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悬剑传》 第一章 惊艳 野草闲花满地愁,龙争虎斗几春秋。举头吴越齐青楚,转眼梁唐晋汉周。概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 历史上确有诸多实例可以应证这句话。东汉末年,刘焉为避世乱而自请益州牧,后以五斗米教作乱阻断交通为由中断与中央联系,呈半独立状态,甚至私做舆车千余欲称帝,成为三国时代最早的一批割据势力。而西晋末年虽有“八王之乱”在先,但在晋朝疆域内率先割据称帝的却是在蜀地自立的成汉政权。以上是前半句的证明。至于后半句,光武帝平定中原而得陇望蜀,最终消灭公孙述政权实现统一。 巴蜀,自古就是英雄仙侠辈出之地。 大唐天宝九年,巴蜀,青城山邛崃古道 “爹,还有多久能到啊?”一个十一二岁的绿裳长腿少女,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盘旋山路,叹了口气。 “快了。”少女身边须发浓密的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回答。 “爹,我真的不想来这儿。” “别学你娘那般任性!”中年男子扭头吼了少女一句。 少女听罢,不再说话,泪光涟涟。强打起精神,跟着他爹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去。父女俩一路无言。 大概又走了一个时辰,幽幽古琴声伴随着溪水落山涧的声音传入少女的耳朵。这少女侧耳倾听片刻后,止住了眼泪,在好奇中加快了登山的脚步。转过三个盘旋路口,在丈人峰峭壁下,出现了一排气势宏伟的道观,远处传来阵阵喝彩声。沉默半响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口:“到了。” 道观主殿建福宫的演武坪,被一片开阔的青翠竹林包围,数十名身着道袍的人围在一起,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和掌声。少女天性,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委屈,跟着那名中年男子挤入了人群。 只见两名少年在琴音的伴奏下比试剑法,两人身形如风,如翩翩惊鸿在竹林间穿梭飞旋。剑光如雪,剑光到处,落英缤纷。两人交手了十几招后,错身分开,各自停留在竹子枝头调匀内息。其中一名男子约十七八岁,身着青衣,身材伟岸修长,肌肉健硕紧致,古铜色肤色,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只是眼带桃花,有点坏坏的味道,但却是少女怀春最难忘怀的那种劲儿。另一白衣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白净清秀,眼神清澈,不像个习武的,倒象邻家乖乖的读书郎。 少女身旁,一对老少道士的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师傅,秦师兄和复师弟谁更厉害?” “当然是你秦师兄了,他可是青城上下唯一一个能在十几岁练成风神诀的。咱们正一道创教始祖道凌祖师都是在二十多岁时才练成的。” “啊,秦师兄这么厉害啊?” “可不,青玄掌门认为你秦师兄是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要靠他把咱们正一道发扬光大,所以才让青石道长将本门绝学清囊相授。” “快看,传说中的风神诀”,人群再次欢腾起来。 青衣少年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挽出剑花。一抖手,十几个剑花密密麻麻开散出去,,如拍打礁石的浪花,剑花散去时,少年侧飞向一颗碗口粗的青竹,右脚一登,接着柱子强韧的反弹力,四十五度加速跃向竹林顶峰。“风神诀”少年喝道。竹林顶端正是竹叶最繁密处,竹叶象被狂风吸引拉扯一样,“刷”一声,紧跟少年身形,形成一个翠绿色的漩涡。 “落剑式”!当少年飞翔到最高处时,突然一个倒转身,头下脚上,加速下坠,竹林下的落叶被少年人剑合一的气劲冲击,迅速向外散开,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圈。围观人群此时也感觉到扑面的深寒剑气,纷纷倒退几步。 白衣少年也抵挡不住这种气势,连忙快速旋身,险险避开这一剑。 青衣男子剑招落空,就在剑尖刺到地面的一瞬间,剑身突然弯曲,眼看着剑身就要弯曲到折断的瞬间,剑身突然反弹,青衣男子接着反弹的力道,“嗖”的一声,平身飞出,穿越竹林,直刺白衣少年。 “啊!”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身惊呼。只见那青衣少年出剑的速度竟然比先前快了一倍,隐现风雷破空之声。与刚才的飘逸洒脱不同,少年人剑合一全速旋转,瞬间加速冲刺,刚才喧哗的人群,突然寂静。白衣少年显然抵挡不住这招,被剑势劈的七零八落,头巾被剑锋扫中,顿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步伐散乱,跌落在圈外竹林落叶丛中。如果不是青衣少年及时收剑,恐怕就要血溅当场。 见到白衣少年落败,青衣男子徐徐落下,捧剑在胸,表情圣洁。犹如一朵徐徐盛开的杜鹃花…… 人群中这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青衣男子持剑在手,对着白衣少年傲然一笑:“复师弟,中秋大考就要到了,你的剑法还得好好练练,别给咱们青城丢人才是。”说完飘然而去。 “秦师兄您这剑法真是神了!怪不得说您得到青城派的真传呢!” “秦师兄,什么时候也指点指点我们。” …… 一堆人簇拥着青衣男子热热闹闹的离开试剑台。 绿裳少女看着那个青衣少年潇洒而威风凛凛的姿态,,震撼而感动,上山的诸多不情愿已经完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融入这里的冲动。“或许,这里能改变我的命运……”少女默默祈祷。 第二章 拜师 拜师 清风拂面,上清宫里阵阵笑声。 “青石兄,一晃十年未见了吧?小女亦蝉,转过年十二了。今日特来拜师。小女顽劣,日后还请青石兄多多管教。”中年男子把绿裳少女拉到一位白眉黑髯道长面前。 “哈哈哈,尔滨,客气了,上次见蝉儿,还没这凳子高。十年不见,成大闺女了!”青石道长大笑。 青石道长乃是当今掌门青玄的师兄,武功虽然不是最高,但年资颇深,威严著称,平素铁面无私,小辈们都很敬畏。 中年男子杨尔滨来自白山黑水的胭脂沟,江湖人称“雪原苍狼”,靠铁砂掌扬名立万。十年前,尔滨夫妇和青石在甘凉道被漠北三熊追杀,经历过生死,结下深厚友谊。 数年前,妻子私奔,尔滨风餐露宿,带着女儿不便。青城山正一道是名门大派,自己与青石交情颇深,于是带女上山拜师。除了习得好武艺,依仗青城威名,日后也能有个好归宿。 “象,真像弟妹!眉眼跟弟妹一模一样。”青石道长打量少女,轻叹:“可惜了……唉,过去了,不提也罢。” 杨尔滨虽豪莽,眼眶也有些泛红。转过头道:“蝉儿,练下最近学的掌法,让道长给你点拨点拨。” 绿裳少女展开身法,身形矫捷灵动,一路八卦掌打下来,翩若惊鸿,颇有几分东北武林的架势。 “蝉儿腿长臂长,是个练武的好坯子。九宫八卦掌的功夫在脚上。这孩子下盘稳健、身手敏捷,根基打的不错。”青石道长捻须赞道。绿裳少女听到夸赞,暗暗欣喜。 “八卦掌这外家功夫很难吗?气息不匀,掌劲虚浮,面儿上功夫!” 演武坪比武的青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堂前,依在柱旁,嘴角叼着灯笼草,不以为然地点评着。 “永杰,不得无礼!你杨大叔当年纵横白山黑水时,还没你呢!还不快过来见过你杨大叔和蝉师妹。”青石道长闻言,面色一沉,呵斥道。 青衣少年见青石道长发怒,连忙收敛,上前拜见。“小侄秦永杰,拜见杨大叔和蝉师妹。” “尔滨,这是我儿永杰。孟浪轻浮,不懂礼数。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哪里哪里,贤侄一表人才,颇有英侠之气。刚才在建福宫的演武坪上,正撞见贤侄比试剑法。剑法雷霆万钧,有万夫不当之勇,颇有几分您当年的威风霸气!这一代的小辈里,恐怕没有几人是其对手!青石兄,你可养的一个好儿子啊!咱们真是老了,该退隐啰。呵呵。”尔滨快步托起青衣少年,由衷赞道。 青石威严沉稳,但听到夸赞自己孩儿时,还是欣喜:“你可别把他夸坏了。江湖之大,藏龙卧虎,他们年轻人要想有所成就,还得好好摔打一番。” 青衣少年听到夸赞,扫了一眼绿裳少女。只见那少女正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看见青衣少年突然望向她,手足无措,脸庞赶快避开。青衣少年禁不住面有得色。 绿裳少女心如鹿撞,暗骂自己没出息。刚才还想着结识这少侠,这会儿人就在身旁,却不敢看呢。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好了,都不要再谦虚了。永杰,蝉儿刚入门,生活起居还不习惯,你这当师兄的,以后要记得多关照。” “放心吧,爹。” “对了,光说入门了。婵儿还没拜师呢。是不是该行拜师礼了?”杨尔滨借着青石道长的话,递了一句。 “哎呦,你看我老糊涂了。可不是嘛。婵儿,快上前来…… 殿前,杨亦蝉按照青城正一教的规矩行了拜师礼,正式成为青城弟子。 未来,会有怎样的未来?杨亦蝉默默地祈祷。她渴望着与过去告别,走上不一样的人生。 第三章 背影 安顿好亦蝉后,杨尔滨又在青城山小住了半月,见青石道长事务繁忙,也就不好继续叨扰。 走前一晚,杨尔滨把亦蝉叫到房里,亲手给女儿包了顿饺子。热腾腾的韭菜馅饺子一上锅,团圆的气氛一下就弥漫整个房间。杨尔滨把酒坛拿上桌。这是当地用青城山泉酿出的美酒“滴翠”。杨尔滨把封坛的老泥去掉,揭开坛盖后,酒色清冽、酒香扑鼻。杨尔滨禁不住深吸口气。 “婵儿,坐下来,陪爹喝两盅。”亦蝉闻言,连忙把酒给父亲斟上。杨尔滨举杯轻轻一碰女儿的酒盅,道:“明早,爹就回了”。说完一饮而尽,不等亦蝉续酒,自己拿过酒壶又倒上一杯。 油灯辉映下,杨尔滨慈爱地看着女儿,语气温和:“这两天我在青城山转了转,正一道确实是名门大派,道观气派,香火兴旺,人员兴盛,戒律规范,我一看就放心了。这几年咱爷俩儿东奔西走,居无定所,你跟着爹吃了不少苦,这次安定下来,爹心里也就踏实了。” “爹,我不想离开您,我舍不得您。”亦蝉望着爹爹,绞着双手,低声哀求。 “傻孩子,别怪爹心狠,爹要是混的好,怎舍得将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可是这两年你也看见了,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咆哮山林的“雪原苍狼”了,爹身体垮了,人已经废了,唉……..”杨尔滨看着自己赖以成名的双掌,无奈地摇摇头,嘬了一口酒。 “爹,跟着您再难,我也愿意。”亦蝉给父亲斟上酒,自己也把酒干了。 “傻丫头,跟着爹有什么好?吃不饱,穿不暖,爹喝醉了还打你。酒醒后,你从不怨爹,但爹心里更难受。”杨尔滨老泪纵横,手有些抖,酒都洒出少许。杨亦蝉也是泪眼婆娑。 杨尔滨举杯接着说,“要是你娘还在,咱这家没散,爹也不会让你吃这苦。唉……”说罢,一口将酒灌入喉中。 “爹,别再想娘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不在身边,没人照顾您老了,您要少喝点酒啊!”杨亦蝉夺过杨尔滨的杯,不肯让爹爹再喝了。 “好闺女,别学你娘。你爹虽然混的窝囊,却是真心爱你娘,只可惜真情敌不过无情……以后,你找丈夫,别贪慕虚荣,选个真心爱你的好男人,才会真正幸福……你过得好,爹才会放心……杨尔滨泪流满面,醉趴在桌上,车轱辘话来回说。 杨亦蝉取衣披在父亲身上,想想自己身世凄苦,忍不住抱头痛哭……. 第二天一早,太阳初升,晨霾刚刚散去。杨尔滨背上行囊,行走在下山的青石板路上,亦蝉依依不舍,紧紧跟在身后,送过一个山口又一个山口。 终于,杨尔滨揉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咬咬牙,回头对女儿说:“好闺女,就送到这里吧。”他指了指女儿手中的小包裹,道:“爹给你留了些银两,不多,省着点用。虽然青石道长说入了青城,吃穿都不愁,但女孩子家家,手里有些钱还是方便些。这些首饰是你娘亲的,我一直没舍得卖,留着给你做嫁妆。想你娘亲了,就拿出来看看。” “独自在外,要自个心疼自个。冷了热了,别病着。” “要听师父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打骂两句别往心里去,别任性,要乖巧,凡事有个眼力劲儿。” “老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同门师兄妹多,多结交些好朋友,互相有个照应。待人要宽厚,处事要忍让,做事要勤快。别让人笑话咱不懂规矩。不惹事,也别怕事。” “正一道是名门大派,威震江湖。好好跟着师父和师兄师姐学艺,将来一定会超过爹娘。” “青城青年才俊多,多留个心眼儿,有机会给自己挑个好郎君。选个人品好,真心爱你的比什么都强。真心爱你才会珍惜你,疼你,给你幸福。” ……. 杨尔滨絮絮叨叨,想到什么说什么,像要把一辈子的嘱托都说完一样。最后,他把女儿搂在胸口,紧紧地抱了抱,半响才松开。他慈爱地看着女儿,习惯性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丫头,照顾好自己,爹会回来看你的。” 说罢,一跺脚,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山下走去。 “爹啊~~~~~” 身后传来女儿凄凉的哭喊声,饶是杨尔滨这个东北大汉铁骨铮铮,也忍不住泪洒双襟。他不敢回头,就怕这一回头,就再也不忍心把女儿丢下。 虽然从上山前就知道分离在所难免,可真正离开父亲的这一刻,杨亦蝉还是无比害怕,感觉一个人在暴风雨的大海上无力的漂浮,任凭巨浪把她卷起、抛下。 望着父亲的背影,她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心如刀绞,呼吸困难,胃肠疼痛无比,这疼痛让她不由自主蹲下了腰。她就这么看着父亲的背影,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在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而去,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这一刻,她再次尝到了生离死别之苦,揪心之痛,眼前一黑,瘫倒在青石板路上…… 第四章 插班生 “这位师妹,你可还好?”杨亦蝉迷糊中听到有人呼喊,但无力应答。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以后,这三天她高烧不断,梦呓中哭喊着爹娘。照顾她的大娘见她醒来,赶忙端来米汤,扶着她慢慢喝下,絮叨道:“还好你昏倒时,被晨练的复哥儿及时发现,要不滚落山崖,可就危险了。” 调理了十天左右,亦蝉病愈,正式开始了她在青城的生活。 正如父亲所料,青城作息规律的生活,对于漂泊数年的杨亦蝉来说,是难得的安稳日子。 这天一早,天还未亮,松涛阵阵,随着三声钟鸣,雾气中,演武坪晨练开始,秦永杰站在台阶最上沿领操。 “杨妹,听说过秦师兄吗?上届峨眉论剑,少年组的决战中,秦师兄代表青城出战,力压蜀山各派夺魁,是咱们青城绝对的骄傲!” 圆脸的江荷荷无尽崇拜地望着她的秦师兄,心思根本不在晨练上。她比杨亦蝉早来青城半年,对派中人物如数家珍。 望着秦师兄俊俏的脸庞,杨亦蝉心里不禁有些异样,是亲切,亦或仰慕?说不好,说不上,如春风拂过水面…… 青城剑法,以道家玄门心法为基础,讲究身心同修,剑随意走。习练时招式圆融、动作缓慢,以剑招导引呼吸,讲究筑基。比试时,剑法清冽速捷,险峻寒杀。 “青峰叠翠!”秦永杰一声清啸,众弟子在他的带领下,凝神静气,动作娴熟,剑阵整齐划一,缓缓流动,在晨光的映衬下,更彰显名门大派剑阵的气势。亦蝉好生羡慕。 领操完毕,秦永杰带着一青年女子走到杨亦蝉面前:“杨师妹,这是你辛师姐。暂由她传你入门功夫。”随后扭过头对辛清子说:“青城十三式,你尽快把杨师妹教会,过两天,师傅可要考察。”嘱咐两声后,离开。 辛清子大概十七八岁,个子不高但却凸透有致,宽松的练功服也掩不住傲人双胸。模样倒也俊俏,只是颧骨略高,眼白占据大半个眼眶,感觉不那么好相处。等秦永杰离开后,辛清子把笑脸一收,居高临下道:“江荷荷,青城十三式你也练了半年有余,尽快把杨师妹教会。”说罢,也扭头离去。 杨亦蝉初来乍到,就被傲娇师姐挤兑,自己人在屋檐下,又能奈何。 十天后,秦永杰过来问过一次,就再没关注亦蝉了。加上事情忙,一来二去就把这事忘了。辛清子看秦永杰没当真,糊弄教了三招两式,就把亦蝉打发给了江荷荷。 江荷荷教剑法很尽心,只可惜学的时间短,领悟也不够。江荷荷比亦蝉略小一岁,但入门为先,以师姐身份唤亦蝉为“杨妹”,两人半学半教,很快成为知心闺蜜,日子倒也过得快。渐渐地,杨亦蝉对父亲的依恋也淡了,习惯了山上生活。 ……. 这天真武殿晚课,一群师兄弟簇拥着秦永杰走入殿中。 “白复那小子素来目中无人,这次又败在秦师兄手下,痛快!” “败的如此狼狈,让他还嚣张!” ……… 秦永杰头上英雄巾有些凌乱,但面露得色。“复师弟倒也有些能耐,可是青城武学博大深邃,天分不够,就是掌门亲传也不能进入化境啊!” “白复师兄是谁?”杨亦蝉问道: “嘘!小声,此人是秦师兄在青城的死敌!”江荷荷回道。 “啊?秦师兄堪称青城年轻弟子翘楚,与秦师兄结怨,此人必有可恨之处。”杨亦蝉沉思道。 “哦?入门没几天就芳心暗许啦?”江荷荷眼角带俏,调侃起来。 杨亦蝉连笑带骂,岔开话题。但暗暗对这位复师兄心生鄙夷,自己上青城,就是为专心学艺,此类师兄弟,日后见着,还是躲远些好。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杨亦蝉也把这套青城十三式基本学会了。眼瞅着,半年大考就要来临,杨亦蝉练得更加刻苦,没日没夜,生怕比试中被同门笑话。 七月初一一早,演武坪上人头攒动。今天是半年大考,众弟子早早就来到演武坪,按师门站好,等待考核到来。 青城正一教门规,入门不到一年的,以品势熟练程度为主。一年以上的,以对练比试为主。各师门还有团队考核项目,比如剑阵等。 杨亦蝉没顾得上看其他同门比试,一直在场外反复演练,不停地告诉自己:“好好练,可别演砸了。”“别紧张,一定行的。”还没开始,已经一身汗了。 “请青石道长门下杨亦蝉上场”。司礼师兄一声高喊。亦蝉一听,腿肚有些发软,走到演武坪中央,一众师兄师姐按师门围坐在演武坪上,主殿建福宫的主位上坐着五位名宿长老,正中是掌门青玄道长和自己的师傅青石道长。杨亦蝉一看,更加紧张,喉头发干,手脚发软。 “请亦蝉师妹演练剑法青城十三式!”司礼师兄挥手示意。 “诺!” 杨亦蝉向五位道长深鞠一躬,身体站直,膝盖微曲。眼观鼻、鼻观心,凝神静气。然后深吸一口气,手挽长剑,剑尖四十五度向斜上方遥指。正是青城十三式的起手式。 “起!”杨亦蝉轻喝一声,一抖手腕,剑光随身法展开。十招使过,虽然招式之间转圜的衔接身法还有些晦涩,但总体还算流畅。杨亦蝉心里一放松,眼光不经意扫向秦永杰。只见秦师兄根本没有关注自己,正在同身旁师妹们调笑。杨亦蝉心中怅然若失,心绪被打乱。接下来该舞哪一招,突然脑中空白一片。暗道不好。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剑法,还是青城十三式吗?”众弟子开始窃窃私语。 杨亦蝉大急,慌乱之下,招式一变,自上而下挥剑劈砍,竟然使出自己母亲曾经传给自己的银剑剑法。 “住手!”青石道长冷哼一声,大声呵斥。