是旁边的东方敬,冷静地开了口。 “主公,不若写一封昭文,让天下皆知。便说北渝的大将,因不满北渝破坏和谈的战略,叛入我西蜀。” “军师,这些东西……有人会信么?”陈忠犹豫着发问。 “十个人中,只要有两人相信,那么便是大功告成。如此一来,北渝便失了先机,反而我西蜀赢了时间。” 听着,徐牧也露出笑容。 “如此甚好。来人,请军医来,好生医治这位北渝将军!” 那死囚闻声,又激动地三叩九拜。 “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位柳平德,又该气出脑血栓了。”徐牧仰头,淡淡一笑。 北渝营地。 “子由,我头有些痛。” 几日后,在看到西蜀的昭文,柳沉苦涩地开口,“真如子由所说,蜀人以此作了文章,还是一篇上好的文章啊。” “平德,莫要着急。”常胜安抚道,随即眼色里有了肃杀,“不瞒平德,余下的另一计,我已经想好了。” “子由也知,我北渝,若是与西蜀早些开战,情况便会越有利。” “我当然知,若不然,便不会点了将,让他们去鲤州平原了。”常胜的声音里,杀意不减。 “如今看来,蜀人那边,是想办法拖住这场和谈。” “西蜀势弱,再怎么撑,终归要撑不住的。” “是这个道理。但我很怀疑,徐蜀王和跛人,都在等着什么……会是什么呢?” 如今的北渝,战略早已经布置好。而且,铁刑台送来的情报,西蜀的各方人马,也奔赴到了大宛关。连着蛰伏的那位……也跟着一起送战马,入了大宛关。 所以,跛人在等什么? 常胜陷入沉思。 “阎辟,将最近西蜀的所有情报,都一起调集过来。另外,明日安排一心腹,替我做件事情……对了,那就校尉沈冲吧,颇有几分胆识。” 阎辟听得有些糊涂,但不敢忤逆,立即点了头。 “子由要做什么?” “开战。” …… 连着几日的时间,双方开战的硝烟,在鲤州的天空上,变得越发浓厚。大宛关里,不管是军卒或是民夫,都各司其职,准备妥当。 送战马而来的吕奉,在匆匆见了徐牧一面后,又准备赶回并州。只在过定州的时候,同来的相马师杨佑,忽然患了重疾,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杨相马,感觉如何?” “身子老迈,又染了恶疾,恐走不动了。” 吕奉皱住眉头,马场事情不少,此番送战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若不然,吕大人先回马场,我在定州静养个几日,等身子好一些,再立即动身回并州。” “也可。”吕奉想了想点头。又吩咐两个心腹,留在定州照顾。 “对了大人,到时候我这般回去,若无官牒,怕是无法过关津。” “险些忘了。”吕奉笑了笑,“最近这二三月,听说有个什么羊倌的,可能没死,主公一直在定州一带,严防死守。” 吕奉解下一枚马符,递到了杨佑手里。整个西蜀都知,他是蜀王徐牧的嫡系,这枚马政司的官符,约莫代表了很多东西。 “有了这枚马符,你过关津之时,当无问题了。早些回来,马场可缺不得你。” “多谢大人。”杨佑垂下头,身子莫名有些微颤。 “说笑了。”吕奉摆了摆手,复而上马,“杨相马,你我后会有期。” 后会无期。 杨佑仰起头,目光里又变得沉冷至极。一步一步,他终归是走到了这里。 定北关外,数千开荒的北渝降卒,当是时候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烧起大战的火索 “沈校尉,小军师传你入帐。”北渝营地里,听到传命的沈冲,并未应声,只沉默点了点头。 “对了,沈校尉麾下的营,小军师说了,暂时有要务,要调去营外巡逻。” “我不同去?”沈冲犹豫了下,声音有些颤栗。 “不同去,你此刻跟我入帐。” “稍等。”沈冲转过脸,面色变得沉冷起来。调军之时,又传他入帐,不管怎么看,事情都不简单了。 他很怀疑,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中军帐。 “子由,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此时的北渝中军帐,柳沉一脸的吃惊。在原先的时候,他并没有怀疑过沈冲。 “事情太顺了。”常胜皱了皱眉,“两个将军一起去,回来之时,他似是什么过错都没有,总能撇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才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沉怔了怔,脸庞有些懊悔。 “子由这般一说,我也才恍然,沈冲此番是有些异常。” “平德的心思,是放在了大谋上。这等小事,只能我代劳了。” 柳沉呼了口气,“子由,若是猜错了呢?” “无妨的,但他心里有鬼,见着这番模样,必然以为大祸临头。”常胜眯起眼睛,“若是赌对了最好,如此一来,便说沈冲是蜀人奸细,潜入我北渝大营盗取了机密,再广昭天下,说西蜀率先破坏了和谈规矩。” 听着,柳沉眼神一亮。 并没有多久,帐外的阎辟,果然急急走入。 “两位军师,大事不好,沈冲带了数十个亲卫,突然取马奔出了大营!也不知怎的,那边的营军守备,一下子松了。” “我让人撤哨了。”常胜面色不变。 “小军师,这……” 常胜淡淡开口,“派人在后追击一轮,待他入了大宛关,便让人回来。” “小军师,不若大军追击,将此贼杀死!”阎辟还是不解。 “错了,放他回大宛关。那么这条火索,便已经烧起来了。而且,不管是北渝的老世家,或是百姓,都会认为是蜀人讲和谈道义。大事当前,放走一个贼子,又有何妨。” …… 夜色中,沈冲脸色焦急,随行的三十多亲卫,沿途又叛了十几,再加上死伤的,只剩最后的七八骑,紧紧跟在他后面。 他亦奇怪,为何这一路过去,北渝的巡逻骑,会这般少。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多想,沈冲咬着牙,只知往大宛关的方向遁逃。约莫是速度太快,在他身后的追兵,被拉得越来越远。 大宛关内,听到斥候回报的徐牧,以及东方敬二人,都一时皱住了眉头。 “沈冲暴露了。先前去司州的时候,我好不容易用了许多手段,才将他策反。”徐牧半眯眼睛。 先前扑灭火索的事情,沈冲算立了大功。只可惜,还没有多久,便一下子暴露了。 “约莫是常胜那边,已经看出了破绽。不过我有些奇怪,沈冲才带着不到十人,如何能杀出北渝的重围。” 在旁的东方敬,想了想后闭目。 “并非是沈冲杀出来,而是常胜有意为之。放走了沈冲,我西蜀破坏和谈的恶名,基本是坐实了。” “伯烈的意思是?” 东方敬叹出口气,“主公当知,沈冲先前是北渝校尉,如今为了避祸,逃入了大宛关,任谁来看,都和我西蜀脱不了干系。但沈冲在关外……主公又不得不放他入关,否则,便是寒了诸多西蜀间客的心。” “常胜不简单呐。再接下来,我西蜀失了这次先机,大战无可避免了。” 听得明白,徐牧的表情,也一时变得沉默。 如东方敬所言,不管怎么样,对西蜀有功的沈冲,他不可能不管。 “陈忠,让人打开城门,迎沈校尉入关。” 此时,已经天色将亮,不歇不休,狂奔了一夜的沈冲,满脸都是疲惫。他站在大宛关下,脸庞间满是焦急。 他不知,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毕竟再怎么说,他现在还不算蜀将,反而是先背叛了北渝,进退两难。 他在想,若是蜀人不开城门,他一个间客叛将,当何去何从。 轰隆隆—— 便在这时,城门一下子慢慢打开,在晨曦下的门缝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便是这道人影,让他一条七尺大汉,一下子红了眼睛。 “沈冲……拜见蜀王。” 门后的人,正是徐牧。虽然听到了东方敬的分析,但不管如何,他终归没有拒沈冲入城。 “起来吧,一路辛劳。”走出城,徐牧露出笑容,将跪地的沈冲,一下子扶了起来。 这场大战的火索,以常胜的本事,想要烧起来的话,他能避得了几回,但此时,若是寒了一个忠义人的心,反而是得不偿失。 “沈校尉,即日起,你便留在本王帐下,先做一裨将,日后若能取下军功,自有一番擢升。” “多、多谢蜀王!”沈冲泣不成声。一夜的担心,慢慢化为乌有。 “沈冲,该称呼主公了。” 沈冲抬头,再度认真抱拳,“沈冲拜见主公,此后愿为西蜀效力,绝不含糊!” “好!请随我入城!” 大宛关的城头上,东方敬凝视远方。他知晓,在沈冲的事情之后,西蜀与北渝的大战,已经是烧起来了。 “陈忠将军,即日起,当闭关严防,多派蜀骑探听北渝人的情报。” “小军师放心。”陈忠抱拳,也尽是满脸的战意。 …… “西蜀不仁,破坏两国和谈,此一番,我北渝乃是为了道义,出军伐蜀!”中军帐内,常胜声音凝着。 这场大战,终归是要烧起来了。而且还好,北渝内不管是老世家,还是百姓,都并未有太多的怨言。 在这一轮的军议之后,他便要离开司州。并不是奔赴鲤州开战,而是另有要事。便如他先前和柳沉所商,这一回,他是要做一枚钩子,将北渝与西蜀的决战,钩到司州的山峦叠嶂里。 他很明白,还不想开战的蜀人,最先的计划,肯定是以防守为主。但这种阵仗,他并不想拖下去。 天下人都知,他最喜欢奇袭。 那么这一次,便再来一次“奇袭”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天下皆知的大战 “我儿,要打仗了,打仗了!跟爹赚馒头去!”大宛关里,听到北渝出兵的事情,司虎不怒反笑,咋咋呼呼地喊起来。 他是最喜欢军功的,毕竟在西蜀里,军功能换馒头,能换银子。 正在营里的孟霍,听到这一句,也急急爬起了身子。和他老子一样,他也是个莽夫脾气。 “调军!” 大宛关的城头上,徐牧和东方敬两人,席地而坐。在他们的面前,还铺着一场鲤州的地图。 这一仗,比起开春那会来说,更要关键几分。西蜀若是战败,只怕要步步退回峪关。 “先前已经收到情报,鲤州平原境内,出现了好几股北渝的骑军。这般看来,常胜似要将决战的地方,和上次一样,又选在了大宛关外。”东方敬语气沉沉,“但不知为何,我总觉不对。我一直在说,常胜个屡败屡战的人,不大会犯同一个大错。” “伯烈,幌子?”徐牧声音清冷。 “我确是这个意思,大宛关外的北渝骑军,极可能是在使诈,掩护常胜的计划。主公也知,常胜是最喜欢奇袭的。” 不管是渡江奇袭楚州,还是开春时,三番四次派人夺取大宛关,都可见一二。 “敌不动,我不动。我建议主公,暂时以死守大宛关为上。” 徐牧点头。 上一次,是因为助战的几个附庸势力,刚加入西蜀的阵营,不管如何,都要打一场漂亮的,稳住人心士气。 虽然隔了几个月,但开春之战的余威尚在,死守一阵子,并无任何问题。 “操练水师不成,北渝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大宛关,一个是柴宗镇守的定北关。”东方敬顿了顿,犹豫了下又补了句。 “实则还有第三个方向的,便是逆走纪江水路,但以北渝的水师来说,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伯烈,不管怎样,第一拨北渝的攻势,我等亦不能小觑。” “自然。” 两人不再言语,徐牧抬起头,远眺城关之外,这一场大战,终归是无可避免地开始了。 …… “继续行军,不得延误!”带着十几万的北渝大军,申屠冠和柳沉并肩而骑,往司州外的方向赶路。 和申屠冠的沉稳不同,此时的柳沉骑在马上,面庞虽无悲无喜,但一双眼眸子,分明有遮掩不住的期待。 若有一日,他率兵攻入了成都,定然要站在被绑缚的徐贼之前,冷声质问,问那徐贼,谁才是袁侯爷的衣钵人,谁才是终结乱世的推手。 呼。 柳沉颤了颤身子,握着缰绳的手,不知觉间又紧了几分。 浩浩荡荡的北渝大军,便在他的左右,这一番,青石巷柳家书生,当要立一场破开乱世的大功! …… 河州外,浩浩的塞北草原。 在打烂了北狄王庭后,沙戎人已经从苦寒之地,迁入了水草肥美的乌海附近。 刚回到草原没多久的郝连战,还在为脸皮的事情烦躁,便在这时,同回草原的神鹿子急急走了进来。 “大王,天大之喜!” 郝连战回过身,“怎说?” “我先前在中原留下的暗哨,已经层层传信,便在前不久,北渝与西蜀,已经正式开战!” “开战了!”这一消息,郝连战也蓦然大喜,但一下子,又整个人叹气起来。在他回来之后,早已经被人设计,如今的草原之上,北狄人和沙戎人水火不容,部落间时常会厮杀起来。 他颇为烦躁,以这样的光景,没有整合之前,根本号召不起来。哪怕知晓中原开战,但他亦没有任何法子。 “大王莫急,这说不得要打一二年的,不若趁此机会,迅速整顿整个草原,若是动作迅速,说不得半年后,一年后,便能带着北狄与沙戎两股大军,攻入中原!” 听到这一句,沙戎王也眯起眼睛。 实则不仅是北狄与沙戎,还有夷人那边,亦是他的助力。 “来人,从即日起,传令给草原各部,若有私斗者,挑拨者,本王定斩不饶!” …… “开战了。”在合州的王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凌苏,同样激动得无法自已。只可惜,先前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 他有想过,劝合州王趁此机会叛出南海,但很快打消了念头。凭着合州的两万兵力,哪怕再加上夷人,都未必是那些西蜀守军的对手。 该死,先前那沙戎王若是不急,此时便是大好机会了。 “打吧,打吧!最好同归于尽!”凌苏仰着头,面色狰狞。 …… “北渝西蜀的大战,短短时间之内,已经天下皆知。” 马车里,听着情报的常胜,久久不动。他并没有跟着大军出营,而是另外带了四万人的本部,从另一个方向出发。 “小军师,小军师!”便在这时,马车外有裨将惊喊。 阎辟皱眉打开了窗。 “小军师,小军师,蒋娴将军追过来了!” 在先前的被俘之后,蒋娴回了北渝,一直被老世家们口诛笔伐,碍于这种光景,暂时没有在前线任职。不过,常胜还是取了巧,委任蒋娴配合督运粮草。 常胜沉默了会,终归是让人停了马车。 “蒋娴,你怎的如此,军令为上,你不可这般追——”阎辟不悦地开口。但话没完便立即住了口,他发现面前的蒋娴,已经红了眼睛。 “小军师去哪?”蒋娴问。 “自然是和西蜀开战。” “我先前见着,小军师与大军不同路,只带了四万人往北面走。” 常胜沉默,犹豫了下开口。 “军机之事,我不便告知。” “吾父与我说过,小军师最善奇袭险计。莫不是说,这一回亦是涉险攻蜀?” “蒋娴,不得胡闹!”阎辟终于插了一句。只可惜,被人忽视了。他忽然觉得自个,就像喜宴上的宾客,看着新娘新郎成双拜堂。 与他何干…… “蒋娴,你要做什么。”立在风中,常胜叹气一声。 “与小军师同去,护小军师周全。”蒋娴倔强地昂起脸,语气认真无比。 她记得那一日,在整个世界崩塌的时候,是面前的年轻男子,给了她一道温暖的光。 “我原是督粮官,日后回营,自会领军杖之责——” “同去。”常胜回过身,沉步上了马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好像,有蒋娴在身边,他的心总能安稳一些,恬静一些。 “啊,同去同去。”阎辟这才如梦方醒,安慰了蒋娴两句,又急匆匆跟着常胜,迅速上了马车。 四万人的长伍,在蒋娴加入之后,重新浩浩荡荡地启程。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大宛关外的僵持 “敌袭——” 这一夜的大宛关上,蓦然响起了醒夜的牛角声。 中军帐里,徐牧匆匆披好战甲,迅速踏上了城头。这几日的时间,在大宛关外的北渝大军,已经越增越多,直至今夜叩关。 等走上城头,徐牧才发现,东方敬已经候在这里,满脸的心事重重。 徐牧抬头远眺,发现大宛关外的夜色下,到处都是连绵的火把,如一条条巨大的长蛇,不断蜿蜒扭动。 “先前,有燕州弓骑奔到城下,飞射了一轮,便又匆匆退去。”东方敬凝声开口,“如若无错,北渝人现在,是在杀我军的士气。常胜此人,或已经看出了西蜀问题所在。” 徐牧皱眉。 在大宛关里,不仅是西蜀将士,还有诸多的附庸势力,一味的被动防守,又被北渝人不断侵扰,只怕士气要慢慢降掉。 “伯烈,常胜是在逼我西蜀出城。” “约莫是了。火索的事情,常胜抓住了先机,他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的。但我还是那句话,主公可先不动。至少,要看出常胜的意图。我若无猜错,他的目的,不仅是叩关这么简单。” “如伯烈所言。长弓那边,已经亲自出城探查了。” 起了身,徐牧走下城关。 便在这时,在城关之内,诸将已经闻声而动。先前开春的胜利,让许多人都变得有些微微急躁。特别是西域那一片的,并不十分了解常胜,以及北渝的底蕴,此时都铆足了劲,开始请战。 楼筑战死后,西域那边,暂时没有名望更大的人,来坐镇西域诸国盟主之职。 “蜀王,不若让我等出战,这些北渝人,定然是不记得惨败了!”几个西域国王,怒声不休。 实话说,西域人带来的援军,并不到万人。但在徐牧看来,这些人向西蜀靠拢,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换句话说,若是西蜀大败,估摸着这些人,会立即跑回西域,连着丝绸之路,也会跟着陷入危机。 “莫急。”徐牧安慰道,“本王已经看穿,这不过是北渝人的疲兵之计。到时候真打起来,本王还要倚仗诸位,奋勇杀敌。” 听到徐牧这番话,几个西域国王都欢呼起来。 徐牧侧过头,看了看老余当部落,还有南海的阮秋,山越营,平蛮营,侠儿军,正是许许多多的人聚在一起,才有他有了与北渝逐鹿的底气。 这一场,西蜀不容失败。一败,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势头,便要像散沙一样,分崩离析。 …… “蜀人果然胆小如鼠!”大宛关外不远,两万燕州弓骑的大将祝子荣,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的城关冷笑。 “祝将军,还需小心为上。”作为北渝新秀大将的杜巩,提醒了一句。他的性子,向来不会倨傲,越是优势,越是谨慎。这也是常四郎与常胜两个,最为欣赏他的地方。 “我自然知。”祝子荣沉了口气,“你我按着小军师的意思,来城关搦战,杀蜀军的士气。不出小军师所料,蜀人果然不敢出军。” “小军师定然料事如神。”杜巩想了想,“我等皆是骑军,所做之事,不仅要佯装叩关,另外,还需堵住蜀人的信道,使其情报隔绝。” “杜巩将军,听你的意思,小军师还有后计?” “自然有。”杜巩眯起眼睛,“我等只需按着军令即可,小军师那边,定会出其不意。另外,申屠冠将军的人马,也已经入鲤州平原了。” “整个战势,已经被我北渝掌控,大好之局啊!”祝子荣仰头大笑。 在后方,安营扎寨的北渝本阵大营。 柳沉和申屠冠两个,一起看着铺在案台的地图,细声相商。 “北绕的路?” “正是。”柳沉眯了眯眼,“申屠将军也知,我等此番的战场,并不在鲤州。到时候,若蜀人出城,我等即可北绕,绕到临近司州的山峦地带,以围歼的步战,消灭西蜀大军。” 申屠冠沉默了下,“所以,常胜小军师此举,是为了诱出西蜀大军。” 柳沉面色微动,“申屠将军,吾友常书,曾经以二次奇袭之计,使西蜀危机重重。此刻,若是蜀人知晓,他欲行第三次奇袭,会如何呢?” “定然是想方设法,破坏小军师的奇袭计。” “那便是了。等着吧,吾友这一次,定要震惊整个天下。” 申屠冠并没有打算停下话头,指着地图,“我尚有疑问,哪怕小军师用奇袭计,但又如何有办法,让蜀人觉得危机重重,使其出城。” 柳沉声音不变,“吾友去的方向,定然是定北关。但我若是说,有人会在定北关内造势,挑动降卒叛军,逼徐蜀王不得不派人出城。” “何人?”申屠冠惊了惊。 “羊倌先生。莫忘了,定北关外开荒的苦力,尚有数千的降卒,若战事一起,这些人定会被驱回关内。” “小军师……真神算也。”申屠冠语气拜服。 “最好的战局,稍纵即逝。若是那徐贼亲自带人出城,来截杀吾友的奇袭,那么,他便会陷入围歼。即便不是他亲征,换个别的西蜀大将,也同一道理,吃掉这一波西蜀大军,几乎是大势已定了。” 柳沉仰起头,神情间有了微微的狰狞,“古往今来,徐贼的路,便如那些螳臂当车的乱民政权,终归要烟消云散。” 申屠冠点点头,似是又想起什么,“对了柳军师,北路大将黄之舟,现在伤势如何?” “好了许多。”约莫不喜这个人,柳沉淡淡开口,“吾友的意思,让他的北路军加入司州战局,放空壶州的驻防。如此一来,奇袭的势头,更是真了几分。” “黄将军是有本事的人。我倒是希望,他能早些参战,与我并肩杀敌。不瞒柳军师,吾弟申屠就,与黄将军有兄弟之情,我亦是喜欢此人。” “嗯,知晓了。” 柳沉懒得再谈及,目光重新变得清冷。 “这段时日,你我二人便在鲤州附近,以造势牵制为上。须记,若蜀人出关,我等立即北绕,与其他各部人马,迅速形成围歼之势。” “这是自然,某申屠冠的长刀,早已渴血。”申屠冠掷地有声,“只盼这一轮,我北渝一战定江山!” “说的好,一战荡平徐贼的势力!”柳沉的声音,颤抖且激动。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挂着鱼饵的钩子 “徐长弓可回了?” “主公,未见回关。” 徐牧挥了挥手,让传信的斥候离开。 虽然大宛关外,已经聚了不少的北渝大军,但他相信,真探查到情报的话,以弓狗的本事,亦有办法回关。 这二三日的时间,北渝虽说是叩关,但实际上,并非大肆攻城,顶多是燕州弓骑,不时会来侵扰之波。 而且还有一点,因为先前沈冲的关系,这一次常胜用的出师名义,称“讨伐无道之蜀”。 不得不说,这副模样,确实有些杀西蜀的士气。 “常胜还未露面,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东方敬沉着声音,“按道理讲,这种大战,常胜该督阵三军的。” 听着,徐牧也皱起眉头。 得到的关外情报,并没有常胜的踪影,坐镇的人,是申屠冠和柳沉,带着北渝的主力大军,已经到了鲤州境内。 显而易见,常胜肯定还有后手。 “奇袭么。”徐牧眯起眼睛。印象中,常胜最喜欢玩这一手的。 “大有可能。但先前,我与主公分析了北渝攻蜀的路线,定北关,以及大宛关,都有重兵把守。” 定北关那边,如今是柴宗带着三万人,防备突袭。 “伯烈,不若我去定北关一趟。” 东方敬想了想,“也可,不过……我建议主公,带着狗福同去。若战事不稳,可将狗福留在定北关,与柴宗同守。” “我正有此意。” 常胜的神出鬼没,总让人有些担心。当然,若是按着东方敬的战略,守备不出,当能挡住北渝的第一波攻势。 …… “常胜不见踪影?”定北关上,听到这个情报,柴宗皱了皱眉。 在整个西蜀,若是说和常胜最相熟的人,非他莫属。毕竟在当初,共同面对粮王的时候,两人像老友一般,相处了许多日子。 可并没有多久,随着西蜀与北渝的纷争,两人化友为敌。仿佛转眼之间,那位有些木讷的小书生,一下子成了整个北渝的顶梁之柱。 “柴宗将军,确是如此,主公传了口信,过些时日会来定北关一趟,在此之前,请柴将军小心防范。” 柴宗点头,“请替我转告主公,有某柴宗在,定北关定会守住。” “柴宗将军之武勇,天下皆知。” 并没有理会斥候的奉承,柴宗的一颗心,慢慢变得灼热起来。在很多时候,他都在想着,若是有一日与常胜对阵,该是何等恩怨的场面。 “对了柴宪,关外开荒的苦力,可都入关了?” 副将柴宪,是他的同乡,又素有战略,故而得了提拔。 此时,听到柴宗的话,柴宪急忙抱拳。 “将军放心,前几日便入关了,如今被集中放在俘虏营里。” “小心些。稍后你亲自去看一轮,确保没有问题。” 柴宪再次抱拳。 入关的数千苦力,其中有大部分是逃难的百姓,自愿出关开荒,赚取田地。在其中,亦有二三千的北渝降卒,被分开看守,开垦的是最苦寒的荒野荒地。 要知道,先前的时候有近万的北渝降卒,被打散分往西蜀各处,这二三千,恰好是分到定北关外开荒的。 站在城关上,柴宗呼出一口气,一双眼眸子,看着关外的物景。在陆休就义之后,胡人马匪不成气候,整个定州已经慢慢恢复了活气。 只要挡住了北渝人,要不了两年,定北关外的开荒,便算大功告成了。 领了柴宗的命令,柴宪带着百余个亲卫,并没有任何的停顿,直直往俘虏营走去。 不同于那些开荒百姓,对于北渝俘虏的看管,向来是重中之重。 走多几步之时,却发现一个校尉,焦急地领着一个老吏走来。那老吏生得脸庞奇怪,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一般。 柴宪皱了皱眉,起步走去拦住。 “柴将军,这是并州马场的杨相马,今日一早,不知怎的,马厩里的几匹战马,突然口吐白沫,我听人说杨相马途经定州,才急忙请了过来。” “怎的在俘虏营?” “杨相马怀疑,有人在开荒藏了毒薯,偷偷丢给战马。只可惜,并无任何发现。” 柴宪看了看面前的相马师。 老相马师似是害怕得紧,急忙从怀里,摸出了吕奉留下的马符。 柴宪看了看,发现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杨相马,这俘虏营的事情,以后可直接来寻我,莫要再私入。” “将军放心。” “嗯,杨相马好走。” 柴宪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去。只剩下那位杨相马,沉默地垂下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露出清冷的笑容。 …… “祝子荣,我曰你母,曰你大爹!” “祝子荣,我和我爹一起!” 大宛关上,司虎和孟霍两个大嗓门,不断骂骂咧咧。 这两日,在大宛关外,除了侵扰,还不时有敌将搦战。担心有诈,东方敬并没有让人出城。 毕竟再怎么讲,对面的北渝大将,亦不是省油的灯。 莫得办法,司虎和孟霍两个,只能在城头破骂,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权当是发泄了一场。 “爹,我骂渴了。” “我儿,喝口水再骂。” …… 东方敬坐在城头上,目光一直看着关外。战情没有明朗之前,他需要度势。或许会耗些时间,但诚如那句话,西蜀输不起。若是他赌输了,整个西蜀,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场面。 常胜,才是这场伐蜀的关键。 …… 在鲤州北面,临近司州一带的山势下,常胜带着的人马,走得很慢,并没有任何“军情如火”的意思。 停了马车,常胜接过蒋娴递来的水袋,喝了两口后,才沉默扬起了头,细细观察着周围。 他作为北渝军师的这几年,想尽了法子,都无法破蜀,逾越跛人这座大山。那么这一次,便以身入局,化作一枚挂着鱼饵的钩子吧。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常胜的踪迹 鲤州北面,一马平川的荒野上,千余的蜀骑,正小心地往前行进。 千余蜀骑的将领,正是弓狗。在先前硝烟乍起的时候,便已经循着徐牧的命令,出城作为探查。不同于其他的侦察营,弓狗这千余人,去的路程似要更远,探查到的情报,亦会更多。 “徐将军,北渝人在大宛关外驻军了。” 火索烧得太快,大战一触即发。 “徐将军,敌军尚在佯攻,若此时赶回城关,并不算难。” “寸功未立,如何能赶回去。”弓狗摇头。 在出城之时,他的族兄告诉他,最要紧的,是查出常胜的行军所在。为此,他将不少人散开,作了暗哨。 “徐将军!”正当弓狗想着,一时间,有一西蜀斥候,急急策马而回。 “怎的?” “鲤州北面,发现北渝大军!只看营旗的话,粗算有四五万人。” “领军的是何人?” “立常字旗。” 弓狗惊了惊,怪不得自家族兄,会一直这般叮嘱。这副模样,八九不离十便是常胜。 “再探二轮,确保消息无误。” 约莫多花了大半日的功夫,二轮过后,几乎已经笃定,便是常胜亲率的人马。 “徐将军,定是那常胜,又行奇袭之策。” “回城。”弓狗沉着声音,再无任何停留。作为斥候,他的任务,便是将打探到的一切情报,送回城关里。 “近城之后,切记打信号,让同僚出城接应。” 时至隔日的入夜,从关外杀回来的千余蜀骑,趁着北渝大军不备,又有友军接应,才算急急入了城关。 “长弓,你真打探清楚了?”东方敬沉着声音,“鲤州北面出现的大军,是常胜所率?” “担心有误,我特地多探了二轮,确是常胜没错。小军师,这当是奇袭之计。” 东方敬垂下头,陷入沉思。 此时,在得知弓狗入城后,原本退回去的北渝弓骑,又重新杀到了关下,将一拨拨的奔射,不断抛上城关。 并未有太大的杀伤,反而是居高临下的回射,让祝子荣的弓骑,丢下了十几具尸体。 东方敬收回目光,思索着弓狗的话。 “长弓,一路可遭遇敌军?” 弓狗想了想,“快到城关之时,敌军一下子多了起来。在被发现的时候,厮杀了几轮。” “知了。长弓,你暂且先去休息。” 弓狗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在东方敬的身边,陈忠一脸的担忧,“小军师,是否通知主公。若不然,我带人去截住常胜。” 东方敬沉默了下,并没有答应。 “陈忠将军,稍后,你选百匹快马,在大宛关与定北关间的路程,每日来往至少十道情报。不管有事无事,此军命不可违抗。” “军师放心。” 东方敬点点头,拿起案台上的地图,重新细看起来。不到一会,他听得城外又起的厮杀声。抬头去看时,才发现短时之内,北渝人已经开始大肆攻城。 …… 大宛关的情报,以最快的马力,送到了定北关上。 正和柴宗商讨战事的徐牧,在得到情报后,整个人吃了一惊。常胜要奇袭西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乍看之下,如今北渝主力在大宛关外,而常胜在鲤州北面,这几乎能笃定,又是一场新的奇袭。 “主公。”柴宗想了想,“若是奇袭大宛关,有小军师在,防守不出的话,当不会有太大问题。要知晓,奇袭的最大要素,是我西蜀后方空虚,又或者军中起了哗变,有人里应外合。” “确是如此。” 柴宗的这番话,并没有安慰住徐牧,反而,一股更加浓郁的危险,重新萦绕在他的心头。 说不得,常胜还有第二步的计划。 “按着路线,常胜很可能会过苏江,直奔定北关。” 东方敬那边他不担心,但定北关这边,反而更具备目的性。但诚如柴宗所言,定北关内,并不空虚,且士气高涨—— “主公,柴将军,大事不好!”正当徐牧想着,一个定北军的裨将,急急走了过来。 连着旁边的狗福,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主公,大事不好。”柴宪咬着牙,“俘虏营那边,不知怎的闹了哗变。” “什么!” “通传主公一声,我即刻去镇压!”柴宪抱拳,迅速转身离开。 徐牧带着小狗福,再加上柴宗,三人才刚下城关,一下子,便看到了城关内骤起的火光。 “主公。”同行的狗福,似是想清楚了什么,“若是常胜要奇袭大宛关,偏在这时候闹了军变,恐大事不妙。” 徐牧听得面色沉沉,刚急走几步—— 不曾想,又有一骑快马,赶到了定北关内,满脸都是焦急。 “这怎的,刚才不是有情报送来了吗?”柴宗怔了怔。 “主公,是小军师的吩咐,定北关与大宛关间,即日起分出百骑快马,不间断传递情报。禀报主公,在大宛关外,北渝人已经开始大肆攻城!这一回并非是佯攻,连着攻城车也推上来了。” 第二道从大宛关送来的情报,让徐牧的心头更沉。 他并非是担心大宛关守不住,而是隐约笃定,在常胜奇袭的计划下,大宛关外的北渝军,更像是一场配合。 “随我诛杀叛卒!”跟在徐牧身边,待近了俘虏营,柴宗蓦然抽刀怒喊。 叛卒,火光,还有大宛关的守坚大战……一下子乍起的祸事,萦绕在整片西蜀的天空上。 …… “羊倌先生得手了。”缓行的马车里,常胜淡淡开口。 “虽然会被镇压,但他这一次,实则是挑穿了蜀人的胆。羊倌先生那边,亦会留下第二桩的祸事。现如今,大宛关的守备,又一时被牵制住。而担心定北关有失,蜀人极可能会出军,来堵截我的奇袭。” “说不得,已经出军了呢?” 常胜停下声音,掀开了车帘子,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北面蜿蜒的山峦。步战的地点,以司州和鲤州边境最为合适。 不管是不是徐蜀王亲率大军,但要吃下他这四五万人,那么,至少要派出六七万的人马。 吃了这六七万蜀卒,这一场大败,足够西蜀翻不了身。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我西蜀韩幸,大军出关 定北关内,平定了降卒叛乱,徐牧依然忧心忡忡。在几个活口嘴里,他终于得到了羊倌的消息。 这人未死,这一场叛卒便是羊倌蓄谋的。 “抓到人了么?” “主公,并未抓到……约莫是一开始,他便已经藏起来了。不过主公放心,我已经吩咐了柴宪,哪怕把定北关周围翻个天,都要找出那老贼子。” 徐牧沉默点头。 跟在旁边的小狗福,突然扯了扯他的袍子。 徐牧明白,小狗福是有事相商。嘱咐了柴宗两句,小心走到一边。 “主公,战事不利。”小狗福仰着头,满脸都是凝重色,“我与小军师的猜测,或是一开始,常胜会集中兵力,主攻其中一个关隘,又或者,将大战的地点,选在其他地方。但常胜此举,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狗福,你可有想法?” “主公当知,若是两关齐齐受围,我西蜀的海船奇袭,到时候根本无法出军接应。” 西蜀大破北渝的机会,是在海船绕入北渝腹地时,以及暗子的反戈。但现在,暗子养伤,而海船的接应,眼看着又成僵局。 “主公,需出兵。”小狗福认真道,“不管是拦截常胜,或是以后接应海船,我西蜀的二关,都不可陷入围势。” 徐牧陷入沉思。 情报里说,常胜这一次,带着四五万的大军,要想从鲤州北面拦截,至少要六七万。 西蜀的兵力,如今算起来的话,加上各个附庸势力,不过二十五万。而且出了城关,还需小心北渝人的夹击。 此等任务,困难重重。 当然,徐牧并不想坐以待毙,便如当初刚入蜀州,他亦不想靠着峪关,做一条守成之犬。 但现在,东方敬和陈忠要守大宛关,晁义要领骑军,已经没有其他大将可用。如阮秋,陈盛这些,还不足以坐镇一支六七万的出征大军。 徐牧沉住脸色,若无办法,只能他这个蜀王再亲征一轮。 “主公,小军师的第三道信!”不到几个时辰,军情之下,东方敬传来了第三道口信。 “传!” “小军师有言,知晓定北关有叛卒之事,恐北渝人里应外合,猜主公动了拦截的心思。小军师劝谏主公,莫要亲征,可让韩将军领军出关。” “知晓。”徐牧点头,“大宛关战事如何?” “北渝人打得很凶,但有小军师和陈忠将军在,防线一直很稳。” “你再去一趟本阵大营,传令海越大将阮秋,侠儿军大将上官述,各带本部人马,以最快时间赶来定北关。” “遵主公令!” 斥候抱拳离开。 徐牧转过头,在火光中,看着面前的小狗福。他心底明白,东方敬终归是担心,这一次他亲征拦截常胜,会危险重重。 但同样,东方敬也知晓,常胜此番出其不意,二关不能陷入围势,否则海船奇袭,便会成为一场空谈。 “韩幸!”徐牧凝声道。 “末将在。” “本王命你为征讨大将,带三万海越军,一万侠儿军,以及两万的定北军,出城拦截常胜。你当知,还有另一件最紧要的事情。” “韩幸知晓!” “切记,想尽办法,在乱战四起时,保住江岸的接应路线。” 徐牧只觉得心底,还有万般的话要说,却一下子,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不知道,小狗福这一去,或胜或败。但常胜那个妖智,哪怕是东方敬,都不敢说百分百能对付。 约莫在隔日清晨,一路带军赶来的阮秋,以及上官述,都已经到了定北关。 听着徐牧的命令,阮秋和上官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小狗福。上官述还好些,经常入成都,知晓小狗福是贾周的入室弟子。 但阮秋不一样,是个从伍的莽夫,脸庞之上,似是不大服气。毕竟再怎么看,面前的少年,也不过刚到束发岁,如何能执掌一支大军出征。 军情火急,徐牧并没有多劝。似阮秋这种人,小狗福终归要以实力说话。 “阮秋,此一去,你便知韩小将军的厉害。”徐牧稳声道。 “末将领命。”阮秋点头抱拳。 …… “小军师,徐蜀王会亲征吗?” 大军前行的马车里,常胜抬起头,听着面前阎辟的问话。 “我也不知,但我说过,这一回不管是哪个蜀将,我北渝都要吃下这支大军。” 跟随常胜的时间已经不短,如阎辟这种粗人,也开始慢慢学会了思考。 “小军师,你先前讲的,我都听了个明白。不过到时候,若是申屠冠将军北绕,大宛关的局势一松,会不会派人支援。” “知晓我布了围势,跛人自然会想办法支援。不过,我已经留下一个人,带着万多的骑军,作为拦截了。此人,已经生了死志,只需拖住个二三日,我便能放手围歼。” “若是蜀人不出军呢?” 常胜笑了笑,并没有答这句。他作了这么多的布置,自然是确信,蜀人会出军的。 而且,很可能是从定北关出军,渡苏江而来。若是如此,便会陷入步战之势,走不脱了。 …… 不同于常胜的想法,此时,作为领军大将的小狗福,满脸都是肃穆之色。 第一次,他在三军的注目下,披上了银甲,戴上了虎头盔,更是系了一席白披风,在风中不断飘荡。 拦截常胜,只是其一。便如当初,他在自家主公面前,定下接应海船的计划。这一步,绝不容有失。 “诸将,饮一盏践行酒!”徐牧捧着酒碗,声音动容。 “西蜀多难,但我等平定乱世的决心,绝不将息!” 这一场出军,正如小狗福所言,不管是为了战船接应,还是为了破开常胜围二关的奇袭计,都必须要做。 常胜此番的安排,算是搅乱了西蜀先前的计划,并没有选择另外的决战地,也没有选择其中一关主攻。 反而是冒着兵家大忌,以身犯险。或许事出有妖,但西蜀的后续战略,似是无形之中,让常胜扼住了咽喉。 “我西蜀韩幸,大军出关!”放下酒碗,抽出老官剑,徐牧仰头怒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少年大将 鲤州,大宛关。 此时,攻城的阵仗并没有消停。一个个的北渝方阵,不断兵临城下,但随着蜀人守城的坚韧,也一拨拨被打退。 指挥的陈忠,按着刀四处走动,擅守的本事,让北渝大军,在这几日之内,并没有任何先登的迹象。 督战的东方敬,沉默地坐在木轮车上,并未去思考守坚,毕竟再怎么说,北渝人要打下大宛关,短时之内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他的心思,一时飘到了定北关。按着情报,他的半个师弟小狗福,已经带着六万多的大军,出了定北关,绕去拦截常胜,以及保住接应海船的兵道。 他显得忧心忡忡,但如他所言,西蜀的战略,当以守备为先。只不过常胜这一次,似是更加狡猾了。 “小军师,北渝人暂时撤退了。”陈忠带着满脸的尘烟,急急走了过来。 夜色将至,火盆在晚风中摇曳。 并不想夜战的北渝人,和前几日一样,入夜便会退去。此举,更像是一种牵制。 虽然看得出来,但东方敬亦不敢大意。毕竟在城外,可是堆了浩浩荡荡的大军。 东方敬仰起头,侧过目光,憧憬地看向定州方向。他一直都相信,老师千挑万选的人,定然是不会错的。 …… “密报!” 一个北渝裨将,拿着一份信卷,急急走入中军帐。 柳沉缓缓接过,待打开后,脸庞上蓦然露出冷笑。在旁的申屠冠,见此模样,亦有些欢喜。 “柳军师,莫不是喜报?” “确是喜报,蜀人出军了!”柳沉握着拳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入瓮矣。” “好,小军师的大计已成!”申屠冠也显得有些激动,又忽然想到什么,“情报里说,这次蜀人出军多少?” “六万余人。几是西蜀的小半兵力了。”柳沉眯起眼睛。若是围歼吃掉的话,衍生的战果不可估量。不仅蜀人士气颓丧,连着那些附庸西蜀的势力,说不得也会抽身而退。 到那时,再趁机进攻……等攻入成都,便能完成心底的夙愿了。 “申屠将军,我等准备北绕。” “柳军师,那大宛关下,当如何?” “留军,拖住跛人。当然,吾友常书已经早有考虑,若是到时候跛人发现不对,想要北上驰援,那么,尉迟定的人马凭着地势,便起了一番大作用。” 申屠冠想了想,“那几时行动?” “估算时间,暗传军令之后,当在明日夜晚。你要知晓,那六万余蜀军要从定北关出军,是要寻浅滩渡江。” “柳军师,我多问一句。”申屠冠依然有些不放心,“那六万余拦截军的大将,是西蜀的哪位?晁义?或是樊鲁?” “只知是个少年郎,听说跟毒鹗学过几年本事。” “少年郎?”申屠冠的一颗心,慢慢松下来。 “换成其他人,或许这位跟毒鹗修学的少年,能有几分胜算。但此时,可是常胜小军师亲自出马,他似是没有任何机会。” 柳沉笑起来,“徐贼用人唯亲,你瞧着,这便是他口口声声的结束乱世。当然,这等用人唯亲的弊病,是一个反贼政权里最习以为常的。” “西蜀,路子走到头了。” 听着,申屠冠也露出笑容。 “山势,只要入了鲤州北面的山势。再加上前堵后截,将这六万余的蜀军,如撵狗一般,驱赶到司州一带,便大功告成。” “至于那位跛人,约莫也有点徒有虚名。这般的计策,他深思许久,居然也没看出来。” “说不得,此次西蜀出军,是另有目的?”申屠冠莫名补了一句。 “不管其他,吃下这支蜀军,大事可期矣。” …… 鲤州,北面。 此时常胜的行军,还没有过州地中段。但便在此时,得到了蜀人出军的情报。 常胜的周围,几个北渝大将,还有阎辟和蒋娴,都露出欢喜无比的笑容。他们只知晓,这一次小军师的计划,是已经成功了。 相比起来,得知这份情报之后,常胜显得更加冷静。他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情报。 “韩姓。阎辟,西蜀里可有韩姓的大将?” “有个叫韩九的,但有些蠢憨……说不得,此次那韩姓的领兵将军,是韩九之子?将门之后?” “或有可能。”常胜点点头,“不过,能拜入毒鹗门下的,当不是泛泛之辈。过往的情报,我记得很清,这位韩姓少年,约莫是第一次领大军出征。” 阎辟笑起来。 “小军师,一个少年郎,如何能拦得住你。只怕这一次,西蜀这六万余人,要折戟沉沙了!” “不可大意。”常胜摇了摇头,“从今日开始,都派出探哨,留意这六万余蜀军的动向。切记,在没渡江前,没到鲤州北面之前,切不可打草惊蛇!诸将当知,这支蜀军离着本阵越远,我等的胜算就会越大。” “围歼之地,当在司州边境的山势下。”常胜昂起头,眸子忽然有些黯淡,“我先前还想,借着这次的围歼,吃掉西蜀源源派来的援军。但上一次在蛇道,困杀西蜀王不成,我便已经知晓,一竿打二蛇,所需要的风险太大。” “这一次,不管如何,以吃下这六万余的蜀军为目标!” …… 出了定北关,骑在马上的小狗福回过头,随着行军的路程,再也看不见定北关的戍楼箭塔。 他收回目光,在荒野的风沙下,继续前行。在他的两侧,同行的两个西蜀大将,阮秋和上官述,面庞间皆是满满战意。 “壶州有情报,由于那叛贼黄之舟的重伤,此时已经收拢兵力,缩至潼城一带。料想不到,那叛贼如此受北渝的重用。”上官述骂骂咧咧。 虽然有些不服气,但阮秋也同样开口。 “韩将军,渡江的浅滩,近段时日并无大雨,时节刚好,我先前已经派人去打探。” 定州的东面,有一条纪江的分流河,叫苏江。先前时候,东方敬的凿沙计,便是从此河抛下人兽之尸,造成疫灾的假象,使北渝人自发凿沙。 顺着苏江,只要踏过了浅滩,便能迂回到鲤州北面。这等的路,并不会畅通,说不得还会遭遇袭击。但要从定北关拦截常胜,已经是最好的路子。 再者说,苏江一带,同样有西蜀的暗哨,若北渝有异动,便会被提早发现。 “继续行军——” 少年扬起的脸庞上,除了风沙尘垢,还多了一种期盼之色。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围歼之战 翌日,赶回的大宛关的徐牧,第一时间上了城头。 督战的东方敬,眼眶有些深陷,见着徐牧到来,急忙拱手行礼。 “伯烈,可是一夜未睡?” 东方敬眉头微皱,“并非是大宛关的战事,而是担心狗福那边的拦截军。” 徐牧也一时沉默。 他也看出来,常胜此举过于狡猾。但诚如小狗福所言,二关不能同时陷入围势。若不然,在年中海船到来时,根本没有接应的兵道。 兵道为上,拦截为下。 “伯烈,若不然动暗子。” “未到时候。”东方敬摇头,“此时动了暗子,不见得是最好的时候。鲤州境内,已经布了太多的北渝军。暗子最好的机会,是与我西蜀,互成为犄角之势,困杀北渝军。” “伯烈,怎说?” 东方敬沉默了会,“主公勿怪,具体的事宜,我尚在思量之中。或许会耗些时间,但比起第二轮盲目出军,还是稳妥一些会好。” 徐牧点头。 三日后,在大宛关的城下,随着北渝的攻城之势越来越稀落,此时的徐牧,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陈忠踏步走来,脸上满是不解。 “主公,军师,今日城外的北渝人,攻城似是弱了许多。战损个几百人,便一下子退了。” 徐牧还没开口,在旁的东方敬,已经重新垂头,看向案台上的地图。只看着看着,一下子脸色沉沉。 “伯烈,怎么了?” 东方敬抬起头,声音嘶哑,“狗福入瓮矣。但我想不通,常胜怎敢如此行计。按道理讲,我西蜀海船的奇袭,常胜应该是不知道的。狗福此去,亦是为了保住接应海船的兵道。” 徐牧也听得皱眉。按着计划,狗福去拦截之后,只要堵住一段时间,破了北渝人围住二关的势头,便会退回定北关。 但现在这么看来,分明是常胜故意的。 “主公,容我深思。”东方敬缓了缓脸色,重新冷静下来。 …… “蜀人渡江之后,隔绝这支蜀人的信道,使其的斥候,不能与徐蜀王联络。”即将临战,常胜掷地有声。 在他的左右,诸多的北渝将士,皆是满脸战意。入瓮的蜀人,几乎已经笃定了死局。 而且在听说,这六万余蜀军的大将,居然只是个少年郎的时候,一个两个的北渝将士,显得更加狂热。 “阎辟,还有多远?” “小军师,快入山势了。” 常胜目光沉稳,“柳军师与申屠将军呢?” “先前派了快马,已经开始北绕,堵住这支蜀军的南下方向。小军师放心,这一次他们绝对跑不脱。” 常胜没有任何的倨傲。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已经遇得太多。越是大胜在即,越是要稳住。 “蒋娴,隔绝蜀人信道的任务,本军师便交给你了。另外,不管是渡江的战船,还是浅滩,需第一时间毁去,断掉蜀人返回定北关的路。” “这一场大战,便是攻灭西蜀的开端!” 夜尽天明,鲤州的北面,临近纪江一带的长道上。 带着六万余蜀军的小狗福,不时听着斥候回报的消息。他发现一件事情,最近的情报,比起先前来说,算得上稀缺。 仿佛他带着的这支人马,已经成了孤军一般。 小狗福闭了闭目,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按着先前的考虑,接应海船的兵道,已经离得不远。而北渝的常胜,大军也同样从那边赶来。 睁开眼睛,小狗福观察着四周的地势。附近一带,已经有山峦攀爬,到处是郁葱的模样。 “韩将军,若是与常胜遭遇,这等的地势,不适合发起骑战。” 小狗福点点头。 过浅滩时,所带的战马,不过五千多匹。正是因为知道地势,他一早便知晓,若是两军遭遇,大概率是步弓厮杀。 收到的北渝情报里,同样也没有多少骑军。 “韩将军,此次不带民夫,我等身上的粮草,不过十日之用。若堵截不成,便只能退回去了。”阮秋皱眉开口。在他的心底,终归觉得面前的少年大将,有些贪功冒进。 若换成是他,当会推迟渡江的时间,至少要彻底摸清北渝人的动向。 但阮秋哪里知道,此番不仅是堵截,还需要抢在北渝人只在,保住北面的要道。 当然,如这些东西,小狗福不可能说出来。西蜀之内,关于海船奇袭的事情,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 “韩将军!” 正当小狗福刚要开口,突然间有一裨将,急急骑马而回。 “韩将军,大事不好。我等的南面方向,出现北渝大军,约,约莫有……十万人,正在朝我等杀来。” “什么!”阮秋和上官述面面相觑,皆是神色吃惊。 小狗福面色不变。 “也就是说,原先攻打大宛关的北渝大军,此时是绕上来了。” “正是如此……” “韩将军,我等后方的江岸,杀来了一支敌军,抢占了岸口!守滩的三千人,防守不住,已经退了回来!”没等第一道消息落下,第二道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阮秋已经大急,立即拱手请命,要带着本部的海越营杀回去,夺回口岸。要知晓,若是没了后方的口岸,他们这六万余人,想要再退回定北关,几乎是不可能了。 “莫理。”小狗福依然冷静。 “韩将军,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失了口岸,我等这些人便没有了退路!”阮秋不解,再加上脾气有些莽撞,不觉声音大了几分。 好在旁边的上官述,急忙扯了他一把。 “没有后路,那便杀出一条前路。再者说,我等寸功未立,不过一个口岸之事,诸位是想立即夺回口岸,然后退回定北关么?” 阮秋嘴巴嗡动,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了后路,当更加奋勇往前。战局瞬息万变,北渝人想要围歼我等,但换句话说,我等此时若牵制住了北渝大军,大宛关的主公,以及小军师,必定会寻到更好的破敌良机。” “后退无益,韩幸恳请诸位,与我一起破虏杀敌。” 从出军开始,不管是他,或是主公和小军师,都已经猜出此次战事的多端变化。 但西蜀一早定下的奇袭战略,绝不能出现纰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毒鹗的弟子 “兵贵神速!” 夜色中,骑在马上的申屠冠,声音里满是肃杀。此次北绕,他已经和柳沉商量好,由他先带着本部,以急行军的战略,先行堵死六万蜀人的后路。 只穿了轻甲,一柄单刀,身上不过三日的干粮。 申屠冠的五万余本部人马,行军不歇,不过一夜之间,便绕到了鲤州北面。 下马登上高地,申屠冠凝着双目,冷冷看向前方。 那支浩浩的蜀卒,并未隐去踪影,在夜色中还以火把照明,在山峦下蜿蜒赶路。 “申屠将军,蜀人登岸的浅滩,已经被我北渝截断。也就是说,这六万蜀军哪怕要回定北关,也万万不可能了。” “好!”申屠冠面色依然沉稳,“昔年徐蜀王,在入蜀州之时,碰到一纸上谈兵的小将,方能顺利攻破成都。今时,这光景何曾相似。虽说是毒鹗的弟子,但这般的姿态,夜里行军还暴露了位置。这怎么看,都似一个庸将。” “传本将令,以军鼓之声,方阵之法,将这六万余的蜀军,撵到司州边境的绝地。若蜀人要战,我等便配合友军同僚,先围歼一轮!” “射鸣镝箭!” 不多时,一声刺耳的破空之音,在夜色中炸开。 …… “鸣镝箭——” 一个北渝的世家老将,在离申屠冠五十余里的地方,亦是开口怒吼。 …… “信号,射鸣镝箭,围歼蜀人!” 赶来的大将杜巩,剑指夜空,当头高喊。 …… “信号,鸣镝。”柳沉骑在马上,仰视着前方,声音清冷无比。在他的后方,十余万的大军浩浩荡荡,在夜色中望不到尽头。 …… “传令,拜请各营同僚,此番合力剿敌!”作为主阵的常胜,立在夜风之间,居高临下,看着入瓮的六万余蜀军,一时间杀意涌满了脸庞。 …… “先锋营常霄,愿领破蜀第一功!” “卖米军,举火杀敌——” 在常霄的军命下,五千人的卖米军,举着火把与刀,往前扑杀而去。 并无太多的月光,四周围的世界,只有火把的亮堂,被风不断摇晃,晃得整座山脉,似要倾翻下来一般。 “蜀人便在前方!”常霄眯眼往前,判断着蜀人行军的光亮。和申屠冠一样,他只觉得这位西蜀的少年将军,无卵的本事,不过是靠着名头上位。 毕竟再怎么讲,这号人便像一下子冒出来的。 “夜弓!” 在五千卖米军的后方,还跟着万余的北渝步弓,在辨认了蜀人的方向后,立即在狭长的山峦下,齐齐崩弦,将一拨拨的飞矢,抛落在蜀阵里。 有脸面的惨叫声。 但常霄还不甚满意,又让人换了火矢,只等看清了敌阵,他这名先锋将,便要彻底杀入敌阵,搅浑蜀人的阵脚。 “齐射!” 漫天的火矢,带着一道道的尾烟,如同流星雨点一般,在半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火网,往下方的蜀人笼去。 常胜睁大眼睛,在火矢的映照下,看清果然是蜀人的方阵后,喜得连连怒吼。 “随我冲杀——” “吼!” 五千人的卖米军,再加上万人的步弓手,作为第一轮的冲锋,只以为占尽了优势,开始提着刀盾杀去。 …… “传令,中军稳住盾阵。”山峦另一侧,小狗福立在高地,一手按着长剑,一手遥指前方。 夜里行军的火把,确是他命人亮起来。 但那些火把的阵列里,都是西蜀的刀盾营。换句话说,这些刀盾营,是故意暴露位置,从而吸引敌军冲杀。 反而在中军刀盾营的两侧,离着稍远些的位置,他埋下了左右两路人马。 “韩将军,北渝的先锋营杀过来了!” “迎战。”小狗福怒而挥手。 “旗营,射信号箭!” 呜呜,呜呜。 乍起的牛角长号,在狭长的山峦下,一下子响彻起来。 领着万多人,冲杀到近前的常霄,在听到牛角长号后,隐约不安起来。便如他所料,并没有多久,在山峦两侧,蓦然响起了炸天的怒吼声。数不清的黑影,如同涨潮一般,不断涌了过来。 “火把!”一个个冲杀的西蜀裨将,呼声如雷。 便如燎原之火,山峦两侧一下子变得亮堂。又有还击的火矢,居高临下地抛落。 万多人的北渝军,被堵在了其中,打起的火势,烧得惨叫声连绵不绝。 常霄仰着头,怒极反笑。 “常将军,我等被反剿了!”有心腹急急走来。 “莫理,拖死他们,后军准备到了!”常霄状若疯狂,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 “卖米军,列阵举盾——” 五千余的卖米军,斗狠武勇,并未有太多的自乱阵脚。反而是跟随的万人步弓军,被蜀军的埋伏,射杀得不断倒地。 打落的火矢,顺着枯草林木,火势剧烈燃烧。回阵不及的许多步弓,一下子被淹没在火海中。 “拖住他们,拖住他们!莫走,莫走!”火光中,常霄昂起头,双眸间满是戾气。 …… “传令,巍字营断后,其余人等立即行军。”小狗福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的犹豫。 反而是旁边的阮秋,有些不解。 “韩将军,我等打了一轮漂亮的反剿,此时为何要退。” “北渝大军,定然在后赶来。只需一二个时辰,我等便会陷入围歼。”小狗福转了身,平静踏步走去。 徒留还有些发懵的阮秋,想了好一会,才急急跟着走去。 不多时,六万余的蜀军,几乎没有丝毫损伤,循着山峦狭长的长道,继续往前赶路。 战马上,小狗福昂着头,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 江岸,江岸还未到。他率领的这六万余人,并非是丧家犬一般的孤军,而是出奇制胜的诱饵之师。 …… 夜尽天明,远处的天空,逐渐翻起了鱼肚白。 常胜立在一处高岩上,脸色有些不解。 作为先锋营的常霄,亦是北渝的宿将。麾下的卖米军,更是神勇无比。但偏偏如此,在一场夜袭中,却丝毫没有讨到任何便宜,还战死了二三千的步弓。 “那位毒鹗的弟子,这般看起来,不似个简单的人。”常胜语气沉沉。但很快,眸子间又恢复了战意。 “传令,让申屠冠将军的人马,作驱赶撵杀之状,咬住这六万蜀军。每到开阔的山势,便让围歼的人马,齐聚冲杀。一月之内,如吾之夙愿,送这支蜀军回成都的七十里坟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前路的选择 山林多雨。 此时,在山峦下的长道上,已经铺了一路的泥泞。 一支有些疲乏的蜀军,列着长蛇的行军阵,艰难地蜿蜒前行。仿佛没有前路,在后方北渝人的追击下,疲于奔命。 摘下虎头盔,小狗福昂起头,抹了一下脸面。数日的风餐露宿,少年的脸庞上,也爬上了一股沧桑。 “每到开阔些的地势,北渝人便发起围攻。若无猜错,我等的四面八方,都是聚过来的北渝人。”阮秋在旁,声音有些凝重。 披着甲胄的上官述,也沉默地走过来。 数日的时间,他们的伤亡,也逐渐增多。想想也是,这般的围歼之下,前狼后虎,原本就是九死一生。 小狗福转过头,声音无悲无喜。 “军中的粮草呢。” “按着韩将军的意思,出征时多带了一些,如此估算的话,还剩十日左右。” 渡江没有民夫相随,又被断了口岸,连粮道也没有了。 “寻了几个向导……”上官述叹着气,犹豫着终于开口,“我等再往前,便要进入一段绵延的山道,至少五十余里,两边尽是望不到头的山峦。” 上官述的话,小狗福听得明白。若是继续往前,很可能彻底陷入夹抄之中。只要山道两端,各有一支北渝大军杀入,他们便会困死其中。 如这样的场面,自家主公当初在恪州蛇道,已经经历了一轮。 “上官堂主,山距几何?” 上官述想了想,“尚有一两百丈,并不算窄,但最关键的是,我等若陷在其中,必败无疑。” “可有侧路?” “自然有,若从侧路绕出,要不了多久,便出了山峦。先前我还派了斥候,似是侧路那边,只有寥寥的北渝驻军。”阮秋沉声开口。 小狗福听完,几乎没有犹豫。 “直行,先入山道。” “韩将军,莫忘了主公先前在恪州——” “不一样。”小狗福摇头,“此番的山道,并非是恪州那边的蛇道,山距非常合适。” “五十余里的山道,又逢雨水,我等一日之内并不能走出去。若无法走出,只怕如阮将军所言,真要被困死在里头。”上官述也劝道。 “何须走出。”小狗福凝声道,“今日起,十日的士卒口粮,混入草籽,野根,想办法撑到半月以上。二位莫忘,北渝人为了剿杀你我,大军尽出。我若无猜错,主公与军师,已经在寻找良机,破掉北渝的围歼。甚至说,会定下一场关键大胜。” “到时候,若北渝散开围歼之势,我等杀出山道,长驱直入,便到了司州边境。” “韩将军,若北渝人从山道两头,大军杀入……” “我有破敌良策。”小狗福认真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等这些人并非是孤军,而是西蜀出奇制胜的奇师!” 阮秋和上官述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羞愧的意味。这般年纪的人,居然还不如一个少年郎有胆气。 “阮将军,上官堂主,我三人无关将职,无关长幼,当精诚合作,为西蜀立下天功!” “愿听韩将军调遣!” 阮秋和上官述也不再矫情,齐齐拱手抱拳,一时声若惊雷。 …… “雨水。” 常胜仰面朝天,只顿了顿,一下子又眉头舒缓。 山峦湿雨,前道难行。 如此一来,不管是己方,还是蜀人,行军的长伍都会减慢速度。有利有弊,最大的利,是蜀人直去的方向,在山道另一端,己方的人会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他更加希望,那位韩姓的少年蜀将,直接从侧路绕出。若是如此一来,凭着埋伏的暗军,只要截断在泥泞中截断蜀人长伍,使其首尾难顾,陷入乱势,然后大军冲杀,说不得要吃掉一二万的蜀军。 当然,哪怕往山道里走,一样是绝路。前后两端,他早已有了完全的安排。 这六万蜀军,必然要折戟在此。 “若是他往侧路绕,那么便是大祸临头了。” “军师。”正当常胜自语,阎辟急急走来,带来了一个让人有些意外的消息。 “这支蜀人,放弃了侧路,继续往前行军,已经入山道了。” 听着,常胜无悲无喜。他当初在恪州,亦用过这种办法,困住了徐蜀王。若非是贪念大些,只怕真能阵斩蜀王的。 这一次,当吸取教训。 “快马传令,在山道的入口与出口,修建城寨箭楼。只等我命令一下,两端大军一起杀入山道。” 顿了顿,常胜忽然又想起什么。 “常霄何在。” “一直在追击,与蜀人的断后营,厮杀了多轮,至少剿杀了千多人的蜀卒。” “不愧是我北渝的卖米军。继续传令常霄,雨夜之时,蜀人无法抛射火矢回击。且山道入口处地势倾斜,以滚木撵撞蜀人,待蜀人阵乱,便与友军发起冲杀。” “遵小军师令!” …… 踏。 天色将夜,一个蜀卒在山道入口附近,蓦然脚底打滑,整个人摔翻在地,沾了一身的湿泥。 “都小心些,前方不远是个谷涧,地势倾斜。”一个西蜀的老裨将,抹了一把雨水吩咐。 如他们,只想快些避开追军,寻一处干燥地方,生一堆火烤烤身子。 老裨将转过身,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后方。天色又将入夜,如此一来,按着北渝狗的性子,肯定要发动奇袭的。作为断后营的他们,不知道又要丢下多少的老兄弟。 “将军——” 便在这时,约莫听到了长呼声,老裨将揉了揉眼睛,凝住目光,在昏沉的世界中穷极目光。 几乎是在片刻间,老裨将的脸色,一下子“唰”的发白。便在他们的后方,倾斜的地势之上,蓦然出现了大片的滚木。紧随着,便如天上的雷声一般,“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敌袭——”老裨将须发皆张,抽刀怒吼。 不能生火,没有月光,难以视物的昏暗中,六千人的西蜀断后营,一时间动作起来,怒吼连天。 …… 步行在前方的小狗福,听到后方的骚动,也焦急地转过了头。那如惊雷的滚木之声,如同有人用了鼓槌,直直捶打在胸口之上。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谷涧之战 “凿沟!” 滚木之下,抽刀的西蜀老裨将,急急在雨中下令。六千人的西蜀断后营,只那么一会功夫,便有二三千的人,被撵死在滚木之下。 血染红了雨水,有未死透的蜀卒,不断发出愤怒且痛苦的高呼。 “继续凿沟,挡住滚木!”老裨将颤着声音,看了一眼前方的本阵。地势之下,本阵的大队人马,在泥泞之中还没有走出倾斜地势。若是他们退了,只怕这些滚木会继续撵下,直至砸乱整支大军。 “同回……七十里坟山!”老裨将仰头狂笑。 …… “西蜀的断后营,挡住了滚木之势。那西蜀的少年将军,趁着机会,迅速离开谷涧之地。西蜀的本部大军……战损并不大。” “另外,常霄将军已经按着军令,追击杀敌了。” 听完情报,常胜揉了揉额头。 “不管如何,此时蜀人士气低落,入山道前震碎他们的胆气。” “小军师妙计。” 常胜不答话,目光看着外面的雨幕,心底生起了一股担心。 在山道入口,滚木的奇袭后,常霄带着卖米军,在诸多北渝营的配合之下,已经杀过了谷涧,直奔西蜀的本阵人马。 “迎战!”阮秋勃然大怒,亲自带着两万海越,堵在了北渝人冲杀的口子上。 箭矢沾水,无法远射,泥泞且血红的山道上,上演着一出拳拳到肉的白刃战。 常霄带着的卖米军,凶猛异常,杀得不少蜀卒纷纷倒地。 “换枪阵!”上官述飞身掠来,抬刀劈翻一个北渝校尉,止不住地怒声下令。 “韩将军有令,将敌军推入谷涧!” “杀!” 杀出的枪阵,以短墙的规模,齐齐往前踏步捅枪。夜色的昏暗下,数百个北渝士卒,不断被逼得后退,摔到谷涧之下。 “再列枪阵!” “阮兄,可敢挡卖米军?”上官述抹了一把雨水,焦急开口。先行杀来的卖米军,若是置之不顾,要不了多久,便会坏掉整个列阵之势。 “都是一把卵一副胆,老子怕他作甚!黑崖营,跟老子上!”阮秋提着刀,怒吼了声。在集结了数千的精锐海越后,齐齐往卖米军的方向扑去。 “杀光蜀人!”常霄满脸戾气,见着冲来相挡的蜀卒,露出狂喜的笑容。 他抬刀前冲,将跑得最快的两个海越卒,眨眼间劈飞了头颅。在他的身边,诸多的卖米军精锐,亦是怒吼无比,杀声震天。 “南地的小崽子,吃某一刀!” 前仆后继,数不清的海越士卒,被杀得不断死去,瘫在雨水之中。 提着刀的阮秋,看得目眦欲裂,连着劈翻二三卖米军,寻到了卖家军主将的方向,便带着一拨亲卫,踏步冲了过去。 将一具尸体掷地,常霄舔了舔嘴巴,看着冲来的阮秋,也大笑着垂了刀,迎着冲上去。 “贼将!”阮秋跃身一刀,朝着常霄当头劈下。 雨幕中,一声“铛”的铮鸣,蓦然刺痛人耳。 阮秋连着退了二三步,待站稳之后,又不管不顾地握紧刀,往前继续扑杀。 常霄雨中大笑,“便如你,才像个带卵的汉。” 阮秋怒而不答,只知提刀厮杀。 不断有海越的士卒,在他的身边倒下。相比起来,战死的卖米军,反而不见多少。 “莫分神!”常霄回身一刀,朝着阮秋胸口剁去。 阮秋回刀格住,整个人却被震得趔趄后退,只知脚板打滑,瘫倒在泥地上。 “莫说是你,整个西蜀,老子只怕那头老虎。”常霄冷笑着,眯了眯眼,掷刀脱手,往倒地的阮秋飞去。 阮秋脸色大骇,只避了半个身子,右侧的肩膀,被常霄掷来的长刀捅入,鲜血一下子渗入湿泥中。 “蜀鼠,不过尔尔。” 常霄弯腰在地,又拾起一把长刀。便在这时,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似是耳畔里,听到了滚雷之声。 瘫在地上的阮秋,嘴巴溢血,忍不住开口大笑。 “尔等,已中我家韩将军之计!” 没等常霄看个明白,便在山峦两侧,数不清的碎岩,一下子砸了过来。在其中,更有大些的滚岩,顺着谷涧的倾斜,往追击的北渝人砸去。 常霄怔了怔,在他的后方,一个个的同僚营,发出了凄叫之声。 “围杀卖米军!” 借着滚岩之势,上官述高声怒喊。在后方,亦有不少的西蜀将士,齐齐吼了起来。 重伤的阮秋,亦趁着机会,被亲卫一下子扶走。 常霄眯起眼睛,在雨夜中辨了好几回,犹豫了下,终归没有冒险。他踱着脚步,缓缓往后退去。 …… “常霄上当了。”听到情报,常胜一声叹息。 “短时之内,哪怕有雨水,蜀人也不可能破坏山势,无非是一场惊弓之鸟。不过,常霄此番也算完成了任务,赢了一次大胜。” 常胜垂下头,看着面前一张笔墨未干的草画地图。地图是寻了向导,专门画下来的。 “接下来,蜀人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往前。另一端的出口,我北渝大军的人马,也准备就绪了。” “另外。”常胜抬头,看了眼身边的阎辟。 “鉴于上次在恪州蛇道的事情,此一番不管如何,都要派百余个好手,登上两端的山峦,留意蜀人的木鸢。” 阎辟点点头。 “柳军师那边,最近可有情报。” 在这六万余蜀卒,彻底入瓮之后,柳沉便带着八万余的人马,在山峦之外安营扎寨,提防跛人的出击。 “柳军师那边,尚没有任何军情。” 听着,常胜点了点头。 “诸多的安排,这一场,我北渝输不起了。我约莫是没有了法子,只能以此法,拼掉西蜀的大军。我北渝战死六万,三五年后或能重新建制。但西蜀战死六万,足够他十年二十年内,翻不得身。” “小军师英明。便如徐蜀王的人马,其中有近半,都是东拼西凑的,比如说什么海越山越,西域平蛮,连着侠儿义军都有。” “不可小觑徐蜀王。”常胜摇头,“即便是如此,他这些年来,将屡屡将我北渝,一次次逼到了绝境。” “此人,是不世之枭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逃无可逃” 山林间,雨水不见停歇。 深入山道的蜀军,在脱战之后,开始寻干燥些的地方,生火烤身子。 一个随行的军参,颤着脚步,走到了小狗福面前。 “韩将军……谷涧之战,我等战损四千余人。连阮秋将军,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知晓了。”小狗福声音苦涩。 关于阮秋的伤势,随同的军医那边,已经尽力保住。但要恢复如初的话,至少要静养个二三月。 但这般的行军,如何能静养。 “狗福……韩将军。”坐在一边的上官述,犹豫了下,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将他们所陷入的困境,复盘一轮。 抓起一根枯枝,上官述凝声开口。 “这便如一条山道,左进右出,但此时,在山道的两端,已经都被北渝人堵死。我略懂兵法,约莫要不了多久,北渝的大军人马,便会齐齐从两端杀入,使我军首尾不得兼顾,直至大败。” “确是。”小狗福缓了缓脸色,并没有反驳。 上官述叹着气,将枯枝从中折断。 “韩将军,这般光景之下,我等逃不出了。” “上官堂主无需多虑。”小狗福安慰了句。实际上,他更猜的出来,局势比上官述说的,更要凶险几分。 原先便是十几万大军在围歼,如今再加上山道出口的北渝援军,只怕会不下二十万之数。 还有在鲤州境内的,那些蛰伏的暗军,机动的援军,全部加上的话,估摸着会是一个极为可怖的数目。 不管怎么看,他们这五万人,都已经必死无疑。 “韩将军先前……说有法子。” “已经深思熟虑。”小狗福认真回道,“此时又逢山林有雨,更添了一份助力。” …… “逃无可逃了!”北渝的中军大帐里,常霄沉着语气,率先打破了安静。 在先前,他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不料,被西蜀的那位少年将军,无端端摆了一道。 常霄的话,让整个军帐里的人,都脸色深以为然。 这般的光景下,入了瓮的这支蜀军,折戟战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谨慎为上。”站在最正中的常胜,凝着声音开口。 “山道入口,除开柳沉军师的七万人,我等尚有八万余人。另外,山道的另一端,主公亦会派出大军,与我等同时攻入山道,攻灭这支蜀人。” “诸位或许不知,若能攻灭这支蜀人,意义非同凡响。几乎是断了蜀人一臂,在战势不利后,蜀人士气颓丧,我军又携裹大胜之威,齐攻大宛关,逼迫蜀人退守蜀州峪关。” “当然——”常胜顿了顿,“若是能吸引蜀人从大宛关出军,半道袭杀的话,便是锦上添花。” 这一句,让中军帐里的人,都听得脸色激动。这一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北渝离着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山道的这支蜀军,尤为重要。常霄,探查的事情不可大意,本军师需要清楚,山道里这支蜀人的一举一动。” “小军师放心,我这就去办!”常霄沉沉抬头。 …… 山道里的雨水,疯狂泼在山壁上。 山距虽然不窄,一些大点的岩洞,都已经挤满了蜀人,生起火堆,烤着身子,再多吃一碗热食。 但此时,在岩洞之外,有更多的蜀卒,循着小狗福的命令,不断在雨水中忙活,拾枝,堆土。 在本阵远些的位置,各有一个西蜀裨将,带着二三营的人马,在雨中谨慎巡哨,提防北渝人突然发起奇袭。 在一处大岩洞外,一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人影,沉默而立,看着面前的雨幕出神。 数日的大战拉扯,少年的脸庞,已经铺了一层洗不干净的尘垢。 “韩将军,照此情况来看,三日内可完成。不过……此法会不会太冒险了。我等也知,到时候雨水一停,北渝人必然是大军冲杀而来。” “这是自然的。常胜想要吃掉我等这支人马,早已经处心积虑。我约莫知晓,若是我等折戟,整个西蜀的士气,都会变得动荡。另外,如那些附庸我西蜀的势力,说不得要生出坏心思。” “这常胜真是……不冲主阵,反而是要剿杀我等这支孤军。” “孤军么?”小狗福难得一笑,“我讲过很多次,有时候处于劣势,反而更像一只诱饵。常胜固然是天下妖智,但此番光景下,我韩幸亦有二三的信心,挡住北渝人。” “韩将军,望天的老卒有说,至多四五日,山雨便会歇停。” “雨水并不是关键,山道另一端的布军,才是常胜的关键。” 小狗福闭上眼,又想起了曾经的画面。 夜色已深,他的老师坐在案台边,读着卷宗。而他则捧着兵书,细声研读。 小狗福复而睁眼。 很多的事情,他都不想去争,唯独有一件,他必须要争一下。 他既是毒鹗的入室弟子,便不会丢老师的脸面! “传令,日夜赶工,我等将与北渝死战!”想到尽处,小狗福仰面朝天,怒声开口。 …… “这娃儿要做甚?”立在湿漉的高地上,常霄紧了紧头上的竹笠,狞声开口。 按着他的意思,当立即攻入山道,杀光这些蜀人。 只可惜,雨水的天时,山道另一端的围势,还需要一些时间。当然,等信号传来,这支蜀人再怎么做,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常将军,蜀人的巡逻营,分布密集。我等再往前,恐会被发现。” “发现又如何,不过厮杀一轮。”常霄没有惧意。在他的眼里,这支山道里的蜀军,已经等同于死人。 “哼,多活几日罢了。”常霄转过身。刚才已经得到情报,蜀人在雨中凿壕沟。听说在山道深处,还拾了不少的枯枝,堆了土。 “传令,务必盯死蜀人的动向。” “遵常将军令!”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两座长墙 “壕沟?”听到传回的情报,常胜沉默了会。 “主公那边,约莫快准备好了。共十二万的大军,配合我等两端杀入。” “小军师,哪怕毒鹗在此,亦是计穷。若非是雨势湿漉,我都巴不得一把火,烧光这些蜀人。”营帐里,一个北渝大将冷笑。 “不得轻敌。”常胜凝声道,“莫忘,再怎么讲,他亦是毒鹗的入室弟子。” “传我军令,大军开始整备,一日后哪怕雨水不歇,亦准备攻入山道。主公那边的人马,也快调度好了!” …… 一日后,雨水终于小了一些。 此时的山道之外,雨水中浩浩荡荡的北渝大军,便如下山的虎一般,迫不及待,只等军令一下,便立即撕碎山道里的蜀人。 申屠冠凝着目光,作为这一次攻入山道的主将,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涌满了肃杀之气。 “军鼓——” 雨水的窸窣中,通鼓的声音蓦然震碎雨幕,一下子响彻起来。 “时辰!” “申屠将军,约定的时辰到了!” 申屠冠顿了顿,一下子抽剑出鞘,剑指前方。入北渝为将后,他败给北渝多次。但便在今日,他当要复仇雪恨,重振申屠家的声名! “三军听令,攻入山道!” 适时,闷重的牛角号,也跟着响了起来。 常胜立在高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阵仗,目光里满是期待之色。 …… “韩将军,韩将军!北渝人攻入山道了!”一个焦急的西蜀裨将,踏着一路的泥泞,急急走了过来。 小狗福面色无惧,便如这一场困兽之斗,早在预料之中。只等山道另一端准备妥当,常胜定然要攻的,哪怕雨水还没停歇。 “上官堂主,便按着你我先前所商。” 在旁的上官述,拱手抱拳,“韩将军放心,我侠儿军,向来有天下太平之心。” “甚好。”小狗福也抱拳。 雨水这三四日,他几乎没有停歇,以最快的速度,完善了据守的工事。 在入山道之前,这仗怎么打,怎么挡住北渝人,他已经早有考虑。虽然冒险,但对于西蜀来说,若是拖住了时间,意义非同凡响。 “狗福,莫死。”走出几步,上官述忽然回头,温和地叮嘱。无关将职,只有长幼。 “上官叔,莫死。”小狗福颤着声音。 上官述大笑起来,冲着后方挥了挥手,带着一帮子的侠儿亲卫,在雨中疾跑起来,奔赴凶险的沙场。 “传令,余下大军随我前行!” “韩将军有令,此番我蜀人,当大破北渝!若死,恭请回七十里坟山——”一个个的西蜀裨将,抽刀疾跑,在雨中不断长呼。 “相随者,随我杀敌破虏!” “吼!” 湿漉的山道中,只剩五万多的蜀卒,兵分两路。其中一路,是小狗福带领的四万多人马,另一路,是上官述带领的不足万人大军。 北渝人从两端杀入,不管任谁来看,哪怕是常胜,都会觉得此时分兵都是庸计。 似是唯有合兵一处,才能有效地阻敌。 但偏偏,小狗福敢冒着兵家大忌,在这等的时候,分兵去抵挡数倍之多的敌方大军。 踏。 作为先锋将的常霄,虎皮履再一次踏到了湿地之上。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冷冽。静待数日,终于等到了破蜀的军令。 并未有太多的士气鼓舞,他麾下的卖米军,向来是士气肃杀的。抬起手,常霄冷冷挥下。 仅在片刻,只剩四千多的卖米军,再加上万人的先锋军,开始第一轮的冲杀。 在他们的后方,更有六七万的北渝大军,急急跟随而来。 “填壕沟!” 一张张的简易浮桥,冒着蜀人的箭矢,不断铺在挖凿的壕沟上。 雨水渐去,飞矢的抛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敌我的步弓,在各自入了射程之后,悍不畏死地齐齐举弓,将漫天的箭雨,抛向敌方的阵地。 往前冲杀十余里,眼看着就要冲到近前,却在这时,常霄抹了一把雨水,脸色一凛。便在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堵堆砌的长墙。 蜀人以碎米饼,枯枝,黏土,还有许多搜寻来的巨石,堆砌到一起,组成了一堵长墙。 长墙内人影攒动,不断有阵阵的飞矢,从墙里抛射而出。 “盾营列阵!”常霄怔了怔后,迅速恢复常色。在他看来,不过花费数日的时间,蜀人堆砌的长墙,估摸着和豆腐一般,一撞即碎。 不多时,在北渝盾营的掩护下,先锋的卖米军,开始抱木齐冲,要撞碎蜀人堆砌的长墙。 却不料,只冲到半路,在湿漉的泥地上,似是踩到什么一般,蓦然有人脚板打滑。 一个,三个,十个……数不清的卖米军,在地上摔得翻滚。偏偏长墙里的蜀军,趁着机会,将飞矢阵阵射出。 不少北渝士卒中箭,登时死在了地上。 “常将军,蜀人铺了火油!” 