杨亦蝉如遭雷劈,浑身颤抖,手足无措。“哐啷!”手中长剑竟然被吓落在地。 “青城弟子竟然把剑掉了?”青城众弟子笑做一团。 “混账,不成器的东西!”在众人嘲弄的眼光中,青石道长面上挂不住,拂袖而去……. 杨亦蝉尴尬至极,羞愧无比,却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在演武坪的中央。 “呵呵,亦蝉刚入青城,招式不纯熟也情有可原。日后多加习练即可。不必过于自责!”掌门青玄道长倒是并不见怪,伸手把亦蝉招到面前,笑容和蔼,语调温和:“你且先下场休息,调匀内息,别想太多。你师父是恨铁不成钢,我来劝他回场。呵呵。” “谢掌门。”杨亦蝉这才如释重负,向台上四位长老行礼,回到队列之中。刚才一幕,恍如隔世。 第五章 寄人篱下 “杨师妹,你可给师父他老人家长脸啊!”秦永杰被青石道长责骂,气要撒在亦蝉身上。 “可不,连累同门被大家耻笑!”辛清子添油加醋道。 其他同门察言观色,也一同挤兑亦蝉。江荷荷位卑言轻,几次想维护亦蝉,都插不上话。 “我,……”见众师兄面露狰狞,杨亦蝉把头深埋,心中羞愧,不敢辩驳,泪如雨下。本就寄人篱下,又犯了大错,哪还敢还嘴。这些同门,平素虽未刻意来往,但也没有什么仇怨,此刻落井下石的嘴脸让初来乍到的杨亦蝉倍感寄人篱下的辛酸。 “还装哭!”辛清子很讨厌杨亦蝉这个样子。憎恨,让她有莫名的快感。 秦玉杰未因亦蝉哭泣而停止咒骂。父亲铁青的脸让他此刻有些歇斯底里。 …… 半月左右,青石道长的气才消。这一天,他把儿子叫到堂前:“你可是违我命令,让他人代教亦蝉剑法?” 秦永杰一看他爹面沉如水,连忙跪下:“那几日孩儿课业繁重,就让清子师妹代劳。可……” “闭嘴!你会偷懒,清子就不会吗?查到最后,竟然是江荷荷在教。荷荷那孩子才来几天?自己还没学明白呢!” 秦永杰一愣,心中暗骂辛清子。 “杰儿,要想日后执掌青城,先要成为众弟子的表率!你杨大叔千里托孤,岂能儿戏!” 秦永杰心中一凛,磕头道:“孩儿知错了!” 翌日,秦永杰把亦蝉唤到天师殿,道:“这次半年考之事,师父看在杨大叔的份上,不念旧恶,命我亲传你剑法。希望你好自为之。” 杨亦蝉低头拜谢:“弟子定当谨奉师命,不辱师门。” 接下来三个月里,秦永杰不敢怠慢,亲力亲为,传授亦蝉剑法。一开始完全是师命难违,接触久了,也觉得亦蝉温柔乖巧,对她也就不那么苛刻。两人关系渐渐融洽起来。经此一事,青石道长也怕再出纰漏,时不时来指点一下。 半年考的失败,让亦蝉更加刻苦。每次授课完毕,她都加练一个时辰,很快就把青城十三式剑法彻底掌握,武功也有明显的进步。 表面上,这场风波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但诸位同门的嘴脸却在杨亦蝉的心底留了一道疤痕。青城正一教是武林名门大派,门中弟子不乏蜀中望族子弟。她一个外乡人,半途入门,无甚依靠,倘若再不小心,恐怕又会招致祸端。至此之后,她更加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话,行事多察言观色,还不时拿出父亲留下的银两上下打点,尽量讨好诸位同门。亦蝉也特别感谢江荷荷,这是她在青城为数不多的真心好友,每次掌握要领后,尽心把自己的体悟分享给荷荷,共同成长。 在众弟子眼中,杨亦蝉算是因祸得福。能得到青石道长和秦师兄亲自指点,让众弟子羡慕不已,特别是其他师伯门下的女弟子们。一些平素里不甚往来的女弟子也会主动亲近亦蝉,借机打听秦师兄的喜好。 这也让辛清子等同门师姐更加气愤,把亦蝉视为眼中钉,借机找茬。但由于秦师兄奉师命不愿再生事端,大体上也算相安无事,让亦蝉过了段宁静的日子。 第六章 琴挑 群山万壑引长风,透林皋、晓日玲珑。 楼外绿阴深,凭栏指点偏东。 浑河水、一线如虹。 清凉极,满谷幽禽啼啸,冷雾溟濛。 任海天寥阔,飞跃此身中。 云容。 看白云苍狗,无心者、变化虚空。 细草络危岩,岩花秀媚日承红。 清风阁,高凌霄汉,列岫如童。 待何年归去,谈笑各争雄。 ——《高山流水·次夫子清风阁落成韵》顾太清(清) 一日晚课结束较早,亦蝉与江荷荷相约于浣花溪畔漫步。月丫儿刚上林梢,桂花飘香,溪水潺潺。两姐妹坐在溪畔青石上,时而撩水打闹,时而背靠在一起,说着羞红双颊的悄悄话。 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清远飘逸,百转千旋。时而如月影幽幽,勾人思乡;时而如大河奔流,天地沙鸥。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 琴声勾起了亦蝉对往事的回忆……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这两句她念着念着竟然痴了。原来青城不止我一个落寞之人啊!她感怀身世,半响才回过神来,问道:“何人抚琴,如此动听?” 江荷荷道:“是复师兄。” 亦蝉好奇,道:“复师兄年纪几何?怎么琴声别样沧桑?” 江荷荷道:“他跟咱们年龄差不多。不过,他和别的师兄弟不太一样,别的师兄弟能进青城,都欢喜的不得了,只有他,总是不太开心,吐槽青城这不好,那不对……” 亦蝉刚因琴声对白复好感大增,听到这句,联想到上次同门对白复的嘲讽,眉头一蹙,心生厌恶。暗道:“好高骛远,不知珍惜。” …… 白复确实不开心。曲尽弦断,他盘坐在悬崖边的大石上,默默地叹了口气。眼前,黑夜中远处的峰峦如同黑色的巨兽。偶有几声晚归渡鸦鸣,更衬的山谷万籁俱寂。 算一算,自己进青城也有一定年头了,在青城的同龄弟子中,自己也算优秀。换成别的弟子,能进青城,能成为掌门的弟子,能有今日成绩,早就欢天喜地了,但自己却常常活在焦虑之中。 曾经自己也和其他师兄弟一样,为进入青城而自豪,直到半年前一次下山…… 第七章 藏寨遇险 那日,白复、张子瑄、冉凯、李曦,跟随侯庆、丁书剑两位师兄去松潘川主寺收购药材。这一带靠近川藏交界处,是白马藏族的领地,大片大片原始森林,人迹罕至,孕育了不少藏药中的奇珍异草,正是深山采药人的圣地。 日落时,师兄弟六人按行程走进川主寺附近的一个小寨子,准备在寨子里熟悉的藏民老乡家借住一宿。 刚进寨口,侯庆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环视四周,大水车旁的溪水竟被上游飘来的血水染红。 “不好,有匪寇!大家小心!”侯庆大吼一声,提醒众人。 白复等人连忙拔剑,紧紧跟在侯庆身后,向寨子里摸去。 一路所见,惨不忍睹。二十多个白马藏民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之中。男女老幼妇孺,皆屠戮殆尽。白马藏族素来淳朴,待客热情。每次来此收购药材,藏族老阿妈们都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野味用来款待客人。见此惨状,侯庆等人血往上涌。 丁书剑素来冷静,简单翻看尸体,小声道:“大家小心,匪寇点子很硬。藏民习猎,素来强悍,但这些伤口都是一击致命!尸体尚温,贼人可能还在寨中。白复和子瑄,你俩跟紧我。冉凯、李曦,你俩跟紧侯庆,大家千万不可落单!” 三人一组结成两个剑阵,小心翼翼搜索着寨子。忽然,寨子西北角传来几声女人的哭喊,六人连忙展开轻功,循声奔去。 近前一看,隐约可见屋内一个壮汉,全身赤裸,正在奸淫两名藏族少女。侯庆大怒,带着冉凯、李曦两个师弟,向屋内杀去。刚靠近屋门,就听一声弓弦响,一只弩箭从斜后方的屋顶射出,将冲在最前面的李曦钉在屋门上。李曦一声惨叫,当场毙命。 师弟在眼前被杀。侯庆眼都红了,正要跳上房顶搜索伏击之人。屋中赤裸壮汉,披上一条犊裤,披发赤面,手舞一根独脚铜人,一脚踢开屋门,哇呀呀跳出屋子,对着侯庆就是一棒。 独脚铜人势大力沉,侯庆不敢硬接,在地上一个翻滚,躲过独脚铜人横扫。那赤裸壮汉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抖,铜人脑袋直点侯庆胸口膻中穴。如此沉重兵器竟能点穴,可见这壮汉不仅力气极大,手底下功夫竟也如此高妙。 侯庆一交手,就知今天遇上大麻烦了,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情急之下,使出青城披风剑法,以命搏命。那壮汉完全不惧,长身扑向侯庆。侯庆大喜,剑如梨花漫天,疾风刺出。但剑尖刺到壮汉身上,竟如剑刺木石,无法再入一分。原来壮汉一身十三太保横练,不惧刀剑。就在侯庆来不及撤剑之时,壮汉的独脚铜人已到,砸的侯庆脑浆开裂。 冉凯大惧,扭身回跑。那壮汉一声冷哼,抄起侯庆的剑,用力一甩,将宝剑钉入冉凯后心。冉凯扭动两下,再无动静。 随即赶来的丁书剑三人,目睹这一切,泪如泉涌! “我跟你拼了!”白复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去。丁书剑一把将其拽回,嘶吼道:“三才剑阵!” 丁书剑已知自己三人根本不是那壮汉对手,唯有组织剑阵进行防御,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那壮汉在侯庆身上蹭掉独脚铜人脑袋上的血迹,一步一步向丁书剑三人走来,现出老猫戏弄老鼠的残忍笑容。 丁书剑高唱口诀,指挥剑阵:“乾坤本末避其真,虚空闪进势如风。” 白复和子瑄立刻收紧剑阵,守住乾坤两方位。 壮汉毫不在意,直接强攻剑阵。丁书剑大喝:“四象翻转天外现,顺逆九宫寻不停。” 白复和子瑄先快速交叉换位,随后三人同时逆时针旋转,三剑齐发,直刺壮汉双目、胸口,下阴三处要害。壮汉一看剑阵玄妙,也不敢大意。快速舞动独脚铜人,护住要害。“当当当”,三剑全部被独脚铜人拦截。 两招过后,壮汉知子瑄是三人中最弱一个,一声大吼,直扑子瑄。子瑄见壮汉如小山压顶,不由心中一慌。脚下步伐稍慢,没有跟上剑阵移动速度。剑阵露出一个缺口,白复和丁书剑的出击,离壮汉要害差了半寸。就这半寸差距,足以让子瑄被杀。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传来一声尖哨声,随后是大量纷杂的脚步声。那壮汉一听,瞬间将砸向子瑄天灵盖的一棒,换成借势前冲,跳出剑阵,奔回屋中。子瑄捡回一条命,骇的腿肚抽筋,差点跌坐在地上。 只见十数名士兵从四周窜入,将房屋紧紧围住。在一名将官的带领下,一步一步逼近房屋。 “王占山,你跑不了了,缴械投降,将军念你功劳,或许尚能饶你一命!”为首将官,对着屋中大声喊话。 屋内沉寂了一小会,突然屋门炸裂,那壮汉披甲跳了出来,声音嘶哑大骂:“张狗贼,你追了老子五天五夜,你他妈不累吗?要动手就动手,少骗老子,再拖一会,援军就到了吧?哈哈哈!” 张姓将官见计策被识破,右手一挥,招呼士兵们合围。忽听几声呼啸,数支弩箭从天而降,未等士兵掩护好,片刻间将包围的士兵射杀大半。随即,一人身披伪装服饰,在屋顶现身。此人面目酷似壮汉,手持军弩对准李姓将官,冷笑道:“张狗子,等你半天了!” 张姓将官大惊:“王占河,你没死?” 持弩之人,面现轻蔑,啐了一口:“想要我的命,你也配!” 情报有误,王占河还活着,这就棘手了!张姓将官不再说话,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缓缓提刀,准备应战。 披甲壮汉王占山大吼一声,挥动独脚铜人冲了上来,与张姓将官斗成一团。王占河利用屋顶优势,趁机用弩箭射杀其他士兵。张姓将官格斗中,眼角扫过之处,士兵越来越少,心中暗暗发慌。稍一分神,被王占山独脚铜人扫中腿部,腿骨被打断,滚落到两米开外。 王占山与王占河对视一笑,王占河道:“哥,赶紧杀了他们,速战速决!” “好!”王占山一声狞笑,大步走向丁书剑等人。 第八章 诛杀二王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狮吼!一个灰影迅捷如风,在屋顶上,不断纵跳,最后,两个空翻从半空中落入寨中。 “好俊的身手!”白复精神一抖,打量来人。此人大概十五六岁,典型的川蜀子弟样貌,个子不高,消瘦清秀,发髻不多,双目炯炯有神。一身粗布衣,朴实无华,但乌梢棒在手,不怒自威。 “我当又是将军派来的什么人呢,原来是个小屁孩!”王占河放下心来,调侃道。 “你们奸淫捋掠,应入阿鼻地狱!”那持棒少年正义凌然。 “就凭你?去死吧!”王占山嗤鼻一笑,挥动独脚铜人砸向持棒少年。那少年马步一扎,降低重心,左手向前一揖,右手乌梢棒在身后舞个棒花,棒头加速迎向独脚铜人。 “噹”一声巨响,独脚铜人和乌梢棒头正面相撞,王占山和少年各自倒退三步。 王占河暗暗心惊,要知道他哥王占山天生神力,一只独脚铜人重八十多斤,舞动起来,有数百斤巨力。军队中除非使用锤、斧等重型兵器的将士,一般人根本不敢硬抗独脚铜人。而这少年,仅用一根乌梢棒就能荡开独脚铜人,非内家真气不能做到。于是,偷偷将弩箭对准持棒少年。 持棒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斗王占山。棍法如排山倒海,不断抢攻。但王占山久经战阵,一看少年棍法神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独脚铜人舞成一堵铜墙铁壁。同时,依仗神力和横练功夫,不断挤压封堵持棍少年的进攻路线。数十招过后,少年已知道王占山神力惊人,且耐力持久,如不变化棍法,恐怕要败。目前最好的策略,就是尽快找出王占山十三太保横练的罩门。 持棒少年深吸一口,丹田真气游走全身,使出师父传授的看家本领——楞伽伏虎棍法。指间放松,不再紧握乌梢棒。大拇指和食指发力,将木棍在手中顺时针搓动。乌梢棒棍杆在手中快速旋转,隐有风雷之声。随即,乌梢棒如灵蛇出窍,棒法如枪法,直刺王占山咽喉,速度极快。王占山大惊,用尽全力将乌梢棒格挡出去。被格挡出去的乌梢棒如同一条活蛇,通体柔软,荡开后拐个弧度继续刺向王占山肋下。王占山赶忙侧身扭开。乌梢棒头改刺为鞭,疾风横扫,一股寸劲打在王占山肋下。饶是王占山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不惧鞭石,也疼的哇哇大叫。 王占山随即后撤两步,避开持棒少年对其要害的进攻,双手举起独脚铜人,一招“力劈华山”转守为攻,砸向少年。这一招,王占山倾尽全力,少年也不敢迎接,右腰一拧,准备侧身避开。就在露出空挡这一刻,王占河手指一扣机括,弩箭直射少年双眼。少年若避弩箭,就会被独脚铜人砸中。若避开铜人,就会被弩箭所伤。好不狠毒。 眼瞅持棒少年就要被伤,白复急速飞身上前,手中长剑激射而出,击中弩箭尾部,弩箭改了方向,冲着王占山飞去。原来,白复早就在留意王占河的偷袭了,一见他出手,马上纵身解围。 王占山独脚铜人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正准备反手横扫持棒少年,弩箭突然变向飞来,来不及用铜人格挡,只能扭身避开。 机不可失,持棒少年抓住战机,一个箭步踩在独脚铜人身上,借势腾跃到半空,正在王占山头顶。少年双腿横空劈叉,从胯下劈出一棒,棒头正中王占山头顶百会穴。 头顶百会穴正是王占山罩门所在,极其脆弱。王占山一声惊天动地嘶吼,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王占河一见大哥倒地,双目赤红,丢掉军弩,抄起一条朴刀,从屋顶飞纵下来,一刀直奔持棒少年面门。少年双手举棒,一招“举火烧天”式,生生架开王占河这刀。随即,双腿倒踩七星,棒头如枪尖,直刺王占河胸口。王占河一个跳步,变正面迎敌为侧身迎敌,上身微扭,手中朴刀,变劈为削,顺着乌梢棒棒杆削向少年手指。 少年不得不撤棒横架,再扛王占河一刀。十几招过去,王占河见占不到便宜,心生一计,一边进攻,一边将位置悄悄挪到场地砂砾较多之处。右脚在土地一扫,卷起一片沙土,扫向少年双目。少年没料到此招,双目被沙尘眯眼。王占河疾风卷来,朴刀从右上方斜劈少年左颈。危急时刻,少年异常冷静,双目微闭,听风辩位,双手握住棒的中间,舞出一道棒墙,转攻为守,护住全身要害。王占河朴刀破不了此棍法,攻不进去。王占河甚是狡猾,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定要趁少年双眼尚迷之时,结果其性命。于是,后撤两步,用脚勾起战死士兵身旁盾牌,装出一副要逃姿态。 果然,就听见丁书剑大喊:“狗贼,休逃!”起身追去,但刚跑两步,就被王占河手中袖箭暗算。三只袖箭,被丁书剑舞剑打落两只,剩下一只射中丁书剑腿部,他一个踉跄,翻倒在地。 持棍少年大急,顾不上保护自己,双眼迷蒙中向王占河追去,王占河见持棍少年追来,旋身转向屋角,一拐弯消失不见。少年眼见人影消失,加速追击。刚奔到拐弯处,只见寒光一闪,刀尖直砍面门。 原来,王占河转弯后,藏在屋角廊柱后,借着廊柱的掩护,使出他的成名绝技回马刀。 生死攸关之际,少年再次使出楞伽伏虎棍法中搏命绝技。不退反进,人棍合一,乌梢棒棍杆加速旋转,棒头如枪尖,以螺旋劲刺出,冲力极大,竟刺穿廊柱,扎入王占河的腹部。 王占河不敢相信这一幕,瞪大双眼,看着血水从腹部涌出,慢慢倒下,嘴里喃喃自语:“我们两兄弟杀了这么多人垫背,够本啦!” …… 第九章 井底之蛙 这一次战役血腥如斯,若不是持棒少年出现,大家都会毙命于此,事后细想,众人都觉得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惊魂稍定,众人围坐一团。张姓将官开始讲述将王占山,王占河两兄弟的来龙去脉。 原来此二人是安西军高仙芝将军手下的中下级将官,王占山是高仙芝的亲兵,王占河是斥候营头目。两人武艺高强,立下不少战功,本来深得高仙芝信任,仕途大好。但王占河人品低劣,极好女色,在一次战役中,违反军令,奸淫了不少良家妇女。 高仙芝为严肃军纪,将王占河按军法处置,择日问斩。王占山兄弟情深,苦求高将军无效后,趁着黑夜,杀死看守士兵,将弟弟王占河救出。随后,两兄弟潜入军械所,盗取精锐军械,向关内逃亡。 王占山曾追随高仙芝在西域开疆拓土,护卫左右。高仙芝本打算放王占山一马,象征性派人追捕一番,然后不了了之。然而,此二人不思悔改,脱离军营束缚后,更加胆大妄为,仗着武艺高强,从张掖、武威、天水一路逃入西川,所到之处,奸淫捋掠,无恶不作。两兄弟被底层百姓称为“二王”。谣言四起,越传越玄,造成民间巨大恐慌,妇女儿童掌灯之后不敢出门。民间歌谣,吓唬孩子云:“晚上哭闹,二王索命。”孩童闻二王之名,不敢啼哭。 虽然二王民愤极大,但一般地方捕头哪里是其对手,只好上报朝廷。兵部下令追查,高仙芝才知二人劣迹斑斑,勃然大怒,从安西军抽调精锐支援地方,与地方捕快一起组成数十支追捕队,就地格杀二王。 王占河斥候出身,经验丰富,数月过去,追捕队仍未得手。二王虽逃脱了多次围捕,但形势也越来越严峻。于是两人逃入西川,企图藏匿于巴蜀莽莽群山之中。 张化斤校尉的小队就是其中一只追捕队。王占河狡猾多端,诈死以误导追捕队。张化斤立功心切,孤军深入羌藏地区,结果今天差点全军覆没在二王手中。为表示感谢,张化斤赶忙询问持棍少年和丁书剑等人来历。 持棍少年此时没了生死决战时的霸气,言语随和。少年姓胡名长冈,西蜀江油人,是少林俗家弟子。在少林学艺七年,这次回乡省亲,听说了二王恶行,决意尾随追捕队,为家乡除此匪患。 打扫完战场,将死去的藏民和士兵妥善安葬后,张化斤双手抱拳:“各位小友,军令如山,不敢久留。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说罢,翻身上马,带领将士快速离去。 青城牺牲了三名弟子,兹事体大。丁书剑发完鸽信后,不敢久留,带着白复、张子瑄和三位师弟骨灰打道回山。 听说丁书剑三人来自青城,胡长冈也心生好感,四人结伴返回。度过了最初失去同门的悲伤几天,几位少年心态开始慢慢恢复,话题也多了起来。 白复与胡长冈年龄相仿,又并肩战斗过,很快结为好友。白复钦佩胡长冈武功高强,一路上不断请教,受益匪浅。 白复道:“长冈兄,你轻功高绝,棍法更是神妙,实在令吾等钦佩不已。平心而论,青城二十岁以内的弟子无人是你对手。” 胡长冈谦虚答道:“多谢复兄弟厚爱。我其实只是少林一名普通俗家弟子,除了师父亲自传授的楞伽伏虎棍法堪称神妙,其余所学也都是少林的基础功夫。” 白复大惊:“这还不算第一等武功?我可是亲眼所见,二王都不是你的对手啊!” 胡长冈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道:“皈依弟子们那才是厉害。只是我家世代单传,家里绝不肯让我剃度。我也很遗憾,什么般若掌法,摩诃指诀,无相神腿,无念心法等少林第一等高深武功我都无缘学到。我见过达摩院和罗汉堂的长老们展示过,实在是惊世骇俗之绝学,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不一而足,如此这般……” 胡长冈说的口干舌燥,白复听得心驰神往…… 听罢,白复羡慕的五体投地,赞道:“如此说来,我们青城的武功比你们差不少。除了我师父能跟你们达摩院首座比个高下,其他长老都不是你们长老的对手。” 听到这里,胡长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复哥儿,你天资聪敏,如果能早日去少林或武当学艺,将来成就定然不在我之下。说句不该说的话,青城虽是名门正派,但毕竟偏安一隅,远离中原武林。在蜀中或许还有些名气,可放眼天下,确实如井底之蛙。我父母当年就是看到这一点,才坚决逼我出川,送入少林。” 胡长冈的话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白复听完,整夜未眠,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因为他知道,胡长冈的话是真话,说中了青城的软肋,也说中了自己的痛点…… 到达羌藏交接处的北川,四人分手,依依不舍。 …… 从松潘川主寺回来后,白复茶饭不思,无心睡眠。因为他看见了另一个武学世界。而身边的青城弟子们依然是老样子,洋洋自得,自以为青城武功天下第一,每日完成日课后就游山玩水,不思进取。从未有人关心过和少林等名门大派同龄弟子的差距。在白复看来,胡长冈说的太对了,这就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照这样下去,就算自己苦练到十八九岁,也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更要命的是,这种井底之蛙的毛病,不仅弟子们有,许多师伯师叔也有。长老们整天高谈阔论,忽悠门下弟子,青城如何如何?本门心法武功如何如何?言谈间,青城武功与少林武当也不多让。既不承认与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的现实差距,更不关心中原武林在发生什么,难怪民谚常说“巴蜀是锁龙之地!” 然而,自己身在其中,虽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挣脱。师父这一年都在闭关清修,更是无人诉说。 偶尔牢骚一发,不但长老们不喜,连师兄弟也视自己为另类。这种万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何其不堪。 白复陷入深深地焦虑,第一次真正思考自己的人生。心乱了,诸事皆乱。白复干脆不上日课了,整日请假,茕茕孑立在悬崖绝壁处,让凛冽的山风吹乱一头长发…… 第十章 以茶驭剑 一日,亦蝉正在练剑,江荷荷突然跑来:“快走快走,秦师兄今天和几位师兄比剑,清子师姐让吾等也去助威。” 赶到演武坪时,秦永杰已经战胜了最后一个对手,连胜五场。青石道长门下欢声雀跃,簇拥着秦师兄离场。亦蝉也赶忙加入庆祝队伍。 “杨妹,那就是复师兄!”荷荷偷偷捅了一下亦蝉。亦蝉回眸一望,只见一位白衣少年正盘腿而坐,闭眼吐纳调息。这白衣少年好生眼熟,似乎正是上山时遇见的那位和秦师兄对阵的白衣少年。 亦蝉不敢多看,尾随众人离去。 白衣少年正是白复。 众人散去后,白复睁眼站起,抖掉身上尘土。“以前输给秦永杰时很沮丧。现在却看得淡了。就算赢了他又能怎样,赢得了少林、武当吗?今日师父出关,诸多苦闷,唯有师父方能解惑。”想到这里,他展开身法,往半山腰的龙隐侠栈道奔去。 此刻正是雨季,青城山林木茂盛,翠绿欲滴。穿林而过,路上飞瀑甚多,自两边的崖壁倾泻落下,直坠山涧,隐约可见山涧奔腾而下之声。 空谷中,偶尔回荡几声白冠燕尾咕咕叫声,鸟鸣,山更幽……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白复来到龙隐侠栈道,山崖下一汪寒潭幽翠清澈,潭中鹅卵石隐约可现。潭水冰冽,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让人心生宁静,思虑清醒。崖壁上,一道飞瀑从九天落下,气势恢宏,洒脱奔腾,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山崖的东面,有一突出巨石,石上有一盏凉亭,亭上刻着四个大字:“仙履清凉”。亭中一人,一袭青色道衣,长身而立,观水听瀑,凭海临风,宛如仙人,好不逍遥…… “师父!” 白复自小由青玄道长养大,与青玄道长情同父子。师父闭关,一年未见,此刻见到,格外欢喜。白复沿着栈道飞身而上,叩拜于凉亭。 青玄道长转过身来,笑容亲切和蔼,声音温润:“复儿,这次可是又输了?” “嗯”,白复有些不好意思,舔了下嘴。 旋即抬头,充满倔强:“不过,这次到了八十三回合才输的!” “哈哈哈……”青玄道长放声大笑。“来,先喝口茶,给为师讲讲。” 白复绘声绘色地把他和秦永杰交手的过程讲完,然后不服气地道:“青城云龙诀,我使的比秦师兄还快呢,五十招前还占着上风,逼着秦师兄只能挥剑防守。可是后半程局面就变了,秦师兄防守反击,一击得手,刺中我手腕。请问师父,为何我的快剑在他手里过不了百招呢?” 青玄道长没有直接回答。指了指面前的两杯茶,“刚才你喝的这两盏茶,你喜欢那款?” 白复指着青瓷杯,“我喜欢这款,这款茶虽然口感略有苦涩,但一端起杯子,就芳香扑面,入口更是香气四溢。” “那这款呢?”青玄道长指着白瓷杯问道。 “这款就一般了。虽然也不苦涩,回甘也甜,但香气不足,入喉太清淡。” “你描述的很准确。”青玄道长赞许。随后补充道:“不过说到好坏,我倒觉得这白瓷杯的好。” “鉴茶中,有‘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一说。就是说,一款茶如在刚猛、柔滑、色泽、回甘、芳香等某一方面特点鲜明,让人难以忘怀,就是一款好茶,但也仅仅是百钱价格之茶。而色香味均衡,从闻香,入口,入喉没有任何一方面有缺点,中庸平和,使人心生宁静的茶才是更好的茶,这是千钱价格之茶。” “这就好比和你秦师兄比剑。你的剑法凌厉、快疾,每一剑都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这是你的优点。和同一级别的师兄弟比,你优势明显,所以会轻松赢下比赛。可天下万物,阴阳互综,对立统一,优点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缺点。所以,你剑法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你每一剑有进攻无防守,剑势用尽,没有转圜的余地。遇到比你弱的对手,对方来不及反击还好。若遇到高手,不能一击命中,则反受其害。” “你秦师兄沉浸剑法多年,剑法攻守平衡,无论进攻还是防守,每一剑都留有余地,虽然出剑没你快,但由于剑势没有用尽,留有后手,所以变招更快,更节省体力,回合越多,他越占优势。这就是你输给秦师兄的原因。也是‘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一说在剑法上的运用。” 白复一听,如醍醐灌顶,复盘刚才与秦师兄的比剑过程,果如师父所言,这才输的心服口服。同时,也更加好奇。 “师父,百钱斗香,千钱斗纯,那万钱斗什么?世间最好的剑法是什么?” “呵呵,孺子可教。问得好!”青玄道长手捋长髯,点头称赞。 “百钱斗香,千钱斗纯,那万钱斗什么?万钱斗活!” “何为活?” “活就是变化!” “就茶而言,从闻香,入口,入喉各有变化。从香到涩,再从涩转圜到甘甜,正所谓‘舌尖滴水,舌面生津,舌底鸣泉’,让品茗之人瞬间远离喧嚣,物我两忘,心生宁静恬然之感,快速进入禅定、胎息状态。” “就剑法而言,正所谓‘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手中有剑,是说不拘泥于武器,手指可为剑,树枝可为剑。比剑不是比谁套路耍的好看、耍的熟,而是要击败对手。心中无剑,是指出剑前,心中不要预设剑招套路。而是要根据对方身形变化,决定出剑的速度、角度和力度。对方无法揣测你下一步的剑招,就无法准确防守或进攻。 虽然青城身法效法天地之风,腾挪躲闪讲究一个快字,但在战斗中,出剑速度和进攻速度并不是唯一的关键。重要的是时机和方式。一旦对手开始行动,你应该按观察、调整、谋定、出击四个动作行动,争取后发先至。故,剑术在集大成时,更可以根据周围的环境地形、风雨雷电等自然气候决定进攻的‘形’,利用战场杀伐环境、敌人多寡等因素形成压迫对手心理的势。对方心中一乱,破绽即现。 正所谓: 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万钱斗活。 人亦如此…… 班章至刚,易武至柔,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景迈至甜,冰岛至活,雖有鎡基,不如待時。 道亦如是……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以兵法来看剑法,高明的剑法变化无常,让对手无法判读你的下一招。无从知道,自然无从防守。无从防守,自然处处都是破绽。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剑法鬼神莫测,可谓剑圣。” 白复越听越兴奋,抓耳挠腮,恨不得马上去和秦永杰再比一场。 “师父,这就是天下剑法的最高境界吧?” “这还不是。” “这还不是?”“乖乖,我勒个去!”白复的小心脏简直要蹦出胸腔。 “我朝太宗皇帝在和李靖大将军点评天下兵法时,就曾说过:‘天下兵法的实质就是制人而不制于人。’最高妙的剑法是调动对手的剑法,通过你的招式,引导对方按照你的方式出招。这样他下一步会出什么招皆由你所来引导,由你来控制。你想让他往右,引导他往右。你想让他往左,调动他往左。对手要生要死、予取予夺,皆掌握在你的手中。此剑法通天地鬼神,不可先传,可谓剑魔。” “还有更高妙的吗?” “一定还有更高妙的,能惊天地、泣鬼神,可谓剑仙。这个剑法境界到底如何,恐怕只有能窥天道的人才能知晓。剑道本质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试探。为师也很好奇啊!在不完美的世界里感知完美,哪怕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青玄道长轻轻叹道。 这一宿,白复辗转反侧,兴奋不已。时而安眠,时而惊醒。一宿迷糊,睡不踏实。 青玄道长帮白复打开了一扇通往“道藏”宝库的大门,门里究竟有些什么?追梦人会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年轻的白复此刻还不知道…… 第十一章 六天魔王、八部鬼帅 青玄掌门闭关一年,此次出关不久,就在青城山祖师殿召集元老会,与青石、青朴、青霄、青邈、青驰、青烁等一众元老在蒲团上商议教中诸事。 青邈道长一撩拂尘,问道:“掌门,此次出关见您面有戚色,不知所忧何事?” 青玄道长手捻长须,对曰:“最近蜀山多有异象,恐不太平!不知诸位可有感应?” 青驰道长答道:“掌门所言极是。我最近在青城翠映湖修行时,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常变得泥泞浑浊,带有腥膻气味。恐怕青城山下百里内,不久之日会有地陷、洪水之灾,灾后必有大瘟疫,如不及时应对,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众位道长闻言,议论纷纷,诉说各自所观所感。 青玄道长一声长叹:“不知诸位可曾留意到,最近一段时间,后山幽冥谷内,三更后常闻凄厉鬼号,我出关后,几次往誓鬼台和鬼界碑探查,谷内深渊处隐隐可见暗红色光焰。俯身凝视深渊,竟有毛骨悚然之感。正所谓,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古语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自古蜀山为天地乾坤之风向,阴阳生死之界碑。如今蜀山阳气减,阴气升。我担心历经百年后,六天魔王、八部鬼帅蠢蠢欲动,妖魔鬼怪又要出来作乱了啊!” 诸位道长互相对视了一下,青崖道长道:“我教太平经记载,自道陵祖师于汉安二年七月,登青城山,会战八部鬼帅,大战众魔王,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道陵祖师道法通玄,诸魔所不能敌,跪拜降服,愿意皈依正道,于是道陵祖师敕命五方八部六天鬼神,在青城山黄帝坛下盟誓,人处阳间,鬼处幽冥。道陵祖师使六天魔王囚禁于北阴酆都城,将八部鬼帅流放于西域边地。从此妖魔降服,人民安乐。难不成魔王鬼帅又要背离誓言,兴风作浪?” 青玄道长道:“青辰道长精于天象,烦请与诸位师兄弟分享一下。” 青辰道长道:“按掌门指示,我常年夜观天象。近日来,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形成“杀、破、狼”格局。七杀星,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星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星,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以此天象而言,未来三五年,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大唐危矣!” 众位道长听完,倒吸一口凉气,静待掌门指示。 青玄道长神色肃穆,环视众人,道:“天道无常,非人力所能改变。但济世救人,应是我辈所为。我道门传统,平素清静无为,淡泊名利。但每逢乱世,我历代道门弟子必然出山,救民于水火之中。鉴于此,请各位师兄弟分头行动:首先,青城各位长老近期分别下山,联络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等九大门派,将蜀山异象告知。请各派做好准备,这两年务必强化弟子培养,选拔门下精英,如浩劫出现,随时准备下山,济世救人;其次,联络蜀中各门各派,准备药草,熬制汤药,发放给山下百姓,以备瘟疫;最后,安排青城弟子全天候监视幽冥谷,如有异动,立刻告知门中长老。” 诸位长老起身稽首:“诺,谨遵掌门旨意。” 第十二章 青城九针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成都,春熙巷,正值初春,桃红柳绿,游人如织。 青玄道长带着丁书剑等青城弟子,推着十数辆大车,在巷子内徐徐前行。来到一幢青砖小楼,楼前牌匾上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大字“德仁堂”。 听到楼外车轴声响,楼中走出一个中年微胖男子,鬓发染白,面色红润,满脸笑容,一见青玄道长就拱手道:“道长一路辛苦,快请进来喝杯茶。” 青玄道长稽首微笑道:“姜老板,叨扰了。” 两人有说有笑,步入厅堂。坐定后,未等上茶,姜老板急切道:“感谢青城一脉的大力支持。但此次疫情尚不严重,何劳掌门亲自下山?” 青玄道长道:“从隐农兄的飞鸽传书来看,疫情现在确实还不严重,仅在个别百姓身上发作。但病灶来势凶猛,不同往日。倘若能对染疾之人重点治疗,对疫区百姓提前预防,可将疫情控于萌芽。” 姜隐农赞道:“扁鹊曰:上医治未病。今日得见。患销未形,不战而服。大智不彰,大功不扬。” 青玄道长谦虚谢过,接着道:“最近蜀山异象,与飞鸽传书中提到的状况相互佐证,则更让我们心忧。”接着,复述了一遍青城诸位道长当日讨论的情景。 姜隐农听完,面色凝重:“我原以为只是疫情严重,没想到时局竟如此诡谲。大唐太平太久,人心安逸,从庙堂到江湖皆无防备,一旦邪魔妖孽起,天下或将重现魏晋四百年乱象。” 青城道长道:“青城一脉已将蜀山最近的异象告知少林、峨眉等七大门派,希望引起武林同道重视,共同抵御这百年不遇的乱局。”说罢,将青城对时局的安排和盘托出。 听到此处,姜隐农肃穆,起身长立,顿首拜谢青石道长:“道长悲天悯人,心系天下苍生,请受隐农一拜!我会尽快吩咐下去,蜀中武林愿为百姓福祉尽绵薄之力。” 见目的达到,青玄道长道:“烦请隐农兄带我去诊室,尽快问诊染疫之人。” 姜隐农本想等青玄道长休息安顿好,再提此事,此时见青玄道长不顾旅途辛劳,即刻就要动手诊治,不由心中暗暗敬佩。 进入诊室,青玄道长听完病人情况的描述,症状主要是高烧、昏睡、畏寒、呕吐、烦躁。他抬手摸了摸病人发烫的额头,翻了翻眼睑,看了看舌苔。随后,右手搭在病人的脉搏上,左手手捋长髯,沉吟不语。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他让丁书剑拿来针囊,从中抽出九只银针,出手如电,先在病人手臂少阳经外关穴刺入一针,接下来三针,在阳明经上,分别刺入合谷、阳池、曲池三穴。随后,在太阴经上,刺入尺泽穴。在太阳经上,刺入后溪穴。几针下去,“啊”,病人大叫一声,从昏迷中醒来。留针一炷香时间,病人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有了精神。 依法施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十几个昏迷数天的病人都已苏醒,快速退烧。 姜隐农禁不住拍手赞道:江湖盛赞青城医道天下无双,尤其是青城九针灵验无比,应针效果如拔刺、如雪污、如解结,如决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玄道长连忙拱手谦让。 姜隐农道:“道长,我也略知针道一二,但观贵教针法神妙,有些不明之处想向您讨教。” 青玄道长道:“姜先生不用客气,但说无妨。” 姜隐农道:“一般针道都在患处周围落针,但贵派针法却从不在患处落针,不知为何?” 青玄道长笑道:“青城九针针法传自上古,《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故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其又言:‘审其阴阳,以别柔刚,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定其气血,各守其乡。’此乃青城九针要中之要,典中之典。 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生,而泉源不竭。 《尚书·大禹谟》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我教针法强调求‘中’,子曰:‘叩其两端,执其中’。青城九针行针理法就在于求中,在阴阳中求中,在正反中求中,在有无中求中,在生死中求中!” 姜隐农一听,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针道《四穴总歌诀》中曰: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头项寻列缺,面口合谷收。”为何我按此歌诀下针,效果并不明显?” 青玄道长轻轻呷了口茶,道:“应该再加上一句:心胸内关谋。变成五穴歌诀: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头项寻列缺,面口合谷收,心胸内关谋。