雨天无法用火,这些蜀人却偏偏将携带的火油,都倒在了墙外的湿地上。 “继续铺浮桥!”常霄咬着牙,目眦欲裂。 …… 相距约二三里的山道另一侧,上官述带着不足万人的大军,同样在筑起的长墙后,抵挡住另一端冲来的北渝人马。 人手不足,厮杀得极为艰难。不少的侠儿军,纷纷中箭倒地。 …… “调三万步弓,东进二里,驰援东墙。”小狗福立在高岩上,居高临下,顿了顿后,吩咐身边的旗营都尉,即时下着军令。 只有大军不乱,他便有机会挡住这一波敌军的攻势。 山道间,从西墙刚抛射完的三万西蜀步弓,没有丝毫的停歇,便立即踏着队形,往东墙方向赶去。 密集的抛射,让上官述的守备,一下子轻松许多。 “调一万步弓,退回西墙。切记,我等不可陷入腹背受敌之势。”小狗福语气沉着。 “西墙,将守备的滚石,从墙坡推下去。” “传令东墙,以擂鼓惊声,让敌军虚实难辨。再传令上官将军,若守备不住,后退半里,退守内墙,将敌军引入内墙外的壕沟。” “西墙,扮作守备不足,待敌军攻上,以滚石碾杀。” …… 没人懂,那位在高岩上的少年,还有多少的后招。但此时,还不到一日的时间,北渝人攻势不停之下,却一时没能攻入山道。 …… 入夜,高岩之上,小狗福目光不断环顾。他看了看周围的湿漉,又看了看墙外满地的浮桥。一时间,又计上了心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备战出城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山道投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上官侠儿 “继续投瘟。”常胜面无表情,眼底不见丝毫怜悯。慈不掌兵,如这般的战事,他已经经历太多。 “投瘟之时,亦通传两面的大军,即日起夜战不休,以最快的时间,打下整个山道。” “领小军师令!” 只等一层层的军令传下,并未多久,整个山道的北渝大军,变得越发疯狂。如潮水一般,循着蜀人筑起的两边长墙,发起了狂攻。 直至夜色到来,北渝人的攻势没有丝毫停歇。 “上官堂主,北渝人夜攻了!” “韩将军有令,守住!给老子守住!”在东墙守备的上官述,连着声音都嘶哑无比。在他的身边,数不清的老伙计,不断倒在了北渝人的飞箭之下。 “堂主小心!” 一个亲卫侠儿,蓦然身子一跃,将上官述撞开之后,一下子中箭,倒在了血泊之中。 上官述怔了怔,一下子目眦欲裂。从江湖到庙堂,他并未有过太多的思考,他相信那位蜀王总舵主,会带着他们,还一片人间清风。 “堂主,要守不住了!兄弟们先前便害病,北渝人突然又猛攻起来。” 上官述沉着脸,居高临下去看,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北渝士卒,越来越多。甚至是说,有抱木的几队先锋军,已经冲到了近前。 轰—— 巨大的撞木之下,筑起来的长墙,立即被崩出一个窟窿。 “抱木的死士,快撞,把蜀人的墙都撞塌!”远远看着的郑布,脸色涌上几乎疯狂的欢喜。若是说,他先一步破了蜀人的墙阵,岂非是证明了,他比小军师常胜还要厉害几分? 在郑布的军令之下,诸多的抱木死士,怒吼着狂奔起来,无数的轰声,将整片东墙撞得摇摇欲坠。 “援军到了么?”上官述凝着声音。 “已经不足半里,机动营连日在东墙西墙奔行,已经疲惫不堪——” 上官述抬起头,守备的惨状,让他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蓦然烧了起来。他卸去甲胄,如这等过于负重的物件,不利于出招变换。 只在一瞬间,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初快意仗剑的侠儿。 “江山雾笼烟雨摇!” 在他的左右,只剩千多人的侠儿,仿佛寻到了信仰,纷纷抬头高喊。 “十年一剑斩皇朝!” “飞檐——” 踏踏踏。 数不清的侠儿,跟着上官述一样,弃掉了袍甲,脚板踏在土墙上,接二连三地跃了出去。 天空中,一道道的人影,随着清风灌入袍袖,盛开如一朵朵的白木兰。 上官述垂下目光,看着几队抱木的先锋营,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 “爹爹,那新来的总舵主,根本不会武功,我们为什么要帮他。” “他和李知秋舵主不同,我总是觉得,他会带着我们,付诸侠儿舵的夙愿,没有贪官狗吏,没有吃人的世道,能结束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 “堂主,你真开始读兵书了。” “吾上官述,从今日起,要在总舵主的麾下,做一名带兵大将,帮助总舵主扫平乱世。” “上官述参见总舵主!江山雾笼,白衣负剑莫等闲。” “狗福,莫死。” “上官叔,莫死。” …… 虚踏落地,如同敏捷的白鹄,上官述带着诸多侠儿,扑入了声势浩大的北渝方阵中。 无数抱木的先锋营,被侠儿赴死冲杀,死死挡在墙下。飞矢与怒吼之中,到最后,只剩下最后的数百个侠儿义士,临战不退,死守在长墙下,与冲来的北渝士卒,杀得浑身是血。 “那是西蜀的上官述,快杀了他!”一个北渝裨将抬刀惊喊。 北渝先锋营的无数力士,往上官述的方向齐冲。 不知多久,连挡了七八波进攻后,上官述咳着血,回过头,看向长墙后方。隐约有同僚的方阵出现,士气如虹。 上官述缓缓闭上眼睛。 “枭首!” 有一北渝裨将抬刀冲来,劈在了他的脖子上。 剧痛蔓延,连着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 听闻噩耗,小狗福捂着嘴,在高岩上吃力地咳了起来。 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身子,脸庞重新恢复镇定之色。不断指挥着旗营,下达死守的命令。 天色又将入夜,面前的世界,重新变得昏昏沉沉。 “韩将军,北渝人要夜攻!” 小狗福凝住目光,看向了东墙方向。 “旗营,传令西墙的守军,放弃外墙。” “韩将军,先前还在死守……为何现在要放弃了。” “兵力式微,常胜已经像个疯子,突袭的计划,不得不提前。速去吧。” 裨将抱拳,迅速往后跑去。 命令之下,西墙方向的蜀卒,领了军命之后,顾不得同僚战死的悲伤,缓缓放弃了外墙。 西面方向,攻杀来的北渝人,只以为大胜在望,又见着蜀人步步败退,一下子杀得更凶,齐齐冲到了阵前。 “常将军,撞碎蜀人的长墙了!” “甚好!”听到喜报的常霄,脸色惊喜无比。又急急下令,让前方的卖米军,配合各个同僚营,打算一举攻灭蜀人。 却不曾想,在杀过蜀人墙阵之后,一下子,便有二三百的士卒,摔入了掩埋的壕沟里。 “火矢!”一个西蜀裨将见状,怒声高喊。 待火矢落下,凿出的壕沟,瞬时打起了火焰。烧得抢攻的不少北渝人,发出连连的惨叫。 …… 从高岩走下,小狗福带着聚拢的人马,奔到了西墙之侧。在先前,侠儿军赴死的尸体,早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小狗福闭了闭目,重新恢复了冷静。 “收集的北渝兵甲,让冲字营的人换上。” 虽然只有两千多副,但在这般的夜色下,只要混淆北渝人视线,便能帮助突围。 西墙主攻的北渝大将,叫郑布,虽说素有武勇,但不管怎么样,若是要突围,小狗福绝计不会选常胜那边。 “韩将军,今夜可是要突围了。” “正是,西墙的火势已经烧起来,再加上有壕沟和内墙,约莫能挡住西面北渝人一段时间。” 若是在先前,简简单单便要突围的话,只怕要被常胜算计,很难成功。但现在,拼到了现在,北渝人为了这场大胜,已经变得有些疯狂。 “北渝郑布,便成为我等这支雄师的祭旗之犬!” “三拨火矢后,冲字营准备出城!配合突出东面重围!”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夜色突围 山道,东面。 作为领军攻伐的大将,郑布此时的脸色,尽是遮不住的狂喜。刚才有情报送回,云云蜀人退无可退,在山道西面点起火势,大军退守西墙一带。 若是说,他此番能带着人,攻灭这支蜀人,活捉那位西蜀少年将军,必然是天大的军功。 “快,让大军都冲上去!” “让先锋营的人,重新抱木冲杀!该死,先前那支狗侠儿,险些误我的大事!” “郑将军有令,大军继续进攻!” 顾不得伤亡,西面的北渝大军,在郑布的指挥之下,重新发起了猛攻,踏过自家同僚的尸体,已经城墙外的侠儿尸,不断往前扑去。 “结盾阵!” 抱木的先锋营,在自家盾阵的掩护下,艰难合抱着撞木,一步步前冲。眼看着,新一轮的攻势,便要兵临城下。 夜色漫天,在山道之外,分明还是死寂一片。但山道附近,早已经火光冲天,厮杀连绵。 一支支的北渝大军,被杀得不断后退,但在后方,又有前仆后继的同僚,跟着操刀跟上。 抱木的先锋军,不知死了多少批。连着巨大的撞木,都碎了十几根。 一个北渝裨将,正带着本部人马,跟随友军攻城。却不曾想,在他们的头顶上,原本昏沉的夜色中,如流星雨一般的火矢,蓦然抛落下来。 “避矢!” 在裨将的周围,百余个亲卫迅速架盾!后方的刀盾手,也急急跟着举盾。 一股股的浓烟,不断呛痛人的鼻子。待眼睛能视物,一下子便发现,身边的同僚早已经被射死。 裨将咳了两声,确认火矢已经落下,才急忙下军令,让大军登上斜坡,攻打蜀人的长墙。 却不料,偏在这时,在他们的前方,一支约莫两千多的友军,披着北渝袍甲,战战兢兢地不断后退。 “这哪个营的种?便这般被吓退了!” 裨将刚要询问,头顶上突然又有阵阵的飞矢抛落。 “快举盾——” 裨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道。 山道西面的北渝营地,郑布脸色焦急。从新一轮的强攻开始,到现在,已经快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却没有任何的进展。 反而是麾下的北渝将士,死伤惨重,听说还出现了逃军。 “传我令,让监军营的人,多增一倍人手。若发现逃战者,斩无赦!” 郑布的声音,显得越发急促。他几乎已经认为,这份破蜀的军功,是该他的。 “攻上去!” …… 西墙。 数不清的西蜀将士,齐齐发出怒吼,以飞矢和滚石,不断阻挡着如潮水涌来的敌军。 大战到了现在,箭矢已经快到用光,一直在厮杀,粮草也开始告急。 “韩将军,冲字营的二千多人,已经成功出去了。” “知晓。”小狗福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一个老卒。 “告诉本将,顺着西面山道沿途所经的郡县,特别是临近江岸的。” “韩将军,某曾跟随家兄,在纪江一带偷贩私盐。若无记错,若出了山道,便是司州边境的五子县。不过,北渝大军的本营,便离着五子县不远。” “有无办法渡江?” 老卒摇头,“并无,五子县一带的艄公船,不过几十艘。” 小狗福想了想,“我似是记得,当初北渝是有个水师大将的,叫霍复,后来被我西蜀设计离间,连着训练水师的事宜,也不了了之。” “确是,在以前的时候,纪江上曾有一支水师,战船也有一些。不过,应当是北渝人藏起来了。” 小狗福点头。 哪怕突围出去,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依然严峻无比。哪怕顺利到达五子县附近,在那边,也离着北渝大营不远,北渝王常小棠若是知道他们突围而出,肯定要来堵截。 接应海船的兵道,在这般光景下,当时河北一带最合适,但现在,连渡江的船都没有。虽然有霍复以往操练水师的情报,但若要寻到北渝人的藏船地,机会渺茫无比。 “韩将军,阮秋将军醒了……” 正忧心忡忡的小狗福,听到这个消息,急忙走了过去。离着突围的时间,已经不多,有些事情他要和阮秋说个清楚。 此时,躺在树板上的阮秋,在见着小狗福后,满脸都是自责,在其中又有一份不可思议。 昏迷的这数天时间,面前的这位少年,当真是守住了夹攻之势。在他的心底,此刻已经佩服无比。 “韩将军的意思……上官堂主战死了?呜呜呜。”阮秋一下子悲痛起来,约莫又牵了伤口,整个人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小狗福急忙安慰了句,随即冷静地说出了计划。 “韩将军,哪怕突围出去……我等亦是逃无可逃。” “主公那边,应当已经出军了。再者说,真能突围出去,我或有办法一试,避开北渝本营的追军。不过,在迟一些的时间后,我等需团结一致,抢在北渝斥候的快马之前,杀出北渝的围歼之势。” “韩将军,有几成把握?” 小狗福沉默了下,“不到三成。” 阮秋苍白的脸色,在顿了顿后,一下子豪爽地大笑起来。这一次,他并未称“韩将军”,而是直呼了小名。 “狗福,我终于明白,为何贾军师要收你为徒子,又为何主公要拜你为大将。狗福,有一日,你便是我西蜀的柱梁!” 小狗福并未倨傲,冲着阮秋一个抱拳,随即踏步而出。 突围的军势,在冲字营易甲出墙后,已经开始了。 …… 远没有到天明时分。 一个面容清冷的裨将,披着北渝袍甲,此时抬了头,环顾着周围的敌势。在他的左右,二千多跟随的“北渝士卒”,亦是脸色坚毅地握着刀。 攻打西蜀墙阵的大军,还在夜战。昏黑的物景里,偶尔有北渝监军营的人追来,命他们赶紧整顿备战。 裨将垂下刀,侧头看了看西蜀墙阵的方向,脸色变得肃杀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杀出山道 “韩将军,冲字营动了!墙阵的下方,北渝人开始骚乱!” “韩将军,另一边的北渝人,准备杀过来了夹攻了。” 听着消息,小狗福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战意满满。他回过头,看着前后左右,只剩不到四万的蜀卒,只觉得胸膛里有火在烧。 “旗令,全军突围!” “韩将军有令,大军突围!” “韩将军有令,全军突围,各营准备——” 并未要多久,随着军令的层层下达,早已经憋着一股气的西蜀将士,纷纷操刀举盾,跟在小狗福的本阵后面,一下子从墙阵杀出。 墙外,许多刚冲到的北渝士卒,见着此副场景,都吓得往后狂奔。合抱的巨木,也纷纷丢在了原地。 “杀!” 不到四万的蜀卒,在军鼓的鼓舞下,一时间杀声震天,趁着冲字营引起的骚乱,迅速杀入北渝大阵。 作为指挥的郑布,站在一处高地上,惊得无以复加。他原先还以为,只要再过个不久,便能取下这份天大军功。却哪里想到,蜀人会在这等时候,选择了突围。 “郑将军,蜀人成功杀下来了!” “怎会如此!”郑布颤着声音。 “先前……有一支败退的营军,忽然叛乱,再加上久攻无果,士气下降……这般一来,便引发了骚乱。那支营军,已经杀了不少人。监军营的同僚,已经去阻拦——” “傻子!”郑布怒吼,“即便是逃战,怕牵连家眷,有监军营在,也断不敢如此造反!那些该死的,说不得是西蜀的奸细!” “传我军令,便说蜀人要反剿了,若能堵住蜀人,本将既往不咎!” “速去!” 郑布咬着牙,原先的狂喜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在这种时候,若真让蜀人突围出去,后果他不敢想,亦承担不起。 到时候,哪怕老世家们联手,也保不住他。 一念至此,郑布的身子,不知觉间颤抖起来。 “快,都冲上去啊!” 原先一面倒的攻势,此时,在蜀人的配合之下,变得骚乱的北渝军,还来不及整顿,便被杀得惨叫连连。 “后备营,无需再顾及,全冲上去!” 郑布的军令不断强下,许多回过神的北渝大军,迅速操刀举盾,怒吼着迎了上去。原先在敌阵中的西蜀冲字营,并没有多久,被扑杀得几乎全歼。 “火矢!” “飞矢!!” 双方后阵,漫天的箭雨飞射而去,纷纷落到敌方长伍。 噔噔噔。 小狗福的左右,举盾的亲卫们,将他护在其中,簇拥着往前杀出一条血路。指挥得当,近四万的蜀卒拧成了一股绳子,将挡路的北渝人,不断劈死在刀下。 “冲入北渝营地!” 在山道外,郑布为了贪近,只以为万事无忧,安营扎寨之处,并未离得太远。这一时,却成了梦魇一般。 已经突破北渝防线的蜀卒,在冲过北渝营地后,随着小狗福的命令,不断投火,将营地烧得映红天空。 无数涌来的北渝人,慢慢被火势围住,又有西蜀断后营的悍勇,一时只能停下追击。 “郑将军,营地里还有不少的粮草辎重……” 只在短短的时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便如兵书所言,战场机会稍纵即逝。而那位西蜀的少年将军,明显是抓住了好机会,一朝突围。 郑布心头一激,整个人忽然摇摇欲坠。 这支蜀人从他的方向突围,那几乎意味着,他的大将之路,已经到头了。说不得北渝王一生气,还要将他军法问斩。 “吾,吾郑布,竟不及一西蜀少年——” 郑布仰头,痛苦吐出一句,瞬间瘫倒了下去。 …… 听闻到蜀人突围的情报,常胜久久无法开口。 近些时日,他大致估算的话,蜀人已经战死逾两万。只要再攻个几日,这支蜀人彻底要死在山道里。天上地下,都是北渝的围歼人马。 “听说……是用了易甲之计。而且郑布这个庸将,居然将本阵营地,安在了离山道不远的地方。等蜀人里应外合,冲出重围,又投火将营地烧着,隔绝了我北渝的追击。” 常胜闭目。这支人马,已经拖了太长的时间。 “小军师放心。”在旁的申屠冠,安慰着开口,“哪怕蜀人突围,到时候主公知晓,定会派军来截。小军师莫忘,主公本阵大营的位置,刚好能顺势拦截。再者说了,那西蜀少年哪怕再勇,他麾下的人马,此时更加没有了回头路。” “他在拖时间呢。”常胜沉沉开口。 “我已经收到情报,徐蜀王已经亲率大军,到了鲤州中境。” “小军师……先前不是埋伏了暗军么?” “当是跛人之计,先以一弱旅扮作浩浩大军,将我布置的暗军,都慢慢引出来了。而徐蜀王,趁此机会迅速到了中境位置。”常胜皱住眉头,“我已经传令给柳沉,准备南下,不用顾及其他的蜀军,直奔徐蜀王的人马,配合祝子荣,尉迟定,拦截住徐蜀王。若是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徐蜀王恐要直奔司州,从侧配合毒鹗弟子的人马,捣乱我北渝的全盘战略。” “小军师,柳沉军师亦有大才,说不得,他会有办法的。” “我自然知,吾友柳平德,是天下才智之人……但那位徐蜀王,亦不可小觑,只希望他能讨得这一份破蜀之名。” 常胜叹了口气。 “徐蜀王是当真敢的,我算计他的兵力,分两路大军出城后,只剩最后一拨人马留守大宛关,定北关。若是这两支出城人马折戟,西蜀几乎是半死了。” “小军师,我等亦有机会。” “自然。”常胜脸上战意不减,“虽有些惭愧,但我亦会去信给主公,告知他防范蜀人之事。若主公能剿杀韩幸,这场大仗,我北渝几乎赢了一半。” “我也好奇,蜀人何其悍勇,那位小韩幸,明知是条死路,却还敢踏进去。只这一点,比起内城的世家子来说,他已经完胜了。这人,让他继续成长,恐会变成第二个跛人东方敬。” “申屠将军,你替我传令给常霄,让他带着卖米军,以及二万步卒,先行配合主公,堵住蜀人的退路,逼迫这支蜀人残师,进入我北渝的绝路。” “领小军师令!”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截杀布衣贼 司州,北渝大营。 常四郎沉着脸,看着下方一众的将军幕僚。 “庸将!” 他嘴里的庸将,自然是郑布。近七万的大军,而且还在夹击之下,居然让一支蜀人残师,突围而出。 “主公……蜀人哪怕脱围,也无法逃出司州。主公可立即点起大军,追剿这支蜀人!” “还有呢。” 出列的一个世家幕僚,沉思了番继续开口。 “主公,此时这支蜀人,已经逃无可逃。最大的可能,会选择攻打一座坚城,作为据守,等待后续的西蜀援军。” “据城而守么。”常四郎皱住眉头。 “大有可能,主公尚有大军在司州一带,这支蜀人肯定也明白,若是一味遁逃,是逃不出的。” 常四郎沉默了下,刚要开口。便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走入。 “主公,大事不好,潭江城被蜀人围攻!” “果然!”那出列的幕僚,一时大喊起来,“不出我所料,蜀人是要据城而守!主公莫忘,前些时日,我等亦收到情报,西蜀王已经出军,想来是在等着西蜀王的救援!” “主公,潭江城可是要地,虽算不得大城,但城高墙厚,城中又有四五家的粮行!若蜀人攻下此城,只怕夜长梦多!” “传令。”常四郎沉了沉脸色,“点起十万大军,直奔潭江城!另外,司州一带,多增三倍的斥候,探查蜀人的一切动向。” …… 出了山道,在一片隐蔽连绵的大林子里。 “此乃声东击西。我等诈取潭江城,但实际上,是为了避开北渝王的大军。”小狗福抹了抹脸上的污垢,沉声开口。在他的面前,西蜀诸将都听得惊为天人。 小狗福顿住声音,眼神里蓦然有了苦涩。 分出一万人马,去诈攻潭江城,必然是危险重重。若是撤退得迟,说不得会陷入北渝王的包围。 当然,他已经勒令这万人的裨将,诈攻的目的一到,便立即离开,无需再绕回来会师,先入山林蛰伏,等待主公的大军。 所以,此时在他的手里,只剩不到三万的人马。一路的厮杀,困难重重。 “韩将军,那我等此时——” “莫动。”小狗福冷静道,“若我等被北渝斥候发现,一切都前功尽弃。待北渝大军杀到潭江城,才是我等继续前行的机会。” “另外,派出三百人,半日之内,不管用什么法子,去问询附近一带的艄公,有无北渝水师的情报。” “遵韩将军令!” “且去。” 小狗福呼了口气,重新拾了一根枯枝,继续在沙地上划了起来。要成功突围,还要保住接应海船的兵道,乍看之下十分艰难,但并非没有机会。 主公那边,也当发力了。 …… “快回马!”天色又夜,鲤州中境一带,骑在马上的尉迟定,满脸都是怒火。作为常胜留下的暗军,他原本是奇袭堵截的。却不曾想,跛人的第一支开路军,不到万人,却将他们都骗了,暴露了位置,使徐蜀王的大军,成功绕了过去。 在和祝子荣杀退这支西蜀开路军后,他立即马不停蹄,带着麾下的人马,继续往前追击。 若换成其他的世家子将,此时便会按兵不动了,毕竟这般前去堵截徐蜀王的大军人马,无异于送死。 但尉迟定无惧,只要拖住徐蜀王,后面柳军师的人马,祝子荣的弓骑,都会很快赶来支援。 “死便死!某要为河北五良正名!不负小军师的知遇之恩!”尉迟定仰头怒吼,高高打起了缰绳。 在他的后方,只剩七千骑的北渝骑军,似是感受到尉迟定的战意,也齐齐跟着长呼起来。 踏踏踏。 夜色之下,七千的骑军,动作越来越快,直奔前方的狼烟方向。 …… “灭烟!” 晁义收回沾血的刀,目光有些懊悔。这个北渝暗哨,不过三百人,奈何动作慢了些,让这些人成功点了狼烟。 这般的夜幕下,狼烟显得越发清晰。 徐牧按着剑走来,看了看升上天空的狼烟,也一时皱住了眉头。哪怕灭了烟,他们这支大军的方向,也已经暴露了。再者说,鲤州的境内,尚有许多的北渝斥候,终归遮不住多久。 “晁义,传令下去,全军继续赶路。另派三路人马,每路百人,在偏僻处烧起狼粪烟,混淆北渝人的视线。” “主公放心!” 徐牧沉住目光。他明白,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到了鲤州边境,便要想办法杀入司州,配合小狗福的人马,彻底把战场打乱。如此一来,西蜀才能有机会,小狗福才能脱险,继而开拓接应的兵道。 按着徐牧的吩咐,不多时,七万与的蜀军重新启程,急急行军。却不料,还不到大半日的功夫,便听得有斥候来报。 “主公,我等的后方,出现一支北渝骑军!” 徐牧脸色一怔。按道理讲,东方敬的计策并没有问题,当是成功诱出了北渝暗军。 “‘尉迟’字的旗,若无猜错,是北渝大将尉迟定。” “几人?” “主公,当不足万数。” 徐牧眯起眼睛。他一下子明白,尉迟定的背后,肯定还有北渝一支援军。而尉迟定,不过是来拖住他们的。 骑兵追击,固然不能退的,不然一支咬尾,只怕耗费的时间会更多。 “主公,不若让我去!”闻声的卫丰,急忙走近,便拱手请命。 “让晁义去吧。” …… “布衣贼!”飞马而来,尉迟定状若疯狂。在他的左右,跟着齐冲的北渝骑卒,也纷纷抬起了长刀。 “截杀布衣贼!” …… “快些,再快些!”骑在马上的柳沉,面色黑得可怕。如他这般的人,居然也中了跛人的计策。 好在及时醒悟,立即回师追了上去。 “柳军师,我北渝的尉迟将军,已经带着骑营先追过去了!” “尉迟定?” “正是,尉迟将军说了,若是拖不住蜀军,他愿受军法处置。” 柳沉脸色稍缓。 “尉迟定此人,是有几分将才的。望他今日能取得大功,拖住西蜀大军。若是如此,我便有办法围剿徐贼了。” 一边说着,柳沉一边垂下头,神色里有着一股子的怒火。 救国济民的路不走,却偏要走反贼的路。有负袁侯爷所托,这般的人,若是穷途末路之时,跪在他面前之时,该有怎样的一番悔悟。 不知觉间,柳沉的眼睛,一下子期待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常威的心事 “举刀!” “吼!” 尉迟定举起马刀,砍翻了二三西蜀骑卒,一时间怒吼连天。 带着不过七千人,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他终归还是杀了进去。当然,若是西蜀没有带着骑军,骚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西蜀的那位晁义,已经同样带着骑卒,朝着他们杀来。 “蜀鼠!” 尉迟定再度抬刀,将一个西蜀校尉捅下马,混战中飞马而起,直奔晁义的本阵。 “莫忘,吾尉迟定,是河北四州的武进士!若非是取消了武状元之考,吾是要做武状元的人!” 晁义听着怒吼,见着冲来的人,冷静地舔了舔嘴巴。什么狗屁的武进士武状元,他自十五岁起,便在并州戍边了。 狼族之将,并非是什么空号。 晁义拖着长枪,迅速跃马一击,兴致冲冲杀来的尉迟定,惊得急忙又避开,差些勒不住缰绳,连着胯下的马儿,都惊得不断摆头长嘶。 “该死。” 尉迟定咬着牙,稳住了战马。 “狼崽子,若非是带伤,我真要斩你的!” 晁义大怒,再不顾其他,直接挑了枪,朝尉迟定奔马杀去。 几回合的碰招,尉迟定握着长柄的手,被震得虎口发麻。再看晁义的模样,皱着眉不敢再战,让亲卫掩护之后,迅速往另一个方向杀去。 “狼崽子,且好生领教我尉迟家的兵法!” 晁义扫翻两个亲卫,刚回了枪,却发现在左右两端,各冲出二三千的北渝骑卒。 夹击么。 晁义沉住脸色,只打了三声哨子。不多时,在身边的千余亲卫,迅速往左侧堵了过去。 “伍龙,带着你本部的吞狼营,堵住右路的北渝骑军!” 刚加入西蜀没多久的伍龙,在领了晁义的军命之后,带着本部的三千羌奴营,迅速脱开战场,待一下子集结,便往右侧的北渝骑军,杀了过去。 一时间,四周围都是杀声震天。 前方不远的徐牧,站在湿漉的浅滩上,沉默转过了头。 “主公放心,晁义将军是天下名将,定然能挡住的。” “我亦相信晁义。”徐牧点头。便在刚才,他已经收到情报,在尉迟定后方,跟着杀来的北渝大军,领兵的主将正是柳沉。 若他一直往前,或许有机会甩开这支追军。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不爽。被柳沉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且不说智谋如何,终归是一连串的阴谋诡计。再者说,在到了这里后,已经差不多破掉了常胜的暗军围歼之计。 此处近岸,离着司州已经不远,约莫附近还有沼泽,使得泥地湿漉,且疯长了一大片的芦苇荡。 将入秋,芦苇已经有枯黄之像。 抬起头,徐牧看着在晚风中摇晃的芦苇荡,一时陷入沉思。 …… “主公,潭江城快到了!” 骑在马上的常四郎,听着身边裨将的话,沉默点了点头。他凝着目光,似要穿透前方的夜色。 正如那位世家幕僚所言,这支蜀人残师,最好的法子,当是打下一座坚城据守,等待后续的西蜀援军。 确是猜中了,蜀人当真去攻打了潭江城。 但不知为何,在常四郎的心底,觉得有些不对。他认识毒鹗,多少了解一些毒鹗的性子。 而西蜀的那位少年将军,作为毒鹗亲传,当有一番耳濡目染才对。这般平平无奇的走势,乍看没有问题,但实际上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垂下头,只深思了会,常四郎迅速调转了马。 “林郭,本王命你带五万人马,直奔潭江城!” 在常四郎身边,一个老将怔了怔,“主公何去?” “我身子有些不适,需要回营,可否?” “可……” 并未多言,常四郎皱住眉头,点起了十万大军,选了相反的方向,迅速狂奔而去。 “少爷,若是身子不适,我去附近的镇子,请个小花娘帮着医治。” “常威,先莫说这些。”这一次,常四郎的表情很认真。 “我便问你,若见着蜀人,你敢不敢杀。哪怕是相熟的,敢不敢动刀。” 常威犹豫了下,声音有些颤抖起来,“除了小东家和虎哥儿,我都敢杀!” “好!老子命你为先锋将,带着一万骑,先行去开路!” “少爷……我往哪儿去?” “大抵是,和潭江城相反的方向,一直冲就行。” …… 岸边的湿地上,小狗福停下划地的动作。 选择诈攻潭江城,是因为离着最远,方向也相背。如此一来,只要北渝王带兵救城,他便有机会深入河北四州。 “艄公的事情,有无情报。” “并未有太多情报,不过,其中有一艄公,说在五子县东北侧外,约莫一百余里的林子中,见过有营军巡逻。” “江边的林子?” 小狗福沉默转头。一个艄公的话,并不能当作情报。但现在,他们无路可退,亦无路可去。 唯有的一线生机,便是五子县。 此时,潭江城的诈攻,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先前时候,他亦派人打听清楚,北渝王已经带着本部大军,往潭江城的方向驰援。 小狗福算计了一会时间,再无犹豫。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得能在五子县东北侧,寻到北渝藏船的地方。 “传令,全军往五子县赶路!” “韩将军有令,往五子县行军!” …… 回师的北渝大军,作为先锋营的常威,带着万骑的人马,开始狂奔驰骋。 他已经打听清楚,这一次领军的西蜀大将,是当初庄子里的娃儿小狗福。他是见过的,还和傻虎一起出手,抢了小狗福的半串糖葫芦。 他不大懂什么争霸,什么慈不掌兵,他只觉得,自己要去做一件对不起小东家,对不起虎哥儿的坏事。 但自家少爷的话,又怎能不听呢。没有少爷,便没有他常威。 “贼老天,我曰你老爹把子!” 骑在马上,常威梗着脖子,面色涨红,大声怒吼起来。 “杀……杀杀杀!” “常将军威武!”跟在常威的左右,近些的骑卒们,哪里懂这位莽汉的心事,只以为自家将军要赚拼命军功了,一时都跟着高呼起来。 万人的铁蹄,碾起阵阵的尘烟,在鱼肚白的天空下,弥漫出腾腾的杀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苇村战场 “前方是何处。” “回柳军师,前方是苇村,但村中的百姓为了避战祸,早些时候都逃难了。” 柳沉点了点头。 前方情报,尉迟定已经咬住了西蜀大军。祝子荣的弓骑,也即将赶到战场。若无意外,徐贼的脚步,已经被拖住了。 柳沉仰起头,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似是要得偿所愿,徐贼跳不了多久了。 …… “拖住蜀军!”尉迟定浑身浴血,约莫生了死志,难得奋勇了一回,拼命堵住了蜀人骑军的围歼。 带来的七千骑,几乎战死过半,士气岌岌可危。但即便如此,尉迟定依然没有退。 “尉迟将军,我等该撤退了……”有裨将颤声开口。 “谁敢言退,本将立斩不赦!”尉迟定咬着牙,不断喘着大气。原本身子有伤,再厮杀这么久,又中了晁义一枪,他几乎连缰绳也握不住了。 但眼下,士气已经差不多崩碎,甚至有了零碎的逃军。 对面的蜀人,在晁义的带领下,且有兵力的优势,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已经是一场败局。 “将军,尉迟将军!我等的援军来了!” 原本喘着大气的尉迟定,匆忙回过头,一下子,便隐约听到了雷动的马蹄声。 “弓骑,是弓骑!是我北渝的弓骑——” 厮杀中的晁义,在得到情报后,一下子皱住眉头。 尉迟定敢以七千人截杀,想来,这支燕州弓骑便是倚仗。 作为西蜀的铁蹄大将,他和燕州弓骑的交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现在最担心的是,在弓骑之后,按着自家主公的说法,说不得还会有其他的北渝援军。 “迎战!”晁义提枪高吼。 原先尉迟定的人马,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挑战。 在晁义的军令下,西蜀的骑卒们都跟着高呼起来。 西蜀后阵。 一骑斥候急急策马赶到。 “禀报主公,在我军之后,发现了燕州的两万弓骑,正在奔袭杀来。” 听到情报,徐牧淡淡一笑。并不出他所料,尉迟定如此拼命,果然是在等着后军驰援。弓骑之后,应该就是柳沉了。 “主公,晁将军有说,让我等先行离开。” “不用。”徐牧摇头,“于公于私,我都该送给柳沉一份大礼了。” “牧哥儿,怎的还送礼?不若送给我司虎,我还能给牧哥儿唱小曲。” “司虎,你不懂的。”徐牧眯起眼睛,望着眼下的大片芦苇荡。他已经打听清楚,这地方原先有一个村子,叫苇村,但为了避战祸,村人都逃难去了。 “牧哥儿,西蜀里都知晓,我司虎是天下第七谋——” “虎哥儿别这样,别这样!”跑来的陈盛,急忙伸出单臂,将司虎整个拖走。 “费突,你带着四千山越军,先绕到芦苇荡深处,等本王的信号。切记,多带一些火油罐。” 费突,是山越木风部落的族人,是老首领费夫推举的。这一次,算得上是首战。 听到徐牧的命令,费突急忙抱拳。 “主公是要?” “诱柳沉的大军,跟入芦苇荡!传令给晁义,抵挡一阵,便假装不敌,从北面开始迂回。待见到火光一起,立即策马杀回,堵住北渝人的后路!” “若是如此,晁义迂回北面的话,北渝大军便要与我等相接了。” “无妨。”徐牧镇定自若,“柳沉此人,虽说有几分大才,但气度远不如常胜。他知我在此,会想尽一切办法截杀的。我唯一担心的,是柳沉见到芦苇荡,肯定会猜出有火势之危。” 顿了顿,徐牧的脸色,变得更加肃杀。 “再传令,令人在芦苇荡外围处,埋下一些火油,等柳沉到来,立即点燃火势。” 旁边的陈盛听着,脸色一怔。 “主公,若是这样的话,柳沉恐会察觉,我等说不得打草惊蛇了。” “无事。”徐牧冷静回道,“便按着我的军令,布置行事。我早讲了,柳沉此人虽有些大才,但远不如常胜沉稳。若常胜在此,我定然不敢用如此打草惊蛇,只怕会被常胜当作一场笑话。但来人偏偏是柳沉。如此一来,柳沉会以为破了我的火计,谨慎渐无,会继续深追。” 陈盛不再多言,抱拳领命。 …… “狼崽子,可识得燕州人祝子荣!” 前方的战场,两万建制的北渝弓骑,已经赶到驰援。在祝子荣的带领下,刚接近战场,便将一拨密集的箭矢,飞射到西蜀的骑阵。 虽有防备,但此时,依然有不少的蜀骑,被射得坠马而亡。 “狼崽子,你的死期到了!”原本奄奄一息的尉迟定,此时也狂喜起来。带着余下的北渝骑卒,配合着祝子荣的燕州弓骑,想要将晁义杀退,然后继续往前,拖住西蜀的本阵大军。 “尉迟将军,那西蜀晁义发现不敌,已经开始撤退了!” “当真?”听到这个消息,尉迟定的脸上,又是一阵狂喜。他抬起头相看,果不其然,约莫是怕担心陷入夹击,原本虎虎生威的蜀骑,此时已经慢慢退却。 这支蜀骑一退,接下来,便是西蜀的本阵大军了。 “好!” 两相的厮杀之下,正如尉迟定所见,此时的蜀骑,逐渐有些不敌,生出了撤退之像。 晁义骑在马上,垂着长枪。虽面色有些不解,但还是听从自家主公的军令,准备回撤本阵。 若是按着他的性子,哪怕再加上两万弓骑,他也定要杀得七进七出。 “传令,以散阵之法,慢慢回撤。” “蜀鼠!” “蜀鼠!!” 无数的北渝骑卒,忍不住高声怒吼,只以为一场大胜,将要到来。 狂喜中的尉迟定,在领着人追击了一阵后,蓦然间,又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尉迟将军,有斥候回报,柳沉军师已经在二十里外!” “敬告全军,我北渝的柳沉军师,已经带着大军,驰援而来,蜀人的死期到了!” 北渝军内,不管是弓骑还是普通骑卒,此时都士气暴涨,激动无比。阵阵的狂呼,震得苇村周围的大片芦苇荡,不断东晃西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打草惊蛇” 苇村。 枯黄的芦苇,在夜风中不断摆动,呼呼作响。 踏。 夜色下,勒着缰绳的柳沉,停马在一处坡地上,垂着目光,冷冷看着前方的光景。 约莫是刚厮杀完,前方的阵地上,还留有尸体和满目狼藉。 “詹佐,詹佑。” 在柳沉的旁边,两个孔武大将迅速出列,齐齐抱拳。 这二人是一对孪生子,在北渝军中素有勇名,算是柳沉的嫡系人马,被柳沉破格提拔后,成为左右臂膀。 “命你二人,各带一军,以二翼之势,为本阵开路。” 柳沉抬起头,目光沉冷至极。 “我先前已经观察过,苇村周围一带,尽是大片的芦苇荡,又逢入秋,若蜀人用火攻之计,我等便会困死其中。” “借势,向来是蜀人最喜欢的手段。那位徐贼,亦是如此。” 在他的面前,骑战的战场,已经潦草结束,有北渝的伤卒禀报,在知晓祝子荣的弓骑,以及他的七万援军到来之后,蜀人已经弃战,想要突围离去。 当然,尉迟定和祝子荣,已经去咬住了。 “须记住我的话,当心蜀人的火计。” “军师放心。” “取我剑来。”柳沉眯起眼睛,接过亲卫的递剑,“此剑,乃是袁侯爷当初所用的尚方剑,不求斩杀徐贼,我便以此剑质问徐贼,何敢弃家国大义而不顾!” “小心行军。” “传令祝子荣,尉迟定二位将军,谨防火计,不可急追。苇村之地,这般的地势,一场大火烧起,我等便大祸临头。” 柳沉按着剑,一时间,眉眼里满是杀意。 …… 苇村,芦苇荡深处。 “主公,柳沉已经赶到了。”陈盛急急而来,“如主公所言,柳沉担心火计,并没有立即大军追击。” “他终归是有些本事的人,看着这般地势,定会当心火烛。”徐牧没有意外,关于这一点,他早就算计到了。所以,才主动打草惊蛇,先埋了一场小火攻。毕竟再怎么讲,对方不是傻子,肯定会猜到有火攻之危的。 “按着我的计划,作佯攻之势,让柳沉以为我在诱他深入。” 陈盛点头,迅速转身离开。 徐牧的面庞间,也一时变得杀意腾腾。他和柳沉,似是已经有解不开的仇恨,那么,便一决雌雄吧。 命令之下,并没有多久,在芦苇荡外围些的位置,一拨接着一拨的飞矢,不断往行军而来的北渝人,抛射过去。 “举盾!”左翼的詹佐,提刀怒吼。在他的左右,随行的士卒迅速起盾,挡住芦苇荡中抛出的箭矢。 即便如此,还是有百余士卒,倒在了箭矢之下。 “蜀鼠!”詹佐一声怒骂,随即又冷静下来,并没有被激到,反而让麾下士卒小心前进。 他一直记着自家军师的话,蜀人极可能,在芦苇荡中埋了火计。 “詹将军,看见蜀人了!”忽然有一校尉惊喊。 詹佐急忙抬头,果不其然,夜色下见着一大片人影,不断伏在芦苇荡中。 “还有……詹将军,你有无嗅到火油的气味。” 詹佐垂头,嗅了嗅后,一下子脸色大惊。 “速去回报柳军师,便说蜀人已有火计埋伏!” …… “如我所料。”柳沉淡笑,抬起的目光,似是洞穿了一切。 “不过雕虫小技尔。徐贼,真把我柳沉当成庸碌之徒了。知不知为何分派二翼,为的,便是破掉徐贼的火计。” “传令詹佐詹佑,以张翼之势,迂回夹抄芦苇荡的两侧。若无猜错,为了便于火计,徐贼定然会在两侧埋下了伏军,作为引火之用。” “军师神机妙算!”赶回的尉迟定,喘了口大气,拱手恭维。 柳沉继续一笑,“苇村的芦苇荡后,当是沼泽之地。若是火计不成,徐贼是自取灭亡了。” “按着军师的命令,祝子荣将军已经绕过去了。” “甚好,传令本阵,派三千人先入芦苇荡。以麻绳勾住芦苇,一路晃摇。若是如此,蜀人的斥候只以为我本阵大军,已经踏入荡中。”柳沉欣笑了笑,“尉迟定,你且好生看着,本军师是如何破掉徐贼的埋火计。” 在柳沉的层层军令下,不仅是三千的开路军,连着詹佐詹佑二人,开始往大片芦苇荡的两侧,夹抄而去。 越深入,火油的气味便越浓。 “詹佐将军,发现敌军!” 詹佐抬头,隐约看清了前方的光景,迅速下令,将一拨拨的飞矢射了出去。 在他们的前方,又有蜀卒忽然杀来。 “迎战——” 厮杀了一阵,互有伤亡之后,蜀人一下子又退去。 正当詹佐闷闷之时,在另一边的方向,北渝的鸣镝箭,一下子响了起来。听得声音,詹佐脸色又惊又喜。 “吾弟发现埋伏的蜀人了!军师之计,当是万中无一!” …… “点火,他既以为妙计无双,那么本王,便赠他一场空欢喜。”徐牧稳立在风中,露出冷笑。 “暗令,点火。” “点火。” 不多时,在芦苇荡外围不到二里之地,一下子烧起了大火。烈火灼热,逼得詹佐詹佑二人,以及那三千的开路军,急急退了出去。 火光冲天,映红了柳沉的脸庞。 柳沉下了马,按着尚方剑放声大笑。 “徐贼,已经计穷矣!火计不成,接下来,便是徐贼的折戟之时!” 柳沉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我说了,他这般的人,不过运气好些,骗了袁侯爷的赏识。若不然,此等拙劣卑鄙之徒,终归还是更适合,做一个卖酒的小东家。” “军师大才!” 在旁边的不少北渝大将,包括尉迟定,看着柳沉,都一时惊为天人。这般的心计,比起常胜小军师,也不遑多让了。 柳沉淡笑,一下子抽出尚方剑,在夜风中直指前方。 “徐贼自入沼泽,乃是不可活。传令,大军绕过火势,立即追击蜀军!” “军师有令,绕过火势,立即追剿蜀人大军!活抓徐贼者,赏千金,擢升正将!” “吼!” 火势之外,只以为逃过一劫的北渝大军,又听得柳沉许诺的封赏,都止不住高呼起来,纷纷列阵抽刀。 “杀!” “活抓布衣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入秋之苇,一点即着 “活捉布衣贼!” 苇村一带,尽是北渝人的高呼。四面八方,随着西蜀火计的被破,北渝的士气,已经被推上了一个高潮。 立在坡地上,柳沉半眯着眼。看着前方,已经开始追击的北渝大军,心底一阵笃定。 并非是看清布衣贼,而是他明白,终归到底,以北渝的姿态和底蕴,更像是终结乱世的政权。西蜀,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争霸对手。 踏踏。 士气如虹的北渝大军,在清晨将至的天时下,杀入了芦苇荡中。当然,鉴于柳沉的谨慎,依然安排了先锋营,作为开路。 “兄长,看见蜀人了!”先锋营的大将,正是柳沉麾下的詹佐,詹佑。此时,詹佑面色大喜,急急走了回来。 “不出兄长所料,这些蜀人,此时都往芦苇荡深处逃窜。” “好!”詹佐同样大喜。立下破蜀之功,他们在军中的地位,将会有一场大的擢升。 “传令给后军,当是继续追击的最好机会!” “杀过去!” …… 苇村深处,已经近了沼泽。湿漉的地面,没踏下一步,脚板都会带起一泼新泥。 这般的路子,并不适宜骑战。 所以,他早早让晁义的骑卒,作战败之状,往其他的方向迂回夹抄,若是时机一到,会堵住北渝人的退路。 “挖凿壕沟!准备隔开火势!”按着刀的陈盛,不断来回传令。 火势一起,他们也同属其中,虽然到了沼泽地,但安全为上,当凿出一大条壕沟,隔开火势的蔓延。 “附近的易燃草物,也请一并清理!” 吩咐一轮,陈盛才踏着脚步,急急往前走,重新走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草塔。 “主公,都已经准备好了!前方斥候回报,北渝大军已经追入芦苇荡。主公,我等几时放火?” “莫急,柳沉的先锋营,尚在不断回报。”徐牧面色不变,“另外,北渝的骑军,可是迂回在芦苇荡外?” “确是,这模样,似是堵死我等的出路。不过主公放心,有晁义将军在,当无问题。” 徐牧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柳沉可跟着入了芦苇荡?” …… 艰难地踩着脚步,按着尚方剑的柳沉,皱眉往前步行。他甚是不喜,鞋履上沾着湿泥。 但如他所愿,手里的这柄尚方剑,是要抽剑出鞘,质问徐贼的。 柳沉的四周,都是簇拥的亲卫大军,还不断提防着周围的情况。 “军师,都是埋伏的油物。” 听到这句,柳沉笑了笑。他们已经绕过火势,此时这些蜀人埋伏留下的油罐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换句话说,徐贼的埋火,早已经被他破了。 兵力优于蜀人,芦苇荡外还有祝子荣的两万弓骑,再加上破掉火计的士气高涨。连连的胜机之下,他是有信心,大败徐贼的。 “军师,詹佐将军回报,已经发现蜀人的行踪。不出军师所料,退到了芦苇荡深处的沼泽。远看去,阵型零散,且士气低迷。” “大喜之事!”柳沉重重呼出一口气。 “军师,还有一件事情,若是入了沼泽,不宜骑战——” “骑战?”柳沉眯起眼睛。在当初,他建议常胜的话,便是放弃骑战,以步战为先。当然,随着西蜀的出军,司州的地势决战,还没有付诸发生。不过,在这芦苇荡里,若是步战打赢蜀人,他亦有七成的信心。 “传令全军,蜀人已无退路……围歼蜀贼!”由于带着激动,不知觉间,柳沉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或许,连他自个也没想过,为何一个胸怀家国的穷苦书生,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侯爷的剑……侯爷留下的尚方剑,我定会教它斩尽逆贼。” 实际上,这柄尚方剑,是他回长阳的那段时日,想尽办法,甚至拜托了常胜帮,才从国库里取回来的。 “前进!” …… 天空上,阳光逐渐燥热。周而复始,湿漉了一夜的泥泞,开始变得微微干燥起来。 枯去的芦苇,一片耷拉着一片,姿态各异,有风一吹,便“呜呜”哭号。 算计着时间的徐牧,并未有任何的急躁,不断听着斥候带回来的情报。在确定北渝大军,终于一步步深入的时候,他冷冷下来军令。 不多时,五千余人的点火军,背着火油罐,没入了芦苇荡中。 “柳沉太在意,是埋伏火计的线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当没有想过,如这般的时节,这般的枯黄芦苇,我只需添几把火,就能很快烧起来。埋火?不过是作个样子给你看罢了。” 在徐牧的心底,柳沉远没有达到,如东方敬与常胜的那种层次。或许是一顶级的幕僚谋士,但并非是运筹帷幄的大谋者。 “陈盛,待点火营就绪,准备传令点火。” “主公放心。” …… “蜀人又逃了!” 厮杀一阵,挡住的蜀人,很快又被杀退。詹佐詹佑二人,操着刀大笑起来。作为开路的先锋营,这一路过来,遇见了至少五六拨的蜀卒,但都不禁打。约莫是,阵型已经零散,将不成军。 这对孪生子对视一眼,准备继续深入。 却在这时,发现前方的路子,枯黄的芦苇越发密集,湿泥越重。一个披着西蜀将袍的人影,冷冷出现在了他们前方。 那人影横着刀,抬起了头,声音嘶哑至极。 “蜀王有令,某苏尘特在此地,恭送二位归西。” 詹佐詹佑齐齐大怒,刚要带人冲上。蓦然间,芦苇荡的四周围,一阵接一阵的飞矢,一下子抛落下来。 詹佑避之不及,与身边的数个亲卫一起,瞬间中箭身亡。 詹佐又惊又怒,在举盾的掩护下,刚要重新集结人马—— 忽然间,眼角的余光下,莫名有了一阵燎烧的痛感。他颤着身子侧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侧边的位置,已经被蜀人点起大火。 “我沿途搜寻过,并无埋下火油罐子……” “傻子。”苏尘笑了笑,重新挥下手势。 一阵阵带着尾烟的火矢,在四周围,漫无目的地抛落。一条条的巨大火蛇,并未需要多长的时间,开始在干燥的芦苇荡中,疯狂地蔓延。 浓烟滚滚,熏黑了整片天空。 …… 抬头看着浓烟。 柳沉只觉得心头一阵抽搐。破了徐贼的火计,还沿途搜寻了埋伏的火油罐子,以及伏军。 按道理来讲,蜀人已无火计可用。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直至,身边的一个亲卫,蓦然惊声开口,彻底打碎了他的念想。 “军师,入秋之苇,一点即着啊!” 当局者迷…… 柳沉听着,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困于火势 柳沉颤着脚步,急急往前走,折下一根枯芦苇,仔细看了看,脸色一下子痛苦闭上。 连着手里的尚方剑,约莫是抓不稳,也“哐啷”一声落地。 “怎会……怎会。” “军师,火势越来越凶了。” 柳沉复而睁眼,咬了咬牙。深追是必死之势,大火的延烧,要不了多久,便要将他们吞没。 “不许乱,后军变全军,往湿潮些的地方退避,远离火势!” 只可惜,没等柳沉的话说完,又有斥候来报,“军师,我等的后方也遭了投火!” 柳沉听得怒目圆睁,他终于明白。并非是他破了徐贼的火计,而是徐贼布下的计中计,遮了他的眼线,让他轻敌骄兵,一下子冒进中计。 “徐牧狗贼!” 退又退不得,进又进不得,如今,带着的七万人马,便如无头苍蝇一般,眼看着火势越逼越近。 不得已,柳沉只能沉着脸,迅速带着人马,往芦苇稀散的地方行军。似是被算计到了一般,沿途所过,一阵阵埋伏好的西蜀火矢,趁着机会,不断抛落在阵中。即便没有被烧死,亦有数不清的北渝士卒,被飞射而死。 四面八方的芦苇荡,伴随着火势与浓烟,到处都是蜀人的高呼声。一时间,根本辫不出确切的位置。 “不许乱,护住本阵!”一个北渝大将,怒吼着抽刀大喊。 “传令,让士卒立即凿沟,隔开火势的蔓延!” “军师有令,立即凿沟!” 一道道的命令,诸多的北渝将士,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循着湿潮些的地方,疯狂凿沟,试图隔开火势。 “军师,大事不好,蜀人杀过来了!” 火光中,柳沉转过了头,透过层层的士卒,终于看见了本阵前方的蜀人,正不断厮杀冲来。 半空中,还有齐齐抛出的飞矢,跟着落了下来。 正在凿沟的士卒,仓促间死了大片。 “军师,蜀人是不让我等凿沟!这些该死的蜀人,卑鄙至极!” 柳沉听着,亦沉住了脸色。 “小人得势,便是如此。” …… 芦苇荡的另一边,徐牧抬起头,看着前方的火光冲天。目光里没有任何同情,他与柳沉,早已经是一桩难解开的仇怨。 “主公,陈盛将军带着人,已经在侵扰北渝本阵。” “甚好。”徐牧淡笑。到了现在,如他所想的话,柳沉肯定要想方设法的,挡住这场火烧之势。譬如凿沟,譬如退到沼泽边上,又譬如配合外面的燕州弓骑,想办法突出重围。 如这些,徐牧都有考虑,打定了主意,会想办法将柳沉困在此地。拖得越久,柳沉麾下的这支人马,便会越发凶险。 “飞矢!” 在逼近北渝人的位置,以陈盛和苏尘率领的人马,正用各种手段,挡住北渝人避火的姿态。 中箭者不计其数,被烧死的北渝士卒,更是惨叫不绝。 连着柳沉自个,原本一张白净的脸庞,也被尘烟熏得满是污垢。他咬牙切齿,不断怒视前方。 原本的大好局势,分明是攻守相换了。那些侵扰的蜀人,正像疯子一般,不断神出鬼没。 这偌大的一片片芦苇荡,早已经被蜀人布好了局。 远眺前方,发现费了好一番功夫,凿出的隔火壕沟,零零散散,在蜀人的不断侵扰下,根本没有成型。 “传令,继续往后退!”柳沉颤着声音。 再往后退,他自然明白,那徐贼肯定还有手段。但这般的火势下,已经轮不到他左右战局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 芦苇荡外,正按着军令,准备堵住蜀人后路的祝子荣,以及尉迟定两个,待看见前方的火势,都蓦然惊了惊。 蜀人的埋火计,分明已经被破,为何还起了这般大的火。 “祝将军,尉迟将军!大事不好了,柳军师被蜀人用计,困在了火势中!” “什么!” 祝子荣和尉迟定二人,相视一眼后,瞬间脸色苍白。 “尉迟老弟,我等现在怎办?”祝子荣沉了口气,颤声开口。他很明白,柳沉这位军师,对于北渝战略的意义。 在某种层面上说,是自家主公和常胜军师,顶着天大的压力,破格提升的大才,用来接替曾经羊倌先生的职位。 若是柳沉军师死在这里,只怕整个北渝大军的士气,都会大受打击。 听着祝子荣的问话,尉迟定也变得有些急躁起来。但稍后,又逼迫自个冷静。再怎么讲,比起祝子荣来说,他终归多了几分谋略之才。 “祝兄,事到如今,我等只能先救出柳沉军师。” “如何救。” “我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尉迟定闭了闭目,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尉迟老弟,是何法子?”祝子荣闻言大喜。主将被困在火中,若是战机延误,要不了多久,当真要坏大事情。 尉迟定咬着牙。 “不管如何,先派人把情报传给小军师。再传令,命人立即取来湿幔,钩在战马之后。另,选五百匹孱弱战马,以湿幔连布,赶入芦苇荡里,作开路之军,冲散堆积的火势。” “这一次,本将亲率人马,与诸位同去!若一死,不过马革裹尸尔!” 不多时,在尉迟定的身后,响起阵阵的怒吼声。 在旁的祝子荣,细听着尉迟定的话,整个人沉默起来。按着他的想法,此计不见得能成功,需要的运气成分太大,若是不慎,只怕都要死在火势里。但眼下,似是唯一的一个法子了。 “尉迟老弟,某祝子荣,亦与你同去——” “祝兄留在外头,还有事情要做,若是我能救出柳军师,蜀人必定会追击杀来。到时候,还需要祝兄,来接应柳沉军师。再者说,我总是担心那狼崽子晁义,直至现在,他都没有任何消息。祝兄,你我皆是为何北渝大业,不分彼此,某尉迟定,就此别过!” 祝子荣虎目落泪,看着离去的尉迟定,拱手抱拳。 “尉迟老弟英武,正如常胜小军师所言,乃我北渝名将之才也!” 骑马狂奔中,听到后头祝子荣的话,尉迟定胸膛里的火焰,在辉映火光中,仿佛变得更加炙热。 他高吼了声,再不见回头,人马离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柳沉的死志 “詹将军!我等被困了!” 作为开路营的先锋,在死了孪生胞弟之后,詹佐并没有逃脱困局。在他的身边的人马,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倒下,死在火海中。 陈盛单臂操刀,带着人马厮杀了几阵后,将詹佐逼到了绝路。 詹佐怒骂数句,悲吼一声,举刀割喉而亡。他与胞弟詹佑,终归未能杀出一番将名,便草草死在了这里。 “陈将军,火势要大了,若是不撤,只怕我等也要受困。” 陈盛握着刀,皱眉往四周看了看,迅速点头。再没有半分犹豫,一下子收拢人马,往本阵方向退去。 另一边的苏尘,同样也退了回去。 在其中,更有徐牧分出的十几路侵扰人马,在各个裨将与校尉的带领下,也一同退回了本阵。 火势之大,根本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但还好,先前便在自家主公的军命下,凿了壕沟,用了各种避火的手段。 “主公放心,柳沉那边的人,此时已经避无可避。” 徐牧抬起头,凝视着前方的火势。他所能做的,便已经都做了,总不能让士卒在火海里追杀。接下来,只能这支北渝大军,葬身火海的消息。 在先前,他已经收到暗探的情报。柳沉深入芦苇荡追击,带来的七万大军,火势与侵扰中,已经战损万多人。 这浩浩荡荡的苇村芦苇荡,当是柳沉的丧命之处。 “对了主公……我有一事不明。” “怎的?” 陈盛想了想开口,“为何要留出一条隔火道,让北渝人逃窜。” “与围城之法,异曲同工。围三阙一,彼方大军只怕乱势更甚。如此一来,不管柳沉下什么样的军令,但士卒知道有活命的机会,都会抗命不顾,只知往这条隔火道逃窜。” “隔火道那边,我已经让费突带着万人埋伏,这般的地势与火势,无非是另一个死法罢了。” 或箭杀,或戟杀,慈不掌兵,这一次,他要做的,便是将柳沉这碍眼的小书生,彻底留在这里。 …… 此时的柳沉,不慎被火势燎到,迫不得已扯掉了发冠,徒留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他喘着粗气,手里的那柄尚方剑,只成了拐杖之物,被他用来杵地,稳住摇晃的身子。 “徐贼,布衣贼!如此险恶歹毒之人,怎能禀领袁侯爷的衣钵!你烧杀二万人,天公必不容你!” “军师,军师!”一个面庞发黑的裨将,焦急地走过来。 “军师,大喜之事!我等发现了一条隔火道,能通到沼泽之处!已经有不少的士卒,往那边逃窜去了!” “愚不可及。”柳沉目眦欲裂,“岂不闻,围三阙一的战法。这分明,是蜀人用来坏我军心的法子!” “军师,能否杀过去……若杀过去,说不得能活命。” “不可能的。徐贼敢留出这条道,那便是说,早已经有了万全之策。隔火道又窄又去,去多少人,便要死多少。” “军师,那我等现在……” 柳沉仰面朝天,一双眸子露出浓浓的不甘。在以为破掉徐贼的埋火计后,他迅速请出了尚方剑,准备以此剑逼问徐贼,祭小侯爷在天之灵。 现在呢。 分明是他自个,要逃生无门了。想办法避开火势的手段,都被蜀人侵扰破坏。蔓延的火势,哪怕一退再退,终归也被逼入了绝路。 除非说,天公愿意在这时候,来一场急雨,救他于火海之中。 四周围的北渝士卒,有不少人,尚在坚持着凿沟,断开芦苇荡的火势,但这些,无异于杯水车薪,起不了大的作用。 “军师,刚有败卒回报,詹佐将军自刎了。” 又是一个坏消息。先是詹佑,然后是詹佐,两个提拔的嫡系心腹,颇有几分名将之才,却草草死在了这里。 柳沉仰头怒吼,满头的散发约莫要飞舞而起。他颤着手,摸向了尚方剑的剑鞘,左右也要葬身在火海,倒不如自个了结。 侯爷啊……吾不能替你斩贼了。袁侯满面浊泪。 这尚方剑,未能斩贼,反倒要饮了自己的血!这如何甘心呐—— “军师,军师,天大喜报,尉迟定将军,已经带着本部人马,过来相救了!” 闻言,柳沉一下子大喜,喜得一下子松脱了手,原本自刎的念头,也瞬间被打断。 “尉迟将军,以马匹拖了湿幔,每百骑为一个方向,正杀入了芦苇荡中……不过原本六千人的骑军,只冲了不久,便死掉了过半人。” 柳沉垂头痛哭。 入芦苇荡之前,他将所有的斥候骑,都交给了尉迟定,再加上原先的骑卒……这些人为了救他,却大多葬身在火海中。 抹去泪水,柳沉重新变得冷静。他没有下令,亦没有任何吩咐,独自朝着火势走了过去,随即抽剑出鞘,以剑刃开始凿沟。 在后,诸多的北渝将士怔了怔,原本颓丧的士气,蓦然间居然有了高涨起来,不用柳沉下令,纷纷以各种法子,开始阻挡火势的蔓延。 “围阵,我等友军已到,要不了多久,便能杀出火海!” 无数的北渝将士,齐齐跟着长呼。 “军心可用,我北渝一统中原,指日可待也!”停下动作,柳沉颤声怒吼,“若吾柳平德不死,今时之耻,终有一日百倍奉还!” “徐贼纵火,又杀我大军士气,但吾柳平德,岂是引颈就戮之人!当如烈火不死,火凤重生!” …… 西蜀留下的隔火道,到了现在,已经铺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围三阙一的法子,明显起到了作用。逃窜来的北渝士卒,也越来越多。但隐约的,有斥候来报,听到了火势前方,北渝人士气暴涨的声音。 而且,在芦苇荡外的尉迟定,居然如此好胆,敢以马拖湿幔,便赴死一般冲入火海。 “主公放心,这般大的火势,柳沉这次死定了。”陈盛宽慰道。 徐牧并未答话。他亦想柳沉死在这里,如此一来,大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便能趁机杀向司州,解开小狗福被围的局面。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最后的河北五良 “徐贼!” 隐约间,在火势外围的徐牧,还听得见咆哮的声音。他抬起头,冷冷注视着前方。 斥候传报,北渝的尉迟定一副好胆,敢杀入火海中,去为柳沉开路。 “主公,不若我去拦截。”陈盛凝声开口。 “莫要如此。”徐牧摇头。北渝人为了搭救柳沉,几乎赔上了半条的命,但这样的法子,他并不想要。 不管是陈盛,还是西蜀的士卒,减少伤亡才是正事。 “加投火油,助长火势。” “另,沾火油箭,往芦苇荡西南方向,将未打着的枯苇都烧起来!” 柳沉的人马,如今便缩在芦苇荡西南角的方向。 吩咐完,徐牧抬起头,看向了火势之外。他留着晁义,没有让晁义跟着深入,便是作为堵截之军。 这般的光景下,以晁义的能耐,定然会想着法子,从后击破北渝的骑营。甚至是说,拖住北渝人救援柳沉的行动。 …… “吾柳沉,有心杀贼!拜请天公相助!”披头散发的柳沉,声音越发狷狂。他昂着头,已然像祭天一般祷告。 为此,还削了一截发梢,作为祭礼。 天公并无回应,反而是前仆后继的北渝骑卒,不断倒在火海中,又不断艰难开出一条隔火的通道。 “堆湿幔!”尉迟定声音已经厮杀,火势的滚烫之下,连刀柄都无法抓稳。但他并未退却,便像那一天,他瘸着腿走入北渝大营,恳求自家主公,还有两位军师,给他最后一次的机会。 跟随的士卒,不断有人倒在火海中,也不断有人后退。费劲了功夫,终归堆出了一条隔火小道。 芦苇荡的西南角落,柳沉的命令之下,亦有不少的将士,跟着赴死一般开路。不知多久,柳沉才听得打通隔火道的消息,来不及下令,数百个亲卫簇拥着他,便要逃出火海。 天空之下,一拨拨蜀人的火油箭,重新打落在四周,一时间,助长火势烧得更加凶猛。 在后头些的北渝大军,见着求生的隔火道,此时都匆匆聚了过来。 “不许乱,都不许乱!”临时组建的北渝监军营,铆足了力气,发挥着最后的作用。 士卒的哀嚎,将士的沉默,深入追击的七万人,士气面临破碎。若非是尉迟定的悍勇,只怕再无机会逃出生天。 “小心蜀人的投火!” 以弩器射来的火油罐,加剧了火势蔓延,一条条的火蛇,疯狂在芦苇荡里蜿蜒,每经过一处,便会燎烧起一场大火。 只在眨眼的功夫,便又有二三千的北渝士卒,动作慢了些,死在了火海之中。 “柳军师,吾尉迟定来也——” 半空中,飞马而起的尉迟定,一声怒吼如雷。 他落下马蹄之时,荡起一圈火星子的涟漪。 柳沉昂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分明已经被燎烧到,身子都是密麻的焦黑。 深入芦苇荡,并无多少战马。 尉迟定没有丝毫犹豫,跳下了马,和几个亲卫一起,将摇晃的柳沉托了上去。 柳沉泣不成声。 今日败于蜀人,已然是天大之耻。 “尉迟小将军,你我同骑。” “马不胜力,恐拖累了军师。”尉迟定笑道。 柳沉再度痛哭。 胯下的战马,分明裹满了湿幔布,若不然,如何能从火海中冲入。 “还请柳军师以大局为先,速速离开此地。” “尉迟将军,吾柳平德羞愧难安。” 尉迟定不答,抬起手,准备重击马臀。动手之时,他认真抬起了头。 “多问柳军师一句……此番,我河北五良,可算是北渝的有功之将了?” “自然,尉迟将军乃天下名将。” 尉迟定大笑起来,再无丝毫犹豫,一击之下,战马吃痛地往隔火道前方狂奔。 “速走,速走!”待柳沉离开,监军营的人,迅速开始催促,好不容易打通的隔火道,照着这副光景来看,恐怕支撑不住多久。 “尉迟将军,还请速速离开此地。” “知晓了。” 尉迟定开口,并未跟着动作,而是沉默地站着。似是无人记得,他原先的时候,便被伤及了腿,此番追击蜀人,亦是个瘸子。 瘸子没有了马,加上被火势燎得满身是伤。 尉迟定闭了闭目,先是叹息,又忽然笑起来,从腰上的位置,解下一张沾血的新马革,冷静地抱在怀里。 柳沉离开之后,军令似是有所不受,诸多的北渝将士,疯狂跟着逃命。四五个士卒跑来,将尉迟定不慎撞到了一边。 尉迟定并未生气,看着怀中的新马革,脸庞上露出得偿所愿的舒缓。 “吾尉迟定!” “吾解瑜!” “吴真!” “端木仇!” “还有我梁虎!” “我五人同生共死,愿秉日月昭昭,结为异姓兄弟!称河北五良,自此匡扶北渝,大破西蜀,一统天下三十州!” 尉迟定转过目光,隐约还听得到自家亲卫焦急的呼唤。 他伸出手,却一切来不及,一条火蛇扑来,将他整个裹在了其中。 “可记得……邺州人尉迟定——” …… 逃命中,柳沉回过了头,披头散发,再加上满脸的烟灰,哪里还有半分主将的模样。 “尉迟小将军呢?” “回军师,并未跟上……尉迟将军大义,但此时军中已经骚乱,军师若是想寻,我等愿与军师同去。” “先离开。”柳沉言简意赅。 亲卫怔了怔,但也并未多说,跟着柳沉一起,迅速往火海外逃奔。 …… 火光冲天。 在燎原之势的芦苇荡外,祝子荣焦急地等待着。却在这时,突然听到探骑回报。 “祝将军,西蜀的晁义,领着蜀骑大军,正从后杀来!” “狼崽子欺我太甚!”闻听情报,祝子荣顿时破口大骂。他和晁义,三番两次的,已经是老对手了。 若是那什么西蜀的白甲骑,他或许会忌惮一二。但不过是西蜀的轻骑,哪怕晁义再厉害,他亦有信心破之。 毕竟,在他的麾下,同样有近两万的燕州弓骑。 再者说,按着他和尉迟定的约定,留在这里,原本就是接应柳沉军师的。此时,如何能让狼崽子得手。 “随本将迎战——” 祝子荣的怒吼下,近两万的燕州弓骑,开始动作起来。都跟着调转马头,直奔蜀骑冲来的方向,即将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狼崽子,吾祝子荣立志,誓要取你的狗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柳军师妙计无双” “回马!” 在祝子荣的军令之下,原本留着接应的两万燕州弓骑,纷纷跟着一道,同样朝着扑来的蜀骑,迎战而去。 火势的辉映,映红了芦苇荡外的物景。 “奔射!” 苇村外,新一场的骑战厮杀,轰然而至。 漫天的奔射飞矢,阵阵往前抛落。冲在最前的蜀骑,只一下子,便有百余骑坠马而亡。 地势并不利于骑战,两军短兵相接后,并未要多长时间,便又一下陷入了白刃战。 即便近战不利,但这般的光景下,祝子荣已经没有选择,只能让弓骑换上短刀,与蜀骑近战拼杀,试图仗着兵力优势,将蜀骑挡在苇村之前。 毕竟,若是让蜀骑过了他们这道防线,自家的柳沉军师,以及那火海逃生的残军,必然迎来新一轮的惨败。 “不可退!”作为北渝宿将,祝子荣自知已无退路,只能拼命鼓舞士气,与晁义率领的蜀骑,疯狂厮杀。 另一边的晁义,同样大怒不已。 虽然没得主公的军命,但这般的局势,已经很明朗。自家主公的大计,已然是成功了。若是能从后截杀北渝残军,是一件何等振奋的事情。 苇村外的地势,由于近沼泽,已经颇有泥泞。先前的第一场厮杀,尉迟定带来的骑军跑不脱,也因此战损良多。 “崽子,狼崽子!”祝子荣昂着头,止不住地怒吼。在他的心底,终归是有些害怕的。多次的打交道,西蜀的狼崽子,并不好对付。 “齐冲!” “齐冲!!” 狭路相逢,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两军都杀红了眼,一个要保住自家的主将,另一个则要趁着机会,彻底将柳沉堵死在火海。 马蹄声杂乱,刀器碰撞的铮鸣,一时间亦响彻了整个战场。 …… 哈赤,哈赤。 冲过了隔火道,下了马的柳沉,“哈赤哈赤”地喘着大气,一线生死,即便逃了出来,但火光冲天的景象,依旧让他后怕不已。 在听说尉迟定死在火海中的时候,他顿了顿,终究在诸多北渝将官面前,一下子掉了眼泪。 “军师,不若先离开这里。” “自然……”柳沉缓过脸色,在确认前方厮杀的情报后,他蓦的松了口气。有祝子荣的人马在,只要挡住晁义的蜀骑,他便能顺利逃出苇村。 一念至此,柳沉逐渐又露出冷笑。他似是已经不记得,当时在火海中,被逼得差点自刎的光景。 “集合大军。” “军师……粗算的话,我等的七万人马,只剩三万多了。” 柳沉惊了惊,又变得咬牙切齿。 “徐贼卑鄙,使我四万大军葬身火海!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即刻传令,让出了隔火道的将士,集结冲阵,突破西蜀晁义的防线!” 另一边。 正在观火的徐牧,听到柳沉逃出的情报后,沉默叹出了一口气。 “主公勿忧,此番重创柳沉的大军,他定然不敢再追击。” 徐牧点了点头。虽有遗憾,但终归也算一场大胜了。而且有俘虏的北渝士卒说,当时在火海里,这位北渝新上任的次席军师,差点被逼得自刎谢罪。 “主公,晁义将军尚在苇村之外。” “无事。晁义性子冷静,发现不敌之后,会迂回离开。”顿了顿,徐牧继续开口。 “柳沉虽不敢再追,但不管如何,本王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爽。传令下去,出苇村离去之时,众将士可开口传唱。” “主公,传唱什么。” “北渝柳平德,果然妙计无双,送七万大军赴黄泉河。” 徐牧身边,如陈盛苏尘费突这些人,听着这句话,都蓦然狂喜起来。 连一脸发懵的司虎,在怔了怔后,也迅速拍手鼓掌。 “好,好啊!牧哥儿说的好啊!” …… “柳军师,天大之喜,西蜀的晁义,不敌我等的大军,眼看着拦不住,已经要退开了!”有斥候急急走回。 此时的柳沉,已经重新束了头发,在听得情报之后,也露出欢喜的笑容。 “这是自然的。” 不仅是祝子荣的弓骑,在后面,杀出隔火道的北渝大军,三万多的人马也开始集结。以晁义所率的万余人骑卒,如何能挡。 柳沉呼出一口气,见着面前的斥候,似是欲言又止。 “怎的?还有其他的消息?” “确是……徐蜀王的本阵人马,也开始撤出了芦苇荡。” “先莫理他。”柳沉皱住眉头。虽然心底愤怒,但此时,以这般的军容,已经无法再追击。 一场大火,烧死三万多的人马。士气崩碎,短时间内,已然无力再战。 “那徐贼,是想要反剿么?” “并非如此。徐蜀王——” “喊徐贼。”柳沉咬着牙。 斥候顿了顿,再度拱手。 “那徐贼领着本部大军,似要往司州的方向,继续前进。不过……蜀人阵中,似是在传唱。” “传唱什么?” “北渝柳平德……果然妙计无双,送七万大军赴黄泉河。” 噔。 便如脑子里一个激灵,正稳住脸色的柳沉,听到这一句之后,重新变得动怒无比。 “徐贼……徐牧狗贼!欺人太甚!”柳沉状若疯子,“锵”的一声抽出尚方剑,却又不知往哪砍,只得颤着身子,久久而立。 “北渝柳平德,果然妙计无双,送七万大军赴黄泉河。柳军师天下扬名了!”离着不远,约莫是蜀人的挑衅,在附近些的位置,又有传唱一下子乍起。 “徐贼,尔敢——” 柳沉身子摇晃,推开要搀扶的亲卫,却撑不得多久,气急攻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 徐牧冷着脸,让传唱的士卒回营。随后集结大军,在隔着火势的另一边,准备往司州的方向进军。 柳沉?不过一绊脚石尔。 “派人去传令晁义,准备与本阵会合。另外,断后提防的任务,本王一并交给他。” 按着这支北渝大军现在的模样,若是还敢追,那当真是疯狗了。当然,一支士气崩溃的残军,敢来再次追击,他也全然不惧。 “西蜀!”大胜之喜,让陈盛单臂举刀,蓦然高呼。 在四周围间,同样大喜的诸多西蜀将士,也齐齐长呼起来。这一场布局的大火,烧死北渝三四万的人马,已经是天大之胜。 “行军!”烈风中,徐牧挥下老官剑。 破掉柳沉的追击,接下来,他便要带着这支人马,往前行军,直至插入北渝的心脏。 他只盼望,小狗福那边,能想方设法,从常老四的围剿中撑下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故人老友,不死不休 踏。 将至黄昏,一支驰骋的骑营大军,停在了司州北面的江岸不远。 为首的人,是一员满脸莽气的大将,垂下的手,握住了得胜勾上的梨花枪。约莫是准备厮杀,这名大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 他已经探得清楚,蜀卒的主将,是当初相识徐家酒坊的孩童。正巧,这孩童还是他老友的好朋友。 放在以往,他大抵会一笑了之,不会为难。但现在不同,自家少爷的表情,很认真的。 一念至此,常威不知觉间,紧握住手里的长枪。 “禀报常将军,我等已经探出,这支西蜀残军,已经兵临五子县!” 五子县?常威一下子猜出了方位。江岸的五子县,他是知道的,在战事没开之前,是纪江漕运的中转渡口。但随着北渝与西蜀的争霸,这片地方已经大不如前,越发萧条。连着城内的许多百姓,也都齐齐逃难避祸。 并无犹豫,从潭江城赶来,已经花了一日多的时间,作为少爷的先锋大将,不管如何,他是要打出名堂的。 缓过脸色,常威正待前进。 却在这时,才隔没有多久,又有探骑惊慌赶回。 “常将军,大事不好,蜀人攻占了五子县!那些守城郡兵始料未及,真有蜀人敢杀入司州江岸。” 内郡守备不足,又是奇袭的手法,若非是自家少爷起意发现,恐怕整个北渝,都要被傻虎那小老友骗过去。 “常将军,若是蜀人据城而守,我等这万人骑卒,恐攻城无力。” 古往今来,骑卒不善攻城。唯有步弓与辎重器械,完美配合之下,才能叩开敌方城门。 听到这一句,常威骂咧了句。并非是骂那曾经相熟的小少年,单纯的是心底不爽。至于为何不爽,他自个一时也吐不出来。 “常将军,你看……” “莫犹豫,起军直奔五子县!” 自家少爷的大军人马,便在后头,不管如何,不能负了少爷所托。 …… 五子县的城头,小狗福同样忧心忡忡。 在得知常威的骑营,回马驰骋杀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明白,声东击西之计,极可能已经被人看穿。 加之没有寻到北渝的藏船地,无法渡江,不得已,他只能攻下五子县,据守这座临江小城。 “韩将军,北渝人的先锋骑营,已经快杀过来了!”伤势稍好一些,阮秋已经披上袍甲,坚定站在了小狗福身边。 五子县不算大城,城中虽然有粮草,亦不算多。认真来算的话,只够他们撑半个月的时间。再者,由于久无战事,城中的守城辎重十分不足,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快速攻下五子县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如这种原因,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有些要命了。 最好的法子,是寻到北渝的藏船之地,然后迅速渡江,绕到河北四州。只可惜,藏船之地未能寻出。先前艄公们的线索,不过是一个废弃的小船坞,不过十几艘的破船。 按着小狗福的想法,类似于狡兔三窟之计,或许,真正的藏船地,便在五子县周围一带,并不大远。 但现在的光景,根本分不开身。北渝人的回击,已经杀过来了。 凭着五子县的城关,至多能驻守个十日八日,时间一长,城关一破,只怕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前路被纪江大河拦住,后道又有北渝大军杀来。刚从山道突围,接踵而至的另一场危急,重新摆在了面前。 “北渝的先锋将,是何人?” “是北渝的虎威将军,叫常威。” 听到这个名字,小狗福怔了怔,心底里莫名一声叹息。 常威自然是熟人,但他向来知道,常威在北渝里,是个特殊的存在,只听北渝王常四郎的话,也就是说,并无猜错,北渝王真要杀过来了。 “韩将军,我等无惧生死,既没有活路,倒不如与北渝人再杀一场!”旁边的阮秋咬牙切齿。 “我亦不惧。”小狗福摇头,“但我一直在说,我等此番出关,深入北渝,并非只为了拦截常胜,而是另有重任。” 不管如何,需要将战事拖到年中,若是能开拓接应海船的兵道,便算天大之喜。 沿着城头,小狗福来回踱步。不管怎样,他麾下的这支人马,已经陷入困兽之斗。 唯有的希望,便是北渝的藏船地,以及临江而开的一座城门,面朝纪江方向。 “要入夜了。”久久,小狗福抬头看天,声音喃喃。 “传令诸将,我需立即召开军议。” …… 五子县南面,延伸的官道。黄昏之中,一列又一列的北渝大军,望不到尽头,正在加速行军,往五子县方向急赶。 常四郎骑在马上,此时的脸庞,涌上一股凝重。争霸的厮杀,最近这段时日,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故人老友,不死不休。 “主公——” 常四郎皱眉回头,一下子,便看到了数骑斥候,正骑着快马急急赶来。约莫追得很凶,几个斥候灰头土脸的,连呼吸都大喘。 “主公,南面军报……柳沉军师所率的七万本部,还有祝子荣将军的两万弓骑,尉迟定将军的一万骑营……未能拖住徐蜀王,在离着司州南面不远的苇村,被徐蜀王设下火计,战,战损近四万人。” 常四郎闭上眼睛,久久才重新睁开。 “常胜军师呢?” “已经出了山道,准备与主公会师。” 常四郎心底叹气。 先有郑布,后有柳沉,都惨败于蜀人之手。在这等时候,若无能打下一场,激起整个北渝的士气,只怕这场会战,会草草以惨败收场。 到时候,内城的老世家们,便又该上蹿下跳了。 常四郎垂下头,看向马匹的得胜勾上,那一杆梨花木亮银枪。前几日酣睡的时候,他在梦里看到了老仲德。 这位可爱的老头儿,便站在他的面前,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拄着拐杖高呼誓军。 北渝,北渝。 常四郎复而抬头,脸色爬满了战意。他摘下了长枪,迎着坠下去的夕阳,蓦的一声爆吼。 不多时,整列整列的北渝大军,也跟着怒吼起来。 “杀,杀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五子县的危机 “我年幼的时候,东家和我说过,很久很久以后,天上会有飞起来的铁鸟,就像木鸢一样,飞啊飞,一下子便能渡江了。” 站在五子县的城头,小狗福声音喃喃。旁边的阮秋,并未听懂他的话,而是认真地昂着头,等着军命。 在军议过后,接下来的每一步,若是踏得不稳,他们这些人都会死去。 在五子县外,即便是黄昏夜色,但也隐约听得见,外头的牛角长号,以及北渝通鼓的声音。 北渝的围城之势,已经慢慢展开。 那位北渝的虎威将军,更是在城下不断搦战。试图碾碎他们这支蜀军的士气。 “韩将军,现在怎办?” 城外敌军成势,旌旗舞动,而他们,已经快像一只入瓮的鳖。 “若不然,韩将军带着本部人马,从北门先撤。某阮秋,愿留下来断后!至少半日之内,保城关不失!” “阮将军莫急。”小狗福安慰了句。从出山道开始,对于北渝的藏船之地,他一直颇为上心。哪怕打下了五子县,亦是如此。 “还有百余的斥候未回,说不得会有好消息。” “韩将军,北渝人已经要围城了!” “我自然知晓。”小狗福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心底苦思主意。 五子县虽然不大,但作为临江之城,便于交通中转,有四座城门。固守,大概率守不住。 “阮秋将军,你可先传令,收集城中的马车,在车轱辘上裹上石皮,再分出一营人马,在城西方向不断来回碾动。” “韩将军,这是为何?” “城西多有碎石,车轱辘碾压,会发出吃沉的声音,如此一来,北渝人会以为我等,正在大军守备,推动守城辎重。” “但这五子县……原先便是北渝人的城郡,北渝人定然知晓,城中关于粮草与辎重的情报。” “无非是多生一计,盼其成功。我担心的是,若北渝王或者常胜,又或申屠冠这样的百战老将,这般的拙计一眼便看穿。不过换句话说,若是其他的北渝大将,说不得会上当,能让我等熬过这一夜。至少是说,能在城中收集多一些的守备辎重。” 小狗福皱着眉,重新转身看向北门。 由于临江的原因,北门暂时没有被围住,但要不了多久,但眼下,已经有北渝的大军人马,正逐渐往这边杀来。 当然,他并非只有这些准备。早在五子县外,判断了北渝人来攻的方向,他埋了一支营军,作为夜袭之用。 “阮将军,可知这一次的围城大将是何人?” “莫不是北渝的虎威将军?” 小狗福沉默了会,“他不适合镇守三军。若北渝王,或者常胜没有先至,当会有另一人代为先行,行围城之事。” …… 五子县外。 一员北渝大将正按着刀,冷冷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城关。昏色中的一双眸子,尽是如狼一般的戾气。 他叫常霄,是北渝卖米军的统领。这一次,在出了山道后,更是循了常胜的命令,带着只剩四千的卖米军,以及另外的两万五步弓,一路追击。 终于,追到了面前的城关下。 “常将军,虎威将军过来了。” 常霄点点头,并未有太多老友见面的欢喜。虽然都是常家的家将,但比起常威来说,他的资历更重几分。 至于常威,不过是选对了常家的少爷,才一朝鸡犬升天。他不同,他的名头以及地位,都是用自个的拳头打下来的。 “霄叔。”常威急急走来,哈了两口大气。 “我先前去搦战,城中无人相应。” “你有些蠢。”常霄皱眉,“莫要再做这等无用功,主公与小军师没赶到前,你便配合我,准备行攻城之事。” “霄叔,那城中的主将我识得,是贾先生的高徒——” “住口!”常霄一下打断,隐约有些气怒,“莫要称贾先生,我知你在西蜀,与不少人有旧,但你我如今,是常氏的家将,是北渝的前锋。” 常威皱了皱眉。 “无知小子请看着,迟早有一日,不仅是徐蜀王,我誓要将西蜀的那头老虎——” “你他娘的嚷嚷个卵!”常威梗着脖子,同样瞪着常霄。 “你若有本事便去杀,骂我做个鸡毛?” “我贵为长辈,骂不得了?” “除了我家少爷,谁骂我,我便曰他老母!” “常威!” “哼。” 常威头也不回,“你要打仗攻城,我便帮着你一起打,你再驴儿草的骂人,老子卵都不甩你。” “该死的小刺头。”常霄看着离开的人影,久久才开口,平息了好一会,才压住胸膛起伏的怒意。 眼下,他还有大事要做。甚至是说,他已经生出打算,准备夜攻五子县。毕竟,这支西蜀的残军,战损近半,又折了一员大将,当是士气颓丧的。 而且,在城中守备辎重不足,他的麾下虽兵力稍逊,但要不了多久,后方大军便会赶来,继续跟着攻城。 “将军。”正当常霄想着,有一心腹裨将走来,“围城之时,城西的营军听得响动,城内似在调集守城器械,来回不停。另外,城头上守备严密,不似士气低落之像。” “这不对,五子县的情报,我还是知晓的,根本不是重防之镇,城内连粮草都不足。”常霄凝声开口。 “那将军……” “传令,准备通鼓角号,夜攻五子县!” 似是为了衬合一般,常霄的军令刚下,蓦然间,在五子县的城头,一下子爆发出阵阵的怒吼声。 紧接着,从城内的方向,忽然间有投石的呼啸声,迅速掠过头顶。 常霄脸庞错愕,看着那些投石落下,在昏色中砸起漫天的尘烟。大军还没有攻城,但这般的守城气势,乍看下极为难啃。 “将军,城中真有投石车!” 听着,常霄死死咬住了牙,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小狗福的困局 五子县内。 小狗福皱着眉头,看着头顶呼啸的投石,依然忧心忡忡。 “韩将军,你怎会造投石车。” “主公教了一些。” 只说完,小狗福脸色沉默。他现在只希望,能暂时拖一下,拖住一夜的时间,若是在明日,还是没有藏船地的情报,他只能想办法,开始带着这支残军,准备第二轮的突围。 但不管是北渝王还是常胜,一个法子用老,当不会上当……小狗福呼出一口气,缓了缓,重新变得冷静下来。 城郡之内,连着石墙都拆了。他们这支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 “不得退。”常霄沉着脸,“不若,去传令虎威将军的人马,准备第一轮攻城。” 夜攻之下,若守方有所准备,会变得劣势极大。但不管如何,终归要有第一列人马攻城,试探一二。 “常将军,虎威营那边,尽是骑卒……” “传令虎威将军,分一营弃马,在东城门作为主攻。” 裨将有些犹豫。他若是这般过去,咋咋呼呼的,只怕会被那位虎威将军,一个耳刮子甩飞。 “速去!”常威动怒。 不得已,小裨将只能领下军命,急走到虎威营。始料不及的是,说出主将的计划后。那位莽撞的虎威将军,只沉默了下,便接下了第一轮攻城的重担。 城头上,小狗福杵着剑,在夜风中久站。初出定北关时,他尚是个刚束发的少年,到了如今,面庞沾上的沧桑,已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隐约有了大将的老成之像。 “韩将军,北渝人要也夜攻了!” 小狗福目不转睛,点了点头。 “传令全军,准备守坚夜战!” …… 踏。 五子县外,一骑汗血宝马停下。在马背上,一个披着金甲的男子,沉默地远眺前方。 攻城的事宜,已经开始。夜色中那漫天的火矢,以及那飘上天空的硝烟,便是最好的证明。 从送来的情报中,他已经知晓,这一次的攻城主将,正是他钦点的卖米军统领常霄。 如他所想,西蜀的少年郎,确是想用声东击西之计,还好,他提早发现了。连着常胜的那边的人马,也跟着一起围了过来。 “主公,常胜小军师也到了。” 常四郎顿了顿,干脆利落地下了马。 不多时,常胜和申屠冠二人,一下子走了过来。 “拜见主公。” “无需多礼。” 常胜脸庞自责,“山道之战,乃常胜之罪,并未困住蜀人的六万军。” “子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还有申屠将军,你亦是我北渝的不世名将。” 没有怪罪,常四郎反而宽慰了几句。但只一下子,他便发现了一个问题所在。 “二位有无发现,我等因为狗福……因为那西蜀的小将,似是被聚到一起了。” “确是。”常胜点头,“原先的计划,当是吃掉这一支孤军。但到了现在,这支孤军,隐约成了诱饵。再者说,徐蜀王那边已经出关,而我等两支大军人马,尽是被牵来了此处。” “柳沉没拦住。”常四郎淡淡道。 听着,常胜有些苦涩地叹气。 “估摸着,是心底太急,急于证明自己。” “子由,可有主意?” “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徐蜀王那边。主公也说,我等两路的大军,都已经被引过来了。毒鹗先生的这位徒子,假以时日,说不得能后继跛人的幕席。若说我的建议,在围剿这位西蜀少年后,我与主公可立即分军。” “分军?” “可分三军。一军南绕,一军直奔司州,抄近道堵住徐蜀王的人马。至于第三军,则用来挡住跛人的出城援军,又或者说,用来做奇袭大宛关的人马,此一军,当交给申屠将军最为合适。” 常胜顿了顿,“主公可率十万大军南绕,至于追击之事,吾常胜愿领一支人马,抄近道截住徐蜀王。” 常四郎何尝不知,常胜的布置,实则是顾虑了他的想法。他和小东家,说到底……终归有一份情谊在。 “申屠冠。”常四郎呼出一口气。 “末将在。”旁边的申屠冠急忙抱拳。 “便依着常胜军师之计,第三军人马由你统帅,到时候,我会让柳沉那边的人,并入你的本部。此后,你无需受柳沉节度,不管是军命与策略,柳沉为辅,以你为三军主将。” “申屠冠领命!” 常四郎点点头,重新侧过目光,看向前方的五子县。 “但在眼下,我等尚有一事要做,便是大破五子县!” 北渝的三个掌军人物,都齐齐抬起了目光,看去五子县的方向。 “主公,常霄将军真乃悍将也。此番夜攻,使蜀人疲惫应战,我等的新军一到,攻下五子县并无任何问题。” 只可惜,申屠冠的话还没说完,一下子,他发现前方的攻势,忽然就缓了下来。 常四郎皱住了眉头。常胜亦是如此。 …… “鸣镝,夜袭!” 五子县外,早先埋下的一营人马,在城头小狗福的命令下,辨认出鸣镝箭的信号后,开始了绕后夜袭。 一时间,西蜀角号与厮杀的声音,充斥着北渝后阵。 常霄脸色发青。 “怎的?先前的探骑,莫不是傻子?城外埋伏大军,居然都探不出来?” “常将军,这些蜀人弃甲藏刀,又离着五子县有些远,先前只以为是逃战的村人难民。” “蜀鼠,最善卑鄙之计。” 常霄垂下目光,看向五子县的西城门处。 作为主攻的虎威营,在常威的带领下,列着军阵,不断艰难前行。最关键的是,作为临江城的五子县,有一条护城河。先前时候,又被蜀人投了地刺,根本无法游渡。只能催促后军,将浮桥不断运到前方。 “将军,虎威营的人马,主攻不利。除非说,我等的大军,一起叩打五子县的城门。” 常霄沉默着,犹豫着。夜攻不利,处处收到反击。 “什么时辰了。” “亥时。” 常霄闭了闭目。 “传令虎威营,暂缓攻城,大军休整。只等卯时一到,天时初亮,有了视物之力,再全军强攻五子县。不过三五时辰,那西蜀的少年郎,莫非还能再出奇策?” 他的心里,终归是不爽的。在山道,在五子县,那少年几乎完美的应对,总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叩城五子县 五子县的城头上,眼见着北渝的歇战,小狗福松下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北渝人的不间断夜攻,如此一来,他们这支人马,会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韩将军,北渝人后撤了。” “知晓。”小狗福转过身。不管怎样,眼下算是赢得了一线生机。只可惜,连着临江的北城门,也被北渝人围住了。 如此一来,派出外头的斥候,一时间根本回不得城门。庆幸的是,在之前的时候,他担心城关被围,和出城的斥候约定了暗号。若是有个什么发现,便以火烟传递。 “将军在城投哦站了许久,不若先去歇息一阵。” “不妥,我还有事情。” 虽然很愚蠢,但现在,找到北渝的藏船地,是他们这支人马,所能倚仗的最大希望。若不然,便只能与北渝人据城厮杀了。 小狗福凛着目光,并未挪动,一双眸子反而炯炯有神,继续看着城外的物景。 “将军,那是什么?” 小狗福并未作答,无需身边裨将提醒,约莫在一炷香后,他隐约看得清,城外的东北方向,黑乎的林影之中,有一道模糊的火烟,正升上天空。 约定的暗号,恐北渝人发现,乃是三个方向,都同时打起火烟。 “将军,那边又有一道火烟!” 这一次,小狗福终于眼皮一跳。 在看过第二道火烟后,果不其然,第三道的火烟,在另一个方向,也跟着升了起来。 小狗福身子微顿,紧紧按着腰间的长剑。 “阮秋将军呢?” “正在城下备战。” “替本将传令给阮秋将军,让他收拢三座城门的守军,准备行突围之事。” “若是如此……恐北渝人发现。” “无事,夜战开始之时,我便让人熄了火盆,以草桩着甲,扮作守卒。” 裨将听到,脸色先是一惊,然后迅速抱拳,急忙往城下走去。 没等裨将离开多久,原本有些欢喜的小狗福,忽然间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继续远眺前方的时候,分明已经看见,北渝人原先歇战的攻城军阵,再度开始聚了起来。 换句话说,极可能是北渝王,或者常胜,已经到了前线,看穿了城中并无守城辎重。 要不了多久,新的守坚之战,又将重新开启。 担心军机延误,小狗福沉住脸色,又唤来了一个心腹,重复下达了一次突围的军令。 …… “常霄将军,主公和军师都赶来了。另外,传主公口信,大军不得停下,继续叩打五子县。” 在五子县外的常霄,脸色变得懊恼起来。约莫是经过提醒,他才一下子明白,五子县内,根本没有所谓的守城辎重。 至于投石车……先前那位徐蜀王,也是懂些造术的。再者说,西蜀的将官堂,极可能会教习这些东西。 “那蜀人少年,极为可恨!传令给虎威营,以及全体的先锋军,无需再顾及夜战,叩四门,破五子县!” “将军,不若围三阙一?” “不,那蜀人少年计谋老成,我等不可露出缺口。待破了城,切记将那蜀人少年,提到本将面前!” “遵常将军令!” 不多时,只等军令一下,五子县四座城门,都齐齐响起了厮杀之声。再加上赶来的两路大军,也在着手准备攻城,拢共算起来,已经是逾二十万的北渝精锐,共叩一城。 “攻城!” 歇战之时,作为宿将的常霄,并非只干等着。而是立即传令,让后面的攻城器械,迅速推到了前阵。 眼下,在主公的西城门,以及南城门,各有一列的投石营,领了攻城的军令后,迅速动作起来。 “浸火油!” 浸过火油的巨石,在填入弹兜之后,又被火把燎起了火势。 “投石营,崩——”一个北渝裨将,长刀直指城关,怒吼不休。 呜呜,呜呜。 如同陨石一般,在西城门与南城门处,各有二十余枚的燎烧巨石,迅速抛上天空,刺耳呼啸之后,在抛物线的尽头后,开始往五子县的城墙砸去。 拖出的尾烟,使得城关上的天空,都变得越发灰蒙。 轰隆,轰隆。 五子县的外城墙,仅第一回合,便被崩破了几个大窟窿。隐约间,还有不少的西蜀士卒,从城头上翻下。 “步阵!” 南城门的常威,披着厚甲,领着本部的三千虎威营,成为了攻城的主力。在他们的后面,还有先锋营的一万多人马,也跟着冲了过来。 “搭浮桥!” 护城河中,有蜀人投下的地刺,不可游渡。只得搭下浮桥,使大军畅通杀到城墙下。 “城梯队何在!” “吼!” 扛着城梯的方阵,在听得常威的声音后,齐齐高呼起来。 城门正中,另有以前的北渝死士,正往城门吊桥狂冲。在后,亦有二架巨大的投石车,跟着推过来。 城头上,守备军的飞矢,不断居高临下地抛落。不少的北渝士卒,未能冲到城墙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不动。 三轮的投石轰过,五子县的城墙,已经有些百孔千疮。似是为了还击,城中的投石车,也同样抛出了落石,虽不及北渝的阵仗大,但落石砸下,终归有方阵乱了阵脚,死伤惨重。 “虎威营,前军举盾!后军,抛射火矢!” 踏在搭好的浮桥上,常威仰头狂呼,紧握长枪的手,虽然有些颤抖,但终归是抓稳了。 “掩护后面的方阵!” 城下,漫天的火矢扑下城头,如流星雨一般,在稍纵即逝的亮堂后,隐约还听得见惨叫声。 “常将军,蜀人熄了火盆!” “老子不管这些,攻下了城,少爷便开心了!”常威赤红着眼睛。 围城的北渝大军,齐齐叩打四座城门,一时间,硝烟弥漫了整片天空,遮住云天。 …… “韩将军小心!” 一个裨将举盾,挡在了小狗福面前。便在城头上的不远,一个落下的巨石,砸起了满地的火星子。 小狗福面无表情,沉默了几息时间,转身往城墙下走去。 四座城门发起围攻,若是想突围,只能择选北城门,另外,还需一个法子,来拖住北渝攻破城门的时间。 城外的斥候信号,若是无误,能寻到北渝藏船地,他们这支人马便能渡江,直入河北四州。 “传令阮秋将军,待安排妥当,便准备与本将会合,从北城门处突围!”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南城门与北城门 “突围!” 五子县内,到处都是怒吼的声音。耳畔边,还有投石的砸落声,火矢的呼啸声……庆幸没有慌乱,在阮秋的领军下,又用了草桩作“守卒”,北城门外的其他三个方向,越来越多的蜀卒,跟着聚过来。 小狗福按着剑,谨慎地看向北城门外。他已然明白,真正的生机,当在城外,寻到北渝人的藏船地。 否则,如这座临江小城,真要死守的话,用不了五六日,便会被敌军攻破。 “韩将军!” 小狗福谨慎地收回目光,看着跑来的一个裨将。 “韩将军,在北城门外,已经被敌军围得水泄不通。阮秋将军有问,若是这般突围,只怕一下子杀不出去,反而会落入敌人的埋伏。” 听着的小狗福,并未有任何的焦急。 简单一句话,不管从哪座城门突围,约莫只要两个时辰,其他方向城门的敌军,会很快赶过来围剿。 再者说,还有北渝王和常胜,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出五子县。必然会用尽一切法子,将他们拦住堵死。 此时,听着裨将的话,小狗福冷静地点头。关于这些,早在考虑突围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到了。 “旗令,半个时辰之后,大开北城门,全军出城!”小狗福昂着脸,声声发颤。 五子县另一边,南城门的方向。 西蜀的断后营军,共三千人之数,已经准备待命。若是细看的话,发现这其中,亦有不少的伤卒。 长途渡江,且有后顾之忧。 这支伤兵营,自主请命,留下来帮着大军断后,吸引城外的敌军。 “火矢,抛火矢!” 南门的城头上,一个西蜀裨将须发皆张,举刀高呼。 轮番的火矢,不断从城内抛出,落到敌阵。城中又有投石紧随,短时间内,逼得城外的北渝军,顿在了护城河外。 西蜀裨将转过头,看向北城门的位置。他的目光久久不动,直至最后,才沉步踏下城墙。 “将军,都准备好了!” “通鼓,冲锋的角号,都给老子响起来!另外,无需顾及辎重,都往南城门的北渝狗堆下去!一炷香后,大军出城厮杀!” “摇绞盘!” 南城门的吊索桥,在不断摇下绞盘后,眼看着就要落下,横跨在护城河上。 …… “怎的?蜀人要突围?”收到情报的常霄,皱了皱眉头后,整个人冷笑起来。 “不出小军师所料,蜀人自知无法守住,定然要突围的。” “常将军的意思,蜀人要择选南城门突围?” “八九不离十。”常霄眯起眼睛,“四座城门中,北面乃是大江,西面乃是我军主阵,而东面则有赶来的援军。唯有南城门,若是能杀出去的话,运气好些,便可与徐蜀王的大军会师。所以,我早将五子县的南城门,作为攻伐的要点。” 沉了口气,常霄想了想,终归还是谨慎。 “速速派人将蜀人突围的情报,送到主公与小军师之处。本将会率领大军,绕去南城门。” “遵常将军令!” “卖米军,随我绕去南城门!” 弥漫不绝的硝烟,隐约间,要笼住这片夜空。 哪怕隔得还远,但常胜抬起头,亦隐约辩出了局势。在五子县的南城门,蜀军的守势,一下子变得无比凶悍起来。 “禀报小军师,常将军口信,蜀人或可能从南城门突围,欲与徐蜀王的本阵会师。此时,他已经带着大军精锐,往南城门的方向剿杀。” “知晓。” 听完情报,常胜眉头一皱。不管放在哪里来讲,蜀人的这次反应,都合情合理。 鉴于五子县的地势,这支蜀人残军,唯有往南面逃窜,想办法和徐蜀王会师,才有活命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常胜的脸庞上,蓦然都是担忧之色。 他已经很了解,这位毒鹗的弟子,不可以常理渡之,越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便越是古怪。 譬如说,如他所料,如常霄所料,如诸多的北渝将军所料,这一次,西蜀的少年选择从南城门突围。 常胜扬起了头,沉思了好一阵,才冷静地开口。 “先传令下去,立即让东城门的大军,各分出万人大军,绕去北城门与东城门。” “小军师,北城门外,乃是纪江之水,若是没有渡船,突围出去也无用。至于东城门,我北渝的援军,也将赶到,哪怕蜀人突围,也断无活路——” “等等。”听着,常胜迅速打断。 “你刚才说了渡船?” “确是……北城门外,便是临江岸,虽然岸边有不少密林,但并无任何补给。” “不对。”常胜垂下头。 便如他一直所担心的,西蜀毒鹗的弟子,向来不走居正之路,喜走偏锋。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往其他城门,迅速增派援军的原因。 但眼下,他脑子里一个激灵晃过,似是要猜出西蜀少年的计划。 不久,常胜才昂起头,语气充满担忧。 “我似是记得,我北渝先前在纪江一带,曾操练了水师,可惜水师大将霍复叛渝,最后被摒弃了。” “确是,藏船地离着五子县,并不太远。” 风中,常胜闭了闭目。 “那么……有无可能,蜀人若查出了藏船地的所在,便能渡江了。” 常胜的这句话,让身边几个北渝大将,都脸色一紧。 “再深思,南城门的突围,不过是蜀人的一道幌子,骗常霄的大军分散,绕去南城门后,无法及时驰援北城门。” “军师,那西蜀的少年贼子……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心思。” “毕竟,他的师家,可是天下第一谋啊。”常胜呼了口气,目光沉冷起来。 “再传我军令,命申屠冠的西路军,以及杜巩的立中营,加上渝州八营,炳字三营,立即赶去北城门处!另,派人乘舟渡江,传令给北路大将黄之舟,以最快的时间整备人马,若蜀人真渡江了,不惜一切堵死在岸边!等待我北渝的追军,夹击大破!” 数道军令齐下,常胜才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他重新转过头,看着硝烟弥漫的五子县。他甚至希望,自己不过是一场猜测,若不然,那西蜀的韩姓少年,当真是继承了毒鹗的衣钵。 而整个西蜀,又将有一名大谋,横空出世。 只可惜他的那位同窗好友……未能在追击徐蜀王的战事中,取下寸功。若不然,名头也当响彻天下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新秀杜巩 带着大队人马,刚杀到南城门的常霄,远不知已经中计。他沉着脸,冷视着面前的五子县,只以为现在,蜀人已经退无可退,等破了城后,将要彻底被围歼。 “将军,蜀人要突围了!” “我知晓。”常霄抬头冷笑。若非如此,他便不会赶来这里。 此时,五子县的南门之外,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随着摇绞盘的声音,逐渐开始铺下来。 护城河边上,冲锋的北渝方阵,惊得急忙后退了些。 “准备迎战!拦住蜀人突围!”常霄抽刀狂吼。在他的四周,聚过来的北渝大军,也纷纷跟着长呼,列成一个个的军阵,准备厮杀。 五子县,北城门。 算计着时间的小狗福,在回首看了一眼南城门的方向,终于下达了突围的军令。 “韩将军有令,速速摇起绞盘!” “摇绞盘!” 临江之城,多有护城之河,五子县亦是如此。在先前与河北四州对峙之时,作为战略前线的五子县,早已经在护城河上,铸了四座吊索桥。 此时,近十个赤着上身的蜀卒,听得军令后,齐齐开口怒吼,摇起了北城门的绞盘,只听得“锵锵”的声音,北城门的吊桥,开始逐渐压了下来。 “盾阵!”肩处有伤,只着了一半的甲,阮秋提着刀下令。 在城门的最前,聚起来的西蜀盾卒,迅速列阵,将在城门大开,吊桥铺下之后,为后面的步弓挡住第一拨的飞矢。 “将军,韩将军!”这时,在北门城头之上,一个西蜀的校尉颤着声音惊喊。 “大事不好,北渝人正往北城门处增援!” 听着,小狗福也吃了一惊。若无猜错,以南城门作为幌子,恐怕被人勘破目的了。 “还有多远!” “约两柱香后,将达!” “速速突围!” 若是北城门被彻底困住,他们再无突围的机会,以常胜的谨慎,肯定要彻底将他们围死。 “绞盘手,怎的似娘们一般!”阮秋转头喝喊。 近十个赤着上身的蜀卒,听得此句,伸展的手臂瞬间爬满青筋,拖着铁索,齐齐怒吼起来。 …… “杜巩将军来了!” 并未带着人马赶路,而是只带了几十个亲卫,作为北渝新秀大将的杜巩,循着常胜的命令,急急赶到了北城门的前线。 他急匆跳下马,顾不得身子稳当,迅速往前走去。 “我曾在五子县当过值,蜀人要想从北城门突围,必然会起吊桥!” 杜巩沉着声音,顿了顿后,继续清冷地开口。 “传我军令,先聚三千人的步弓,以正南二十步的方向,拉满弓弦抛射。” “前方阵列收刀换盾,掩护后军步弓靠近城关。” “再调一千水鬼,一柱香内,将浮桥搭建好!” 杜巩的冷静之下,不到多久,便先迅速聚起了千人的步弓。又有盾阵掩护,步步往护城河的方向靠近。 “杜将军,那吊桥若是砸下,恐水鬼死伤惨重……” “蜀人尚不惧死,我北渝又岂可做贪生之犬!” 听得这一句,不管是北渝的步弓,或是水鬼,都齐齐高呼起来,士气迸发。 杜巩缓出一口气,垂手按着长刀,开始沉默地看向面前的五子县。小军师的猜测并没有错,那位西蜀的少年,又用了一出声东击西,以南城门的假意突围,诱来大军,实际上,是想着从北城门突围。 “步弓,射——” 在盾阵的掩护下,先聚起来的千人步弓,已经临近了护城河,甚至是说,有不少人不慎滚落到河里,被地刺戳死。 “回射!” 城头上,尚有西蜀的守卒,见着这一幕,也开始居高临下,将一拨拨的飞矢,射将出去。 不少的北渝士卒,过于靠近城关,纷纷倒了下去。 “不许退,步弓手不许退,辨认城中的方向,拖住蜀人的突围!”杜巩蓦然抽刀,“若有逃战者,本将立斩无赦!” 城中的铁索绞盘,近十个西蜀大汉,正拖着铁索,眼看着就要把整座吊桥铺下。却在这时,城外算计好方向的飞矢,一阵接着一阵地抛落下来。 近十个摇绞盘的西蜀大汉,一下子有人中箭,倒了四五个。 “盾阵,掩护绞盘手!”阮秋见状,急忙跟着下令。 没有丝毫的间断,城外的飞矢,一拨接着一拨的箭雨,拼着一腔悍勇,似要断掉,蜀人在北城门突围的战略。 小狗福明白,城外的北渝人,计划很简单。只需两炷香后,拖到增援人马赶到,他们便再无机会。 如此,哪怕再想固守,整个守备的布局,都已经被打乱。唯有突围出去,渡江去河北,才有活命的机会。 噔噔噔。 城中,在盾阵的掩护之下,摇绞盘的人手重新聚起来。 “后备营,准备火油罐,地刺,还有拒马阵!”在城外的杜巩,再度开始下令。不同于常霄的激进,虽然都是卖米军出来的战将,相比之下,他的性子更要冷静几分。在开春战后,凭着这副冷静,一度将卫丰逼入死局。 这也是为何,会被破格提拔的原因。 “传令投石营,不得停下!” “杜将军,不若先后退一些,站的太前,恐投石不生眼睛,误伤到将军……” “既为一军之将,不能率阵杀敌,反要退缩后阵,是何道理?”杜巩并未理会,依然带着亲卫,站在了原地位置。 挡不住蜀人的突围,等不到援军到来,只怕这一次的北城门厮杀,将是一场无用之功。 当然,他心底也明白。哪怕是突围,蜀人被紧紧追击,也必会九死一生。但不管如何,那西蜀少年,绝不可再给任何的机会。 不仅有飞矢,还有投石,城中摇绞盘的蜀卒,换了一批又一批。连着掩护的盾阵,都死伤惨重。 同样,在城外的护城河,那些深入射程的北渝步弓与盾卒,也战死良多,鲜血染红了河水。 但双方,便如较上了劲,并未有任何一方退缩。一个要突围,一个要堵杀,原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城头上,守城的蜀卒,已经开始擂打军鼓。四声“咚咚”的声音,响彻了城关上下,又有二道军旗,急急地举了起来。 鼓四声,举二旗,那即是说,北渝人已经在填河,即将越河攀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踏河突围 “城头军,在城门两侧烧柴草!”小狗福按着剑,沉着脸色下令。 不多时,从城头上烧着的捆绑柴草,成担地砸了下去。 “火油!” 在火油的加持下,无数的火焰从城头抛落,哪怕不慎弹到河水里,依然滚烧了好一阵。 正在搭浮桥的北渝水鬼,以及那些要越河的北渝士卒,不时有人发出惨叫的声音。 只可惜,作为一座被摒弃的前线江城,五子县并没有设置滚檑木。若不然,只怕滚檑一下,杀伤力会大上几分。 “杜将军,填土的轒辒车推过来了!” “水鬼,立桩!把轒辒车推到河里!”杜巩没有丝毫犹豫。再这么慢慢填土,他担心那个西蜀少年,将要突围而出。 领了军令,又下了千人的水鬼,纷纷冒着飞矢与地刺,在吊桥之下,迅速种下了一根又一根的高桩,试图挡住吊桥的铺下。 看着这一切,杜巩才舒了一口气。照这么下去,应该等得及增援的人马了。 城中的小狗福,听得城头守卒的禀报,眼神也冷峻起来。他明白,在城门之外,恐怕有一位善战的大将,正在阻他出城。 又要退守么? 城中的布局,已经彻底打乱,再者,退守再守,至多十余日的时间,必然要被破城。 “韩将军……” 小狗福脸色一凛,蓦然抽剑而起。少年的脸庞,在晨曦的辉映下,已经有了一股死志。 “开城门,踏河出城!” “九死一生,我等已无退路!某韩幸,愿与诸位同去,不作城破之奴!” 四周围,不管是绞盘手还是盾阵,又或是后备的步弓,城头的守军,怔了怔后,都一时跟着脸色肃杀,继而怒吼起来。 “韩将军有令,开城门,踏河突围!” “将军有令,踏河突围!” 不能借着吊桥出城,那将意味着,很多人会死在河里的地刺,以及北渝人严阵以待的射杀中。 但别无法子,二十万的大军追击,叩城,又兵临城下,若不能渡江,同样是死路一条。 “既无退路,诸君,请同回七十里坟山!”一个个的西蜀裨将,悲壮高喊。从定北关出发,这一路,他们称得上英雄。跟着韩幸小将军,在数倍于己的敌人追击与围攻下,不断突围,不断反剿。 “同去,同去!” “开城!” 再无须摇绞盘吊索,两扇巨大的北城门,缓缓被推开。共三列的西蜀盾阵,举盾操刀,首先踏出了城门。 在后的蜀卒,听得无数箭矢,不断钉在盾皮上的声音,刺耳无比。 “末将阮秋,愿为先行!” 只着半甲的阮秋,在盾阵之后,立即带着本部出城厮杀。 北城门下,最后的两万多蜀卒,聚到了一起,凝聚成一条巨大的长蛇,似要探头出窟。 三丈余宽的护城河,早被填下了地刺。北渝人搭下的浮桥,并不足以让全军迅速渡江。许多蜀卒游渡之时,或被地刺戳死,或被箭矢射杀。血红的江面,一下子变得更加粘稠。 但即便如此,西蜀突围的意志,在小狗福的带领下,并未有丝毫的退却。已无退路,这一轮,当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挣扎厮杀。 “挡住他们!”杜巩面色有些失态,不管是推到河里的轒辒车,还是那些迅速搭下的浮桥,此刻都成了蜀人的助力。 当然,他如何也想不到,那位西蜀少年,居然如此好胆,敢冒着大军的战损,拼死踏河突围。 “以步弓者登浮桥,掩护全军游渡!” “杀——” 登到浮桥的西蜀步弓,以散阵的模样,迅速回射。 面对面的射杀,敌我双方,无数的士卒倒下。 “组拒马阵!另,将火油投到护城河岸!”杜巩颤着声音,不断急急下令。眼看着增援就要到了,却在这种时候,蜀人杀了出来。 “贼子!”带着先行的三千多人,在步弓的掩护下,阮秋已经游渡登岸。即便肩处有伤,即便只着半甲,他依然提着刀,领着人马往敌阵冲去,为己方争取登岸的时间。 “后阵,杀光这些锥髻鬼!”杜巩大怒。 海越人的习俗,多以锥髻为发。除开西蜀,在以前,不管是北渝,或是东陵,都将他们称为茹毛饮血的怪物。当然,一衣带水的南海五州,也成了化外之邦。 在这种世道,只有那位西蜀王,会将他们奉为上宾,当为友军。 北渝的后阵中,不断冲出来的士卒,迅速与三千海越,厮杀成了一团。 “推枪阵!” 北渝人的枪阵下,只一会的功夫,百多的海越士卒,被戳烂了身子,咳着血倒在地上。 但以阮秋为中心,聚起来的千多海越人,越杀越凶,即便人数不利,依然将北渝的人马,杀得连连后退。 “蛟龙神,赐我勇力!” “吼!” 士气迸发,在阮秋悍不畏死的带领下,杜巩下令推过来的拒马阵,并没有成型。 也因此,有越来越多的西蜀士卒,成功游渡登岸。 北渝的水鬼,已经在江岸的北渝步弓手,被杀得不断倒下。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双方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硝烟在城头弥漫,食腐鸟一群接着一群,不断在天空盘旋。 见此情景,杜巩心生大急,再也顾不得,迅速带头冲杀,试图鼓舞军心,拦住蜀人的突围。 “韩将军,我们踏河成功了!” 小狗福没有半分欣喜,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密麻的尸体,心底里满是苦涩。当然,并未在脸上表露,在缓过脸色之后,准备带着人马,帮助阮秋撤出敌阵。 “韩将军作甚!”阮秋劈死一个北渝士卒,站在不远处大笑。 “韩将军作甚!”在阮秋左右,诸多的海越士卒,也齐齐跟着高喊。 “韩将军,既入了敌阵,某阮秋,便替韩将军再做一轮断后军。韩将军,请去请去。” 小狗福红着眼睛。 “某阮秋,此番之下,不受韩将军的军令!若韩将军不死,日后请代为转告主公,海越人……愿永归西蜀!” “韩将军请去!” “请去!” …… 小狗福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再没有任何矫情。他若是死在这里,西蜀的意志死在这里,才是真正的愧对。 “听我军令,全军——” “以东北方向行军!”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虎威营追击 “什么,蜀人突围出城了!” 北渝的本阵大营,在得到前线的情报,皆是面色发沉。 “杜巩那个庸将!”军中,几个世家老将更是勃然大怒。原先被破格提拔,压住他们一头已经不爽,现在又督战不利,使蜀人突围逃离。 常四郎皱着眉。 三番两次的剿杀,直至北渝的大部人马,都被那位西蜀少年,牵扯到了一处。偏如此,还围不死这支蜀人残军。 “五子县北门而出,若无猜错,定然要做渡江之举。”常胜同样皱眉,“诸位莫忘,先前在纪江之上,我北渝尚有操练水军之事,更有几处的藏船之地。” 常胜的话停下,在场的人都已经明白。这支蜀人,约莫是要渡江入河北。不过,这等九死一生的突围之局,不过一束发少年郎,是怎敢的! “主公,军师,当速速追击。” “确是。” “我北渝的骑营,不管是燕州弓骑,还是轻骑卒,此时可都在南面追击徐贼……” “莫忘莫忘,还有虎威将军的虎威营,尚有万人的骑军。” 骑在马上,听着这些话,常四郎不知觉间,转头和常胜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一种沉默。 按着他们之前商量的话,常威更适合做一亲卫统领,并非领军之将。这次攻打五子县的事情,足可见一二。 “虎威将军,向来是武勇无二的。军情如火,当立即追击。”几个世家老将凝声。 常胜想了想,淡笑开口。 “不若如此,让卖米军统领常霄——” “主公,军师,某愿去!” 没等常胜的话说完,忽然间,在边上的常威,约莫憋了一口气,立即出列领命。 常四郎垂下目光,静静看着面前,相伴十几年的小护卫。自孩童起,他与常威便黏在一起了,虽为主仆,但却似兄弟之情。 “好,难得虎威将军请命!” “我等,预祝虎威将军大破蜀贼!” “对了,不若派吕冬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常四郎呼出一口气,目光环顾。蜀人的突围,对于麾下的这支大军而言,已然是士气重创。 “若说我的建议,我举荐常霄——” “小常胜,怎的?我比不得那老憨货?”常威咬着牙,“追击蜀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常胜沉默了会,点下了头。 常四郎不言,从得胜勾上取下梨花木亮银枪,抛到了常威手里。 “虎威营上马,随我追击!” …… 纪江之岸,一支残军人马,正在迅速行军。似是刚经历过血战,此时的很多士卒袍甲沾血,刀不回鞘。 队伍前端,一个少年将军不时抬头,辨认着行军的方向。 “韩将军,北渝人追击过来了。” 被称为韩将军的少年,一时皱了皱眉。 在五子县突围之后,得益于阮秋带着海越人,赴死断后,才给他们争取了撤离的时间。 但几乎不用想……这段时间撑不住多久。再怎么看,那位北渝大将杜巩,也不是个泛泛之辈。 北渝的追击,将接踵而来。 “可见斥候回来?” “韩将军,未见。” 小狗福沉默了会,并未让大军绕开方向,或者避开追军。于他们而言,唯有的生机,只能渡江入河北四州。 但让他担心的是,江岸一带虽然湿潮,但地势并不狭窄,若是北渝派出骑军,当会很快追上。 “传令全军,加速行军脚力,先入东北向的江岸林子!” 军令之下,残军人马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循着定下的方向,不断行军赶路。 …… “驾,驾!”狂夹着马腹,擎着梨花木亮银枪的常威,满脸都是杀气。为了不给少爷丢脸,让那些老世家罗里吧嗦,他已经决定,再见着那狗福娃儿,定然要闭着眼睛,把枪刺过去,直接刺死。 到时候,若遇着了虎哥儿,再自断一臂谢罪。 “莫停,莫停!” 仅余的七千多虎威营骑卒,跟着长吼起来,不断打起缰绳,速度渐快。 常威涨红面色,他更知,临行之时,少爷为何要给他这柄枪。无非是,用来证明他常威,亦是北渝的大将,杀伐果断,不念西蜀旧情。 “鞭莫停——” 马蹄阵阵,踏过了江岸边的湿泥,七千多的骑卒,只要一路咬住蜀人,等待后续的追军,便算一场大功。 在前方,约莫是听到了什么,小狗福惊得蓦然回头。 “韩将军,马蹄之声!” “知晓。” 小狗福皱眉,如他所想,北渝人的追击不会停下。但在眼前,虽然加快了行军,还未到江岸的林子。若是被这支北渝骑军咬住,要不了多久,一样会被围歼在这里。 “可知敌将?” “依然是那位虎威将军。” 小狗福怔了怔,思绪短瞬迷离,飘到了内城马蹄湖的物景中。 “常威小子,这是小狗福,老子司虎的兄弟!” “狗福娃娃可记着,小爷常威,是常家镇最带卵的好汉,若有人欺你,我定然要帮你出头的!” 小狗福晃了晃头,目光迅速游动,观察着周围的地势,试着布下埋伏,将这支追击的骑军挡住。 …… “杀,杀杀!”即便握着少爷的枪,常威的声音,依然越渐发颤。 他向来说,这世上有三个人对他最好。一个是自家少爷,一个是徐蜀王,还有一个虎哥儿。 但他这么些年,似乎将很多东西,都溶在西蜀的欢声笑语里。甚至是说,他心底里能想得到,当年那位要练绝世武功的搓鼻涕小娃,要跟着贾先生学多少东西,才能领着一支西蜀大军,和北渝诸将幕僚,打得不分胜负。 昨夜有个战死的西蜀老裨将,他居然还认得出来,当年从峪关外,一路护送,带着他回成都养伤。 “继续追击!”在常威身边,同去的世家将吕冬,根本不知常威的心事,不断催促下令。 蜀人的残师人马,已经近在咫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常威的选择 “虎威将军,你我追到了!当立即下令,突击蜀人!若不然,等蜀人进了林子,可就不好追了。” “老子不用你教!”常威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光景。马不停蹄之下,如吕冬所言,已经追到了蜀人的长伍之后。 “虎威营,突击!” 七千人的虎威营,怒吼了几声,迅速集结队形,没有丝毫耽误,冲着前方的蜀卒,开始了第一轮的冲杀。 作为主将的常威,更是像要证明什么,握着自家少爷的枪,跟着往前杀去。 “虎威将军当心,蜀人集结了枪阵!” …… “结枪阵。” 没有拒马,没有铁蒺藜,来不及挖陷马坑,再者离林子还远,这江岸的平坦地势上,要想拦住骑军,唯有的法子,只能结枪阵在前,以步弓远射阻敌。 蜀军上下,一夜的厮杀,再加上踏河突围,不少人已经疲惫不堪,但循着小狗福的命令,依然稳住了军阵,费尽力气挡住这一波突击。 “呼。” 前阵的西蜀枪卒,列成数排,齐齐喝了一声,以腋夹枪,双手紧握,对准了冲来的敌骑。 数个西蜀裨将,已然抽刀出鞘,算计着步弓的射程,只等马蹄雷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两个才须发皆张,怒吼下令。 “步弓远射!” 无数的箭矢,从枪阵的头顶掠过,往马蹄雷动的方向,抛落下去。 五子县的补给,不管是军粮或是军备辎重,并不算多。但眼下为了阻敌,箭矢已经顾不得损耗,交织成越来越多的箭网。 冲杀的北渝骑卒,不少人纷纷倒下。但在其中,有更多的骑卒已经冲到枪阵之前,吼声不断,提起手里的马刀,重重劈下。 “推枪。” “呼——” 数排的枪阵,紧握长枪是西蜀士卒,齐齐往上戳刺。 昂—— 第一批冲来的骑卒,有不少人马俱翻,倒在了血泊中。但随后,接连不断的骑阵,又突击而来。 在左面的两排枪阵,仅在一会的功夫,便被撞得出现豁口。即便后军填补,却依然来不及,整排的士卒,至少被劈死过半。 战马如坦,没有拒马的掩护,直接交锋的步卒,损伤最为可怖。 枪阵倒下,中阵的刀盾手纷纷迎战而上,死死护着后军的西蜀步弓。 “射死他们!” 江岸的天空下,马嘶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许多失主的战马,甚至慌不择路,急急往江里游渡。 “虎威营——” 在后,突击的北渝骑卒,与常威一起,悍不畏死地开始新一轮的突击。 “虎威将军,擒贼先擒王啊!那西蜀的毒鹗弟子,便在后阵的步弓里!”吕冬高声大喊。 常威似充耳不闻,只知前冲。少爷的那柄长枪,被他攥出了汗。 又有两排的枪阵,被突击得七零八落,死伤逾半。后补的刀盾手,并不足以阻马,虽有赴死之志,却无破敌之机。 远射的箭矢,在北渝骑卒的突击下,甚至不能拉满箭弦,便阵阵射了出去。当然,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后续的北渝增援,若是再拖,只怕无法再脱身入林。 便是这样的光景。 战败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蜀卒的心头上。 小狗福沉着气,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一眼江水的方向。 在之前,他有过组织断后营的打算。但这边的局势之下,要靠着断后营赴死,再继续逃窜,只怕这近两万的人马,至少要再战死五六千人。 “起角号!”小狗福冷静下令。 命令之下,西蜀的角号,一下子响了起来。 不多时,在虎威营七千骑卒的后方江水中,一支蛰伏不动的水鬼,约莫二三千人,忽然间杀了出来。 吕冬吓得脸色苍白。 “虎威将军,蜀人善水,先前藏在江中!” 震天的厮杀下,夹攻之势更甚,回马不及,虎威营的骑卒,不少人被杀得坠马倒地。 “莫冲了,快回马!”吕冬焦急下令。花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在后方调转了几百骑,迎着夹击的蜀卒水鬼杀去。 “虎威将军,快回来救袍泽啊!” 常威似是没听到,领着最精锐的一支亲卫,在突破了枪阵之后,继续往前冲杀,聚来的刀盾蜀卒,不少人被挑死马下。 小狗福凝着眼色,已经发现,昔日的熟人,似要作擒王之举。此时,在他左右的亲卫,纷纷挡在了最前。 “快挡住!”一个西蜀裨将大惊,聚起了被冲散的枪卒,重新结成一排枪阵。 却不料,那北渝的将军,突然间高高勒起缰绳,拼着身子中箭,一下子跃马而起。等马蹄落下,诸多将士回头去看,才发现这北渝将军,已经长枪直指。 那杆亮银枪的枪头,正离着自家的韩将军,不到两寸的距离。 常威咳着血,肩部与后背,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六根的箭矢。 “莫动——” 常威梗着脖子大吼,声音里有哭腔。 他这一生最大的念想,只是做少爷的小护卫,得空的时候,去徐家庄吃吃酒,再和傻虎偷偷跑去清馆。 “莫动,都不得出手。”小狗福昂起头。 这一句,让四周围的不少士卒,怔了怔往后退开。 “狗福,大家为什么要打仗啊。”常威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少爷打,小东家也打,那是不是说,我以后见着傻虎,也要杀个不停。” “常哥,我们没办法的。”小狗福声音颤抖。 “我那年入成都,贾军师为了帮我治伤……连夜出城帮我请陈神医……还有狗福你,帮我煮了大半月的药汤……” 常威泣不成声。 来之时,他似是已经下了决心,不管如何不能给少爷丢脸,但现在,面前的故人小友,他根本下不得手。 “我不打了,我不打了。”常威颤着手,回了亮银枪。 在旁的西蜀士卒,见状要围过来。 “都莫动!”小狗福红着眼睛,咬牙下令,“不得伤常将军。若有违命,本将军法处置!” “不打了,我不打了。”常威抹去嘴角的血,将亮银枪挂在得胜勾上,不断重复着嘴里的话。 在缓缓让开的蜀卒中,这位北渝最带卵的护卫将,一路咳着血,踱着马蹄沉默离开。 …… 五子县外。 抬头看天的常四郎,久久收回目光。 纪江岸天空上,蓦然乌云四涌,一场大雨将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少爷,别哭啊 五子县下了一场雨。 淅沥的雨水之下,追击的虎威营骑卒,跟着常威一道,沉默折返。 作为老世家的眼睛,同去的吕冬,已经早早跑了回来。此时,五子县外,诸多的北渝大将及幕僚,都大约明白,此番虎威营的追击,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公,军师,还有诸位。”吕冬痛哭涕泪,“即便吾奋力追杀,眼看着就要击败蜀人,拖住蜀人了,偏在这时候,虎威将军不知怎的,放过了那西蜀的少年主将!我北渝,此番要全功尽弃矣!” 常四郎抬起头,目光藏着苦涩。临行前,为了鼓舞自荐的常威,他甚至把自个的亮银枪,都借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依旧还是发生了。 在旁的常胜,沉默着不言。他明白,如今北渝士气破碎,为了接下来的拦截,还有分兵作战,极可能需要一个泄口。即便自家的族兄有意放过,但这些追随的老世家,定然是不愿的。北渝军中,常威这种刺头的性子,早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踏踏。 马蹄声在雨中缓缓停下,作为主将的常威,带着一脸的苍白,背着长枪下了马。 身子上的箭伤,再加上心力交瘁,他站着的模样,已经有些摇晃。 “传军医。”常四郎下了马,皱住眉头往前。只是人还未靠近,常威已经屈膝跪在雨水中,高捧起亮银枪,往前递去。 “少爷……我做不到了。”常威垂着头,在雨中颤抖。约莫又怕自家少爷生气,艰难抬起自己的手,不断朝脸上扇着耳光。 接过枪,常四郎身子也跟着一颤。他想起了那年,他带着常威,又带着酒,像寻访老友一样,骑马到马蹄湖的徐家庄子。 “主公!”正当常四郎想着,便在这时,几个世家老将拱手出列。 常四郎收回思绪,沉默闭了眼睛。 “主公当知,若督战不利,如郑布,如杜巩,或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如虎威将军,私放敌将,乃是通敌之罪,不可饶恕!” “主公请回头看,我北渝数十万大军,久攻不利,致士气不振。若主公还念主仆之情,枉顾军法,岂非是寒了我等北渝将士的心!” 常四郎回头。 五子县外的士卒,除开继续去追击的杜巩人马,余者不少大将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的沉默与不甘。又约莫忽然遭了雨水,数不清北渝士卒的脸上,都是一副委顿之色。 “主公啊,当以大业为重!还请主公振起士气,带领我等,一举击败西蜀,成就千古大业!” “若不斩虎威将军,恐难服众!”一个世家老将,在雨水中高喊。连连失利之下,这一副高喊,一下子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声。 常胜默不作声,抬头看着周围。 如申屠冠这些秉正的大将,还在为常威求情。 “主公,虎威将军并非通敌,乃是中了蜀人之计,不若降其将职,戴罪立功为上。再者说大战之前,斩将乃是不吉之兆——” “申屠将军,若是如此,这仗还如何打得!你瞧着,为了击败蜀人,内城多少老世家,出私兵来援!若他们知晓这等事情,又当作何想法!” “申屠将军,可知眼见为实,吕冬作为副将,亲眼所见,莫非还会有假么!” 申屠冠冷笑,“我说了,若是此时斩杀虎威将军,我北渝大军的士气,定然更加低落!” “听你的意思,一个通敌的罪将,还斩不得了——” “都住口!”常四郎一声怒吼,手里握着的枪,“咚”的一声,重重杵在泥地上,溅起一大片的水花。 “常威不给少爷丢脸……常威愿领死!”常威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倔强。 “来人,将罪将常威绑起来!”一个老世家将,见状大喊。 两个走来的世家亲卫,还未靠近,突然被常四郎出手,一下子踹飞出去。 常四郎冷冷回身,惊得那大喊的老世家将,一番告罪后,急忙退了回去。 久不开口的常胜,犹豫了会出列,拱手抱拳。 “主公,虎威将军犯下大错,若不斩,正如黄老将军所言,恐难服众。还请主公,以北渝大业为重。” 常四郎怔了怔。 诸多的老世家将,瞬间怒吼起来。不少的北渝士卒,也终于认真抬起了头。 “诸位都知,我常胜是个读书人。”常胜走入雨水,不断环顾四周,“我这个读书人,终归懂些礼祭的。虎威将军虽犯下大错,但在以往,亦是我北渝的悍将。既罪不可饶,只望他来世端正,莫再走错。” “来人,将虎威将军压到江岸,以纪江母河之水,洗清罪孽吧。” 诸多的北渝大将,虽然听得有些绕,但犹豫了下,都没有反驳。他们大多明白,常威在自家主公的眼里,几乎等同于手足兄弟。 “谁可做刽子手!” “本王亲斩。”常四郎开口,声音不大,却有着一股沉沉的压迫力。 他垂下头,看着常威身上的箭伤,莫名眼睛有些发红。 便如当年,他豪情壮志之时,想过很多事情,要做个登顶天下的不世枭雄,要证明给小陶陶看,要结束这场乱世…… 常四郎呼出一口气,眼睛越发地红。 “少爷别哭。”常威抬起头,自个先哭了起来。 “少爷,别哭啊……” 常四郎揉了揉额头,从旁边亲卫的手里,取了一柄长刀。常威撑着身子,跟着站了起来。 主仆二人,在诸多的眼睛之下,一步两步,往江岸走去。 有一世家老将,想要跟随。 “黄将军,最好莫去,主公此时的心情,不大好惹。”常胜淡淡劝道。 世家老将惊了惊,点头回列。 …… 江岸边,由于大雨骤降,使水流湍急。 常四郎垂着刀,看了一眼前方。 “常威,你跟了我几年。” “记不清,但比袁侯爷还早呢。少爷别哭,常威下辈子,还回来帮少爷打架。” 常四郎叹出口气,声音带着颤抖。 “常威你记住,你并无做错。即便他们都骂你,但你在本少爷的心底,并无做错。” 闻听此言,一直撑着的常威,昂着头,一下子又忽然哭起来。 “我不哭,少爷也别哭。我去了之后,还请少爷保重身子……” “常威,闭眼吧。” “少爷,常、常威去也——” …… 诸多北渝将士的眼睛,都紧紧看着江岸的主仆二人,看着常四郎挥刀,看着血花飞溅,又看着常威的尸体,滚入了汹涌的江水里。 常胜转过了身,面色无比清冷。 “我北渝,不日将分兵截杀,大破西蜀!” “吼!” 此时,不管是老世家将,还是那些原本委顿的士卒,都跟着齐齐高吼起来。漫天的声音,似要震破江岸的雨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士气鼓舞,北渝分军 “命申屠冠,带领五万人马,南下鲤州埋伏,截住跛人出城的援军。” “命黄琛老将军,带三万大军,北上驰援杜巩将军!” “命颜卫将军,领三万大军,南下与柳沉军师会军。” “命陈术将军,带万人渡江,与北路黄之舟配合,准备再岸边截杀。若无猜错,蜀人必定发现了藏船地,将行渡江之举。” 常胜停了停声音。 “本军师,将亲带五万人马,抄近道入司州,与诸多世家私军会师,截击徐蜀王!只待徐蜀王无了退路,西蜀必败!” 雨势之下,在斩了常威之后,整个北渝的士气,似乎又重新鼓舞起来。常四郎并未亲自下令,高坐在主位上,不时会侧过头,看去江水的方向。 …… 司州边境,一支北渝拜师,不过三万人左右,此时正缓缓行军。 骑在马上的柳沉,在苇村大败之后,脾气变得越发暴躁。甚至在军中有传言,说他不过是个庸人,不过是仗着关系,一朝成为幕僚。 “我自然不服的。”柳沉咬着牙,“固然是败了一场,但我亦有信心,兵力相等之下,再有一次两军交锋,必能大破徐贼!” 身边的亲卫,听着柳沉的话,大多都有些沉默。 苇村的那把大火,烧了近半的大军,同时,也烧毁了他们的士气。 虽然还在继续追击,但此时,已经不像先前一般,敢拼命拦截了。即便还有弓骑在,但西蜀那边,刚得一场大胜,士气不可估量。 “柳军师,主公来信!”这时,有斥候急急而来。 待焦急接过信卷,打开看了之后,柳沉才露出狂喜的笑容。 “柳军师,有何喜报?” “主公那边,已经派出三万援军,不日将会与我等会合,共剿徐贼。另外,吾友常胜,亦会带着大部人马,抄近道入司州,在前方堵截徐贼!” “此番之下,徐贼必败!” 柳沉呼出一口气,一下子又有了信心,连着那柄尚方剑,也被他重新稳稳握住。 待欢喜完,他才想起了什么事情。 “哦对了,还有虎威将军常威,敢通敌西蜀,已经被主公斩了。尔等需引以为戒。” …… 收到情报的,不仅是柳沉。在隔了一日之后,刚入司州边境的徐牧,同样收到了夜枭组的密信。 只打开信,看了看后,徐牧缓缓闭上眼睛。 信里不仅有北渝人的情报,还提了一件噩耗之事,常威在追击时,没有对小狗福下手,导致为了稳住士气,常四郎亲自操刀问斩。 “怎、怎的……呜呜。”听到消息的司虎,迅速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那卖米的……斩了我的常威小子。” 徐牧心底痛苦,他早有劝诫,让常威小心一些。奈何常威的心思,一直在常老四的身上。 “牧哥儿,咱带人杀回去,给常威小子报仇!那卖米的,若我以后见着,便要扒了他的皮!” “司虎,冷静些。”徐牧宽慰道。这般的光景下,常胜约莫是下了决胜之心。只可惜,关于北渝的调兵,夜枭组也未能探出太多。倒是问斩常威的事情,被那些世家好一番宣传。 他与小狗福,两路人马,短时之下,看似无法会师了。再者说,小狗福那边,估摸着连番恶战突围,战损良多。 “晏雍,离着盘虎县还有多远。” “主公,不到五十里了。不过是边境重镇,城中守备当不会太少。” 徐牧点头。 破掉柳沉的追击,在北渝援军没有到来之前,北渝的守备并不算太密集。虽是重镇,但诸如这座盘虎县,一样能很快攻下。 但他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 “主公,若是据城而守的话,恐会陷入围势。”随军的陈盛,在旁想了想开口。 “盛哥儿不错。”徐牧便是如此想法。一路攻城,不仅花费时间兵力,被拖住了脚步,亦会陷入北渝的围歼。 但若是不攻,继续深入的话,相当于没有了后路。 “牧哥儿,咱一路打到长阳,把卖米的老家给抄了!”司虎瞪着眼睛,因为常威的死讯,此刻他可是恨透了常四郎。 “打不过去。”徐牧摇头。 不说北渝的大军,在内城一带,世家们的私兵也不可小觑。断然不会欢迎,他这位走民道的西蜀王。 “主公的意思是?”陈盛皱着眉头。 “回鲤州。” 仅三字,让随军的不少西蜀将领,都一时错愕。好不容易杀到司州前,却在这时,又要折返回去。 徐牧沉住脸色,“若无猜错,我等的目的,必然会被常胜看破。莫忘,我等此番出大宛关,是给韩幸小将军解围,并非是说真要攻城掠地。” “听说,韩幸小将军那边战损颇多……” 徐牧淡淡点头。小狗福真正的计划,现在这种时候,他并没有打算说出。苍梧州船港那边,应该也要动了。 “战场瞬息万变,常胜分兵之后,若是我等继续往前,便会称了北渝人的心意。” “主公,我等的后方,还有柳沉的三万人马,一路紧跟。” 徐牧沉默了下,“到了司州边境,附近地势交杂,趁着北渝援军没到,说不得,能再埋伏柳沉一次。毕竟在他的心里,只会以为我徐牧,肯定要带着大军,一轮逃奔杀入司州的。” “出其不意,方是战场的胜机。” …… 蜀军之后,约相隔近百里。吃了一场大败,柳沉并不敢追得太凶。当然,若是等到颜卫的三万援军,他定然要杀过去的。 “柳军师,不若增派斥候,盯住蜀人的动向。” “司州边境之后,便是盘虎县。”柳沉冷笑,“担心后路被断,我若无猜错,徐贼肯定要攻下盘虎县。如此一来,便又耗了时间。他此时,已有取死之道!” “军师,是否救盘虎县?” “先莫急。”柳沉沉住声音,“传令下去,先增派斥候,观察盘虎县的战事。若蜀人久攻不下,我等便度势而动。” “若蜀人迅速攻下了呢?” “那只能……继续等待颜卫的援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佯攻盘虎县 司州边境,雨水不息。 但对于徐牧来说,这场雨水,更增了几分作用。司州边境的盘虎县,已经近在咫尺。 “主公的意思,是佯攻盘虎县?” “正是。”徐牧沉住声音,“如此一来,或能诱柳沉来夹攻。他若是来,便中了我等的埋伏。” 苇村一把火后,咄咄逼人的柳沉,麾下被烧毁近半人马,已然不敢追得太凶。不用猜,肯定在等援军,等兵势壮大,再行追击咬尾的攻势。 随着深入,司州边境的地势,已经不再一马平川。林子逐渐茂盛,连着溪河山峦,也开始多了起来。 沉思了番,徐牧点了佯攻的主将。这一次,跟随他出大宛关的几个大将,有陈盛,晏雍,山越军的费突,还有从草原回来的苏尘。至于晁义,作为蜀骑主将,再者有名将之风,已经带着本部骑卒,在远一些的地方策应。当然,和北渝祝子荣的弓骑,偶尔也会厮杀一轮。 当然,司虎不算…… 犹豫再三,最终,徐牧定下了人选。 “盛哥儿,可敢一去?” 听到点了自己的名,陈盛脸色涨红。这位望州城的小马夫,直至现在,已经跟着自个的东家,跟着西蜀,一步步走到了乱世的舞台上。 “怎的不敢?”陈盛踏步出列。 “我分你五千人马,两个时辰整顿后,立即佯攻盘虎县。稍后,带着本王的金甲过去。”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陈盛还是单臂捶胸,“主公放心,陈盛定不辱命!” 徐牧点头,看向了旁边的晏雍。作为名将之后,虽是西域人的脸庞,但骨血里,依然流淌着中原人的意志与热血。 “晏雍,我分你两万大军,连着你虎步军本部,在沽岭口一带埋伏,无需顾忌,柳沉的大军若是深入,给我整个锤烂。” 晏雍冷静抱拳。 “苏尘,你也带三千人,配合晏雍将军,绕后到沽岭口之外,若北渝人到时心生退意,便以军鼓角号,扮作大军夹攻。” “费突,你带着山越本部,在沽岭口一带的林子,以连弩游击,配合杀敌。” “本王自坐本阵,待埋伏成功,便从正面杀敌。” “牧哥儿,那我司虎……”司虎焦急地跑来。 徐牧怔了怔,急忙跟着开口。 “司虎,你既为天下第七谋,不如留在本阵,作我的军师如何?” 听得这一句,司虎满脸狂喜,差点忍不住要捶着胸口,整个人嚎起来。 …… “前方是何地?” “回柳军师,是沽岭口。到了沽岭口,离着盘虎县已经不远了。” 柳沉皱着眉头,不时伸出手,试着夜色下的雨水。 到了现在,还没有得到蜀人攻打盘虎县的消息。不管如何,他心底里有些不安。 “会不会雨水大了些,徐蜀王……徐贼已经延后攻城的时辰。” “不大可能。”柳沉眯起眼睛,“徐贼要想深入司州,不可能会留下盘虎县这枚钉子。我猜着,他定然要攻打的。” “军师,盘虎县的兵力,虽然不算多,但作为州境重镇,终归有一份守备力量。” “自然是。”柳沉笑了笑,“我突然想了个明白,徐贼不敢夜攻盘虎县,定然是担心我在后面,趁他陷入鏖战之时,行夹攻之举。但他这般的一支孤军,实际上要不了多久,一样会死在司州里。” “军师,不若……假意后退五十里?” “不妥,这般一来,显得过于仓促,徐贼恐会生疑。”柳沉依然淡笑,“先去传令,让大军择地扎营,扮作闲散无事。若蜀人斥候来探,只会以为我柳沉,并无夹攻的计划。” “军师妙计!”跟随的几个北渝大将,顿时眼睛一亮。 “切记,扎营之地,选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谨防徐贼心生恶念,忽然袭营。另外雨夜遮眼,再增派一倍的斥候,莫让蜀人钻了空子。” “遵军师令!” “对了,祝子荣将军呢?” “祝将军已经亲率人马巡逻,说要提防西蜀的狼崽子。” “嗯。” 柳沉点了点头,仰面朝天,手中握着的尚方剑,力道又大了几分。 …… “报——” 二骑斥候,急急赶回了本阵。 “禀报主公,我等已经探出,在后方的北渝大军,已经择地扎营,整顿歇息。不过,扎营之地极为开阔,若是夜袭,必然会被发现。” 徐牧听完,淡淡一笑。 他又何尝不知道柳沉的心思,这是跟他玩心眼子呢。 “当真是恃才,都是千年的狐狸,却总把我徐牧,当成了小洞兔了。” 这一路的交锋,徐牧能感觉得出,这柳沉的心底,终归憋着一股火气。这股火气,自然是冲他来的。 “主公,时辰准备到了。陈盛将军那边,已经快赶到了盘虎县。” “我原先还担心,担心柳沉如其名,沉得住气,不会来夹攻。现在看来,他这般的心性,已经是把我恨透了。如此甚好,苇村那把火终归还是烧不死他,那么,便让他在沽岭口,再尝一次大败。” “主公放心,我西蜀的侦查骑,已经在附近一带清剿敌骑。” 徐牧点头,“计划不变,柳沉胆敢来夹攻,便让他再一轮吐血大哭!” …… 司州境内,盘虎县。 城头上的主将,在得知西蜀大军将到,终归是仗着一股忠义,点起了四千守卒,准备守坚死战。 城外不远的林子。 陈盛带着五千人,藏匿在林中。抬起的目光,不断虎视着前方的城墙。 “列位,可准备好了?” “自然。”在陈盛身边,几个校尉模样的人,纷纷点头。 “如先前的军令,盘虎县有三座城门,我等仗着雨夜,擂鼓吹号,准备佯攻配合!” 只等吩咐完,几个校尉各自带着人马,迅速绕到其他城门。 不多时,在雨水的死寂之中,一声沉闷却又嘹亮的角号声,一下子响彻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雨夜惊变 “攻城了?真攻城了?”走出营帐,柳沉脸色狂喜。 “军师,确是!” “好,徐贼已中计矣!”柳沉激动地拔出尚方剑,连着声音都有些变得尖锐。 不过,只隔了一下,柳沉又迅速冷静下来。 “徐贼的人马,可都是去攻城了?” “盘虎县三座城门,尽是厮杀之声。不过有一事奇怪……先前派出去探查蜀人动向的斥候,还未回营。” 听着,柳沉皱了皱眉。 “颜卫将军的人马,还有多久赶到。” “夜逢雨水,马道泥泞,恐怕还要两日。军师,若我的建议,不如再等等,颜卫将军那边的援军,有三万人,可无忧矣。” “我知你的谨慎。”柳沉一下回剑,又有些不甘地反问,“你觉得,徐贼的人马,两日能否攻下盘虎县?” “军师,我也不知……” 柳沉语气犹豫,“他若是攻下了盘虎县,有了入司州的桥头堡。我等便失去了先机。” “军师勿忧,常胜小军师那边,已经抄近道要赶过来了。” 柳沉不答。 固然,他的好友常胜若到,胜机会大上几分。但诸如一些东西,比如他的将功赎罪,又比如他的谋名,又比如北渝王的信任,只怕再也撑不起来。 天下人只会说,袁侯爷并没有选错人,而他,不过是一善妒的跳梁小丑。 咬了咬牙,柳沉脸庞发沉。 “增派人手再探,若无问题,大军过沽岭口,准备夹攻徐贼!另外,让祝子荣随时策应本阵,配合夹攻之事。” 裨将沉默点头,抱拳离开。 柳沉垂头,看着手里的尚方剑,身子不由颤栗起来。 约莫在半个时辰后,有回报的斥候急急而回,沿途所探,并未有任何发现。 “三军准备,过沽岭口,救援盘虎县,夹攻蜀贼!”柳沉按耐不住,登台举剑,怒声高呼。 …… 远方的盘虎县,厮杀与角号的声音,不时扑入耳朵。 沽岭口附近,仗着夜色,埋伏着的蜀军,并未有丝毫的异动。都在等着信号,准备反剿后方的北渝大军。 连着林子中,费突带着的山越军,也紧紧藏匿在树上。 前方本阵,得到柳沉出军的消息,徐牧露出了冷笑。如他所想,这约莫在柳沉看来,是最后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终究是不愿放过的。 “可惜,雨夜无法投火,若不然,我真想把这老小子,再好好烧一把。” 虽雨夜无法投火,但有遮掩视线的效果,若不然,放在青天白日里,他设下的埋伏,只怕真要被柳沉发现。 “牧哥儿,依本军师之见,不如大家伙一起冲上去,说我们要投降了,不打了,等他们高兴了,一个不注意,再一起抡刀全劈了!” “司虎军师果然妙计,不过先容我想想。” 徐牧缓住脸色,沽岭口若是打赢,折返鲤州便会轻松许多。便如他先前所说,柳沉,不过一绊脚石尔! 雨水越渐滂沱,视物也更加困难。唯有在远处,偶尔传来盘虎县厮杀不休的声音。 骑在马上,柳沉止不住地皱眉。只觉得一股子的不安,随着潮湿的凉意,慢慢蔓延全身。 “柳军师,要到沽岭口了。” “知晓。” 柳沉回了一句,目光不断环顾四周。只可惜,雨幕涟涟之下,远景不可观,近景亦是一片模糊。 “传令,让先锋营的人马,先过沽岭口。”沉住气,心底里的忧心忡忡,柳沉终归下了一回极为正确的军令。 …… “柳沉派了先锋营?”徐牧皱眉。终归不是庸碌之人,都这般光景了,还忍了一下子。 “莫理,放先锋营过去,先夜袭柳沉的本阵。打烂了本阵,北渝的士气定会大崩。”徐牧想了想开口。 来回报的斥候,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又禀报了另一道情报。 “另外,盘虎县那边,陈盛将军似是没有佯攻,当真是厮杀了。” 徐牧惊了惊,“怎会如此。” 他算计了很多东西,包括柳沉方向的援军,包括盘虎县的守备,包括常胜的动向。 甚至是说,现在的陈盛,绝非是莽撞之人,除非是,碰到了什么祸事。 …… 踏。 雨夜中,在盘虎县后城的山坡上,一个披着袍甲的书生,沉默地停马,目光冷视前方。 在书生的身边,除了一众的护卫之外,还有一个披甲袍甲的女子,以及一个按着刀的统领。 在山坡之下,尽是轻甲的士卒,只带了短刀与弓箭,从后方缓缓露出片片的黑影。 “常胜军师,我等赶到了,亦围住了前方的蜀人。” 书生冷静点头,目光并未移开,依旧注目着前方的战事。 从五子县抄近道,再到司州,正常来说,至少要四五日的路程,但实际上,他沿用了申屠冠的急行军之法,士卒轻甲行军,不过三日时间,再循着收集到的情报,一路赶到了这里。 “佯攻计。”常胜皱了皱眉,“也就是说,徐蜀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另有目的了。” “说不得,是我那老友的本部大军。” “军师,若不然速速去救援。” 常胜摇头,“若无猜错,佯攻之后,又逢雨夜,徐蜀王会布下埋伏,诱柳沉军师夹攻。既如此,不若配合一轮,趁夜从后掩杀。” 停了停声音,常胜复而抬头,看向面前佯攻的蜀军。 “蒋娴,本军师分你万人,与盘虎县守卒一起,将这支佯攻的蜀卒,斩杀在此。” 虎女蒋娴,认真领下军命。 “所有人不得大意,全军奔向沽岭口!” “遵小军师令!” 雨夜中,陈盛单臂握刀,和诸多的士卒一起,艰难抵挡着反剿的北渝大军。连着盘虎县内的守卒,都有不少出城,配合着剿杀他们。 他昂起头,来不及细看,只辨认得出,一片又一片的人影,越来越多,趁着雨夜,密密麻麻的聚在盘虎县外。 派出去的探骑,说不得都已经被拔掉。这支急行军的北渝人马,便如神兵天降,一下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结阵,挡住北渝人!”陈盛举刀怒喊。 …… 徐牧回过头,看去盘虎县的方向。 “去传令晁义将军,无需再策应,立即赶去盘虎县附近。” 陈盛的惊变,让他心底不安。按道理来讲,这事情的布局并无问题,出现生变,只能是外来的因素。 但即便是援军,先前还在五子县,没可能三日时间,便赶到这里。换句话说,若是援军赶到,以柳沉的性子,何须再小心翼翼,只怕立即点卯人马,直接杀过来了。 只能是…… 徐牧脸色发白。 “主公,柳沉要入沽岭口了。” 徐牧不答话,沉着目光,迅速盘想起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困势 厮杀的声音,不时穿透整片雨幕。 盘虎县外,作为佯攻的陈盛,此时带着的人马,已经被逼入绝地。在他的面前,一个北渝的女将,正领着大军人马,不断剿杀而来。甚至,连着盘虎县的守卒,也有不少出了城,配合厮杀。 无人能想到,这支人马为何会来的这般快。明明只是一场佯攻,却让他们陷入了绝地。 但即便如此,陈盛依然沉着脸色,并未有丝毫认输的意思。 “列阵!” “吼!” 剩下的士卒,吼声更甚,紧紧团结在一起。 “不得停下,以最快的时间,剿杀这支蜀军。”作为大将的蒋娴,没有丝毫犹豫。她更是想着,若是早些剿杀这支西蜀人马,便能去帮助自家的小军师了。 当然,不管怎么来看,面前的这支蜀卒,已经是救无可救。 蒋娴刚呼了口气,蓦然间,似是听到了什么,整个人焦急地转过头,往前方的方向,急急看了过去。 如她所料,有士卒仓皇间赶来禀报。 “将军,大事不好,西蜀的骑卒杀来了!” 只听着,蒋娴眉头深皱起来。 “杀!” 循着自家主公的军令,又特意避开了常胜的本部大军,直至这一刻,晁义终于带着万多人的蜀骑,踏碎雨水驰骋而来。 “列位袍泽,某晁义奉主公之命,前来会师!” 无数被困在盘虎县前的蜀卒,包括陈盛,听得这一句,都神情激动起来。 …… 沽岭口。 在滂沱的雨夜中,柳沉不时会抬起头,谨慎地看着周围。先前担心有失,他特意派了一支先锋营人马。但现在,先锋营人马并无问题。 虽然还是担心,但不管如何,柳沉的心底,终归缓住了一口气。而且还有一点,即便距离尚远,但盘虎县那边的厮杀,似是胶着无比。 换句话说,蜀人确在攻城,而他,有了千载难逢的夹攻机会。 “快,速速过沽岭口。” 另一边。 盘虎县的情报,让徐牧一时皱住眉头。他只发现,原来的优势荡然无存,随着北渝一支援军的到来,他们重新陷入了危机中。 “主公,若不然让埋伏的人马撤退。” “不可。”徐牧沉着声音。 埋伏已经布下,哪怕一直不动,等柳沉本部大军过沽岭口,一样会被发现。但此时,他若是全力剿杀柳沉,相当于将整个后背,暴露在了敌军面前。要知道,唯一的机动骑营,已经让晁义带着,去援救陈盛的人马了。 再者说,哪怕他再隔绝消息,柳沉那边,要不了多久,一样会收到北渝援军的情报。 皱眉想了好一会,徐牧终于下令。 “传令,让埋伏的人马立即动手,无需顾及全歼之势,争取时间,将柳沉的大军士气,先行打散。” 不多时,随着徐牧的命令,在沽岭口的方向,不管是埋伏的晏雍,还是林中的费突等人,都齐齐发起了进攻。 原先气定神闲的柳沉,一下子惊得无以复加。沽岭口的附近,数不清的蜀卒,一下子杀了出来。 在本军前端,不管是先锋营,或是开路的盾卒,一下子被杀得溃不成军。甚至在林子中,还有蜀人的连弩,不断透射而出,几乎不辨方向,循了声音便是一阵弩矢。 “不出柳军师所料,当真有埋伏!” 听得裨将的高喊,柳沉更气得脸色煞白。他才明白过来,什么盘虎县夹攻,早就被徐贼算计到了。 庆幸的是,本阵大军还没有尽入埋伏。撑住脸色,柳沉顾不得失态,声音有些颤栗地下令,让大军抛弃前阵,准备后撤。 等撤远了一些,柳沉顿了顿,忽然又自个发笑。 “那徐贼不过如此,即便布下埋伏,亦沉不住气,他若是耐心一些,等我的本阵尽入沽岭口,此时早已经大胜了。” “军师,三番两次遭蜀人重击……军中已经出现逃卒。” 柳沉瞬间面色阴沉,“传令下去,若有逃战者,立斩无赦!” 雨夜中,沽岭口附近一带,隐约还听得见北渝士卒的呼救声。柳沉心生痛意,眼下这番模样,他根本没有胆气,再踏过沽岭口。 …… 听着沽岭口的情报,徐牧皱住眉头。 好端端的计划,因为一支援军的到来,已经尽数浪费。 “主公,派出去的前阵,已经被敌将发现是牵制法,要挡不住了。”这时,前方有斥候急急回报。 徐牧惊了惊。猜测盘虎县有援军,他早派出了一支人马,想办法牵制。却不料,一下子被敌人勘破。 “可知敌将是何人?” 若是其他的北渝大将,尚且好说,若是申屠冠这类的名将,再耗下去,只怕真要陷入困笼。 “似是北渝军师常胜。” 只听得名字,徐牧顿在原地。常胜最喜欢奇袭,早跟着申屠冠学了急行军之法。 他能猜测,常胜必然是抄近道而来,但偏偏在极短的时间,便赶到了盘虎县。最为可怕的是,常胜此人,这一份对于战局的算计。 “陈盛将军那边呢?” “听说晁义将军已经去了,正在帮忙突围。” 徐牧一时沉默。 此时若是真的退却,等柳沉那边回过了神,几乎不用想,肯定要配合常胜,想尽办法形成夹击之势。 在外头,还有燕州弓骑没有出现,再加上常胜带来的大部人马,到时候整支大军,只怕要脱一层皮。 “主公,北渝人的斥候,迟早要想办法,传情报到柳沉那边,言援军到来之事。” 徐牧静默了会。发现不管如何,常胜的这一轮雨夜袭击,已经无可避免。不管是为了没有回军的陈盛,还是避开北渝的夹击,都需挡下第一拨的北渝强攻。 “你叫什么?”徐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裨将。 小裨将怔了怔,但很快冷静,“禀报主公,某叫刘崇。” “刘崇,本王要交与你一个重任。” 听得徐牧开口,刘崇瞬间满脸战意,“主公但说无妨。” “选百人斥候,与你同去北渝的柳沉本阵,扮作北渝人的斥候,便说常胜已经到了盘虎县,让他速速配合,夹攻西蜀大军。” 徐牧顿了顿,眯起眼睛,“当然,将消息说出后,以柳沉多疑的性子,定然会问你斥候的暗号。你自然答不出的,到时候,你便速速带着人马逃走。” 刘崇怔了怔,“但主公,这样一来的话,岂非是让柳沉那边,得知北渝援军到来了?” “确是。”徐牧面色不变,“柳沉三番两次中计,此刻的心底,当谨慎无比。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有了这次传信,哪怕不久后真有北渝斥候,送去援军到来的情报,我猜着,柳沉也不敢尽信了,只以为又是我西蜀之计。如此一来,便会延误东西夹攻的战机。” 短时内,只要柳沉无法与常胜配合,那么,他尚有机会,挡住攻来的常胜。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请柳军师起军” 此时的柳沉,依然后怕无比。在撤退沽岭口后,甚至一度又撤了十里。 “无错,那徐贼最喜卑鄙之计。”呼了口气,柳沉慢慢缓和脸色,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 “诸位有无觉得,徐贼此番的埋伏,似是留了一手?” “军师……怎说。” 看着周围的诸将,柳沉莫名心底一痛。他最看重的左膀右臂,詹佐与詹佑,都战死在苇村。连着尉迟定这位后起之秀,也没能幸免于难。余下的,并无眼力卓绝之人。 “我先前说,徐贼沉不住气,没等我本部大军尽入沽岭口,便发起了夜袭……但如今我细想,这其中似有什么关联。” 终归是谋者,随着冷静,开始慢慢复盘。 “军师的意思是?” 柳沉深思,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他只觉得猜到了某个可能。若这种可能性是真的话,当是天大之喜。 “斥候何在?” “未回。” 柳沉有些着急,止不住地抬头,看着面前的雨夜。似是为了映衬他的担忧,没多久,便有数骑快马,急急奔了回来。 几骑人浸在雨水中,并未下马,领头的斥候,便急急开了口。 “回禀军师,盘虎县传来喜报!我北渝小军师常胜,已经带着大军人马,赶来会师!常胜小军师有说,让柳军师即刻点起人马,准备夹攻徐蜀王的本部大军!” 斥候的情报,让好几个北渝大将,一时间脸色狂喜。 “还请军师早作准备,战机不可延误!”领头的斥候,又补了一句。 柳沉半眯眼睛,并未像其他大将一样狂喜,反而冷冷开了口。 “既是斥候回报,为何不报今夜的口令!” 出营的士卒,都需要对口令,谨防敌人奸细作乱。而且,口令每隔一二夜便会换一次。 此时,见着柳沉的反问。几骑斥候明显动作一顿。 “柳军师,口令便是——” 话未完,几骑斥候蓦然调转马头,朝着营地外狂奔而去。