这样更全面。 青城九针针法强调:六、三、二、一。即六经、三焦、阴阳、阿是。 肚腹属于中焦,肚腹位置的症要在阳明经上找阿是穴,三里穴仅是为了定位阿是穴,在阿是穴下针比在三里穴下针疗效更佳。 腰背委中求,就是要在太阳经上找阿是穴,委中穴仅是为了定位阿是穴。在阿是穴下针比在委中穴下针效果更好。以此类推,头项寻列缺,面口合谷收,心胸内关谋皆是如此。” 姜隐农听完,如被电击,呆立当场。随后,起身,向青玄道长深鞠一躬,道:“常言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道长当头棒喝,解我多年困惑。‘得决归来方看书’。 但不知道长为何将此秘诀告知隐农,如有所托,隐农当万死不辞!” 青玄道长连忙将姜隐农托起,道:“姜先生言重了,青城九针源自上古,机缘巧合,青城有幸,得继往圣绝学。九针虽是青城瑰宝,更是天下人之福祉。 如今,幽冥阴气上升,蜀山所镇妖魔恐要作乱,我辈中人如再不出手,天下苍生必将再遭浩劫。届时大地瘟疫肆虐,百姓颠沛流离,饥寒困顿,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青城弟子虽医道精湛,但人数有限,治不完天下之病。为此,必将青城医道择其精华,化繁为简,广播人间,方才能拯救天下苍生。 吾下山之前,青城诸位长老对此也有不同看法,反复争执。但说及天下苍生,反对者顿觉汗颜,再无异议。您问我有何托求,我希望能借姜先生在蜀中的影响,广邀天下医者近日齐聚成都,我青城弟子会将九针理法倾囊传授,上下同欲,抵御此次大瘟疫。让青城医道如‘医圣’仲景先生所愿:‘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 姜隐农听到此处,眼圈泛红,起身再拜:“道长胸怀旷古,道济天下,如武侯复生。吾谨代表蜀中百姓,拜谢道长。姜某不才,愿受道长驱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十三章 忠烈之后 夜晚,望江楼畔一幢青砖小院,掩映在竹林深处,毫不惹眼。偶有路人从门口经过,也不会驻足打望。小院三进三落,最后一进的院子里,隐现灯光。 小院内堂里,温暖干燥,一小盆炉火驱赶掉初冬的潮寒。丫鬟把浣花香点上,温上一壶文君酒,轻轻带上门,走出院门。姜隐农与蜀中唐门掌门唐顾跪坐在榻上。 姜隐农将青玄掌门今天一番话说完,唐顾拿起酒壶,给姜隐农和自己各倒上一杯,道:“大哥,青玄掌门见识深远,所言不虚。长安那边这两年的消息确实如此,应合天象。李隆基已不再是当年的李三郎,不再象当年初登大宝时礼贤下士、锐意进取。反倒是志得意满,听不进任何诤言。贪图享乐,宠溺奸佞。杨氏一门因女而贵,鸡犬升天。本朝再也没出过姚崇、宋璟这般贤相。权相李林甫口腹蜜剑,为长居相位,将饱学之士排除朝堂之外。为一己之私,防止驻边名帅出将入相,竟将节度使大权全部授予胡人。安禄山一粗鄙街井,竟兼掌天下三大节度使,拥兵百万,一旦作乱,将视我汉人百姓为草芥,烧杀屠戮,奸淫捋掠,再现五胡乱华百年乱局。” 姜隐农听到此处,眼有泪光,道:“晋惠帝八王之乱以后,晋室分裂,国力空虚,民生凋敝,晋朝军力迅速衰退,华夏大伤。胡人趁机起兵,侵扰中原,中原大乱。五胡乱华乃是我中原最黑暗时光,胡人视我汉人百姓为两脚羊,以人肉为军粮,北方汉人几乎屠戮殆尽……”提及残忍往事,说不下去,竟无语哽咽。 良久,待情绪平复,姜隐农道:“诸葛丞相过世前,将记录毕生心血的《武侯神策》十三卷托付给我先祖姜维将军,希望先祖能够继承他的遗志,北伐中原,匡扶汉室。” “罗隐诗云:运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先祖虽文武双全,奈何扶不起的阿斗误国,乞降曹魏。先祖最终同诸葛丞相一样,壮志未酬身先死。而《武侯神策》也在战火中大部分失散,只传下来三卷。 余下的《武侯神策》记载,诸葛丞相在隆中隐居时,纵观天下山川地图,认定蜀山山脉,乃潜龙龙脉所在。何谓潜龙?《易经》乾卦爻辞:“初九。潜龙勿用”。潜龙,正是龙处蛰伏之机。若能潜心修炼,他日必定会飞龙在天。 潜龙龙脉,亦是龙兴之地。战国时,秦王摒弃苏秦建议,听从司马错高论,不攻韩魏,转而南下灭蜀。巴蜀富庶,为秦国日后荡平六国,一统六合打下基础,开万世之基业。秦用商君法,严刑峻法,不施仁政,黎民百姓苦不堪言。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群雄逐鹿中原,如日中天的辉煌大秦,竟二世而亡。西楚霸王灭秦,锦衣东归,封汉王刘邦于汉中。刘邦原本一介布衣,幸得张良、韩信、萧何等英雄辅佐,烧栈道,稳项羽,在蜀地潜修,待时机出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在垓下,逼的楚霸王乌江自刎,一统天下,奠定大汉帝国三百年基业。从此,蜀山龙脉之说,不胫而走。 潜龙之机,不仅在萌芽处。《易经》乾卦爻辞:“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龙夺嫡,凶险无比。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若龙飞升不成,坠入深渊,亦会重回潜龙阶段。此时,若能痛定思痛,韬光养晦,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潜龙龙脉,正是韬晦之地。刘皇叔当年,若能韬光养晦,听从诸葛丞相苦劝,不发动夷陵之战,固守隆中对战略,先三分天下,待时机一到,北定中原,匡扶汉室,或许能成为第二个光武帝,中兴大汉。 诸葛丞相弥留之际,遗书先祖,悔其经营巴蜀三大错: 一、为报刘皇叔知遇之恩,总希望有生之年能毕其功于一役,北定中原。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到头来,穷兵黩武,耗尽巴蜀民力,给了曹魏可乘之机; 二、未能弥合巴蜀与荆州两大阵营矛盾,导致内讧不断; 三、未能为巴蜀培养出一批能臣良将,卧龙凤雏、五虎上将相继陨落之后,蜀中再无栋梁之才。 先祖姜维将军哀叹诸葛丞相睿智之余,又补充两点反思: 其一、三国统一之天命不在蜀,诸葛丞相虽俊逸绝伦,人力岂能胜天? 其二、扶不起的阿斗误国。诸葛丞相几次北伐功亏一篑,皆在刘禅亲昵小人之故。若诸葛丞相能取而代之,魏蜀吴三国谁能胜出,未尝可知。 《武侯神策》最后再次强调,蜀山乃潜龙龙脉所在,若中原再现乱世,巴蜀可为陪都。龙兴之主,必先立足巴蜀,韬光养晦,行王道,施仁政,得民心,谋定而后动,以待天时。如持此道,方能重拾旧山河,北定中原,气吞万里如虎。” 唐顾深以为然,道:“大哥可有具体部署?” 姜隐农道:“履霜,坚冰至。确实需要早作安排了。 通知二弟,在此危局,低调谨慎,保存实力。同时,密切注意朝堂动向,走访忠臣良将,安排其家人准备南撤入蜀; 通知四弟,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通知五弟,调动南北物质入蜀,蜀中各关隘要道,重新整饬固防。 你负责通知巴蜀武林“五花八叶”各派,这两年务必强化弟子培养,选拔门下精英,如浩劫出现,随时准备出山,济世救人。” 唐顾领命,当夜即传令下去,飞鸽传书唐门在各地的联络站。 不到月余,“五花”中的开县黄陵派、涪陵点易派、都江堰青城派、通江铁佛派、丰都青牛派,“八叶”中的“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八大门派掌门皆汇聚成都,共商大计。 …… 原来,刘禅降曹后,蜀汉政权虽然解体,但蜀汉势力却没有消散。忠于刘皇叔和诸葛丞相的蜀汉英雄大有人在。 曹魏灭蜀后,姜维表面归顺曹魏,刻意交好钟会。暗地里集结忠于武侯的军队,埋伏下来。时机成熟后,姜维煽动钟会,企图推翻曹魏,夺回巴蜀政权。奈何天意难为。姜维和钟会的造反被曹魏平定,姜维也自刎殉国。 唐顾是蜀汉丞相府校事司主事唐挺的后人。蜀汉丞相府校事司是蜀国秘密情报部门,隶属于丞相府,精干高效。其职责就是对敌国情报进行搜集、传递、整理、分析。诸葛丞相极为重视情报工作,认为其可以弥补蜀军兵力的劣势。于是设立了校事司,并建立起针对曹魏的核心情报网络。由诸葛丞相的亲卫首领唐挺负责。 马谡失街亭,被诸葛丞相挥泪斩杀后,司闻曹的工作就由诸葛丞相的亲卫首领唐挺负责。 姜维死后,姜维后人和唐挺将忠于诸葛丞相的司闻曹队伍在巴蜀秘密潜伏下来,继承诸葛丞相遗志,联络蜀汉后人,以待明主。这一隐,就是五百年。 …… 当年的忠烈之后,现存五人,结义金兰,人称新五虎将,领袖巴蜀群雄。 大哥虎隐,姜隐农。姜维后人,蜀中新五虎将之首,川帮帮主。隐居成都望江楼,观察天下大势,静待龙变出现。姜隐农年轻时,曾在武周一朝为官,辅佐武曌则天皇帝。神龙政变后,辞官不做,归隐巴蜀。 二哥象痴,徐重。徐庶后人,与先祖一样,虽不会武功,却满腹经纶,是朝廷大员,“中隐”于玄宗一朝。寻仙问道,无为处身。躲过武则天、李显、李旦、太平公主、唐玄宗时期朝堂之上的各种派系碾压争斗,暗中搭救忠臣良将。 三哥鹰顾,唐顾。诸葛丞相府校事司主事唐挺的后人,是现任唐门掌门。唐挺潜伏蜀中时,整合了诸葛丞相时期的情报部门校事司和器武司,创立了天下闻名的蜀中唐门。 四弟狼逐,马牧野。马超,马孟起后人,武艺高强,以家传枪法狂沙枪威震羌胡。正所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曾随王忠嗣、高仙芝将军荡平西域,现拥兵一方,镇守武威。 五弟狮吼,赵昆仑。赵云,赵子龙后人,武功盖世,正直善良,刚正不阿,现领兵一方,扼守巴蜀咽喉--剑门关。 …… 蜀汉政权虽然解体数百年,但蜀汉侠义之风却没有消散。蜀汉忠烈之后,秉承先祖遗志,以巴蜀为龙潜之地,韬光养晦。每逢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巴蜀大地就会英雄辈出,仗剑出山,辅佐明主,匡扶正义,救民于水火。大唐之初就曾鼎力辅佐李世民一统天下,随大唐军魂李靖大破突厥,踏破贺兰山阙! 第十四章 七星剑阵 入夜,青石道长院落内。 “爹,入选七星剑阵真的这么重要吗?”秦永杰问道。 “这还用问吗?爹不是告诉你了吗?蜀山最近阴气大盛,恐怕天下会有大变故。为此,长老会决定,将年长的弟子派往各地,在民间传授青城九针针法,以备乱世时济世安民。同时,从20岁以下的弟子中挑选最优秀的十名,破格提拔培养,习练青城的镇山之宝--北斗七星剑阵。 北斗七星剑阵是青城的镇山之宝,非功力深厚者不能驾驭。因此,入围弟子会破格拔擢进入玄天洞府修炼,修炼青城至高无上的典籍《素枢》。为弥补你们功力的不足,长老会同意赐予你们九转虎魄丹,并在玄天大阵的加持下,帮你们将内力提升到若水诀第七重。要知道这九转虎魄丹珍贵无比,是用川藏交界处平武雪宝顶千年的雪莲、灵芝、甘孜央迈勇、仙乃日、夏诺多吉三神山的玄冰蟾蜍、雪山虎王骨等名贵药三十年精心提炼而成,寻常人服用后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用更是大有裨益,相当五或七年内功修行。为父也是过了四十五岁,突破若水诀第六重心法时,才有此机缘。”青石道长感慨道。“若不如此,你们年纪轻轻,内功修为根本无法驾驭七星剑阵。” “为父希望你不仅入选七星剑阵,更要成为剑阵中的剑魁,司值北辰中枢。一日北辰,终身北辰!如此以来,年轻一代青城弟子中,还有谁能跟你争掌门之位!”青石道长当年错失北辰机会,与掌门无缘,一直耿耿于怀。想到自己孩子或许能了却自己心愿,青石道长禁不住放声大笑。 在父亲的感染下,秦永杰也是情绪激昂。但他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对青石道长说:“孩儿定不辜负父亲厚望,不过,我也有些许顾虑。” 青石道长停住笑,上下打量着秦永杰,冷哼一声:“说吧,只要是不违反门规之事,为父定当助你。” “白复这小子老是和我不对付,这次能否……” “你担心什么,他武功比你差不少。”青石道长不以为然。 “我当然不担心他的武功,我担心他是掌教的弟子,将来北辰之位……”秦永杰压低嗓门。 青石道长一拍桌案,怒斥道;“掌门做事向来大公无私,你不要再有这种混账念头,须得好好练功才是。” “孩子知错了。”秦永杰低头告退。 看见他关上房门,青石道长左眼长眉向上一挑,手捻灯芯,若有所思…… …… 三日后,演武坪上,众弟子队列整齐,青石道长站在高台大声宣布:“本次选拔,将从20岁以下的弟子中挑选最优秀的十名,破格拔擢进入玄天洞府进行为期一年的修炼。这一年内,会在长老们一对一的指导下,修炼青城至高无上的典籍《素枢》。一年后,若能通过长老会的考核,将会入围青城的镇山之宝--北斗七星剑阵。事关个人前途,还望众弟子抓紧练习,选拔将在一个月后开始……” 青石道长还未说完,众弟子就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江荷荷低声对杨亦蝉道:“青城的长老大部分都出自北斗七星剑阵,所以说,入围北斗七星剑阵就意味着将来大概率会成为青城的长老,甚至是掌门呢!” 杨亦蝉听后,羡慕不已。内心暗道:“要是早两年入门就好了,说不定现在也有角逐七星剑阵之力。” 青石道长一宣布完,秦永杰手边就簇拥了一帮弟子。 “还用考吗,秦师兄肯定入围。” “可不是嘛,不仅入围,我看肯定是北斗七星阵的魁首。” “师兄,从玄天洞府出来,你可得好好教我两手嘛。” …… 秦永杰听着很受用,俨然已经入围。他得意之际不由瞅了一眼白复。白复也在同张子瑄、何晓等几位弟子商量,看到这里,秦永杰心中一动。 正如江荷荷所言,青石道长宣布后,众弟子也炸了锅。欢欣雀跃的有之,沉默不语的有之,上蹿下跳的有之,谁都不想错过十年难遇的机会。 张子瑄和何晓后悔不已,对白复道:“唉,都怪平时贪玩,那晓得机会来的这么快!” 白复鼓励道:“别气馁,还有一个月呢,你俩实力虽然弱一些,但咱们一起好好准备,比武场上,一切都有可能。” …… 第十五章 选拔 时间飞快,一个月的备考期结束,选拔开始。有资格参加选拔的弟子,分成十组,每组二十人,采用淘汰机制,选出前二十名。然后这二十名再轮流过招,选出前十名。 选拔一开始,秦永杰、乔刚、白复等平日出众的弟子,很快成为本组头名。个别黑马,超常发挥,比训练成绩好很多。其中佼佼者当属何晓,一路过关斩将,有如神助,顺利杀入二十强。小组出线后,何晓信心大增,每日练功不辍。 这一晚,何晓找到白复。但和往常不一样,何晓一路话不多。 白复见其有心事,道:“你连赢数场,有机会入十强,何故闷闷不乐?”何晓欲言又止。 “怎么啦?”白复感觉不大对劲。 “复哥儿,我平日待你如何?”何晓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咱俩认识七八年了,胜似亲兄弟。”白复道。 “明日和你的比试,能让我吗?”何晓低下头,不敢对视,声音越说越小。 “你是要我作弊?”白复一愣。 “明日是最后一天比试了。我算过了。我当下名次虽排第九,但若明日输给你,杨雄又赢了陈雪峰,我的排名就会下降至第十一,落选十强。可你不同,到现在仅输一场,铁定进十强。就算明日输了,也会以第三名出线,不损失什么。” “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白复大怒,狠狠盯着何晓。“入选七星剑阵当然好,但也要凭真本事入围。岂能做这等腌臜之事。”说罢,一掌劈在旁边树干,震得大树乱颤。 何晓抬头,眼眶含泪:“你是肯定入围,所以才这么说。我的家境你何尝不知?为供我青城学艺,我爹娘省吃俭用,天不亮就下地干活,晚上借着月光编箩筐,纳鞋底,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我的老祖母由于夜晚劳作过度,眼睛都快瞎了。弟弟妹妹更别提了,三年都没穿过新衣裳,全身上下都是补丁。半年吃不上一次肉,瘦的皮包骨头……”何晓说不下去了,眼泪叭哒哒往下掉。 何晓平日嘻嘻哈哈,谁能想到小小年纪竟然背负着如此的压力,白复瞬间红了眼眶。 “复哥儿,你知道入围对我意味着什么吗?除了荣耀家族,让爹娘在乡里乡亲有面子,入围弟子每个月还能领到10两银子的补贴,这是我父母半年的辛苦所得啊!对我来说,学不学青城至高无上的典籍《素枢》没那么重要,得到这份补贴比命还重要!” “什么都别说了!”白复紧紧抱住自己的好兄弟,两人在枫林岗上大哭了一晚。 即日,第三次比试,何晓对阵白复。双方行礼过后,以起手式“青松迎客”开始。何晓挽了个剑花,一招“青竹滴翠”,右手剑自下而上刺向白复左肋。白复一个旋身,右手上挑,把剑格挡出去,左手并拢二指,向何晓双目刺出。何晓脚踩七星,倒退一步,避开进攻,待其收剑时,快上两个小碎步,举剑平刺白复胸口。 一来二去,大概三十个回合,白复卖了一个破绽,引何晓上来抢攻。就在何晓半个身体贴近时,白复身形加速,切入何晓怀中,剑势顺势左引,剑柄点中何晓胸口膻中大穴。将借力打力的剑招“文君当垆”活学活用。 “倒!”白复大喝一声。膻中穴乃任脉大穴,穴道被封,轻则全身僵麻不动,重则当场毙命。眼见何晓缓缓倒下,白复大意收剑。何晓忽然举剑上撩,剑尖轻轻刺中白复下腹。随即,何晓收剑,起身,双手抱拳:“复师兄,承让承认!”白复愣在当场,道:“我明明点中膻中穴,你为何还能不倒?” 何晓一脸愧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布囊包裹的桃木牌,道:“这是我上山学艺时,我娘给我的平安符,没想到竟救我一命!”围观弟子大笑,这才释然。 青竹道长也不禁莞尔:“何晓,你这厮运气忒好。白复,根据比武规则,这一局判何晓胜,你可有异议?” 白复上前一礼,道:“禀师叔,胜负自有天意,白复无异议。” 青竹道长见众人皆无异议,道:“好,这一局何晓胜出。” …… 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比试,选拔终于结束。白复虽然输给秦永杰、何晓,但仍以第三名出线。杨雄果然如何晓预测,赢了陈雪峰,以第九名出线。而何晓则成为最大的黑马,凭着最后一场侥幸战胜白复,以小组第十名出线。白复知道后,心生感慨。何晓如愿以偿,惊喜得痴了,整天神神叨叨的。 第十六章 背叛 放榜日,演武场上人头攒动,翘首期盼。虽然名次大家已经知道了,但只有最后正式公布,方能算数。 万众瞩目之中,青函道长步入演武坪观礼台,他清了清嗓子,环视场内一众弟子,朗声道:“诸位弟子,这一个月来大家辛苦了。通过比武,大家激发了斗志,找到了差距,树立了目标,本次选拔既是比赛,更是学习交流的盛会。长老会也见识了青城年轻一代的实力,后继有人,甚是欣慰。 根据规则,现宣布入围北斗七星阵的十位弟子名单。第一名,秦永杰。第二名,方洪雷。第三名,赵禹。第四名,乔刚……,第十名,齐大宏。以上十名弟子,将破格拔擢进入玄天洞府,进行为期一年的修炼。习炼青城至高无上的典籍《素枢》……” 名单公布后,场下哗然,众弟子议论纷纷。 比武排名第三的白复和第十名的何晓竟然落榜,简直匪夷所思。 公布名单前,白复成竹在胸,起初并未在意,和师兄弟们打打闹闹。毕竟比武成绩第三,不用担心。可是五名之后,还没念到自己,不由心头一紧。待名单念完,竟无自己,白复无名火起。 “走,咱们去问问青函道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复无比愤怒。 何晓神情复杂,若喜若悲,道:“算了吧,都已经公布了,问了又有何用?长老们定有考虑。” “这种事怎能算了!”白复顾不上琢磨何晓的语气,拨开人群,走到台前。白复先向青函道长深施一礼,道:“请问师叔,按照规则,本次选拔以武技为唯一指标,我和何晓师弟比试成绩分别是第三名和第十名,缘何落榜?” “这个嘛……”青函道长同情地看着白复道:“长老会在最后定人选时,还考虑了平日里道修、操守等因素。” “那为何不在赛前公布标准,其他因素又为何不公开评价?”白复不依不饶。 “混账!你敢质疑长老会?”坐在一旁的青石道长闻言动怒。见事态发展高潮迭起,不少本已散去的弟子又重新聚了过来。 白复不卑不亢道:“禀青石师伯,弟子不敢。只是这次选拔讲究的是公开公平,所有选拔条件都应透明。弟子和何晓师弟比试成绩分别是第三名和第十名,缘何落榜,弟子想问个清楚明白!” 青石道长不怒反笑,道:“好好好,本想给你们留些脸面。但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们!” 青函道长见两人争执,忙打圆场:“师兄且慢,这事还是等掌门回来以后再定吧。” 青石道长冷哼一声道:“等掌门回来,这几个兔崽子还不闹翻天!既然他们要公平公开,那就公平公开。咱们长老会评判公正,有何好担心?”说完面色一沉,走到台前,对台下众弟子道:“本次选拔,对青城众弟子来说,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们说,选拔应不应该公正公平? “应该!”场下弟子异口同声道。 “那如果有人不靠真实本领,而靠歪门邪道骗取晋级,你们说,要不要严惩?”青石道长义愤填膺吼道。 “要严惩!”场下弟子高举双拳,嘶声吼道。 白复心中一紧,偷眼看了一下何晓。何晓脸色平静如常。白复放下心来。 “好!白复和何晓在比试中打假赛,骗取晋升。你们说,要不要剥夺选拔资格?” 话音一落,场下炸了锅了。 白复脸上挂不住,大声质问:“青石师伯,你怎能血口喷人?” 青石道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血口喷人?好,那我就让大家看看证据!”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当场展开,大声道:“这是何晓亲笔所述打假赛的报告!何晓,你走上台来,告诉大家,你有没有打假赛?” 何晓象木偶一样上台,扑通跪下,低声啜泣:“对不住各位同门,我丧心病狂,为了晋级,特意找到复师兄,请他让我赢,保证晋级十强!” 白复如被雷击,头顶轰一声作响,周围是各种嘴脸和声音的狂轰乱炸。“好不要脸,为了晋级打假赛!”,“亏得掌门平日那么器重他,原来是这般货色!”、“还不知收了何晓多少好处?可不,何晓家那么贫困,还忍心收其好处。” 白复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演武场的,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 冷静之后,白复迫不及待找到何晓,道:“这事天知地知,青石师伯是怎么知道的?” 何晓深知对不住白复,泣道:“青石道长在山下有百亩水田,我平日帮他耕作,补贴家用,所以有些交情。那天他把我叫入内宅,问我想不想入围十强。我当然想了,可我也知道自己武功不济,别说十强,三十强都未必能进。青石道长说,他可以帮我。条件是,以后免费为他的水田耕种十年。这个条件我能接受,于是痛快答应。 小组赛开始后,我一路高歌猛进,甚至击败了几个平日武功比我高强的师兄,顺利晋级。我才方信青石师伯在背后给我做了安排。 直到最后与你对决,青石师伯说,你是掌门的弟子,他指挥不动你。他也知咱两素来交好,于是让我找你。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两天前,青石师伯找到我,说咱两打假赛的事情被青竹道长发现了。如果按门规从严处罚,你我的成绩不但作废,还会被逐出师门。 打假赛是我提出来的,我甘愿接受门规处罚,但求师伯饶恕你,由我一人承担。 青石师伯思量半天,让我自己去找青竹道长坦白,他帮我从中斡旋,争取对我宽大处理,也不取消你的成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就答应了,写了供认书。 复哥儿,我要是知道,他也会剥夺你的成绩,我一定不会答应的!你要相信我!”何晓双膝一软,拉着白复的手,给白复跪下,祈求原谅。 白复怒斥何晓的愚蠢与懦弱,更痛恨青石道长的卑鄙:“你怎么这么蠢!一旦白纸黑字供认,就铁证如山了。青石师伯那人素来伪善,他的话你怎能相信!真真被你气煞! 不过,确如你所说,青石师伯道长利益蛊惑你在先,这件事也不全是咱们错!由此推断,本次七星剑阵选拔,恐怕还有其他内幕,幕后指使之人才更是可恶!我们告到长老会,请长老们还大家个公道。就算选拔成绩依然作废,也不能被人欺负了,还唾面自干!” 话到这里,白复盯着何晓的眼睛,认真地问:“如果我去长老会告状,你可愿意作证?” 何晓一愣,想了片刻,道:“复哥儿,我愿意作证。” “好兄弟!青石道长如此卑鄙!我这就去找他理论!” 大主意一拿定,白复热血上涌,他推开何晓的拦阻,直奔松鹤堂而去! ” 第十七章 构陷 白复怒火中烧,越想越气,不管何晓拦阻,三下五除二奔到松鹤堂中。 此时,青石道长正在和长老会的其他几名长老议事。 见白复闯入堂内,几位长老都颇有些诧异。青朴道长脾气最好,起身问道:“白复,长老们正在议事,你怎么闯进来了?若无要紧之事,速速出去。” 白复跪下行礼,泣道:“青石师伯构陷于我,还请师叔、师伯们为我做主!” 众长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青石道长大怒,从榻上跳起,喝道:“好个混账东西,信口雌黄。我如何毁你清誉,你倒是说说看!” “说就说,你敢做,我为何不敢说!”白复脖颈一挺,昂首起身,将刚才何晓所言,一五一十向长老会禀报。 听罢,众长老面色凝重。执法长老青崖道长最为正直,问道:“白复,你此刻所述,涉及污蔑师长。若无证据,可是要重重责罚的!你可知否?” 白复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可请何晓当面对质。” 青崖道长望向青石道长。青石道长不怒反笑,道:“青崖,你也信这小子?我怎会做如何荒谬之事?” 青崖道长连忙稽首,道:“师弟不敢。但既有误会,何不请何晓过来,把事情原委说个清楚。免得日后风言风语。” 青石道长正色道:“此言正是。” 在等何晓的过程中,青冈道长从内室取出一沓账簿,道:“这是青城山下田产的分布情况,没查到青石师兄的百亩水田。倒是白复名下有十亩水田,是去年白复下山义诊时,治好了镇上郑员外的病,郑家馈赠的。由于是郑家指名道姓赠与白复的,所以就没有纳入青城的账簿。”众长老开始议论纷纷。 青石道长一声冷哼,道:“查查也好,省得日后掌门回来说我诬陷他的弟子。”众长老闻言,连忙好言相劝。白复挺立在堂前,心道:“等何晓来了,看你怎么狡辩!” 何晓来到松鹤堂,看见诸位长老都在,脚一软,双膝跪下。青邈道长眉头一皱,道:“何晓,事关青石师伯和你白复师兄的清誉,事实如何,你要从实招来,如有一句谎言,严惩不贷!” 何晓连忙磕头,道:“弟子不敢!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一场选拔的头一天,我主动找到白复师兄。我告诉白师兄,我现在名次虽然是第九名,但如果第二天输给他,杨雄又赢了陈雪峰,我就会变成第十一名,落选十强。可白师兄不同,到现在仅输一场,铁定进入十强,就算输了,也会以第三名出线,不损失什么。 白师兄本不同意,但弟子家境穷困不堪,我爹娘整日为生机奔波,饥寒交迫。老祖母更是由于劳作过度,眼睛都快瞎了。入围十强,每个月能领到十两银子的补贴,对我来说,这份补贴比命还重要!白师兄感念我一片孝心,于是同意第二天帮我作假。” 青崖道长问白复:“是否属实?” 白复无法反驳,道:“属实。” 青崖道长继续问:“那你如何解释,最近武功突飞猛进?甚至击败诸多武艺高强的师兄弟?” 何晓道:“禀师伯,选拔公布当晚,弟子心烦焦虑,整宿睡不着。凌晨去演武坪练剑,被巡夜的青石师伯看见。青石师伯听我诉说苦衷后,感慨半天,最后破格传我一套流云步法,助我快速提高实战武技。” 听到这里,青驰道长叹道:“确实如此。当日正是我陪青石师兄巡夜。听到何晓的家境,我都落泪了。孩子不容易啊!流云步法的最后三招,还是我教的。我当时说,流云步法虽然神妙,但练习起来苦不堪言,如果你一个月内能咬牙练成,武功定会大进。何晓,把你的裤腿挽起来让大家看看吧。” 何晓闻言,挽起裤腿,小腿上深深的血痕,正是习练流云步法时,腿绑铅块和竹签的勒痕。众长老中,不少人都练过流云步法,一起点头。 青崖道长扭头望向青竹道长:“师弟,你是本次选拔的主考,何晓的其他比赛可有异样?” 青竹道长此时已把比试卷宗调出,和青函道长等主考细细看过一遍后,回忆道:“何晓确实战胜了几位平素武功比他高强的师兄弟。胜的关键就在于何晓身法迅捷。流云步法确实起了关键的作用。我和青函师弟此前也交换过意见,虽然何晓破格学习了流云步法,但与选拔规则并无冲突,所以我们最终还是判定何晓胜。倒是何晓对阵白复这场,确实胜的偶然,其他比赛实无异样。” 青崖道长神色威严,一字一句地问道:“何晓,最后严肃地问你一次,青石师伯是否以百亩水田劳作为代价,暗示过会帮你晋级?请你老实回答!如有虚言,废掉武功,逐出山门!” 何晓浑身发抖,颤巍巍地回道:“弟子实不知白师兄所言从何而来。青石师伯和我素无往来,从未让我劳作过水田,更未帮我晋升。” 青崖道长目光如炬,直视白复:“白复,你可服气?” 白复憋得青筋暴起,双眼喷火,双拳紧握,对何晓怒目而喝:“何晓,你为何要陷害我?” 何晓一语不发,对着长老们磕头如捣蒜,眼泪叭哒哒往下掉。 青石道长故作大度,笑道:“青崖,事情既已查清,就不必我再解释了吧?白复毕竟是掌门的弟子,念其年轻无知,我看算了吧。” 青崖道长闻言,眉心微颤。随即,面色一沉,拍案喝道:“白复,你选拔作假,污蔑师长,扰乱山门。根据门规,重责五十杖,逐出青城一年,以观后效!” 第十八章 被逐下山 一个月后,青玄道长返回青城山。 …… 夜晚,太虚殿中,白复跪倒在青玄道长面前,一五一十把最近发生的一切禀告师父。最后泣道:“师父,弟子被人陷害,还请您做主。” 青玄道长面色不悦,道:“先不管何晓是否陷害你。我且问你,你是否帮他作假?” 白复低头道:“是。” 青玄道长接着问:“作假,就要被取消资格,你可知?” 白复轻叹:“弟子知道。” 青玄道长道:“目无师长,扰乱山门,根据门规,要逐出青城,你可知?” 听到此处,白复双目喷火,紧抿双唇,不语。 青玄道长道:“是否心中不服?” 白复忿恨道:“禀师父,弟子确实不服。分明是何晓设计陷害我!” 青玄道长喝道:“那我问你,何晓平日与你素来交好,他为何要诬陷你?” 白复答不上来:“这?……” 青玄道长眼光一寒:“就算被诬陷,也可正常向长老会申诉。岂能大闹长老会,甚至对青石师伯出言不敬!青城建派数百年,忤逆师长的,就你一人!青崖道长将你放逐一年,还是轻的。要是我在,当场就将你永远逐出青城!” 师父虽然发怒,但白复拒不认错,心里千般苦楚,万般委屈,无处发泄。他倔着脖颈,长跪在师父门外一夜,一脸的倔强。 第二天一早,屋门打开,青玄道长步出屋外。他气已消,怜惜地抚摸白复的头顶,娓娓规劝:“复儿,你内心至纯,天真至诚,天分极高,以情御剑,每一剑皆发自内心,所以剑比别的弟子都快。但以情御剑,损耗心力,人会变得过度敏感和感性,一旦感情受挫,就会被剑左右,遁入魔道。切记切记。 要做到内心固守,不动如山。人生起落,不已胜负为耻,而以动心为耻。师父不担心你的武功,而是担心你的人生,一如你的剑法,顺利时光芒万丈,落魄时晦涩黯淡。”说到这里,青玄道长悲悯地望着白复。 白复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糊涂。 青玄道长看着懵懂的白复,又释怀一笑:“命运不出场,但又无处不在。当你绝望无助,面对你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时,记住你的名字。‘复’卦是六十四卦中的小乾坤卦,一元复,万象新。周而复始,无穷尽焉。永远有生机,永远有转机!罢了,罢了。说要你参悟,我倒着相了。非凡之人注定要有非凡之命运。一切随缘,此心安处是吾乡。下山去吧!” 白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扭头,离去。对于被逐下山,依然不能释怀。回屋收拾行李,默默发呆,与无人处,洒下泪来…… 收拾完毕,步出屋外,就听远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白复好奇,拉住往来的弟子,问道:“荷荷师妹,前面因何如此热闹?” 江荷荷颇有些尴尬,道:“回禀复师兄,今日秦师兄他们入玄天洞府闭关,众师弟舞龙欢送。” 白复呆立当场,苦笑道:“哦,那原是应该热闹热闹的。” 此刻,杨亦蝉静静地立在江荷荷身边,白复的遭遇她也听说了,但是和白复不熟,所以也不好劝慰什么。眼前的白复没有昔日的优雅与骄傲,苍白无力的脸庞上,眼神空洞而迷茫。 亦蝉心生怜惜,仿佛和此人悲戚与共。她鼓起勇气上前,轻声道:“复师兄,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白复心生感激,向两人拱手一礼。 白复默默地回屋中,心中凄苦,愤而下山。松涛萧瑟影,寒鸦声声催,一个孤瘦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下青城山长长的石阶……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青崖道长监督白复远去,内心也不好受。他不由自主来到青玄道长院落,见到青玄道长后,长叹一声:“掌门,那日处罚,我确实把来龙去脉查的清楚。但事后细想,直觉感到何晓所言,疑点颇多。白复虽年轻鲁莽,但也不会无端端指向青石师兄。我将白复逐出山门一年,恐怕处罚过重。还请掌门责罚。” 青玄道长也叹了口气:“师弟的看法,我也思量过。但不管何晓所言是否属实,我问过复儿,他对作假一事供认不讳。再加上大闹松鹤堂,按门规逐出山门一年并无不妥。” 青崖道长惋惜道:“可因此事,错失七星剑阵,实在可惜啊!” 青玄道长放下茶杯,眺望远方,缓缓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纵观历史,九死一生的时局,再加上跌宕的命运,才能锤炼出不世之才。玄天洞府的修炼或许能让复儿武功再上一层,但只有血与火,才能让他有不世出的直觉,才能养成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气度,才能拥有面对惊涛骇浪,化险为夷的智慧!” 青崖道长这才释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掌门所言极是。看来是我多虑了。白复啊白复,你可能体会你师父的一番苦心!” 第十九章 投水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行路难》 依照青城门规,逐出山门一年并不是把弟子赶下山放任不管,而是将受罚弟子编入青城在外地的义诊队伍,通过出外义诊,积累功德,反思己过,从而达到处罚与化育并重的目的。 白复被编入第三义诊队,该队伍此时正在成都义诊,队长是白复的师兄丁书剑。 白复孤愤,不等去成都的辎重队伍随行,一人仗剑,孤单上路。 这一日,天青色等烟雨。借宿人家的老丈劝白复,大雨将至,切莫上路。白复凄然一笑,谢过老丈,继续行路。走了约莫十里,大雨如期而至。此时,白复正行至江边。他披好斗笠蓑衣,静立雨里,凝望江水。 水借雨势,涪江咆哮奔腾,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巨木杂物,面露狰狞,恣意翻腾。白复满腹委屈,亦如这江水…… 好友背叛,师长构陷,同门笑讽,就连亲如父亲的师父也委屈自己。天地之大,何处以归?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若我现在投身入水,师父方信我被人诬陷。以死鸣冤,师父方知我之屈辱。明年此时,他老人家想起我,可会惋惜? 死念一生,不可遏止,萦绕不去。白复情绪激荡,双肩颤抖,雨水合泪,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水到胸口时,只见江对岸出现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像是喝醉了酒,手舞足蹈,嘴里振振有词。醉和尚不知危险,跌跌撞撞掉进江里,抱着一个朱红色的大酒葫芦在江面沉浮。 醉和尚掉进江里后,酒醒大半,方知害怕,大声呼救。 此时江水风高浪急,骠疾如万马奔腾,雷霆万钧。偶一不慎,救人不成反丢性命。 白复此时,只求速死,心无所惧。双臂一展,计算流速,顺着江流飘下,一把抓住醉和尚,以腿踩水,连拖带拽,飘到下游浅滩,好不狼狈。 和尚口腹灌水,已经昏厥过去。除去脏衣,和尚一身癞疮,一触脓血迸出,腥膻恶臭,无比恶心。 白复救人心切,顾不得疫病传染之规矩。屏住呼吸,快速将和尚口鼻内的淤泥和杂物清除。白复右腿跪地,左腿屈曲,将和尚腹部横放在左膝上,使和尚头部下垂。双掌抵住和尚背部,丹田发力,将一道玄门真气注入和尚体内。真气入体,和尚始有呼吸,随即哇哇大吐,吐尽腹腔之水。 依法施救,一炷香时间,和尚面色开始红润,呼吸恢复如常。白复这才放心,将和尚平躺放好。 和尚醒来,捶胸顿足,癫狂不羁。不但不感激,反而指着白复破口大骂:“竖子,我是本江河神,今日雨神送酒,汝跑来做甚?莫非想做泡酒药材?切莫坏我好酒!闲杂人等,快快退下!” 白复暗骂晦气,寻死时遇个疯僧。莫理会他,转身离开,继续投江。但说也怪,被这疯和尚一打岔,心中死念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章 白衣李泌 傍晚,雨停了,白复点起篝火,晾晒衣物,烧烤土豆、玉米等食物。 食物烤熟了,那疯和尚闻着香味,也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疯和尚缩在火堆旁取暖,面颊上挂着清鼻涕。那书生一声不响,跪坐在他身旁。 白复念到,疯和尚虽然邋遢疯癫,但今天要不是他打岔,自己已喂江中鱼虾。说起来,他也算救了自己一命。于是,也不驱赶这疯僧,还顺手递了几个烤好的玉米给他。 疯和尚见有吃的,眉开眼笑,毫不客气。胡吃海塞一通后,打了个饱嗝。用树枝剔完牙后,捡了几坨干牛粪当柴火,自个又烤上了芋头。 那书生跪在疯僧身旁,面色安详。疯和尚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从牛粪中掏了两个烤熟了的芋头,张口就吃。吃两口停住,骂书生不安好心,要来偷他的东西。边骂边吃,忽然转过脸,把啃过的半个芋头递给这书生。 白复见此,胃肠一阵恶心。不料书生却恭敬地接着,不嫌它脏,规规矩矩地吃了下去。疯和尚看他吃完芋头,拍手笑道:“好!好!你不必多说了,也不要再跟着我了。看你很诚心的,许你将来做十年的太平宰相吧!道业却不说了!” 接着,如若无人,口吐莲花,大声颂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 书生闻疯和尚唱诵,如痴如醉,暗自默记。 疯和尚吟诵三遍后,道:“此咒为密说般若,不容意解,但直默诵,其收功之速,正在忘情绝解,不思议之力耳。然此般若,所以收功之速者,乃人人本有之心光,诸佛证之,以为神通妙用。苟能顿悟本有,当下回光返照,一念熏修,则生死情关,忽然隳裂:正如千年暗室,一灯能破,更不别求方便耳。吾人有志出生死者,舍此决无舟筏!” 书生闻之,言下大悟。 疯和尚不睬书生,围着白复转了几圈,上下打量,挤眉弄眼:“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又诵一偈: “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 ……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见名出世,邪见是世间;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 此颂是顿教,亦名大法船;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诵毕,拍拍屁股,飘然而去。 