附近的北渝士卒一时大惊,远想不到,居然有蜀人奸细,敢这般好胆。 “柳沉贼子,我家主公说了,你逃得一次,逃不得第二次!” 柳沉看着前方的人影,阴沉着脸。在他的周围,亲卫以及诸多裨将校尉,早已经提刀杀去。 “用弩弓射!” 奔出营地的几骑人,在弩弓的劲射下,一下子被射死两骑。余下者,却趁着雨色,迅速逃出了营。 “不出我所料。”柳沉冷笑,“徐贼埋伏不成,这是想诱我大军,再次过沽岭口。但吾柳沉,岂会如他的心意。” “传我军令,若再有斥候回营,务必小心盘问。” “军师,我也觉得,这些蜀人当真是卑鄙,真当我北渝无人了?小军师南下会师,我算计过了,至少还要二日的时间,不可能这么快的。” 听着裨将的话,柳沉犹豫了下,也点了点头。 …… 咔嚓。 在雨水中梗着脖子,刘崇沉着脸,将嵌入内甲的一枚箭矢,一下子折断。先前深入北渝营地,按着自家主公的计划,应当是成功了。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此时,在他的周围,近百的蜀骑,已经准备妥当。 “主公有令,想尽办法,截断北渝人的信道,二十人一组,巡夜不停,若遇北渝人的斥候,杀无赦!” 沽岭口的另一端,在收到刘崇的情报后,徐牧并没有多高兴。不管是诈柳沉,或是截断信道,如这类事情,终归不能藏得太久。 不过,现在要做的,便是错开柳沉夹攻的时间差。只要不入北渝的夹攻之势,那么尚有机会,挡住常胜,然后迅速迂回鲤州。 固然,他可以留下一支断后营,然后直接离开。但现在,陈盛那边还没回来,而且面对气势汹汹的常胜,要留下断后的蜀军,几乎会没有活路。虽说慈不掌兵,但成都外的七十里坟山,他巴不得少埋一些人,能在战后活着回乡,与亲人团聚。 “费突,你带三千人,留守沽岭口。若柳沉真杀过来,便以虚张声势,想办法先拖住一阵。” “主公放心。”费突抱拳离开。 徐牧呼了口气,环顾左右,在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大戏。 “列阵——” 一时间,不管是晏雍,还是其他的裨将,连司虎这位军师,都开始严阵以待,誓死挡住常胜的这一击。 踏踏。 策马驰奔,披着袍甲的常胜,早已经去了书生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儒将的意味。 他抬了抬头,沉默注视着前方。这一波反剿,如果能成功的话,对于整个西蜀而言,必然是一出重创。甚至说,其间的意义,还超过截杀韩幸少年的六万大军。 “军师,准备到了!”阎辟拖着长刀,小心护卫在常胜身边。 “吾友那边,可过了沽岭口?” “斥候回报……并未见到。只知先前战事中,柳军师差些中了埋伏,好在发现及时,又退了回去。” 听着,常胜皱了皱眉。退归退,但眼下胜机在望,他自信,以柳沉的本事,当会把握良机,与他一起前后夹攻。 “军师,我北渝的燕州弓骑来了!” 正在沉思的常胜,闻言一下子欢喜,果不然,并没多久,祝子荣带着几个弓骑都尉,急急赶了过来。 “拜见军师!” “我等拜见军师!” “无需多礼。”常胜脸色欢喜,“可是柳军师让你们先过来的?” 祝子荣怔了怔,“并不是,我一路追击西蜀的狼崽子,才跟着过来的,途中便遇到了军师。” “柳军师那边呢?” “似是退回去了,并未有任何军令。” 常胜复而皱眉。他想不通,柳沉到底在做什么。他本部的人马,眼看着就要杀到蜀阵了。但偏偏在沽岭口的后方,未见夹攻的情报。 如这种情况,根本无需传令,换成羊倌或者申屠冠,只怕早就配合,带着大军杀过来了。 “传令……吧,增派斥候传令,让柳沉立即点起人马,与本军师夹攻徐蜀王的本阵!” “遵军师令!”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雨夜的白刃战 雨夜不休。 刘崇带着二十人,不断在沽岭口一带,来回截杀。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二三个北渝斥候,趁着雨夜绕了过去。 并未深追,刘崇冷哼了声,带着人调头。他知晓,只怕再等二三个时辰,见着斥候不归,常胜那边的大军,肯定要增派人手的。 “希望主公的计划,不会出现问题……”刘崇握着刀,看着前方的潮湿雨色,不觉担忧起来。 一阵接一阵的雨水,不断冲刷着沽岭口下的北渝营地。 二三骑北渝斥候,好不容易突破西蜀的截杀,才狂奔到了营地外。一开口,便是止不住的呼喊。 “奉小军师常胜之命,请柳军师速速点起大军,过沽岭口,夹攻徐蜀王!” “前方战事紧急,还请柳军师以大局为重!” “柳军师——” 营帐里,柳沉皱着眉头,并未有太多的表情。便在先前,徐贼的奸细已经让他起了疑心。 犹豫了会,他终归还是打算,先让斥候入营,好好询问一番。 却不料,一个裨将听得,一下子怔住。 “柳军师……以为是蜀人奸细,我等已经奉命射杀了。” “那就莫理了。” 不管怎么想,他的老友常胜,要想赶到盘虎县,至少还要两日的时间,没可能这么快的。再者说,那徐贼最善用卑鄙之计,他若是带着大军过沽岭口,只怕要损失惨重。 …… 雨水中,常胜终于面色发沉。已经近一个时辰,沽岭口另一端,远不见友军的夹攻。 而徐蜀王那边,已经迅速调遣,严阵以待。 “军师,要攻么?” “等不得了,全军准备。”常胜闭了闭目,掷地有声。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若是让蜀人安然离开,只怕整个大军的士气,都要受损。 “切记,雨水滂沱,虽无法射箭,但近程的弩弓亦不可小觑。很大的可能,我等将与蜀人近战搏杀。祝子荣何在!” “末将在!” “命你带着本部弓骑,放弃奔射,冲入西蜀大阵,搅乱蜀人阵型!” “遵军师令!” “吴通!” “末将在!” “你亲率三千人,以最快时间绕过沽岭口,再去通知柳沉军师,我怀疑,蜀人已经截了信道。” “王飞,你带五千人,起用弩弓,在前方林子藏匿游击。若西蜀的晁义过来,想办法拖住,休要让他坏我北渝的冲阵。” “其余人等,恭请雨夜破敌!” “杀!” 西蜀本阵。 徐牧听着情报,已经知晓,常胜估计是不想等了,不愿放他离开。他当然明白,若是他在这里战死或被俘,整个西蜀,相当于半存亡,再没有和北渝的争霸之力。 哪怕没有柳沉夹攻的后军,但现在的军势,并非平等。常胜带来的人马,现在来看的话,至少比他还多出一二万人,再者说,连燕州弓骑都跟着来了。 “常胜无愧妖智,雨水中,我等现在无法远射拒敌。若无法子,只能拼白刃战了。” 唯一的一支连弩营,担心被柳沉抄后路,已经让费突带走了。不过,即便是白刃战,西蜀也有好处,为了急行军,几乎都不用想,北渝的士卒肯定是轻甲,至多有一些北渝营军,会带着轻盾。 当然,常胜敢这么打,以徐牧的猜测,很可能的一点,是因为祝子荣的到来。 “晏雍,你带着三千虎步军,稍后藏在中阵。”想了想,徐牧开口。 反而是晏雍,一时有些发懵。按着他以为,虎步军乃是重步,虽然说为了赶路,去了一部分的重装,但不管如何,比起其他的蜀营,肯定是更能抗打击的。 “主公,虎步军……为何不放在前阵?” 徐牧皱眉道,“晁义将军为了救援陈盛,已经深入盘虎县附近。如今,我西蜀阵中并无骑军,也就是说,在对付燕州弓骑的时候,会很麻烦。常胜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的胜机。” “本王将你放在中阵,并非是大材小用。我的意思,是要吃掉祝子荣的弓骑,若无猜错,哪怕无法奔射,他肯定要仗着骑军之利,试图搅乱我军的阵型与士气。到时候,北渝弓骑一杀过来,你便立即从中阵奔到前阵,想方设法,挡住常胜的冲杀。” 终归有兵法韬略,晏雍很快明白。 “主公是担心,若是一开始将虎步军放在前阵,会引起常胜的担忧,反而不敢让弓骑深入冲阵。” “正是。”徐牧点头,“若无猜错,燕州弓骑会从侧翼杀来。昔年,我曾在恪州,听过申屠冠的古阵法,称为饕餮阵,以弱阵而面敌,待敌军杀入,便迅速变换强阵,将敌军困杀其中。本王亦有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效仿一轮又如何。” 晏雍听得无比惊喜,“主公妙计!” 徐牧摇头。在面对常胜的时候,一些个小伎俩,虽然有作用,但真正的输赢,终归是双方主将的各种应对。 常胜,并非像柳沉一样,认真来说,更像是北渝三军的坐镇,几乎能与常老四平坐。 “晏雍,去准备吧。” 晏雍抱了抱拳,转身迅速离开。 如徐牧所想,并没有多久,在前方的北渝大军,随着一阵通鼓的声音,以及角号的长鸣,终于来开了强攻的序幕。 漫天的世界,除了恼人的雨声,还有连绵不绝的脚步,踏过积水,厮杀声似要震碎雨幕。 “迎战——” “吼!” 蜀军前方,一个个的西蜀裨将,也尽皆操刀而起,领着本部人马,死死结成大阵,准备赴死一战。 徐牧抬起头,在分辨北渝攻势的同时,亦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盘虎县的方向。在那边,他的老兄弟陈盛,以及晁义,都还迟迟未归。 说不得,已经陷入常胜的困局。 “大破北渝!”收回目光,徐牧蓦然抽剑,剑指前方。 “大破北渝——” 在他的左右,不管是亲军,或是飞廉这些暗卫,抑或是守阵的西蜀将士,都齐齐跟着高呼起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从很久的时候开始,关于这句话,徐牧早已经明白。乱世里的人生,终归要从刀光剑影中杀出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本阵厮杀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终于起军的柳沉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沽岭口的伏军 “谨慎!”沽岭口入处,走在最前的一个北渝裨将,不时环顾左右。虽然是加急行军,但为将者,当有谨慎之心。 再者说了,先前便遭了一波袭击。 在后面些的柳沉,看了看前方之后,心底也莫名送了一口气。虽雨水还迷眼,但四周的世界,似是没有任何异动。想想也是,为了挡住老友常胜的大军,徐贼的本部,哪里还会分出人马,来重新埋伏。 要知晓,他手头上尚有近两万人,徐贼要想埋伏吃掉,至少也需要两万的人数。 而且,他并不相信,一个起于市井的卖酒徒,虽心机慎密,但这般的光景下,分明要自顾不暇的。 “传令,继续行军。”柳沉凝声开口。 “军师有令,继续行——” 领头的北渝裨将,声音未落,蓦然间被二三支箭矢,一下子穿透了胸膛,呼吼着仰翻在地。 “敌袭!”只隔了几息的时间,北渝阵中,响起了高呼之声。 “保护军师!” 诸多的亲卫,急忙簇拥而来,将柳沉护在最中间。 柳沉咬着牙,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生疼,那徐贼着实可恨,都这般田地了,还要埋伏一拨。 “军师,当在林子中!” 柳沉侧过头,看着雨水中的稀疏林子,放在青天白日,若是埋伏在此,只怕很容易被发现。但偏偏,现在不仅是夜色,还下了大雨,成为了天然的遮掩。 “侧翼,列盾阵。” 踏踏踏。 柳沉的命令之下,极短的时间内,在大军的侧翼,迅速集结起了盾阵,试图挡住林中的弩矢。 “听人说,西蜀有一种连弩,能连发数箭,诸位同僚务必小心。”约莫是为了稳住士气,柳沉难得开口。 只可惜,在列好盾阵之后,林中的弩矢,一下子消失殆尽,唯有他们这支人马,在雨水中列着阵,干等着。 柳沉握了握尚方剑,心头一股怒意,徐贼也就罢了,一个无名蜀将,居然也敢这般羞辱于他。若非是为了赶去和大军夹攻,他当真要带领人马,杀入林子里的。 “慢移,先过林子一带。” “军师有令,以盾阵为侧翼,全军缓速行军!” 侧翼有了盾阵,再加上雨水,弩矢的杀伤力,一下子大打折扣。 见状的柳沉,终于呼了一口气。虽然慢了行军速度,但好在能安稳,只要过了林子附近的路,那便没问题了。 “军师,以我估计,林中埋伏的蜀卒,最多不过五千人。若不然,早杀出来冲阵了。” 柳沉点头,一张脸重新变得欢喜,“徐贼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若是此时,我北渝能将徐贼困杀在此,定然是天大之喜。说不得,连整个西蜀,也会因此分崩离析。” 似是重新坚定了目标,柳沉的脸庞上,瞬间又有了战意。 只可惜,并没有多久,随着近两万北渝军的慢移,眼看着就要成功度过埋伏,却不料,便在这时,只听得声声的嘶吼,林子中,有无数的西蜀士卒,一下子杀了出来。 费突涨红脸色,手中握着的刀,直指柳沉本阵。虽人数不足,却依然冲了出去。在他的左右,响起了山越士卒们的呼应,在雨水中怒吼着扑了过去。 “军师,是西蜀的山越莽夫!”有见多识广的裨将,急忙走来开口。 柳沉皱住眉头。山越军他自然听过,原先是跟着陵王左师仁的,在东陵灭亡后,归顺了西蜀。 “蜀人的意思,定然是惧怕我北渝的夹攻,所以,那徐贼才会留下这支伏军。” 只说完,柳沉面色沉得可怕。虽然敌军人数不多,但终归不能不管,换句话说,这支蜀军是拼着战损,也要将他们拖住。 “反剿。”再无犹豫,柳沉迅速下令。 “军师有令,反剿蜀贼!蜀人胆敢送死,那就莫怪我等不留情!” 雨水中,原先还慢移的北渝军,一下子变换过来,朝着山越军杀了过去。无数的铮鸣,骤然而起,刀器的碰撞,不时刺痛人的耳朵。 “连弩,勾悬刀!”费突举着刀,游走在林子边缘,判断了敌势,急忙跟着下令。 趁机绕到侧边的千多人山越,共分三列,得到费突的命令后,第一列的人马,纷纷射出连弩。只冲过来的北渝士卒,瞬间倒下不少。 “盾阵,碾上去!” 五连射的弩矢,刺碎雨幕,直直打在踏来的北渝盾阵上。 密集的弩矢,终归有了杀伤,盾阵中,不少北渝士卒被钉碎盾牌,跟着身子中箭,倒在了血泊里。 五支弩矢射完,指挥的北渝裨将,只以为有了机会,却不料,第一列的五百多人,迅速绕到后方,开始重新填弩矢。而第二列的山越连弩,早已经严阵以待,填补第一列的空缺,再度开始了连弩劲射。 柳沉在不远处,看得眼皮一跳。他甚至猜得出来,这般的轮换射法,说不得便是出自徐贼的手笔。只靠着速度缓慢的盾阵,根本没可能攻过去。 “后军三营,直冲西蜀连弩卒的方向!”柳沉凝声下令。 到了这个时候,唯有杀败这支蜀人,才能安稳度过沽岭口,夹攻徐贼。那徐贼,为何总是这般多的手段! …… “柳军师到了么。”在前线的战场,立在雨水中的常胜,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喜。 这一次,他的那位老友,似是出了很大问题。 “未到……已经传来消息,在过沽岭口的时候,遭到了蜀人的伏击。” “徐蜀王大军都在这里,无非是一支拖延的人马。”常胜皱眉,“战场稍纵即逝,再迟一些,只怕要拦不住徐蜀王了。” 眼下的战场,因为上下两翼的突破,认真来说,是北渝占上了优势。只可惜,西蜀的虎步军威猛异常,再加上徐蜀王指挥得当,乍看之下,并没有将蜀人逼入困局。 只差一些,只差一些……差的,便是柳沉的夹击大军。 平德,为何还不到啊! …… “守住!”雨水中,徐牧握着老官剑,如常胜所言,不断冷静地下着军令,再加上晏雍的虎步军,虽然有些艰难,但短时之内,北渝人并没有得逞。如若猜的无错,常胜的人马,几乎也快调派光了。 徐牧唯一担心的,便是柳沉的方向。还好,他一早开始,便留了费突,作为阻拦的伏军。 “列位袍泽,再坚持一会,胜利属于我西蜀!” “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山越的悍勇 “齐冲,齐冲!”打起缰绳,泡在雨水中的祝子荣,声音带着疯狂。他左右挥刀,逼退靠拢过来的几个蜀卒。 雨水没了马蹄,又有蜀人相挡。困兽一般的弓骑,举步维艰。虽有同僚从下方厮杀而来,但这些蜀人,分明拼着战损,也要将入阵的弓骑,彻底反剿殆尽。 “狗贼!”一个西蜀裨将,趁着空档,一下子举刀杀来。 回过神的祝子荣,咬了咬牙,同样挥下马刀,与西蜀裨将开始拼招。如这样的场面,雨水中比比皆是。不管是蜀人,或是北渝人,双方士卒的尸体,已经层层叠叠,脚下的积水,不时有一朵朵的血梅化开。 在西蜀本阵的下方,领头相挡的人,正是晏雍。带着虎步军,死守在本阵的第一线。只可惜,随着北渝士卒的冲杀,不断被逼得后退。 精锐的虎步军,此时已经战死了数百人。倒下去的普通士卒尸体,则更多。面前的光景,用尸堆如山来说,也根本不为过。 雨水的攻防战,已然是不死不休。 站在阵中的徐牧,同样看得触目惊心。他猜得出常胜的计划,哪怕是战损良多,也要将他整个蜀王,留在这里。 眼前的战场,由于双方的各种排兵布阵,已经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胶着,这沽岭口一带,已经成了绞肉场。 当然,西蜀的情况更加危急。徐牧明白,哪怕是一支三千人的敌军,若是这种时候,从后方杀来,都很有可能,使西蜀在这种光景下,全面溃败。 所以,后方柳沉的人马,成了重中之重。这便是常胜,为什么敢如此相拼的原因之一。 越来越烈的厮杀声中,徐牧止不住地回头,看去沽岭口的方向。他只希望,费突那边的人马,能多拖一下。 “主公,北渝的弓骑刚烈无比,短时内恐无法拿下。”一个裨将急急走来。 徐牧皱住眉头。 毕竟是北渝精锐,主将祝子荣的性子,也向来憎恨西蜀,亦没有劝降的可能。唯今的办法,只能厮杀。 当然,若是杀败了祝子荣的弓骑,那么整个胶着的战场,他便有机会扭转。同样,若是晏雍的虎步军,以及下翼的西蜀守卒,挡不住常胜侧翼的突破,西蜀必然要大败。 整个情况,已经有些岌岌可危。 徐牧不知觉地握住了剑。他的手头上,也没有能派去支援费突的援军。甚至是说,连着晁义和陈盛那边,以常胜的谨慎而言,定然也会像他一样,留着一支人马,作为拦截。 柳沉,成为了这次大战的关键。 先前虽有延误战机,但实打实地说,若他此时赶来,一样会配合常胜,立下天大之功。 另一边,在雨水中的常胜,和徐牧表情同出一辙,满脸都是沉色。 他已经将整个战场,尽力布置都最好,考虑了盘虎县,考虑了燕州弓骑,考虑了徐蜀王对弓骑的围剿。 只差最后一点,那便是柳沉的夹攻。 若换成其他的北渝将军,庸碌一些的,他根本不敢这般来赌。 “平德,速来啊!” …… “吾柳平德,终有一日誓杀汝!”骑在马上,柳沉声音愤怒。好端端的行军,被一支疯狗一般的山越人,靠着连弩,不断拖扯截击。 莫得办法,他只能再一次留下断后营。 眯起眼睛,柳沉忧心忡忡地看向沽岭口的下方。隐约间,似乎已经听见了厮杀。 “柳军师,断后营被攻破了!” 听着,柳沉心底一惊。留下的两千断后营,还没有多久,怎就被蜀人攻破了? “蜀人拼着战死,以五百人奋杀,再以连弩配合绕后……军师也知,如今是雨水天黑,视物困难,山越人又擅长山林之战。” 柳沉颤了颤身子。 如斥候所言,在后方之处,山越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眼看着就要重新追了上来。 柳沉阴沉着脸。再这么耗下去,战损不说,只怕要来不及夹攻。再者说,长此以往,士气肯定要被拖垮。 “替我唤冯家营的冯都尉过来。” 冯家营,算得上是军中的老卒营,曾经跟着常胜,千里奇袭楚州。其他的营军,士气摇摇欲坠,唯有这营老卒人马,能完成他的计划。 不多时,一个北渝都尉急急走来。 “冯白拜见军师。” “冯都尉,征战几年了?” “三年余。” 柳沉声音冷静,“如此,本军师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若是成功,即刻擢你为一营之将。” 都尉冯白脸色一喜,但又很快稳住,拱手抱拳。 “军师但说无妨。” “听我讲,稍后我会布下迷阵,诱山越人出林截杀。你带着本部千人,趁雨幕埋伏在侧。待山越人一冲来,便立即——” 柳沉再次眯了眯眼。 “立即袭杀山越人的主将。主将不死,以山越人这副模样,哪怕战至最后一人,都不会让我等出沽岭口。” 冯白没有抗命,抱拳准备离开。 “对了冯白,你是本军师的爱将,切记小心蜀贼的连弩。你也知晓,若无连弩,他们根本起不了作用。” “军师放心。” “甚好。”柳沉点了点头,“传令,让盾阵后退,慢慢收拢守备之势,扮作急行军,诱山越人来急攻。这一次,本军师忍无可忍,誓杀蜀贼!” …… 林子边上。 三千的山越卒,此时死的只剩一千多人。但还好,北渝的柳沉,终归被拖住了脚步,没能立即过沽岭口。 费突喘了口大气,用手抹了抹肩口的刀伤。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刀口,近战之时,一个北渝的校尉,悍勇无比,直接劈碎了他的肩甲。 “首领,若不然你先入林藏匿。” “藏个鸟卵。”费突年轻的脸庞上,露出豪气的笑容。强如北渝的谋者柳沉,被他一个名不经传的山越人,死死拖住脚步。 放在哪里来讲,他们这些人,已经足以自傲。 “等打赢了,拖住了这支北渝大军,我等下山之时,主公一定会欢喜无比。”费突笑道。 “对,还有虎将军,肯定也要冲过来,抱着咱喊兄弟。” “是极,是极!” 千余人的山越军,一时间,不过二三句玩笑话,重新变得战意满满。 费突抬起头,远眺着前方的雨色,握紧了手里的刀。认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徐蜀王上战场。 若能活着,他也要像晁义陈忠那样,打下天大军功,步步擢升。 “西蜀!” “西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敌方主将坠马 “杀死那山越贼将!”柳沉阴着脸。小小的沽岭口,让他三番两次堵死在这里,徐贼尚且不说,一个小小的山越蜀将,都敢骑到他头上了。 当真是可恨至极。 “诱阵,截杀山越主将!” 未到天明,雨水不绝。 费突带着余下的人马,重新从林子杀出。他当然知晓,柳沉一直在想办法,自家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眼看着就要被全歼。 但没法子,如这种事情,终归要有人去做。 “山越营!” 最后的千余人中,甚至还有许多的伤卒,但听到费突的军令,都纷纷跟着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拖住北渝人!” 并未要多久,费突的军令之下,重新往“破绽百出”的北渝长军,杀将过去。有数百的连弩手,按着先前的战略,又绕到了侧边,配合劲射。 “诈败,使阵型散乱,诱敌深入。”柳沉眯起眼睛。 在旁,一个裨将蓦然脸色发惊,“军师,若是如此一来,前军恐要战损严重。” 柳沉沉默了下,“都这般的情况了,若不用些硬茬法子,根本无法成功。再者说,我还留有一支绕后的冯家营,此番定能成功。且去,我自有打算。” 一边说着,柳沉一边不忘转头,看向沽岭口的下方。那厮杀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领军的费突,远不知大祸临头。但此番光景之下,拖住柳沉大军,已经是他最大的使命。 便在这时,费突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头去看,才发现不经意间,离着林子已然越来越远。 这一次的北渝人,似是不经打,不住地往后退却,连着北渝前阵,也跟着战死不少。 隐约中,费突只觉得不对,正当要下令回林的时候,便在这时,从他们的后方,一支不知何时绕过来的北渝营军,一下子从后攻来。 更要命的是,在他们的前方,原本步步后退的北渝人,也蓦然变了军阵,随着那位柳沉的军令,也齐齐往前冲来。 此刻,骑在马上的柳沉,一时状若疯狂。舍弃了前阵近千人的战损,终于诱到了那位山越蜀将。 “杀光,一个不留。”柳沉泄愤似的开口。 “首领,我等陷入夹攻了。” 听着,费突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笑了笑,扬起了头,环顾了一眼周围的山越军。极可能……这一次他们要回七十里坟山了。 “跟着我。”费突平静开口。 剩余的山越士卒,迅速聚了过来,一个两个的脸上,都带着一股死志。 “往前杀,莫回头!”费突长刀所指,直指军中柳沉的方向。 这般的命令,无疑是赴死,几乎将整个后背,都露给了后方敌军。固然,若是往后杀的话,说不得能重新逃入林子,然后活下来。 但如此的苟延残喘,并非西蜀儿郎所为。军命所在,唯一死尔。 “随我诛杀柳贼!” “吼!” 士气暴涨,泼雨的天空之下,只见一股山越人聚起的箭矢,往前方的北渝大军,悍不畏死地扑了过去。 即便是柳沉,见着这般模样,都忍不住心头一跳。他原先还以为,这山越主将是要往后逃的,他甚至,让冯家营想办法杀掉主将。 “这些该死的蜀人。”柳沉不敢大意,迅速调转马头,缩回了阵中。 潮湿不堪的山林中,山越人的怒吼,一时响彻了天空。 …… 沽岭口下,徐牧转过了头,多看了一眼后方的雨色。 在沽岭口另一边的柳沉,直至现在都没有赶来,换句话说,他派出去的费突,几乎是完美完成了军令,堵住了柳沉的驰援。 “主公,晏雍将军有说,下翼要守不住了!” 徐牧皱了皱眉,晏雍的虎步军,作为守备的主力,已经挡了太多的时间,再加上虎步卒人数不多,死一个少一个,此时已经有些难以维战。 但同样,祝子荣被困住的弓骑,也被围起来的蜀军,杀得不断坠马,直至后面,祝子荣一度下令,半数骑卒弃马,结阵步战。 徐牧收回目光,这无疑成了一个死局。 为了击溃弓骑,他甚至早些时候,让司虎亲率一营,突入弓骑阵中。 “主公,不若往晏雍将军那边……增派人手。” “不妥。”徐牧沉着声音。到了现在,已经快能剿杀北渝弓骑,此时若分兵防守,只会全功尽弃。 他当然知晓,晏雍的虎步军,若是没有支援,同样会很快陷入绝境。但没法子,后面还有柳沉的人马,继续耗下去,只会对西蜀更加不利。 缓住脸色,拒绝了增派下翼守备的提议,徐牧沉默地等待着。不知多久,终于听得前方的围剿中,传来一声蜀卒们的怒吼爆喝。 他脸色狂喜,迅速转过了头。 …… “啊!” 骑着马的祝子荣,受到围攻之后,被一个西蜀校尉,一刀劈落坠马。连着护过来的亲卫,也被杀死了不少。 司虎满身是血,喘着大气,急急带着人跑过来。 “虎将军,敌方主将坠马!” 司虎大喜,斧头一挥,又劈飞了两个北渝亲卫。但在左右,见着主将坠马,瞬间有更多的骑卒,疯狂冲了过来。 “保护将军——” “杀,杀杀!”得手的西蜀校尉,声音狂吼,也带着人重新扑过去。司虎夹在人群中,看着坠马的祝子荣,眼睛露出精光。 军功换银子的概念,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虎将军,快破阵,北渝人要结阵了!” 又一群涌过来的弃马步卒,怒吼着要结阵,护住坠马的祝子荣。 冲得太快,司虎的手臂上,迅速被劈了一刀。痛喊一声吼,司虎瞪着牛眼转头,单手揪起偷招的北渝士卒,沉力往外甩去。 北渝士卒咳血大喊,又撞翻了四五人。 “谁挡我司虎!我便杀谁!” 见着司虎的模样,四周围的蜀卒们,都跟着吼了起来,提刀帮着杀出一条血路。 “我司虎,要……赚银子!” 顾不得手上的伤,司虎拖着巨斧,在雨水中跑动起来。鼓着的牛眼,死死盯着被护在中间的祝子荣。 只一对视,祝子荣见着这尊西蜀杀神,惊得声音都尖锐起来。 “是西蜀的虎儿,快保护本将!” 百余人的亲卫,硬着头皮,挡在了祝子荣面前。 雨幕中,一个大汉的人影,已经如杀神降临,冲到他们面前。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子由,吾柳平德愧对啊 砰。 在四周围蜀卒的配合下,司虎疯狂提斧,劈倒了四五人,又抬腿,踹飞了两个来阻挠的亲卫。 当然,深入敌军之中,又被多砍了一刀。 司虎眼睛鼓得要迸出来,疯狂抡斧之下,直直杀得祝子荣的亲卫,止不住地后退。 “莫要散阵!”祝子荣艰难爬起身子,拾了一把短刀,死死横在身前。 四周围的蜀卒,趁机又掩杀而上,缠住保护的北渝亲卫。 不多时,除了零散四五人,在祝子荣的面前,已经再无结阵之卒。 四五人互看一眼,迎头冲了上去。 司虎恼怒抬斧,直接削飞了一个亲卫的脑袋,余下的二三人,见状惊了惊,又顿了顿,再也不敢相拦,迅速往后逃去。 “回来,保护本将!”祝子荣厉声大喊。只可惜,再无人挡在他面前了。 偌大的血腥战场,一时间,仿佛成了他和那位西蜀虎将军对决。 祝子荣横着刀,怒声大笑。 “燕州人祝子荣,愿为北渝先行。我知你蛮力无双,能否让我先理一下身子,走得体面——” 咔嚓。 没等祝子荣说完,一道斧光闪过,便已经人头落地。司虎快步狂奔,捡起了人头急忙挂在腰上,嘴里还一直嘟嚷,说什么“下手晚,怕被人抢”。 “燕州弓骑祝子荣,已被我西蜀虎将军阵斩!”一个西蜀校尉,见状怒声高呼。一时间,附近的许多西蜀士卒,也跟着喊了起来。 这声声的怒吼,再加上祝子荣的死状,原本还在顽抗的弓骑卒,都变得委顿不堪,纷纷跪地请饶。 “不留活口。”军阵中,一个西蜀老裨将,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凝声下令。 这般的光景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留下活口都是大忌。 “杀!” 雨水的血腥中,最后的三四千北渝弓骑,在卸甲之后,被劈死在了血泊中。 …… “燕州弓骑祝子荣,已被我西蜀虎将军阵斩。军师,这是蜀人本阵中,传出来的消息……祝将军战死。” 沉默立着的常胜,举头看天,苦涩地吁出一口气。 祝子荣战死,北渝损失一支精锐弓骑不说,而且,徐蜀王的人马,便可以回军往下翼守备了。下翼中,战死不少西蜀士卒,甚至连着虎步军也快要被歼灭,但不管如何,没攻破便是没攻破。 此番的雨中厮杀,无疑,北渝已经落了下乘。 没有了弓骑的牵制,又带着斩将之威,西蜀的人马,已经不会再受困了。 “小军师,大喜情报!”便在这时,又有一个斥候走来。 “讲吧。” “我方柳军师,在沽岭口上,杀死西蜀山越大将费突,此时已经带着人马,快过了沽岭口,来帮小军师夹攻了。” 常胜面色痛苦,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抬手将斥候驱走。 若是早一个时辰,或许还有转机。现在赶过来,他已经不自信,能留得住这支士气暴涨的蜀军了。 再者说,徐蜀王完全再分兵对付,游刃有余。 “传令,让下翼的人马……去接应柳军师的援军,切记,不可与蜀人缠斗。另外,留守一支断后营,暂时拖住蜀人。” “小军师,已经没有夹攻的时机了。”在旁的阎辟,也苦涩吐出一句。 “阎辟,连你也看出来了。”常胜忧心忡忡,“如今的战势,等柳军师的人马,蒋娴的人马,三方合军,方有可能再与徐蜀王一战。吾常胜,终归又输了一战。” “不是小军师之错……小军师做的很好了。” “讲不通的,输了就是输了。”常胜眉宇间,似是老了几岁,“稍后你派出心腹,通传司州的每一个世家,便以北渝王的军令,让他们带着私兵,三日之内,赶来盘虎县助战。” “另外,战马损耗严重,司州境内,每一世家都需出马,否则按北渝军令处置。” “小军师,如此一来,那些老世家又该对付你了。” “顾不得了,三日内需聚起人马,若是迟了,便再也留不住徐蜀王。” 只说完,约莫是太费心神,常胜的整个身子,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小军师——” “无事。”常胜重新站稳,咳了两下,等缓住脸色,重新看向了沽岭口处的方向。 …… “柳军师,出沽岭口了,到了,我等到了!”一个北渝裨将,止不住地狂喜。 但骑在马上的柳沉,却是一副沉默之色。 他一直留意着沽岭口下的动向,但现在看来,似是没有太多的厮杀声,换句话说,亦有可能夹攻的胜机,已经彻底失去。 柳沉垂下头,看了眼手里的尚方剑,只觉得一股奇耻大辱,莫名笼罩了全身。从追击徐贼开始,他似是个跳梁小丑,不断被徐贼玩弄于鼓掌。连着这一次的夹攻的胜机,也彻底失去。 斩了那位山越大将又如何,根本换不来这场大胜。 “柳军师,前方又有蜀人夜袭!” 听到这一句,柳沉脸色大怒,甚至重新动了死志,要杀过去和蜀人同归于尽。却在这时,又有一支人马赶到,赫然是北渝的袍甲。 “柳军师,我等奉常胜小军师之命,接应柳军师的本部。” “胜败如何……” 开口的裨将,听到柳沉发问,一下子红了眼睛。 “祝子荣将军战死,常胜小军师已经收拢残军,准备退回盘虎县。” “子由,吾柳平德愧对啊……”柳沉听闻,一下子在马上痛哭。但很快,又跟着接应的人马,重新带着本部,挡住西蜀的夜袭后,迅速绕出了埋伏的沽岭口出处。 跟着接应的裨将,齐齐同回北渝本阵,骑在马上,柳沉又忍不住重新痛哭。 “子由,吾对不住你!亦有负主公所托啊!”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妒心如虎,反食己身 “子由——” 折返本阵,只看见常胜,柳沉一下子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常胜沉默了下,终归是踏步往前,扶起了面前的好友。 “子由,此番我奉命追击徐贼,却不料连败数阵,在沽岭口下,更是延误军机,使子由的夹攻之计……功亏一篑,吾愿领死,以赎己身!” 柳沉说着,便要取尚方剑。 常胜蹲下身子,一下拦住了他。 “徐蜀王是刀山血雨杀出来的人,平德……如有下一次,还请莫要轻敌了。”常胜叹着气。 “我已经让人去动员司州一带的世家私兵,若是来得及,或会追赶得上。” 听见这一句,原本悲哭不已的柳沉,一下子重新抬头。 “我终归……是不想让徐蜀王逃走的。”常胜声音凝沉,“所以,这几日内,便是你我最后的机会。” “子由放心,我定要将功赎罪。” 常胜平静点头,重新立起了身子,嘴里声音喃喃。 “平德,或许你没发现,实际上,不管在五子县,还是在沽岭口一带,我北渝与西蜀,几乎是在血拼军力。这两处敌方,我都看了军参的录册,我北渝战死者,加上重伤……几近十一万人。” 从点燃火索开始,二者的交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几乎是杀红了眼。 “我估计,西蜀的战损,亦有六七万人。那西蜀的韩姓小将军,受于围剿,战损自然最可怕。反观徐蜀王,实际上,战损不过二三万人。” 柳沉艰难点头,并不敢有任何的插嘴。单单在苇村的那把火,他就给西蜀贡献了三万烧死的士卒。 常胜顿了顿,重新看向柳沉。 “便在等你的空暇,我复盘了你追击徐蜀王的过程。平德啊,有无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妒心如虎,反食己身。” 只听到,柳沉蓦然脑子一嗡。 “不仅是我,连着主公也看得出来,你憎恨徐蜀王的原因,并非是袁侯爷所托非人,而是袁侯爷气大义之时,选了徐蜀王,而非选你。他的路子……你走不来的。当然,我也走不来,甚至连你我的主公都走不来。” “大丈夫当有凌云之志,平德啊,便往前看,莫要再回头。” 柳沉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被扒光衣服一般,身子冷飕无比。他颤了颤,将头痛苦伏地。 “吾柳沉……愿受子由之言。” “甚好。这二日,先入盘虎县休整。那西蜀将军的佯攻人马,已经被蒋娴大破,大败而逃了。只可惜,埋下的人手未能伏杀。” …… 另一边,过了沽岭口的西蜀大军,正在往鲤州境内的方向,长途行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又要急行军,无疑是件乏累的事情。 但此时的徐牧很明白,以常胜的性子,必然会想办法,准备卷土重来。若是再耗下去,等北渝援军赶到,又将陷入困势。 “晁义,陈盛如何?” “被蒋娴的亲卫劈了一刀,正中腹部,不过军医已经止血,放到马车上休息了。” 随军的军医,大多是陈鹊的徒子徒孙,颇有几分医治的本事。也亏得陈鹊没有敝帚自珍,将医术发扬光大,在整个西蜀传扬。 “那蒋娴……将门虎女,当真有几分厉害。我若是去得晚一些,只怕盛哥儿要没了。”晁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的后怕。 “名将蒋蒙之女,自然不可小觑。但先前被俘,明明都是罪将了,常胜居然还敢重用。看来,常胜又得被老世家们,口诛笔伐了。” 当然,若是放在战略上来说,常胜和内城老世家越是摩擦,对西蜀越是有利。 “主公,我们现在回大宛关吗?” “暂时不回。不过,为了挡住常胜的追击,我有意在离大宛关近些的地方,打下一座重镇,作为据守。” 徐牧担心的是,在北渝中,不仅是常胜,还有申屠冠这号人。而且他收到情报,申屠冠也和常胜一样,也已经南下。很大的概率,是藏匿在鲤州境内。 若是这么直直往前,很容易被人包了饺子。 再者说,能拖住常胜,对于北面的小狗福而言,也能多减轻一份压力。要知道,在苍梧州的船港,苗通已经带着水师,乘坐巨船入海。但要从南海绕到中原腹地的内城,不仅要避开各个势力的眼睛,还要提防北渝的暗哨,终归需要一段时间。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稳住局面,和北边的小狗福一起,分散北渝的兵力,等待海船到来的重重一击。 “主公,狗福那边……听说打得很惨。” 徐牧叹了口气,“不断陷入围剿,又要不断突围而出,哪怕是本王,在这样的死局里,都会变得焦躁。” 情报里说,小狗福已经找到了北渝的藏船地,带着最后的万多人,成功渡江入了河北。 “真希望狗福能平安回来。”在旁的晁义,也跟着叹了口气。 …… 壶州,纪江长岸。 一个北渝的大将,迎着江风而立,抬起的目光里,满是冷毅之色。在他的后方,共计五万人的北渝北路军,正在旗令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布阵。 “黄将军,小军师说了,那西蜀的狗贼子,渡江之后,很可能藏在江岸一带。”说话的人,是另一个北渝将军,名叫郑布。山道之战的惨败,被常四郎直接削了将职,成了一个小军参。若非是老世家们求情,只怕他早已经被问斩。 郑布面前的黄将军,正是西蜀叛将黄之舟,养伤多日,便循了常胜的密令,立即返回壶州督战。 而原先三万的北路军,也增到了五万人。 “郑将军有何建议。”黄之舟收回思绪,淡淡一笑。在北渝,他处处与人为善,颇得父亲黄道充的传承。 “肯定是多派探骑,若是探出蜀人动向,便立即杀光!” “自然要杀,我黄之舟也深恨蜀人。” “哈哈哈,黄将军的这性子,北渝人都知晓的。” 黄之舟眯了眯眼,“那便按着郑将军的建议,不惜一切探查蜀人的动向。若经发现,本将会立即点起大军,将其绞杀殆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南与北的应对 咕—— 夜尽天明,天空泛起鱼肚白之时,一支林鸟蓦然躁动,惊得拍起翅膀,掠飞到半空中。 “小心,莫惊了北渝人。”一个老斥候压低声音开口。在他的后方,二三个年轻的西蜀斥候,急忙跟着点头。 不知多久,这几个斥候探查完周围之后,才重新返回林子深处。 壶州的东面长岸,虽未有多高的山,但连排连座的老山,却是密密麻麻。这些老山之下,便是一大片的平原。壶州的王郡潼城,便在平原的边上。 那位西蜀叛将黄之舟的北路军,也同样驻守平原一带。但近两日,入山的北渝探骑,已经越来越多。 “回韩将军,并无太大发现。”老斥候入了营帐,拱手禀报,“但北渝人在山下一带,都布置了关卡,近二日,还有许多探骑入山。” “知晓了。”小狗福皱了皱眉。 如今的情况,对于他们而言,并非是太乐观。附近一带虽有老林密布,但延伸的山脉不长,要不了多久,迟早会被发现。 “黄之舟么。”小狗福喃喃吐出一个名字。作为毒鹗的唯一入室弟子,他知晓的东西,并不会少。 眼下,需再拖耗一些时间,等待杀敌制胜的良机。 “传令下去,不可生火,山中多增三哨人,谨防北渝人的探骑。若有敌探靠近营地,不惜一切射杀。” 凝着声音,小狗福语气灼然。不仅是河北的北渝军,还有杜巩这支疯狗,一支在后追击,围在了另一边山下。 小狗福似是发现,不管他走到哪里,这困兽之势,终归是驱之不去。 …… 雨停的数日之内,北渝和西蜀的战事,不管在南在北,仿佛一下子偃旗息鼓。 “主公,雨要停了。”鲤州境内,一座古城的城头上,晁义小心开口。 “连下数日,是该要停了。”徐牧淡淡开口。在眼前,还隐约晃过和常胜雨中厮杀的场面。 “威武城中,我已经下令士卒加固工事,搜罗粮草辎重。” 徐牧点头。 眼下的这座古城,叫威武城,属鲤州东面的一座大城。城中原先只有千人守备,他带着人马,一日便攻下,随即,便是准备守坚事宜。 城高墙厚,城外附近有不少林子,可以抢造守城辎重。唯一不足的是,作为平城的威武镇,并没有护城河,连壕沟也没有。 而且时间太短,根本没法凿出一条环城门的沟壑。徐牧只得下令,造了拒马墙,堆在三座城门附近。城中另筑了刀车和投石车,便于陷入困境时,作为死守。 换作其他大将的话,徐牧或许能猜出一些心思。但这一次的北渝主将可是常胜,性子越来越淡寡,不好估量。常胜攻不攻城,他心里也没底。 “主公,北渝人来了!” 听着裨将的声音,徐牧抬起了头,看去城外的方向。如他所料,这一次卷土重来的常胜,约莫是得到了援军,人马更甚。 甚至是说,在其中又重新有了万多匹的战马。徐牧有些庆幸,还好,他没有选择赶回大宛关,若不然,迟早会被这些战马追上,重新拖入困境。 城外的位置。 原本听到斥候情报,常胜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徐蜀王是猜出了援军将至,所以干脆据城而守。 当然,他原先有考虑过,要不要让申屠冠,或者再派一支人马,绕后据城拦堵。只可惜,到了鲤州一带,几乎是一马平川,他堵了南面,徐蜀王便可以从北面绕,并无太大的意义。 “子由,我建议围住威武城。”在旁的柳沉,凝着声音开口。 “围而不攻么?平德是想打援么?跛人那边的援军,我已经安排了申屠将军。有他在,足可放心的。” “子由,我的意思是,将徐贼困在这里。哪怕留守十万大军,都要将徐贼困住,让他不得离开此处。” 常胜想了想,“要考虑的因素太多,而且我觉得,城中当有不少粮草,否则的话,徐蜀王是不敢据城而守的。或许平德没有发现,我纵观整个战事大军,不管在南在北,我北渝的大军,都被蜀人牵着鼻子来走。” 听到这一句,柳沉蓦然一怔。好像的确如此,在北面,有那位韩姓的西蜀少年,牵着自家主公,北路军,以及诸多的世家私军。 而在南面,徐蜀王亦是如此,同样牵住了他们。虽然说,北渝境内还有诸多的援军正在赶来,但这种光景下,总觉得有些不甘,甚至有些不妙。 “子由的意思,莫非要不管不顾。” “容我想想,如平德之言,暂时在城外扎营,我需要得知,跛人在大宛关的动向,已经申屠将军的前线情报。若如此,我才便于定下战略。” 柳沉犹豫了下点头。在他的心底,终归是建议攻城的。虽然那天……自家的老友说的很对,但徐贼现在,便如卡在喉头的刺,令他浑身不适。 “阎辟,传令安营扎寨,多增人手守备,其余人者,可在营地暂作休整,说不得,很快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下了马,常胜走前几步,观察着威武城附近的地势,发现不可借势的时候,沉默叹了口气。 …… “城外扎营么。”徐牧皱了皱眉。他知道,常胜不是个傻子,肯定看得出来,现在北渝的两路大军,都被西蜀牵着走。 整个北渝的排兵布阵,似要被全盘打乱。这也是一开始,小狗福出关,保护接应兵道的办法之一。 乍看下,好像是成功了。 但徐牧知道,常胜不像柳沉,并不好好欺骗。若是被发现什么破绽,只怕海船的计划,也要胎死腹中。 苗通那边,应该快绕到吴州了吧。 “我欲破掉北渝人的士气。”城头上,徐牧想了想,“晁义,城中可有说书先生?” “主公……战火蔓延,都逃难去了。城中只有一些老弱妇孺。” 徐牧有些无奈,“莫要打搅他们了。若营中有懂说书的,请两个嗓门大的,今夜开始来城头。” “主公要作甚。” “请说书先生,自然是说书,今夜便来一段‘柳平德妙计无双,三万卒葬身火海’的评弹。” 听着,晁义脸色变得古怪。 “主公,这不得气死个人?” “气一气也无妨,寻个乐子,打击一下北渝的士气。对了,再寻个人披上书生袍,拿一柄剑,扮作妙计无双的柳平德,在说书评弹的时间里,演一出跪地痛哭的戏。” “还有,用些枯草编个两头空筒,权当是扩音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柳沉的心病 是夜,皓月当空。 威武镇的城头上,在徐牧的吩咐之下,已经有士卒点亮了六七火盆,辉映得周围一片亮堂。 “那徐贼要作甚?”城头下的营地,抬着头的柳沉,满脸都是冷色。当然,在常胜的提醒之后,他整个人,似是稳重了几分。 “柳军师,莫不是夜袭?” 柳沉笑了笑,“我倒是希望徐贼出城,如此一来,刚好能一网打尽。只可惜,徐贼可没有那种胆子。莫忘了,我北渝大军,已经围住了整座威武城。” 顿了顿,柳沉看着周围的几个将领,“记着本军师的话,与徐贼打交道,切不可被激怒,若不然,很容易被徐贼设下毒计。” “柳军师高见。” 柳沉点头,随即转过了身,准备去中军帐,与常胜商量一番战事。 却不曾想,才刚刚踏步,便有斥候急急赶了回来。 “柳军师,事情不好!” 柳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回头,“我刚才还说,做事要稳重些。怎的了?蜀人真敢夜袭不成?” “并非是夜袭……而是在城头说书评弹,离着近些的大营,都已经有些骚乱了。” 柳沉怒极反笑,“不管是什么样的蜀人诡计,不过区区的说书,怎能如此失态。” 斥候有苦难言,犹豫了一会,才颤颤巍巍地开口。 “柳军师,在威武镇城头的说书人,今夜说的是……‘柳平德妙计无双,三万卒葬身火海’。” 听着,柳沉先怔了怔,随即推开斥候,迅速往城头走去。 中军帐里,同样收到消息的常胜,一时忧心忡忡。他何尝不知,所谓的说书评弹,是徐蜀王用来激怒柳沉,打击围城士气的。 “柳军师呢?” “原先要过来中军帐的……但听到这等情报,便急急走了过去。” 常胜脸色担忧,再无耽搁,也迅速带着人,往威武镇的城头赶去。 …… “话说北渝柳平德,自诩天下名谋,为了追击我西蜀之王,带七万大军奔赴苇村口。” “却不道小人失策,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西蜀王一把大火,烧得北渝柳平德跪地痛哭。” 城头上,说书人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着下方,那已经开始骚动的北渝营地。 蓦然间,他咳了一口老痰,继续梗着脖子,似要用尽生平的力气,将声音放出去。 蜀王说了,只要说的好,等同于军功,说不得能擢升个小骑尉。 “柳沉,表字平德,原先时候在长阳,不过一穷苦书生,袁侯爷感念其勤奋苦读,故而时常接济。我西蜀王徐牧,斩奸相匡大义,做了大纪朝宰辅,亦不曾忘却公义,循着袁侯爷的交代,对于这柳沉,也有多番接济,哪知啊哪知——” “犬喂不熟,便会伤主!北渝柳沉,自诩孤高廉洁,实际上,却是内城老世家的断脊犬!” “人做天看,天公亦不怜此贼!苇村一把大火,火借风势,烧得这柳沉,跪地哀嚎求饶。” 说书人脸色揶揄,仗着铺下的月光,约莫是看见了城下的柳沉。 “吾素闻狗烧肉,香不可言。但我劝诸君,断脊犬的肉,若是吃入肚里,当要五脏六腑发烂,毕竟——” “断脊之犬,它周身无了骨头,浑身上下早已是死瘟之肉!” “竖子住口——” 威武镇城下,柳沉浑身气得发抖,止不住地狂声怒吼。 “老狗卧棺柳平德,安敢再吠——”城头上,说书人长声高吼。 “不若,我赏你二三骨头,你退去,且退且退!汝瘟狗之吠,说不得要使满城染疫!” “好!”城头边上,一直听着的徐牧,急忙热烈鼓掌。 “好啊,真好啊!牧哥儿,咱封他为天下第八谋吧。”司虎也跟着喊起来。 诸多的西蜀将士,也齐齐欢声鼓舞,威武镇城头上下,尽是遮不住的狂喜大笑。 “竖子,竖子……”柳沉捂着胸口,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苇村之败,向来是他的心病。设计不成,反被徐贼将计就计,一把火烧了三万大军。 “军师,莫要理会,不过是蜀人的怯战之言。”旁边的裨将急忙走来,刚劝了一句,却被柳沉一下推开。 “传令,去传令,吾要攻打威武城!三番两次,徐贼欺我太甚!” 周围的北渝将士,看着状若疯狂的柳沉,一个两个的脸庞上,都涌出一股委顿之色。主将受辱,情绪失控,他们亦会被感染。 “我让你去传令——”柳沉摘掉发冠,披头散发地转身,却一下子停住声音。 不知何时,在他的面前,常胜已经沉默而至。 “子由……”柳沉匍匐跪地,泣不成声。未出山前,确实如说书人所言,他性子孤傲,又自诩有大才,一直在静等袁侯爷的征召,去匡扶这场大纪乱世。却不曾想,袁侯爷染毒重病,最后清君侧斩奸相,并没有让他一道。甚至说,他连半个消息都没有。 反而是那卖酒徒,入了袁侯爷的法眼,成为了大纪的新宰辅。 “柳沉,站起来。”常胜淡淡开口。 “平德,我不服不甘……” “站起来。” 柳沉摇摇晃晃,在一个裨将的扶持下,缓缓站了起来。却始料不及,一向儒雅的常胜,忽然抬起了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 “子由!” 常胜不答,又是一记耳光。 柳沉有些发懵,睁大眼睛看着常胜。 “现在起,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我派人送你回内城,替你置办一座府邸,赏三千两银子,便当作你这些时日征战的辛劳报酬。这些东西,足够你下半生安稳,做个小富家公了。” “子由……” “第二个。”常胜抬起头,冷视着前方的威武城。 “我讲过,收起你的妒心,让脑子醒过来。全力配合我,带着北渝大军,有一日攻入成都。当然,在这之后,徐蜀王这些雕虫小计,便莫要再上当。你作为北渝的军师,你所代表的东西,并非是你自个的荣辱,你身后的位置,还有主公,还有整个北渝,还有我北渝数十万的大军!” “柳沉,一雪前耻的法子,只有一个。” 常胜平静至极,却语气灼热。 “那便是,大败西蜀,攻入成都!”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东方敬的考虑 城头上,徐牧皱了皱眉。 很明显,常胜的段位,比起柳沉要高得太多。换句话说,他若是也用什么说书激将,用来对付常胜的话……估摸着常胜会一笑付之,还能气定神闲地喝上几盏茶。 不过,今夜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城下的北渝人,士气隐约要骚乱,只可惜常胜压了下来。 “牧哥儿,要不,咱让你说书的,再溜一次嘴?”司虎意犹未尽。小时在望州的时候,他都是扛着自家哥哥,跑到戏园子后的栅栏边上听的。 “没什么用了。”徐牧摇头,“全力备战,我估摸着这二三日,常胜要鼓动士气,应当不会攻城。” “牧哥儿,不然你让我上,我做个说书人,说牧哥儿好威风,打仗威风,打桩也威风——” “虎哥儿,灶营里有烧鸡!”在旁的晁义急忙开口。 司虎怔了怔,迅速跑了出去。 徐牧揉了揉额头。 “晁义,你可有建议。” 军中也有一些幕僚,但不管怎样,他更喜欢,听取晁义这位天下名将的建议。 “主公,北渝人虽势大,但我等从出关开始,便稳扎稳打,在其中,北渝柳沉更是连番大败。常胜固然沉稳,但此番的光景下,士卒效死,城中亦有粮草维持,只要我等不出城,北渝人要强攻破城,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猜着,常胜或会再调援军。当然,也有可能围而不攻,将本王困死在威武城里。” 从入威武城开始,徐牧就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没法子,能牵制这部分的北渝大军,对于西蜀战略而言,是极有好处的。 “主公,东方小军师……会出军么。” 徐牧沉默了会,“你也知,小军师那边,我向来都是放权的。毕竟他是个喜欢度势的人,若是我等战事吃紧,我估计会出军。” 东方敬若出军,意味着大宛关上下,将会兵力告急。不过也有可能,东方敬只带一二万人。但一二万人,加入大军团作战,再怎么看都有些捉襟见肘。再者说,常胜那边,说不得还考虑东方敬出援军的可能。 徐牧呼了口气。 不管是他,或是小狗福,都在等着同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晁义,先去传令吧,以守坚为主。砍伐回来的木头,趁着这二三日,多造些滚木刀车。” “请主公放心。” …… 让徐牧稍稍意外的是,不仅二三日,连着七八日的时间,常胜都没有选择攻城。但围城的大军,依然水泄不通。 当然,常胜并没有用什么“围三阙一”的法子,打了这么多的交道,他自知,这种法子对于徐蜀王麾下的士卒,并无太大的作用。 左右,是要将人困在这里。 “小军师,快十日了。” “知晓。”常胜没有丝毫焦急。 “对了阎辟,每日在城下巡逻的士卒,可曾懈怠?” “并无,日夜巡逻不休,提防蜀人出城。” 常胜点头,重新陷入了沉思。久久,才蓦然吐出一句。 “阎辟,你说要是用空营围城,能不能诈住徐蜀王呢?” 阎辟怔了怔,不敢相答。 “罢了,容我再深思。”常胜淡淡一笑。声音刚落,帐外忽然有人走入。待他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柳沉已经入帐。 “平德,你终于来了!”常胜一如既往,急忙起身相迎。 柳沉的脸色,再不似先前的白净,反而多了一副病态,约莫这段时日,被某种心病,折磨得不轻,眼窝深陷,脸颊发黄。 但不管如何,他终于走了出去,走入了中军帐里。 “子由,我想得清楚,此后,我将小心至上,帮助子由大破西蜀,攻入成都。若是那徐布衣再激我,吾柳平德,只当成一场犬吠。” “甚好,甚好啊!”常胜听得此句,一下子欢喜起来。 “我自知,平德是有大才之人。既如此,何不用一场大胜,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子由有了办法?” “有了些眉目,我说与你听。”没有丝毫顾忌,常胜握着柳沉的手,开始认认真真地道出计划。 两人的模样,像极了那几年同窗读书时,一场秉烛夜谈的欢喜。 …… 在大宛关。 此时的东方敬,似是有些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黄昏下。前线送来的情报,他都逐一看过。更是知道,出关的两路西蜀大军,打得何其艰难。才打出了现在的局势,南北各分一军,拖住了北渝的大部人马。 当然,北渝还有大军没动,世家的私兵,其他大州的援军。以弱击强,向来是困难重重的事情。 “军师,陈忠将军来了。”正当东方敬沉思着,护卫三儿走来,声音一下子打断思绪。 东方敬缓了缓神,重新正襟危坐。 “陈忠见过军师。” “无需多礼。陈忠,此番可是有事情。” 陈忠点头,“不出军师所料,派出去的斥候,扮作猎户桑农,终于查探回了消息。在大宛关外,约莫二三百里,必经东面司州的半道上,确有一支北渝大军。” “主将是何人。” “还未探出。” 东方敬沉默点头。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常胜同样分兵几处,其中一处,便是等着他出城支援。能让常胜这般安排且信任的大将,似乎并不多。若是名将申屠冠亲至,只怕会更加棘手。 当然,真到了战事吃紧的时候。哪怕知道半道有藏军,他也不得不去救。常胜考虑的东西,不仅是要围死自家主公,还要趁机吞下他的这波援军。 “军师,我等怎办。若不然,我带人去驰援主公。” “不急。”东方敬摇头。他很明白,在大宛关的这支人马,是最关键的所在。带的少了,作用不大。但带的多了,会使大宛关变得空虚。再者说,出兵的最好时机,并非是现在。 而是…… 东方敬垂下头,重新陷入深思。 或者说,他麾下这支大宛关的人马,会成为一杆重矛,在某个最好的时机,直直刺透北渝的心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明灯与传承 徐牧据城,小狗福藏匿山中,东方敬按兵不动。北渝境内,虽不断调兵遣将,发动世家私兵,但短时之内,除了小规模的斥候遭遇战,再无大些的战事。乍看之下,战争一时搁置下来。 天下间,对于西蜀与北渝的这场战争,一时间各说纷纭。 内城一带,各个大郡的街头巷尾,多的是那些公子王孙,富绅贵胄,对西蜀王徐牧的口诛笔伐,大多内容都是西蜀不敬天道,是蛮地叛党。要知道,占了长阳,又有天下世家归心,在他们的眼里,北渝才是新朝的根据。 “那西蜀王徐牧,我听人说了,生得如同恶虎,面如虎颅,嘴口硕大,每日要吃十斤生鹿肉。这般的恶贼之人,如何能掌领中原。” “西蜀的北路军,被杀得只剩一万多人!南路军西蜀王,同样被困在鲤州境内的关城,我北渝军师常胜,早已经围城,只等时机一到,便杀入城中,活捉叛党蜀王!” 一个世家子的话,瞬间得到了无数人的欢呼支持。 当然,原先还有为西蜀力争的百姓,但早已经被这帮世家子,带着私兵赶走了。到了现在,无非是一场自娱自乐。 “民道,所谓的民道,不过是和米道众一样,蛊惑天下百姓的谣言!莫非是说,几十年后,要让这帮子不读圣贤的泥腿,封侯拜相?” “好,言兄说的好!” 发言的世家子,又迎来了一场呼声,反正都是自家人捧场,怎么开心怎么来。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内城一带,对斩奸相的西蜀王,终归有不少平头百姓感恩戴德的。 “此乃谬论!荒谬至极!” 偏在这时候,在世家子们的欢呼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一下子喊了出来。众人皱眉去看,才发现一个怒发冲冠的世家小公子,正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汪……云?” “听说这汪云,还有范谷,先前的时候,跟着西蜀王一同从望州出来。还有,当初这两家人破落,都快成乞儿了,还曾经去过西蜀。” “知晓了,知晓了,这二人定然是西蜀的奸细!” “西蜀王徐牧,仁政爱民,使士卒效死,百姓安居,国难的时候,还有斩奸相拒北狄的壮举!你们这些吸民膏的,又怎配妄言西蜀王!”汪云大怒开口。原先的时候,他是应了好友的约,从澄城赶过来聚一聚的,却不曾想,是这般的聚会。 当初,他和范谷二人流落蜀州,是徐牧帮忙操持,才赎回了家业,一朝返回长阳,重新扛起家业。当然,投桃报李的时候,两人也献了不少家资,暗中献给了侠儿军。 去年的时候,两人便想干脆迁到西蜀,奈何家中的族老们百般阻挠。 眼看着汪云格格不入,四周围的世家子们涌来,开始撕扯着来打,甚至旁边的私兵护卫,也参与了过来。 …… “汪兄,你我再入西蜀吧。”一间偏僻的院子里,范谷垂下头,看着满身是伤的汪云,沉默了一会开口。 不同于汪云,他是个更喜欢思考的人。譬如说,有很多的东西,他并没有和汪云明讲。 当初流落逃难到西蜀,有徐蜀王帮忙赎回了家业,在离开的前一晚,他思虑再三,亲自夜访了王宫。 …… “范兄想留在西蜀?” “确是。再说了,婉婉也在这里,我和汪云小时起,便是她的小跟班。” “范兄的意思,我没明白。” “我想……加入西蜀。” “真要入蜀?” “若没有去过边关,未见过边关的生死,我或许这一生,都不会有这般想法。而且,我遭受家业破落之祸,更是深思了许多事情。” “不若如此,你先回内城,先稳住家业。当然,我的意思是说,若你有入蜀之意,我会暗中让人联络于你。” …… 范兄笑了笑。 从很久的时候开始,连汪云也不知道,他已经是西蜀留在内城的暗桩了。侠儿军的粮草辎重,有很多都是他帮忙联络经手的。 汪云大为震惊,又气不过,猛然一拳砸在范谷脸上。说好的书院双煞,你自个偷偷加入了西蜀。 “原先便想和你讲的。”范谷揉了揉脸。边关之事到了现在,已经过了近十年,他不再是那位百无一用的书生,蓄了山羊胡,慢慢开始养了威仪。 年轻时见过太惊艳卓才的人,算得上是人间幸事。 “五日后,我会与一支新的侠儿军会合。内城一带筹措的粮草辎重,亦会送过去。” “范兄……我听说上官堂主战死了。” “香主元修,如今掌起了大旗,继任堂主后,暗募六千人的侠儿军,准备在内城起事。莫忘,这天下三十州的总舵主是哪位。” “还是徐坊主……” “那便是了。如今徐蜀王被困在威武城,小韩将军藏匿在河北的深山。不管如何,我与元堂主商量过,总归要些什么。汪兄,现在想想,少年时与你做个纨绔,当真是一件无趣的事情。你也知,这二三年我时常外出,远行多了,见得多了,便会顾念人间疾苦,再不似当初无心无肺的纨绔少年。” “范兄……” “提前与你说了也无妨,这一回,我劝你莫要跟着去,因为很可能会死。从明日起,你借着收佃租的名头,趁早离开澄城,离开北渝。” “汪兄,若你日后见了徐蜀王,便多说一句……那年边关的一路烽火,范某人怀念得紧。” 汪云泣不成声。 “范兄,不若同去。” 范谷不答,蓄了山羊须的脸庞上,再不见少年时的嬉闹与战兢,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期望之色。 “我约莫是明白了,你我的家国天下,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汪兄,有一日你也会醒过来的。” 范谷只觉得,眼前忽然有了画面。 满世界的黑暗中,他跟在那位徐坊主身后。徐坊主提着马灯,替他照亮了前方的行路。 明灯之光,是照映黑暗的光泽。 …… 内城的一座偏镇,郊外野山。此时,浩浩荡荡聚满了数千人。 担心被北渝巡哨发现,早些时候,便已经派出探骑,侦查的范围增了二三倍。 在人群之中,一个白衣的中年男子,负着剑,不断振臂高呼,鼓舞人心。 他叫元修,原先是上官述留在内城的副手,亦是侠儿舵在内城的香主。此番听闻自家总舵主被围,西蜀兵力大损,他便立即在暗中,招拢了六千侠儿义军。 在他的心底,一直有个画面,若隐若现。 上官堂主站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火炬,然后,又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握紧了这柄火炬。 星火传承,生生不息。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海龙入水 南海,合州。 “北渝与西蜀的决战,快要来了。”坐在小王宫的椅子上,凌苏眯起眼睛开口。 “这种时候,我还是那句话,莫动,都莫动,让他们去打,打得头破血流。如此,方是我等趁机而入最好的时机。” 顿了顿,凌苏又皱起眉头,“但我还有些疑惑,前线都打生打死了,东陵三郡,还有沧州暮云州,乃至蜀州,还有着至少三四万的守军兵力,那徐贼却没有调动。换句话说,他若是输给了北渝,要留着这些人死守不成?” “这家伙,越来越看不透。”凌苏揉了揉眼睛。虽然是好机会,但不管如何,他的心底里依然是有些担忧的。 和西蜀那帮人打的交道越多,他越发现,如徐蜀王东方敬,还有先前的毒鹗,尽管不服气,但实打实的,这三人都算得上是不世英才。 寻到最后的突破口,方能一击即中。 “凌师,狼王那边可有动作?”坐在主位上的合州王吴朱,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声音更是干哑无比。古稀年岁,还玩这么一把大的,这段时日他一直睡不安稳。 “草原上,狄人和沙戎人的争端,眼看着,要安抚得差不多了。但我听说,流亡的狄人小汗那里,有个回归的中原幕僚,叫什么黄道春的,不断出计使坏,百般阻挠安抚事宜。” 合州王颤了颤身子,“凌师啊,这事情可大可小,马虎不得,若是出了问题,恐我合州吴氏一脉——” “大王放心,没问题的。要不了多久,大王便是南海五州的坐镇盟主了。” 听见这一句,吴朱才稍稍宽心。 “对了大王,最近李柳那小贼子,可曾派人过来?” “并未见到。这小子,估摸着在使坏呢。” 凌苏笑了笑,“不得不说,李柳尚有几分大才,险些连我都骗过去了。若非是派了暗探,差点被他蒙了。若是我动招徕的心思,招他来共举大事,只怕会衍生祸端。” “凌师自然是智谋无双。” 这句话,让凌苏顿了顿,莫名想起了曾经的某个王。久久,他才缓住脸色开口。 “莫说这些,苗通那边的西蜀水师,依然是重中之重,小心留意。” “凌师宽心,西蜀都督苗通的战船,尚在楚州一带,听人说,似是最近染疾,靠岸就诊了。” 凌苏皱了皱眉,沉默了下,“神医陈鹊可来了?” “已经收到情报,已经在半道上了。” 凌苏点头,呼了一口气。在江南一带,在襄江水面上,即便是他,对与擅长水战的苗通,亦没有太大信心。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特地留意苗通的原因。举事之时,苗通当是第一道的阻挠。 凌苏并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大都督苗通,已经借着病遁,登上了海船,远航在大海中了。 至于留在楚州的战船,无非是做一副模样,左右,这些战船也不能跟着入海。 …… 海面上,大风呼啸。 两艘庞然大物般的巨大海船,正鼓满了帆,仗着风势,不断绕过吴州,往青州的方向绕去。 两艘巨船之下,还有百余艘同样乘风破浪的大海船。海船上,载着密麻的西蜀士卒,在风浪中齐齐高吼。 为了这一次,苍梧州的船港,蛰伏了近二年有余,又不断增加工匠,才堪堪完成了赶工,让两艘巨船同时入海,借着通海的纪江,杀向北渝腹地。 “鲤州,司州,皆有战事。但内城里的其他城郡,当属北渝的后方,多的是那些世家,不断往前线调粮调兵。”苗通看着手里的海图,面容冷峻地开口。 这幅海图,还是小军师东方敬,查阅了不少资料,又派人寻访了诸多地方,才逐渐画出来。 放在以前,整个中原又何曾有这般大的五层船?若是一般的渔海之船,只怕一场大些的海风,都要整个倾翻了。 “苗都督,前线急报。主公被困在威武城,小狗福虽入了河北,但兵力无多,藏匿在了深山中。”随军的鲁雄,凝着声音。 “鲁雄,你错了。”苗通放下海图,双眸间有了向往。 “你知不知,咱们的小狗福为何执意出关?” “为何……” “海船要杀入北渝腹地,需要有人配合,牵引兵力,以及留下一条登岸的兵道。若不然,你我一上岸,便遇着四面八方的北渝人,根本是奇袭不了的。” 鲁雄恍然大悟,“狗福当真少年英才……” “自然。”苗通呼了一口气。 “鲁兄,你当知道,这一次你我,不知承载了多少蜀人的期望。所以,若是出了纰漏,只怕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听着,鲁雄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更加认真。 巨船下,破浪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隐约之间,还夹杂着西蜀士卒,以及各船舟师们的号子声。 苍梧州船港。 韦春站在海岸的礁石上,哪怕过了近十日,他也一直在远眺着,海船离开的方向。 他花了二三年心血,西蜀亦花了不少的人力财力,才将这两艘五层巨船,送入战争之中。 站在风中,这位病公子咳了两声之后,忽然双手平展张开,整个人放松地大笑起来。 “海龙入水,当浮一大白!” …… 交州城。 李柳在府邸的阁楼上,沉默站了半日。好友阮秋的死讯,海船的出航,连着他的祖爷李桃,前些日也传来了坏消息,说年入古稀,药石罔效,身子越渐虚弱,已经不能执掌将官堂的事宜。 乍看之下,整个西蜀的命运,仿佛在疾风骤雨中,摇摇欲坠。 但便如他,如苗通,如小狗福,终归有人前仆后继,稳住西蜀这艘大船。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李柳垂下头,面色认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驰援的世家私兵 踏踏踏。 数日后,在威武城之外,几骑急奔而来的斥候,一下子打破了僵持的死寂。 “报——” “禀报两位军师,司州李家与张家,共带八千私兵前来助战!” “禀报军师,长阳王家,带九千私兵,前来助战!” “渝州邓家马家北堂家,共带一万二千私兵,前来助战!” “长阳赵家,带一万私兵助战!” …… 在风中,常胜转过了身,看着报信的斥候,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知晓,以他的声名,不足以调动这般多的世家私兵,换句话说,肯定是自家主公那边,与老世家达成了某种协议,迫这些人出军助战。 乱世之中,人多便是胆。甚至在以前,刚接过军师绶印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这些世家私兵太多。 当然,只要能打赢西蜀,以后什么都好商量。 “迎!”常胜呼了口气,声音夹着一丝的欢喜。 在他身边的柳沉,亦是难掩脸上的喜色。当然,作为北渝的两个谋者,二人交换了一番眼色后,开始交谈。 “子由,要想个法子,莫让这些世家私兵,听命于指挥,若不然闹了营啸,便是大祸临头。” “知晓的。”常胜点头。到了前线,为了打赢西蜀,他务必要将整个战争的指挥权,紧握在手中。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的时候,常胜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威武城。他想起来,那位徐蜀王,最善于揣摩人心,用离间之计的。 “阎辟,传令给三座城门的大将,即刻起,再增巡逻的人手,整座威武城,不可有任何一人出城!” “军师放心!”阎辟抱拳。 威武城的城头。 “当是北渝援军到了。”晁义皱着眉头开口。 “一拨接着一拨,天知道,这常胜要调来多少人。” 听着的徐牧,也不知觉皱起了眉头。如今的整座威武城中,满打满算的话,也不过四万多人。 这其中,还有一小部分的伤卒。 “主公,小军师那边会起援军吗?” 徐牧没有回答。还是那句话,东方敬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度势之后,会有最好的选择。 “晁义,让兄弟们不得懈怠,援军一到,常胜或会起了决胜的心思。” …… “常胜小军师的意思?不是攻城?”威武城下的北渝中军帐,诸多赶来的世家大将,脸色颇为不喜。 主公北渝王的劝说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如他们这些人,此番千里迢迢赶来,是知道徐蜀王被围,逃不脱身。而他们,是来取大功的,只要杀了捉了徐蜀王,在以后的新朝,必然是封侯拜相的功勋。 “暂不攻城。”常胜依然冷静。 “小军师,你不若直接说个缘由?” “缘由很简单,徐蜀王敢入威武城,必然有了万分的准备。莫忘了,城中还有四万多人——” “哈哈哈,小军师,莫不是又要说什么‘十倍而攻’的道理?那岂非是说,我等要准备四五十万的大军,才敢攻城了?” 常胜皱住眉头。如他所料,哪怕世家私兵来了,也要花上不少的时间,让这些人愿意禀领指挥。 这种局势之下,不管怎么看,都以为他会攻城。毕竟有大队援军到来,又有围城之势。 但常胜,没有太大的信心。若这些世家兵,换成是申屠冠带十万大军,他自然没有异议,立即着手攻城。 “小军师,不如说说计划。”一个沉稳些的世家大将,想了想开口。 “计划尚在完善。”常胜凝声道。 这一下,整个中军帐里,顿时响起不满的声音。甚至有人愤愤不平,要带着本部人马离开。 柳沉沉默转头,看了看有些陌生的老友。 “我这个计划,能更好的杀死徐蜀王,说不得还能攻入成都,现在只等立功之人。”正在这时,常胜又开口。 原本有些不满的世家大将,听到这句话后,都纷纷顿住身子。交恶归交恶,但他们也明白,面前的常胜,是有真本事的人。 建立新朝之时,若是能有这等大功,几乎会成为开朝的功勋,子孙后代亦有十世的富贵。 此时,想离开中军帐的人,都一时转过了身,诸多人的眸子,都看向了常胜。 “我只有一句话,听我调遣。”常胜掷地有声。 他很明白,若是这一场决战再输,他在北渝,几乎没有任何的立足之地。连自家的族兄,都无法帮他。 但有时候,做一件大事之时,便是需要这等一往无前的气势。 诸多的世家大将,你看我我看你,到最后,都齐齐走到近前,对常胜拱手。 “需立军令状。”常胜声音越发地沉冷,“在后面,亦会有更多的援军赶到,也如你们一般,立下军令状,听命于我。若有人不愿,现在便可以离去。” 中军帐里,瞬间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二三个世家主,皱住眉头,冷哼一声,准备离帐。 但有更多的人,都愿意留了下来,跟着常胜,去搏一份破蜀的大功。 “甚好。”常胜淡笑起来。 北渝最大的问题,这些老世家们,总喜欢死守着利益。但实际上,只要放开一搏,北渝的机会,起码能添三成。 反之,若是无法让这些老世家听命,处处受到阻挠,那么不用蜀人来攻,自个便先要骚乱起来。 常胜抬起目光,环顾中军帐里,那些世家大将期待的眼神,心底里,艰难地松了一口气。 北渝要想一统三十州,不得不借助天下世家。但这好比一柄双刃剑,若是北渝有鲸吞天下之势,则世家们会完美配合。只可惜,这种鲸吞天下的势头,从一开始,便被蜀人拖住了,形成了拉锯战,使得北渝的战略临时更换,也使得北渝借用天下世家的弊端,慢慢地呈现出来。 拖到了现在,兵政和老世家们的矛盾,已经积攒太久了。 可见,西蜀政权并非运气使然,在毒鹗和跛人的辅佐下,那位徐蜀王已经是半壁江山的大枭雄了。 常胜晃了晃头,稳住脸色之后,一双眸子也变得凌厉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大业” 威武城外,北渝营地。 在军议过后,常胜依然眉头紧锁。虽然暂时稳住了驰援的世家私兵,但驰援的人马,离着他的预估,还要少上许多。 “子由的意思,还要再等援军?”柳沉惊了惊。他虽然隐约有猜测,但并未太明白常胜的心思。 “远不够。”常胜沉住声音,“需再动员北渝境内的人手。不管是世家私兵,或是驻军郡兵,都需再派一些人过来。另外,还有粮草辎重,也需推到前线。” “围城之事呢?子由,围城迫在眉睫了。” “徐蜀王如今被困住,他出不了招。” 柳沉脸色踌躇,“子由这一次,或是要让整个北渝,出动全力了。” “正有此意。连着大败,内城老世家们,已经生出太多心思,不宜再拖了。我先前已经去信给主公,告诉了他具体的事宜。” 常胜仰头,“平德,你当明白,我北渝与西蜀,随着战事的厮杀,已经快到决战之时了。我欲攻入成都,而徐蜀王,欲要打入长阳。” 柳沉凝重地点了点头。 …… 几日之后,内城一带的郡县。 一个个的北渝军参,骑着马,不断在官路上驰骋。将北渝王的点兵令,粘贴在各城的闸楼下。 “主公有令,如今正是北渝奋起之时,世家者,各动员私兵,百人为一哨,赶赴长阳城门外集合!” “百姓者,此时若入伍,与老卒同饷,战后以军功论赏,分发西蜀江南一带的良田!” “长阳,渝州一带,十户出一民夫,帮忙运送粮草辎重,奔赴鲤州前线,不得违抗!” “我北渝大破西蜀,攻破成都之时,将大赦天下,恩赏三十州!” …… 在西蜀。 同样在紧急调动,奔赴前线的民夫,甚至集结的士卒,也越来越多。 成都。 铁坊才刚打好的重盾与甲,以及连弩,便被民夫们迅速搬到了马车上,准备循着出峪关的路,送到大宛关前线。 其中,不过是刚完工的几十副重骑铠,还没裱漆,便被白甲骑的辅军,急急取了去。 其余的刀盾棉甲,更不用说。 整个西蜀的人都知,此时,西蜀与北渝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西蜀政权若是破灭,他们这些人,便等同于亡国之奴。 西蜀境内,有徐牧和贾周的仁政,又走的是以民为本的道路,也因此,更得百姓的爱戴,有更多的归属感。 在得知蜀王徐牧,被围困在威武城的时候,并不用军参动员,一下子,不管是蜀州,或是江南,都掀起了入伍的热潮。 虽然没有徐牧的征募令,但此时,百姓们已经不顾这些,保卫西蜀的壮志,蔓延在整片西蜀天空。 担心会穷兵黩武,在先前,不管是徐牧还是贾周,都极为小心翼翼。却如何也料想不到,便在此时,越来越多的百姓,愿意共赴前线,击退北渝。 成都王宫里。 姜采薇,李小婉,以及赵翡三个王室家眷,都沉默站在城墙边上,目中有泪,看着下方奔走相告的百姓。 “徐桥,着起西蜀少主的正装。”姜采薇说。 不过四岁的徐桥,一下子听话,很快换了一件干净的蜀锦袍子。 “二位妹妹,夫君在外征战,生死未卜。我等便尽微末之力,以身作则,从今日起,同入织造坊,为将士缝制袍甲。” 顿了顿,姜采薇又转过头,脸色认真看向自个大儿。 “徐桥,从今日起,你便带着身边亲卫,在成都城门外供茶,恭送西蜀将士出征前线。” “你需记住,没有那些守土卫疆的儿郎,便没有你这个西蜀少主。” “母后,孩儿记住。”虽年纪小,但聪慧无比的徐桥,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母后,我一直听人说,听两个爷爷说,听孙叔叔说,听韩九叔叔说,听那些入蜀的大儒们说,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姜采薇欣慰地张开手,抱住了儿子。 成都的大街上。 一个拄着木杖的古稀老人,在两个将官堂学子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门外。约莫是受不住风寒,他连着咳了好几声。 “李丞令,莫送了,保重身子。”出蜀的大将樊鲁,急忙下马来扶。 李丞令,正是李桃。在贾周死后,主公徐牧与军师东方敬,甚至狗福都在外面征战。只有他,留在了成都坐镇。 当然,他有一个好大孙李柳,同样在南海坐镇。 “可惜老朽……年迈,若不然,也要跟着樊将军去前线,提刀杀敌。” 樊鲁声音有了哭腔。并不只是面前的李桃,而是在他环顾之后,发现整个成都,都是动员的人马。民夫,新军,运送铠甲连弩的郡兵。 听说在江南那边,还没到收稻季,却有不少百姓提前割了稻,充了许多作为军粮。 “李丞令放心,三位王妃放心,少主放心,老子樊鲁,一定会平安赶到前线,救援主公!” 一条七尺男儿,喊了一句后,在李桃面前抹了眼睛。 “新军营,跟老子出峪关!” “出峪关——” 第一批自愿入伍的西蜀新军,共四千余人,大多还是二十左右的青年,却都一脸的战意,拿起西蜀的制式武器,跟在樊鲁后面,奔向峪关出口。如他们而言,这一场奔赴,只为守护心中的西蜀家园。 “愿君南行……行至蜀苍。” “峪关百里,襄水茫茫。” 城门外的风中,李桃即便吃力,却依然带着一股破哑的声音,唱了起来。只一下子,四面八方,都是蜀辞响起的声音。 “山如巍巍,似我儿郎。” “水如粼粼,英姿红妆。” …… 无数的蜀人,包括出征的新军,相送的百姓,万多人的民夫,三个王妃,连着城头的守军,都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少主徐桥,开始哭起来,朝着那些出征的新军,不断躬身拜别。 骑在马上的樊鲁,他勒转了缰绳,停在城门边踏起的烟尘之中。或是沙尘迷了眼,他再度红了眼睛。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在他左右,出蜀的新军与民夫,齐齐高吼起来。 风中的李桃,似是又苍老了几分。他突然欢喜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一下子仰头大笑。 这般的西蜀,这般的蜀人,凭什么开不了万世新朝!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双方援军的奔赴 站在中军帐外,看着四周围的调兵遣将,常四郎孤独地看着,眼睛逐渐失神,再无往日的嬉乐。 “常威啊——”他回了头,只吐出三字,声音便一下子顿住。 常威小子,已经不在身边了。 “主公,我叫邓威,是渝州邓家的嫡子,主公以后若有差遣,唤我即可。我一定像以前的虎威将军一样——” “滚。”常四郎冷着声音,将面前的世家子斥走。随即,又沉步走回了帐内。北渝与西蜀的决战,此时一触即发。换句话说,这一场若是打赢,这最后的乱世,便该平定了。 这几日时间,他都在犹豫,寝食难安。犹豫着要不要,去见小东家最后一面。毕竟,这一场死战下来,谁也说不好,这一生是否还能活着相见。 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 他只觉得,他和小东家便像海里的两朵巨浪,被各自身后的飙风,吹得往前晃荡,直至两朵浪头终于狠狠撞在一起,山崩地裂。 稳了稳脸色,常四郎终于开口,看向旁边的亲卫。 “替我传口令给军师常胜,便说我按着他的意思,这场大仗他在鲤州可自作定夺,无需向我汇报。” 亲卫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常四郎闭了闭目,沉默地坐在了虎皮椅子上。 …… 鲤州,威武城。 在城下,越来越多的北渝援军,此时四面八方地赶了过来,赶到浩荡的北渝营地,支援助战。 这一次,不仅是河北的援军,还有世家私兵,甚至说,连在内城新募的新军,也来了二三万。 中军帐里的常胜,听见援军新增,并未有太多的欢喜。他沉着眉,看着面前的地图,久久不愿眨眼。 “子由,援军越来越多了。莫非是说,此番真要强攻威武城?”正在这时,柳沉掀开帐帘,急急走了进来。 常胜回过了神,淡淡摇头。 “我讲过,我并不想强攻,胜机太小。” “子由,徐蜀王在城里,不过四五万的人马。但现在,我等在城外的大军,已经过了十五万人——” “平德,若换成是你,这十五万人,你有信心攻下威武城么?” 柳沉一下子僵住。换作以前,他肯定说“敢的”。但自从被徐贼三番两次,玩弄于股掌之后,他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 “莫说十五万。”常胜摇头,“哪怕再增五万,我亦没有信心。你要知晓,徐蜀王选择了威武城,是何等的眼光独到。威武城城高墙厚,且徐蜀王是个善于镇守的人。另外,平德应当看见了,在威武城外,多的是被砍伐的林木,被收集走的巨石。” 常胜呼了一口气,“我等在盘虎县整顿的时候,徐蜀王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占领了威武城,又花费了二三日,迅速就地取材,打造了守城的各类辎重。若是此时强攻而去,只怕我等必会损失惨重。” 事实上,常胜还有话没说。要知道,此时汇聚了许多的世家私兵,若是久攻不下,又或者说攻坚大败,那么,这些人必然会不满发难,对于整个战事而言,极可能影响北渝的攻蜀战略。 自始至终,他留在威武城外,都不是为了强攻,而是在做另一种准备。这种准备若是做的好,说不得,便能对西蜀重重一击。 “我已经收到铁刑台的密报,不出我所料,见着徐蜀王被围在威武城,而我北渝又不断增兵,西蜀境内已经开始集结大军,准备奔赴前线。” “子由,莫不是想在鲤州决战。若是如此,我还是先前的建议,打步战为先。”柳沉接着开口。 “真有那一日,我会着重考虑平德的此番建议。” “那子由的意思,现在还要继续等援军?” “继续等援军。”常胜微微眯眼,“平德,你要知道,我不仅是我北渝援军,西蜀也同样会源源不断,派出各路援军。” 听着这句,柳沉沉默了下,陷入深思。 …… 在威武城的城头,徐牧和晁义风中并立。只稍稍抬头,除了远处河山之色,映入眼帘的,还有北渝星罗棋布的营地,一个个的营帐,如同一坨坨的鹅卵石,铺得哪里都是。 为了守坚一战,城中早已准备多时。但迟迟不见常胜来攻。 “昨日夜晚,又有四五支援军,从东面赶来,并入北渝大营。”晁义开口说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敌众我寡,虽有守城之势,但长此以往,困在城中的士卒,势必会生起恐慌。主公,常胜莫非是在围困城池,耗去我西蜀士气,再举兵来攻。” “不大可能。”徐牧摇头,“常胜的性子,不大喜欢打消耗,他要的,是那种一击即中的奇袭。” “夜袭威武城?” “我也不得而知,但常胜越稳得住,我等便越要小心。”说着,徐牧皱了皱眉,“在北渝援军赶来的这几日,城外的信道,应当是被北渝人截断了。直至现在,我都没有收到第二轮的夜枭情报。” “此时,这座威武城,或已经成为了孤城。换句话说,现在就算大宛关那边,东方小军师出军,你我也不得而知。” “这常胜……怎的越来越狡猾。” 这一句,让徐牧深以为然。他心里猜测,此时的常胜,已经将他这个蜀王所在的威武城,做成了一个棋盘。 能与常胜对弈的人,他或许算半个,而真正棋逢对手的东方敬,却还远在大宛关。 …… “收到情报,威武城外的北渝援军,已经聚到了十五六万人。”东方敬放下手里的信卷,语气担忧。 “军师,若真是如此,只怕常胜很快要攻城了。” 东方敬不答,伸手揉了揉眉心。他有些看不透常胜的用意,或在迫他出军,又或在他出军后,再度奇袭大宛关。 现在的战事,已经到了一个坡点。不管是北渝,还是西蜀,只要棋输一着,便会顺着整个斜坡,重重地摔下去。 “前二日听说,我西蜀江南与蜀州内,有百姓自行入伍,樊鲁那边,已经带着四千新军,还有七千余的郡兵,即将赶到前线。西域诸国,也再派了六千骑军过来。” “另外……内城一带,亦有侠儿军的内应军。” “南海赵栋,想要起三万人赶来,被我劝住了。主公虽不在身边,但我知他的意思,南海五州一带,需要赵栋的兵力驻守。” 东方敬语气沉沉。 “不知是不是巧合,常胜在威武城不断增援,我西蜀境内,驰援主公的呼声也越来月高,不断增援的人马,也越来越多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李丞令病危 “常胜军师,我等请战攻城。”威武城下的北渝大帐,正在此时,十余个世家大将,齐齐拱手走入。 这模样,多少有些胁迫的意味。要胁迫的人,自然是督掌三军的常胜。 看着走入的人,常胜面色如常,似乎早有所料。一直在增援,却没有选择攻城,不管如何,也不管怎样画饼,终归会有人不满的。 “军师,我等到了现在,已经有十六七万的大军。怎的?还怕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威武城?”领头的一个世家大将,叫北堂秀,是渝州北堂家的嫡子。常氏起事之时,北堂家多有助力,又同属渝州,在北渝有着一份不小的话语权。虽然不如长阳一带的顶级老世家,但北堂家这些年的青云直上,已经隐隐有超越长阳世家的势头。 “北堂将军欲要如何?”常胜淡淡道。 “自然是攻城!哪家破了威武城,这偌大的军功便是谁的!”北堂秀眯眼道。他只以为,常胜是想揽下破蜀的大功。 “北堂将军,我另有计划。”常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这副模样,在北堂秀看来,更加笃定了某种事实。 “军师,我北堂秀只需八万人,二倍蜀军之数,便能攻下威武城!” 这无疑,已经是请缨出战。 常胜的脸庞上,显得依然平静。似乎这种事情,早在他的所思之中。比起在场的许多人,他更想攻破威武城,活捉徐蜀王。 但还是那句话,一座徐蜀王镇守的坚城,有粮草有守备辎重,八万人?再加上十万,都没可能攻下来。 最大的可能,会变成一场消耗战损的绞肉之战。为了攻下威武城,北渝会源源不断将兵力调来,不断战损,国力不断被削弱。直至有一日,跛人兵出大宛关,各路蜀军齐动,收拢整个残局。 到那时,北渝便再无招架之力。 一句话,强攻威武城,或能杀了徐蜀王。但在徐蜀王死后,二三月无法破蜀,西蜀政权在跛人晁义这些人的操持下,一样会拥立少主慢慢稳住。 这般的血拼,以大换小,并非是北渝的战略所在。 如这些世家,皆是鼠目寸光者,自然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军师不言不语,是怎个意思?”北堂秀皱眉。在他看来,常胜肯定要拒绝的,他已经准备好,常胜要是不同意,他定然要联合各个世家将,再度施压。 却不曾想,约莫是考虑了清楚,面前的常胜平静一笑后,稳稳开口。 “北堂将军既然如此有信心,那么,便依着将军的意思。” 这一下,北堂秀整个人怔了怔。附近的诸多世家将门,也跟着怔了怔。 “军师的意思……同意攻城了?” “当然。”常胜点头,眼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决绝。 “不过,哪怕北堂将军要攻城,也请多等一些时日。” “怎说?” “自然是思虑周全,让将军一鼓作气打下威武城。” 听见这一句,北堂秀以及诸将都呼了口气。既然常胜把话都说开,多等一些时日也无妨,说不得,后面的援军不断赶来,破城的机会也同样更大。 “好,我等都听小军师的。”北堂秀露出笑容。 …… “近三十的人了,却胸无半点谋略。”等北堂秀这些人离开,常胜眯起目光。 营帐里,只剩下他和阎辟,以及在旁沉思的柳沉。 听见这一句,柳沉沉默起了身子。 “我约莫明白了,子由不想攻城,但攻城之事,必不可免。若不然,这四面八方来的援军,按兵不动的话,肯定要让蜀人生疑,而且,也会寒了这些北渝援军的心。” 常胜转过身,认真看了看柳沉。 “平德,虽然同意了北堂秀的攻城,但我希望,你到时也一起攻城。” “听子由的话,似要离开此地?”柳沉顿了顿。 常胜不答,笑了笑,垂下的目光,依然紧紧看着案台上,那一副铺开的地图。 “我已经收到情报,西蜀成都,坐镇的李桃已经古稀,病得奄奄一息。铁刑台说,哪怕是神医陈鹊,都回天无力了。” “李桃?不过一西蜀的三流幕僚。”柳沉并不在意。 “这样说是不妥的。李桃是贾先生钦点的人,有他坐镇在成都,坐镇整个西蜀后方,很多事情都会明朗妥当,但他若是死去,再加上最近西蜀的不断增军,至少有一段时间,会使西蜀陷入低迷。” “子由的想法,我越来越……看不透了。” “莫急,到时便知。如若我没有猜错,大宛关那边在不断有援军赶到,此时的跛人,该动了出关的心思了。” …… 大宛关上,坐在风中的东方敬,表情沉默至极。 这些时日,他都在思量,常胜的用意何在。按道理来讲,常胜这般妖智的人,当不会选择强攻威武城。 既不强攻,却又偏偏动员了四方援军。整个战事局面,明显成了决战的模样。乍看之下,北渝似要一鼓作气,打破威武城,活捉自家主公。 久久,东方敬才叹出一口气。 在这种局面来讲,他固守在大宛关毫无意义。基本能确定的是,常胜之意,并不在大宛关。 按着他的想法,是要等常胜露出动作。譬如说攻打威武城,又譬如说调兵去其他地方……但这些,常胜都没有做。便像一个庸将般,只知固执地围困在威武城下。 他有些,看不清常胜的动向了。度势之法,估摸着已经被常胜摸透。 东方敬呼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大宛关下,又有二三千的江南新军,纷纷入城助战。 近段时间,单单赶到大宛关的人马,都快到了两万之数,其中,以自行入伍的新军居多。 “小军师,大事不好!”正当东方敬想着,陈忠脸庞尽是悲伤,忽然急急走到,带来一个噩耗。 “成都李丞令病危……陈鹊先生派了徒子连夜赶来,已经明说,药石罔效,回天……无力了。” 听着这个情报,东方敬痛苦闭目。 不仅是长辈之死的悲伤,还有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节骨眼上,作为西蜀后方镇守的李桃,病危如斯。 西蜀,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传我军令,调凉州丞令王咏,迅速刚回成都,主持各项事宜。并州丞令宫峦,暂入凉州处理政务。”东方敬沉着下命。 西蜀虽有后辈之才,但在文政之上,老一辈的政官,除开先前的老师贾周,那只剩下李桃,王咏,还有并州的宫峦,这三人最为堪用。 坐镇成都后方,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若无资历名望,根本无法胜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常胜的“路” 成都,官街李府。 此时在府邸内外,都挤满了人。不仅是姜采薇三个王妃,连着少主徐桥也来了。 数十个将官堂修学的西蜀才俊,不时会发出哭声。在府邸外的长街上,更是站满了百姓。 在贾周死后,李桃以老朽之身走马上任,完美地延续了贾周的仁政之法,使得这一二年内,西蜀风气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李府的正院里,不时传出嘶哑的咳嗽声。持续了许久,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 屋子的病榻之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李桃,似是回光返照,强撑着眼皮睁开,细细打量身边哭泣的人。 恍惚中,发现蜀王并不在的时候,他心头难免一颤。他才明白过来,他的主公,尚被围困在威武城中。 没有缘由,病榻上的李桃,一下子浊泪满面。 前线战事吃紧,他的这副老朽身子,却偏在这种时候,没能撑得下去。 “李丞令……” “韩九将军也来了。”李桃目光逐渐无神,仰视上方。 他想起了那一日,他这个糟老头子,于南林郡自荐,先成为了蜀将韩九的幕僚。帮着他拒虎蛮,帮着他稳住了南林郡的开荒事宜,再然后,得主公知遇之恩,以老迈之身,帮西蜀打通了一条通往南海的官路,在那时候,无需再看东陵人的脸色。 贾军师死后,他被推举为蜀州丞令。说是蜀州丞令,实际上是接替了贾周的位置,坐镇整个后方。他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纰漏,才算不负所托。 他有一孙,名为李柳,亦成为了西蜀的后起之秀,坐镇南海。 蜀州李氏,未曾愧对西蜀。 “韩九将军……” 韩九抹着眼睛走近。 “我死之后,东方小军师得知消息,自会派人来替守。你需……需带三千人,稳住整个成都,还有王宫,少主的安全……江南诸郡,绝信道秘不发丧,待替守的人到来……谨防北渝奸细作乱。” “不可因我之丧,停下募军之事……若是不为难,还请将我葬在贾先生附近,吾李桃当在泉下,向他复命了。” 韩九泣不成声,急忙点头。 “西蜀……”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李桃撑着身子,艰难举手朝天,似是用尽力气喊出一句后,整个身子终于再也不动,直至搀扶的韩九,哭着试了试鼻息,才高声地悲恸大哭。 不多时,整个李府里,都是悲哭的声音。 少主徐桥,早已经哭成了小泪人。 黄昏时分,李府开始变得死寂。 “今夜成都宵禁,所有人等不可走动。”韩九提着刀,带着人马开始在成都内外巡逻。 如今的成都,虽然不至于是一座空城。但前方战事吃紧,又有不少青壮入伍奔赴前线。 丞令李桃新丧,短时之内,若是有心人暗中捣乱,必然会引起一场骚乱。 韩九沉着脸,脸上隐约有杀气。虽不是什么领兵打仗的大才,但他知晓,不管是主公,还是自家的几个军师,如这些人的话,他是一定要听的。 这般时候,敢来捣乱的,他必然要抽刀杀人。 …… 威武城上,正站在黄昏中,看着下方敌营的徐牧,没由来地眼皮一跳,莫名只觉得有些不安。 “主公,怎么了?” “无事。”徐牧皱了皱眉。在常胜隔绝信道之后,已经很长的时间,他并没有任何外面的消息。 北渝人的围城,远远没有停下。 “攻又不攻,这些北渝人要作甚。”晁义语气愤怒。 “常胜在等机会。” “等机会?” 徐牧沉默了会,“我忽然觉得,常胜并不想把决战的地方,定在威武城。” “主公,城外不断增援,该有十几万大军了。” “这便是我看不透的地方。”徐牧叹了口气。选择威武城,他是有考虑的。常胜哪怕攻城,他也不惧,说不得,还能将北渝这支大军,拖垮在这里。 但好死不死的,常胜一直只是围城,没有任何强攻的意思。 “晁义,今夜发动一场夜袭。”想了想徐牧开口。 “本王已经观察过,虽然围城,但北渝人的营地,离着城关并不太近。你带着二千骑,无需顾及杀敌之数,哪怕杀个二三队的北渝巡逻哨,便立即回城复命。” “常胜不攻城,那么,我便试着激怒那些北渝将领。这些赶来驰援的北渝将领,有许多是世家的人,未必和常胜一条心。” “主公妙计,我立即去准备。” 徐牧点头,不忘多嘱咐一句,“记着我的话,安全为上,目的若达到,便立即撤回城中。我会在城门后,让晏雍的虎步军,随时接应于你。” …… 城外的北渝营地。 夜色之中,常胜正平静地垂着头,看向面前铺开的地图。这段时日,他并未召开几次的军议,大多的时间,都沉寂在面前的地图里。 “子由,这份地图你已经看了多日。”走入军帐的柳沉,有些不解地开口。 不多久,常胜收回了目光,看向走入的柳沉。 “平德是个博学之人,我问一句,路是何物?” “路?官路么,自然是便于通行的东西。” “若你想去一个地方,却无路呢?” “那最好莫去,官路延伸不到的地方,必然是峰峦叠嶂,穷山恶水。” “平德错了。”常胜笑了笑。 柳沉有些不甘,犹豫着发问,“子由,我何错之有。” “官路铺不到的地方,但在你心里延伸而至,那同样是有了一条路。不管怎样的路,都是由第一个人走出来的。” 常胜呼了口气,似是想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已经决定好了。” “子由决定了什么?” “暂且保密。” 柳沉犹豫着想要追问,却在这时,中军帐外传来了醒夜的呼叫声。 “夜袭!” “蜀人夜袭——”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大军攻城吧” “蜀人夜袭!” 醒夜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整个北渝大营。但在中军帐里,常胜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惊慌。 “子由,徐贼开始夜袭了!”柳沉凝着声音。 “无事的。”常胜安慰道,“不过是徐蜀王的促战之计,比起僵持来说,他更希望我立即带着围城的人马,迅速强攻。这场夜袭,一场闹剧尔。” 顿了顿,常胜继续开口。 “虽你我不上当,但不管如何,北堂秀那边的人,会以为这次夜袭,是蜀人的宣战与羞辱,恐怕要忍不得。” 柳沉面色微红,他才想起来,刚才的自个,似乎也有些失态。 “子由,不若安抚一番。” “无意义。”常胜垂下了头,重新看向了地图。 “成都李桃病亡,权利更迭之时,我抓着了一个机会。最为难的事情,已经有人帮着去做了。” 柳沉没听明白。 “过个几日,便如我当初考虑的空营计,我将离开威武城。届时,你配合北堂秀,开始围城攻坚。切记,我费尽法子才截断的信道,不可让蜀人重新打通。” “子由去哪?” 常胜眯了眯眼,“我能去哪。我要让蜀人觉得,我一直待在威武城,正在领军攻伐。” …… “胆敢劫营,杀光这些蜀人!”北渝营地之外,在北堂秀的带领下,近万的士卒,其中还有四五千骑,第一时间追杀了出去。 不过二千骑的晁义,并未恋战。他知晓,再迟一些时间,只怕越来越多的北渝人,会迅速将他们围死。 “北堂将军,是西蜀的狼崽子!”追击中,一个北渝都尉,蓦然惊喜大喊。 听着的北堂秀,亦是脸色狂喜,止不住地疯狂催促。要知道,在整个西蜀,晁义是能排得上前三的悍将,甚至说,在名将榜里还占有一席。若是能活抓的话,意义非同凡响。 “快,骑卒拦住他们,莫要让他们回城!这些蜀人,当真是活腻了,胆敢来相欺劫营!” 不仅是北堂秀,诸多跟来的北渝将军们,亦是发狠之色。按着他们的想法,如今的西蜀,龟缩在威武城里,便该乖乖的守着不动,却哪里想,居然还敢出城劫营! “抓住西蜀狼崽!” 一时间,在北堂秀的鼓舞之下,追出营的北渝士卒,呼声震天。在后头些的位置,还有不少跟着追出的营军,也纷纷吼了起来。 前方的晁义,皱眉回头看了看,并无任何的惊慌。好在他没有深入,只在北渝营地外,作了夜袭的假象,一下子,便引来了这么多人。 “晁将军,北渝骑营要绕过去了!” “平枪!”晁义没有丝毫犹豫,若是让人阻了马,想再回威武城可就难了。 “呼呼。” 听着晁义的军令,出城的两千骑,纷纷平枪而起,结成骑行之阵,便如一杆锥枪,以晁义为枪头,一下子奔马刺了出去。 绕过来的百余北渝骑卒,无法相挡,或逃或坠马,止不住地开口怒骂。 “将军,准备到城下了。” 厮杀一轮后,晁义终于松了口气。今夜的劫营,并没有丝毫的成果,但认真地说,按着自家主公的意思,算是灭了一番北渝围城的威风。 “开城门——” 在城头士卒观察之后,发现敌军未到,迅速传递了开城门的信息。 城门之后,带着千余虎步军的晏雍,以及另外的三四千西蜀步弓,急忙出城接应。二三拨的飞矢射去,一下子迫退了北渝的追兵。 趁着空档,晁义带着人,和晏雍一道,迅速入了城关。两扇威武城的大门,再度“轰隆一声”关上。 这一幕,气得刚追到的北堂秀,停下脚步捶胸顿足。若是早知蜀人敢夜袭,他该准备多一些的骑军策应。 现在倒好,让西蜀的狼崽子逃回去了。可惜,着实可惜! …… “主公,晁义将军回城了!” 城头上,听见斥候的禀报,徐牧送松了口气。没法子,常胜太稳了,稳得让他忧心忡忡。但偏偏城外的信道,都被北渝人截断了。 “主公,晁义幸不辱命。”晁义走近,欢喜地拱手抱拳。 实际上,若是布置的好,这次“夜袭”的危险虽然不大,但换成其他人,未必会有晁义的这份沉稳。 “只可惜战损六七十骑,都是北渝人放箭射杀的。” “晁义,无需自责,此番的目的达到了。我刚才在城头上看,似乎很多的世家营旗,追得很凶。” “确是,听着喊声,似是一个复姓北堂的北渝将军,带着人来追。” “若无猜错,这些世家大将,在夜袭之后,又该趁机向常胜请战了。”徐牧笑了笑。 最开始的时候,他担心常胜攻城,特地准备了不少辎重,但现在,常胜一直按兵不动,加上援军不断赶来,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在北渝营地。 如徐牧所料,刚赶回来的北堂秀,一刻也等不得,急急带着七八个世家将军,请命入了中军帐。 “参见军师……军师,可知今晚蜀人夜袭之事?” 常胜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进来的人,似是早有所料,平静地点点头。 “听说了。” 北堂秀换上愤慨之色,“军师啊,你看着这些蜀人,只以为我等不敢攻城,好大的胆,都敢出来劫营了!虽然营地损失不大,但此次劫营之事,无异于蜀人扇了我北渝的耳刮子!” “所以,我等几人请命,不若准备攻城事宜!” 虽然在先前,常胜答应了会攻城,但如北堂秀这些人,此时不愿再等下去,只以为攻城令一下,他们必能大破威武城。 “军师,何故再等下去?” “小军师,此番不攻城,恐伤我北渝大军的士气。” 营帐里,诸多跟着入帐的将军,都不断附声开口。柳沉站在一边,看着面前的聒噪,有些不喜,但终归选择了不动。 常胜放下手里的信卷,看着面前喧哗的人,并没有生气,只淡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便依着北堂将军的意思,准备两日后,大军攻城吧。”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大战将起 威武城的城头上,徐牧和晁义,晏雍,苏尘,以及今日刚转醒的陈盛,五人一起垂头,看着下方的调兵遣将。连着攻城的辎重,也不断往前线推过来。 “当真如主公之计……北渝人要攻城了。” 听着晁义的话,徐牧并未有任何得逞的欢喜。他深知,常胜不是个简单的人,所以不会简简单单的中计。他原先还以为,至少要磨个四五日才会攻城,哪里会想,才隔日,北渝人便在着手准备了。 “盛哥儿,还能战否?” “自然能。”陈盛豪爽大笑,脸庞间明显还有苍白之色。正是担心北渝攻城,他才急忙上了城头请战。 徐牧犹豫了下,知道陈盛的想法,点点头开口。 “既如此,盛哥儿便带着五千人,守西门。苏尘,你可作为副将,帮助城守。” 陈盛和苏尘齐齐抱拳。 威武城只有三座城门,东门,西门,以及最大的北门。按道理讲,西门地势倾斜,不大可能会成为主攻之地。 “晁义,你领八千人,守东门。” “晏雍领一万人,守北门。” 徐牧顿了顿,继续开口,“本王自带两万人,坐镇城下,随时机动策应。这一次,我西蜀便以威武城作为巨盾,先挡住北渝人的强攻,再寻机会反剿!我徐牧问列位,可敢与北渝一战!” 城头上,数条西蜀大汉忽而大笑。 “主公可放心,我等愿与北渝死战!” …… “我打算出军。”大宛关城头的木轮车上,东方敬举目望天。 “军师要亲自带军出城?”在旁的陈忠急问。 “确是。”东方敬点头,“莫忘,大宛关的前方,还有一个申屠冠。先前不动,虽有考虑的因素,但我已经在着手布局,希望这一次,能阵斩北渝申屠冠,壮我西蜀士气。” “军师要带多少人?我若无猜错……申屠将军那边的兵力,不下三五万之数。” “共四万。”东方敬呼了口气。 陈忠惊了惊,“军师,如此一来的话……大宛关城内,可不剩什么人了,至多是樊鲁带来的新军,还有一些郡兵老卒。” 顿了顿,陈忠咬了咬牙,“不过,既然军师已经决定,某陈忠就算粉身碎骨——” “陈忠,你与我一起带军出城。” 话没说完的陈忠,听着东方敬的话,整个人一时间怔住。他要是和东方敬一起出城,作为西蜀屏障的大宛关,可就没有大将镇守了。 当然,赶来的樊鲁或许能守,还有伤愈的魏小五这些后辈……但不管如何,终归是有些不能放心。 “听我说。”东方敬脸色认真,“大宛关外不远,申屠冠肯定会盯着我。如此一来,便露了一个破绽。借着这个破绽,说不得,能一举击败申屠冠,迅速赶往前线。” “再退一步讲,申屠冠开春之战,被我诱入大宛关,差点围杀。我讲句不好听的,哪怕大宛关把城门大开,以申屠冠现在的谨慎,说不得也要三五番的打探情报,担心是我的诱计。” 陈忠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既如此,我愿随军师出城。” 东方敬点头后,眉目间却依然忧心忡忡。 “近段时日,在蜀州丞令李桃病故后,江南一带,似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军师,是何事情?” “有贼党在陵州起事,声称是左师仁的部将。你也知,在东陵灭亡后,江南一带,百姓都差不多归心了。偏这时候,李桃新丧,便发生了祸事。其中,陵州境内的一处粮仓地,又无端起了大火。江岸方向,又冒出水贼,拦截过往的江船商船。” 东方敬皱住眉头。 按道理讲,这时候作为水师都督的苗通,该带着浩浩水师剿灭水贼,但实际上,苗通已经在海上了。 他甚至怀疑,这或有可能,和北渝某个计划有瓜葛。 “军师放心,都是小贼罢了,很快便会被肃清。”陈忠安慰道。 东方敬沉默了下,再度点了点头。 “以战事为重,陈忠,你我先准备出城事宜。” “愿随军师。” 大宛关外,如东方敬所言。 约莫二百里之处,申屠冠已经在各处隘口,都布置了暗哨人手。甚至说,他还为此修建了几座犄角城寨,准备死挡住西蜀出城的援军。 当然,若是能埋伏成功,肯定再好不过。只可惜那位妖智的跛人,不大可能会掉入圈套。 立在城寨外的旌旗下,申屠冠半眯眼睛,冷静看着前方的夜色。他和那位跛人,打的硬仗也不少了,最凶险的一次,他险些被诱入大宛关内,险些被蜀人围杀。 不过,既领了小军师之命,哪怕使尽法子,他都要将出城的跛人援军,死死堵在这里。 “传令,再增派斥候,留意大宛关一带的蜀人动向。”申屠冠冷冷转身。 “诸君当知,大战要起了!” …… “黄将军可知,大战要起了。”在河北纪江的夜风中,郑布转过身,满是谄媚之色。 面前的这位,可是北渝的新贵。老世家那边,甚至让他行拉拢之举。 黄之舟笑了笑,“不瞒郑兄,我真想快些杀入战场,领着我北路大军,帮我北渝攻入成都,一雪前耻。当然,还有小军师心心念念的《清平录》下册,我可得帮他取回来。” “哈哈,黄将军文韬武略,会有机会的。” 黄之舟回了头,目光忽然浊浊地看着郑布。这狼眸一般的凌厉,让郑布没由来地心头一跳。 “先前有斥候回报,已经发现了西蜀残军的动向。我打算起大军,准备攻入山中。对了郑将军,可愿随我一道,立下此功?” 闻言的郑布脸色大喜,要是能立下大功,说不得便能恢复将职。 “这是自然啊,我与黄将军一见如故,自然要帮着出计杀敌!” “甚好。” 黄之舟淡淡一笑,垂下的手,不经意地按住了腰间的长刀。他很明白,除开先前的三万北路军,后面并进来的两万士卒,实际上,都是郑布先前的营军。 当然,这都是老世家们惯用的手段了。 但这后来的两万人,于他而言,并非是自家兄弟。不是兄弟,那便只能是敌人了。 黄之舟的身后不远,近十个北路军裨将,也都在夜风中,紧紧按住了刀,冷冷昂起了头。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跛人出城 “出城!” 大宛关的天空,天色才刚刚破晓,一下子,便听得行军的通鼓声,响彻了附近。 行军长伍的马车里,东方敬脸庞平静。按着他和陈忠的商量,此番出关,会兵分两路。 其中一路,便是他所率领的万人。而另一路,则是陈忠率领的三万。 以申屠冠的老辣来说,肯定要盯死他的。要想破开这个局,唯有的办法,只能是反打了。 援军长路迢迢,若是被申屠冠一路咬尾追击,必然会演变成一支残军。 “长弓,地图。” 同在马车里的弓狗,急忙翻出地图,在马车间的案台铺开。 东方敬垂下目光,思量着某种可能。但凡谋者,关于地势,附近之郡,都该铭记于心。 他的老师如此,常胜也是如此。 在出关之前,他做了一番布局,想出了反剿申屠冠的办法。当然,具体要付诸的话,很大一方面,需要临战的运气。 “长弓,让人往东北面行军。” 马车里的弓狗,听到这句怔了怔,“小军师,若是往那边走,离着申屠冠的本阵,会越来越近。” 势弱之军,当要避开势强之军。但现在,面前的小军师,却是偏往虎山行了。 “总不能在这里,和申屠冠一直耗着杀下去。我有一个法子,想搏一下。” “军师,大概有几成胜算?” “三成吧。”东方敬叹了口气。 “东北面不远,按着地图的记载,应当是青川镇。镇中百姓为了避战,早已经离开。” “青川镇?”弓狗顿了顿,“我以前带着侦察营,曾在青川镇歇息过。军师,那座镇不足以据守,四战之地,偏偏城墙残破,且没有护城河。” “我原本,便不打算在青川镇死守。”东方敬笑了笑。 这一下,弓狗更加迷糊。不过他相信,面前的东方军师,必然是已经心有良计。 正当两人商量着,这时有一西蜀裨将,急急近了马车。 “军师,徐将军,前方发现北渝人的踪迹。” 听着,东方敬皱了皱眉,这才离开大宛关没多久,便一下子遭遇到了。当然,他甚至猜得出来,这些人,或是申屠冠的斥候营,无时无刻都在打探他的动向。 “派骑营,追击三十里。若追不到,即刻返回。” 无非是做个模样。 东方敬明白,不管他怎么躲,申屠冠的眼睛,都会死死地盯着他。 …… 鲤州北渝大营。 并没有多久,得知东方敬出关的消息,申屠冠的脸庞,一下子变得凝重无比。 “不出常胜军师所料,跛人终归忍不住出关了。” “申屠将军,斥候送回的情报,辨认营旗的话,西蜀跛人的阵中,不过万人左右。” “万人便出军?”申屠冠摇头,“继续增派斥候,我猜着,此乃东方敬的分兵之计,此时,当会有另一支蜀军,同样出了大宛关!莫忘,在最先前的时候,跛人就是用了这等手法,蒙骗了我北渝的柳沉军师。” “申屠将军英明。” 申屠冠并未倨傲,冷静了会继续开口,“我等手底下,共有五万人马,诸位将军可有打算?” “将军,跛人分军,我等自然也要分军!分而击之,当有大破西蜀之势。”营帐内,一个北渝将军开口。 无疑,这个分兵追击的决策,一下子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声。 只有申屠冠,以及二三个稳成老将,脸色都有些沉默。别人不清楚,他们是清楚的,哪怕是三万人,去追击跛人的万人,他们都不敢说有多大信心。 人的名树的影,西蜀跛人,在天下五谋皆去之后,已然是成了第一谋者。 “将军,不若让我带两万人,去追击西蜀跛人!将军可带三万人,去拦截另一支蜀军——” “不妥。”申屠冠沉声打断。 “李政何在?” “将军,某在。”一个沉稳老将出列。刚才说什么分而击之的时候,这老将便一直默不作声。 “李政,你是跟着我打过很多场硬仗的。”申屠冠呼了口气,“此番,我分你一万人大军,不管用什么法子,以拖住另一支蜀人为先。切记,不可与蜀人正面鏖战,拼耗战损。” “若我能……生擒跛人,自会绕去与你会合,联手剿灭另一支蜀军。” “将军放心!” 申屠冠点点头。即便是这般的分兵,他手底下尚留有四万人马,但在他的心底里,一想起要和跛人打仗,终归会有些打鼓。 “切记,军令以我为先!”申屠冠顿了顿,继续凝声开口,洪亮的声音,登时在整座中军大帐里萦绕。 “一个时辰之后,四万人马,随我截击跛人!” …… 踏踏踏。 西蜀的行军长伍,没有丝毫的停顿,循着一马平川的鲤州大地,往青川镇的方向赶路。 坐在马车里的东方敬,还在思索着什么。 “军师。”弓狗掀开马车帘子,急急走了进来。 “不出军师所料,申屠冠已经带着大军,往后追过来了!军师,我等这万人之中,除了数百的斥候骑,再没有任何的骑营,况且,鲤州一马平川……” “所以,才要入青川镇。” “但青川镇……不足以据守啊。” 东方敬依然冷静,“长弓,连你也这么认为。所以,申屠冠也会这般认为。事实上,在鲤州这种平地,我等这万人军,不管怎么打,视野开阔之下,都不大可能打赢申屠冠的数万人。” “唯有的办法,制胜的办法,只能入青川镇。我若无猜错,以申屠冠的谨慎,肯定还会派出另一支人马,去拖住陈忠的三万人。在之前,我已经让陈忠暗中埋伏,若是能埋伏打赢,会很快绕来与我等会合。” 东方敬抬起了头,“青川镇,便是我东方敬,送给申屠冠的大礼。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得,能在青川镇歼灭一波北渝的士气。” “常胜算尽了一切,留给我西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申屠冠武勇有谋,我等又不能久战,迫不得已,我只能搏一回战场的气运。”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青川镇 停了马,申屠冠在黄昏中,整个人不动如山。 明知跛人的大军便在前方不远,但深思之下,他没有让麾下的人马立即发起进攻。 心底里,他大抵觉得,跛人敢这般只带万人,肯定是不简单的。 “斥候营!”申屠冠沉着声音,“一个时辰之内,将附近一带的虚实探查清楚,我担心跛人会有后招。” 循着申屠冠的军令,增派的斥候营人马,迅速奔了出去。约莫在一个时辰左右,才又急急快马而回。 带回来的消息,让申屠冠心底一松。 “申屠将军,前方一带,并非发现任何异动。” 鲤州之地,一马平川,哪怕设伏,也不大可能成功。 想了想,申屠冠继续发问,“我约莫记得,前方似有城镇?” “正是,有二三小城,离得最近的,是一座叫青川的镇子,镇中百姓为避战祸,早已经逃难去了。” 申屠冠沉思了下,“可是坚城?” “并非坚城,不过一年久失修的破城。” 听得斥候的情报,在申屠冠的周围,好几个跃跃试试的北渝将军,都急忙上来主动请缨。 “将军,此时正是追击跛人的好机会。某愿为先锋,替将军活捉跛人!” “还请将军下令!” 在这些人看来,前方没有埋伏,没有坚城据守,西蜀跛人的手里,不过足万的人马,连骑营都没有,要怎么挡住他们。 退一万步说,哪怕跛人智谋通天,在这般的平原之地上,亦没可能埋伏成功。火计无林,水计无河,这支蜀军不过是故弄玄虚。 申屠冠思量着,并未立即答应。 “将军,此等机会稍纵即逝,还请将军速速出军!” 申屠冠沉默了会点头,“既如此,以三路人马,各五千人,追击西蜀跛人的本阵。五千骑营,为正路突破,其余二路,互成犄角之势。” “领将军令!” 听得申屠冠的军令,不多时,诸多的北渝将军们,都脸色欢喜起来。唯有申屠冠不敢有丝毫大意,沉着的脸色,显得越发谨慎。 …… “敌袭!” 行军的西蜀长伍,一声刺痛耳膜的高呼,瞬间响彻了周围。 “准备迎战!” 踏踏踏,锵锵锵。 急令之下,西蜀大军迅速列阵,摆开了阵仗,准备迎战杀来的北渝大军。 在护卫的扶持下,东方敬出了马车,在本阵之后,目光深邃无比,看着前方杀来的北渝大军。 “军师,是三路包夹之势。”披着战甲的弓狗,焦急走近。 听着,东方敬并未有任何惊慌,似是一早便有所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青川镇的方向。 “军师,不如直奔青川镇!” “不妥。”东方敬摇头,“若是直奔青川镇,以申屠冠的稳重,极容易发现不对。” “小军师的意思是?” “要在申屠冠看来,我西蜀不敌,且慌不择路,无奈之下退入了青川镇。”东方敬声音沉稳,“如此,方能骗过申屠冠的谨慎。” “长弓,知不知这次,我为何要带着你出关。” 弓狗怔了怔,“我自然是要保护军师……” “你善于射箭,这万人中,更有你的三千神弓营。夜色将至,可作为遮掩。稍后,你趁乱带着人马逃离这里。须记得,从另一个方向绕入青川镇,避免被北渝人发现。” “入了青川镇后,不得我的命令,便一直蛰伏。循着整座城,将弓手散开,寻居高临下之点。” “怪不得,在出城之时,军师让我神弓营的人,多带了二壶箭。” “青川镇一座小城,城距并不远,且只有三座门,于我西蜀而言,算得上一次大好机会。城中的大路上,我先前派出的斥候人马,已经偷偷埋下了火油,藏匿了易燃之物。” “军师要用烧城计?” 东方敬叹气,“若是烧城,需要的布置太多了,根本来不及。所以,你的三千神弓营,便是这一次的杀器。” “当然,还有陈忠。” “军师又如何肯定,申屠冠会追入青川镇。” “到时便知。”东方敬语气不变,“那边的人,该要一番动作了。” 在迎战的前方,北渝人的冲阵下,第一列的西蜀阵型,已经摇摇欲坠。人数不及,且没有骑营作为侧翼掩护,此时的北渝大军,根本无可匹敌。 不少的蜀卒,被杀得倒在血泊中。 “列阵,保护军师!”一个西蜀裨将,抬刀怒喊。 …… “将军,蜀人要撑不住了!”一个禀报的北渝都尉,满脸都是狂喜。 “我三军杀去,正面的骑营不过冲锋二三轮,蜀人便乱了阵型。那西蜀跛人,定然是计穷了!” 申屠冠听着情报,并没有多大的惊喜。他依然冷静,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 “将军,申屠将军,南面有西蜀的战鼓,还有鸣镝箭的信号!或是跛人的埋伏!” 申屠冠脸色惊变,迅速调了一千骑,往通鼓乍起的地方奔去。 “传令全军,不可深追,恐有蜀军埋伏。” 约莫在大半个时辰后,有派出去的骑营,又回来本阵禀报。 “将军,并非是蜀人埋伏的援军,不过是百余人的蜀卒,正在虚张声势。已经被我等追击,逃无可逃!” “虚张声势?”申屠冠顿了顿,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好,跛人要出鲤州!” …… 似是如申屠冠所料,此刻的东方敬,遥遥看了一眼青川镇的方向,在断后营的死战下,立即带着余下人马,往司州一路急赶。 眼看着,便要和青川镇南辕北辙。 但东方敬明白,如今的光景下,申屠冠必然会派出骑营,堵住他的前路。到最后,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往青川镇的方向退。 一座破落且没有城防的小镇,不管怎么想,都并非上上之选。 …… “准备塞门的刀火车!”离着青川镇不远的一座死村,一个西蜀校尉压着声音下令。在他的周围,数百个埋伏多日的斥候士卒,皆是神色凛然,严阵以待。 …… “折返,绕去青川镇!!”行军的长伍中,陈忠看了眼天色,迅速下令。 “准备冲破敌军!” 四周围,三万人的西蜀大军,皆是提刀怒吼。后头有支北渝大军,可是暗戳戳地追了他们一路。 “名将申屠冠,已入计深追!我等将配合小军师,在青川镇困死北渝大军!”陈忠骑在马上,声音豪迈冲天。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中箭” “堵住蜀军的前路!”骑在马上,申屠冠提刀怒喝。 雨水过后,鲤州的天时变得干燥起来。北渝骑营的狂奔,马蹄不时卷起阵阵的烟尘。 即便是入秋的时节,奈何整个鲤州,不见半分的秋收之像,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以及滚滚的硝烟。 在申屠冠的军令之下,数千的北渝骑营,怒吼不休,仗马迂回,避开西蜀的箭矢后,不断往前狂奔。只不到两个时辰,便彻底迂回到了西蜀的前方,摆开了骑行阵。 在后方些的位置,数营的北渝士卒,也跟着急行军,循着骑营的方向,准备彻底堵死蜀人出鲤州的通道。 “我险些上当。”申屠冠沉着声音。 “传令骑军,准备配合冲杀蜀人!” “将军英明,此时的西蜀跛人,已经退无可退,偏又被我等堵了前道,蜀人走投无路了!” 申屠冠并未多欢喜,抬起头,看着二三座小城镇的方向。当然,这几座城镇,都残破不堪,跛人没可能据城而守的。 “大军若成围势,便齐攻蜀军!” …… “在申屠冠看来,这般的光景,我等似是没有了路。”东方敬声音冷静,“他只会觉得,我如今如今慌不择路,前狼后虎之下,我被迫退守诸如青川镇,这几座残破的小城。” “但我深知。”东方敬垂下头,“申屠冠是举世名将,若让他放心杀入青川镇,我还需要暴露一个很大的破绽。” “小军师,什么破绽?” “三儿,去取我袍甲,那件主公所赐的银缕甲。便在青川镇,我东方敬要大破申屠冠!” 在蜀军前方,约莫是为了冲阵,军命之下,千余人的头阵,悍不畏死地举着枪盾,不断往前扑杀。 只可惜,在北渝的骑营反扑下,并未讨到任何便宜。无数的蜀卒尸横遍野,万人的大军不断战损,在硝烟弥漫的悲凉物景中,乍看之下,已经成了残师。 这场面,让换上银缕甲的东方敬,脸上不断愧疚自责。 “小军师,不若我来……相替。”护卫三儿在旁,一时声音哽咽。他一下明白,自家的小军师是要作何打算。 “若换成替身,或能瞒过申屠冠。但亦有可能,被申屠冠看过。这种节骨眼上,我西蜀士卒尚且赴死,我一个跛人之身,又何惧之有。” “军师……银缕甲我贴了两层兽皮,还灌了白叠。” “生死有命。”东方敬淡然一笑,“我先前就说,要诈住申屠冠,必然要暴露一个大破绽。两军对阵,最大的破绽,无异于主将重伤,或战死。申屠冠发现我这个跛人中箭,戒备之心起码去掉一半。” “军师,不若换个法子……北渝申屠冠性子谨慎,军师轻易中箭的话,恐会生疑——” “三儿,你终归懂些思量了。”东方敬抬起头,远眺着前方的战场,“但如今,我蜀军在乍看之下,已经是明显的败局。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兵力式微,阵型骚乱。” 风中,东方敬闭了闭目,“说句托大的话,北渝人或会恐我如虎,又担心我还有后招,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着盔吧。” “若我中箭,余下的人,即刻往青川镇退却。” 护卫三儿颤了颤身子,又不得不领命,只能含泪抱拳。 …… 杀声震天之中。 “申屠将军,蜀人要溃不成军了!”一个传信的骑马斥候,声音里满是狂喜。 听闻这道情报,连一向稳重的申屠冠,也终于慢慢露出笑容。他原先还担心跛人有后招,但现在看来,终归是人数太少,声东击西之计又被破掉,或已经无力回天了。 “跛人何在?” “在蜀阵军中,尚在指挥蜀军抵抗。” “我有些觉得,似是容易了些。”申屠冠皱了皱眉,又想到了什么,“李政那边的大军,可有情报传回?” 李政,正是带着少数人马,去拦截陈忠的老将。 “将军,未见。” 申屠冠沉吟了下,终归没有再等,领着本部人马,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靠近。便在他的前方,跛人的万人蜀军,眼看着便要抵挡不住攻势。 忽然,他眼睛微微眯起。 骚动的蜀人本阵中,一道银甲的人影,正在护卫的簇拥下,不断指挥着旗令,试图扭转乾坤。 蓦然间,申屠冠只觉得自个的喘气声,一下子重了起来。 “那可是西蜀跛人?” “将军,并未看清。不过着了银甲,当是西蜀主将。” “调集三百步弓营的神射手,无需顾及其他,先射杀此人!”顿了顿,申屠冠又不放心,吩咐了左右护卫,往前多探查一轮。 不多时,便听得护卫来报,那着银甲的人影,正是西蜀的跛人。 申屠冠忍住激动的神色。他自知,若是在乱军中,能一朝射杀跛人,将意味着什么。 “步卒可到了蜀阵前方?调一千骑军,不惜一切手段,冲乱西蜀本阵的阵型。让神射手寻住机会,随时射杀蜀人主将!” 一时间,整个北渝大军,在不断的鼓舞之下,以及将要大胜的战机之下,战意显得更盛。 绕回来的北渝骑卒,循着申屠冠的旗令,直冲摇摇欲坠的西蜀本阵。仅数轮过后,西蜀的残师变得更加凌乱。 “蜀人要逃了!” “步弓手,还有神射!神射手何在!” …… 眼看着大军溃败,要抵挡不住,整个西蜀的阵型,已经骚乱不堪。 东方敬脸庞冷静,不作一场败仗,不作一场冒险,根本勾不到谨慎的申屠冠。最关键的,他不能在鲤州附近,继续和申屠冠拼耗时间。 无非是一场险计。 他抬起头,目观前方。冲阵的北渝骑军,最凶险的一次,离着他不过二三丈的距离。 “三儿,扶我登高,吾东方敬,此时该鼓舞士气,稳住大军本阵。” 护卫三儿咬着牙,与旁边的二三人,搀扶着东方敬,缓缓走上了车驾。 “且退开些。”东方敬压低声音。 并未多久,只打了二三回的旗令,北渝的神射伏弓,像是嗅到了腥的野猫,迅速动作,搭弓捻箭。 至少十几支的箭矢射正,在风中,东方敬坐着的人影,一下子被二三箭矢射中,整个人从车驾上,重重地摔落。 这一幕,让一直居高临下,眼盯着前方的申屠冠,忽然之间,喉头爆发出一股疯狂的怒吼。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青川城中的反击 原先还有些担心,会是跛人的替身。但此时,冲阵而回的几个北渝骑卒,在看得清楚后,已经止不住地高声狂呼。 “跛人中箭——” “西蜀跛人中箭身亡!” 无数北渝人的怒吼,一下子响彻了整片天空。 只剩不到三千人的西蜀大军,瞬间变得大乱,在二三裨将的带领下,且战且退,似是走投无路,往青川镇的方向退去。 此时的申屠冠,似是再无顾忌,射杀跛人的大喜,让他心头无比激动。 “将军,蜀人要退守青川镇了!” “前后无路,再加上跛人中箭,这些蜀卒只能负隅顽抗了!”申屠冠呼了口气。 “传令,大军合师一处,准备剿杀蜀人!”申屠冠迅速下令。 没有多久,数不清的北渝步卒,以及迂回过来的骑营,一路追杀而来,到最后,直直追到了残破的青川镇之前。 跟着过来的申屠冠,只抬头,便发现与情报无二,整座青川镇残破不堪,连着城门,都已经摇摇欲坠。这般的破城,如何还能守备。 再者说,若是青川镇真有埋伏,跛人该一早退守此城了。而且,跛人此时中箭,或早已经死去。 仰起头,申屠冠吐出一口浊气。这么些年,他一直被跛人用计,玩弄于股掌中。现在,终归是要扬眉吐气了。 “破城!若能寻到跛人的尸首,便为此战首功,本将自会在主公面前替他表功,擢正将,赏万金!” 在申屠冠身边,诸多的幕僚将军,此时都露出即将大胜的笑意。这般的光景之下,他们只觉得这支慌不择路的蜀军,已经是逃无可逃了。 并没有要多久,北渝的大军,从青川镇的各处城门,齐齐杀了进去。重赏之下,再加上跛人中箭的消息,让冲入城中的北渝大军,又凶戾了几分。 “将军,我等是否进城?” 骑在马上,申屠冠犹豫了下,终归忍住了入城一探的打算,“在外留守万人,余下者尽可入城取功。” “杀啊!” 杀入青川城中,近三万的北渝大军,此时如狼似虎,在城中不断搜寻着蜀人的身影。 短时之内,他们并未发现,城中的瓦顶,城墙的石垛上,都有藏匿的人影。 弓狗伏在城门附近的马棚上,心底有些焦急。要不了多久,哪怕藏得再好,终归要被北渝人发现端倪。 “徐将军,好多北渝人都进来了。” 弓狗点头。 只可惜,现在还没到时机。本阵主营那边,并没有任何的信号传来。 “稳住。” 虽然焦急,但弓狗还是缓住了神色,屏住呼吸,等待着反攻的信号。 “静待,快入夜了。” …… 黄昏的残阳,如血。 杀入城中的北渝大军,近一个时辰内,越渐地疯狂,不断在城中,追杀着零散的蜀军。 黑暗笼罩而来,笼住了整座城。 在城外的申屠冠,看了看头顶的天色,神色蓦然有了一丝担忧。自然,他不断听到消息,城中蜀人只知遁逃,不断在城中藏匿。 “有些不对。” “将军,哪里不对?”有幕僚发问。 “你可知蜀人之志?再者说,这是跛人的本部大军,不会如此不堪,在以往之时,蜀卒哪怕赴死,都要与我北渝拼杀。” “将军啊,跛人一死,蜀人群龙无首,成了无头苍蝇,实属正常不过。” “话虽如此。”申屠冠皱了皱眉。 “增派一些巡逻骑,循着青川镇一带巡守。另外,若两个时辰内无法剿灭蜀军,便作围城之势,天明再战。” “将军,当一鼓作气——” “收声。”申屠冠沉住声音。不知为何,他心底一下子不适,不见跛人的尸首,如何也放不下心。 “将军,什么声音?”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裨将忽然开口。 申屠冠顿了顿,认真去听,一下子脸色发白。便在这般担忧的光景之下,偏偏此时,他似是听到了马蹄狂奔的声音。 “将军,是李政的人!” “什么?” 申屠冠转过头,一下子便看见了三四千的残军,正在朝着本阵跑来。在这些残军的后方,更有隐约的通鼓之声。 “李政呢?李政何在!”认出了营旗,申屠冠惊得无以复加。他给李政的命令,是不可与蜀军纠缠,想办法拖住即可。再者说,李政带出去的人,可有三千的骑军,怎会败得这么快。 “李政将军战死……我等一直跟着蜀军,可不曾想,那蜀将陈忠明明在行军,却一直在沿途的林子处,暗中留下人手,待聚了二三营的人,忽然从后杀来……李政将军不敌,乱军中战死。” “申屠将军,蜀人从后杀过来了!” “莫不是跛人之计!”申屠冠脸色发白。跛人中箭,当是事实,但整个战事,却又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明明都快要大胜了! “将军,青川镇外有蜀人杀来!”这时,又有派出去的巡逻骑,急急回来禀报。 “多少人马!” “通鼓很响,四面八方都是!” “将军,蜀将陈忠的大军,离青川镇已经不足十里!” 如果说这些情报,都不算性命攸关,尚有回旋。但此时,从城中出来的数骑人,一下子带来了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申屠将军,跛人未死,已经在城中组织反攻了!” 申屠冠颤着手,抹了抹脸庞后,急忙往青川城看去。便如宿命一般,便在残破的城头之上,他看见了那袭着银甲的人影,似是也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地看过来。 “快,让城中大军撤出,准备列阵迎战——” 申屠冠声音未落,蓦然间,前方的青川城中,一下子有火光烧起,只眨眼的功夫,又变成冲天之火。 无数北渝士卒的高呼声,隔着城门响了起来。数千西蜀士卒的身影,在城头上迎风而立。 “出城,速速出城!”一个个的北渝裨将,不断焦急大喊。 “入城近三万大军,敌不过数千蜀卒么!”申屠冠怒声高呼。 “蜀人在城中早埋下了火油,又有许多零散的小队蜀卒,将我等诱到埋火之处……” “胡说,这样一来,蜀人不也得烧死在城中?”一个裨将怒骂。 “点着了火,城中忽然出现伏弓,掩护蜀人退到了城头。恐、恐城头会有梯道出去。”斥候声音发颤。 申屠冠听得痛苦闭目。 “申屠将军,三座城门出现了塞门刀车!” “将军,城中出现蜀人的伏弓,居高临下,不断拨弓射杀!” “将军,刀车大火,堵死了出城的门!” “将军……蜀将陈忠的骑营,已经要杀到了!”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北渝军魂 青川城。 骤然烧起的大火,在火油的加持之下,即便离得还远,申屠冠的脸庞,依然被灼得发烫。 这般的情况之下,城门处有塞门的刀火车,城中的士卒,一时间根本无法突围。再者说,城头上方亦留了不少蜀卒,若是他让人杀去城门救火,只怕又要战损一大帮。 申屠冠抬起头,看了一眼城头上的蜀军,只觉得在胸口处,一股同样灼烧的战意,似要穿出胸膛。 “全军——” “随我迎战!” 随着申屠冠的军令,城外的近万人士卒,再加上溃逃而回的数千残军,重新集结列阵,迎战即将杀到的蜀将陈忠。 “冠军营,守住后阵,谨防跛人出城夹击!” 作为申屠冠麾下,作为精锐的冠军营,虽然只有二三千人,但此时都纷纷举刀怒吼。 “变换饕餮大阵!”申屠冠举刀,须发皆张。 …… 城外的夜幕之下,一支浩浩的西蜀大军,正列着整齐的长伍,往前迅速行军。 作为主将的陈忠,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垂着长刀。 在大宛关出征之时,得知小军师东方敬的计划后,他曾问过一个问题。 “军师,鲤州地势一马平川,且青川镇是座平城,附近开阔无比。若是申屠冠要逃走,恐怕很难围住。” “申屠冠心底也明白,这一次的堵截战,他若是输了,在北渝的将名,以及军中的声望,都会不复存在。从战略意义讲,申屠冠败了这一场,便等同于北渝的罪人。他的性子亦不像柳沉,不甘大败,会死战破局,血染沙场。认真来说,申屠冠无愧名将之风,无非各为其主,胜负厮杀罢了。” 那时候,小军师的一番话,让他茅塞顿开。 “北渝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全军随我冲杀!吾陈忠,非守成之将,今日便要杀败名将申屠冠!”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杀,杀!” 远处的火光,辉映着一张张蜀卒的脸庞。在西蜀里,入伍从军是极为光荣的事情。同回七十里坟山,更是得万民祭拜。 便如他们,最简单的,若是能取得战功,便能换取良田,换取家人的平安喜乐。 “同举刀!”想到尽处,一个西蜀裨将怒吼。 “举刀!” 夜色之下,陈忠的命令之下,西蜀的近三万大军,开始往列阵的北渝人掩杀过去。 “骑营,撕开北渝的侧翼!”陈忠勒马扬刀,高声大喊。 “散阵!”在列阵中的申屠冠,同样不甘示弱。原本愤怒的目光,一时变得深邃无比。 如同一条甩尾的巨蛇,万多人的北渝士卒,在不远处的火光冲天之下,循着申屠冠的军令,迅速散成一线长阵。 “饕餮?”陈忠目光灼灼。 “旗令,换雁形阵!” 冲杀之中,一个个西蜀裨将,循着陈忠的命令,将阵型迅速撑开,还未近身白刃,便将一拨拨的飞矢,率先抛了过去。 北渝前排的盾阵,急忙举盾相挡,待挡死了这几拨飞矢之后,都纷纷发出死战的怒吼声。 雁形之阵,便如一个枝杈。不断撑开,一时间,让北渝的饕餮阵,无法首尾相接,张嘴咬下。 …… “小军师,陈忠将军要破阵了!”城头上,在火光的映照下,弓狗急奔而来,声音欢喜。 脸色苍白的东方敬,盘腿坐在城上,一时间,眉宇里满是担忧。 “陈忠要吃大亏了,不愧是名将申屠冠。长弓,分三千人从梯道下城,从后配合陈忠,夹击申屠冠。” “小军师……申屠冠的饕餮阵,张不了嘴了。” 东方敬摇头,“莫忘,申屠冠是古阵法的大家。陈忠雁阵直冲,乍看是挡住了饕餮,但实际上,是中了申屠冠的下怀。” “长弓,速去吧。若无猜错,申屠冠会留下人手防住后背。你需要小心,从远一些的地方绕过去。这支防住后背的人马,担心是诱计,必然不敢深追。不过,你需要动作快一些。” “小军师放心。”弓狗沉稳抱拳。 在青川城外,如东方敬所料,此时指挥大军的申屠冠,看着来势汹汹的陈忠,并没有太多的惊慌。相反,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骑营何在。” “末将在。”一个北渝裨将急忙走来。 “还剩多少骑营?” “将军,不足二千了。” “足够了。”申屠冠冷静道,“蜀将陈忠,将两翼不断撑开,此时,你领着二千骑军,以最快的奔马速度,从居中的方位,杀入陈忠本阵。且放心,雁形双翼张得太大,他短时内无法收回军势。” “破了陈忠,我便斩断蜀人梯道,救援城中大军!” 裨将迅速转身,将最后不足二千的骑营,不过二盏茶的功夫,一下子集结了起来。 “冲阵!”裨将高举长刀。 在他的四周,浴血奋战的近二千骑,也跟着狂吼起来。比起那些世家将军,他们的主将申屠冠,才是整个北渝真正的军魂。 “杀杀杀!” “凿穿蜀军!” 此时,掩杀而到的西蜀大军,已经与列阵的北渝士卒,开始了白刃之战。双方不断挥刀捅枪,与身边的袍泽一起,悍不畏死地厮杀着。 乍看之下,申屠冠的饕餮阵,已经无法作用,被蜀军杀到了中阵。 后方的陈忠,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终归也是蜀中名将,不多时,便发现了端倪。列阵的北渝人,分明是放弃了抵挡雁阵的撑开,以至于让掩杀的本部蜀军,左右相距越来越远。 陈忠惊了惊,急忙让人鸣金。 却不曾想,便在这时,原本被步步紧逼的北渝阵中,忽然冲出了一支悍勇的骑军。朝着两翼中间的方向,呼啸着杀了过来。 “不好!”陈忠惊喊。 但先前为了破阵,让随军的骑营,都去冲杀申屠冠的侧翼了。 “中军,列枪阵堵马!” “打通鼓,让左右二翼迅速回军!” …… 申屠冠立在夜风中,横刀立马。在后方火光的映照下,那一身的虎铠袍甲,一时间变得瑰丽如金。 他横起了手中的长刀,怒指前方的蜀阵。 “吾申屠冠,是为北渝军魂!” “蜀贼来战!”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困兽之斗,殊死一搏 “将军,敌骑冲杀本阵了!” 听得裨将的声音,陈忠脸上的凝色,又加重了几分。他有些始料不及,在这般的劣势之下,申屠冠还能寻到战机,继而发起反攻。 雁阵撑得太开,短时之内,恐怕无法回军。 “枪阵往前十步!”陈忠咬着牙。作为攻方,他并未准备拒马墙一类的辎重。此时,只能临时组建枪阵,试着挡住这支北渝的骑军。 他很明白,若是他这里的主阵溃败,两翼之势,必然会大受打击,从而让北渝人挣脱包围,甚至大军反剿。 “将军有令,枪阵迎敌!” “吼!” 留在本阵中的蜀军,待得到陈忠的军令,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长枪列阵。 不管如何时候,以步卒抵挡战马,除非精锐中的精锐,且有护身重甲,若不然,必然是无法打赢骑军。 一个西蜀校尉,站的最前,跟着士卒一道,扬起了手中长枪,脸庞上的五官已经咬牙切齿。 “阻马——” 昂—— 冲得最凶的前十几个北渝骑卒,在凶烈的马蹄声后,已经最快冲到了枪阵前。手里的长刀已经抬得高高,即将要劈砍下来。 “戳!” 几匹烈马发出惨嘶,连着马背上的北渝士卒,在马蹄被阻住之后,也一下子跟着坠马,被刺死当场。 但在随后,只等越来越多的北渝骑军杀到,这等齐攻阻马的法子,已经算不得大善,在威力可怖的冲锋面前,头阵的百余个西蜀士卒,并未要多久,或被劈死,或被撞飞。 “杀!” 领军的北渝骑将,声若惊雷。在他的左右,数不清的北渝士卒,一拨接着一拨,从枪阵正面,或绕到两侧,不断发起凶狠的骑军冲锋。 组建起来的枪阵,抵挡得无比艰难。照这副模样看,要不了多久,恐怕被北渝骑军,彻底要冲烂。 “迂回,继续凿穿!”领军的北渝裨将,亦不是庸碌之人,此时依然在冷静地下着军令。 此番光景,陈忠按捺住胸口的愤怒,只得拼命指挥大军,等待两翼的人马,想办法回援。 “不得乱,围着圆字守阵,前后二阵,轮流戳马!” 阵中的陈忠,判断着北渝骑军的迂回时间,冷静下达了军令。 …… 青川城外。 申屠冠满脸的战意,哪怕陷入困境,却依然有效地执掌着大军,寻找蜀人的破绽,准备逆转局面。 在他的前方,那位蜀将陈忠,将要为自己的急功,来一场血的教训。他眼看着吩咐的骑营冲到近前,便知局面快要稳住。 雁阵两翼?想要回军救主阵么? 他有的是法子,拖住两翼回师的时间。 “传令左右,虽人数不及,但我等只需拖住蜀人一二时辰,大局将定!” “呼!” 只等申屠冠的军令再下,抵挡着蜀卒的两翼渝卒,都纷纷爆发出一股新的悍勇。 听着四周围的渝卒士气,申屠冠难得缓了口气。却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斥候,正从后背的方向,骑马狂奔而来。 “申屠将军,大事不好,城中的蜀人,已经出军了!且绕过了冠军营!” 申屠冠听完,整个人惊了惊,不可思议地迅速扭过头,看着火光冲天的青川城。 虽然近三万的人马,被困在青川城中,但他记得很清楚,西蜀的跛人,原先不过一支万人之军。而且他探查过,附近没可能有大规模的埋伏,顶多是一些小伏军,零散埋伏,不易发现。 现在却说,跛人还能从青川城出军夹攻? “告诉本将,约莫几人出城?” “二三千之数,我方探得清楚,出城蜀军的大将,是一个侏儒将,约莫是那位徐长弓。” “一个侏儒将?能有几分本事!”在旁的一个北渝幕僚,冷笑插嘴。 “住口!”申屠冠咬牙,“莫忘,徐蜀王拒北狄的时候,正是这个侏儒将,射杀了狄人谷蠡王。为将之道,不管任何时候,都不可轻敌。” 幕僚怏怏收声。 申屠冠眉头紧皱。 在后背,他留下冠军营的原因,正是如此。只可惜,现在的冠军营被绕了过去。但并非是说冠军营无能,在这般的情况下,稳守本阵,护住大军的后背才是最主要的。 “绕过去……那便是说,要配合蜀将陈忠了。跛人的心思,当真有些可怕了。” “将军,不若分兵去剿?” 申屠冠摇头。他的麾下人马,有大半人被困在青川城中,如今兵力捉襟见肘。再分兵出去,只怕无法再凝聚守势。守势一溃,再无相挡之力。 “先前的情报,我等一路的追击,跛人的万人大军,至少死伤四千之数。如今跛人又分出二三千的人马……我想不通,他怎么敢的。” “将军的意思是,此时城中的蜀军,或已经守备不足?” 申屠冠迟疑了下,“有这个可能。” 事实上,在他的心底,他也无法猜得透城中的局势,跛人城中的兵马。但如今,他需要一个法子,来稳住跛人的手段。 申屠冠再度回头,在夜色中看了一眼青川城。 “申屠将军,出城的蜀军都是步弓,正在迂回而下,趁着夜色,远射我北渝的迂回骑军。” 申屠冠沉默了会。若是骑军被堵住,拖住了陈忠本阵被歼灭的时间,只等西蜀大军的两翼回防,他必然会败。 他抬起手,终归下了军令。 “传令给冠军三营,分五百人先在南城门,作救援之举。另外的两千多人,趁时间绕到侧城门,开始主攻破开塞门刀火车。城头上,固然会有蜀人的箭射,需小心一些。” “将军,如此一来,恐伤亡不小。” 申屠冠沉默点头,“我何尝不知,但此时,若不冒险一番,只怕你我,都要被跛人困在在这里。” 放在先前,能大破陈忠的大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跛人分明看出了他的计划,才会派人出城。 换句话说,被拖住时间的话,蜀将陈忠的大军回过神来,再度聚起兵势,他几乎再无法子应对这种夹击。 无非是,困兽之斗,殊死一搏。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青川城外的血战 火光冲天,青川城。 坐在城头上的东方敬,面容被灼得发烫。虽不在火中,但这场火势,已经疯狂蔓延。 火油的加持下,加上城头蜀军的抛射,死伤的北渝人越来越多。到现在,城中的北渝大军,在几个裨将的带领下,拼着伤亡,退守到了并未被火势燎烧的城北处。 东方敬陷入沉思。 要吃下城中的三万敌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虽有塞门的刀火车,但火势一停,北渝人不是傻子,终归要想办法逃出青川城,与申屠冠会合。 如此一来,优势尽无。 派出长弓接应陈忠,也并非是兵力富足,而是对比之下,既短时内无法杀光城中守军,倒不如先打垮城外的申屠冠,使北渝大军士气尽碎。 当然,若是申屠冠思量之下,敢拼着伤亡主动救援,那就更好了。派出长弓,更像是一种挑衅。 正当东方敬想着,忽然间听得护卫来报。 “小军师,城外的北渝军,正在逼近青川城南城门!” 听得此句,东方敬喜得蓦然抬头。 “三儿,无需顾及南城门,集中人手,往西边侧门防备。” 护卫李三儿听得糊涂,“军师或是没听清楚……北渝人往南城门赶来。” “我已听清,但南城门离得最近,根本无需多想,以申屠冠的韬略性子,不会是破门首选,不过声东击西之计尔。” “军师真乃妖智也。” “督战三军,当有耳听八方之力。”东方敬呼了口气,并未有丝毫的松懈。和申屠冠这般的名将厮杀,一着不慎,极可能整军溃败。 …… “我冠军三营,乃申屠将军麾下第一精锐!”一个北渝校尉,提刀怒吼。 南门之下,虽只有五百人的冠军营,但此时,做足了准备破城门的模样。 “抱撞木!” 最先的百人,抱着一根撞木,便要往塞门的刀车撞去。只可惜,人才刚近,便一下子被火势燎到,瞬间有十几人失足趔趄,彻底翻入火海之中。余下的人,又被城头落下的飞矢,射死过半。 抱着的撞木,在各种的因素下,未能朝着塞门刀车撞去。火势的燎烧,一下子变得更加狂烈。 城门处,蜀人投下的拦截火木,已经烧得通红,让撞门的难度,更添上了几分。 “不可退!” “后军,逼近城墙,准备回射!” 很明显,不仅是居高临下,更有火势威力的加持,蜀军的防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反倒是抱木撞车的北渝军,困难重重。 但那小校尉,并未退却。他早已明白,麾下这五百人,不过是幌子,真正救援的两千多人,已经绕到了侧门。 “继续抱起撞木!”小校尉怒吼,顾不得安危,跟着杀到城门近处。只近了些,入了抛弓的射程,未能坚持多久,便被箭矢射穿了胸膛,翻入了火海中。 夜色之下,另外分军的两千多人,以极快的速度,奔至了青川城的侧门。 领军的冠军营裨将,正要指挥破门之时,却不曾想刚抬头,便看见了城头,至少二三千的蜀卒,正冷冷地列在城墙上,搭弓瞄准了他们。 “北渝鼠辈,我家的小军师,早已猜出尔等的声东击西之计!”城头上,一个西蜀裨将怒喊。 城下的北渝裨将,颤了颤身子,整个人面若死灰。但终归,还是咬着牙下令,冒着箭雨和火势,试图救出城中的困军。 大势之下,正如申屠将军的军令一般,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 “拖住北渝骑军!” 在另一边,游击而来的弓狗,并未分军,集合三千人的兵力,先是帮一端侧翼解开了困境,随后又带着人,轻甲行军,南下帮助陈忠的本阵。 被解开了困境的雁阵一翼,此时怒吼连连,杀得为数不多的北渝人,不断往后退去。 “回军!” “与长弓将军一起回军!” “杀杀杀!” 在弓狗这支奇军出现后,再加上神射的本事,僵持的局面瞬间打破。城外兵力不足的北渝人,逐渐陷入围势。 在陈忠的本阵。 此时的本阵人马,几乎被北渝骑军冲杀近半,只剩最后的两千人,艰难抵挡着。 待陈忠抬头,听得前方同僚的吼声之后,原本清冷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狂喜起来。 侧翼成功回师,北渝大军要彻底陷入困境。 “诸位同僚,准备与我一起,反剿北渝人!”陈忠举刀高呼。在他的四周围间,原本被逼入绝境的蜀军,也跟着狂吼起来。 四面都是蜀卒之声,夜色中还不时有蜀人的抛射。在陈忠本阵的前方,只剩千多人的北渝骑营。 那位北渝的裨将,冷漠地扫视周围,看着周围浩浩的蜀卒,脸上涌出一副视死如归之色。 “准备迂回,我等再冲杀一轮!” “某赵锋,愿与诸位同去黄泉。” “杀!” “吼!” 困境中,最后的千多人北渝骑军,不顾后背受击,不顾蜀军夜色中飞落的箭矢,只为了擒王,憋着一股战意,再度迂回冲锋,朝着陈忠的所在,举刀冲杀而去。 “保护将军!”蜀军本阵的诸多将士,一时大惊,料想不到这种时候,这支北渝骑军,居然有如此的胆魄。 “再列阵!” “呼!” 血色之中,西蜀的枪阵再度排列起来,准备面对这支敌骑的最后一轮冲锋。 陈忠提着刀,并未惧怕,和身边的亲卫一起,也沉下脸色,面对这最后一击。回师未到,眼下终归要靠他们自己。 “杀——” 北渝裨将赵锋,声音干哑至极,一声命令之下,周围的大地,随着马蹄的狂奔,似要一起摇晃。 “蜀贼陈忠,纳命来!” 赵锋面容凶兽,陷入绝境之后,只遵循申屠冠的军令,誓要擒杀西蜀主将。他身边左右,千多人的北渝骑军,约莫也受了感染,怒吼不休,奔马提刀冲锋而去。 来势汹汹之下,陈忠凝起了目光。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申屠将军,我等危矣 “保护将军!” 陈忠本阵,许多身经百战的西蜀老卒,一下子明白了这支北渝骑军的意图。 人马齐聚,枪阵里的士卒,也已经扬起了枪。 陈忠冷冷看着。 面前的北渝骑军,无疑是殊死一搏了,试图挑了他这个主将,为后面的申屠冠争取时间。 “后阵抛弓!” 陈忠本阵中,为数不多的步弓手,齐齐将长弓侧向半空,不多时,一阵阵缭乱的箭矢,将冲到近前的数十骑,射得人仰马翻。 但即便如此,北渝骑军的冲锋之下,势头更盛,第二轮的飞矢还没抛出,便已经杀到眼前。 “挡!”陈忠怒吼。 步卒与骑军的搏杀,无疑更落下乘。仗着长刀与马,北渝人手起刀落,不断往前突破。 为了急行军,为了迅速掩杀申屠冠,来之时,陈忠并未准备任何拒马类的东西,更料想不到,在困境之下,申屠冠还能看破雁阵的破绽,发动骑军突击。 “挑马!”眼看着就要被突破,陈忠平定神色,再度下令。 前排的西蜀士卒,在军令之下,迅速用手中的长枪,寻了机会,朝着冲来的北渝战马,重重戳了过去。 有战马吃痛,顾不得背上的骑卒,一下子调转身子,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亦有战马直接被捅死,坠马的北渝士卒,还未摔死的,迅速撑着身子爬起,抱着手中的长刀,同样杀入了蜀阵。 “后排弃弓换刀,从两侧绕上。” 蜀阵中,寻不到机会抛射的步弓手,循着陈忠的命令,急忙换了短刀,配合着前方的枪阵,冲上与北渝骑卒杀成一团。 北渝裨将赵锋,见着蜀军顽强,吼了两声后,直接领着亲卫,也跟着扑杀而来。 倒地的西蜀士卒,一个接着一个。但同样,坠马的北渝士卒,也跟着越来越多。不过一个小战场,但双方的士卒,纷纷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拿着手里武器,殉死一战。 “突破蜀人前阵!”裨将赵锋,脸庞被枪锋剐到,此刻淌了一脸的血。作为跟着申屠冠的老将,他很明白,短时内无法杀死陈忠,蜀军便不会骚乱,自家将军那边,亦不会得救。 “杀!” 蜀人本阵,得益于陈忠有条不紊的指挥,损失战损不少,但终归挡住了这支北渝残骑的突破。 不知多久,陈忠才昂起了头。最凶险的一次,有十几个骑兵跃马突入,他只能拿起长刀,与亲卫齐齐上阵杀敌。 不远处,在骑阵的后方,已经响起了友军同僚的怒吼声,伴随着的,还有通鼓和角号。 陈忠仰头怒笑。 “我西蜀,援军已到!诸位同僚,还请奋勇杀敌,大破北渝!” 陈忠四周,响起了战意满满的附和声。 和蜀军不同,此刻的裨将赵锋,满脸都是悲壮。便如他所想,短时内无法突破蜀军本阵,几乎已经是无用功了。等后方的西蜀援军一到,他们将彻底陷入绝地,再无任何机会。 他高呼了声,无任何的犹豫,领着骑营残师,赴死杀了过去。 …… “将军,冠军营声东击西之计,已经被西蜀跛人看穿……青川城的侧门,蜀人守备严密。” “将军,骑将赵锋战死……” 听到这个情报,申屠冠闭目痛惜。他的嫡系并不多,先前的族弟申屠就已经战死,认真来说,赵锋算得他麾下的忠义老将。 却也战死在了青川城外。 “将军,此刻战局不利,还请速速离开。”几个将军幕僚急忙走近,不断劝说开口。 这般的光景下,无法救出城中的友军,那么凭着他们这点人,什么也做不了。 申屠冠沉默不动。 他发觉自个,忽然有些累了。这么些年,都在打仗,和东陵打,和妖后打,和西蜀打。 直至现在,中了跛人的计,彻底被困死在青川城外。 当然,他可以安排人马断后,然后夹着尾巴,想方设法地逃走。最多回到主公和小军师那里,好好乞活一番,说不得能仗着中原第一名将的名头,让主公和军师不忍,留着他的性命,继续委以重任。 若不然,也可投降西蜀,毕竟原主袁冲还在成都,说不得能改心革面,同样被西蜀起用,任为大将。 但这些东西,他光一想,便会觉得羞耻。不同于那一次叛出东莱,他这回真要做狗的。 “天色亮了。”申屠冠昂起头,眼神有些怔怔地看向天空。即便是他,在跛人密不透风的布局下,已经无力回天。 “申屠将军,还请速速离开此地啊!”旁边有幕僚张望之后,急忙又劝道。 四周围的蜀军杀声,随着两翼的回师,随着北渝骑卒的覆灭,随着青川城蜀人守军的夹击,势头越来越大。 “申屠将军,我等危矣!危矣!” 申屠冠还是没动。 二三幕僚,以及数个裨将,见着申屠冠的模样,再也不管不顾,急忙转了身,迅速往另一个方向逃遁。 “李秀,你从东莱便一直跟着我了,你抬头瞧瞧,那朵晨云,似不似一个老人?” 旁边忠心的护卫统领,沉默着抬头。 “那老人,似不似老袁王?老袁王,他一直看着我呢。” 统领李秀听着,一下子红了眼睛。 “他定然要骂的,我这般的人,称什么名将,护不住东莱,也破不了西蜀。我这一生算不得忠义……那么,便让我等乞活之徒,再奋战一场吧。” 申屠冠停下声音,在晨光中抽出了刀。 在他的四周围,所剩者,最后不过两千人,在其中,还有不少脱逃狂奔的将士。但更多的,是跟着他一起,也纷纷举起了武器。 “迎战,杀入蜀阵!” “吼!” 在申屠冠最后的军令下,仅剩的北渝军士气暴涨,列起长阵,与冲到的西蜀大军,厮杀成了一团。 …… 城头上,东方敬久久看着,看着冲入大军的申屠冠,悍不畏死,与士卒一般,握着长刀血拼。 他理了理身上的袍甲,冲着申屠冠的方向,深深抱了个拳。 成王败寇,但如申屠冠这般的人,可称乱世英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名将之死 “围杀敌将申屠冠!” 青川城外,诸多西蜀裨将,不断发出高呼之声。诸如他们,心底十分明白,若是申屠冠战死,对于整个北渝而言,该是怎样的打击。 “小军师,能否劝降?” 城头上的东方敬摇了摇头,“申屠冠不会降的,他重家族与名声。若是降蜀,他在北渝境内的族人必会被牵连,连着他自己,也会名声败坏。” “所以,便让他死在沙场上吧,也算了却这一生的征伐。” 东方敬呼出一口气。 战事打到现在,总算有了一个突破口。申屠冠战死,西蜀的士气将要彻底被激发,反之,北渝的士气,亦要大受打击。 再怎么讲,申屠冠这位名将,在北渝几乎等同于武将军魂了。 “小军师有令,速速剿杀北渝人!” 军令之下,冲过来的西蜀士卒越来越多。青川城外的两千北渝军,根本无法抵挡,并未要多久,便被扑杀得所剩无几。 晨曦之下,并未有阳光,此时的申屠冠,已经掉了头盔,整个人披头散发,身子上满是溅到的鲜血。 他将刀杵在泥地上,整个人喘着大气。 在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没有多久,已经所剩无几了。 “将军,我等替你杀出一条路子,将军速速逃走吧。”统领李秀泣不成声,拽着一匹战马跑来。 申屠冠未做理会,缓了脸色之后,怒吼着再度提刀,冲入了敌阵。这一次,未能再创造奇迹,这位被称为中原第一将的北渝名将,彻底陷入了困笼。 身边的亲卫逐一死光,他抬着刀,和一个不知名的小蜀卒拼了两下之后,整个人身子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小军师有令,申屠将军天下忠勇,可取刀自尽。” “取酒,送与将军拭刀。” 被围在西蜀士卒之中,撑着杵着刀,申屠冠蓦然大笑。他缓缓垂手,解开了身上的虎铠甲。又捧起送来的酒,仰头一口饮尽。 “多谢东方小军师的好酒!但我申屠冠,非堕志之人,手中长刀尚能杀敌!” “杀!”他举刀,高声狂吼。 城外再无相随之人,城内隐约听到啜泣之声。 青川城硝烟弥漫的天空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将军,抱着一把刀,仅一人,朝着对面往前的蜀军,冲了过去。 “杀。”一个西蜀裨将,面无表情地下令。 四周围的蜀军将士,怒吼着提刀冲上。 并未多久,数把长刀捅入申屠冠的身子。这位举世名将咳了咳血后,像是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艰难将长刀杵在地上,撑住要倒下的身子。 “主公……” 他回过头,并非是北方长阳的方向,而是东莱寿光城的方向。 “老袁王啊。” …… “冠儿,若我身死,东莱又守不住,你记得莫要投蜀,去投渝。” “袁王,这是为何?西蜀向来与我东莱交好。” “我东莱与蜀王有旧,我儿袁冲只需安分,蜀王念着仁义,当不会为难。若是西蜀一统,袁冲亦能封个小爵,延续袁氏命脉。但若是北渝一统,以北渝王的性子,袁冲会活不得。不过,你投渝立了大功,便能以此为条件,或留下我袁氏一条血脉……非不得已,只能让你成为另一枚棋子。” “冠儿,我有五个养子,皆不如你。你名义上虽为家将,但自小起,我便将你作为辅佐袁氏的栋梁,悉心教养。” “冠儿,你可是忠义人……入了北渝,若你能助北渝一统,也算重铸了申屠氏的辉煌。” “去吧,你申屠冠的兵法韬略,当响彻天下了。” …… 晨风吹过,似是带着万钧之力,申屠冠站着的尸身,终于仰摔在了地上。那侧头的方向,依然朝着东莱的寿光城。 “收敛申屠将军的尸首,好生埋葬吧。”东方敬呼出一口气,声音了不见悲喜。 “另外,告诉城中的北渝大军,主将申屠冠已死,让他们放下武器。” “小军师,可是降者不杀?” 东方敬答非所问,“大军还需奔赴前线,这场中原决战,我西蜀还未到定鼎之时。” 问话的裨将,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此时的青川城中,火势的蔓延已经逐渐平息。但主将申屠冠之死,让城中的北渝将士,一下子士气崩碎。 即便有不少裨将,试图重新唤起战意,却效果甚微。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城头四周,无数的蜀卒怒声高喊。 缩在城南一带的北渝大军,约莫还剩近两万人,此刻都战战兢兢,不敢再胡乱开口。 先是一个受伤的北渝士卒,啜泣着丢掉手里的刀,不多久,如同传染了一半,越来越多的北渝士卒,跟着丢掉武器。 “莫要上当,快拾起武器!”北渝的几个裨将,惊得无以复加,拼命地阻拦。奈何经历了一场生死,且主将战死,大多人已经斗志全无。 噔噔。 喊话劝止的几个裨将,被城头的西蜀神射营,纷纷射杀,倒在了血泊中。这份威慑,让斗志怏怏的北渝人,又有不少弃掉了刀盾武器。 眼看着差不多了,往城南城头,奔走而来的西蜀士卒,一时间越来越多。 一个西蜀老裨将,沉默地打了手势后,无数的飞矢,从城头上落了下来,朝着那些弃掉武器的北渝士卒,射了下去。 顷刻间,无数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座青川城。 “蜀人卑鄙——”一个中箭的北渝裨将,痛声高喊。 …… 东方敬立在风中,身子有些摇晃。 这般的情况下,西蜀没可能带着俘虏,奔赴威武城的前线。而且,大宛关那边,已经剩下新军在守了,留着这两万降卒,后祸太大,他不敢赌。再者说,先前在定北关里,似是有人在利用降卒生祸的。 “杀降,吾东方敬不吉,但西蜀大吉。” 东方敬仰头闭目,在鱼肚白的天空下,久久立着不动。破了申屠冠,西蜀算是破了一角围势。接下来,快到反击的时候了。 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奔赴威武城 出鲤州的半道,一支近三万的西蜀人马,正在加速行军。却在这时,有夜枭的黑衣骑,急急赶了过来,将一封密信层层传到了东方敬手里。 东方敬沉着目光,看着夜枭组的密信,不多时,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 “小军师,怎么了?” 同乘马车的弓狗,有些不安地发问,“莫不是主公出事情了?” “长弓,主公无事。”东方敬安慰了句,“不过是被常胜截了信道,无法情报往来。我估摸着,主公现在也不知,申屠冠已经在鲤州战死。” “那北渝人……开始攻城了吗?” “已经攻了三日,但威武城安稳无虞。有主公在,短期内守住城关,问题并不大。” 听着这些,弓狗也松了口气。原先见东方敬模样,他还以为徐牧出了事情。 “我的思量,是常胜。”东方敬拿起密信,放在烛火上,慢慢烧成灰烬。 “诸所周知,北渝要想占尽决战的优势,那么,唯有攻下威武城,才是最好的法子。但我心心念念的,在威武城的攻城中,常胜极少露面。” “小军师,常胜作为督战三军的主帅,或会坐镇本阵。”弓狗想了想。 “有这个可能。”东方敬仰起头,收回了动作。 “但北渝要胜利的关键,只会在常胜身上。毕竟现在,连北渝第一名将申屠冠,也战死沙场了。若无猜错,申屠冠战死的消息,应该传到了吧。” “当是。” …… 威武城外,战事已经如火如荼。 “攻破威武城,活捉徐布衣!”领军大将北堂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止不住地声声怒吼。 威武城周围,四面八方都是攻城的号角。器械的车轱辘声,在投石与飞矢之中,不断往城关逼近。 如潮水般涌来的北渝大军,在各座城门列阵而攻。天空上,投石和飞矢的掩护,让这些攻城的北渝军,已经过了城壕,杀到了城墙下。 城里的徐牧,并没有任何意外。城外的敌军,可足有十几万之数,又是常胜所率的大军,自然是凶悍异常。 好在先前,他做了极好的布局,让晁义晏雍,陈盛苏尘几个西蜀大将,各守一门。而他坐镇居中,随时机动接应。 “领军之人,是北渝世家大将北堂秀,主攻北门。” “常胜呢?”徐牧皱了皱眉。 “常胜和柳沉二人,似是都在阵中。先前时候,柳沉还骑马而来,交代了北堂秀一些事情。” 徐牧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而今,西蜀的目的已经成功。在南面这里,牵制住了北渝十几万大军。到时候,若是海船一到,北面临近纪江的一带,兵力会空虚许多。 当然最主要的,还需西蜀各个方向的配合。只可惜到了现在,信道还没有恢复,他也不得而知,小狗福还有东方敬那边,现在是何情况。 不过,这一步棋定然是没错的,以一座鲤州坚城,吸引北渝人的大批兵力。 “传令全军,奋勇守城!我西蜀,便在威武城上,让北渝人的战意铩羽而归!” 约莫是一种回应,恰好城内的投石车,又呼啸着抛了出去。 硝烟与战火,弥漫在整座威武城。 城下的北渝中军。 坐镇本阵的人,并非是常胜,而是柳沉。此刻,柳沉的一张脸庞,尽是掩不住的震惊。 便在刚才,他收到了鲤州来的情报。 名将申屠冠,战死在青川城外。五万大军,几乎是全军覆没,只有廖廖数千的逃兵,逃出了鲤州。 “怎会。”柳沉颤着手,眼色里并非是悲伤,而是一种愤怒与担忧。 “申屠冠自诩天下名将,怎会如此的。” 申屠冠全军覆没,那么,西蜀跛人再无阻挡,很快便要赶来威武城助战。 “柳军师,现在怎办……” 在柳沉附近,听到申屠冠战死,几个大将与幕僚,都掩不住悲伤之色。在其中,两个世家大将亦是如此。 “先将申屠冠战死的消息,压住不报,若不然,只怕攻城的将士,听闻此道噩耗,会有所懈怠。” “军师,一直压着的话,若威武城又久攻不下,到时候被人得知,只怕整个大军——” “没法子的。”柳沉打断,“我等需配合常胜军师的计划。在此之前,攻城之事不容有失。” “但蜀人顽强至极,那徐蜀王又堪比名将之才。” “这徐贼。”柳沉蓦然沉下脸色。 “我若无猜错,跛人的大军,应当在半道上了。只怕很快要赶过来。深思下,或可以出一支人马,拦截跛人大军。情报里说,跛人的蜀军不过三万人。” “谁愿往?” 营帐里无一人答。连名将申屠冠都拦不住,这些将军幕僚,如何敢接这等重任。 柳沉一声叹息。 “我固然想亲去,奈何要坐镇中军。若无法子,只能调集骑军,仗着威武城外的平坦地势,以骑兵截杀了。” “柳军师,此计甚好。” 柳沉不答,侧过了头,看向帐外。 他不死,他更明白,申屠冠的战死,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极可能会对整个北渝的士气,造成灭顶的打击。 “加赏。传令下去,先登者,斩将者,本军师做主,增五倍的功赏!另外,派人传信给北堂秀,便说某柳沉,愿作为他的幕僚,共破威武城!” 此言一出,几个将军幕僚,都有些吃惊起来。隐约觉得,似是要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候了。 …… “不可退,都不可退!”威武城下,作为攻方主将的北堂秀,穿着一声亮眼的银甲,手持一柄璀璨宝剑,端的是威风凛凛。 在北堂秀的命令下,四面八方的北渝大军,不断越过城壕,推着攻城器械,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硬着头皮赴死而去。 “小心蜀人的滚檑!” 北城门处,一座冲城车的车轱辘,才堪堪停下,不多时,吊下来的滚檑木,一下子将冲城车碾得粉碎。 “收檑。”城头上,一个西蜀裨将怒吼开口。 “北渝狗,不若先搭上一座尸山,再登爬上来!” “吾王徐牧,定要将尔等的大军,挫骨扬灰!” …… 徐牧坐在城关里,放下手里的地图,皱着眉头,看着天空上的硝烟。直至现在,北渝的攻势都不算犀利,至少,他本部的机动营,还没有开始救城门。 退一步说,照着眼下的形势,威武城城高墙厚,且粮草辎重不缺。一月之内,他都有信心,守住这座鲤州坚城。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章 破蜀的决心 连着三四日,在威武城下,都是硝烟不停,厮杀不断。不管白天黑夜,北渝人的攻城,都不曾停下,誓要将整座威武城打烂。 骑在马上的北堂秀,作为攻城主将,此刻的脸庞上,再无先前的狂喜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担忧。 攻城之前,他在小军师常胜面前,还特意立了军令状,言之“一月内破城”。但照着眼下的情形来看,别说破城,加一起都六七日了,连威武城的城门都碰不到。 三座城门的守将,皆是西蜀的善战之人。 “北堂将军,连着攻城多日,士卒疲累——” “住口!”北堂秀怒声喝止,“此乃一鼓作气,若是歇战,便会就此衰竭!速速传令全军,不得有任何懈怠,继续攻打威武城!” 缓了口气,北堂秀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常胜何在?” “似在营里,刚才柳军师派人来,还带了常胜军师的吩咐。” “哼,他自然要盯着我的。莫急,攻下了威武城,活捉了徐蜀王,我北堂秀便是破蜀的最大功臣,谁也夺不走!” 一念至此,原本有些委顿的北堂秀,重新变得精神抖擞。 “速速传令,攻城不得停歇!” 威武城下,四面八方涌来的北渝人,并未让城上的西蜀守军,有太多的惊慌。循着三座城门主将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运用守城辎重,飞矢与投石,不断应对着攻坚的手段。 此时,徐牧已经上了城关。相对而言,他发现这一次的北渝攻城,并没有太多的压迫力。 那位攻城大将的手段,亦不够出彩,只知用士卒性命,不断填满了城壑。 隐约之间,徐牧觉得有些不对。要知晓,这一路他最担心的,莫过于是常胜,在沽岭口一战,若非是柳沉延误了战机,他当真要被常胜的布局,困死在沽岭口下。 “牧哥儿,怎的?”跟随在旁的司虎,早已经摩拳擦掌。守城的事情他不掺和,左右敌人还没攻上来。 “无事。”徐牧皱了皱眉,犹豫了下,他终归做了一个决定。毕竟再怎么想,城下的北渝军,似是有些不对了。 “司虎,若是你饿坏了,又想吃馒头,那馒头铺子便在眼前,你会差遣人去买么?” “自然不会啊,我自个去买,一边买一边吃着。” “这就是了。”徐牧抬起头,“想要一场大胜,但偏偏,常胜一直窝在中军帐里,久不露面。” “司虎,让人收集城中的干粪,在城西的位置,点起三道狼烟。” 威武城信道被截,只能以此种方法,通知附近一带的夜枭探子了。至于三道狼烟,乃战事紧急之说。当然,若是传到小军师东方敬的耳朵里,说不得能加紧留意。 “牧哥儿放心,我司虎不怕脏的。” “司虎,你真是长大了啊。” 司虎嘿嘿一笑,跑下城墙,又跑到角落里,拖了一个校尉过来,虎着脸交代了徐牧的军务。 那小校尉彻底无语,但也只能挑了百多人,准备去搜寻干粪。 …… 不同于鲤州的硝烟,在西蜀江南的陵州,反而一片安静祥和。 此时,一个满脸阴气的富家翁,正立在江岸边上。看着江面,收拢到的各种渔船乌篷,其中,更有十几艘的大商船。 “主子,都安排好了。”富家翁后边,一个劲袍男子走来。 富家翁模样的人,沉默点了点头。 劲袍男子犹豫了下,“主子,若是这般一来,我等迟早会被问罪的。西蜀境内,从商者,船数不得过十。” “急什么。”富家翁笑了笑,“等到西蜀问罪,事情已经大不同了。看着吧,说不得你我要立下一场天功的。” “天功?” 富家翁眯起眼睛,“莫忘了,你我是北面的人。不过是生意做到了江南罢了。当然,你我这南下的生意嘛,原本就是有人暗中支持的。当真是深谋远虑,早早考虑到了这一步。” 劲袍男子隐约明白,但终究还有疑惑。 “主子,我等现在手底下,不过四五十艘船——” 富家翁回头,声音带着一股得逞。 “那你觉得,这么大的一条襄江,会有几个像我这般的北商?” 劲袍男子听着,一时脸色震惊。 “成都李桃新丧,政务权利更迭,刚巧是最好的机会!那一位运筹帷幄者,将要大功告成!” …… 威武城南侧三百里,一条望不到边,且蔓延不绝的山峦。 有一支浩浩大军,约莫三万之数,正停在了山峦之下。 “小军师,前方无路了。” 被唤作“小军师”的人,正是北渝常胜。 听见这一句,常胜平静地抬起头。在他的左右,蒋娴和阎辟二人,分别紧紧拱卫着。 “我亦曾问过他人,若前方无路该怎办?”常胜淡淡开口,“实际上,前行的路,一直在你我的心中。不管怎样的路,终归有第一个行人,去披荆斩棘。” “吾常胜,愿为先行。” “就近伐木,铺栈道,两日内准备翻山!” “莽莽山峦,挡不住吾常胜破蜀的决心!” “三军听令!就近伐木!南府营,派三百人绳钩登山,继续探查前路!” 这三万人马,几乎是北渝的老卒所组成。亦是跟着常胜,与西蜀打了几年硬仗,而活下来的忠勇。 无战马,且无民夫,唯有的,是身上所携带的十日粮草。 从一开始,常胜在威武城下,便一直在思量,以威武城作为契机,围住徐蜀王,围而不攻,引蜀人不断来援救王。 若如此,西蜀后方必会逐渐空虚。 唯一要担心的,便是襄江上的苗通水师。但只要安排妥当,便能从鲤州方向,晃过西蜀的目光,直接翻过山峦,绕去恪州过陈水关,过了陈水关,便临近西蜀的暮云州了。 至于渡江之船,他亦有准备。未雨绸缪,在西蜀江南那边,他已经安插了不少暗棋。再加上李桃新丧,简直是天赐的好机会。 蜀人将大战目光,都放在威武城的时候,他已经金蝉脱壳,准备杀入西蜀腹地。只要瞒住蜀人耳目,成功绕到陈水关,先抢住了时间,这江山几乎能定鼎了。 战事僵持,唯有出奇军一击即中,使其后院失火,方是制胜的最好战略。 天下一统者,必是北渝。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北渝的布局 峰峦叠嶂,白珠峰。 正值入秋,满山传来熟果的香气。一只啄食树果的鸟,正惬意地享受着,却忽然间似是嗅到什么,惊得拍翅窜上天空。 隐约间,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弥漫了整座山头。 “小军师,都杀了。”阎辟回刀走来,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停步的常胜,转头看了过去,三个采药人的尸体,已经再无生息。 若放在往常,他或会询问一番,赠些银两之后,便让这些采药人安然离去。但现在不行,三万精锐入蜀的路,绝不能出现纰漏,被蜀人发现。 “好生安葬吧。”常胜沉默良久,吐出一句。 不多久,大军暂歇之后,开始循着隐蔽的方向,继续往前出发。却没有走多远,蓦然间,一个十几户的村庄出现在了面前。在其中,更有几个农户,正惊得往村子里跑。 常胜立在原地,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只等再睁开,却已经是满脸的杀伐之色。 …… “小军师已经动了。” 并州的荒野,一个老人拄着木杖,在沙风中平静开口。 “西蜀境内,由于前些时日的援军,固然会空虚许多,但如小军师之言,远远还不够。” 在老人身后,站着几个追随的带刀大汉。 “需要一个法子,让凉地乱起来,让江南与蜀州,在这种节骨眼上,再分兵出蜀。” “羊倌先生,蜀州境内,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快三万的新军,不断出峪关了。” “我说了还不够。要让整个江南与蜀州,变得越来越兵力空虚。如此,小军师才有机会,一击破蜀。” “羊倌先生,我等做什么。” “将老夫的位置,暴露给西蜀夜枭。两日后,在并州边境一带闹反。若无猜错,恐凉地有失,西蜀境内的最后一波郡兵,定要过来平叛。” “但我等不过千多人。” “足够了。徐蜀王被困威武城,跛人兵出大宛关,连着后起之秀韩幸,也藏匿在河北的深山中。至于都督苗通,估摸着还在东陵三州巡江。西蜀一众的大将,为了打赢这场决战,都奔赴了前线。闹的动静大些,来的蜀军越多,小军师便会越轻松。” “羊倌先生……若暴露了位置,恐会陷入蜀人包围。” 风中的老羊倌,蓦然大笑起来。 “何惧,何惧,某便用这枯朽之身,再祝小军师一臂之力!” “羊倌先生大义!” “且去,莫要辱了铁刑台的名头。” 老人抬头,看着前方的荒凉,眼色里却逐渐露出了杀意。蛰伏在凉地,他不仅联络了铁刑台,还收服了不少北渝的旧卒。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这些人,并非是要去打一场硬仗,而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助小军师常胜成功入蜀! 他闭上眼睛,甚至已经能预见,整座蜀国成都,都被冲天的火光所包围。随即,前线的蜀人人心惶惶,节节败退。而北渝,将彻底成鲸吞之势,一统天下三十州。 司州,北渝大阵营地。 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常四郎,在得知申屠冠战死的消息后,整个人仰头靠着椅子,有些发呆地看着军帐的穹顶。 但很快,那种溢出来的叹息,一下子被收了回去。仅在片刻,他整个人站了起来,俯视着下方的一众北渝大将,及幕僚。 常胜的计划,他是清楚的。 若是能成功,将会打乱整个对北渝不利的局势。后方失火,蜀人势必人心惶惶。如此,将是一战定乾坤之时。 不管在南在北,他麾下的十万本部大军,都并未参与太多的厮杀。但这一次,似是机会已经到了。 结束南北之争,结束乱世,也该是那位老友的所愿吧。 “诸将,准备调军。”常四郎抓起了梨花木亮银枪,声音沉冷。 “主公有何打算?” “驰援威武城。”常四郎淡淡道。 威武城,是一个极其好的幌子。小东家,便一直被困在那里。 “我等还以为……主公不想驰援,若非如此,早该过去了。” “还来得及。”常四郎没有解释太多。 这般久的时间,他也该入沙场了。乱世儿女,本该身不由己的。 常四郎握紧了亮银枪,沉了沉脸色后,开始踏步走出中军帐。在他的身后,诸多的大将幕僚,也齐齐转过身子,跟着踏了出去。 …… 鲤州前线。 一支西蜀大军,正在往前急行。坐在马车里的东方敬,却在这时,忽然收到了一桩情报。 “威武城上,点了三道狼烟?” “小时军事,确是如此。” “知晓了。” 东方敬沉默着,整个人陷入沉思。按道理来讲,在这般的光景下,如自家主公这般的人,定然也猜得出,西蜀的援军会奔赴赶来救援。 所以,点起狼烟,实乃多此一举。除非是说,自家主公是要预示什么事情。要知道,威武城的信道,已经被北渝人彻底堵截,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攻城的主将是谁?” “北渝大军北堂秀,情报里说,在中军帐里,还有常胜以及柳沉两位军师,不断出谋划策。” “北堂秀?一个名不经传的人物,如何能胜任这等大战。莫非有比肩申屠冠的本事了?” 东方敬半眯眼睛。若真有这份本事,只怕威武城已经摇摇欲坠了。但照着斥候的情报里看,威武城依旧安稳无虞,北渝人的攻城,并没有任何的进展。 而且,既然是大战,常胜没有督战三军,才是真的奇怪。 “长弓,替我唤陈忠将军过来。” 弓狗急忙领命。 东方敬坐在马车里,久久不动,开始盘想着威武城的战事经过。此地离着威武城已经不远,隐约间,耳朵里似是听到了厮杀与投石的声音。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望州五马,吕奉是也 并州边境。 几个西蜀的夜枭,怒吼夹着马腹,往前方狂追。在他们的前方,一骑慌不择路的人马,正焦急地逃窜着。 “着!”几人夜枭中,一个仗着功夫的夜枭死士,马上急急搭弓,一箭射中前方人的后背。不多时,惨叫便响了起来。 “吁。” 夜枭追到,下马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又从那人的怀里,摸出了一封密信。 大宛关的城头上。 收到密信的樊鲁,脸色一时大惊。密信的内容不多,却不简单,那位差点让人忘却的北渝谋士——羊倌,居然就躲在并州,而且,这封信便是打算在凉地起叛军,配合北渝的北路军,准备攻打定北关的。 “该死,这羊倌一直躲在并州!来人,准备点起兵马,本将要亲征抓贼!” “将军,老樊将军!”正当樊鲁下令,一道趔趄的人影,急忙走了过来。 等樊鲁定睛一看,来人赫然是受伤的魏小五。 “魏小五,你怎的?” “老樊,主公不在,小军师也不在,你我行事需小心一些。” 樊鲁一听,急忙脸色大变。 “是了,先查清楚。大宛关的守军不能随便调走!” 魏小五点头。 如今大宛关的兵力,不过二三万,其中八成都是新军。定北关自不用说,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 “小五,那现在如何?” “分二路,一路快马通告给小军师,另一路入并州,通告给丞令宫峦。” 西蜀的大军,都在外面征伐,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 “便依你之计。” 两人不敢耽误,急忙分头做事。一时间,整座大宛关,似又要乱了起来。 在并州边境,羊倌立在阳光之下,人影越发的佝偻。 他咳了两声,才开始淡笑起来。 “若无猜错,蜀人截到书信,便会先乱一番阵脚。其他的不敢说,我羊倌的名号,终归还是要惊一下蜀人的。” “或蜀人阵中还有能忍,但不论如何,待我起事之事,在边境闹反之时,蜀人定然要派军围过来的。” 在羊倌的身后,几个随从脸色变得沉默。 他们都知晓,若是如此,面前的这位羊倌先生,被围住之后极可能会死。当然,他们亦会死。 “诸位。”羊倌转头,似是看穿了几个铁刑台的心思。 “若北渝一统,我等的名字,被书于卷宗上,定当万世长存。若如此一死,又何惧之有呢?” 几个铁刑台的随从怔了怔,随即脸色都变得决然起来。 “传令,今夜便去并州边境的养马场,先从那里开刀!据悉,那位徐蜀王的旧人吕奉,便在养马场里。杀了他,必然激起蜀人的怒气,使其不断派军围攻!” “即便九死一生,北渝人亦不认输!”羊倌抬起木杖,重重杵在了地上。 几个随从,也齐齐在风中抱拳。 …… “大人,夜深了,还请早些歇息。”并州边境的养马场,听得护卫的声音,吕奉才揉了揉额头,站起了身子。 “对了大人,宫峦丞令来了急报。” 吕奉接过信,待打开一看,整个人面色大惊。 “这老羊倌儿,怎的会在并州?” 他极少接触战事,亦不认识羊倌,只知是西蜀的大敌。 “大人,吕大人,大事不好,有敌人准备夜袭马场,快要杀过来了!”正当吕奉想着,突然间,一个马卒急急跑了进来。 吕奉抬头,远眺马场之外,隐约间,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在夜风中不断摇曳,移动。 若换成其他的小文官,此时当吓得蜷缩了。 但吕奉不是。 望州五马夫之一,当初跟着小东家,从北狄箭雨中杀出来的人。 “此处马场,营中有多少马卒?” “不到三百……都是老弱之人。而且,最近的城镇,离着还有近二百里。” 为了便于跑马训马,马场都会选在戈壁的灌木水草处,宽阔些的地方。 “大人,马场四面都是人,我等恐出不去了!” 吕奉挑了挑眉,并未有太多的惊怕,相反,深埋在骨子里的一股热血,蓦然冲上了胸膛。 “既无退路,何不提刀血战!” “大人,马卒并非战卒……” “有无卵?是不是西蜀男儿?”吕奉沉着脸,自顾自开始披甲。 在他的面前,除开几个护卫外,诸多的马卒和文吏,也面色跟着动容。 “马场里尚有武备,不敢提刀者,可藏于马厩,与马同槽!” “愿随大人!”先是一个文吏咬着牙开口。 “愿随大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马卒,也抱拳开口。 “宫峦丞令曾来信于我,定会派出巡逻骑,留意并州的虚实!我等只需挡住这一夜,我西蜀大军必会来援!” “传本大人……传本将军令,老子吕奉要上阵杀敌,将所有的木板车,都堆于马场大门。营中老弱者,记得在营栅与板车上,都泼上湿水,以免遭贼人掷火!” 披上甲,提上刀,吕奉啐骂了句,大步挺胸地走了出去。 一番番的鼓舞之下,诸多的小马卒,甚至是马卒的亲眷,都跟着拿起武器,聚了过来。 “随我杀贼——”吕奉怒吼抽刀。 他生如蝼蚁,是那位小东家,带着他出望州,带着他入蜀,又带着他站在了乱世风云的舞台上。 “望州五马,吕奉是也!” …… 站在马场的营地上,老羊倌的神色有些复杂。实话实说,他并不想杀那位吕奉大人。从蛰伏西蜀开始,吕奉对他极好,生病替他寻医,天冷赠他暖袍,担心他在马厩边睡不习惯,每去一个马场,都命人在马厩边上,替他搭建一座小屋。 他在定州假死之后,听说那位吕奉,还亲自去了定北关,请大儒陈方替他写祭文。 若没有相悖的身份,应当是忘年之交了吧。 如此的好人,却不得不杀。 小恩,不足以填大怨。 “羊倌先生,那位该死的马奴,还组织了马卒,准备死守马场。” “像极了曾经的小东家。”羊倌脸色平淡,“攻吧,动作快些,莫要让并州宫峦的援军,毁了你我的大事。” 说话的铁刑台急忙抱拳,刚要离开。 “稍等。”老羊倌叹息一声,“那位吕奉大人的尸首,让他走得体面些,莫糟蹋了。人老将死,总想顾念一二恩情。” “先生放心……” 羊倌点了点头,拄着拐杖,在风中闭目不动,如同化成了一座石塑般。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杨相马,我东家会赢天下 “挡住贼军!”夜色之下,披甲的吕奉,不断怒声下令。 只可惜,马场终归只是马场,并非是一座坚城。再者说,养马卒亦不是百战之士,哪怕聚到一起,拿起武器,终归难挡敌军的冲杀。 吕奉抬起头,看着死在面前的马卒,又看着呼啸冲入马车的敌军。咬着牙吼了一声,从旁抓起了铁弓。 没入望州做马夫时,他是猎户出身,在长弓没来之前,他亦是徐家酒坊最擅射的人。 噔。 一箭射出,冲得最前的一个北渝铁刑台,顿时中箭倒地。 “再来!” 吕奉喝了一句,再搭上箭矢,又将一人射倒。 在他身边,不管是剩下的马卒,还是追随的护卫,似是都受了感染,提着刀往前迎战而去。 不知射倒几人。再抓箭时,才发现两筒箭壶,已经空空如也。 弃弓抓刀,吕奉沉着脸,与身边聚起的人,一起朝前杀了过去。那些个挡在门前的板车,不知何时,已经被贼人推翻。 甚至说,从马场的四周营栅,都有贼人不断攀爬而入。干燥些的地方,已经被点了火势。四周围间,都是马卒被烧死的惨叫声。 “吕大人,贼人是想围死我等,已经出不去了。” “喊我将军。”吕奉昂起了头,并未惧怕。敌袭太快,再者马场并无士卒。 “告诉本将,尚有多少匹骟马?” “前些日,才送了一批到大宛关,如今的营中,除开马驹之外,只剩六七十之数。” “那便取马再杀!” “将军,我等并非骑卒,不善马战。” “莫不是要等死?”吕奉喝了一句,催促身边的二三十护卫,将战马都放出。随即他伸出手,抚住一匹黑马的马鬃。 这匹好马,原先的时候,是等着主公大胜归来,送入王宫的。 只可惜,可能要没机会了。撑不过夜,援军远远没到。 “上马!”吕奉决绝地喊了一句。骨子里,他更愿意像个蜀将一样战死。 在吕奉的身后,不管是护卫,还是马卒,终归聚成了几十骑,又提了刀,已经严阵以待。 马场里的火势,变得逐渐的疯狂,灼疼了每一个人的脸。隐约间,还伴随着小马驹被烧死的嘶叫声。 马卒与护卫们,见着这等惨状,战意一下子鼓了起来,各自提着刀,上马跟紧了吕奉,止不住地狂吼。 “杀!” 没有兵法,没有为将者的布局,只知保家卫国,马场里,最后不足百人的队伍,发起第一轮的冲锋。 羊倌站在马场外,看着里头的火光,又听着传来的厮杀声,眉头有些皱了起来。 他心底一直都知道,那位吕奉大人,不仅一次地跟他说过,最大的念想,是想做一名蜀将,而非马政司的政官。对于这一点,他向来是欣赏的。 “先生,蜀人反击,我等死伤二三十人,恐要拖延一些时间了。”有铁刑台回报。 羊倌点了点头。 这般的光景下,除非蜀人援军天降,若不然,这个并州的边境小马场,已然是救无可救。 他选在这里,固然是有一番道理的。唯一没有看准的是,那位吕奉的血性,那些原本唯诺马卒的血性。 不知多久,火势已经蔓延了整个马场,映红了头顶的夜空。 那位出营的吕奉,身边只剩最后二三人,连着他自个,也已经变得浑身是血。却依然提着刀,止不住地怒吼,劈翻了冲上的二三人。 “杀了吧。”羊倌仰起头,淡淡一句。 战争里,仁慈是可耻的行为。再者说,他这一步棋,是小军师常胜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步,不容有失。 有二三百的步弓重新拨弦,将一拨新的箭雨抛了出去。 箭雨的落地声中,羊倌沉默转身。马场的大火,要不了多久,便会引来蜀人的注意,再加上吕奉的死,无意外的话,蜀人会大举派兵过来平叛。 “杨相马啊……” 却在这时,羊倌蓦然听到一句。他惊了惊,急忙转过了身。便看见面前不远,在火光冲天之中,那位吕奉大人,浑身都是箭矢,咳着血,奔马提刀冲到了近前。 “先生小心!”身边的几个铁刑台,迅速操刀,将来不及动作的吕奉,一下子劈翻在地。 坠马之后,吕奉还未起身,又被二三人举刀,劈成了血人。他试图还手,刀还没抬起,便又被一脚踹翻在地。 吕奉披头散发,撑着身子爬起来。 “这怎的不死!”一个铁刑台低喝,走过去抬手一刀,剁在吕奉的颈背上。 约莫是骨头硬,人头未落,吕奉整个人摇摇晃晃,趔趄几步,最后杵着刀喘着粗气,已经半跪在火光之中。 “杨相马……我东家会赢……赢天下——” 附近的二三铁刑台,愤怒地重新举刀。 羊倌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 “我吕奉自幼丧父,又与杨相马一见如故,愿以父伯之礼待之。还希望杨相马不弃,多教我些养马驯马的本事。” “若如此,我便能帮着西蜀,帮着主公,多养出一些好战马了。” “不瞒杨相马,我更喜欢做打仗的将军。或许我一开口,主公便能马上应承,封个将军什么的。但这样不好,德不配位,恐给主公丢人。” “天时入寒,相赠二身暖袍。” “杨相马先前说……北渝富庶。我吕奉虽是个粗人,但却一直知晓,在西蜀里,大家都过得很开心,有暖衣,有饱食。” “因为啊,这西蜀,是大家的西蜀。” …… 羊倌停下脚步,“咚咚”的拐杖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在他的身后,马场的火势,还在熊熊的燃烧着。麾下的铁刑台,已经开始抢救战马。 这场小胜,他并未生出任何的喜悦。相反,反而一脸的忧心忡忡。整个西蜀,诸如吕奉这样的人,该有多少,还会有多少。 徐布衣的民道,又是怎样的东西,才能让这小半壁江山的人,都愿意聚在他的左右。 “厚葬,厚葬……西蜀吕奉将军。” 夜风中,荀平子咳了两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复杂的嘶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北渝战意 恪州。 过了陈水关后,一大片的密林深处。 此刻,带着三万精锐的常胜,并没有选择继续行军。而是吩咐人马,暂时藏匿在隐蔽之处。 常胜席地而坐,小声咳了两下。翻山越岭,终归让他的身子,有些吃力起来。 旁边的蒋娴,递来一个水袋。 两人刚要相谈,却在这时,有一小校尉欢喜走了过来,将一碗热茶,同样端到了常胜面前。 常胜放下地图,皱了皱眉。 入山时候,他交代了很多事情。譬如不能随意生火,尤其是这样的天色之下,一见火烟,只怕会被有心人发现。 这事情并非说说,若是传到蜀人密探的耳里,只怕他们这次的出征奇袭,真要功亏一篑。 约莫是看出了常胜的不悦,小校尉急忙解释。 “我想着小军师长途跋涉,饮几盏热茶,便能驱散疲累。小军师放心,我是寻了山洞,在里头烧的茶汤。” 常胜没有接,侧过了头,沉默地看向远处的物景。他这次出征,领着三万的老卒精锐,几乎算得上是殊死一搏了。 任何的一处纰漏,都有可能使全军覆没。 “军参。”常胜开了口。 不多时,一个军参急急走了过来。 “传令召集诸营,本军师有话要讲。” 常胜回过头,眼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校尉。他没有接茶汤,那小校尉不敢动作,跪在地上,保持着递茶的动作。 “小军师……” 常胜闭目。很多的时候,他并不想如此。但带着这支奇军,若是不能成功,那么,只怕这场逐鹿厮杀中,北渝的机会将越渐渺茫。 “哪里人氏。” “某叫高忠,高唐州人……跟随小军师已经三年。” “高忠,若我常胜不死,你的亲人家眷,自会有一番富贵。但你当知,你此番已经犯了军法。” 小校尉跪地不语,将热茶小心翼翼,搁在了地上。 “愿、愿凭小军师处置。小军师若要借吾的首级,吾愿奉上……但热茶驱乏,小军师还请早些趁热饮下。” “吾自会饮。”常胜垂下头。 他知晓,面前的高忠,或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不多时,军参便将各营的裨将校尉,以及诸多的随军幕僚,都召集了过来。 山林大风。 常胜在大风中站起身子,环顾着面前的诸多老卒将士。翻山越岭的疲累,还铺在每个人的脸上。更有坠山者,染瘴气而亡者,至少五六百人。不管怎样,总归带着一份茫然。 于他们而言,并不知此去如何。只知一股忠心,跟随自家的小军师,去搏杀一个让北渝逐鹿争霸的未来。 “我等这些人。”常胜仰头,声音里再不见疲乏之气,“我等这些人,将要去做一件旷古绝今之事。我先前就说,我泱泱北渝,不该败给西蜀,不该在一轮轮的战事中,像丧家犬一般,被蜀人杀得丢盔弃甲。” “我不怕与诸位讲,我此番的目的——” 常胜转身抬手,指向了西南尽头。虽四周峰峦叠嶂,但他的目光,似是穿透过去。 “成都!” “奇军杀入成都,大破西蜀江南六州!” 在场的诸多北渝将士,都听得脸色震惊。他们从未想过,这般的翻山越岭,居然是要行军千里,奇袭西蜀的王都。 “暗渡行军,慎之又慎。”约莫是不受寒,常胜咳了声。旁边的蒋娴,急忙替他披上了大氅。 “我虽有万般的准备,但诸位当知,只需一粒火星子,你我胸膛的战意,便要被蜀人扑熄。军令如山,军中不管何人,此时犯我军令,当以军法斩刑。” “山林不可生火……高忠,你可知罪。” 跪地的小校尉昂头,不哭不喊,只稳稳抱拳。 “某高忠,有负小军师之令,某愿领死!” “好!” 小校尉摘下头盔,冲着背过身的常胜,拜了三拜后,自个将头发拢了起来。 旁边的阎辟,已经提刀走近。 “北渝,一统中原三十州!”小校尉抬头高喊,声音歇斯底里。 阎辟顿了顿身子。并未多言,当着万千将士的面,抬手起刀,将高忠斩杀于阵前。 常胜回过身,声音似有了干哑。 “军令不可违!某常胜,从未如此确信,我等这些人,将是北渝的忠勇英豪,杀入成都大破西蜀。人言西蜀牢不可破,但可知我三万老卒军的手中刀剑,可遇神杀神!” “还请诸位,与我常胜一道,暗渡行军千里。待我等出现在蜀地成都,宛如天兵降临,当是一场破敌枭首的壮举!” 山林间,诸多的北渝将士,脸庞上瞬间涌露出战意。 此后,这三万的老卒精锐,再无半点懈怠。不仅是军令如山,还有小军师,即将要带着他们,去做一件足以名垂千古的事情。 …… 并州。 宫峦与两个西蜀将领,率着三千郡兵,赶到边境马场。 “吕奉大人战死……那支叛军,此时已经西去,恐怕入了安州之境。” “多少叛军?” “不过千人,但领头者,是北渝的羊倌。” 宫峦脸色痛苦,让人收敛了吕奉与马卒们的尸首。 “快马送信去成都,便说凉地生了叛乱,北渝羊倌,恐要趁着大战之时,在凉地生乱起祸。” “宫丞令,凉地守备不足,连新军都去了大宛关。” “我知晓。”宫峦语气担忧,“北渝羊倌,此番突然暴露闹反,当是配合前线的北渝大军,使我西蜀境内不稳。剿杀此贼,刻不容缓啊。” 不管怎么思量,宫峦都无法将羊倌的暴露,与另一个方向的北渝三万暗渡军,搭在一起。 “敢杀吕奉大人,主公若知,只怕要伤心欲绝……速速召集援军,准备军议讨贼事宜!” …… 并州外的荒野戈壁。 一支不过千人的长伍,连袍甲都没有齐全。此刻,在羊倌的带领之下,开始成为一枚巨大的鱼饵,引诱西蜀境内的援军,不断追击。 杀了西蜀吕奉,想必会惹怒蜀人。当然,这偌大且莽莽的凉地,无粮无援,他恐怕无法活着出去了。 当初在给常胜的书信里,他主动提出这一步棋的时候,忽觉一阵释然。以羊倌之身,助小军师成功入蜀,又何尝不是一件酬壮志的事情。 沙风中,羊倌仰起了头,盲了一只眼后,他越来越觉得身子吃力。不若,便以这老朽之躯,替北渝点起一场大火罢。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深入江南 凉地,安州边境。 此时,从诸多地方赶过来的西蜀援军,在得知吕奉战死的消息后,一时都怒不可遏,纷纷点起人马,开始搜寻羊倌的踪迹。 并未多久,终于得到斥候的情报,云云北渝羊倌,便在一处荒野戈壁里。 “诛杀羊倌!” 点起的人马,约莫有着无法宣泄的愤怒,朝着羊倌所在,纷纷提刀杀了过去。这其中,不仅有西蜀郡兵,新兵,还有许多伤愈的蜀卒,甚至说,连成都调来的五千人马,也参与进来。 羊倌荀平子,排在北渝第二席的谋士,一经暴露,自然非同小可。 骑在马上的宫栾,看着四周围的阵仗,莫名之间,只觉得有些不对。按着道理来讲,羊倌是成名许久的大谋者,不该会这般蠢,做下自掘坟墓的事情。 庆幸的是,他派人早早传了书信,给前线的东方敬。 “小军师那边,可有了消息?” “宫先生,未见小军师的回信。” 宫栾沉默了会,艰难地点了点头。 于西蜀而言,面前聚起来的近三万掺杂大军,乍看不多,但在这种光景下,西蜀的兵力,几乎要捉襟见肘了。 …… 此时,在理州的威武城上,虽硝烟不绝,但徐牧同样在算计着,海船绕到北渝纪江的时间。 不同于陆行,海船不仅要考虑风势,还要考虑避开北渝人的耳目,所花的时间,或要被预计的还要长一些。 “主公,北堂秀又开始夜攻了!” 听着苏尘的话,徐牧的脸色没有丝毫慌张。这么多日的守坚,他大抵已经明白,北渝的攻城主将北堂秀,非名将之才,只知仗着人多势众,不断强攻罢了。最关键的,都这般时候了,常胜还是不出面。 很大的概率,或已经不在威武城附近。现在只希望,三道狼烟传出的讯号,能让小军师东方敬,生出警觉。 “主公,柳沉出营了!” 这一句,终于让徐牧怔了怔。居高临下,他垂头往城外看。 果不其然,在北渝攻城方阵之后,约莫是按耐不住,柳沉本部的“柳”字旗,已经高高竖了起来。 “北堂秀,并无任何名将之风。”在旌旗下,柳沉声音发冷。好友常胜离开时候的嘱托,并非让他死命攻打威武城,而是配合整个北渝战势,伺机而动。 这么多日过去,他终归也要准备动了。情报里说,自家主公也要赶来威武城。 柳沉笑了笑。 自家老友这一计,若是成功,当真是能捣毁整个西蜀的。 “传令本部人马,绕到南城。”没有再犹豫,柳沉迅速下令。他抬起头,看着城头上的那袭厌恶的人影,放在以前,他是巴不得动员所有大军,一朝破城,活捉此人的。 但上一轮,经过老友常胜的点醒,他收敛了许多,亦冷静了许多。换句话说,若是让那徐贼,看着自个建立的西蜀被捣灭,又何尝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 …… 白珠峰下。 常胜抬起的脸庞,在树影的摇曳中,满是肃杀之像。即便一路入山,他一开始之时,他便有所准备,让阎辟安排心腹人马,通过铁刑台,不断小心传来情报。几日时间过去,他已经得知,北渝的另一位大谋者,已然是成功破开了局面……西蜀境内,最后为数不多的援军,也奔赴凉地。 换句话说,羊倌终归像一枚鱼饵,终归是引诱蜀人聚兵,慢慢跌入陷阱之中。 “传令,准备离开白珠峰,直奔恪州!” 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在此时。或许徐蜀王以及跛人那边,要不了多久,便会嗅到异常,但不管如何,在羊倌的帮忙之下,他们这支人马,将要抢占时间先机,在蜀军分身乏术之时,定鼎大势。 …… 不过几日时间,在出白珠峰后,暗度的三万老卒精锐,已经到了恪州边境。 约莫是水土不服,常胜身上的咳声,变得更加干哑。 “小军师,前方不远,便是西蜀的襄江了。” “诸位放心,我留了不少暗子在江南,能助我等渡江。”常胜揉了揉眉心,沉着开口。 当初奇袭楚州,事情失败之后,他便暗中布置,用西蜀通商的事情,遣派不少暗商入江南。 现在,已经到了起用的时候。 当然,若是渡江的话,用不了多久,肯定要被蜀人发现。但现在,羊倌那边成为诱饵,吸引蜀人援军追击围攻。而他们这支奇军,此时渡江而过,面对兵力稀少的整个西蜀后院,便是最好的机会。 “传令,大军绕到恪州西面的江岸,渡江之后,直接奔蜀州的白鹭郡!守将樊鲁,已经带着新军,奔赴了大宛关前线。原先的白甲骑卫丰,亦留在定北关一带。” “此番我等如猛虎下山,西蜀再无可挡之军!杀入成都,以证我北渝将士之名!” 常胜的话,让周围的北渝将士,都发出欢呼的声音。多日跋山涉水的困乏与委屈,终归在这时,慢慢释放。 常胜“呼”出一口气,在人群中,再度抬头看向西南方向。 “知不知,我和跛人最大的不同。” 在他的身边,正帮着披上袍子的蒋娴,想了想摇头。 “认真说起来,从谋士上的事情来说,我是输给跛人的。他会步步为营,思虑万千,才能定下完美之计。当然,并非说他的性子多疑,过于谨慎,而是他明白,西蜀经不得一场大败,故而才要慎之又慎。” 常胜握了握蒋娴的手,“但我不同。若是这些一步一步的定计,我根本不是跛人,甚至徐蜀王的对手。但我常胜最大的特点,便是像个赌徒。从定计到付诸,时间很快,哪怕是一场奇袭,一场未知,只要能错开跛人和徐蜀王的目光,我都愿意试一下。若不然,西蜀当真很难攻克。” “莫看我北渝大军强盛,但无了鲸吞之势,战争的拉锯,会使西蜀上下,越来越团结。反而是我北渝,盼不到一场大胜,老世家们迟早会生出祸端。” “这般的光景下,我明白,主公也明白。要撑起整个北渝啊,当真要一场能举国同庆的天大之胜。” “这场南北的决战中,奇袭成都,便是我最大的一盘棋。”常胜的声音,逐渐变得决绝。 “三万北渝精锐老卒,早已经磨好了刀。吾常胜,也将以这柄北渝之刀,从江南杀到成都!铸我北渝军魂!” 风中,常胜的声音开始变得肃杀。连着刚披上的大袍,也一时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杀气腾腾。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连破蜀军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连破蜀军_1440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蜀州儿郎长大矣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蜀州儿郎长大矣_1442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韩九出城 栀水城。 城头之上,并未要多久,韩九便听得了斥候的禀报。言之“北渝人绕过栀水城,短短时间内,攻下了离着不远的两座城关”。 韩九大怒,抽了刀便要外走。 “韩将军不可!”旁边的幕僚,焦急地开口,“韩将军当知,此举恐是北渝人的诡计。若韩将军出城,便是一场中计啊!” “韩将军留步,入蜀州的北渝大军,我等只要守在栀水郡不动,便如一柄利刃,时时横在北渝人的面前,使其不敢放肆杀入蜀中!”另一个幕僚,急忙跟着跑来,苦口婆心地劝谏。 韩九停下脚步,咬着牙,满脸都是恨意。 他现在很不爽,这场守坚战,他似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着看着,北渝人在城外肆虐。 最关键的一点,整个蜀州,他是最后的守坚大将了。 …… “禀小军师,莽夫韩九,并未出城!” 不知多久,在城外火光中,收到情报的常胜,不动声色皱了皱眉。按道理讲,以韩九的莽撞性子,若是见着他城外这般这般,肯定要忍不住的。 “军师,或是城里的西蜀幕僚,不断劝谏——” “当是如此。”常胜淡淡点头。 “小军师放心,一个莽夫,能忍到几时呢?” 常胜并未作答,抬起头,看了眼身后的栀水郡。 城里的蜀人幕僚,考虑到的,便是他不敢继续深入,否则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只沉思一想,常胜整个人闭了闭目。 “虽说仁善为先,但战争之下,我等这三万人,同样无回旋的余地。传令下去,驱赶附近被烧村的百姓,往栀水城一带靠拢。” “一剂猛药,迫韩九出城。” 不多久,在常胜的军令之下,附近数不清的西蜀百姓,在被烧村之后,碍于北渝人的刀剑之威,只得仓皇往栀水郡的方向退却。 当然,在其中亦有不少血性的蜀人,似要聚起反抗,只可惜人数太少,再加上北渝早有准备,几场杀鸡儆猴之后,流亡的蜀人百姓,终归汇去了栀水城的方向。 约莫在二三时辰之后,在城头上的韩九,待看见城下受苦的百姓,整个人泣不成声。 他虽然莽撞,但并非傻子。这么多年留在南林郡,掌管开荒和屯兵事宜,也并未出现什么大祸。 “韩将军,恐是北渝之计。”幕僚们寸步不离,红着眼相劝。 韩九垂手,颤抖着握住刀柄。 从很久的时候开始,他自个也知,他并非是西蜀里能征善战的将军。但不管主公和军师,交代什么,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努力去做,哪怕重伤,哪怕某一日要战死沙场。 …… 栀水城,四座城门之外,都被北渝士卒,将一拨又一拨的百姓驱赶过来。 许多的北渝士卒,按着常胜的吩咐,弃了袍甲,混在逃亡的蜀州百姓中,不断挑拨高喊。 “还请韩将军开城门,救救我等这些百姓!” “韩将军,还请驱逐北渝人!” …… 诸如此类挑拨的话,一句一句,不断刺着韩九的耳朵。他是莽夫,但不是无情之人。 见不得穷人百姓受苦,所以,在自家主公率军入蜀的时候,他最先带人投靠,誓要推翻富人狗吏的天府之国。 眼下,北渝人攻入了蜀州。作为最后一个蜀州的大将,他却没有任何的作为,只知躲在栀水城里。 一股涌上的愧疚,让韩九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涨红。 …… “沿途中,继续烧村放火。”常胜沉声下令。 “大军一分为三,分军行军,一个时辰之后,在前方的林子集合。” “小军师,这是为何?” “分军而行,不仅是要作攻入蜀中之像,更是给韩九,一个说服自己出城的时机。听说成都外不远,有蜀人的七十里坟山,放出风声,便说我常胜,要一把火烧掉蜀人的义庙忠堂。” “小军师妙计。” 常胜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欢喜。西蜀里,他曾有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但现在,那座高山已经离着他太远。 呼了口气,常胜在风中开始迈步。 破了韩九,这蜀州之中,当无人能挡他的脚步了。 “到时候入了成都,我定要帮着小军师,将《清平录》下册找出来。”旁边有一北渝幕僚,开口讨好。 常胜仰头,“若能活着平定天下,吾之所愿,当是徜徉书海之中。” …… 又是两个时辰,随着城门外的逃难百姓越来越多,哭喊越来越烈。 城头上的韩九,已经难掩胸膛的战意。 “再开城门。” “韩将军,已经进了好几轮的百姓,恐混入北渝奸细!” “外头刀光箭雨,穷苦百姓当如何?”韩九瞪着眼睛。 两个幕僚叹声不答。 即便他们用尽了力气,即便面前的韩将军,已经处处克制,却发现,依然敌不过那位伏龙小军师的布局。 几乎都不用猜,百姓中肯定有北渝的奸细混入。但这般的光景下,短时内根本无法甄别太多。 若是一个个查看牙牌再入城,只怕这近二万的百姓,起码要磨蹭大半日。 “韩将军!急报!” 便在这时,又有斥候上了城头。 “韩将军,北渝分三路军,已经循着蜀中的方向,一路烧村杀过去了!另外,北渝人放出了话,待近了成都,要放火烧掉我西蜀的七十里坟山!” 后半句,让韩九胸膛烧起熊熊怒火,整个人动怒无比。 “起军,出城!”这位怒火中烧的莽夫大将,一下子抽刀而起。 两个随军的幕僚,还想再劝,被韩九止住。 “二位先生,大道理我不懂,但若连蜀人之志都死了,我西蜀还要如何打赢北渝!” 两个幕僚,皆是脸色一顿。 韩九垂头,看着逃入城中的老弱妇孺,更是没由来的心底一痛。他再无犹豫,按着刀步履匆匆,开始往城下走去。 在他的身后,诸多的西蜀将士,也皆是怒发冲冠。 “点营!”一个西蜀军参,在城墙下骑马高喊。 “南林军破蛮营!” “南林军韩字营!” “枭虎营!” “望山营!” “出城杀敌——”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无一人降,无一人退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无一人降,无一人退_1445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老夫荀平子,大计已成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老夫荀平子,大计已成_1447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蜀州无大将” 并州边境。 围过来的西蜀大军,不管是将是士,一个两个的,脸上都充满了怒意。并州丞令宫峦,在这些时日中,已经猜出了羊倌的计划。正是羊倌的故意暴露,引诱各方西蜀援军,才使得西蜀后方空虚。 到现在,不管是峪关方向,还是巴南城的方向,都被北渝人占据,据城而守。短时内,根本无法立即回防成都。 “杀!”卫丰怒吼。 追过来的孟霍,更是怒不可遏,飞马拖刀,劈死了被逼入绝境的一个北渝校尉。 “羊倌何在!” “佝偻独眼者,便是羊倌!” 荒野的苍穹之下,羊倌的脸上,并无丝毫的惧意。相反,他显得坦然无比,张开了手,准备拥抱自己的死亡。 塞外三十年的牧羊岁月,他看着日月颠倒,看着异族铁蹄,一次次从燕州掳回中原女子和牛羊。 他便在王庭附近的圈子边,终于见到了一位杀入草原的乱世英豪。那位英豪骑马奋战,杀得柔然王庭,北迁七百里。 羊倌笑了起来。 他一直深信,北渝将会逐鹿登顶,他的主公,那位杀入草原的乱世英豪,也将开辟一个强盛的新朝。 “羊倌虽死,北渝长存——” 羊倌鼓足最后的声音,立在原地高喊。 在他的面前,卫丰的骑军已经奔至眼前,平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 “启程。” 七十里坟山外,随着常胜的一声军令,不多时,两万多的北渝老卒军,重新列成长阵,往成都的方向行军。 “小军师,前方都是火光。” 翻身上马,待行多几里。常胜已然发现,今年的秋稻,已经被蜀人抢割,未抢割完的,便一把火付诸。 许多的林子,亦是火势熊熊。 “坚壁清野之策。”常胜皱了皱眉。作为一支奇袭之军,自然无法带着太多的补给和辎重。虽然在栀水郡补了一些,但终归战马有限,又动员不到民夫。 “军师小心!”正在这时,一个裨将惊喊。 等大军回神,才发现是附近的数百村人,正用木弓射箭,射伤了几人之后,又一下子惊得逃窜。 诸如这类的事情,一路行军过来,不知发生了几次。 “军阵不可骚乱。”常胜沉下声音,又唤回追击的士卒,“莫要深追,攻下成都最为要紧。” “以千骑护住两边侧翼,驱赶为先,若蜀州百姓不退,自可动刀。” “天策营,分三千人收集林木,准备搭建城梯与冲门车。” 常胜抬头,隐约之间,已经能看见成都王城的轮廓。这一次,他千里迢迢奇袭到此,便是为了攻破成都,为北渝打下定鼎之势。 “报——” 常胜的命令刚完,百余骑的北渝斥候,急急飞奔而回,带来成都一带的情报。 “成都丞令王咏,坚壁清野之后,收拢郡兵,又募了新军义军,准备死守成都。” “几多兵卒?” “郡兵二千,义军二千,另外,还有四五千的蜀州子弟军。” “子弟军?” “正是,都是束发的少年郎,有父兄入了西蜀的行伍。” 常胜沉默了下,“厉程那边如何?” “厉将军遵循军令,并未太靠近成都,在蜀道一带点了几场大火,阻拦回援成都的蜀军。” 常胜呼了口气。 实话说,成都里的蜀军,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士卒,顶多是二三支后备营。可见,羊倌先生不惜暴露,将蜀军引至凉地,是何等的妙计。 顿了顿,常胜又侧过目光,看了一眼蜀州南林郡的方向。 …… 踏踏踏。 李柳骑在马上,俊美的脸庞,遮不住担忧之色。他自知,那位被称为伏龙的常胜,是个怎样妖智的人。 “快,全力行军,回救成都!”同行的交州大将陈富,不断在旁催促。 “李军师放心,离成都已经不远了。先前派出斥候,也说成都方向,并不见硝烟生起,也就是说,北渝人尚未赶到成都。” “韩九将军战死,我蜀州已经无大将坐镇。”李柳咬着牙。不仅是他,天下人都想不到,北渝常胜,居然敢在决战的节骨眼上,一支奇军翻山越岭,杀入了蜀州。 “常胜固然会留了法子,来挡我西蜀的各方援军,但我等只要拖住常胜的时间,要不了多久,常胜便是自投罗网!” 陈富点头。 两万人的南海军,继续往前急行。 …… 西蜀,江南。 到处都是集合起来的郡兵,几十人,百人,三百人,纷纷聚到一起,准备杀回成都救援。 楚州,喧闹的郡守府。 名医陈鹊满脸焦急,在听说常胜奇袭入了蜀州之后,他的眼前,不时浮现出蜀州百姓生灵涂炭的画面。 “听说,韩九将军也战死了……蜀州内,已经没有大将坐镇。将官堂的学子们,蜀州的子弟军,都已经披甲出征。” “主公尚困在威武城,东方军师前些时候也去了前线,并未有任何军令传来……王城成都,恐怕危在旦夕了。若我西蜀大将在,不管是晁义陈忠,都能死守拒敌,等待回援。” “不对,我等尚有一员大将,留在江南……”一个医馆徒子,忽然想到什么。 连着陈鹊,都脸色惊了惊,止不住地转头,看向正北屋子内的病榻。 病榻尚,有一沉睡不动的人影。 “暮云州断龙石阻路,白鹭郡外满江都是铁索与投木……若、若于文将军能醒……或能带着我等,杀回成都了。” “于文将军当初,可是在一线关,誓死挡住了北渝三个名将。” “主公也说过,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于文将军呐……睁眼看看现在的西蜀吧。”几个医馆徒子泣不成声。 站在原地。 似是不受寒,陈鹊忽然颤了颤身子,整个人一时陷入沉思。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西蜀王城之前 “李军师,快入蜀州了!”不停赶路之下,忧心忡忡的李柳,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他抬起头,试图穿过眼前的山峦,看见成都的轮廓。只可惜,离着还远。 “当心些,北渝常胜或有应对。” 陈富点头,吩咐左右,又添了一轮探查的人手。 如今他们的麾下,只有两万人的急援军。虽都是营卒,但若是打遭遇战,未必能赢下常胜的人马。 “李军师可有想法?” “若无猜错,常胜是直奔王城而去。先前又有情报,王城附近一带,王咏丞令已经用了坚壁清野之策。换句话说,若是拖住时间,对我西蜀而言,反而是最好的。” 李柳顿了顿,继续开口。 “生为蜀人,我自知蜀州一带的地势。不若如此,你我选在离成都近些的地方,借助山势而守,断其后路。” “李军师,若是说救援……为何不直接配合王城守军,夹击北渝人。” 李柳摇头,“成都的守军,已经不会有多少。而且我最担心的,是常胜的心思,他或已经猜出南海会有援军赶来。若我等这般出去,便是中了他的心思。你先前也听斥候说了,成都未见硝烟,那便是北渝人,还未发起攻城。当然,我等若是能入城,帮着守坚是最好的。” “李军师,不若从蜀道的北门方向,绕入成都?” 李柳沉默了下,“如伏龙这般的人,又怎会想不到,断蜀道峪关来阻援军呢?” 陈富听得脸色发白。 “不可打遭遇战。”李柳凝住声音,“除非王城那边,将近失守,我等别无他法。陈将军可试想一下,身后有狼,常胜必不敢全力攻城。我等要做的,便是拖住时间。我听说,江南那边的义军郡兵,也将赶过来了。可惜……我西蜀第一将于文则,尚在昏迷之中。若有他在,多番配合之下,或能大破常胜。” “陈将军,请传令吧,便让这两万人,先奔赴成都百多里外的谷口。” …… 踏踏踏。 并不算嘈杂的马蹄,在通往成都的官路上,卷起阵阵的灰尘。 马蹄之后,沉步踏履的行军声,更是此起彼伏。 便在这时,二三骑的快马斥候,一下子从前方狂奔而回。斥候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一种惊天的狂喜。 “禀小军师,西蜀王城到了!” “我北渝杀到了成都!” “吼!” 不多时,诸多的北渝将士,一下子喉头爆发,喊出阵阵的怒吼。 常胜依然冷静。 “后探呢。” “小军师,后边的探子还未赶回。” 听着,常胜一时沉思。 如果有可能,他更想带十万大军入蜀州。但这般一来,必然会和奇袭楚州一样,很短的时间内被蜀人发现。 三万老卒,已经是奇袭成都的极限。 再算上坠山的,分军的,战死的,实际上在他的身边,如今只有两万余的人马。 两万余的人马,不仅要攻下成都,还要挡住西蜀各个方向回援的军队。只单单一想,便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 在其中,还有蜀人的精诚团结,守土安疆的决心。 但这件事情,他不得不做。北渝无法形成鲸吞之势,再有老世家的不臣之心,最多三年,只怕北渝将塌成散沙。 呼了口气,常胜重新抬头。 “传令天策营,虎啸营,各带五千人,去成都的西门,以及南门。” “小军师,我等不过两万余人,且要攻打一座巨城……如何能再分兵。”有随军的裨将惊问。 “乃分敌之计,攻敌所必救。”常胜皱了皱眉,“若无猜错,算着时间的话,南海援军快入蜀州了。暮云州有断龙石,白鹭郡可铁索横江,唯有蜀州的南林郡,那条通往南海的新修官道,离着太远,且需要布置的人手太多,我不得不放弃堵截,使其主动入蜀。” “诸将当知,如今攻成都是假,大败南海援军才是紧要之事。若让南海军拖住了时间,则我等必败无疑。” “小军师的意思,只要攻打成都,南海援军也会跟着分兵,各救城门。” “南海李柳李子堂,年纪虽轻,但却是西蜀后辈的智谋之士,普通的分敌计,他定不会上当。说不得会继续窥视战局,度势攻守。” “恕末将愚昧……” 常胜并未怪罪,想了想开口。 “坚壁清野之后,成都已经笼城。城外各个方向二十里处,一日内,我需彻底截断蜀人信道。” “另外。”常胜拂袖而起,声音越渐沉冷。 “在我等东面入成都的官道处,筑起九座人头观。死去的西蜀百姓,或是亡坟,又或是上山捕猴剥头,都可用来堆起,激起蜀军救援成都的决心。攻敌所必救,我需立即打散这支南海军,方能全力攻下成都。” “切记,不可动七十里坟山。” “待各军就位,于成都四座城门,以湿草干木,都烧起漫天硝烟,营造成都血战之势。” “小军师,北城门方向……并无派人。” “蜀道那边的厉程,会配合的。” 吩咐完,常胜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又苍老了几岁。 书生时,他路过集市见人杀羊,都忍不住规劝。见穷乞久病不愈,亦会相赠银子。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站在蜀州的土地上,不断行杀伐之策,忤逆天命。圣贤书读得太多,年少时仰望天空时的青云志,早已经烧死在乱世的火烟中。 “小军师,待攻下了成都,便能取《清平录》下册了。”走来的阎辟,看见常胜脸色沉默,急忙开口安慰。 常胜闭了闭眼。 “清平世道之书,我已……不配读了。” …… 西蜀王城,成都。 城头上,诸多的披甲人影,齐齐立在城头上。不管是丞令王咏,还是统领孙勋,抑或是少主徐桥,王妃姜采薇。 都披着甲,都抬着头。 在他们的身后,五千的蜀州子弟军,二十九将官堂才俊,也跟着负刀而立。 “西蜀!”老王须发皆张,远眺着城外的敌军,抽刀怒喊。 “西蜀——” 无数的声音跟着响起,连着一片,直至如雷声滚滚,震破头顶的苍穹与云霄。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我等恭迎上将军 下了马,站在成都之外,常胜特地命人,搭建了一座简易箭楼,便于目视四方。 他无了退路,整个北渝,也似是无了退路。 循着他的军令,引诱南海援军入局的计划,已经迅速铺开。凿坟的头骨,被剥皮的猴头,还有诸如石坨一类的东西,都用作搭了人头观。 成都外的天空,早已经熏满了灰烟。 不为别的,只为攻其所必救,迫南海军和李柳,不得已而入局。若不然,这么一支人马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终归是兵家大忌。 “小军师!”正当常胜想着,一个都尉急急走了过来。 “我等按着小军师的吩咐,在成都二十里处,堵住了蜀人的信道。不过,我等战马不足,恐最多半日,蜀人探清虚实之后,便会卷土再来。” “时间紧了些。”常胜皱了皱眉。目光不经意地侧过去,看向后方的莽莽山林。 蜀中天府,便如一个巨大的山谷盆地,而四周之处,皆是连绵的山峦。换句话说,整个蜀中,实则是最容易埋伏的地方。 “知己知彼。若我是李柳,定然会仗着熟悉地势,埋伏而动。我多希望,他能像莽将韩九一样,被我一激,便会立即杀来。” “传令下去,先原计划行事。” “领小军师令!” …… 在另一端。 李柳的眉头,同样皱得很深。前方传来的情报,并不太好。派出去的探骑,遭遇了北渝人,且败且退。 “得知情报之后,我便立即增派了人手,但并未想到,发现了一些不妙的事情。先不说北渝人同样在增派巡逻……回来的斥候说,成都外不远发生了大事。” “大事?” “死了很多人,人头堆了观。且成都附近,都是硝烟战火。若无猜错,恐北渝人已经攻城。” “若开始攻城,还有这般闲心堆人头观?” “李军师,不若大军直去,说不得能击退北渝。” “不大明智。”李柳沉住声音,“常胜大智若妖,他定然知道我等黄雀在后,所以,我等这一去,恐怕会中了常胜的布局。” “李军师的意思,常胜真正的目的,是我南海的这支援军?” “或是如此。这也是为何,我一直小心的原因。情报未确切之前,若说我的建议,当步步为营。韩九战死,短期之内,西蜀内再无其他方向的援军。你我二人……或是守住成都的最大臂助了。能拖则拖,拖住了北渝人,拖来了援军,我西蜀便是一场大胜。” “李军师,江南快马来报,援军已经启程。” 听到这个消息,李柳面露喜色。 “钟禄终归整合了大军。” 钟禄,是江南一带的蜀将,原先是南征北战的老校尉,战功擢升。 “李军师,并非如此,钟禄将军还留守陵州。此番的主将,情报里说,是另有其人。” 李柳皱眉。 西蜀之内,能打的大将都分派到了前线。诸如晁义陈忠,柴宗晏雍这些人,都在前线与北渝血战。 连着魏小五,李逍遥这些后辈之将,也同去了。 还能有谁。 沉思一番,李柳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愈加狂喜起来。 …… 楚州,是东陵三州的西门门户。楚州最左,陵州居中,吴州在右。 万多人援军的营地,已经到达楚州边境。 此时,在营地的最正中,西蜀的中军帐。 神医陈鹊立在昏黄的天色里,沉默看着营帐之内。帐内有一人影席地而坐,却如石塑一般浑然不动。 约莫是不受寒,陈鹊先是咳了两声,随后整个人,忽然眼睛发红。 “师家……”有徒子相劝。 “可记得,神医李望儿的续命法。” “自然记得。替袁侯爷续了几日的天寿,使袁侯爷……成功清君侧除奸相——”徒子声音停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师。 “师家,莫、莫不是于文将军……” 陈鹊垂头闭目。 “我别无他法,西蜀也别无他法。若是不动鬼针,不喂续命丹,于文将军不会死,但可能要一生,做个尸人躺在榻上。先前对主公说过此事,但主公让我不得动针。” “于文将军,能打赢北渝常胜吗。” “不管输赢,有他领军坐镇,必能鼓舞士气,稳守大阵,我西蜀必无忧矣。我一直都记得主公的那句话——” “师家,我也记得。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陈鹊重复完这一句,抬起头,已经浊泪满目。 他是个医人,不大懂战争,不大懂韬略兵法。但他知道,若蜀军有魂,那么于文将军便是其一。这位追随主公南征北战的好汉,从长阳杀到河州,又从蜀州杀到凉州,暮云州,沧州,东陵三州…… “离开楚州之时,我已经与多位将军相商。若无、若无猜错……于文将军,更想像个英豪,战死沙场,也远比做一个榻上枯骨……来得快活。” “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陈鹊咬牙。 诸多的蜀将幕僚,都齐齐立到了营帐之前,拱手高呼。 听见声音,越来越多的西蜀将士,都跟着聚了过来。这些人的脸庞,都带着一股战意与憧憬,抱拳看向军帐。 “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 呼,呼。 于文撑着身子,从混沌中醒来。他晃着头,颤着手要摸刀。 摸了许久未摸到,他才逐渐回过了神。听得外面的声音,他挺直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似在梦中,他记起了陈鹊替他施针时,不断啜泣说着的话。大概是“王城大危,常胜奇袭成都”,“天下决战,主公与军师无法回援”。 站稳之后,于文昂起了头。棱角分明的脸,深邃无波的眼睛。他平展双手,握成拳头,在重呼吸之口之后,平静解下了卧榻时候的暖袍。 他张了口,咬合几次之后,迅速回了神态。高大的身形,在灯烛的映照下,一时立如巨人。 “披甲——”于文举头怒吼。 …… “吼!” 营帐外,数不清的西蜀将士,都振臂狂吼。 “我等恭迎上将军!”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绝粮计” 西蜀王城,成都。 此时,在成都的上空,到处都是弥漫的硝烟。硝烟之下,隐约还听得到通鼓的声音。 城头上,诸如王咏,孙勋,姜采薇,徐桥这些人,还有将官堂的才俊,数千的蜀州子弟军,都已经脸色凝重,严阵以待。 四座城门位置,都已经站满了守坚的人。虽然没有后备营,但城中的百姓,都自发地聚了过来,尽自己的一份力,帮着运送守城辎重,烧起沸水。 “王妃,鸾羽夫人来了。” 听着,姜采薇转过头。一下子,便看到了鸾羽夫人,带着六七百余的女卫,迅速上了城墙。 成都内,除开五千子弟军外,还另有六七百的女卫,都是从士卒家眷中挑选的,寻常时候,都由鸾羽来安排操训。 六七百的女卫,不让须眉,齐齐冲着姜采薇抱拳。 立在城头的风中,姜采薇有些想哭。 这样的西蜀,不该输,也不能输。 …… “军师,李子堂未上当。”成都外的箭楼,阎辟急急走来,有些焦急地开口。布局已经铺开,偏过了这么久,那支南海的援军,远远不见动作。 “按着小军师的吩咐,我等不仅搭了人头观,还烧了不少的硝烟迷眼,但这李柳,却是不出兵。” 常胜沉默了会,并未像阎辟一样焦急。 “西蜀,当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常胜仰起头,“若是这次不胜,我几乎能想到,哪怕南北战事僵持,西蜀依旧后继有人。” 北面有个韩幸,南面有个李柳。单这两人,若任其成长,几乎能顶起西蜀的天了。 “小军师,现在怎办……” 常胜沉思,未开口。 阎辟脸色一狠,“小军师,不若如此,我等直接攻城!左右李柳也不敢来!” “不大妥。攻城之时,他若是来了呢。”常胜摇头,“莫忘,我等现在的人马,虽说是老卒精锐,但并不算多。另外,西蜀其他方向的援军,得知成都危急,定会不断赶来。若一朝不慎,被李柳冲败,失去攻城之势,我等这些人,便只能做流亡蜀地的野狗了。” “昔凉狐司马修,虽有一场妙计,但正是急了一些,便让毒鹗引入瓮中,再无回天之力。” “军师可还有法子。” 常胜久久不语。 “兵者,诡道也。诡道难行,只剩下奋杀了。传我军令,让军参先来本阵。” 阎辟点头,并未要多久,便将一个脸色白净的北渝军参,请了过来。 “马威见过小军师。” “无需多礼。”下了箭楼的常胜,转过了头,看向面前的军参。 “我便问,军中还有多少粮草?” 军参有些不明所以,大战当前,小军师现在是何意思?不过,他还是很快拿出了卷宗,粗看后开口。 “禀小军师,在栀水郡补给后,大军还剩十日的粮草。” 常胜听完,整个人面无表情。 “马军参也知,我等现在已经无了退路,唯有的胜机,只有攻破成都。” 军参马威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常胜的意思。 “小军师,我兵法不及……” “听我说。”常胜压住声音,“稍后你回了营,便点一场火,烧掉七成的粮草。只留二三日之用。切记,烧粮之时,要扬言是蜀人所为。” 马威听得脸色发白,“军师,打仗之时,粮草……当是越多越好。” “此乃绝粮计。士气未到鼎盛,无法一鼓作气。烧粮之后,我会传令诸军,两万余的老卒精锐,已经彻底无了退路!攻下成都,便是最后活命的机会。” 军参隐约明白了什么。 “马威,不可透露。”常胜凝着语气,声音不怒自威。 马威惊得跪地,急忙拱手表态。 “小军师放心,马威即便死,也定然不讲一个字。” “且去。”常胜呼了口气,“阎辟,再传天策营的孙飞将军。事到如今,我只得利用这一股士气,让天策营作为一面后盾了。” “希望,他能挡住李柳的南海援军。” …… “蜀人烧我粮草!虽有扑救,却只剩三日之粮。”军参马威,跪地泣不成声。 在马威的面前,不仅有常胜,还有诸多营军的主将。其中,便包括天策营的孙飞。 “诸君,我等已经无路可退。”常胜昂起头,声音里隐约有着一种悲壮。 “三日之粮,若攻不下成都,我等便要死在这里。”常胜咬牙,声音传出很远。 “诸君——” “且抬头看,那座成都巨城,若是被我等攻破,不仅会有粮草,还会有金银,军功。吾常胜,愿与诸位一道,共破成都。” “既,与诸君已无路可退,那么,我等只能奋勇前行!” “某常胜,请诸君殊死一搏!” 常胜躬身,语气间杀气腾腾。 在他的面前,诸多的北渝将士,也握紧了刀,脸庞上尽是悲壮与肃杀之色。 “天策营何在。” “天策营孙飞在此。”一个胡茬大汉出列。 “你本部四千人,可敢挡住官口。当知晓,那里可有二万余的南海军。” “军师放心,某孙飞即便战死,化了鬼,也要替军师守住官口,让南海军不得前进半寸!” “好!”常胜同样声音悲壮,“余下人等,准备随本军师一道,攻打成都。须记,我等是无了退路之人,往前杀便是最后的出路。” “愿随小军师!” “旗令,各回营,准备强攻成都!” …… “小军师旗令,各回营,准备攻打成都!”一骑骑的北渝斥候,骑马在成都外狂奔。 数不清的北渝老卒,开始操刀握盾,杀意满面。每一人,都没有回头去看后路。毕竟,他们已经无了后路。 攻破成都,便是最后的机会。 “天策营!”骑在马上,裨将孙飞声音狂吼。 “前奔官口,我等四千人,便是北渝的城墙!蜀人有七十里坟山,我北渝,亦有长阳的忠义陵!” “他日不死,与诸君再饮。” “若死,黄泉路上,与诸君结伴行。” “我北渝,一统天下三十州!” “杀——” 四千人的北渝天策营,杀声震天,朝着一条不归的路,匆匆直奔而去。 硝烟漫过城头。 整个世界,笼罩在浓浓的烟雾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双方的死战 “旗令,全军攻城——” “成都之内,不过一群妇孺老弱,我等若不胜,便是一场奇耻大辱!” “前进!” …… 常胜高立箭楼,脸庞之上,有着一种向往与期待。 “小军师,开始攻城了。” 常胜点头。 “我何尝不知,李柳是在拖援军。只可惜,此人太过谨慎,不像韩九之流。” “小军师,若天策营挡不住……” “没时间了。”常胜皱了皱眉,“入蜀之前,我从未想过,会这般的寸步难行。一路上你也见了,无一城投降,连着蜀州百姓,都会不断侵扰,拖住我北渝军的脚步。” “小军师无错,此番奇袭成都,当是天下妙计。” 常胜昂头。 “阎辟,我便告诉你。奇袭成都,不过是一环。还有一环,主公应该已经动了。” “主公那边?” “确是。北堂秀不过是个幌子,亦是个庸人,那便留着他,和徐蜀王继续厮杀。而主公,还有吾友柳沉,也该直奔大宛关了。” 阎辟大喜。 “如此一来,蜀人当首尾难顾。” “这次若不胜,恐再无机会了。另外,还有北路军的黄之舟,会拖住定北关的柴宗——” 常胜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可有跛人东方敬的消息。” “前些时日,铁刑台的情报里,说是正在赶往威武城的路上。” “我最担心的,莫过于跛人。