书生这次不再跟随了,跪在地上,望着疯和尚的背影,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等疯和尚走远,书生起身,走到白复身旁,盘腿坐下,向白复讨了几个烤玉米。白复见他相貌儒雅,举止洒脱,心生好感。 白复问道:“我看官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为何对这疯僧如此恭敬?”书生莞尔一笑,道:“小哥儿好,在下长安李泌,自幼好佛老,不喜功名。经常在嵩山、华山、终南、峨眉等名山之间寻仙问道,希望求得神仙长生不死的方术。 半年前,我游历到嘉州凌云寺,瞻仰凌云寺正在建造的大弥勒石像。 这大弥勒石像很有来头,嘉州自古乃三江汇流之处,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聚凌云山麓,水势相当的凶猛,舟辑至此往往被颠覆。每当夏汛,江水直捣山壁,常常造成船毁人亡的悲剧。 开元初年,凌云寺海通禅师为减杀水势,普渡众生而发起建造大弥勒石像。佛经说弥勒出世就会“天下太平”,弥勒佛是能带来光明和幸福的未来佛,嘉州百姓相信,这座平息水患的镇江之佛建造好后,定会带给行船的人战胜激流险滩的勇气和决心。 海通禅师招集人力、物力修凿,当大弥勒石像修到肩部的时候,海通禅师就圆寂了。海通禅师圆寂后,工程一度中断。多年后,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捐赠俸金,海通禅师的徒弟领着工匠继续修造大佛,由于工程浩大,朝廷下令赐麻盐税款,使工程进展迅速。如今,大弥勒石像虽未竣工,就隐然成为天下第一大佛像,极其震撼! 这天晚上,我睡在凌云寺里。听到一个和尚念经,声音悲凉委婉,经文慈悲有遗世之响。我就知诵经和尚定是一位有道的再来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和尚不是寺庙里的高僧大德,而是一个劈柴挑水作苦工的老僧,大家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和尚平常收拾大家吃过的残羹剩饭充饥,吃饱了就伸伸懒腰,找个角落去睡觉,因此大家便叫他懒残和尚。 凡夫俗子哪知,佛祖就在身边。我却大喜过望。“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时时示世人,世人自不识”,禅师如此做法,定有深意。于是,我也不说破,只是常常在寒冬深夜,独自一个人偷偷去找他。禅师从不理我,就当没我这个人,吃睡如常。我也不敢打扰禅师清修,只是侍奉在旁。前两天晚上,禅师从水井打水,眼望井水,突然一愣。随即扔下手中活计,转身就走。我知有事发生,连忙跟在禅师身后下山。一路走来,并无异样。直到今天,禅师跌落江中,被你救起。” 白复大羞,知道今日事被那书生撞见。 书生也不揭破,咬了一口玉米,接着说:“你信吗?我侍奉禅师数个月,今日他老人家才第一次与我说话。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缘法。”说完,扭头观察白复,半响没有说话。 吃完玉米,李泌起身,整理衣摆,对白复拱手,道:“感谢小哥儿美味,你我来日还会再见。今日就此别过!”白复连忙起身回礼。 李泌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盯着白复,目光如炬,正色道:“禅师六大神通无一不精,其中漏尽通能窥时空。今日度你,定有深意,还望小友好自为之。”说罢,白衣飘飘,扬长而去。 白复愣在当场,心道今天是何日子,遇见两个疯子。那疯和尚也就罢了,这书生仪表堂堂,怎么也失心疯。师父常说,修炼无上内功心法最是凶险,倘若无师自修,往往走火入魔。这李泌或许才华横溢,但无名师传承道统,自诩聪慧,自修天道,怕是应了师父所言。 想到师父,白复暗自神伤。凝视篝火,好半响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日头一出,碧空如洗。两岸大江奔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白复傲立滩涂巨石,看着巨浪滔天,心中豪气万千:“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第二十一章 初抵成都 年少时代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芥川龙之介 走上官道,几日后,白复抵达成都。 见白复垂头丧气,丁书剑暗自好笑。 “不是师兄说你,帮人作假,何苦由来?破格进玄天洞府修炼,这机缘,十年难遇。你要是觉着何晓可怜,帮衬他一些银两就行,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呢?即便何晓没出卖你,打假赛时被主考师叔看出来了,下场也是一样。” 刚坐下,就被丁书剑一阵数落。白复知自己理亏,也不吭声,心烦意乱,抓起手边茶缸,把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灌进肚中。 “你别不爱听,这事还真就做错了。作假就算了,顶撞青石师伯就更不明智。就算他冤枉你,可他毕竟是师伯啊,青城上下谁会为你开罪他?师父也不好公开护短。你呀,就是被师父宠坏了!” 丁书剑不停唠叨,白复气往上涌,怒道:“祸是我闯下的,我自个承担,用不着你们数落!”说罢,一挑门帘,头也不回,大步出门。 书剑看着师弟的身影,摇了摇头,心道:“小师弟就是年轻啊,不撞南墙不回头!错过这次七星剑阵,一步慢,步步慢,在这一代弟子中就很难再出头了。将来他可有的后悔啰。” 白复冲到街上,心中压抑久久不能平息。半响缓过神后,按着记忆,穿过春熙路,拐入武侯祠旁边的一个小巷,用手叩开一间乌漆院门。院门打开,一名青衫少年看见白复,惊讶道:“复哥儿,你怎么下山啦?”白复一声长叹:“唉,一言难尽,你先给我找点东西吃。我半响都未进水米。”这少年闻言,不再多问,赶快把白复请进屋内,张罗吃喝。 “鸿鹄、丁咚最近在成都吗?”白复一边吃一边嘟哝。 青衫少年道:“在,要是听说你来了,肯定高兴不行。” 这青衫少年名叫唐离,是蜀中唐门子弟。在这一辈弟子中,排行老九。他跟白复差不多年纪,眼框幽深,剪瞳若水,有种化不开的忧郁。病恹柔美,略有几分女相,一绺发丝随意垂落脸颊,典型的巴蜀美少年。 唐离年纪虽轻,却是蜀中唐门新一代高手。暗器、易容、轻功这类唐门传家本领,无一不精。平日游吟诗人装扮,随身携带的一把古琴,是一种改装的诸葛连弩,琴弦就是弓弦,箭矢藏在琴身,远距离狙击,无一失手。独门暗器“星芒”,取自平武雪宝顶雪山石,经唐门匠人独门秘技打磨而成,出手时,光芒耀眼,对手往往会不由自主眯眼,这一瞬间,就是死神扣门之时,实在是唐门绝顶暗器。 丁咚,字余味。与唐离同龄,天资极高,从小就有神童美誉。丁家经营钱庄,是成都巨富,但就这一独苗。丁父望子成龙,从其幼时就重金礼聘私塾老师,悉心调教。以期将其培养成文武双全的英才。 少年丁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围棋造诣,隐有国手之风。然武学一途,走了些弯路。因丁父不懂武学,早年间,被人借机骗了不少银子。礼聘的武师,多教些花拳绣腿,丁父一怒之下,全部驱逐出府。 本以为丁咚此生与上层武学无缘,但丁父坚信“金钱所致,金石为开”的硬道理。聘不到好师父,那是钱砸的还不够多!于是向唐门虚心求教,通过唐门穿针引线,千金买骨,重金礼聘几位隐居巴蜀的江湖游侠。 巴蜀丁家的盛情难却,再加上丁咚确实骨骼清奇,天资聪敏。也让这几位归隐的游侠动了传承之念,最终将无妄指法等毕生绝学倾囊相授。谁说钱不是好东西? 丁咚成年后,风流倜傥,喜欢文人打扮。于是丁父请唐门专门为其设计了一把描金扇。扇骨百炼精钢打造,不惧刀剑。扇柄内藏暗器,击发时毫无征兆,令对手防不胜防。丁咚爱不释手,从此描金扇扇不离手。 丁咚更将无妄指法融入扇骨,自创扇骨点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是巴蜀武林一段佳话。 鸿鹄,就是陈鸿鹄。家中排行老三。江湖人称三哥。 鸿鹄比这几位兄弟略长几岁,是成都岷江码头的袍哥,也是这几兄弟的大哥。鸿鹄浓眉大眼,鼻若悬胆。行立坐卧,颇有大哥气魄。引得附近街巷众多少女心生爱慕。鸿鹄武功也是众兄弟中最高的一个。他本是河南安阳人,后随父母入川。其幼时曾在少林学艺,机缘巧合,得到罗汉堂长老破格传授少林绝学十方奔雷拳,拳法展开,势若奔雷,迅若闪电,拳出猛喝一声,或先呼喝而拳随至,喝声和拳招搓揉一起,身法愈快,喝声愈响,神威逼人。 …… 这几个都是白复的发小,此后的一段日子,兄弟们欢喜无限,天天聚在一起,击缶放歌。 年少时代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少年的世界,永远有聊不完的梦想,吐不完的槽,还有初春般若隐若现的青春悸动……多年以后,白复等人回顾今日,才体会到:“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种刻骨的孤独…… 第二十二章 岷江码头 临近傍晚,唐离和白复策马来到了成都南门外的岷江码头。码头上人来人往,无比繁忙。 几艘大船刚刚靠岸,一群挑夫忙着卸货。再用扁担把百斤重的麻袋挑到肩上,晃晃悠悠走上长长的青石台阶,走进码头附近的一家米铺。 也有大姑娘、小媳妇从楼船里出来,唧唧喳喳地讨论着成都的风土人情,然后走上一辆辆停在码头的牛车、马车,扬鞭回城。 唐离带着白复,走上码头旁的酒楼。酒楼很是气派,天青色的酒旗迎风飘荡。酒楼金字招牌上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大字“谪仙楼”。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三个金字却闪闪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楼中飘出,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唐离一进酒楼,王掌柜就迎了上来,道:“唐公子,您昨天要的岷江鲤鱼,我都备好了。” 唐离听完,来了兴趣,笑道:“王掌柜,您提到了鲤鱼。我跟您说道说道。昨天让您备鱼之后,当晚,我就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鲤鱼,而且是罕见的六须鲤鱼。我正在岷江里自在畅游。忽然,一张大渔网把我罩住,一个渔夫把我捕捞上来,扔进草篓。渔夫上岸后,把我这条鱼卖给了您,重七斤二两。您用草绳从我的鱼鳃穿过,让我疼痛不已。过了一天,来了客人,您用刀背挂掉我的鱼鳞,将鱼头剁下,做成酸汤鱼。剁头的一瞬间,我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王掌柜一听,目瞪口呆:“天哪,您梦到的情景,跟我昨天一模一样。我买的岷山鲤鱼,就是罕见的六须鲤鱼,重七斤二两。就等您今天过来,做成酸汤鱼。” 为了证明此言非虚,王掌柜走到窗边。码头此刻停靠了几只乌篷船。王掌柜对着其中一个摆弄渔网的船家道:“老张头,今日可有什么好货?” 肤色黝黑的船家声音洪亮,回道:“王掌柜,刚出水的涪江鲫鱼,生猛的紧,熬汤最鲜儿。今天还打了许多岷江鲢鱼,个大,肉嫩、一尾够三五个人吃。” 王掌柜手指老张头道:“昨天就是从他手里买的六须鲤鱼。” 唐离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惊道:“昨天我就是被这个渔夫捕捞上来的!” 三人皆惊! 王掌柜惊惧无比,道:“这鲤鱼八成是鲤鱼精,赶紧放了吧?” 隔壁一中年男子听到此处,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鲤鱼精。但吃无妨!我也遇见过类似的事。 三个月前,我从外地回蜀,因归家心切,连夜疾行。走到离家十余里的地方,路过我平日歇脚的客栈。此时天色已晚,客栈里灯火通明,欢歌笑语。我很好奇,近前一看,数十人在里面饮酒作乐。其中竟有我的妻子。我怒其不守妇道,于是准备冲进客栈,当面责骂。没想到,客栈有窗无门,怎么也进不。我大怒,抄起地上瓦片扔进去砸她。正砸中她的额头,她头破血流。于是里面的人一哄而散,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盛怒之下,我策马扬鞭,要尽早赶回家中,把妻子堵在屋外。到家后,父母、孩子,还有我妻子都在酣睡。见我回来,我妻子告我,她方才做梦,梦中参加春日诗社,正在客栈里吟诗作对。不知谁从外面扔了个瓦块,正砸中她的额头,她头破血流,一惊之下,从梦中醒来。 此时,天已大亮,我仔细检查妻子额头,完好无损,未曾有半点伤痕! 如今想来,当日我闯入我妻子的梦中。今日,王掌柜和渔夫闯入你的梦中。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现实与梦境,亦真亦幻,亦假亦真。” 此时,酒楼食客皆围坐中年男子身旁,听他绘声绘色演绎这段离奇故事。 等他话头落,临窗一位私塾先生模样的老丈,捻两粒蚕豆,呷一口小酒,不紧不慢地评点:“书中记载,梦非虚无,而乃有形之物。民间叫魇鬼,道家叫魄妖。魄妖不仅可居住在一人梦中,还可在不同人的梦中穿梭。某种刺激下,甚至能跳出梦境,来到大千世界……” 就在众人唏嘘不已时,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 第二十三章 璇玑仙子 但愿我是黑暗,我就可以扑在光的怀里 --木心 江面上驶来一艘画舫,雕梁画栋甚是不凡。画舫抵达码头后,下来十数人,当中被簇拥的竟是一名极其美艳的道姑。看年纪大约二十来岁,身着杏黄色道袍,手持一把象牙拂尘,貌若芙蓉,风姿绰绰。 众人簇拥这名美人道姑,走上“谪仙楼”三楼雅间。 唐离斜对面一名油头粉面的青年,原本正与身旁姑娘调笑:“表妹,你猜我这次给你带了什么好物件?” 那姑娘一脸期待,拍手道:“莫不是我心心念的凝脂斋的胭脂?” 那青年哈哈大笑,从怀中取出一只翡翠镯子,在姑娘眼前轻轻晃动。姑娘欣喜无比,道:“表哥,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使得?” 青年将镯子轻轻套入姑娘的皓腕,双手趁机握住姑娘的柔荑。姑娘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就任由青年恣意撩拨。 当美人道姑出现后,青年立刻现出狂蜂浪蝶登徒子的嘴脸。他起身正了正衣冠,丢下身旁姑娘,矫揉造作名士风范,径直走上三楼。 不到一盏茶时间,青年被道姑的随扈驱赶,悻悻然走下来。青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神色如常,又欲与姑娘重温美好。那姑娘倒是泼辣,柳眉倒竖,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苏湘旭,你个臭不要脸的腌臜货!丢人现眼!”说罢,把镯子取下,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酒楼。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青年灰头鼠脸溜串下楼。 …… 白复一脸不屑。唐离双手一摊,耸耸肩,也对这种登徒子无语。 突然两人双肩被人一拍,一回头,一个嘴角刻意蓄着八字胡的少年,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俩。正是刚才念到的发小——丁咚,丁余味。 丁咚可是包打听,蜀中八卦趣闻无所不知。 唐离问道:“那美人道姑什么来历,我看温刺史也在画舫上。” 丁咚笑道:“老九,看来你最近真是闭门苦读啊,连大名鼎鼎的璇玑仙子都不认识?” 说罢,轻摇洒金扇,摇头晃脑,娓娓道来:“最近成都西郊的妙真观来了一个美艳无双的女道士,法号璇玑,人称璇玑仙子。成都士林名士公认其美貌和才情: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 这位璇玑仙子来历不俗。她虽然出身寒门,但甚有才思,自幼性聪慧,好读书,尤工韵调,情致繁缛。 在父亲曾悉心教养下,像所有的神童一样,她五岁能诵诗,七岁会作诗,很快就名声在外,被乡人称颂:“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七岁时作《蔷薇》诗曰:“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架却”谐音“嫁却”,她父亲认为此诗不祥——小小年纪就知道待嫁女子心绪乱,长大后恐为失行妇人。 这样的容貌和才华很快便惊动了当地的官员。一日春晚,温阁老慕名来到璇玑家中,想亲自一试她的才华,就以路上的江岸春柳,出了题。璇玑略一沉思,赋诗一首:“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自此,年方十岁的璇玑给温阁老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待到璇玑二八年华,温阁老牵线,说动璇玑做了新科状元李忆的妾。李忆才华横溢,年轻轻就入了翰林,正是前途似锦的时候,璇玑跟着他,也算是嫁入豪门了。 可没想,李忆娶妾之事,未征得其正室夫人的点头。而是悄悄将璇玑养在别处,金屋藏娇。 这位李翰林的正室可非等闲人物,乃是闻喜裴氏之女,这闻喜裴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先后出过数十名宰相和大将军,正史立传与载列者600余人,名垂后世者不下千余人。 当裴夫人知道璇玑的存在后,勃然大怒。璇玑出身寒门,怎争得过豪门? 李忆当年也是靠着豪门妻子的扶持,才考中状元、拿到官职,怎能挺起腰杆,对抗妻族? 裴夫人河东狮吼,李翰林只能叩首。发给璇玑一纸休书:“城外有道观,你且去栖身,我随后寻你。” 进入道观之后,璇玑只能以情诗思念负心郎: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 …… 但半年过去了,李忆从未依承诺到道观看她。璇玑按耐不住,终于出观打听,这才知,李翰林早就和妻子举家搬到千里之外的扬州做官去了。 …… 寂寞的道观,锁不住芬芳年华。那璇玑仙子艳丽非凡,却被道观里种种清规戒律压抑着,春花渐凋,时光如流,芳心寂寞,空自嗟叹、煎熬。 一日长昼无聊,璇玑仙子携琴登楼,月满西楼时,独对孤灯,一曲又一曲地弹奏,渲染着心中的哀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 此后大病一场。病愈之后,痛定思痛,璇玑仙子这个人间尤物,葬花梅坞,与昨日告别。 此后,她在自己的道观门口贴上“璇玑诗文候教”的告示,邀约天下才子、英雄。一时间,她的道观门庭若市,聚满了长安的名流文士。白天,他们在美艳绝伦的璇玑仙子相伴中把酒品茶,切磋诗艺。夜晚,则匍匐在她妖冶的石榴裙下载歌载舞,寻欢作乐。谁要是博得了她的欢心,璇玑仙子就会将他留宿道观,共度良宵。 在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里,璇玑仙子挥霍着青春,放纵着情欲,招摇成为长安城的传奇话题。 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绮陌春望远,瑶徽春兴多。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云情自郁争同梦,仙貌长芳又胜花。 …… 此时,温阁老从洛阳返回长安述职。见璇玑荒唐如此,对早年的牵线搭桥后 悔不已。看人不准,一番好意,反倒害了璇玑。 夜凉如水时,温阁老对月长叹: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 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 随后,温阁老被贬成都任刺史,临行前,与璇玑仙子彻夜长谈、用心良苦。 终于有一天,璇玑仙子厌倦了长安纸醉金迷的生活,应温阁老邀请,隐遁成都西郊浣花溪畔。 璇玑仙子来蜀后,很快与巴蜀名士交好,谈诗论词,视为知己。诗名越传越广,由她引发的诗会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入蜀半年,名气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诗人长卿赞誉她是“女中诗豪”,伯武夸她“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已下,罕有其伦”。皎月上人尝有诗云:“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白复二人听罢,皆唏嘘不已。尤其是见过仙子真容,更是心神俱醉。 第二十四章 璇玑遇险 此刻,璇玑仙子所在的三楼雅间,热闹非常,丝竹和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一声琵琶弦弄,满屋顿时安静,天籁般的女声传来:“让我为诸位弹奏一曲《三峡流泉》吧,此曲乃晋朝阮咸所作也”。随即,琴声潺潺,歌声娓娓: 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水常自闻。 玉琴弹出转寥敻,直似当时梦中听。 三峡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 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 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 回湍曲濑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 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 一弹既罢复一弹,愿似流泉镇相续。 …… 一曲唱罢,屋内屋外人皆醉。 就在此刻,四楼一间包房,房门洞开,一名满脸络腮胡须的将军推开两名小校的阻拦,跌跌撞撞走下楼梯,径直向三楼雅间走去。 雅间门口的几名随扈正要阻拦,络腮胡将军身后的士兵立刻拔出刀剑,架在随扈的脖颈。 络腮胡将军一把推开雅间门,在众人错愕中,踉踉跄跄走进厅内。他一眼就瞅见了璇玑仙子,拨开围坐吃酒的几名文士,旁若无人冲向仙子。 仙子身旁一鹤发童颜的老丈,怒目而视,大声喝道:“鲜于参将,老夫在此,你怎敢如此孟浪!” 络腮胡将军一愣,调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温刺史。都说温阁老是风月场中高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如此好酒好宴,怎不叫上我一起快活!” 说罢,伸手去拉璇玑仙子柔荑,轻薄道:“美人儿,快快脱下这身道袍,随你家将军快活去!” 温刺史手指络腮胡将军,气的哽噎当场,一捂胸口,一口气竟喘不上来,坐在太师椅上浑身发颤。两名侍女连忙上前揉胸捶背。 璇玑仙子杏眼圆瞪,羞愤难当,端起茶盏,一把泼在络腮胡将军脸上。那将军大怒,一摸脸,甩去脸上的茶末,就要动手发难。 这络腮胡将军叫鲜于林,是最近成都府出了名的恶霸,官拜绵州参军,是新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鲜于仲通的亲侄子。听说是在长安犯了事,被他叔父弄到成都避祸。仗着这层背景,才来成都几天就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众文士手无缚鸡之力,敢怒不敢言,眼看着璇玑仙子就要被当场凌辱。就在此时,传来一声呵斥:“不得无礼!” 一名老者站在门口,老者须发如雪,鼻梁如弯刀,目光炯炯,神态威严,手中两个铁胆砰砰作响。身后几名随扈凶狠彪悍,吓得鲜于林的士兵抱头鼠窜。 老者道:“鲜于参将,来到谪仙楼的,就是我曲三江的客人,容不得别人轻慢。” 曲三江一来,鲜于林酒醒大半,但嘴上仍不服输,嘟囔道:“快入土的人了,还管别人闲事。” 曲三江气定神闲,道:“如果你想称称老夫的斤两,那我就替你舅父管教管教你。” 鲜于林狠狠瞪了曲三江一眼,冷哼一声,下楼上马,对着谪仙楼,高声嚷道:“曲三江,咱们这事没完。”说罢,一抽马鞭,带着手下疾驰而去。 …… 璇玑仙子盈盈一拜,泣道:“感谢阿翁!要不是阿翁救我,璇玑今天定会羞愤而死。” 曲三江一笑,托起璇玑,道:“仙子莅临,不胜荣幸。莫叫这腌臜事,扫了仙子雅兴。” 随后,走到温刺史身旁,握住他的手道:“老哥哥,下次再遇到这种浑人,莫跟他一般见识。恶人还需恶人磨,召唤三江就行了。” 他对手下道:“把我存的那坛三十年的“昆仑觞”拿上来,让温大人给品鉴品鉴。” 温刺史听了曲三江的话后,脸色好转,现出笑容,道:“还是老弟知我,知道怎么糊弄我。” 随即,眼珠一转,象小童般狡黠一笑,道:“不过“昆仑觞”一坛哪够,最少两坛!” 曲三江抚掌大笑:“偌大个成都,也就您老哥敢勒索我!两坛就两坛!唉,我来之不易的“昆仑觞”啊!” 温刺史颇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挠头,道:“要不一起?” 曲三江拍拍温刺史手背,笑道:“改日。今日我还有些俗事要处理。”说罢起身,让下人重新安排好酒宴,自己踱步走上谪仙楼五楼。 王掌柜正从五楼下来,看到曲三江仅带了义子韩昊和两名随扈,俯身道:“东家,楼上那位面相阴冷,您要不要多带几个人上去?” 韩昊双目一瞪:“这可是咱们的地盘,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我义父!” 曲三江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昊儿说的没错。更何况对方不会武功。你且去三楼,替我陪好温大人。” 说罢,推门而入。 第二十五章 鸿鹄救主 二楼临窗的一张台,是看江景的好位置。 白复问丁咚:“三哥呢?” 丁咚道:“猛子说,三哥在掌勺呢,他快成谪仙楼的当家师傅啦。现在顾不上咱们,晚点再上来请咱们吃酒。” …… “谪仙楼”四层通往五层的楼梯上,有两名随扈把守。 第五层被整层包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房间正中的八仙桌上,曲三江和一个中年文士相向而坐。曲三江身后,有一名体形彪悍的壮汉叉手站立。 中年文士蜂目鹰凖,声如豺犬:“阿翁,这门生意利润丰厚,远胜过您现在的买卖。不做实在是太可惜了。” 曲三江平静回道:“感谢徐班主的厚爱。只是我老了,做好现在的生意就知足了,没有精力再开疆拓土了。这门生意获利多否与我无关,我不能因为贪婪害了手下的弟兄。” 中年文士起身给曲三江斟茶,道:“阿翁,这门生意需要您的支持,没有您点头,做不大啊!” 曲三江淡淡道:“你们太看的起我老人家了,现在是你们的江湖了。” 中年文士仍不死心,眼神飞快扫过整个房间,像是希望得到某人的支持。他眼珠一转,道:“要不这样,我把利钱提高,您六我四,如何?” 曲三江还未答话,他身后那名壮汉上前,轻声道:“干爹,要不咱们先考虑一下,从长计议?” 曲三江把茶杯重重一顿,扭过头凶狠而冷酷地瞪了一眼。壮汉心中一紧,手足无措,赶忙退下。 中年文士眼神一闪,观察到他们内部出现了一丝裂痕。 曲三江看向中年文士,冷冷一笑,道:“让徐班主见笑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规矩,居然打断长辈说话,乱管闲事。我的拒绝很明确。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之所以肯见你,是为了表示对彩衣社的尊重。我曲三江虽是道上的人,年轻时也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我也有我的原则,贩卖妇女和孩子这种伤天害理、泯灭天良的买卖,我是断然不会做的!”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中年文士连忙起身,挽留老者,哈哈笑道:“阿翁莫怪,不敢惹您老生气。阿翁心意,吾已知。不谈了,不谈了,吃茶吃茶。”说罢,让门口随扈招呼上菜。 …… 最后一道菜装盛妥当后,陈鸿鹄把手擦干,倒上酒,陪师父喝两盅。这是师父烹饪后的习惯。 鸿鹄撇了一眼今天端菜的伙计,有一个竟然不认识。不应该啊,这酒楼几十号人,自己哪个不熟呢? 鸿鹄问道:“师父,这个新来的伙计您认识吗?” “不认识,兴许是掌柜今天招的吧?”师父眯起双眼,呷了一口酒,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 鸿鹄打量着这个伙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看的出来,他是第一天上手,因为他端菜的手法颇为业余。铁板烧鱼的铁板滚烫,他竟然用手直接端着铁板放入食盒! 不对,不是业余,他根本就不怕烫!有这种功夫,应是铁砂掌的横练高手!更不对了,如此高手怎会做伙计? 鸿鹄来了精神,更细致地观察:此人下盘稳健,行动迅捷,落脚时,脚尖先着地,隐含九宫八卦步法。虽是伙计装扮,但刻意用伙计绑头遮住了高高凸起的太阳穴。 电光火石间,鸿鹄脑子转了好几遍。 鸿鹄问道:“师父,这些菜是送到哪间房的?” 师父已经微醺,懒洋洋地回道:“五楼,今天东家请客,包了整层。” 东家平日待鸿鹄甚好,格外关照。不仅请谪仙楼手艺最好的师傅教他,还让掌柜刻意栽培。鸿鹄早就暗下报恩之心。今日事情蹊跷,鸿鹄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叫住了伙计猛子,快速耳语几句。随后从他手里接过食盒,亲自端菜上楼。 通往五楼的楼梯上,随扈检查食盒,搜完身,没有异常,才放伙计进入包间。 伙计们依次将食盒中的菜肴端上八仙桌,摆放妥帖后,依次退出房门。最后入房的是鸿鹄和陌生伙计。鸿鹄紧紧跟在陌生伙计身后。只见他轻轻打开食盒,小心翼翼从中取出滚烫的铁板烧鱼,在放向桌面的刹那,他突然抄起铁板,将滚烫的汤汁往曲三江脸上泼去。铁板下竟粘着一把又短又薄的匕首,刺客拔出匕首,直刺曲三江心口。 曲三江反应迅捷,长袖一卷,将滚烫的汤汁裹挟出去。随后,双脚一点八仙桌,身体向后飞去,将将避开刺客的匕首。 刺客从八仙桌上腾空而起,连人带刀扑向他。 曲三江就听身后一声大吼:“干爹莫怕,孩儿来救您!” 曲三江身后那位健硕壮汉疾风冲出,似乎要伸手托住他的身体。就在手掌托举他的瞬间,壮汉变掌为拳,重重一拳击中曲三江后心。曲三江毫无防备,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前倾,胸口撞向刺客刀尖。 眼看曲三江就要毙命当场。只见一道身影抢在刺客身前,一拳轰在刺客刀尖。匕首被拳击中,改变方向,擦过老者,划破外罩长衫。曲三江避开刀刃,重重跌倒在八仙桌旁,晕厥过去。这身影正是陈鸿鹄。他一直提防这个陌生伙计,一见他暴露行迹,连忙出手。 刺客一击不中,一个旋身,发动第二波攻击,而鸿鹄也揉身而上,与刺客殊死搏斗。鸿鹄十方奔雷拳法展开,势若奔雷,迅若闪电,每一拳之出都是猛喝一声,身法愈快,喝声愈响,神威逼人。 …… 第二十六章 十三太保 你曾说生应如夏花般绚烂,十年后你却道,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佚名 鸿鹄和刺客的打斗惊动屋外随扈。其中一名随扈,正要破门而入,手却被另一位抓住:“老六,刚才少帮主不是嘱咐了吗?不管发生什么,没有他的口令,不得入内!” 两名随扈只能拔出佩刀,高度戒备,等待少帮主韩昊的指令。 …… 韩昊担心久拖不绝,一撩长袍,纵身一跃,双腿凌空劈下,直踹鸿鹄面门。 鸿鹄后移半步,躲开韩昊这一腿。韩昊不等落地,五指撮爪,带着疾风,幻化出五道光影,正是鹰爪门的独门绝技。 鸿鹄双拳挥出,却拳拳落空。胳膊和胸口全部中招,棉衣撕破,棉絮乱飞,皮肉绽开,肌筋外翻,深可见骨。 韩昊缠斗鸿鹄,刺客狞笑着举起匕首,狠狠斩向曲三江的脖颈。 “嗖嗖嗖”,从窗外射进三枚暗器,一枚击中刺客匕首,另外两枚奔着刺客双眼而去。暗器光芒耀眼,正是唐离的独门暗器“星芒”! 刺客眼睛瞬间失明,大惊之下,只能急速后仰下腰,一招铁板桥堪堪避过暗器。 唐离如狸猫窜入房中,手持短剑护住曲三江。同时,双手一挥,数十枚暗器直奔刺客而去,刺客视力尚未恢复,躲闪不及,身中数枚暗器。 刺客一看机会已失,飞身一跃,撞破窗棂,跳入楼外岷江江中,在浪花的掩护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离吼道:“三哥退开!” 鸿鹄一个急速倒翻,拉开和韩昊的距离。唐离“星芒”再度出手,如流星划过天际,直接击中韩昊胸口璇玑、膻中穴、巨阙、神阙四穴。韩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韩昊大喝:“岷江水倒流!” 门口两名随扈一直在等这句口令,一脚踹开厅门,提刀闯入。 韩昊一指鸿鹄和唐离,道:“有人行刺帮主,格杀勿论!” 两名随扈二话不说,挥刀便砍,刀光如雪片,卷起千层浪。唐离和随扈近身格斗,略占上风,但鸿鹄失血过多,已经无法招架。 刀快剑更快,只听一声清叱:“云龙诀!”,白复和丁咚现身厅内! 白复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挽出剑花。一抖手,十几个剑花密密麻麻旋转出去,如拍打礁石的浪花,剑花散去时,随扈上衣净破。 随扈怒吼一声,双手持刀,举刀劈砍,雷霆万钧,一刀将八仙桌斩成两段。白复不退反进,出剑更快,隐现风雷破空之声。人剑合一全速旋转,瞬间加速冲刺,随扈刀势被遏,刀法被破的七零八落。全身十数处被剑刺中,血流如注,步伐散乱,跌坐当场。 此时丁咚和唐离也制住了另一名随扈,打斗这才结束。 王掌柜和众伙计冲入屋内,三下五除二把中年文士、韩昊和两名随扈绑了。韩昊大怒:“姓王的,你吃里扒外啊!连我都敢绑!” 王掌柜笑呵呵地拱手:“还请少帮主息怒。谁忠谁奸,等帮主醒后定夺。如果我绑错了,来日磕头给您赔罪!” …… 原来,鸿鹄上楼时,悄悄地把今日异常告诉猛子,让他即刻去找掌柜和唐离等人。 韩昊在帮内欺下媚上,虽蒙蔽了曲三江,但骗不了所有人。王掌柜一见今日事起,心中早有定见。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行刺?谪仙楼好事的客人也纷纷出厅围观。鸿鹄威风凛凛守在曲三江身旁,引来众人赞叹。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他,落在他英俊的脸庞上,落在他健硕的身形上,久久不肯撤去…… 一个月后,曲三江的身体慢慢恢复,刺杀一事也已查清。缘起于一桩见不得光的生意。 臭名昭著的长安彩衣社企图建立一个地下水运渠道,以逃避官府的追查,将云贵蜀三地拐骗来的少女送入长安、洛阳,供权贵淫乐。 为达到目的,他们不惜重金买通曲三江的义子韩昊作为内应。如曲三江不肯合作,就将其铲除,扶持韩昊当上岷江帮的帮主。 他们设计了周密的刺杀计划,诓刚刚抵蜀的鲜于林入局。谪仙楼四楼鲜于林的包间被他们暗中藏有大量硫磺火石,一旦刺杀得手,就放火毁尸灭迹。嫁祸给鲜于林,营造出争风吃醋璇玑仙子的假象。 ……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心思缜密的陈鸿鹄撞破。 曲府管家道:“老爷,前两日您昏迷时,姜先生过来看过您。我已将全部情况报告。姜先生让您好好静养,一个月内,他就会把刺客交到您手上。 至于彩衣社,他老人家说了,虽然他们在天子脚下,后台很硬,但敢在巴蜀地头动手,坏了规矩,就是与整个川帮为敌。他会连根铲除彩衣社在巴蜀的势力。” 曲三江听后,对着半空一抱拳,神情肃穆恭敬。 …… 随后,问起鸿鹄近况。曲三江平素就颇为喜欢鸿鹄。生死患难之后,更动了爱才之心。 管家回禀曲三江,事发后,曲老夫人赏了鸿鹄大量的银子。 鸿鹄将这些银子分成三份,一份孝顺了父母,一份孝敬了他谪仙楼的烹饪师父,剩下一份分给了谪仙楼的其他伙计。自己则分毫不留,既没买房置业,也没锦衣玉食,更没有挥霍在赌场和妓院。 曲三江听完,不住点头赞许。 这一夜,曲三江将鸿鹄找来,将他换到床前,越看越喜欢,道:“傻孩子,给你的银两是让你娶媳妇的,你孝敬父母和师父都是应该的,怎么还分给其他伙计?” 鸿鹄挠挠头道:“楼里的师兄弟们平日颇为关照我,我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报答他们。几个年长的师兄爱吃花酒,欠下高利贷,我怕有一天他们被人砍手砍脚,就抢着帮他们把帐清了。” 曲三江听完哈哈大笑,道:“好孩子!有情有义,我没看错你。那日要不是你奋力救我,我就死在韩昊这个逆子的手里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义子,是咱岷江帮的十三太保!码头这一带交给你了。” 第二十七章 哪吒故里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塞山怀古》——刘禹锡 一阵忙乱之后,谪仙楼慢慢恢复平静。白复四人坐回二楼临窗的桌台。丁咚让伙计换过杯盏。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经历过刚才的凶险,几位少年不但不后怕,反而愈发兴奋,酒也喝的热烈起来。 白复道:“老丁,刚才看你出手,扇法中除了无妄指法,还隐含凌厉的剑法,不知何故?” 丁咚颇为得意,夸赞道:“还是复哥儿识货,不愧是用剑的高手。”于是讲起了他数月前的一段奇遇。 “那日我读《西蜀·江油县志》,其卷五《关隘志》记载:“陈塘关又名高堂观,在县西十里,峰峦峭矗,俯瞰江城,山上有井,随涪水清浊。” 要知这陈塘关就是传说中哪吒的出生地,在江油大康一带。当地至今还保留有“陈塘关”古石碑一座。 相传哪吒在九湾河,将东海龙王之子敖丙打死抽筋,扔在河里后,白龙脊骨变成巨石,就是如今武都涪江大河湾的龙骨石,枯水季节历历在目。当地还有‘太子石’,其名称从古沿用至今。 哪吒师父太乙真人的修炼居所乾元山金光洞,又名太乙洞,就在江油含增境内。乾元山坐落于太极峰右侧,是西蜀道教尊崇的圣地,现存有太乙真人三道练丹池、九龙柱、九转宫、龙池、孝子跑天桥等遗迹。游人赞曰“鬼斧神功仙境,八千万年奇观”。 离乾元山金光洞不远处,有一个白龙宫。相传当年哪咤闹东海,用乾坤圈打死白龙敖丙,后经太乙真人用舒筋藤、白松皮救活后,白龙便潜入地底,另造宫殿重新修行。白龙得道飞升上天后,这里就留下神奇的白龙宫。 看到此处,遥想当年哪吒闹海,颈戴乾坤圈,身披混天绫,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孤身救下陈塘关数万百姓,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何等威风!不禁心向往之。 兴之所至,说走就走,一人一骑,策马扬鞭,奔向江油。 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 晓月暂飞高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 行至江油郊外,天色已晚。暮色中,前方有一小客栈,灯火昏黄。客栈中,仅有一个老丈经营客栈,更无其他客人驻店。 我给马喂了草料,自己也简单吃了几口,觉得食物粗糙,环境简陋,于是就想趁夜前行,夜宿江油。 