便如当初凉狐司马修,以为毒鹗真的身死,急了些,才会功亏一篑。” “小军师放心,这次肯定能打下西蜀。” “希望如此。按道理讲,就算跛人几日前发现不对,也该来不及了。” 常胜重新回了动作,看向面前的攻城之势。 此时,攻坚战正如火如荼。 …… “守住城门!”成都南门,披甲的王咏虽声音干哑,却根本不似一个垂暮之人,除了动作缓慢,当真像一个守城大将。 “北渝人的方阵近了!往城壑投火,点着火油!” “不好,这些北渝人,怎的如此凶悍!” 这一次的鼓舞之下,北渝老卒的士气,已然被彻底激发。悍不畏死,不断逼近城关。 居高临下,城头的飞矢每抛落一阵,便会带走十几具的尸体。 “举盾!” 无了退路,逼近的北渝方阵,亦无惧不退。等近了些,阵中的步弓手,纷纷将箭矢往城头回射。 隐约间,有西蜀的一个个少年子弟军,从城头翻了下去。 开战没有多久,西蜀将官堂的才俊,在指挥之下,便身死四人。 “小心北渝人的冲木!” “吊滚檑——” …… 成都城外,约莫五十里处的官口。 李柳站在一处高坡,昂起头,居高临下看着远方的硝烟。 “李军师,李军师!” 正在这时,陈富急急走了过来。 “有些不对,斥候探到,有一支北渝军,正在往官口而来。” “官口是入成都的通路,这支北渝军要作甚。即便是堵路,虽说花些时间,我等亦能走山道——” “不好!”说着说着,李柳声音一变。 “常胜要攻打成都了!” “李军师,怎会……” “他先前设下人头观,又以硝烟障目,想骗我杀入其中。但我没有上当,常胜固然也猜出了,我是在拖延时间。此时,他派出一支人马,便是堵路之军,使我等不能回援成都。” “李军师放心,斥候算计营旗,这支人马不过四五千人。” “不可以人数为论。”李柳已经大惊。虽然想不通,常胜是怎么敢的,敢将重宝压在这四五千人身上。要知道,一旦他击破这支北渝军,那么攻城的常胜,必然是首尾难顾,陷入夹击。 “陈富将军,速速准备人马,击破这支北渝军!” 见着李柳的模样,陈富也不敢耽误,抱拳后急忙转身,开始准备人马,冲散这支北渝军。 “官口之战,我等天策营,是天兵神降!”孙飞提起马刀,声音悲壮无比。 “死守!” 另一边,迅速集结的南海军,在陈富的率领之下,并未敢有丝毫耽误,迅速迎战而去。 李柳站在风中,看着下方的北渝天策营,蓦然觉得身子一寒。这常胜,该要怎样的手段,才能让这四五千的北渝军,赴死而战。 …… “蜀西王子木……”城头上,一个西蜀将官堂的才俊,身中数箭,提刀的动作渐渐无力,趔趄翻下了城墙。 “王兄!”在旁边,另一个将官堂的学子悲声大喊。喊完,又收去了眼泪,继续提刀,在城头巡战。 只可惜,没有多久时间,在一拨猝不及防的箭雨下,盾裂了七八面,这位叫“晁虎”的学子,与十几个蜀州的少年子弟军,齐齐倒在了血泊中。 城下的徐桥,睁大着眼睛,战火纷飞中,他不敢闭去。 “我孙,我孙!”陈打铁和老秀才跑来,想将徐桥拽到后方些的位置。却被徐桥哭着推开。他一步不动,小小的年纪,便这么抬着头,看着他的叔伯辈,一个个的战死。 他问过自个的父王,什么时候才不用打仗,什么时候才天下太平。 “快了快了,为父和叔伯们打完了仗,以后你们这些娃儿,便不用打了。徐桥,要做个仁信的人。这是你大伯伯袁陶,一直在教我的。” 徐桥失声大哭。 硝烟的弥漫,远远没有将息。漫过了城头,漫过了守城的子弟军,又漫到每一个西蜀百姓的心里。 “西蜀!”城头上,无数道的声音高起。 厮杀和箭矢的声音,不时刺痛人的耳朵。城外青山,随着夕阳坠落,也逐渐变成了血色。 …… 沧州的官道上。 一支不知疲累的蜀军,从楚州出发,便一步未歇。虽制式甲胄不一,却同仇敌忾,不断往前急行军。 长伍最前的位置。 一员面容彪悍的蜀将,披甲系袍,沉刀催马,昂起的一双深邃眼睛,双眸间似有火星迸出。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杀入西蜀”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杀入西蜀”_1454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血守成都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血守成都_1456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城上城下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城上城下_1458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攻坚不利 “老丞令,守备不足了!” “老丞令,南城门的北渝人,似是增派了人手,攻势越发凶横!” …… 王咏站在城头上,听着四周的情报,止不住地心底发抖。抵挡北渝人的攻坚,已经近两日的时间,北渝人攻势悍勇,不惜生死,城中的子弟军,大多是少年军,这般的光景下,已经要到强弩之末。 城墙上倒下的,不仅有子弟军,更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连着女卫,小队的郡兵,还有袁冲的家仆,都算得上死伤惨重。 硝烟铺过成都上空,在城下,却依然有赴死而攻的北渝方阵,踏过袍泽的尸体,继续不管不顾地杀过来。 “老丞令,并无错,南城门似是增了不少北渝方阵。” 王咏脸色焦急。 成都巨城,四座主城门的相连,哪怕赶来救援,都需要不少的时间。北渝人已经增援,若是来不及,只怕南城门要被整个攻破。 “传令,抽调西城门,以及东城门的人手,重防南门!”王咏沉着声音。 不久之后,城外的常胜,待听到西蜀抽调守卒,全力守南门的时候,难得松了一口气。 他要的,便是骗其主守一门,实则是迅速攻打另一门。毕竟,成都可是王城,城中守军稀少,已经没有了后备营,城门间的驰援,更是要花上一份时间。主守南城门后,其他城门的兵力逐渐空缺,那么,当是攻破成都的最好机会了。 攻破了成都,蜀人该步步败退了吧。 成都内,由于王咏的抽调令,传令的十几个斥候,迅速在城中骑马急奔。 “老丞令要抽调兵力,主守南城门?” 西蜀王室的本阵中,说话的人,并非是姜采薇,而是赵翡。 此时,赵翡的脸上,约莫有些焦急,先是拦住了斥候,又急忙走到姜采薇面前。 “采薇姐,不可抽调兵力!” “这是为何?” “守城之时,若露出空虚,不管是哪座城门,都会成为敌人的主攻所在。而且在成都王城很大,若是抽调了兵力,到时候想回其他城门防守,恐怕要赶不及。” 姜采薇听着,想了想也脸色大惊。急忙命了斥候,将赵翡的话,给城头上的王咏传去。 末了,还不忘奇怪地看着赵翡。 “小翡,你如何懂这些。” “小时父王总与海越人打仗,我便看了许多兵书,想帮父王守护交州。” 姜采薇脸色欣慰,伸出手来,握了握赵翡。 不多久,城头上的王咏,在听得姜采薇的传话后,待领会其中的意思,整个人止不住地后怕。他并无犹豫,迅速取消了抽调的军令。 南城门之上,在城中百姓的配合下,虽抵挡艰难,但终归还是挡住了北渝人的一次次先登。 久站在箭楼上,常胜抬起头,发现面前的成都巨城,并没有如他所愿,抽调兵力补填南城门的时候,整个人苦涩地叹出一口气。 “小军师,天策营守不住了!南海李柳,已经杀过了官口!”却在这时,走来的阎辟,又带来了一个坏情报。 常胜侧过了头,目光里满是沉默。两日的时间,打不下一座老弱之城,恐怕是要失败了。 …… “杀,杀!” 天策营大将孙飞,此时在他的左右,只剩下二三百人,虽然奋勇杀敌,但终归兵力不及。且驰援的南海军,可是赵栋的交州本部,其中还有不少大战妖后的老卒。 南海军主将陈富,愤怒至极,提着刀,带着后方的人马,齐齐杀出了官口,将孙飞最后的二三百人,逼到了绝路。 这一次的突破战,北渝人的悍勇,让南海军伤亡,几过了五千人。 “歼杀。”李柳从长伍后走出,吐出一句,目光抬起来,继续看着成都的方向。 被围在当中的北渝残军,并未有任何投降的意思。此时,在孙飞的军令下,悍然赴死,继续往围过来的蜀军,杀了过去。 “杀!” 陈富当机立断。 并无多长时间,这支在官口血战的北渝天策营,全军覆没地倒在异乡大地上。 “行军!” 李柳沉下声音,在歼灭天策营后,未有丝毫耽误,继续带着余下的南海军,往前方的成都杀去。 才刚起步,却在这时,又有一道令人激动的情报传来。 “李军师,禀报李军师!” “我西蜀上将军于文,已经赶至暮云州,蜀州临江二郡的百姓,自发动员民夫,清理江中的铁索与投木,约莫在一日之后,便能赶来助战!” “好!”李柳脸色大喜。 “陈富将军,你我先去成都,拖住北渝人的攻城军!” 陈富点头,又疑惑问出一句。 “李军师,信道被截,且久无消息,成都会不会——” “当不会。若是成都告破,这天策营收到消息,早已经退回成都,也并不会死守在官口了。” 李柳呼了口气,声音蓦然发冷,“此番之下,常胜已经逃无可逃!他这般的豪赌,攻不破成都,又堵了羡道的断龙石,只怕已经成瓮中之鳖。” 李柳声音停下,大军迅速启程。 实际上,在李柳的心中,依旧是忧心忡忡。不管怎么想,常胜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又或者说,敢奇袭成都,不过是北渝战略中的其中一环。 但还好,这一步棋,西蜀或许要守住了。 …… 山风中,走下箭楼的常胜,眉宇间有些沉默。约莫是步子不稳,在走下木阶的时候,他整个人晃了一下。 “军师小心。”旁边的蒋娴,还有阎辟两人,急忙将他扶住。 “阎辟,先前让你去清点人马。” “已经得了军参的回报,但战时的统筹不好算计,约莫是剩一万二三的人。” 常胜闭了闭目。 跛人不在,徐蜀王也不在。但不管是莽将韩九,还是南海李柳,甚至是成都城中的杂军,依然不断有人破掉他的计策。 “小军师……天策营被突破,眼下的南海援军,已经过了官口,最多一二个时辰,便会赶到成都……铁刑台有暗中的情报,江南那边的蜀人援军,也赶到了暮云州一带。临江二郡之外,横江铁索和投木,蜀人百姓自发做了民夫,帮忙清掉了江障。留守的千人,误饮了西蜀百姓投毒的毒井水……” 阎辟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说下去。他生怕,面前的小军师会受不住。 “一二时辰么。”常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巨城,终归转身一声叹息。 “传我军令,收拢兵力,往蜀州南面暂时撤退。” 官口不仅有南海军,还有即将赶到的江南军。面前的成都巨城,一二时辰又攻之不下。 “尚有机会的。”常胜重新仰起头,“我等留在蜀州,盘桓成都附近,便是蜀人眼中的刺。” “我不死,老卒军不死,整个西蜀便无法稳住战局。”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行军” 鲤州,大宛关。 站在城头上的常四郎,不经意地侧过头,看去西南蜀州的方向。他不得而知,他的常子由在那边,究竟如何了。 毕竟整个战局,奇袭成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主公,蜀将樊鲁退守定东关后,不断命人加固城防。另外,凉地的郡兵,还有羌人,西域人,都赶到了定东关。此时,当聚了二三万的人马。不过,便是一支杂军,算不得西蜀精锐。” “不得轻敌。”常四郎低喝了声。当年小东家刚起势的时候,那些轻敌的人,都死在了小东家的手底下。 “定北关呢。” “北路统帅黄之舟,尚在围剿西蜀的韩幸。不过,已经动员民夫调集物资,只等剿灭韩幸,便会率军赶来。” “柳沉此人如何?” “按着主公的军令,柳沉已经伤卒折返司州。内城一带的世家,也将会鼎力相助,动员私军。只等主公一声令下,便会齐齐赶来。最后……是北堂秀那边,虽攻城多日,但并无任何的进展。昨日还来了信,请主公增派援军,他誓要攻下威武城。” “你回信,问他派个卵要不要。”常四郎怒笑。 “拖住小东家就是大功了,妄想攻破威武城么?常胜都不敢作念想。威武城里,可是小东家的本部精锐。” “那威武城那边……” “莫理,终归能拖一些时间的。子由的这一步棋,便是为徐蜀王量身定做的。要知晓,小东家死守威武城,固然是想拖住我北渝整个大军。但子由偏偏剑走偏锋,只让北堂秀留在那里。” 身边的裨将,急忙点头称是。 “对了,可有跛人东方敬的消息。” “这……并没有。此人好像消失了一般,不去威武城驰援,也没有返回鲤州。” “会不会绕回了成都?” “主公,不大可能,根本来不及的。” 常四郎点点头。却在稍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又开口。 “对了,在威武城那边,北堂将军可有受伤?” “并无,只是攻城大军的士气,有些不振。” “总该能杀伤一些蜀将吧?甚至是说,那徐蜀王若是中箭死掉,再好不过。” “徐蜀王尚在城中,未听说受伤之事……” “可惜了。”常四郎转过身,沉步往前走去。 在他的后面,一堆的将军幕僚们,也急急跟着走动起来。 …… 北渝,河北邺州。 在邺州交界的山峦下,此时一支北渝浩浩大军,正在行围山之举。作为北路大军统帅的黄之舟,更是身先士卒,亲自带军入山剿杀。 数日的时间,让等在山脚下的郑布,急得有些跳脚。直至在黄昏时,见着山峦上的巨大火势,他才终于听到了喜报。 “你说什么?黄将军带着人马,成功将这支蜀人残军,逼入了死路,又放了大火!”过于激动,郑布以至于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哆嗦了。 “那蜀贼韩幸呢……” “被黄将军擒住,上了三个铁锁木枷,准备押入大牢。” “这……这怎的不马上斩了!”郑布大急。他可是在那小蜀将手底下,吃过一波大亏的人。 “黄将军说,要动用大刑,问出西蜀大军的战略,问出跛人的位置。” 听着,郑布沉默了下,便急急往前跑。 果不其然,在出山口的位置,他一下子看到了凯旋的北路军。黄之舟骑在马上,满身都是烟垢与风尘。 在后不远,几辆囚车之上,囚着几个西蜀的战将。排在最前的,赫然便是那位西蜀的韩幸。 约莫是受了刑罚,此时,那西蜀小将奄奄一息,头耷拉在囚车上,艰难地喘着气。 “恭迎黄将军大胜!”郑布狂喜之下,急忙躬身长揖。 “不过是我北渝诸将的努力,将蜀贼逼到绝境,而我黄之舟只是代劳,手到擒来罢了。” 黄之舟笑了笑,下了马,不忘抬起马鞭多走几步,重重抽在那小蜀将的脸上,顿时,又留下一道鞭痕。 “郑兄,你便瞧着,我黄之舟生平是最恨蜀人的。我早讲了,只要探出蜀人的位置,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黄将军,不愧是我北渝的柱梁大将。” 黄之舟收回马鞭,轻松一笑,“我已经去信给主公。当然,在信里,自然不会忘了郑兄的功劳。要不了多久,只怕郑兄便要官复原职了。” 这一句,让郑布更加欢喜。趁着机会,他亦想走上去,赏那位小蜀将两巴掌。但在后头的囚车,另一个莽夫蜀将大吼几声,惊得他又退了回去。 “我已用刑。”黄之舟淡笑,“若非是为了大局着想,郑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扒了他的皮子。” “信,自然信!”郑布松了口气,“灭了这支蜀人残军,我等便该动身定北关了。” “确是。”黄之舟点点头,没有任何的犹豫。在上马之时,他似是来了兴致,当着郑布的面,沿着几个囚车,都赏了几记马鞭。 除开原先的三万北路军,郑布带来的人马,包括其在内,都发出了喝彩的欢呼声。 “行军!”上了马,黄之舟怒声下令。 …… “行军。” 高唐州,海外之地。 待收到一封密信后,苗通冷冷下令。在他的身边,西蜀水师的战将幕僚,都位列左右,齐齐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光景。 两艘入海的巨船,再加上近百艘的大海船,迅速动了起来。仿佛是两头海中巨兽,撕开巨浪而来。 …… “行军!” 定北关,作为白甲骑统领的卫丰,昂起了头下令。在前些时候的战事,他听从自家主公的军令,一直憋着不动。但现在,已然是机会了。都说白甲骑战损巨大,死在了开春的战事中。 但西蜀不灭,白甲便不灭。终有一日,他们将重新凿穿北渝人的方阵。 …… “行军。” 内城,长阳之外的山峦。 一支数千的人马,在侠儿舵堂主元修的带领下,准备踏出山峦。在其中,范谷披着一身文士袍,紧跟在元修身边。 …… “行军——” 白鹭郡的江岸,西蜀上将于文,一手垂着马刀,一手仰望夕阳。透过虎头胄盔,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夕阳的沐浴下,仿佛又温润了几分。 江岸上,诸多的二郡百姓,齐声高呼相送。在其中,亦有不少人跟着入伍。已经汇聚到了两万多的大军。 这支大军,正往成都的方向急赶。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内城骤起的叛乱 “苍鹭翱飞,飞不尽峪关百里。” “鲈鲛泅游,游不渡襄江茫茫。” …… 成都外的山峦下,带着万余人残军,常胜勒马而停。抬起头,静静看着前方的黄昏。 要不了多久,等蜀人整合之后,便会带军追剿。而他们这支人马,将如入笼的困兽,挣脱不得。 常胜皱了皱眉,在脸庞上,未有太多的神情。 “小军师,探清楚了,蜀州南林郡那边……只在山峦背面,有一段城墙,原先是为了防住虎蛮人的。余下的地方,尽是用木栅而围,根本不适合驻防。这南林郡,是西蜀新设的郡,向来用作屯田,而且尚在开荒,没有任何的富庶大城之像。” “不过。”阎辟顿了顿,“先前的时候,南林郡调有不少降卒去了。不仅有我北渝的,还有东陵那边的……但拢共不到三千人。” 常胜沉默点头。 选择南林郡,并非是慌不择路。而是在南林郡那边,有一条通向南海的新修官道。要知晓,不管是暮云州的羡道,还是白鹭郡的水路,都已经无法出去了。 乍看之下,那条官道似是最好的机会。军粮,兵力,他们这支人马,都快到了极限。 当然,常胜并不想如此选择。此番最大的意义,并非是一路逃窜。还是那句话,有他在蜀州,便能牵住西蜀内的诸多大军人马。 “先行军,赶到南林郡再作准备。” …… “不知吾友那边,现在如何了。”站在长阳皇宫之外,柳沉皱眉吐出一句。最近的事情,让他的心底有些不甘。 按道理讲,他作为北渝军师,拜领了军师绶印的人,在合军的时候,便该跟随自家主公常小棠,一起大军攻打宛关。 但不知为何,自家主公却让他先回长阳,主持征召世家私兵的事宜。这其实,择选一个心腹裨将,只需拿着信物,也能完成的。 “柳军师,定然是主公信任你,让你回长阳坐镇。”旁边跟随的一员心腹,急忙开口。 柳沉按下了不甘,“我便问你,吾友常胜那边,铁刑台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未见……蜀州可是在中原西南,说不得离着太远。军师勿忧,我北渝大军浩浩,定然要攻破西蜀的。” “有吾在,有吾友在,是为北渝双壁,定要攻破西蜀的。” 话落,柳沉抬起了头。 最近的内城,事情很多。世家为了收拢粮草出军,听说瞒着主公,私自对那些佃户,征了战时的粮草。 当然,他并没有上报给主公。大事当即,终归要牺牲一些东西。 内城的世家私军,如今已经聚了三万人,再加上抽调的各路人马,合五万之数。算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大军了。 若无意外,待主公那边一来信,他便要带着这五万人,奔赴前线驰援,立下破蜀之功。 一念至此,柳沉终归呼了口气。还是有机会的,破蜀之后,他高立楼台,且看着那位阶下囚的徐贼,当如何自处。 “军师,世家主们都在等着了。” 柳沉脸色微急,点了点头,急忙抬步往前。 却不料,刚入了皇宫,一下子又听到了急报。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焦急的下马走来。 “柳军师,刚得到的情报,眉县有人造反!” “这种关头,怎会如此!”柳沉的脸色,先是惊愕,然后又变得狂怒起来。 眼看着,都要聚兵成势了,却在这时候,突然闹了造反。 …… 内城,眉县。 离着长阳甚远,且在内城边境之上,可战可退。这也是为什么,数千的侠儿义军,会选在这里的原因。 “范先生,为何不等到世家私兵……先离开内城。” 被称为“范先生”的人,回过了头。若是徐牧在,定然会吃了一惊,这范先生,便是当初的范谷小子。 此时,范谷已经蓄起了山羊须,面庞也不再白净,不再似个富家纨绔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经沧桑的冷静。 “等不及,我收到夜枭组的情报,我西蜀援军已至,已经要起势了。再者说,这长阳内的世家私军,小军师那边,原先就不想让他们去前线驰援。数万兵马,若是不慎的话,足够改变整个战局。” 侠儿舵的堂主元修,想了想点头,约莫也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说,我等这些人,是要留在内城——” “留在内城点火,助援军成功杀入北渝。元堂主莫忘,我等此时,亦有了近万人,已不可小觑。” 随着起事,从先前的五六千人,再加上不堪被世家剥削的佃户百姓,再加上慕名徐宰辅名声而来的,浩浩荡荡,聚到了八九千人。 “使北渝人平叛,诱其一路深追,远离长阳。” “义军中,覆甲者不到三成。”元修凝住声音。 “攻一县,取一县,另外小军师传了话,可杀世家,激怒北渝人来深追。” “我听闻,如今在长阳坐镇的人,是大谋者柳沉。” 范谷笑了笑,“小军师说了,他取错了名儿,不该叫柳沉,应当叫柳急。元堂主且看着,他若是被数次激怒,说不得会第一个带兵而来。” “莫忘,我等的重任,便是配合其他大军,在内城搅个天翻地覆!” 元修呼出一口气,恭敬抱拳。 “先前以为先生是北渝人,我尚有一丝担心,如今看来,先生与我等是一道的。” “元堂主错了,我先是中原人,然后才是北渝人。我等之所盼,是一个万民同乐的新朝。” “愿随。”元修抬头大笑。 “愿随!”四周围的义军们,也跟着长呼起来。 …… 二三日的时间,柳沉有些焦头烂额。按着他的意思,当以前线战事为重。但现在,那支该死的义军,在内城里闹得太凶,打一城便迅速离开,短时之内,根本无法剿灭。 听说还杀了不少世家主,惹得许多老世家们不断跳脚,勃然大怒。 他自知,在这种节骨眼上,不可在放任拖延。 “贼在何处。” “已经到了内城南面一带。不少的世家主,都已经扬言,准备尽起大军,攻破这支叛军!” “甚好。”柳沉半眯眼睛,“那便遂了他们的意,那这支叛军立威,待鼓舞士气,便大军出关,与主公同破西蜀!” “此番,我北渝将大胜天下。”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汝的项上人头” 北渝,壶州。 五万大军的扎营地。 天色渐黑,黄昏留下的最后一缕残阳,逐渐消失在柳梢之后。 在自个的营帐里,郑布正和几个心腹,痛快地喝着酒儿。至于军中不可饮酒……这酒水,分明都是黄之舟送过来的。 “他定然是倚仗我的。”郑布舒服地昂起头。若是没有山道的惨败,说不得,他现在还是老世家们的门面。当然,哪怕到了现在,五万人的北路军,依然有两万是他带过来的。 “剿灭了这支残军,接下来,便该是破蜀好事了。” 说得惬意,郑布捧起了酒盏,却不料,酒水还未入嘴—— “郑大人,黄将军让你过去一趟。”帐外传来声音。 郑大人有些不满,抬起了头,约莫是想宣示一番主权,整个将酒盏砸碎。这一番模样,惊得几个心腹脸色大惊,只以为郑布真喝醉了。 “大人,稍安勿躁!” “莫拦我。”郑布摇晃起了身,“若是在以前,有人这般打搅,我定然不饶的。罢了罢了,黄之舟也算立了功,我亦是有几分喜欢他的。” “说不得是一场同庆,二三子,随我出帐。” “大人,还请披好衣袍。”有个心腹走近,笑着帮郑布披上袍子。约莫是有些急,披得不甚好看。 不多时,郑布和几个心腹,带着笑容齐齐走出了营帐。 此时,营地中间的空地上,早已经是辉映通明。四周围点起的火把,连成了一片。 诸多的将士们,都围在了附近。这其中,还有郑布带来的近两万人,面庞上分明有些不解。 “军中莫要喧哗!”此时,黄之舟的几个心腹裨将,按着刀,不断来回走动,压住了围过来的士卒。 军中入夜而聚,必然是发生了大事情。明明已经起军,准备要奔赴定北关了。 黄之舟面色沉冷,站在空地的最中间,闭目不动。他垂下的手,还按着未出鞘的宝刀。 五万的北路军,他实际上能控制的,不过三万人。而余下的两万,原先是郑布的旧部。所以,他需要一个法子,将这支人马,短时内归为所用。 而郑布,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黄兄,黄兄!”夜色下,郑布醉醺醺的走来,不忘和黄之舟打着招呼。 “郑大人,在军中饮酒了?”黄之舟睁开眼,回过了头。 听闻此言,又见着黄之舟的神色,郑布的脸色蓦然一惊,隐约觉得不对。这酒水,先前就是黄之舟派人送来的。 “黄兄莫非是忘了,刚才这酒——” “郑大人请站稳。”黄之舟冷冷打断。 郑布皱了皱眉,好不容易撑住身子,才让自个站稳。他心底极为不适,远不知面前的黄之舟,是要做什么。 但他此番的模样,醉醉醺醺,且连袍甲都没穿,袒着胸,发冠没束,哪里有半分为将者的模样。 周围的士卒,甚至是郑布带过来的旧部,脸庞间亦有了些许不喜。当初在山道,便是郑布的战略误判,导致损失惨重。 “叫郑大人过来,并非是责怪。”黄之舟声音沉稳。负刀而立,隐有大将之风。此番对比之下,郑布简直成了跳梁小丑一般。 “郑大人还请站稳。” 醉熏的郑布打了个酒嗝,又摇晃了几下身子后,才懒懒地抱起双手,对着黄之舟抱了个拳。 黄之舟转过目光,看着周围士卒的神色。许多看向郑布的目光里,多少都带着不悦。 领兵打仗并非儿戏,此番的郑布,却像极一个嗜酒狂徒。 “黄、黄兄,怎的?这般夜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黄之舟淡笑。 一个军中饮酒的罪名,他固然杀不得郑布,也无法将两万人揽入麾下。不过,若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应当是足够了。 理了理神色,黄之舟并未看向郑布,而是抬起了头,看向了四周的士卒。 “诸位当知,西蜀的这支残军,在河北一带隐匿了足足大半个月的时间。我先前就觉得,这实在有些稀奇。本将每日增派斥候,这般长的时间,却总是被蜀人一次次逃出生天!” “直至,本将在扎营之后,连夜审了这些被俘的蜀人!”黄之舟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 原先醉熏的郑布,并非是傻子,听到这一句后,惊得抬起了头。 “把人带上来!”当着诸多将士的面,不多时,几个被俘的蜀将,包括那位韩幸,都被揪了上来。 黄之舟怒不可遏,抬手抽刀,劈在了其中一个蜀将身上。那蜀将痛得怒骂。 庆幸有心腹走来,劝了一番。 黄之舟冷着脸,慢慢回了刀。 围观的将士们,都看得心头拜服。比起那位醉熏的郑布,此时的黄之舟,才是为将者的表率。 “若非是事情要紧,我当真要斩了你们。”黄之舟抬手怒指,指着几个被俘蜀将。随即,才重新正色开了口。 “我刚才说,我连夜审了这些人。终归是用了些法子,才套了出来。诸君,并非是我等无能,久久无法剿灭这支蜀人残师。实则是,有人暗中通蜀,不断传递情报,才使得这支蜀人,一次次能逃开追剿。” 诸多的北渝士卒,都睁大了眼睛。 “郑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胡闹!”酒醒的郑布,急忙开口辩驳,“我郑布乃是长阳老世家的人,岂会通蜀!” “老世家的人?长阳谢家又如何,先前还通了沙戎人!” “黄之舟,你休要血口喷人!”郑布大怒,一身酒气都吓醒。 “郑大人莫怕,我等不惧北渝狗!”便在这时,那位被砍了一刀的西蜀降将,恍惚中开了口。 四周围的北渝将士,顿时脸色大惊。 “你说我是通蜀之人,你可有证据!”郑布咬着牙,看着黄之舟目眦欲裂,“我看你,才像个通蜀之人——” “你便去问!去问主公,去问小军师,问这万万千千的北渝将士,我黄之舟叛蜀而出,杀夜枭曹鸿,杀西蜀追兵。我这般的人,可会通蜀么!” 郑布脸色顿了顿,冷哼一声。 “你说我通蜀,可有证据了?” 一个走来的北路军裨将,忽然将郑布一脚踹倒,不多时,便从郑布的身上,搜出了一个指头大的信卷。 在郑布的身后,那位帮着披上袍子的心腹,冷冷退到了一边。 “拜夜枭统领郑布,丑时之约,可命人开北侧营门,救我西蜀韩幸将军。”那位北路军的裨将,迅速念了出来。还不忘走上前,将信卷丢给了郑布的旧部人马来看。 不多时,整个围过来的北渝将士,都蓦然爆发出阵阵怒火。 “此为栽赃!”郑布大怒。直至现在,他已经想得明白,从送酒开始,分明是一步步入了黄之舟的套。 黄之舟面无表情。当着诸多北渝将士的面,一步步朝着郑布走近。他垂下头,淡淡看着郑布。 “黄兄,你何故如此……若不然,等回了长阳,我有银子——” “郑大人。”黄之舟垂下了手,重新抓到刀柄上,声音压得极低。 “我有无说过,要像你借一物。这一物,可是用来鼓舞士气的。” “何物……” “汝的项上人头!”黄之舟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的耽误,将郑布的首级,一下子枭首在地。 “叛贼郑布,暗中通蜀,已被吾黄之舟枭首!此后,我北路大军,当同仇敌忾,共立天功!” 四周围的北渝将士,偏没有任何的反感,反而齐齐跟着怒吼高呼起来。 怒吼声,一时震破了夜空。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援军已经在北 “谢秋何在?”处理了郑布的首级,黄之舟凝声开口。 郑布死后,其两万人的旧部,需要重新有一人来坐镇。若是直接编入本部,只怕会适得其反。 “某在。”不多时,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急忙站了出来。这人,原先便是郑布的心腹,帮忙披上袍子的那位。当然,郑布身上通蜀的密信,也是他放的。 “即刻起,你便统领南山军的旧部,与本将一起,奔赴前线大败蜀人。”黄之舟眯起眼睛。 “多谢黄帅!” 叫谢秋的将军,急忙垂头领命。 “大战将起,且蜀人诡计多端,诸将需记,要以北路军的军令为先!” “我等遵令!” 夜色中,在黄之舟的面前,诸多的北渝将军幕僚,都纷纷拱手抱拳。 黄之舟转过了身,多走几步,整个人又一下停住。抬起了头,凝望着头顶的夜空。如他的人生,将要开启一场最为壮阔的篇章。 老军师,你一定在看着吧。 曹兄,吾定不负所愿。 黄之舟仰头闭目,久久,只等双目再睁开,杀气溢满了整张脸庞。 …… “齐攻!” 在长阳外二百余里,柳沉意气风发,带着诸多的世家主以及私军,开始攻打叛军占领的一座城镇。 只用了一二时辰,便攻入了城中。只可惜,城中的叛军主力,早已经往南而去。 柳沉怒极反笑。回过头,看了一眼长阳城的方向。在这种光景下,他自然不可能带军离开内城。 昨日之时,还收到了主公的军令。让他在内城,务必剿灭这支叛军,以免夜长梦多。 “真不知怎想的。”在柳沉身边,一个老世家主冷笑,“我听说,有不少还是北渝的百姓。所以我一直说,若真让这些百姓腿子,上了朝堂做官,只怕整个中原,都要彻底完蛋。” 老世家主声音顿了顿,又回过头,看向旁边的柳沉。 “对了柳军师,我说的可对?” 柳沉并未犹豫,笑了笑。 “陈家主的话,自然是对的。” “柳军师向来会说,自个是袁侯爷的衣钵人。但先前之时,袁侯爷可是不喜世家的啊。” 这一句,让柳沉有些沉默。实话说,他并不算这五万人的统帅。无非是主公的一纸军令,又许了好处,才让这些老世家愿意出动私兵,助战灭蜀。 若是世家军不受他的调度,还谈何灭蜀,灭徐贼。 “袁侯爷……或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大对。还请诸位家主,准备与我柳沉一道,攻灭西蜀。” 在柳沉左右,十几个世家主们,听得柳沉的话,都蓦然开口大笑起来。 笑声很刺耳,让柳沉垂下的脸庞,有种被扇了耳刮子的发疼。 “既如此,我等便听从柳军师的军令,先灭叛贼,再出内城,配合主公攻破西蜀!” 柳沉呼了一口气,挤出了笑容。 “甚好,本军师便等着诸位,同立灭蜀的天功了!” “大军听令,准备南行!三日之内,吾柳沉,誓灭这支西蜀叛军!” “呼!” …… 渭城以南。 一支不足万人的长伍,甲胄不一,此时正循着山路,不断南行。 并没有选择正面迎战,元修和范谷,以及诸多的义军首领们,选择了循着内城南面一带,近山的地方,准备与柳沉的大军缠斗。 刚聚军出山,却又不断败退,终归有些杀了士气。原本便不是精兵,军中有了些许骚动。 元修皱眉,走上了一处高岗。 “我收到了夜枭组的密信,我等西蜀的大军,此时已经杀入了北渝境内。要不了多久,便会将整个北渝的防线,整个捣毁。” “但在此之前,小军师交给我等的重任,是要拖住柳沉,使其不得回援。范先生的意思,借着山林缠斗,我等虽是弱军,但亦可厮杀一二。” “确是。”元修的话刚落,范谷站了出来,面庞上有遮不住的战意。说是智谋幕僚,他或还称不上,只不过听命于小军师的安排,严格执行。 但他的人生,在这等的时候,已经飞跃起来。那一轮跟着西蜀王的边关烽火,直至现在,还在他的胸膛灼烧。 “其他的东西,我不多讲。”范谷沉下声音,只抬了手,指去前方一座荒村的轮廓。 “或是天意,我等所行的路,前方不远,便是马蹄湖。我只问诸位,可听过马蹄湖的名头?” “自然听过,是西蜀王的故庄!”不少人抬头高喊。 “那便是了。”范谷抬头,声音充满了向往,“在当初,西蜀王只是一个酿酒的庄主,见不得世道污浊,愿追随袁侯爷斩奸相。这般的世道下,奸臣可诛,鱼肉者亦可斩!” “范先生,斩了之后会如何?”又有人问。 范谷笑起来,“告诉我,你等为何要入义军。” “我娃儿要入学塾,我付不起教银,买不起束脩。但我不想我儿与我一般,一生做个农家子。” “吴庄土绅刘三刀,与官差暗通,欺我十年的佃租。” “世家人在渭城征粮,夺我妻儿口食。” …… 在北渝,虽有常四郎和常胜在,行了不少仁政。但大多数,这二人不在内城之时,老世家们都阳奉阴违。譬如这一次为了出军,居然不动自个粮仓的存粮,反而要向内城一带的百姓征粮。 当然,如这件事情,柳沉并没有制止,亦没有去信给常四郎。再加上元修和范谷,恰到时候的起义,百姓们的不甘一下子爆发。 “便只有一战,追随西蜀王,杀出一个不愁吃穿的新朝!” 原先内城的许多百姓,便久仰徐宰辅之名,此时,在听得范谷的话后,士气又重新鼓舞起来。 “往南行军!莫忘,我等的援军已经在北!” …… 高唐州,晨曦之时,到处都是灰蒙蒙之色。 近海的江边哨站,一个值夜的郡兵,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却在这时,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他回过了头,只在片刻间,整个人惊得脸色发白。 灰蒙的江雾中。 两头庞然巨兽,似两条巨大海蛟,正“轰隆隆”地拨开江海,朝着北渝腹地的方向杀来。 “敌、敌袭!”郡兵惊声大吼。 …… 砰,砰,砰。 海船之上,甲板上的鼓台。苗通赤着上身,亲自挥动鼓槌,不断击打着通鼓。江风怒吹,将他的头发与下袍,吹得不断飘晃。 “架弩——” 鼓台之下,鲁雄蓦然抽刀而起。 “吼!” 数不清的西蜀水军士卒,在海船上也齐齐高呼起来。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老狗卧棺柳平德 北渝,高唐州。 无人能想到,原本是死路不通的地方,居然从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蜀人的浩浩船队。特别是那两艘巨大的五层船,更像是浓雾中忽然现身的巨兽。 西蜀人的战鼓,以及舟师们划桨的号子,一下子响彻了江岸两端。 “这是怎的……”一个咬着牙的北渝都尉,已然惊得脸色发白。近海处,向来没有战祸。也因此,不会留守太多的驻军。满打满算的话,高唐州江岸的哨站,不过二三千的人。 “取快马,去禀报高唐丞令,说蜀人奇袭杀到了纪江,速速调集郡兵!” 并未选择逃跑,这位都尉带着本部的人,欲要抵挡一阵。却不料,人马还未集结,待西蜀的船队靠近,一大拨的飞矢便怒抛而来。 哨站上的北渝士卒,瞬间死伤惨重。 “武备库尚有床弩——” 喊话的都尉,话音未落,近岸的巨船,一下子将重弩矢射出,将射程内的哨站,击得七零八落。连着那位都尉,也战死了当场。 未有多久,只剩千多人的北渝守军,惊得迅速逃窜,不敢再相挡。 “吼!” 巨船上的西蜀将士,皆是纷纷怒吼。 苗通冷着脸,谨慎地看向四周,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当然,他是知道的,小军师的这一计,几乎是咬住了北渝人的死穴。 北渝不设水师,仅有少量的巡逻船。在纪江之上,除非是大军来挡,若不然,他们便是江河中的战神! “鲁兄,烦请传令全军,准备登陆高唐州。我等,要在此地撕开整个北渝!” 江风中,鲁雄高抱双手,同样一脸的战意。 …… “急报,急报!” 长阳之南,正率军出征的柳沉,听见斥候的声音,蓦然皱住了眉头。那斥候满脸惊慌,似是一道坏消息。 “禀报柳军师……高唐州告急。” “告什么急,莫不是又有了叛贼?若是如此,让高唐州的丞令直接派郡兵——” “柳军师,是蜀人出现在了纪江!” 柳沉先是惊了惊,又一下子勃然大怒。 “这定是讹报!高唐州是北渝腹地,哪怕蜀人要攻来,也需先过了鲤州司州,过了壶州邺州!莫非是说,蜀人会从海上飞过来?” “军师……便是从海上而来。” 柳沉未信,只以为斥候是奸细,让人拉了下去准备盘查。却不料,并没有多久,又有第二骑,第三骑的斥候急急赶来,同样说了高唐州告急的事情。 如此,柳沉不得不信了。 他颤着手,艰难理了一下袍子。 “诸君都知,海上有狂风巨浪,一遇飙风,更是九死一生。不可能……会有蜀人的船队绕过来。” 在柳沉身边,诸多的世家大将皆是沉默。现在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们不信。一道道的斥候情报,已经是铁的事实。 柳沉咬着牙,目光变得有些凶戾。好不容易,甚至诋毁了袁侯爷二三句,才换得这些世家私军的配合。原先还指望带着这支人马,杀叛军,灭西蜀的。 但若是不回援,只怕整个河北,甚至内城,都要被蜀人打乱布局,断尽粮道。 “我便问你,北路军的黄之舟,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循着军令,准备攻打定北关。” “长阳离着壶州不远。来人,立即动身去壶州,传我军令。让北路大将黄之舟,先暂缓攻打定北关,以剿灭蜀人为先。” “柳军师……黄将军的兵权,只听命于主公或常胜军师。” 柳沉大怒,“吾柳沉,亦有主公的军师绶印,莫非是做不得主了?速去,休要惹我动刀。” 斥候颤了颤身子,迅速抱拳上马。 柳沉转过头,看着前方的青山。他很明白,他此刻若是回师,这支叛军定然会死死咬住他。 该死啊,怎能如此的布局精妙。 该死。 …… “老狗卧棺柳平德。” 不过一日余的时间,只行军到壶州之外,铁刑台的情报传递,黄之舟已经收到,笑着吐出了一句。 “柳军师好大的官威,都来军令了。”黄之舟眯了眯眼,“既如此,我等便听柳军师的。” 实际上,这一场的时间,是小军师东方敬卡着的。没有让海船过早地入纪江,也没有让元修的义军,过迟地造反起事。偏偏卡在了这种节骨眼上。甚至说,连柳沉的想法都猜测到了。 为的,便是让北路军,以及…… 黄之舟深吸一口气。 如此一来,他便能名正言顺的放弃攻打定北关,转道南下,堵住各个方向的北渝军。 “黄九,谢秋呢?” 帐内,几个心腹中的一位年轻将军,听见黄之舟的问话,认真抱拳。 “尚在营中……不过主子,谢秋并非是举事之人,留着他,说不得夜长梦多。” 谢秋,在郑布死后,由黄之舟亲自任命,执掌了两万南山军。 黄之舟摇头,“三万的北路军,自然能把控。但谢秋麾下,另两万的南山军,时间太短,我并无信心招拢。但这般的光景下,我等动作越大,便越容易暴露。” “主子,不若拉拢一番。” “莫急,我已经有了安排。”黄之舟安慰道。随即抬头,看向面前的几个心腹。 北路军中,这几人是他一力提拔,且没有世家背景。甚至……他先前通过夜枭,将这些人的家眷,都送到了西蜀江南。 “到时候起事,可记得我教的。”黄之舟沉默了下,又开口来问。 “我等自然记得。”几个心腹裨将,都认真点头。 有个年纪稍小些的裨将,约莫是有些激动,莫名吐了一句。 “若是大事可期,我等功成名就,定要与黄将军齐入成都,去那一处王宫下的羊肉汤子店,喝个不醉不休。” “对啊,黄将军饮酒之时,提了好几次。”有人附声。 黄之舟并未立即作答。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几个生死兄弟,堆出了一丝笑容。 随即又不经意地回头,看去长阳的方向。 他披上甲胄,辞别妻儿之时,答应了他们,今年入冬要一起去江道赏雪。妻子黄车氏的婉容,这一二日总会在眼前浮现。 但是……他更答应了很多人。 负了卿,便不负整个天下罢。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新朝日,赠我一杯坟头酒 大宛关。 几日未动的常四郎,在今日时候,皱眉放下了斥候的信。信里说,西蜀水军大都督苗通,以五层海船,奇袭杀入了纪江。此刻,整个临海的高唐州,已经彻底告急。 偏在这种时候,内城又闹了蜀人的叛变。镇守长阳的柳沉,虽联合世家军,却多日未能平叛成功。而且,还传军令给北路大将黄之舟,命其回援高唐州。 常四郎的眉头,一时间皱得很深。 他看了很久的地图,目光在中原外的海域,停留了久久。他终归发现,小东家当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居然敢战船入海,绕过漫漫的海域,再杀入纪江。 北渝的兵力优势,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 “主公,那柳沉不过一庸人。不若,让北路将军黄之舟,循着原来的军令,继续攻打定北关,与主公互相配合。” “腹地一乱,衍生的后祸太大。”常四郎摇头,“北路军回调,确是一个办法。” “那小军师那边……” 常四郎抬起头,“我自知。稍后替我传令,五日之内,柳沉需灭了叛军,然后带军北上阻击蜀人。北路军黄之舟,则立即回赶,攻打定北关。” “子由是绝世大智,定然会有办法,撑住这几日的时间。诸君当知,若北渝生乱,根基崩塌,才是真正的灭顶大祸。” …… 西蜀成都,南林郡。 常胜披着大氅,站在风中,止不住又咳了几声。奇袭成都未成,他身子上的咳病,似是越来越重了。 “成都那边,西蜀上将军于文,已经赶到,与诸军会合,集结了一支近三万大军。当然,这军中除了南海士卒外,余下的,大多是江南的郡兵义军,还有成都一带百姓的新军。” 郡兵者,相当于一般的驻防人马,人数不会太多,主要用作维序安稳。真正的精锐,不管是西蜀还是北渝,都是那种奔赴前线,厮杀多年的老卒。 便如常胜现在的麾下,还剩的万余人。 “小军师,于文并未立即来攻,说不得,是在继续等援军?”阎辟疑惑发问。 “西蜀分不出援军了。即便有,跛人也不敢乱动。他布局的兵力,已经快到了极限。于文无愧西蜀大将,同样很明白,他带着的这支人马,几乎是防御西蜀的最后一支。” 常胜垂了头,“我只是不明白,先前时候,他明明都成了尸人,却一下子又苏醒。” “小军师,西蜀有神医陈鹊。” “当是。”常胜缓住一口气,“我现在,更巴不得于文马上来攻。他若来,我反而更欢喜。” “南林郡的粮草,韩九在出征时,约莫是藏起来了。军中老卒,已经开始杀马……若是先前,留下多几日的粮草——” “讲不通的。那时若是留了,天策营未必敢死战。当然,败了便是败了,未能攻下成都,亦是我的失策。” 常胜又咳了声,“吾虽有万般算计,入蜀前又有千般考虑,却终归算不尽蜀人的心。” “小军师,军中有人提议,可直奔南海。” “奔了南海,便是溃军。留在成都,尚是一支奇袭之师。且宽心,我等未输。说不得,尚有时间,让我常胜再赢下一把。” “小军师放心,人言西蜀于文,并无西蜀第一将之风……” 常胜摆了摆手。 “你这般的想法,我也曾有。但偏是这个人,在一线关,将我彻底挡死。阎辟,你还没看透。遇战则凶,比起晁义陈忠那些,于文这样的性子才是最可怕的。换作是其他的蜀将……我或许已经在行诱军之法了。” “我真希望,他能立即大军来攻啊。” 停下声音,常胜又多咳了两声。 …… “咳咳。” 成都的王宫里,于文脸色苍白,同样颤着身子剧烈地咳。 比起数日前的模样,他此时更显得憔悴无比。无法吃食,陈鹊只能让人将稻米磨浆,让其喝下。 施下的鬼针,他有算计过,或许不足五日,于文便要像袁侯爷一般,枯竭而亡。但现在,于文还活着。而且,尚在与诸人商议军机。 “莫看常胜万余人……实则是我等弱势。”于文恢复清明,撑着声音开口。声音枯哑至极,仿若古稀将死的老人。 “我已经让孙勋带人,将百姓转移出成都。常胜此人……欲取成都,我等何不将计就计,先在城中布下陷阱——” “于文将军,还请注意身子……将军刚才说,是要让出成都?但常胜知晓我等三万人在此,如何还有攻打成都之举。” “他会的,咳咳……他自然会的,我与他打过仗,我甚至敢说,若是我此时带人杀去南林郡,常胜定会避开不战,反而会想尽办法,绕过我等重新复夺成都。夺下我西蜀王城,又借着坚城死守,或许,这才是常胜的真正意图。” “牵制我西蜀大军……动摇我西蜀之根本。” 王宫里的人,听着于文的话,都一时脸色大惊。哪怕到了现在,只剩万余人的常胜,还敢有如此的想法。 当然,他们对于面前的这位上将军,也一时更加拜服。少主徐桥起身,更是对着面前的西蜀上将,躬身一拜。 “吾于文……誓要杀常胜。”于文谢恩后,苍白的脸上,艰难吐出一句。 …… “第二轮鬼、鬼针一动,于将军至多只能活两日。”陈鹊躬身垂头,久久不敢直起腰板,不忍再看面前于文的死志。 “于将军……虽不同于袁侯爷的肺腑之毒,但鬼针催命,乃是大耗命力之法。” “先生可施针,于文不胜感激。” 陈鹊抬起头,泣不成声。 在西蜀,他见过很多的人,比起内城的世家子来说,这些人为了西蜀大业,大多如同飞蛾扑火,一步未退。 “若我故去,先生切不可学神医李望儿,勿要自责,先生于西蜀的大恩,很多人都记得。吾于文,更想先生长命百岁。若日后那些老友,你我的主公,少主王妃,虎哥儿,盛哥儿,还有晁义陈忠,有个大病小病,有先生在,定然很快药到病除了。” “天下人会说,西蜀死了很多人。但实际上他们还活着,活在七十里坟山,活在西蜀的祠庙里,活在一册册的卷宗上,又活在一个个蜀人的心里。” “再次谢过先生,最后赠我一场金戈铁马。吾于文的剑,于乱世而起,便于乱世而休吧。” “若先生有心,新朝之日……赠我一杯坟头酒。”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走在黑暗里的将军 “我先前就说,我尚有一场胜机。”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在山风的吹拂中,常胜冷静开口。 虽然西蜀上将于文赶到,且收拢了近三万人。但便如他所说,这三万人,大多都是临时拼凑的郡兵义军,甚至百姓,并不算精锐之师。 “小军师的意思是?” 常胜目眺远方,“我一直在等,等于文来剿我大军。莫忘,他如何动,如何边,短时之内,都是西蜀的最后一支守军。” 顿了顿,常胜收回远眺的目光,蓦然脑中一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探骑可有回报,于文是否能亲临督战?” “小军师,自然是能的……探骑虽不敢靠的太近,但终归探查出来,亲临督战的于文,并无任何病态,且在今日上午,还亲自上了楼台誓师。” 常胜皱眉。 “那便依着我的计划,等着于文来攻。我猜测,成都半破,于文誓要以我开刀,鼓舞西蜀河山了。” “小军师,于文会出城来攻?” “会。” 常胜只吐一字,抬起的目光里,重新露出了憧憬之色。 …… 青山下,成都。 于文披甲执刀,再无昨日的苍白之像。他站的很稳,目光不断扫过下方的士卒。 近三万收拢的人马,在取了成都的武备库,以及铁坊后,已经最大限度的覆了袍甲。 当然,相比起真正的蜀士,这些人远远不够。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仓促追击的原因之一。否则,单单以士卒之数而论,都够常胜吃一壶了。 “城内的百姓如何。” “将军放心,都已经安置好。而且,在民夫的帮忙下,城中亦埋了不少陷阱。北渝人虽派出了探子,但我等的巡逻骑,并未让这些人靠近。” 于文点了点头,忽而又笑了起来。一刻间,再无病痛,亦再无生死之忧,仿佛又成了那位横刀立马的上将军。 离着他生命的极限,只剩一日余的时间。若留不住常胜,他即便去了黄泉,亦无脸面,再见那些战死的西蜀将士。 …… 踏踏。 长阳外的夜色下。 柳沉的脸色,已经被黑暗浸透,再也看不出当初的书生气。他提着尚方剑,下了马,冷冷看着前方的青山。 那支该死的蜀人叛军,此时便躲在山中。 若想带军奔赴前线,当务之急,便要先剿灭整支聚起来的叛军人马。 “柳军师,我等这般往南,离着长阳已经越来越远了。”有个世家将小声提醒。 “无碍,黄之舟的北路军,已经快赶到了。他剿蜀人的水师,我剿叛军,待二者功成,再立即奔赴前线相助主公。这些个蜀人,果然如徐贼一般,只会些鸡鸣狗盗的伎俩。” 沿途而来,他们一路追击,杀死的叛军,不下三千之数。但这些,远远还不够,还未能彻底剿灭。 “柳军师,不若我等立即攻山。” “夜深不入林,天色初明时,便是这支叛军的死路。”柳沉忽而嘴角露笑,“叛军中固然有谋士,但这些小计,只以为将我柳沉一路诱到南面。却不知,乃是我将计就计,将他们困在了山中。” “一群不着甲的百姓义军,能打什么仗?”柳沉冷冷转过身子,“耕田务农,自然有一番活头,偏要受了叛军挑唆。” “天下若各司其职,才能者辅国,农人司田……至于酿酒徒,便该好好的做个小东家,却为何都要反了皇朝?” 有个世家幕僚,听得柳沉的这番话,亦是被逗乐了。 “这些司田的农人苦民,会说我们坐在高堂上,看不见世间万苦。他们哪里会知,我们更加辛苦,为了匡扶社稷,为了扶稳江山——” 咔嚓。 世家幕僚的话没完,离着不远,一杆旌旗忽然古怪地折断,整个摔了下来。 幕僚怔住,有些皱眉地收了声音。旁边的二三士卒,急忙过去将旌旗重新扶稳。 阵前折旗,乃是不吉之兆。 被浸在黑暗中,柳沉的半边脸庞,显得更加凶戾。 “明日一早,我等无需再顾虑,全歼这支叛军!” 北渝营地之前,连绵的青山。 元修和范谷两人,以及诸多的义军首领,都围坐在篝火边上。 这一路过来,义军算得上损失惨重。但不管如何,终归将柳沉的人马,引得离长阳越来越远。 “我听说,西蜀叛将黄之舟,已经赶去了高唐州。如此一来,我等在北的援军,恐会陷入死战。”元修心事重重地开口。 范谷沉默了下,同意疑惑。夜枭给他的密信,都是小军师的亲笔。按着信上所言,并未让他多做什么,只要拖住柳沉这一路的时间,便算大功。 他自然信小军师的。 而且在信上说,不日之后,蜀军将攻下长阳。而他们接下来的重任,便是作为一路夹攻,抄击柳沉的数万世家军。 “小军师是天下名谋,自然有了稳妥的安排。”范谷冷静开口,安慰着周围的诸人。 虽战损惨重,但等北面蜀军攻下长阳之时,便是那位柳沉的折戟之日。 …… 同样在夜色下,北渝北路军的营地外。 黄之舟孤身一人,站在了昏暗之中。便在这时,他终于明白,曾坐镇西蜀王宫的老军师,为何总不愿意去晒阳光,去看大好的青天。 身上裹着的黑暗太多,终归会有些惧怕阳光。 片刻,听得脚步的声音,黄之舟回过了头,看着走来的人。他并未多言,几步走去,给面前走来的少年,一个重重的虎抱。 抱了很长时间,他快要忘了同僚们的模样。 “狗福,莫要见怪,我许久没这般模样了。在长阳里,我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 “吾弟黄之休,留在蜀州可有胡闹?我不敢去信,只知他前段时间去了陵州。” “狗福,将官堂的晁虎,那厮与我最熟,他去年可有上了榜?” “王宫下的羊肉汤子店,我也许久没尝一尝了。” “狗福,成都南门前的珙桐花,这二三年开得可好看?” “还有我父的坟山……他时常入我梦里,教我沉得住气,又似在唤我回七十里坟山。但我双手沾满同僚的血,又如何回得去。” “狗福,老军师的祠庙,我还未能去拜上一轮。” “狗福啊……我想成都了。” 夜风中,走来的少年只静静听着,听着听着,整个人一下子红了眼睛。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将军。 江山本是将军定,却不许将军见太平。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威武城的大胜 威武城。 终于开始了第一轮的歇战。北渝人的大军,此时已经后撤,再无先前的不死不休之势。 立在城头上,徐牧难得松了口气。北堂秀虽非大才,但一直紧攻城关,终归是有几分乏累。 最主要的,是威武城的信道被截,徐牧根本无法得知外头的情况。他有想过带军突围,但若是常胜在外设了埋伏,只怕真要全军覆没。 直至今日,终于重新打通了信道。外头的夜枭组,将密信传入了城关。如无头苍蝇一般重见天日,徐牧自然难掩欢喜。 只可惜,他才搓开信卷,密信的第一句,便让他整个人差些立不稳。 “凉地起了叛乱,马政司吕奉战死。” 徐牧稳住身子,接着往下看。 “丞令李桃不寿,病亡于成都。凉州丞令王咏接任。” “常胜奇袭成都,破凉将军韩九战死。” “成都血守,将官堂十九人才俊战死,蜀州子弟军亦战死四千余,百姓民夫战死万余。” “南海李柳,领两万人救援成都。” “上将于文临危受命,榻中而起,领万余江南义军驰援成都。” …… 久久,徐牧将信卷撕碎,面庞之上,满是遮不住的悲伤。吕奉自不用说,是从望州开始便一路跟着。还有韩九,入蜀时亦有领路之大功。 成都的将官堂才俊,子弟军,鼎力支持的百姓们……还有于文。 当初在楚州之时,陈鹊便隐晦地提过,可用诸如袁侯爷的续命法,让于文苏醒。但代价是,苏醒不久后,于文便会枯竭死去。 几乎不用怀疑,为了救成都,这位西蜀的上将,已经把命都搭了进去。 当然,信中也有好消息。 譬如西蜀的海船,已经杀入了河北。北渝名将申屠冠,被小军师东方敬,斩将于青川城。 南海李柳的奋勇,使成都暂时守住,常胜退守南林郡。 长阳的义军,开始起事配合,搅乱整个北渝军势。 最为重要是,是埋下的暗子已经动作,循着东方敬的布局,以柳沉为突破,将计就计,即将扭转整个乾坤。 徐牧闭了闭目,暂时将悲伤掩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常胜要不惜代价的,截断威武城的信道。为的,便是困住他这个蜀王,搅乱整个西蜀战略,便于他奇袭成都。 现在的情况,也就是说,在城外的北堂秀,俨然成了弃子,不过是为了拖住他,留下的一支孱弱人马。 “主公,那北堂秀又派人,在城门下搦战了。” 徐牧冷笑起来。先前考虑到常胜的威胁性,他并没有理会这所谓的搦战。但眼下局势一目了然,北堂秀只是一头虚张声势的病虎。 “传令诸将,准备过来军议,便说本王打算两个时辰后,出军反剿北渝人!”徐牧语气沉冷。 …… “该死的蜀贼,居然还攻不下!”北渝的营帐内,北堂秀喘着大气,顾不得再收拾仪容,整个人破骂起来。 连攻多日没有战果,使士气低迷,不得已,他只能用诸如搦战斗将的手段,试图鼓舞一番士气。 他以为,那位徐蜀王,又该和以前一样,避战不出的。 “本将明明都去了信,去了四五轮,却不知为何,主公还不派援军。”北堂秀咬着牙,“这破蜀的天功,明明只差一些了。好几次,我军都要先登了。” 除开常胜和柳沉带走的,他的麾下,尚有八万人居多,虽然都是世家私军,但也不该打成眼前的死样子。 战损的人马,已经三万之多。而守城的蜀军,以军参算计的话,不过四五千人。 “今夜且休整一番,明日再攻城!莫慌……都莫慌,主公那边的援军,应该很快就来了。” 出口安慰了句,北堂秀环顾着面前的诸将,见着这些人脸上的愁眉不展,一时间心口也有些打鼓起来。 是夜。 生怕士气再受打击,北堂秀并没有后撤营地。毕竟他相信,当和以前一样,蜀人是不敢出城的。不过一夜的时间,休整后便要继续攻城。 “活捉徐蜀王,我北堂秀便能封侯拜相。”深夜时分,半入睡的北堂秀,还在榻上喃喃碎语,还做着大破威武城的美梦。 “敌袭——” 却在这时,营帐外士卒的高呼声,以及醒夜的鼓声,惊得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满身都是虚汗。 他撑着身子,迅速握起了刀。 “北堂将军,大事不好,蜀人袭营了!”匆忙走入的心腹裨将,火急火燎地开口。 北堂秀大惊,唤人匆忙披甲,待走出营地之时,冲天的火光,已经灼热了他的脸庞。 离着不远之处,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正拖着一柄巨斧,“哇哇哇”地率先杀入营地。 …… “西蜀无敌大将军,天下第七谋,你司虎爷爷在此!” 作为杀入敌营的先锋军,司虎领着一支厚甲人马,与晏雍的虎步军互相配合,从几个方向杀了进来。 虽有巡夜的士卒,但久战不利的北渝世家军,并未能立即聚起反击的大军。加上火势的渲染,一时间,逃窜者不知几何。 “若是常胜在此,在歇战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后撤营地,不管我袭不袭营,都会预先布下埋伏,稳妥为上。”徐牧淡淡开口。 在心底里,他终归有着一股动怒。分明是被常胜耍了一把,只留了北堂秀作为牵制。 虽算不上庸将,但北堂秀比起申屠冠蒋蒙这些人,差得还远。 “莫要先扑火,传令下去,聚到南面营地,准备挡住蜀人!”披甲出营的北堂秀,惊得声音都尖锐起来。 只可惜,未等士卒们集结而来。西蜀杀入营地的几路人马,已经将战场分割,西蜀的那位虎将军,在辨认出他的方向后,更是脸色狂喜,直接带着先锋营,冲杀了过来。 “保护将军!”一个北渝裨将焦急大喊。 …… 夜尽天明,乱哄哄的北渝营地。 聚在北堂秀身边的人,只剩数千之数,大多的人马,兵败如山倒,尽做了逃窜之军。 “攻入敌营本阵。”徐牧抽出老官剑,直指前方。 一个北堂秀,不足以挡住他的脚步,无非是一坨绊脚之石。 “杀!” 只抵挡二三时辰,在士卒被冲散,斩杀戴进之时,再无力回天的北堂秀,披头散发地半跪在地。 他仰起头,刚要乞活降蜀—— “军功换银子啊!” 冲过来的司虎,一斧扫过,这位围攻威武城的主帅,一下子人头落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于文出征 在成都,同样夜尽天明之后,一支聚起来的人马,在于文的带领下,开始朝南林郡的方向进军。 聚起来的三万人,虽算不得悍卒,但在鼓舞之下,每一人的脸庞,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此一番,他们便要出军,为战死成都的英烈报仇。 李柳和陈富一左一右,紧随前阵。在于文赶到后,这位西蜀军魂,已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在行伍中,还有两位女将。一位是鸾羽夫人,另一位,则是自荐为随军幕僚的赵翡。当然,她好不容易说服了王妃,才赢得了这一次的出征。 前阵里,披甲执刀的于文,脸色已经越渐苍白,昂起的头,却没有半分的惊色。他目光掠过苍穹与青山,忽而又变得深邃无泽。 很多年前,人言西蜀上将于文则,乃是仗着资历擢升,是西蜀第一庸将。但便是如此,他三千人血据一线关,挡住了北渝的明星三将。 连死都不惧,他现在如何会惧一个常胜。 “通鼓。”于文侧头,声音平静至极。 不多时,战鼓擂动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山峦。 …… 常胜立在山风中,身子已经有些佝偻起来,他咳了两声,又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我原先还以为,要多等二三日。料想不到,他这般早就出军了。” “小军师,都准备好了。” 常胜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立即避战赶往成都。” “莫急,我先度势,若是能吃下于文的大军,便顺势而动。若无法速战击破,便只能行避战之策。” “蜀中林木茂盛,却逢深秋枯黄。于文若领军不利,便教这最后的三万蜀军,死于猛火之中。” …… 延伸的西蜀官路。官路两边,尽是茂盛且逐渐转黄的林木。 担心埋伏,行军的西蜀长伍之前,有着一支数百人的探路营,倚仗快马,谨慎地探查着北渝人的埋伏。 行了近两个时辰,并无任何的意外。抬起头,已经能见到南林山脉的轮廓。若无意外,午时之后便能赶到南林郡。 “将军小心,前方是官道狭路,谨防北渝人埋火。”有裨将开口。 于文点了点头。让旗营打了令旗,果不其然,在探路营的配合下,只射出二三拨的飞矢,埋伏林中的千余北渝人,迅速暴露后撤。 狭路附近,隐约还嗅得到火油的气味。 这番模样,让不少的蜀卒们都狂呼起来,只以为破了北渝人的埋火。 反而是于文以及赵翡,两人的脸庞上担忧,一时更甚。 “继续行军。”理了理脸色,于文再度开口。 士气有了鼓舞的三万蜀卒,重新踏上了官路,先行的数百探路营,也一时动作更快,在这般的光景下,似要破掉北渝人的任何诡计。 半个时辰后,又有一拨北渝人的伏弓,被探路营发现,仓皇逃出了林子。 于文昂起头,凝望着远处的青山,眉头皱得更深。 …… “于文会以为,是一场骄兵之计。”常胜声音清冷,“但并非如此。若是这般的拙计,根本无法瞒过这位西蜀上将的眼睛。” “小军师真埋火了么……” “自然埋了。”常胜缓缓解下了大氅,又让旁边的蒋娴,帮着披上了袍甲。 “或许你不懂,在我的心底里,于文此人,并不弱于晁义陈忠这些人,我几乎,将他与申屠冠并列了。” “为谋者,但抓住敌方主将的想法。阎辟,若我问你,此时你发现敌方的骄兵之计,会如何。” “自然是安抚全军,派人小心探查。” 常胜沉默了下,认真开了口。 “不瞒你,我已经收到铁刑台的暗信。暗信说,于文转醒出征的那一日,神医陈鹊在营中久留。” “小军师,这是何意……” “我虽不大懂药理之术。但我明白,作为和李望儿齐名的天下神医,陈鹊或是用了某种法子,使于文转醒,驰援成都。毕竟在韩九死后,整个蜀州已无大将了。而于文,先前又有死守一线关的壮举,当是最好的人选。” “李望儿?那位替袁侯爷续命的神医。” “正是。”常胜闭了闭目,“于文是个沉稳至极的人,这次偏急出征,几乎能断定,他的续命之火,能燃烧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极可能的情况,他是想将我拖入黄泉,救下整个蜀州。” 阎辟登时大惊。 “不惧死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而且……他可是西蜀于文则。” “小军师,不若耗这二三日。” “他在赌,我又何尝不是。若是说敌动我不动,等于文成了围山之势,我等便再也去不得成都了。” “于文则,真乃上将也。” 披好袍甲的常胜,以手掩嘴,又咳了几声。 “阎辟,去传令吧,让大军立即准备。” 阎辟抱拳离开。 常胜侧过头,深邃的目光,似要穿透山林,看清蜀人大军的一切动向。 …… “莫忘了,血守成都,我蜀州十五六的儿郎,便足足死了四千二百多人。北渝常胜狡猾异常,我等切不可大意!” “我西蜀大将韩九,更是兵败就义!此番行军,当以小心为上!” …… 在于文的授意下,多个随军的裨将,不断安抚着出城的三万蜀军。骄兵之计,若是不管不顾,要不了多久,将会迎来北渝人的一场大埋伏。 “若是我的建议,以常胜的本事,不单单是骄兵计与埋伏。”李柳沉声开口,“于将军莫忘,其他援军未至,我等是最后一支守蜀的人马了。” 于文听得明白,点了点头。 他现在很少开口讲话。喉头里,总有一股血腥气冲出。如他的想法,只有两个念头。 其一,守住蜀州疆土。 其二,哪怕身死,也要将北渝军师常胜,拖入黄泉同死!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上将军有令 蜀州,南林郡。横向而跨的南林山脉,在深秋的光景中,半青半黄,再不见满山郁葱的模样。 山风冷了起来,将人身上的袍甲,吹得铮铮作响。 披好袍甲的常胜,在抬起头时,眼眸子里的血丝,一下子变得更加清晰。他沉着目光,远眺着下方的物景。 易攻难守的南林郡,并非是据守之地。何况,他原本就不打算据守。 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已经有七八轮的斥候,不时快马赶回,禀报着西蜀上将于文的动向。 听着斥候情报,常胜还未动,旁边的阎辟已经开始气怒。 “该死,这于文当真发现了骄兵计!还安抚住了军心!小军师,我等要功亏一篑了!” 常胜面容不变。若于文连这等拙计都发现不了,他何至于躲在南林山上这么长时间。 “小军师,蜀人已经快到南林郡了。” “知晓。”常胜依然冷静。仿佛先前所说的埋火计,一下子便被破了。 “既大军都准备妥当,那么,便准备出军吧。” 阎辟听着愕然,只觉得自家小军师,似乎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 南林郡外。 停了马的于文,一语不发,侧过了头,看向前方刚建立的郡城。并无百姓,百姓已去避难。也并无任何的北渝人,如他所想,这般的城郡,根本不是据守的良选。 “于将军,北渝人定然在山上。”李柳走来开口。 于文点了点头。 三万大军,若是齐拥而上,二三倍于敌,再借着熟悉山势,或许有打胜的可能。但如此的莽冲,在他看来,并非是良选。其他援军未至,他们若是输了,整个蜀州再无翻盘的机会。 还有说……他若是这般死去,只怕蜀州会彻底战意消沉。 “于将,纵火焚山如何?我等便在下山之口,以士卒相堵截杀。”李柳又提出一计。 “山上没有拦截之军,常胜可左右而遁。” “火势之威,可碎北渝人的军心。” “焚山自然可以,实则没有大用。”于文摇头,“子堂,我谋计不如你,但若是说了解常胜,我或要胜你几分。你信不信,常胜此人的心思,并不在我三万大军,亦不会以死相拼。他要做的,是带着这万余人马,从蜀州境内开始,撕开我整个西蜀。” 李柳沉默。 “我猜出于将的意思,是成全常胜,奔去成都的方向。但此举,是否过于冒险?” “我原先还在顾虑,但赵妃提出了一计。” 赵妃,即是赵翡。听见自个的名字,披着袍甲的赵翡,脸色有些娇红地点了点头。 “虽非万全之策,但足够困住常胜。再者说,这天下哪有必胜的万全之策呢。” “子堂,让人击鼓进山。” 李柳再无犹豫,迅速安排了下去。不多时,便有蜀人击鼓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天空。 山峦上,常胜闭目细听。 在他的左右,一排排的老卒,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奔下山峦。 “小军师,蜀人要杀过来了!” 常胜睁开眼睛,似是在判断着什么。 “山口处呢。” “有蜀人的士卒,正在收拢枯草木,堆在山口之处。但小军师放心,先前已经观察过,西面的方向,亦有隐蔽的山口。” 常胜抬起头,并未细听阎辟的话,远眺着成都王城的方向,终于让人打了旗令。 只在不久,待蜀人的击鼓声越来越响之时,山峦上的北渝老卒,在常胜的带领下,迅速避而不战,直奔山外的方向。 骑在马上的常胜,在离开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后方,脸庞上有止不住的悲壮。有时候没有办法,只能用壮士断腕的手段,保住本阵大军的战略。 但常胜并不知,此时的蜀人大军,并未有太多人进山。击鼓和角号的声音,乃是虚张声势。甚至说,更像是一场驱赶。 “于将,只有五千人上山,恐怕不敌北渝军。”有个西蜀裨将,认真地发问。 “五千人上山,应付的并非是北渝主力。而是常胜避战后,必然要留下的一支断后军。”于文抬头,看着山口处升起的浓烟。 他似是在算计着时间,约莫只隔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脸色一冷,眼眸子的战意,重新燃烧起来。 “起军,循原路回赶成都!” “于将军,我等才刚到南林郡……为何又要突然回赶。” “来南林郡,无非是成全了常胜之意。我等大军若是不来,他便不会动。但我可猜测,此时的常胜,在避战留下断后军后,必然直奔成都。” 诸将大惊,有人还想再问。却发现面前的这位上将军,已经迅速上马。 “起军——” 约莫是用尽了力气,于文声音嘶哑至极。离着他的大限时间,他隐约能察觉,已经不足一日。 “上将军有令,全军回赶成都!” “上将军有令,回赶成都!” …… “诸君皆是忠勇,我等便随小军师,杀过这一轮!” “唯我北渝忠勇,可大破成都!” 急行军的路上,骑着劣马的北渝裨将们,甚至军参校尉,都不断鼓舞着士气。誓要跟随常胜,赢下这峰回路转的奇袭战。 披着袍甲的常胜,虽面色苍白,但此时亦抽出了佩剑,单手打着缰绳,一骑当先,领着麾下复攻成都。 大军风驰电掣,惊得林鸟不断惊飞,拍着翅膀一路难逃。却不曾想,才刚在南面一些的林子落脚,便又有一支大军,同样急行狂奔。 林鸟怒啼,第二次被惊飞远遁。 急奔中的于文,已经握紧了长枪。在他的身后,虽非精锐的蜀士们,带着破渝之志,皆是战意满面。 “北渝人,可闻蜀人守土安疆之志!” “杀,杀杀!” 长伍中的行军士卒,一下子吼声如雷。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追击与埋伏 “禀报小军师,蜀人在后追击!”北渝的长伍中,后端的探骑急急来报。 常胜听完,未有任何的失色,脸庞更是沉稳不变,已然早有所料。 “蜀人烧炭的城寨,还有多远?” “在西侧位置,约莫还有十里路。但小军师,城寨中已经无人,连民夫都跑了。” “深秋将冬,我等又是出其不意的奇袭,寨中必有炭堆。阎辟,你带三百人先行赶去蜀人的烧炭寨,打开南北二座寨门。须记,以最快时间收集枯燃之物。” 阎辟急忙领命,点了三百人先行离开。 “小军师,这般的急计,是否过于冒险?”阎辟走后,有幕僚小声开口。 “若非是冒险的急计,于文根本不会上当,寻常的埋火,你觉着,我等这些外来客,能比得过蜀人么。”常胜语气沉沉,“入南林郡时,我便发现二三座蜀人的烧炭城寨。徐蜀王顾念百姓,每逢临冬,都会派人入山伐木,烧炭后按户配给。” “此番,是最后的机会了。”常胜聚起长剑,声音越渐沧桑,“旗令!全军缓速,调转长阵,与蜀人厮杀一轮。” 在常胜的命令之下,北渝的大军,迅速后阵转为前阵,提刀举盾,准备厮杀一场。 “停马——” 并未多久,追击而来的蜀军,在见着严阵以待的北渝人后,也跟着迅速列阵。 于文目盯着前方,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为何常胜要突然半道厮杀。但此时的光景,已经顾不得多想。若不战,这追击的一鼓作气,将要彻底被北渝击碎。 “上将军有令,全军准备——” “吼!” 数日后,北渝和西蜀的士卒,在攻城战后,开始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遭遇战。 “冲阵!” “盾军,当心林中伏弓!” “杀!” 双方都没有太多的战马,只能以步战厮杀。北渝的老卒凶悍异常,但好在蜀士人数众多,一时间,双方杀得你来我往,战死良多。 骑马而立,常胜的目光,细细看着前方,待穿透厮杀的敌我士卒,他终于看见了那位久违的西蜀上将军。 他甚至觉得,这位西蜀上将,在这等时候给他的压迫力,并不弱于徐蜀王。 约莫厮杀了近一个时辰,双方倒下的人马,铺满了整条官道大路。不时还有飞矢,抛入了对方的列阵中。 于文爷抬起了头,紧紧看着那一袭儒雅的袍甲青年。 …… “退。”看了眼天色,常胜几无犹豫,当机立断地下令。 厮杀几轮,逼退攻阵的蜀军后,待留下百余具的后军尸体,北渝人的大军重新往前急行逃离。 约莫是大胜之喜,让无数的蜀卒们都怒声狂吼起来。甚至有些人,已经追出去了百步之远。 还好,于文让人立即鸣金收兵。待收拢了一番人马,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追。 “常胜在深诱我军,小心埋火计。”于文叮嘱道。 果不其然,追击的蜀军并没有多远,一下子官道两边的林子便起了巨大火势。在射死数百的埋火渝卒后,所有人都是一阵后怕。看向于文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佩服起来。 于文晃了晃头,只觉得眼睛有了昏眩感。他撑着力气,细问了斥候。 “上将军,北渝人往西侧逃了!” 于文沉默了下,终归下了追击的命令。咬不住北渝军,后头的布局便起不了大用。 “上将军,是我西蜀的烧炭寨子!只可惜,烧炭军都散了。” “上将军,北渝穿过烧炭寨了!” 于文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发现烧炭寨子外头,都是伐好的林木,还未来得及烧成炭木。 前方些的蜀军,已经要跟着北渝人一样,直直穿过烧炭寨。若不然,左右迂回绕过,要避开堆砌的林木,需花费更多的时间。 “上将军,北渝人已经离得远了!”交州大将陈富,焦急地喊道。 于文刚要开口—— “将军不可。”却不曾想,一道有些娇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待诸人回头,才发现是赵翡。 “常胜先前在半道,无端回头厮杀。再者说,北渝奇袭下,烧炭寨中来不及运走炭木,若我等跟着急入,常胜只需一把大火,便能将我军困在其中。” “将军不若如此。烧炭寨并不算大,当不会等我军全入再投火。将军可作直穿过寨的模样,待冲到寨前,便立即止步。若无火投寨,便可直穿追击,若有火投寨,便花些时间左右分绕。” 听完赵翡的话,于文拱了拱手,再度下达了军令。 正如赵翡所料,只等他们刚止步在寨门前,埋伏的北渝人,便立即投火扔寨,不消一会,火势一下子灼痛了人脸。 “若非赵妃之言,我等将兵败于此。”李柳脸色大惊。 于文亦是满脸庆幸之色。 在旁的陈富已经大怒,领着人马杀去,将埋伏的三百人几乎杀光。当然,作为主将的阎辟,在安排妥当后,已经急急跟着常胜离开。 “全军绕开炭寨!” “上将军有令,绕开炭寨行军!” …… “并未烧到蜀人?莫不是跛人在此?”听着后方的情报,常胜皱了皱眉。如此一来,他的埋火计已经无用。 “小军师,西蜀跛人当还在前线,他赶不及的。” 常胜呼了口气,他心心念念的,莫过于跛人东方敬的动向。只可惜并未有任何情报,连着外头的铁刑台,都无法查出所在。这一下,他有些想不通了,为何这于文,在一场大病之后,居然变得如此可怕。 “罢了,也算拖了时间。”但眼下的光景,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唯有复攻成都,才算付诸了北渝战略。不过,他自知以于文现在的性子,或会留着后手。 “全军小心,分三百骑先入成都!” 声音落,常胜看向后方。蒙蒙的天色中,他突然有些期待,这位西蜀的上将军,还藏着多少的文韬武略。 “蜀人有句话,吾常胜是赞同的。” “小军师,是何话?”阎辟不解。自家的小军师,向来是个慎重的人。 “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木轮车,文士袍 近了成都,抬头看着西蜀王城的轮廓。常胜犹豫了下,再度开了口。 “阎辟,当真没有跛人的情报么。” “小军师,确实没有,铁刑台未能探出跛人的所在。” 常胜点了点头。不管身在何处,他始终放心不下的,便是西蜀的跛人。这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向来是他的最大心病。 当然,他也明白,在这般的光景下,跛人赶不及的。 “小军师,有些不好。”正当常胜想着,便在这时,一个裨将焦急走来。 “派出的探查营,还未到成都,便遭遇了蜀人的伏击。死伤惨重,只得先退了回来。小军师……按道理来讲,成都是蜀人的王城,必然是守备重重的。我先前就想觉着,该派出多一些人。” “你不懂。”常胜摇头,“我这般的打算,是猜出了一些事情。譬如说,于文只知无法力取,又焦急取胜,当会用其他的法子,将我引入埋伏。” “他猜着我,我何尝又不是防着他。相比起跛人而言,于文虽算得大才,但尚有一份不足。” 常胜停住话头,抬起目光,继续打量着面前不远的成都巨城。若放在以往,他或许要更小心一些,不会如此的火中取栗。 但败了攻坚战,蜀人又坚壁清野,守在南林山脉上,都开始杀马充饥了。不去南海,那只能奔杀一处藏粮之地,使大军恢复最盛的战力。 成都,或有埋伏,但这般的巨城,哪怕于文布了局,但一句话,虎穴中依然会有虎子。 且,若以后能仗着成都据守,凭着万人的老卒,足够强撑很长一段时间。 于文在赌,他又何尝不是。无非看谁的布局,更加棋高一着。作为北渝半壁江山的军师,斗败于文的信心,他还是有的。 “传令,无需顾虑,先直奔成都之外。”想到尽处,常胜沉沉下令。 …… “留下的伏军,或能挡住北渝人的斥候一些时间。但凭着常胜的本事,很快便会发现端倪。”追击在后,骑在马上的于文嘶声开口。 “上将军,若常胜发现不妥,恐怕大事难行。”李柳想了想开口。 “自然是。”于文点头,却又忽然一笑。 “如今这等光景下,即便你我这些人加起来,都胜不得常胜的计谋。但偏偏,有一人足以。” “上将军的意思……是小军师东方敬?难道说,小军师赶回蜀州了!”李柳说着说着,脸色变得狂喜起来。 若是小军师在,根本无惧常胜。 “子堂,你猜呢。” “我哪儿猜得出来,小军师是神秘莫测的人。而且,按着路程来讲,小军师先前还在前线那边……” 于文又是一笑。 “此场妙局,并非我一人之功,乃是赵妃与我所商。合我众人群计,方能留住常胜。” “子堂,你等着吧,他会入成都的。” “上将军,若入,又会如何。” “成都乃是我西蜀王城,横距极广。若论野外遭遇,常胜会很难缠。但若是成都夜战,先有布置的埋伏陷阱,又有我蜀人熟悉各种城建,再加上士卒二三倍于敌军,或能在夜色巷战中,大败北渝。只要常胜从南城门而入,便算入了我西蜀的瓮。” “以我之长,击敌之短,方是大胜的良机。” “怪不得,先前就百姓都调出了城外。” 李柳听完,认真朝着于文一个抱拳。 “文则,无愧于我西蜀上将军。” 于文撑着身子,同样抱拳。 “常胜性子谨慎异常,但我先前就说,与赵妃所商后,只一计,便能迫常胜入成都城。” 天色将入昏黄,李柳并无发现,面前的于文的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连着说话的力气,都有些断续了。 …… 踏。 昏黄中,残阳的血照,将常胜的整个身子,都笼上了一层的血腥色。 赶来成都,并非是自大,而是他有信心,破掉于文的埋伏,顺势占据成都。 “小军师,到成都的南城门了。” 常胜想了想,又沉默了会开口,“不宜走南门,点起人马,一边增派人手探查,一边绕去西城门。” “小军师,这又是为何?”阎辟只觉得脑子要烧了。 “我等长途行军,必然会有些困乏。而南门又离得最近,正常来讲,会是首攻之选。我担心于文会算计到这些,不如变更城门,会稳妥一些。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止是于文,蜀军中还有智者。” “小军师,莫不是跛人回来了?” 常胜顿了顿,没有回答,反而变了话锋。 “稍后便会入夜。夜间最怕敌军奇袭,诸君不可大意,左右侧翼,以盾营为先。”常胜又补了一句。 常胜的话刚落,天色已经越来越昏。 绕去西门的北渝老卒军,在常胜的带领下,显得有条不紊,不断留意着后头的追击,以及附近蜀人的埋伏。 常胜沉着目光,不断来回环顾。如他一直所想,他最最担心的,便是跛人东方敬。他只希望,自己这一盘没有赌错。 咚—— 便在这时,北渝大军刚行军没多久,冷不丁的,原本死寂的世界,一声通鼓的声音,乍然而起。 行军的北渝将士,都惊得脸色一顿。 “蜀州人陈安,,请伏龙赴死!”不多时,一个蜀将的怒喊响了起来。 在蜀将之后,林子之中,不时有人影摇晃。 “西蜀校尉沈就,请北渝军师赴死!”黑暗中,另一处方向,又有声音高起。 …… “西蜀上将军于文,恭请常胜赴死。”不多时,赶至的于文,同样在夜色间开口。 以成都为方向,四面八方的,都是蜀军的通鼓声。 “何来的蜀人大军?”常胜皱眉。 “小军师,或是蜀人的埋伏。” 常胜听得沉默不语。随即又抬头,脸上带着一股不安,看向了周围的蜀人军势。久看之后,发现并无那人的存在,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 厮杀一场也无妨,反正—— “小军师!” 当常胜想着,阎辟忽然惊叫起来。 循着阎辟指着的方向,常胜缓缓抬头,一张脸逐渐变得苍白。 在黄昏的暮色下。 有一坐在木轮车上的人影,着一身文士袍,正昂着头,朝他看了过来。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常胜的失算 “不可能——” 昏色之下,常胜第一次有了嘶声。千算万算,却料想不到,铁刑台一直没有探出情报的跛人东方敬,当真到了成都。 若是说,哪怕一次,哪怕就一次,他收到跛人在前线的消息,此刻他都敢再搏一下。 但没有,他心心念念的情报里,跛人像消失了一半。直至,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常胜颤了颤身子。 “小军师,四面八方都是蜀人的援军……” 常胜闭了闭目,再度抬头,匆匆看了一眼木轮车与文士袍,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他咬着牙,声音带着一股无力。 “先入城。” 城外若都是跛人的布局,那么将不会给他任何迂回与逃生的机会。最后的生机,只能抢先入城,暂时避开蜀人的追击。 常胜身子摇晃,咳声越来越响。从入蜀奇袭开始,他最在意的,便是跛人东方敬的存在。这座逾越不得的高山,终归是又压在了他的身上。 晚风骤然吹起,万余人的北渝老卒,在昏色与急风中,似是成了无头苍蝇,只在常胜的命令下,以最快的时间入了成都。 在他们的身后,四面八方蜀军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 …… 成都外,西蜀大军的本阵。 坐在木轮车上的赵翡,在见着常胜带人入城后,艰难地缓出一口气。在常胜看来之时,她心底担心无比,险些要露出破绽。还好是撑住了。 “赵妃,无事吧。”于文走来,担心地开口。 “无事。上将军,如你我所愿,常胜已经入城。接下来,便轮到上将军出手了。” 于文郑重点头。 这一计,并非是赵翡与他所出,而是小军师派出心腹入蜀,提出了假身震慑常胜的想法。 “小军师一直没有暴露位置,让常胜疑神疑鬼,不断猜测,便是为了这一出。”于文的声音里,满是拜服。 在旁的诸将,包括李柳陈富等人,也皆是震惊无比。即便不在成都,但小军师度势的神机妙算,当真是妖智无比。 “列位,接下来,便轮到我等上场了。”于文辞过赵妃,转了身子。在夜风中,他“锵”的一声抽出了长刀。 “便如先前所商,不多久,以成都南门始,会彻底闭城!我等这些人,便仗着我西蜀这座王城,夜战巷战,击败北渝常胜!” “这一次,切莫让常胜再逃!不瞒列位,城中亦还有不少百姓,但这些百姓,都是自愿留下。会组成义军,帮忙堵截北渝人!” “吾于文,恭请诸位抽刀——” “抽刀!”李柳怒喊,跟着抽出了佩刀。随后是陈富,鸾羽夫人,诸多的西蜀裨将。在其中,甚至还有四五个将官堂的才俊。 常胜这一场入蜀,不知多少蜀人忠骨埋青山。而今,当是复仇的大好时机! “入城,闭门之后,打碎大门绞盘!我等即便不胜,也要与北渝人同死!” 虽非精锐,但经历了蜀州一次次的厮杀,于文身后的义军们,都开始战意满满,各自举了武器,便浩荡地从城门杀入。 “切记,入城第一刀,先打碎绞盘!我等即便是死,亦能常胜困在城中!” 在于文的鼓舞下,入城的蜀士们,都纷纷怒吼了起来。 “杀——” …… 夜风中,常胜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蒋娴,顾不得其身上的袍甲,急忙取了大氅,帮着披了上去。 常胜摆着手,尚在不断地下令,让人去探查成都内的情况。 “小军师,蜀人在后入城了……另外,成都南城附近,都被板车堆石堵了。” 常胜脸色稍顿,随即身子一晃,整个人忽然悲恸不已,以掌捂嘴,痛苦地咳嗽不止。 “吾……吾中计矣。” “小军师……” “跛人知我多疑,又一直藏匿不出,不露行踪。为的,便是在成都演这一出好戏。吾常子由,竟被一具假身,惊得慌不择路。” 常胜仰头闭目,脸庞上的悲戚,让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但很快,他又迅速恢复过来。不断环顾着周围的情况,试图从这大瓮中,想办法逃出生天。 噔噔噔。 却在这时,黑暗中有弩矢射来。本阵前方的十几个士卒,一下子被射倒在地。 “列阵!”阎辟大惊,急忙抽刀怒喊。 待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一排排的蜀人出现在城墙上,正举着弩,冷冷瞄准了他们。 “杀出南门。”常胜沉声下令。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南门,一下子涌入了浩浩荡荡的蜀军。不多时,只等南门刚闭上,起城门的两座绞盘,迅速被蜀人打碎。 常胜垂头,艰难地揉了揉眼睛。 “传令全军,往城中的方向退,切记,不可靠近城墙——” “小军师,城南外的地方,有蜀人百姓已经点火成势,我等无法退到城中位置!” 常胜苦涩一笑。 若无猜错,那位上将军于文,是想将他彻底留在成都里了。复攻成都的夙愿,却让他一下子入了绝境。 “不好,蜀人杀过来了!”一个北渝裨将惊喊。 夜空中,蜀人的火矢,已经四面八方地抛来。落地升起的浓烟,一下子呛痛人的鼻头。 …… “杀!” 于文跑了几步,却又慢慢趔趄停下,直至最后,他撑着身子,与士卒同举刀,往北渝军的方向扑过去。 四周围打起的火势,火光熊熊之下,映红了他原本苍白的脸庞。 他只觉得,眼睛越来越花,连看东西都已经模糊起来。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退却,提着刀,在亲卫门的簇拥下,步步紧逼常胜的本阵。 不多时,困在城中的两支大军,再无后退的契机,只得白刃战厮杀起来。 厮杀中,有北渝人的箭矢,极为狡猾地钉在他的身子上。 于文并未倒下,仰头一声虎吼,震得四周围的北渝士卒,脸色不断惊变。 “吾于文则,乃西蜀第一上将也!”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金刀卫于文,告老还乡 未到一个时辰,在成都的城南处,已经是血色的一片片。火光映照,还有一张张不断倒下的苍白脸庞。 常胜被护在本阵,看着不断冲杀来的蜀人,已经明白了什么。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下令,让麾下士卒散阵,免得陷入被夹击的地形。 只可惜,西蜀的那位上将于文,不断指挥之下,已经慢慢分割了北渝大阵,数个方向的北渝裨将,且战且退,已经入了城南的街巷。 常胜心底痛苦。 这一场的厮杀,于文已经是不顾战损与生死了,拼命要将他留在这里。 “小军师,蜀人快围过来了!” 常胜沉默转身,局势之下,蜀人又仗着地形冲杀,彻底割开了防守的大阵。兵势一散,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迫不得已,常胜犹豫之后,选择了大军会合。与被打散的其他营兵,离开南面附近的宽阔地。 …… 于文撑着刀,已经有些站不稳。 他看着面前,彻底陷入困境的北渝军,在隔了一会后,整个人仰头大笑起来。 “上将军,李军师来了。” 于文垂头,抱了抱走过来的李柳。 李柳隐约猜出了什么,眼圈一下子发红。 “子堂……你切记,若我撑不住了,你取我的虎符,便由你带领大军,彻底堵死常胜。以常胜的心思,定然是想绕到安全的位置。但在城南处,我留了多处埋伏,你只需想办法,将他堵截拦住,使其困死在城中。莫忘,这成都里,先前那些战死的袍泽,都在看着你我。” “上将军,不若先去休息一番……” 于文摇头,“若是坐着坐着就死了,我会觉得不甘。我身子尚有力气,多杀二三贼人,去了黄泉也能快活一些。” 李柳听得泣不成声。即便在夜色间,但借着火光的映照,他依然能看清面前的上将军,那一张铁青的脸庞,还有深陷的眼窝子。 “子堂莫哭,便等我十八年,我会回蜀州的。” “子堂,拜托你了。” “上将军放心,吾若不死,定要将常胜留在成都!” “好……不愧是我西蜀的小麒麟。”于文重新笑起来,趔趄地又举了刀。那一张在火光荡漾中,却无惊无惧的脸,让李柳在后来犹记半生。 “活捉北渝常胜——” 约莫用尽了身子的力气,于文举刀高吼。 “吼!” 四面八方,不断聚过来的蜀卒,甚至是城中百姓,都跟着吼了起来。 这一段时间,蜀州一直笼罩在常胜的兵威下,直至现在,有上将军的带领,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将常威困入瓮中,如待宰之羊。 …… 成都外,西南面的青山。 无数拖家带口的西蜀百姓,都齐齐抬着头,看着远处的成都,被笼罩在大火与血色中。 护送百姓的孙勋,只带着千余郡兵,同样看向成都之时,脸上有说不出的悲伤。跟随出城的陈鹊神医说过,上将军于文,已经药石罔效,整个人会枯竭而亡。但在将死之至,他终于不负所望,将常胜引入了困局。 “我的上将军啊!”孙勋终于忍不住,顾不得自己的行伍之身,在百姓的侧目中,一下子哭了起来。 陈鹊站在一边,颤抖地闭上眼睛。 这一场北渝的奇袭,哪怕蜀州胜了,也会大伤元气。甚至是那位西蜀上将军,再也回不来,再也无法与他们共饮了。 王咏,王妃姜采薇,李小婉,还有少主徐桥,都同样红着眼睛,看向成都的那场大火与硝烟。 少主徐桥,一下子冲着成都跪下。 后方,万千的西蜀老弱妇孺,也跟着一道跪下。 在那座巨城,他们失去了太多的英雄。未有一人后退,前仆后继地挡在他们面前。 “敬我西蜀忠魂!”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业——” …… “杀!” 拥堵的街路上,狭长的巷道中,到处都是蜀卒们的厮杀声。甚至在瓦顶上,还有攀爬而上的伏军,总趁着北渝人不注意,迅速射翻十几人。 轰! 长街上,百余个的北渝士卒,一下子摔入了陷坑中。被追过来的蜀卒,迅速举起长枪刺死。 “投火!”李柳当头怒喊。 在隐蔽的角落处,百余个士卒,一下子冒了出来,将火油罐抛入了敌阵中。另一侧的瓦顶,同样有百余个蜀卒,纷纷搭起了裹着油布的火矢,往火油罐的方向,将火矢射了出去。 不多久,又是一场火势,在北渝军中烧了起来。 “莫要乱,避开火势,全军结阵,我等逃出成都!”阎辟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无比。 “保护小军师!” 这位常胜身边最忠义的铁刑台首领,在危难时刻,依然紧紧护着自己的主子。 仗着地势,蜀人不断的伏击,已经让北渝的军势,变得越来越乱。 常胜艰难抬头,并未犹豫太久。 “阎辟,派人传令,循着长街,杀到城南大郊!不可分散,莫要再入巷道!” “小军师有令,沿着长街杀出去!” …… “于将军,于将军醒醒,北渝常胜已经逃不脱了!” 一个高大的士卒,将已经奄奄一息的于文,整个背在身上。即便如此,于文手里的长刀,依然没有脱手。 在左右,还有十几个护卫跟着,齐齐红了眼睛。 在士卒的背上,于文艰难昂起了头。说话不利,只能用浑浊的眼睛,不断看着前方。 他并不惧死,最怕是一死之后,有负主公所托,有负小军师所托,有负万万千千的蜀人所托,没有守住蜀州,没有困住常胜。 “还请上将军再撑一下,有陈鹊神医在,他定然……定然能妙手回春的。” 于文并没有听清护卫的话。 他撑着头,尚在艰难看着前方。看得久了,在视线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忽然又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一袭天下白袍站在他面前,语气间忧心忡忡。 “我知于统领是个忠义人,可愿随我袁陶救国。于统领的剑,当是一柄斩断乱世的剑。” 画面转瞬即逝,白袍消失不见,却不多久,又有一位年轻的宰辅走过来。 “于统领,我徐牧不想再这般了。若是边疆割地求和,恐中原百姓,又要堕入北狄人的铁蹄中。朝堂不救,陛下不救,满天下的定边将不救,我徐牧去救!” …… 伏在士卒的背上,于文忽然发出嘶哑的快活笑声。 “吾,吾于文这一生,无愧父老,无愧中原江山。” “便如当初所选,老子就这么站在金銮殿外,看着昏君……” “正三品金刀卫于文,告老还乡——”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那位书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那位书生_1475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恭送北渝常子由 成都,南城坊市。此时,坊市的里外都已经一片狼藉。战死的北渝将士,还未来得及清理,到处都是弥漫的硝烟,以及浓郁的血腥气。 常胜便坐在其中。 由于先前李柳拒不受降,到了现在,入瓮的北渝老卒军,已经战损惨重。 “我家小军师说,最后的这些北渝卒,可作为开荒苦力,至少十年之数。”李柳冷着声音,“当然,若是不愿的话,某便恭送诸位上路。” 狼藉的坊市中,并无一人走出来。最后的千多人,都聚在了常胜身后。 常胜闭了闭目。 自知无法相劝,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让这些热血未休的老卒,入囚笼做开荒苦力,十年二十年,远不知战死沙场来得快活。 “小军师,卢方去了!”一个北渝裨将颤声抱拳,“若有下一辈,我亦愿意,跟着小军师南征北战。” “都尉陈丰,亦是。” “校尉王小冲,拜别小军师。” …… 常胜垂下头,泣不成声。他自觉无脸面相对,不敢抬头。若非是他失算,中了跛人的惊计,何至于此。 在他的身边,最后的千多人,提刀往前冲了过去。此起彼伏的厮杀与怒吼之后,周围的声音,也随之慢慢安静了下来。 站在坊市外,李柳垂下沾血的长刀。 “我虽不懂,我家小军师为何如此,但先生需记,你只有三个时辰的温书时间。” 常胜抱拳。 李柳转过了头,并未大意,让四周围的蜀卒,将整个空荡与血腥的南坊市,迅速围了起来。 整个南坊市,再无任何的逃生之机。 依旧坐在地上,常胜理了理头上的乱发,垂头看向了旁边的书盒。 “娴姑娘,有无水袋。” 浑身披血的蒋娴,一直陪在常胜左右,听见常胜的话后,转身翻开一名战死的士卒,取下了水袋。 并非是喝,常胜咬开水袋,小心地倒了一些,洗净满是血污的手。待拭干后,才重新正坐下来,慢慢打开了书盒。 书盒里,除了《清平录》的孤本,还有跛人留下的一张纸卷。 “子由,若下一世太平无争,你我再共烛而读。” 这一句,让常胜泣不成声。旁边的蒋娴也心疼地哭起来,拿出了手帕,沾了水,替常胜拭去脸上的尘烟。 附近的蜀卒,已经慢慢围近,拢成了一个圆阵,将常胜与蒋娴,围在了中间。 李柳收刀回鞘,转过了身,看着成都外的青山,又想起死去的上将军,韩九将军,诸多的子弟军,百姓,西蜀将官堂才俊。 他一下子屈膝跪地,面朝着七十里坟山的方向,将头重重磕了下去。 …… “妙,妙哉妙哉!” 已近黄昏,整座成都很冷。常胜读书的欢喜,伴着时长时短的咳声,不时间会乍然而起。 “无愧是孤本呐。”常胜合上了书卷,又咳了几声之后,仰着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这般一想……那年我四处托人,寻找《清平录》的孤本,听说有个蜀州来的赴考士子,或知道一二。” 常胜声音止住,将书卷小心放入书盒,又放到了干净一些的角落。 在蒋娴的搀扶下,两个人慢慢站了起来。 “娴姑娘,此生娶不得你了。”常胜转过苍白的脸庞。 蒋娴笑着摇头,“与君同死,已是不胜欢喜。” 常胜也笑起来,两人并肩而行,迎着前方蜀军的弓弩,慢慢走了过去。 “搭弓——” “准备!” 李柳的眼色里,未有任何的迟疑,复而抽刀,怒声长吼。四周围间,无数的西蜀将士,也跟着振臂长吼。 近了蜀人的弓弩手,常胜停下脚步,平静地闭上眼睛。 “放箭!” “送伏龙小军师上路——” …… 大纪兴武十七年。 外有北狄虎视眈眈,内有奸相祸乱朝纲。 一个从蜀州而来的赴考士子,入了长阳,又跟着一路悲哭的人群,走到了午门的斩首台前。 有一忠烈的大纪老将,满门抄斩。 待刽子手刀落,血光阵阵晃过眼睛。这位蜀州的赴考士子,和人群里的许多百姓一起,也一下子哭了起来。 “日月颠倒,我中原江山,将永无宁日。吾当立志,此生定要竭尽所能,拨乱反正。” 在斩首台的另一端。 同样有一个渝州的士子,放下了手中书卷,抬起的脸庞间,在悲愤之后,也生出了青云之志。 他缩在袖中的手,不经意握成了拳。 …… 两人各不相识,在官差走来一阵驱赶后,去了各自的方向。 一个要去赴考士子的客馆。 另一个,入长阳托人帮忙寻书。不曾想被自家族兄派了人,揪着抓回去帮忙卖米。 赴考的蜀州士子,叫东方敬。 寻书的渝州书生,叫常书。 …… 飞矢过后。 常胜与蒋娴的尸体,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四周围的蜀卒,重新爆发出阵阵的嘶吼声。 李柳回刀,面朝着城外青山,也仰着头痛哭起来。这一场的大战,蜀州死了太多的同僚老友。 …… 疾行的马车上。 披着大氅的东方敬,平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成都的最新情报,还没有传到他的手里。 但不管怎么看,这一次的常胜,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三儿,让人停一下。” 护卫李三儿急忙走了出去。马车随即缓缓停下,停在了秋风萧瑟的林子边上。 下了马,东方敬重新坐在木轮车,让人取来了酒。 “第一盏,敬血守成都的英烈。若无他们,常胜必破成都。” “第二盏,敬我西蜀上将军于文。危难时,以誓死之身力挽狂澜。天下名将,欠于将军一席。” “第三盏酒,某东方敬,私敬伏龙小军师。山河万里,自有太平之日。” “恭送北渝常子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全面反攻” 北渝,内城。 此时的柳沉,脸色焦急无比。按着他的意思,三日内要剿灭这支叛军。现在倒好,已经快四五日的时间,却还没有任何大的进展。 虽然有过数次的胜利,但那又如何,这支叛军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不断上蹿下跳。 连着那些跟着作战的老世家们,都有了莫名的怨气。看向柳沉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的和气。 “莫急,我等连胜多阵,叛军的士气,已经要乱了。”中军帐里,柳沉急忙开口劝慰。 “柳军师,主公那边还等着会师呢。我等这模样,若是日后见了主公,岂非是遭人耻笑一番。” “我讲了,叛军中亦有高人。”柳沉皱眉,又忽觉不对,急忙又开了口。 “诸位放心,最多二日,吾定能大破叛军!” 虽有不满,但诸多的世家将,终归没有做得太过,扫了扫柳沉,一个两个都冷哼着走了出去。 “哼,等吾友破了成都。尔等这些人,又该好一番的谄媚。”柳沉抬头,看着诸多世家将的背影,也冷笑起来。 “告诉本军师,铁刑台在成都那边,可有情报传来。” “柳军师,还未见呢。” 柳沉沉默了会,转身看去了西南蜀州的方向。他现在迫切的希望,常胜能奇袭成功,如此一来,他们这一支派系的人,才有可能压过老世家一头,彻底掌握北渝的话语权。 “传令,一个时辰之后,大军攻山。若无错,本军师派出去迂回绕后的堵截营,应该已经到了。这一次,吾柳平德,誓要将这些该死的蜀人叛军,全歼在山上!” 咬着牙,柳沉的声音里,有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怒意。 在被北渝大军的围山中。 只剩下最后二三千的叛军,在元修和范谷的带领下,艰难地藏匿在山上的隐蔽处。 认真来说,他们已经完成了小军师交给的任务,拖住了柳沉大军。 “范先生,不若我派些人,先送你下山离开。范先生放心,人数一少,只要避开北渝人的探哨,或能安全脱身。” “这与逃军何异。”范谷笑了笑,“元堂主莫要再讲,吾范公昭,亦不做畏死的狗徒。” “我担心范先生出事。” “那便同回七十里坟山。” 元修脸色大动,认真拱手,冲着范谷一个抱拳。 “元堂主莫忘了,我西蜀的全面反攻,已经要开始了。” 听得这一句,不仅是元修,连着附近的不少义军首领们,都开始豪迈地大笑起来。 “若破了北渝,天下一统,说不得我元修要向总舵主,讨个将军当当!” “大善,我亦要向主公,讨个寺卿官。若日后再见着有人私藏米粮,饿死百姓,我定要抓了砍头!”范谷也大笑起来。 青山上,笑声萦绕不绝。 …… 另一边,已经占据了邺州半壁州域的蜀州水师。 此时,苗通正皱着眉,不断苦思着对策。他料想不到,那叛将黄之舟的驰援速度,会这般的快。 而且,这似乎没道理的。正常来说,算无遗策的小军师,肯定要考虑到黄之舟的北路军,考虑到接应杀入内城的通道。 “那叛将贼子,现在可有什么动作?” “未见,一直按兵不动。” “那贼子,杀了我狗福儿……”苗通眼睛发红,重重一圈,捶在了案台上。 当然,在数秒之后,原本喊着“叛将贼子黄之舟”的苗通,一下子就目瞪口呆。 那是一封,小军师偷偷送来的信。 待他打开之时,整个人已经惊得无以复加。以至于匆匆站起来,不慎撞翻了整张案台。 在信里说,黄之舟叛蜀,乃是老军师贾周,连环计中的一环。在接下来,他需配合黄之舟,从北渝腹地开始,彻底颠覆北渝的半壁江山。 “我……” “老子苗通,五、五体投地!” 苗通声音巨颤,非是小军师漏了策,而是大有转机。甚至说,两军若是合一,几乎能反攻整个北渝了。 “都督怎么了……” “无事,无事,乃是大喜!”苗通呼了一口气,“快,请鲁雄将军过来。便说本都督,要与他商议军机!” “我西蜀,说、说不得……真要逐鹿争霸成功,主公要位登九五啊!” …… “不与水师合军。”江岸边上,黄之舟转过头,看着小狗福微笑开口。 小狗福沉默了下,“黄将军,小军师怎说?” “知劝不住我,让我自择。” “黄将军如何选……” “要有一军,挡住北渝王的十万精锐。我若不先去,便是主公的本部去,或者苗通都督的水师去。狗福也知,内城有事,北渝王必然要回援。” “北渝王的手里,可捏着十万大军,若一朝不慎,整个战局优势,将荡然无存。” “内城里,尚有柳沉的四五万世家军。若是说,接下来北渝全面驰援,那些郡兵守军,小规模的世家私军,我估算的话,恐怕还有五六万人。” “所以。”黄之舟的声音不惊不惧,“所以嘛,这才是老军师……让我入渝的原因。” “二者对峙,挡住防线,我西蜀或能守住。但长此以往,北渝地处富庶,必然越来越强。到时候,说能聚起百万大军,亦有可能。再算上覆甲,仿我西蜀的重骑军,木鸢军,各种精锐军,我西蜀要如何挡。” 黄之舟呼出一口气,脸庞上一下子战意凛凛。 “我若先去,不说其他的,会先捅北渝王第一刀。” 小狗福沉默着点头。 黄之舟回过了身,只在片刻,笑容一下子不见。 “狗福,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黄将军请讲。” “若能击破柳沉,入了长阳。可否想办法……救我妻儿一命。” “将军放心,若能击破柳沉的话,我一定保下将军的家人。”小狗福郑重拱手。 黄之舟一下子高兴起来。约莫是许久没这般的笑声了,便如当年在成都,与将官堂的同窗猜辞酒令,不胜欢喜。 “狗福,明日你我便分军。” “狗福,再见着你,见着了成都故人,不瞒你,吾的心里,这几日都是激动的。” 小狗福也笑起来。 “黄将军放心,我昭昭西蜀,万千的蜀人之志,一定能赢得天下江山!”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忠义千古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吾黄之舟登场 长阳外的青山,深秋的时节,处处可见萧条之色。 在满目的昏黄中,一张沾血的桐叶,被风卷起,轻飘飘荡了一会,直接拍到了一位年轻文士的脸上。 “该死。”柳沉冷着脸,将扇在脸上的桐叶,发狠地丢到一边。 “传令,我柳沉麾下不受降军。这些蜀人叛党,诸君皆可杀光。” “柳军师的想法,当真与我等一致!先是羊倌老儿战死,然后常胜小儿亦在成都战死,如今的光景下,柳军师便是我北渝第一幕僚了!” 这一句话,柳沉不敢接。在他的心底,终归有着一股不吐不快的悲伤。 见着柳沉不答,那说话的世家将军,也觉得话头过分了些,索性不再多言,冲柳沉抱了拳后,领着浩浩大军,呼啸着奔马而去。 “尔等已中我北渝柳军师之计,逃无可逃了!” 四周围间,围山的北渝士卒,亦是狂声高呼。 柳沉仰了头,又侧目看去了西南方向。看了许久,他脸庞不动。直至身后有心腹走来。 “柳军师,还请节哀……” “吾友啊!”这一下,柳沉蓦然大哭,哭得整个人跪地,朝着西南而拜。 …… “杀光蜀人叛党!” 围山的北渝大军,在柳沉的包抄之计后,已经彻底占据了优势。四处点起的活,已经下不得山口。 元修提着剑,和最后的近千义军,紧紧列着防御之阵。 范谷肩膀中箭,被两个义军扶着,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以一支孱弱义军,拖住柳沉这般长的时间,他已经足以自傲了。 “范先生,北渝人四处点火,且入了秋,火势更加凶烈,你我恐怕脱不得身了。” 范谷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笑着点了点头。 “刚才迷糊睡着,一下做了梦,梦里又去了边关,又见着了徐坊主。我似是,许久不与他相见了。” “元堂主勿怪,我谋略本事不济,让柳沉钻了空。” “范先生这是何意,我等原本就说好同死的。既同死,黄泉路搭了伴,又有何惧。再者说,我等这些人已经是成功了。” “不知为何,我一个文弱人,也居然想着马革裹尸了。”范谷说着,忽然自顾自走了出去,拾起了地上的一柄刀。 “范先生……” “我拾一把刀,与诸位好汉,同杀最后一轮。范某人虽不习武,但大纪兴武十八年,边关望州告破,某见过城墙上赴死的老官儿,见过三千血战的筒子营,亦见过主公战北狄的威风。” “某范谷,不作高堂狗客,只作中原的吊卵儿郎!” “来生同聚,成都青山一盏酒!” 元修大喜,仰头怒吼几声后,与范谷一道,带着最后的残军,朝着围过来的北渝人,冲杀而去。 “杀——” 怒吼的厮杀声,一下子响彻了附近青山。 青山下的柳沉,在抹去眼泪之后,听着回来的情报,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他想不通,都这般光景了,这些叛党居然没有乞活。 约莫隔了二三时辰,一个兴奋的世家小将,才提着敌酋的两颗脑袋,骑马奔了回来。 柳沉掩了掩鼻子,靠近看了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柳军师放心,我都认清楚了,一个叫元修,是侠儿舵的堂主,另一个叫范谷,是叛军的幕僚……对了,这人还是个小世家子。” “小世家子?” “确是啊,年轻那会,还请我喝过几场酒的。也不知怎的,脑儿忽然抽了,居然加入了叛军。你瞧着,家里也算富贵,娶个几房俊美小妾,每日吃酒斗蛐儿,岂不是人生快活?” “我也想不通。”柳沉皱眉。 得了军功的世家小将,还在喋喋不休。 “帮着一群糙汉,他争什么呢?明明他的日子,都过得极好了。真是天子号的傻子嘛。” 柳沉点头,吩咐人将头颅盛入木盒,又添了碎木炭,准备送到大宛关,让自家主公欢喜一番。 不管怎样,终于是将这支起义的叛军,整个儿除掉了。 “吉报!” “河北吉报!” 正准备收拢战场的时候,在后的林道上,又有几骑北渝的斥候,急急跑了过来。 “禀报柳军师,北路大将黄之舟,一路收复失地,已经将杀入河北的蜀人,逼到了临近纪江的城关。” “黄将军扬言,五日内破了蜀军,十日内要兵出河北,攻破蜀人的定东关,为小军师报仇——” “好!”柳沉大喜过望。 “柳军师,黄将军还让我带了话,若是叛军已定,他相邀柳军师大军兵临纪江,准备一起夹攻蜀人。毕竟,蜀人在纪江上,还有不少的战船。” 柳沉惊了惊,“黄将军可是要打水仗?莫忘,北渝并无战船,亦不熟水战。” “黄将军的意思,他已经围住了临江的城郡,让柳军师带军渡桥,赶来驰援即可。” 柳沉露出笑容。 叛军已除,是时候大军北上了。若是十日内,将那位水将苗通的蜀军,杀死在纪江边上,继而再顺势与黄之舟合军,直奔大宛关相助主公。 那么,整个北渝要成鲸吞之势。也就是说,好友常胜没做成的事情,他隐约是要做到了。 北渝的军师,他亦是不可或缺的一席。 “替我回话给黄将军,本军师不日将大军渡桥,与他会师,共伐无道西蜀!” …… 北渝,纪江长岸。 黄之舟孤独立在风中,一时不知在想什么。常胜的死讯传来,不管怎样,他心情有些复杂。 父亲战死在常胜手下,但同样,亦是常胜的提拔与信任,他才走到了这一步。 “死者为大,黄之舟恭送小军师。若入了黄泉,你我再相见,便同饮一盏忘忧酒吧。” 收回手势,黄之舟的脸庞,在风中又一下子变得清冷起来。在北渝的每一日,他都不敢忘却自己的使命。 而今,他已经与小狗福,苗通都商议好,即将打出第一轮的全面反击。柳沉的四五万世家军,便是开刀之选。 锵。 黄之舟抽刀而起,割血喂江祭英魂。随即,又长刀所向,直指前方的北渝江山。 在他的面前,江水里的波涛,仿佛一时更加汹涌。 “诸君且看,吾黄之舟登场!”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渡桥 班师回朝,让柳沉没想到的是,在常胜战死后,他一下子变得备受世家们的欢迎。此时,在长阳城外,站了许多世家子。 只等柳沉一到,四周围的欢呼,齐齐高呼起来。 “柳军师的待遇,可比我等要高多了。”几个世家大将,在柳沉的身边笑着开口。 柳沉笑了笑,眼里有光。他何尝不知,老世家们的这番模样,更像是一种拉拢。毕竟常胜一死,若没有意外,他将继任常胜的镇守位置。 而且,常胜在长阳的时候,是不大向老世家妥协的。在后来,更是闹得有些水火不容。 柳沉眯起了眼睛。在这等时候,他如果帮着自家主公,安抚住了老世家。再加上接下来的灭蜀之功,说不得,他会做得比常胜还要好。 一念至此,柳沉下了马。他走过去,极为儒雅地扶起一位躬身的老世家主。全然忘了,在以前,不过是袁侯爷,还是他的老友常胜,对于世家的拉拢,都是不喜的。 “我等已经去了信,准备劝谏主公,表柳军师继任常胜之职。若如此,要不了多久,柳军师便能带领我等,大破西蜀了。”诸多的世家主,都纷纷欢呼起来。 常胜无法拉拢,面前的柳沉,却是要听话多了。 “吾柳平德立誓,定会不负诸位所愿,终有一日,定要活捉那西蜀王徐贼!若无这些叛军贼子,我中原当有另一幅兴盛之像!” 柳沉的话,瞬间赢得了更多的欢呼。 “柳军师,不若也学天下名谋,取一雅号,我等都替柳军师想好了,不若就叫天士,柳军师乃天降神士,定助我北渝一统三十州!” 听着听着,站在人群中的柳沉,眼神也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诸君,明日我便启程,过渡桥,入河北,先破西蜀苗通!” …… 纪江南岸,渡桥镇。 虽离着浅滩极远,但渡桥镇坐落在纪江最狭长的河段上。不过十几里的河段,却有着两座过河的大渡桥。 渡桥镇,便在二桥居中的位置。寻常时候,不管是百姓,来往的斥候,或是运粮的长道,都会选择从渡桥而过。 约莫是安全至上,渡桥的两端,各有千人的郡兵守卒,交班替值。 此时,在渡桥镇外的江岸边,一个易装的少年郎,正抬起头,一边吹着江风,一边苦思着可行的计划。 “小韩将军,我等都查过了。”在少年深思之时,忽有几道人影,急急走了过来。 被称为小韩将军的,正是西蜀的小狗福。 “如何?” “正如所料,两座渡桥皆是名匠所建,又是长石桥,不可力摧。” 小狗福皱了皱眉。于这种情报,他一早便猜到了。他担心的,按着与黄之舟所商,截杀柳沉的计划,便在两座渡桥之上。 要知晓,北渝人不习水战,便是西蜀最大的胜机。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只要将柳沉诱入江中水战,哪怕只有万人的西蜀水师,都可以将这五万的世家军咬死。 但有两座渡桥在,只要柳沉不傻,都会选择渡桥过江。 小狗福陷入沉思。无法创造胜机,第二支各地赶来的北渝援军,又将涌入内城。 他知晓,以柳沉现在的身份,定然会有北渝船坞的藏匿情报。如何让柳沉中计入江,才是上策之选。 当然,再怎么说,这位北渝柳平德,继常胜与羊倌之后,现在已经是北渝第一幕僚。 “柳沉有何动向。” “剿灭元堂主后,回到长阳之时,备受老世家们的推崇。比起当初的常胜,他可谓是春风得意。听说,还取了一个叫‘天士’的谋号。” 小狗福冷笑,“他如何能与常胜比,不管是主公,或是我西蜀小军师,都对北渝伏龙顾忌七分。天士?不及伏龙的一半。” “那韩将军,现在当如何。长阳离着纪江不远,这柳沉,明日黄昏便该到渡桥镇了。” 小狗福想了想,“柳沉有近五万大军,且此处又是北渝腹地,只能以巧取为上。我想了想,不若先夺了两座桥头的哨寨。哨寨有失,以柳沉的性子,先前吃了我西蜀太多的大亏,必然不敢再冒进。” “小韩将军,他若是按兵不动——” “便以黄将军以火急军情,逼其渡江!”小狗福转过头,看着江上不远的位置。在那边,实则还有另一步棋。 “献船之事,可都准备好了?” “韩将军放心,都已经妥当。” …… 收到对岸的信,此时的黄之舟面朝江岸,也皱起了眉头。反攻的第一仗,定然不容有失。 “黄信何在。” “黄将军,某在。”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北路裨将,走了过来。 “明日乱势一起,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将军请说。”黄信抱拳。在北路军里,他和另外几个裨将,都是黄之舟一手提拔。家眷在成都不讲,黄之舟对于他们几个,都有莫大的恩德。 “这是我的信物,你且收好。”黄之舟转过身,凝声开口,“明日之后,你亲自渡江,以军情十万火急,催促柳沉立即渡江。” “将军放心,某定不负所托。” 黄信再度抱拳,忽然又笑起来。 “将军当记,若天下太平,还欠着我等一场酒。” “愿同饮。”黄之舟沉默了会开口。在目光里,有着痛苦的不舍。便如他当年,杀出西蜀的那份决绝。 大业之道,累累白骨。 “将军,告辞。” 面前的黄信再无犹豫,转身走入了黑暗中。 …… 天明时分,纪江岸边的渡桥镇。 一阵阵急烈的马蹄声,瞬间划破了夜色的死寂。 骑在马上,换上了新袍的柳沉,此时更加意气焕发。他昂起头,看着前方的两座渡桥,不由得脸色欢喜起来。 过了渡桥,又是一场破蜀的大功。连胜之下,他的威望,堪比老友常胜了吧? “柳军师,斥候回报,渡桥一带并无异样。”有回马而来的世家大将,拱手禀报。 言罢,却又多提了一嘴。 “对了,在渡桥镇不远,有黄将军命人送来的大船。” “大船?” “确是,缴获蜀人的大船,约莫有四五十艘。黄将军还说,到时候要劝说主公,仿造这些大船,为我北渝所用。附近的两个北渝船坞,那些藏船的话,确不如西蜀的牢固。” 世家大将声音忽然一顿,只觉得自个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 柳沉并未生气,他现在与内城的老世家们,关系是极好的。当然,他希望以后也会更好。 “莫理了,派先行军渡桥,若对面哨寨没有问题,便全军渡桥过江!”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虎胆黄信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 “报——” 偌大的渡桥上,数骑北渝的斥候,焦急地狂奔而回。 “禀报柳军师,先行军还未到对面桥头,便遭遇了敌军的伏弓!对面的桥头哨寨,已经被蜀贼占领!” “什么!”诸多的北渝大将,一时间都惊得无以复加。这才没两日,那位北路军黄之舟,明明都围住了蜀人大军。 柳沉更是大怒。这般的光景下,离着他的夙愿,已经没几步路了。 “黄之舟这种蠢将,到底在做什么!” “柳军师,河北已经有情报传来。西蜀水师都督苗通,虽被困在临江城郡,但其麾下的鲁雄,听说苗通被困,已经跟着登岸,麾下有八千人,堵住了两座渡桥的通口。” “是要挡着我柳沉,去夹攻苗通了。”柳沉声音依然带着怒气,“蜀人多诈,自知不敌,便只会用这般小计。” “柳军师,八千人分守二桥,我等可有四五万的人马。不若立即结军渡桥,杀败蜀人。”在旁,有世家将军开口。 “渡桥狭长,桥头哨寨易守难攻,若是被拖个四五日,只怕黄将军那边要急了。”又有一大将表态。 “黄将军那边,若此时能派出援军,配合攻打这八千人——” “北路黄之舟,已经大军围城,此时分军,必会陷入困势。西蜀的苗通,水军人数亦不会少。” 听着麾下的议论纷纷,柳沉眯起眼睛。看了看左右两座大渡桥,又看了看面前的纪江。 “安全为上,以盾营为先,攻破对面的桥头哨寨!” 命令之下,不多久,浩浩的北渝世家军,一下子动作起来。各分派了三千的盾营,以数十人为一列,开始紧逼桥头的哨寨。 “伏弓,莫让北渝人靠近!” 披甲的鲁雄,自知此次战事的关键,未敢有丝毫的大意。不仅是伏弓,甚至是将各种易燃之物,堆在了桥头上,一下子烧起熊熊的大火。 一时间,阻挡北渝人不得前行。 近大半日,进展全无。 “对面有无援军,有无援军?只需三千人,便可一日破敌!”柳沉大怒。 “北路军黄之舟的大军,都去围城了。一些小规模的郡兵,人数不足,亦不堪用。不过柳军师放心,床弩车这些器械,已经推上了渡桥,不需多久,必破这支蜀军。” “要多久。”柳沉声音不悦。 “约莫需要半日。” 柳沉闭了闭目,终归没有反驳。 …… “鲁将军,大事不好,是北渝人的床弩车!” 鲁雄抬头,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虽排列的床弩车不多,但多番劲射之下,再配合盾营的灭火,他们必要失守。 “不许退!”鲁雄咬着牙。 这一退,北渝人顺利渡过长桥,小韩将军与黄将军的计划,将要彻底落空。 不多时,怒射而出的铁弩矢,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一下子将整个桥头的哨寨,射得千疮百孔。 只第一轮,便有百余个蜀卒,或被射得粉身碎骨,或高高摔入了纪江之中。 “灭掉火势,继续前进。”一个北渝世家将,蓦然冷笑。不过数千之人,却妄想挡住数万的大军。 只可惜,这位世家将才刚笑完—— “将军,蜀人出寨了!” “什么!” 只等世家将抬起头,却发现近千的蜀人死士,前仆后继,冲过火势渐灭的地方,提刀杀了过来,与最前方的盾阵,杀成了一团。 “怎敢的?死守就好了,还敢出来厮杀!再上弩!” “将军……若是此番再射,恐伤到前方的盾营。” 世家大将皱眉,恨骂了两声,只得让后方的士卒,准备提刀迎战而去。 却不知,如此一来,过渡桥的时间,又拖了近半日,再抬头时,已经是天色昏黄。 …… “杀敌虽不少,但有何大用,大军未能渡桥!”柳沉脸色越渐发沉,看着面前诸多的世家将。 世家将们虽有不喜,但此时也尽是沉默之色。 “柳军师,对岸的黄将军,又派人渡江而来。黄将军有问,都二三日了,军师为何还不来援,蜀人悍勇,他恐要围不住了。” “知晓,知晓了。”柳沉摆着手,只觉得胸膛一股烦闷。 “增派人马,今夜之内,务必攻破蜀人的桥头寨!” …… “给老子守住!”鲁雄满脸是血,身子亦中了箭,但未有任何的退却,带着仅剩的二千余人,继续死守桥头。 在另一座的渡桥,守桥头的友军,同样情况紧急,主将战死,连换了二人。 “天色入黑,在桥面昏暗处,多扔下一些绊石杂木。老子鲁雄说过,至少要守三日!” “杀!”鲁雄周围的蜀军,也尽是脸色肃杀。 …… 月色铺下江面。 狭长的河段上,一艘轻快的斥候船,正急急往对岸赶去。 在斥候快船上,北路军小裨将黄信,虽一身披血,袍甲褴褛,但昂起了头,却战意满满。 他的将军说过,在诱柳沉入江的计划中,他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黄将军,要到对岸了。”相随的一个亲卫,急忙回身开口。 黄信呼了口气,淡笑起来。他回了头,看向同船的亲卫。 “你几人莫去了,近岸后便立即离船,等黄帅率军渡江,再与他会合。” 几个亲卫一时沉默。 黄信褴褛的袍甲,在风中飘荡。 “有无酒。” “将军,我带了一壶。” “同饮一口,壮你我胆气。” 黄信率先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子后,痛快灌了进去。饮完后,又怕被人辨出酒气,以江水洗面。 “我便去了。”近岸后,黄信抱拳,大踏步往北渝的营地走去。 在他的手里,还握着自家将军的信物。在这般胶着的光景下,他的重任,便是不惜一切,让北渝柳沉,渡江入水! 他垂下头,拍了拍追随多年的战刀。待再扬起,已经是满脸的死志。 “吾黄信,亦是乱世英雄,天生一副虎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逼援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逼援_1483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降将”谢秋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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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破之”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破之”_1487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江上破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江上破敌_1489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吾,不服不甘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吾,不服不甘_1491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将军中箭”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将军中箭”_1493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北渝最后的堪用之将 大宛关,北渝本阵。 “报——” 随着斥候的赶到,带来的情报,让诸多的北渝大将,都一时皱住了眉头。原本要赶来述职的北路大将黄之舟,在半道上,忽然遭遇了蜀人的伏击。千余骑的人马,只剩下二百余骑杀了出来。 连着黄之舟自个,也身中箭伤,奄奄一息。 “这是怎的?”一个北渝大将凝声开口。 坐在虎皮椅上,常四郎并未说话。看着下方,诸多将军们的商讨。 不仅是黄之舟述职的半途,忽然中箭,连着北路军的本阵,都遭受了蜀人的奇袭。 “主公,黄将军要入帐。” “且入。”并未有太多的情绪,常四郎点头。 很快,黄之舟赤着上身,腰间缠着麻布,小心走了进来。只刚拱手,便有鲜血渗出了包扎的白麻布。 “黄之舟拜见主公。” “无需多礼。来人,请一张椅,让黄之舟坐着说话。”常四郎聚起一双眸子,静静看着下方的北路大将。 让黄之舟入本阵述职,想法很简单。 若是黄之舟心底有鬼,必然是不敢来。反之,若是黄之舟来了,他有着办法,能试探一番真伪。 毕竟再怎么说,纪江一带的战事,过于蹊跷。若无内应,蜀人不可能一下子掌握优势权。 柳沉虽蠢,但他这般的人,还不至于投向西蜀。那么剩下的,能扭转全局的人,只有面前的黄之舟了。 久不思考,让常四郎一下子变得越发沉默。久久,他才压住了愤怒,淡淡开了口。 “黄将军,伤势如何。” “主公放心,并不打紧。吾未死,尚能为北渝效命,为小军师报仇!” 在场的北渝将军们,只有寥寥是世家将,余下者,都像常霄杜巩一样,是南征北战的悍将,听到黄之舟的这一句,一下子才想起,确是如此,黄之舟是常胜小军师,一直推崇的人。 “黄将军,此次召你前来——” “我知晓,知晓主公的意思。”黄之舟抬头咬牙,“纪江大败,吾不仅是督战之过,更有了通敌之嫌。” “主公当知,某知会主公之意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准备赶来本阵自证。” “如何自证。” “此乃北路军的虎符,可还于主公。” 常四郎未接,他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胜与他分析过,这位北路将军的入渝之路,沿途杀伐果断,未有任何的留情。甚至还亲自提刀,斩杀了西蜀的夜枭大统领。 与世家联姻结亲,又依靠军功擢升。且在最后,与蜀人还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般一看,似没有任何的问题。 “主公若还不信……某愿做一副将,追随主公左右!唯所求尔,能帮常胜小军师报仇!” 常四郎闭了闭目。 “常霄,领下北路军的虎符。即日起,北路军暂时由你掌管。” “黄将军伤势严重,便先在营中静养。” 只说完,常四郎转过了身,心底一声叹息。他不得不如此,现在的北渝,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至于黄之舟,在这般的光景下,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人选。可不论如何,兹事体大,他需要辨别与筹谋。 若是常胜在,若是那位族弟在,或许便能试探黄之舟的真伪了。 …… “主子,这如何是好?”北渝营地,一个偏处小帐,追随而来的一个北路军裨将,听到北渝王安排后,一下子脸色凝重。 黄之舟未说话,待帐外传来一声鸟啼之时,才淡淡开了口。 “黄义,你错了。来此之前,我便知北渝王已经生疑。若我不中箭,恐会有幕僚,劝谏北渝王逼刑。非是惧死,而是要不了多久,我将要重上战场。” “主子,这是为何……” 黄之舟语气冷静,“且不说祝子荣尉迟定这样的悍将,蒋蒙战死,申屠冠战死,常胜战死,羊倌战死,连着柳沉也死了。偌大的北渝大军,并无几个能掌控战势的大将。” “常霄?一个嗜血好杀的家将罢了。杜巩这位新秀,倒是有些本事,但还不足以挡住蜀王和小军师。而且我若无猜错,杜巩会作为新一任的大将,暂时继任申屠冠的将职,与北渝王分军配合,互为犄角。” “主子的意思是,将不成将之时,主子会重新恢复大将之席?” “打到了现在,我西蜀只差最后一步。我曾想,带着这三万北路军,突袭北渝王,配合西蜀各路人马剿杀。” “但小军师来了信,信里说,北渝王的手底下,不仅还有一支重骑,另外,还有常胜仿我西蜀,打造出来的精锐盾弩军。” “主子,我先前营中转了一圈,并无人提及。” “这就是了。偌大一个北渝,又积攒了天下富庶,不可能没有手段。我猜着,当初常胜的意思,若是奇袭成都功成,那么这些精锐,再加上北渝王的十万大军,在我西蜀人心惶惶之时,足够席卷整个凉地与江南了。” 黄之舟言罢,又皱了皱眉。 “时间不多,要不了多久,纪江一带的战事真伪,便会被北渝王发现。现在,亦到了我西蜀决胜之时。” “只需我再掌军,这一次,便能从北渝大军后,撕开一个裂口。只需杜巩一死,便是决战的生机。” “在营中这几日,我会做一番模样,与诸将交好,适机表露忠义。你且看着,过不了几日,这帮人会帮着我,替北渝王请命复职。” 说着说着,黄之舟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吾行走黑暗,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步皆是刀山火海,我已经经历得太多了。” …… “杜巩么。”秋黄中的徐牧,看完密信,整个人喃喃自语。 他并不怪东方敬的谨慎,相反,越到关键之时,西蜀越不能急。长阳混乱,常老四必然会回援。但回援之时,也定然要有一支人马,或在鲤州,或在司州,作为前线的镇守。 而杜巩,便是北渝最后一员堪用之将。 徐牧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便如当年刚入蜀之时,他高抬起了手,遮在眼前,继而再握手成拳,整个天下,仿佛一下子被他攥在了手中。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杜巩与崖关 “喜报,喜报!” 鲤州境内,一骑狂奔的人马,在连连欢呼之后,不多久,便跑入了隐匿的西蜀营地。 “禀报主公,不出主公所料,北渝王十万大军,已经离开大宛关,正在急行军回赶内城!” 席地而坐,听到斥候的情报,徐牧抬起了头。 不仅是他,或是东方敬,都几乎笃定了这种事实。常胜战死成都,北渝的战略必然会收缩。再者,内城一带还有苗通和狗福,带着近三万的人马兵临长阳。当然,兵临长阳,不过是一个幌子。换句话说,只要堵住了常老四回援的路,内城一带,在其他援军没赶来前,几乎是能兵不血刃地拿下。 一切都需小心。 他现在,哪怕和东方敬陈忠先前的人马会合,满打满算,也不过近五万人。 冒然拦截常老四,或是强攻大宛关,都并非是完美之计。最好的战机,是这十万北渝大军,分兵之时。不管怎样,司州边境,常老四必然要留一支人马,作为相应。 而这支人马的大将,几乎能断定,便是杜巩。 “主公宽心,定东关的樊鲁将军,已经带领守军出发,不日将收复大宛关。” “甚好。”徐牧沉默了会,点点头。 实际上,他更希望常老四能留在大宛关。如此一来,等狗福彻底攻下长阳,北渝的大军士气,几被拦腰斩断。 奈何常老四当机立断,一下子就弃了大宛关。 被“袭击”的北路军,甚至是被怀疑的黄之舟,若无猜错,此时也该随着十万大军,回赶长阳了。 机会,尚在西蜀的手里。 下一步,便是司州。围城多日的狗福和苗通,应当要动手了。 …… “狗福,怎的还不攻城?长阳城内,并无多少守军。”苗通语气焦急。这几日,大军渡江而来,一路攻城掠地,更是斩杀了不少的北渝世家。 “苗将军,莫急。我与主公那边,已有密信往来。” “主公怎说?” “弃攻长阳,夺皇门关。” 皇门关,在司州另一端的边境,是西入长阳的必经之路。认真来说,算是中原王城的门户。 但北渝一统北方后,皇门关便失去了重守的意义。反而是司州一带,为了防御西蜀,先前在常胜的操持下,有不少的北渝大营,粮道米仓。 当然,估计在黄泉下的常胜,也远没有想到,蜀人能从海上奇袭而来。 “皇门关守军不足千人,半日便能攻克。”小狗福眉头紧皱,“但苗通将军当知,攻下皇门关后,最多二三日,便是北渝王大军的兵临城下。且在后头,还会有北渝其他方向的援军,不断赶来救王城。” 苗通大笑,“何惧之有,我等这些人从海上杀入内城,早已经把脑袋系在腰上了。” 狗福露出笑容,“甚好。若赢了这一场会战,北渝便注定败局。主公大军攻司州,你我后攻皇门关,将这十万大军,围困在二州之间。” 苗通想了想,“狗福,这围不住的,司州边境虽也有关卡,但北渝王可以带着大军远绕。” “不对。”小狗福指了指天,“苗通将军,现在是何天时。” “深秋,已生凉意。” “将入冬了。入冬不多久,便有冬寒大雪,这样的天时,北渝大军当无法远绕。长阳被攻陷,又逢四面环雪,北渝大军必然士气破碎。” 苗通听得大喜,“狗福儿,你当真是大才。” “非我之计,乃是东方小军师运筹帷幄。没有选择强攻大宛关,没有打野外遭遇战,使北渝王回师,这才是小军师的善谋之策。” “至于主公那边,只需攻下司州边境,与皇门关成夹击之势。那么,我西蜀大业便可期了。” “狗福,司州边境那边,北渝王定会派一员大将镇守。” “已知悉,此人叫杜巩。” …… 踏。 司州边境,崖关。 一位身披虎铠甲的大将,按着腰间长剑,抬起的脸庞,两道冷冽的目光,不断直视前方。 他叫杜巩,是如今北渝司州的镇守大将。 北渝一众名将军师陨落,他算得上是被破格提拔,成为与西蜀对立的北渝第一将军。 “杜将军,主公的七万人马,已经两万余的北路军,都已经直奔长阳了。” “知晓。”杜巩脸色冷静。便是这份冷静,去年和西蜀的开春之战,他大败了白甲骑,又在追击西蜀韩幸时,将其逼入了死角。若非是虎威将军仁善,只怕那韩幸小子,早已经死在纪江岸边了。 “须记,崖关外增派巡逻的人手。另外,派出一营人马,保证司州与长阳之间粮道的畅通。城关内的守军,每日操训之后,亦需配合民夫,修葺城关。” “杜将军,那鲤州呢。” 杜巩沉默了会,“鲤州,恐要落入蜀人之手了。但诸君放心,吾若未死,有一日定要替我北渝,收复鲤州!” “莫忘。”杜巩再度昂起头,看向远方。 “若是蜀人来袭,你我这些人,便是北渝的最后一道城墙了。” 一番话,让近旁的许多裨将都尉,都脸色肃杀起来。 …… “杜巩其人,虽不长于谋略,但为人冷静果敢,素有威仪,对百姓秋毫无犯,因此不管士卒或百姓,都对其爱戴。崖关内的百姓,听说是杜巩镇守,不少人都愿意加入民夫,帮助修葺城关。” “申屠冠之后,唯有杜巩最具名将之风。” 徐牧皱着眉,听着斥候的情报。如杜巩这般的人,有些类似于申屠冠,冷静谨慎,才是最麻烦的。 若是那些西蜀出奇军,拼韬略的,反而会容易一些。 “崖关的情况如何?” “北渝军师常胜,在与西蜀开战时,先前便让人加固了此关,城中堆了不少军粮器械。” “常胜……真乃大才也。”徐牧苦涩吐出一口气。 即便是死了,但常胜的战略,依然让西蜀寸步难行。但现在,唯有攻克杜巩镇守的崖关,才能使西蜀的大势,连成一条线。 将入冬的天时,可是西蜀最好的时机了。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将入冬的战事 踏踏踏。 带着近五万的大军,徐牧小心靠近司州边境后,开始安营扎寨。他知晓,不管是常老四,或是杜巩,都猜出他将赶至司州。 但没法子,不回救长阳,北渝将国不成国。 “牧哥儿,牧哥儿诶!小军师赶来了!”司虎高八度的声音,让在箭楼上的徐牧,整个人身子一震。 他急急下了箭楼,一抬头,果不其然,东方敬在数百亲卫的簇拥下,赶到了营地。 “伯烈啊!”徐牧目中有泪。 从出大宛关开始,到苇村大火,到被困威武城,又到司州之外,他许久没见过这位肱骨军师了。 若无这位肱骨军师,一直在暗中定计,如何能杀死常胜,如何能将西蜀的大战优势,提到一个新的高度。 “主公!”东方敬听见呼声,也语气哽咽。 主属二人见面,先是一阵感慨,随即又都欢笑起来。多日苦战的忧虑,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 徐牧亲自推着木轮车,又伸了手,帮着东方敬遮好大氅。在贾周死后,是这位跛人军师,撑起了西蜀逐鹿的争霸。 “伯烈之计,当真是妙不可言。常胜战死成都,我等都松了一口气。” 东方敬并未欢喜,“不过是一拙计尔。但度势之下,我久不露面,常胜得不到我的情报,必然会怀疑我回赶了成都。到那时,再以假身出现,常胜必会失惊,以为四周都有埋伏,只得带军入了成都城。” “那伯烈……先前在何处?” “回赶成都不及,便在鲤州南面的一处老林山洞,暂时蛰居。” 徐牧怔了怔,“莫说是常胜,连我也想不到。你这位西蜀的军师,居然是藏在了山洞里。” 东方敬露出笑容,“这天下之计,都是蛊惑人心的,使其上当,便可计成。” “依伯烈之见,这司州的崖关,还有守将杜巩,当如何攻破。” 东方敬摇了摇头,“来的路上,我亦有深思,但还未能定下全计。杜巩并非庸将,北渝王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敢破格提拔杜巩,让其镇守司州边境。” “将入冬,且战事胶着,若是我等迟了慢了,狗福那边会很吃力。”东方敬沉思了会,“主公勿忧,容我深思一些时间。” “有伯烈在,我定然是放心的。”徐牧推着木轮车,连声音都有些放松起来。 “知伯烈要来,火头营那边,已经早早备下了羊肉汤子,给伯烈暖暖身子。” 东方敬抱拳谢过。 木轮车推得极慢,跟在一边的司虎,约莫是嗅到了羊肉汤子的香气。先是接过了木轮车,推了一阵后,又索性将东方敬背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前跑去。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 不管是徐牧,或是司虎背上的东方敬,都一时笑了起来。 …… “不愧是西蜀王。”崖关的城头,杜巩远眺前方,语气有些叹息。 “即便是一个营地,都可见其的风采。” “杜将军放心,我等三万大军守城,城中又有军粮器械,再怎么讲,守个一二月肯定没问题。” 杜巩点头,却未有丝毫的松懈。 司州,已经是北渝的边境壁垒。若被蜀人夺去,将后患无穷。 “杜将军,已经收到情报,我北渝各个方向的援军,依着军参所报,当有七万之数,正在赶来长阳助战。” “决战之期了。” 北渝最好的局面,是主公那边,能大败奇袭长阳的西蜀水师大军。然后,他据崖关而守,只需度过一冬,明年再征募大军,说不得便能重回优势。 所以,他自知在这般的光景下,这道司州边境的城关,是何等的重中之重。 “传令下去,全军不可懈怠!提防蜀人的动向。将战事拖入冬寒,我等便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战事重新胶着,北方深秋的天时,不过二三日的时间,开始逐渐冷了起来。 而南方的合州,亦有了丝丝的凉意。 合州王吴朱披着大氅,一边烤着火炉,一边不时抬头,看向面前的怪脸人。 “凌师的意思,还是不要动么……如今的西蜀北渝,都打到你死我活了,死伤了不少大军。” 被称为凌师的人,自然是凌苏。听着合州王的话,凌苏眯眼一笑。 “你不懂,眼下还时机未到。” “怎说呢?北渝的常胜都战死了,西蜀亦折损了不少大将,连上将于文都死了。” “王,莫非是忘了妖后之事?” 合州王深思了下,却没想到关键。他毕竟是老了,烤火的时间一久,都有些昏昏欲睡。 “大王,我这么和你说吧。你莫要看,莫要看西蜀北渝,打得头破血流。但若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一支中原外的敌军。我几乎都不用猜,这二者都会立即停战,先对付外敌。” “奇了怪了。”合州王吴朱动了动嘴巴,“你这般一说,倒是有点道理。我瞧着西蜀王,还有北渝王,这二人以前的时候,不管拒北狄啊,还是打妖后,都跟自家兄弟一样。眼下又为了争夺帝位,都不念旧情了。” “非是不念旧情,而是大势使然。”凌苏靠在了椅子上,嘴角露笑,“所以嘛,我才说未到最好的时机。我等这一次,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把握全局。可惜了,那常胜虽然有些本事,但终归是不济。或者说,跛人真正的对手,是我凌苏才对。” “凌师自然是天下名谋。”吴朱裹了裹大氅,急忙恭维了一句。 凌苏的怪脸上,顿时露出邪笑,“都去摘果子了,便等你们爬上树啊,又折了枝啊,累得奄奄一息了,终于把果子到手了,嘿,这时候我再出手抢走。这场中原乱世,还没到尽头呢。” “通往大业,原本便是各显神通。” ……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近乡情怯 “杜将军,大事不好!” 崖关的城头上,有一北渝裨将,急急走了过来。 “怎的?” “皇城长阳,已经开始大乱了。” 杜巩皱了皱眉,“主公的大军,不是已经回赶了么?” “未、未能到达长阳……蜀人绕去攻打了皇门关,拦住了主公回援长阳的路。” “什么。”听着,杜巩脸庞渐冷。 主公那边的大军入不得长阳,那将意味着,只得先退回司州。好在,司州境内有小军师留下的布局,短时之内不愁军粮。 “杜将军,蜀人奇袭崖关!” 原本听着坏消息,冷不丁的,在清晨的寒雾下,一下子又有军情传来。 杜巩大惊,不敢再耽误,隐约间,似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传令,大军立即上城!” 在崖关里,只需要守住一门,便能挡住蜀人。这般的光景,兵力尚是富足。 不多久,大军一下子动作,浩浩上了城墙,准备死守。 却不曾想,当杜巩战意满满地赶到城头,却发现城外的蜀军,不过寥寥些人,连大型的攻城器械都没有推动。 要知道,崖关虽算不上险峻之关,但再怎么讲,也是壁垒关卡。只凭着些许的蜀军,根本没可能被攻下。 而且更让人骂娘的是,原本作状攻城的蜀军,在看见城头紧急守备之后,又一下子退了去。匆匆来,匆匆去。 杜巩在寒风中,深思了一番后,吩咐左右。 “或是蜀人的疲兵之计,我等切莫上当。” 主公那边,无法顺利回援长阳,而崖关这里,蜀人也开始了攻关。不管怎么看,都藏着一种古怪。 一时间,杜巩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 “主公也知了,杜巩便是最大的关键。他若是战死,我西蜀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将入冬的风中,东方敬坐在木轮车上,声音认真至极。 徐牧也点点头。便如先前所商,杜巩是最后一员堪用之将,他不死,西蜀的布局便铺不开。 “主公,军师,能否诱其出关?”在旁的陈忠开口。 徐牧与东方敬齐齐摇头。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哪怕外面发现了金山,以杜巩的性子,都会按兵不动,旨在死守崖关。 “狗福抢攻了皇门关,堵住了北渝王的大军。碍于内城的局势,我可猜测,北渝王不会轻易退回司州,说不得要夺下皇门关,回救皇城长阳。”东方敬淡淡开口。 “这一步夹攻之势,已经开始了第一轮。即便北渝王知道是计,也并无法子,唯有成功救下长阳,北渝的士气才会重新恢复。” “等、等等……主公,军师,我若无听错,我西蜀想将北渝王困在司州?虽快入冬了,会有冬寒大雪,但不管怎样,司州的境内,可有不少常胜留下的粮草与大营。”晁义开口。 “确是。”徐牧笑了笑,“但晁义将军莫忘,我等还有一个人,在司州里呢。有他在,毁去司州的粮草辎重,并非是戏言。” “黄之舟将军……” 徐牧呼出一口气。他一直这么认为,相比起直冲北渝王的大军,二者仓促决战,这般的步步为营,胜算会更大。 “主公,诸位将军,杜巩麾下尚有三万大军守城,不宜强攻。”东方敬凝声说道,“若想大破杜巩,只有一个法子。” “军师,是何法子?” “乱其军心。”东方敬继续道,“北渝王的麾下士卒,大多都是内城一带的营军。但此时,虽到了内城司州,又被韩幸在皇门关挡住。同理,杜巩亦是如此。北渝营中,便有许多将士,近乡而不得回,若在此时,我等先以思乡家书为起,再大肆传出长阳失守,百姓陷于战火的消息,这些北渝将士便会心生担忧,到此,吾再用一计添上,便可令其军心涣散。” 言罢,东方敬的声音里,又有了一丝叹息。 “自然,若是北渝常胜在,这般的拙计,他定然会一下子破掉。只可惜,常胜,羊倌一死,北渝再无大谋者了。” “小军师,怎的不提柳沉之名,我听说他死前几日,还得了个‘天士’的称号。” 东方敬笑笑,“他略有不足,算不得北渝大谋。” 徐牧随之点头。 柳沉的死,在他的心底并无波澜,无非是一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终于咎由自取。 理了理神色,徐牧环顾周围的诸将。北渝无大谋,东方敬已然是一双不可挡的战争推手。 “那么,便按着小军师的法子,我等便等待良机。须记,疲敌之策不可停,让北渝人的大军士气,以最快的时间,彻底崩碎。” …… 三日过去,担心西蜀来攻的杜巩,只每日小睡了一阵,便在崖关城头寸步不离。 迎着寒风,他面容显得有些担心。 若是说,此时西蜀不顾一切地攻城,他还能放松一些。但现在,西蜀又是按兵不动。而且还听说,连跛人也赶到了司州边境,如此一来,定然是暗中使计了。 “杜将军。”正当杜巩想着,忽然间,有一心腹裨将走来。 “营中有些不好……” 杜巩皱眉,“怎的了?” “不知是谁传言,大军已经回到内城司州,可写家书给家中亲人。但我询问了军参,如今皇门关被蜀军占据,家书根本送不回去。” “营中有近半的士卒,当初都是跟着主公的渝州人,听说又不给写家书,已经闹了起来。” 杜巩皱了皱眉后,脸色蓦然惊变。 “不好,家书之事,极可能是蜀人在暗中挑唆。速速去查探,若发现蜀人奸细,立即提来见本将!” 心腹裨将怔了怔,一时未明白。 杜巩咬着牙,“皇门关战事胶着,且纪江一带又被蜀人占领,家书自然是传不过去的。家书不得传,思乡情愈烈。如此一来,便是杀了这些渝州士气的战意。我若无猜错,定是跛人之计。” 说到最后,杜巩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明明已经很小心,避免露出破绽。偏这位西蜀跛人,还能看出关键,用我大半渝州将士的近乡情怯,不知觉又布了一道杀局。” “这般的人,智略何其可怕。”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筑堙 连着二三日,在崖关上,到处都是渝州陷落的消息。甚至说,还有数不清的百姓死在战火中。 原本家书之事,便使不少北渝将士心生担忧。而现在,又听得故乡战火的情报,一时间,难免会急躁起来。 “杜将军,营中许多的渝州卒,闹得更凶了!” 杜巩皱紧眉头,深思了番。 “传令下去,便说这是一道假情报,乃蜀人之计。吾主北渝王,已经在攻打皇门关,要不了多久,便能收复整个内城。” “主公那边……还尚未攻城。”裨将犹豫着开口。 “莫理,按我说的做。若我军士气崩碎,蜀人便会趁着机会,大举攻城,如此一来,主公那边会腹背——” “等等。”杜巩声音顿住,脑子一个激灵,隐约要猜到了什么。 “诸君,若是崖关失守,主公那边,又未能攻下皇门关……恐怕我等的大军,要被困在司州一带。” “将军勿忧,司州境内,先前有常胜小军师的手段,不管是粮草还是辎重,都丰足无比。再者说了,实在不行的话,我等也能绕远一些,出了司州再讲。”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深思了一番裨将的话,杜巩心底的担忧,并没有任何的消减。 “将军,只要挡住蜀人便可。” “是这个道理。”杜巩呼了口气,“我担心士卒思乡,又受蜀人奸细挑拨,恐会闹了营啸。从现在开始,增派监军查营,若有聚众闹事者,可杀鸡儆猴。司州崖关,绝不能乘了蜀人的愿!” 话说完,杜巩依然心事重重。若是常胜小军师在……必然能想出好法子,破掉跛人的乱策了。 …… “主公,小军师,我等已经探得,崖关已经开始乱了!”司州边境的蜀人营地,有斥候惊喜来报。 徐牧和东方敬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淡淡笑容。 这第一步,应该算是成功了。 “这几日,我都在观察崖关的地势。”东方敬的声音,又逐渐沉住,“不管是水攻,火攻,穴攻,皆非上策。但若是直去强攻,恐会战损惨重。” “不过,并非是没有机会。”东方敬抬起头,目光有了期待之色,“崖关虽然雄厚,但并非没有机会。相反,我已看出一丝生机。” 此时,不管是徐牧,或是陈忠晁义这些大将,听得东方敬的话,脸色都欣喜起来。 “司州边境虽然山峦,但亦近江,并非修筑在险隘口处。因此,崖关的城墙拉得很长。” 东方敬目光眯起,“若能选在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让士卒暗中筑堙,再寻机会借此登城关,便能搅乱崖关的防守之势。诸位莫忘,此时的崖关内,士气已经骚动。” 筑堙,意思是筑土成山,若是一成,士卒可借此登上城墙。当然,需要的因素不会少。 “筑堙之处,当在北面之侧。”东方敬复而沉下声音,“主公,不若增加疲兵的人马,掩护北侧的筑堙之事。崖关之上,当会有敌卒巡守。可再令长弓调集神射营,日夜暗射,压制城头的守军,使筑堙之事,更能遮掩几分。” “如此一来,筑堙一成,崖关便可破了。” 定下策的东方敬,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 不多久,崖关外的西蜀大营,在东方敬的战略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操持起来。 噔。 崖关之下,弓狗缩在一株树后,待拉弓之后,近了射程,一支箭矢射出,顿时间,城头上一声惨叫后,有人影坠了下来。 “敌袭——” 只一下子,城头上的守军,发出了惊吼的大喊。原先在城头巡哨的士卒,也迅速将身子缩在了女墙之后。 在其中,更有不少的北渝步弓手,仗着居高临下,不时将箭矢射了下去。 城关之外,三千人的神射营,迅速远离射程,将身子藏了起来。只等隔了一阵,城头上的守卒步弓散去,又悄悄的逼近,再度射杀七八人。 但亦有回射的箭矢,使一蜀卒中箭,死在当场。 另一边,疲兵的佯攻也已经开始,角号与通鼓的声音,同样震得城头守军,人心惶惶。 半日过去,城头守卒死伤逾百人。 “这是要作甚。”杜巩脸色发黑,冷视着城关之外。 “将军,西蜀的神射营,不断在暗处射杀。我等虽有居高临下之势,亦可回射蜀人,但城关里的营军,已经越发骚乱。” “杜将军,若这般下去,只怕士气真要无了!” “我自然知晓。”杜巩眉头紧皱,心底充满了不爽。若是蜀人正面攻城,他自有信心守住。但如此这般,杀的可是守军的士气,任其下去,只怕真要酿成大祸。 “先传令下去,让守军不可离城墙太近,小心避于女墙下。另外,蜀人的攻城,当是疲兵之计,以安抚为先。今日起,让火头营增加肉食,便说是主公送来,犒劳三军。” 裨将刚要转身—— “再等等……让军参去收集士卒的家书吧,便说主公将胜,信道已通,可送信回乡了。” “杜将军,信道未通呢,这些家书如何送得出去。” “先收起来,切记不可外传。营中的蜀人奸细,也需加大力度纠拿。” “将军放心。” “且去吧。” 吩咐完,杜巩的身子,无力地坐了下来。虽然还未攻城,但城外的蜀人大军,给予他的压迫感,已经太大了。 若是常胜小军师在…… 杜巩脸庞一颤,忽然莫名地悲伤起来。这偌大的北渝,为何会成了现在的模样。 小军师,佑我北渝吧。 …… 皇门关下。 同样仰着头的常四郎,先是看了看面前的巨关,又沉默地抬起了头,双眸里有了一股子的悲伤。 这数年时间,在战事胶着的时候,总有一个年轻的书生挺身而出。 “族兄,我正好有一计。” “子由啊——” 常四郎虎目渗泪,声音悲呛无比。 并非只是战争的缘故,那位自小喜欢看书的族弟,再也不能站在他身边了。 将入冬的天气,一缕寂寥的秋风,扫起地上的满地枯黄,未能卷到半空,一下子又“扑梭梭”的飘落下来。 在秋风与落叶中,常四郎久站不动。这满目的凋零的世界,仿佛又多了一株枯树。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起雾”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起雾”_1500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八百先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 《一品布衣》正文卷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八百先登_1502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 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阅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