老丈道:“前方崇山峻岭,道路险峻,恐有盗贼。不如在此留宿一晚,天亮再走。” 我翻身上马,哈哈大笑,手拍鞍桥上的弓箭,傲气回道:“我手握弧矢,无所患也。若有盗贼,刚好给我练手。”说罢,驱马而出。 老丈听罢,也不答话,只是呵呵一笑,送我出店。 我策马奔驰,大约行了数十里,此时四周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峰峦叠嶂的群山到了夜晚,竟是如此恐怖,如同黑暗怪兽,随时把人吞噬。尤其是寒鸦归巢,凄厉的叫声回荡幽谷,让人毛骨悚然。 一阵风过,身后灌木窸窣作响,竟有人偷偷尾随我。 我大喝一声:“何方妖孽,还不现身!” 灌木丛中那个黑影也停了下来,但无任何回应。 我当机立断,取下弓箭,对准黑影,连射数箭。箭如射入汪洋大海,毫无反应。我以为眼花,于是继续前行。黑影则如鬼魅,一直尾随与我。我大惊骇,拉满弓弦,射出连珠箭。情况如前,黑影毫发无损。 接下来,我走,黑影走。我停,黑影停。几番折腾,始终无法摆脱。 就在此时,我手入箭囊,却发现箭囊中已经无箭矢。估计是我太紧张,忘了留后手,竟将全部箭矢射完。” 讲到此处,丁咚再次回忆起那个黑夜,依然心有余悸。白复等人也觉得后脊梁发冷,阴风嗖嗖,赶忙让伙计添酒。 丁咚咕咚咚灌了两口热酒,继续往下讲: “于是我鞭马狂奔,没跑多久。风起雨至,雨如瓢泼。我勒住马,躲到一棵大树下避雨。只见一道紫色的闪电,张牙舞爪,从天际劈下,劈在道路的前方,更衬的两旁林木阴森恐怖。一声惊雷,在头顶上方炸开,我本能抬头,竟发现刚才那道黑影,就站在大树树顶!” “我的妈呀!”过来添酒的猛子忍不住怪叫一声。人吓人,能吓死人。众人被吓了一大跳,更觉胆寒。 “那黑影掰下一根树枝,执其而舞。四周树枝纷纷落下,不一会竟淹没我的膝盖,欲将我活埋至此。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惧。我扔掉弓箭,翻身下马,仰空而拜,无比敬畏,诚心诚意叩头祷告。 慢慢地,风雷之声渐渐平息。我也瘫软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亮。我抬头一看,整棵大树只剩光秃秃的树干,马虽还在,但马鞍已无。 经此惊心动魄一夜,我再无心游玩,原路返回。走过那间客栈时,老丈正在店中修理木桶,而我的马鞍就放在旁边。 至此,我方知老丈绝非等闲,定是异人,仙隐在此。于是磕头就拜。老丈淡淡一笑,道:“汝等少年,莫以为会几下拳脚功夫就可以驰骋江湖了。” 我不敢多言,磕头如捣蒜。老丈这才起身,把手中木桶朝我一亮。桶内密密麻麻插着箭矢,正是我昨夜射向黑影的箭矢。 我心胆俱寒。心想,幸亏昨夜对老丈没有太过失礼行为,否则,今日必定身首异处,葬身于这荒郊野岭。 我再次叩谢老丈不杀之恩。见老丈态度缓和,诚心拜师。老丈谢绝。 我知神仙难遇,今日机缘不容错过。于是,毫不气馁,留在客栈,每日劈柴担水,扫地做饭,心甘情愿做老丈的仆佣。 三个月后,老丈终于点头,传我一套剑法,然后将我轰出客栈,莫再回来。” 说到这里,丁咚眼圈泛红,双手向天抱拳,哽咽道:“虽然我至今仍不知他老人家姓氏名谁,往昔生平,但我终身视其为师!” 白复奇道:“那你再没回去过吗?” 唐离轻叹一声,插话道:“事后,老丁他爹备了重礼,让仆人们送去客栈。但客栈荒烟蔓草,人去楼空……” 第二十八章 岐黄国手 谪仙楼刺杀事件清场后,夜已深,白复返回住所。 一路上,想到众位发小各有机缘,白复一方面为他们祝贺,一方面又顾影自怜。想到自己错失七星剑阵的机会,暗自神伤。月凉如水,茕茕孑立,孤独如影随形。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走到院门口,只见门口有衙役守卫,院内德仁堂灯火通明。白复心生纳闷。验明身份后,白复被衙役放入院内。 步入堂内,只见一位老丈斜靠在床榻上,大声呻吟,脸色灰白,额上渗着冷汗,手脚冰凉。丁书剑等几位师兄弟正在给老丈问诊,身旁几人衣着华美,神情焦虑。 一问之下才知,亥时,众弟子正准备休息,忽听院外门环被人重重扣响。打开院门后,几名仆佣用轿子抬着一名老丈冲入屋内。 老丈乃是当今成都府尹的丈人,这天酉时左右,腹部出现疼痛。到戌时实在忍不住,请了几名官用郎中针治、艾灸和刮痧,不料疼痛越来越厉害。众郎中束手无策。眼瞅着老人快要不行了,一名郎中禀告,青城弟子最近在成都义诊,医术高明,建议请他们出手治疗。老丈家人情急之下,来不及请仆佣往返折腾,直接将老丈抬到德仁堂医馆。 丁书剑见老丈身份尊贵,不敢大意,快速问诊,了解到老丈平时没有其他隐性疾病,这几日吃睡拉撒正常,当天也没吃啥不洁食物。 腹部不适,三焦定位是中焦,从疼痛区域来看,主要涉及任脉、少阴经、阳明经。 丁书剑根据医理,在其左手阳明经曲池穴、太阴经尺泽穴各刺一针,上下倒换至掌部合谷穴、鱼际穴;然后针刺任脉列缺穴,前后倒换至督脉后溪穴;同时针刺少阴经通里穴。 针毕,老丈不但疼痛未减,反而更加疼痛起来,大声呻吟。 看见老丈痛苦难耐,老丈家人积蓄了一夜的压力彻底爆发,一位二十出头的衙内按耐不住,情绪暴躁,直接抓住丁书剑的衣领挥拳相向,口中大骂:“庸医,治不好我姥爷,看我不弄死你!” 身旁一位年岁略长的男子一把拉住他,低吼一声:“三弟,不要添乱!” 面对老丈家人的责难,丁书剑大汗淋漓,手足无措。 …….. 就在堂上乱成一团之际,白复见情况危急,略一沉吟,不动声色走到老丈床前。趁丁书剑心慌意乱之时,从其手中夺过银针,迅速在老丈厥阴经内关穴刺入一针,同时阴阳倒换至少阳经外关穴。白复一针刺入,马上问老丈有何变化,老丈哎呦一声,感觉略微松了一点,但还是很疼。 老丈家人见白复年轻,那敢让其诊治。年轻衙内冲了过来,要将白复轰出门外。丁书剑这才缓过神。书剑知道小师弟医术得到掌门真传,于是力排众议,让白复放手施为。 白复不理身旁众人尖酸刻薄的讥讽怒骂,继续在阳明经、太阴经上下倒换,分别在偏历穴、经渠穴各刺一针。 这几针下去,老丈的疼痛感明显减轻。正当老丈的家人们松口气时,老丈忽然又说手指、手背及整个前臂发麻。 双手掌指及前臂麻木,三焦定位选择足部上焦。由于老丈左手已经施针,白复遂取同侧足部八风处各刺一针,同时在三阴交穴及阳明经陷谷穴各刺一针。针入,麻木症状消失。 这样一番忙活,老丈开始出现轻微打嗝现象,疼痛症状已改善大半,众人略松了口气,终于消停下来。 但没过多久,老丈又开始痛了,还是在腹部正中部位。老丈家人们又坐不住了,放下茶杯,纷纷起身。眼看他们又要起事端,青城众弟子也是捏了把汗,暗道不妙。 该出手时就出手,白复不受众人的情绪干扰,心如止水,眼中随证治之。 腹部正中是任脉循行之处,白复于是在其督脉印堂穴刺入一针。这一针是前病后治,任脉与督脉直接倒换。 银针刚刚进去,老丈说痛点又跑边上去了。老丈手指的部位在肋下,那是少阳经循行区域。白复毫不犹豫,将外关穴那一针换了个方向,老丈疼痛症状终于基本消失。 前前后后大约一炷香时间,老丈疼痛终于稳定下来,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慢慢有了血色,呼吸明显顺畅。老丈挣扎答谢:“多亏这位小哥搭救,老夫我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痛过,真的快撑不住了。” 老丈家人们这才放下心,也纷纷答谢,称颂白复扁鹊复生,妙手仁心。只有那位年轻衙内面露尴尬,不愿上前,被其兄长偷偷推出院外。 座中一位中年男子一挥手,两名仆佣上前,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满了明晃晃的银锭。 中年男子面露微笑,一捋长髯,亲手将托盘递给白复,温声细语赞扬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本府今天开眼了。白小弟虽然年轻,却是扁鹊复生,岐黄国手,不愧是青城名门子弟!太翁是我们家族的活祖宗,大家关心则乱,鲁莽了,刚才狂悖之处,还请海涵。” 白复和丁书剑也赶忙还礼,口称不敢当。堂内气氛立刻和好如初。 …… 白复刚到成都时,如丧家之犬,沮丧无比,惶惶不可终日。对于他的心情,丁书剑作为师兄,颇能理解,所以索性放了白复几天假,让他和成都的发小们好好聚聚,从坏情绪中走出来。 经此一事,白复重新找回了自信,也赢得这批来成都义诊的青城同门认同。被逐出下山的羞愧、愤懑之情,一扫而光。 自此后,在丁书剑师兄的照拂下,白复全身心投入义诊之中。白复医术确实得到掌门真传,他的加入让青城义诊效率明显提高,治愈人数很快翻了三番,赢得成都百姓热烈称颂。 第二十九章 萧家馄饨 白复每日晨练后,喜欢和师兄弟们一起到巷子口吃早点。巷子口常年有三个摊位,卖豆花的钟大婶,红油锅盔的刘哥刘嫂和萧老头的馄饨挑子。 这三个摊摊虽然简陋,但味道却深得成都小吃之精髓,口感相当巴适。 ……. 钟大婶将手磨的豆腐放入锅中蒸片刻,取出放入小碗,加肉骨高汤,调入香酥花生、香菜碎、酸豆角、大头菜丝,最后再淋上秘制辣椒油,吃一口,辣到冒汗,爽到嗓眼。 刘哥的锅盔素以“干、酥、白、香”著称。干硬耐嚼,内酥外脆,白而泛光,香醇味美。 摊子旁有个大桶,揭去上盖,里面用泥土糊成肚大口小的炉膛。刘哥在案板上揉面,不断将一团团发酵的面在手中搓弄,满意后,再放在一旁醒着; 食客有了吩咐,刘哥才将醒好的面团抻宽拉长,有时成海棠叶状,有时成鞋底样,最后再摇动一木匣子,木匣子底部被凿成了筛状的孔,里面装着芝麻,多几下少几下,都可随意。 搓揉妥帖,刘哥便将面食迅速贴进了炉膛里,炉膛里燃着一盆熊熊的炭火。文火炕制片刻,刘哥便用一把专用钳子,轻轻从炉膛里将体积增大近一倍的锅盔取了出来,直接递到刘嫂手上。刘嫂则根据食客的需要,甜就加糖,咸则加盐加辣椒,油重油轻,悉听尊便。 刚出炉的锅盔,外焦里嫩,松软适宜,拿着烫手,吃着正好。中空、外酥、里起层、边厚、吸汁,不漏汤。 锅盔夹红油牛杂碎是刘氏锅盔的绝配:用成本低廉的牛杂碎边角料,经清洗、卤煮后切片,佐以酱油、红油、辣椒、花椒面、芝麻面等拌匀,夹入刚出锅的锅盔里,热腾腾的面香将肉香烘托到了极致,而肥肉的油腻又被锅盔吸纳化为无形,又香、又酥、又软,吃着过瘾。 旁边刚好是萧老头的抄手挑子,盛上一碗鸡丝抄手,放上黄豆、韭花、葱花、香菜叶、芹菜段,再浇上秘制芝麻香油,那就齐活了! 右手边抄手晶莹透亮,汤气袅袅,菜青黄杂,浆鲜诱人;左手执红油透亮牛杂碎锅盔,即使不饿也会舌下生津。 豆花香嫩酸爽,牛杂肥而不腻,鸡丝抄手圆润温胃,虽然是街头小吃,但香可盈双颊,味能浸六腑。巴蜀风物,酒好不怕巷子深。不仅百姓爱吃,连官家也经常光顾。 这三家中,白复最喜欢的就是萧老头的鸡丝抄手。段府尹就曾称赞他家:“今衣冠家名食,有萧家馄饨,漉去肥汤,可以瀹茗”。 吃的时间长了,白复和他们也熟了。 白复问道:“萧伯,您的抄手如此美味,可有何秘诀?” 萧老头道:“细切肉臊子,入笋米或茭白、韭菜、藤花皆可,以川椒杏仁酱少许和匀裹之,皮子略厚小,切方,再以真粉末擀薄用。下汤煮时,用极沸汤打转之。不要盖,待浮便起,不可再搅。馅中不可用砂仁,用只嗳气”。 白复闲来无事,也给萧老头打打下手,帮他包包抄手。白复手快,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包上一大盘。 萧老头看了直摇头,道:“你这后生,心忒狠,每一个抄手才裹丁点儿肉馅。” 白复调侃道:“萧伯,天下卖馄饨的,哪有嫌弃肉馅包的少的?更何况,除了老食客,谁能吃出馅儿多馅儿少?” 萧老头也不反驳,蹲到长凳上,抽一口旱烟,慢慢道:“馅儿多,馅儿少。旁人不知,心也不知吗?何以为仁?心安与否。 …… 这一日,钦差大臣黎干来成都宣旨,高举肃静、回避牌子,仪仗威严。百姓见了,连忙避让。一个做买卖的老丈动作迟缓,还没来得及收好摊,仪仗队伍就到了眼前。 这黎干乃是当今天子的红人,为人倨傲。此次来西蜀宣旨,本以为天府之国富庶,讨了个肥差,没想到收到的仪呈相差甚远。尤其是剑门关的守备将军赵昆仑,更是不懂人情世故。借口军务在身,连宴请都省了。 千里跋涉,来到成都,成都府尹也不懂规矩,知道钦差大臣来了,也不在城郊十里外相迎。黎干心里正不痛快,听有人阻路,心中一阵烦躁,让手下直接将人按到在地,打了二十杀威棍。算是给成都官场一记狠狠地忠告。 那老头也不反抗,默默受了二十棍子后,爬起来,拍怕身上泥土,径直走到自己的摊子旁,担起馄饨挑子,晃晃悠悠向巷子深处走去。 小校行刑前颇为担心,万一将老丈棒杀当场,激起民愤该如何交代。此时见老头行动如常,更是惊惧,连忙向黎干报告,称棍子打在老头身上,如同打在柔软的皮革上。 黎干此时才知,被打之人是个老者,也是后怕,庆幸人无大碍。 在长安时,常闻巴蜀多异人,果不其然。于是偷偷唤过身旁亲兵,让其跟踪老丈,探明情况。 这老丈担着挑子,动作看着缓慢,但走到锦里时,三晃两晃就消失在巷子中了。亲兵眼一花,跟丢了。 不过这亲兵捕快出身,乃是追踪的高手。左寻右觅,转入一个小院。就听院内传来萧老头的声音:“我今日困辱甚,可具汤也。” 原来,这老丈不是别人,正是萧家馄饨的萧老头。 第三十章 锦里异人 萧老头走进院里的时候,刘哥正蹲坐在树下,绘声绘色地给街坊邻居的孩童讲着锅盔的故事: “老秦人制作的锅盔,个儿大、饼厚、瓷实。锅盔最初不叫锅盔,因其外形酷似树墩,而被叫做墩饼。秦兵配发的墩饼,一个都有五六斤重,护心镜那么大,菜墩那么厚。秦兵在墩饼上钻两个眼儿,用牛皮绳系好,前胸、后胸各搭一个,如同褡裢一般。打仗时,墩饼竟起了盔甲的作用。敌军射过来的箭,扎在墩饼上,被秦兵拔出来,掉转头射向敌人。 墩饼成了秦军获胜的法宝。后来秦兵便把墩饼唤做“锅盔”——用锅烙出来的硬面盔甲。“锅盔”由此而名声大振。” 讲得如此生动,孩子们哈哈大笑。 “锅盔能长时间存放和携带。这和锅盔的用料密不可分。锅盔的制作非常讲究,要用上好的小麦面粉,用水搅拌,和成面团,待发酵后用擀面杖擀成大圆饼,置于平底大铁鏊中,用文火慢慢烙之,炕干水分、皮微焦黄而瓤干香醇。这样做出来的锅盔,即使在炎热的夏季,放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坏。适合作为士兵的干粮,长距离征战食用。老秦人出门,家中必烙锅盔,让出门人带上,这一习俗延续至今。” 见到孩子们的笑容,刘哥情绪更高,呷了一口小酒道: “关于锅盔,还有另一个故事。你们想听不?” “想听!”孩子们异口同声。 “蜀汉时期,诸葛丞相命大将姜维率部在成都军乐镇休养屯垦,牧马练兵,以待北伐。行军途中腹中饥饿,为不误战机,蜀军边行军边吃饭。遂架其盔,将面和匀,置之于盔,盔下烧柴,少顷,盔内烙已为饼,称之军屯锅盔。你刘叔我卖的就是军屯锅盔! 此外,南阳一带的锅盔,叫博望锅盔。用酵面与冷面经揉合、揪剂、盖花纹烙制而成,吃起来酥香甘甜,美味可口。据传,它也跟咱诸葛丞相有关。 刘皇叔三顾茅庐请来诸葛亮,诸葛亮首次用计,便在博望坡大败曹操军马。获胜之后,班师回新野,派关羽带兵驻守博望。 当时逢天旱缺水,饮水、做饭不便,士兵纷纷抱怨。关羽派人请示诸葛亮,诸葛亮回复道:“多用干面,掺水少许,和成硬块,大锅炕之,得食为盔。” 关羽命令士兵如法制作,果然烙出的饼香甜可口,士兵们吃了高兴,个个安心守城。从此博望锅盔得名,流传开来。博望锅盔表面焦黄,刻以各种图案,样子好看……” 刘哥正说得热闹处,只见萧老头脸色铁青走入锦里,忿忿道:“我今日困辱甚,可具汤也。” 张哥连忙把众孩童驱散回家,让张嫂备好热水和酒菜。萧老头收拾妥当后,两人小酌起来。 …… 找到老人落脚之处后,亲兵即刻返回。把目睹之情详细告知黎干。黎干听后,掐指一算,心惊肉跳。担心业报,思来想去,决定化解这段恩怨。于是,推掉当晚应酬,脱下官服,换上青衣小帽,跟着亲兵来到锦里。此时,天色已昏黑。 亲兵进了院门,替主人通报了一下。黎干随即步入院内,二话不说,拜倒于老人面前,诚恳道歉:“下官不识真人面目,罪该万死。” 萧老头惊起:“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是谁领你来的?”说罢,把黎干搀扶起来。 黎干再拜,见老人神情缓和,赶忙为自己开脱了一下,徐徐道来:“今日无礼之事,还请老丈见谅。我也有不得已之苦衷。根据朝廷礼仪,钦差大臣出行代表圣上。若威仪稍损则担心朝廷责怪。您埋形杂迹于众人之间,非有慧眼而不能识,也不能完全怪下官。若以此责怪,就苛责我等凡人了。现在,我已经知罪,您若再不原谅我,有违圣贤仁义之心。” 萧老头见黎干故意耍赖,戏谑笑道:“官字两张口,照你这个说法,这事还是老夫之过啰?呵呵” 今日之事,宾主双方就这样一笑带过。刘哥重设酒席,带上亲兵,四人一起对饮。酒过三巡,夜已深,萧老头谈兴正浓,从修身养生,说到仙道侠义,言约理辨,微言大义。黎干越听越敬畏,深感不虚此行。 聊到某段江湖往事时,萧老头把酒盏一放,道:“老夫有一技,让我为大家喝酒助兴。”信步入屋,刘哥见状,知其心思。 良久,萧老头才出屋。再出来时,一色紫衣劲装,背悬长短七把宝剑,威风凛凛,与平时佝偻样貌判若两人。 黎干呆立当场。 只见萧老头双手控七剑,舞于庭院中,迭跃挥霍,换光电激,或横若掣帛,旋若欻火,七把宝剑如同七人同使,劈斩刺切,裂盘断石。萧老头旋转若陀螺,进退如风,攻守兼备。 舞到精彩处,只见剑光不见其人。其间,有剑不时略过黎干的面前。使后者战栗不已。 最后,萧老头将手一收,七剑冲向天空,飞出庭院,随即七剑俯冲,再次从黎干的面前略过,深插入地,竟呈北斗七星之形。萧老头长身傲立,俾睨天下。 黎干再次叩谢萧老头不杀之恩。 萧老头坐下对黎干道:“我只是试试黎大人的胆气,看来还不错。” 黎干又拜,道:“从今日起,我的性命为您老所赐。黎某不才,若能拜您为师,愿辞官归隐,侍奉您左右。” 萧老头摇头道:“你骨相无道气,不是学道的料。我不可收你为徒,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说罢,施了一礼,转身进屋。 黎干无奈,只能返家。一路上精神恍惚,气色如病。思前想后,既后怕,又遗憾。第二天起床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胡须被老人剑光剃掉了一寸多长。 转天办完朝廷差事,黎干再去锦里寻找萧老,却怎么也找不到老人,亲兵也再找不到萧老居住的院落了。 经此一事,黎干在蜀中大病一场。病好后,悻悻然离开成都。 唐代宗时,黎升颇为受宠,升任京兆尹,封寿春公,成为有唐一代任期最长的一任京兆尹。 唐德宗即位后,黎干多次化妆与代宗宠宦刘忠翼密谋,被告发,被贬流放。流放期间,黎干当年与刘忠翼当年篡立太子事发,德宗大怒,将其赐死于蓝田驿。 黎干一生毁誉参半,史上评价:性情险涩,好旁门左道之术。 死后多年,他的老部下山水诗人韦应物路过长安开化里黎宅时,看到黎宅狐鼠出没,荒烟蔓草,感念物是人非,吟诗一首:“宁知府中吏,故宅一徘徊。历阶存往敬,瞻位泣馀哀。废井没荒草,阴牖生绿苔。门前车马散,非复昔时来。”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 回到黎干抵达成都那年,虽然黎干寻遍成都也没找到萧老,成为他临死前还碎碎念的心结。但吊诡是,对街坊四邻而言,萧老头并无外出,每日依然操劳他的馄饨挑子,接待光顾他摊摊的各路食客…… 第三十一章 智斗斧头帮 鸿鹄正在码头粮仓查账,猛子气喘吁吁跑进来:“三哥,快出去看看,码头上百号人要打起来了。” 鸿鹄把账簿放下,道:“猛子,别慌,慢慢说。” 猛子端起碗,喝了口水,道:“争斗起因是这样的,码头南苑那一排院子,是码头棒字营的挑夫们凑钱建的,为的是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 这块地是大昌盛商号的,负责建院子的是李家匠坊。院子建好以后,码头一带生意火起来了,周围的店铺都很旺。大昌盛就觉得卖便宜了,让棒字营再加钱,挑夫们上次已经把多年积蓄全拿出来了,现在哪有钱呢?拒绝加价。于是,大昌盛就把这一排院子卖给了斧头帮。那斧头帮人多势众,明知这排院子的来历,一看有机可乘,不管不顾,就买下了。 棒字营刘当家亲自去找大昌盛理论,大昌盛徐掌柜一直避而不见。刘当家请了讼师,准备去衙门打官司。讼师一看买地文书,告知刘当家,大昌盛在买卖文书中做了手脚,官司打到县衙,衙门也得判大昌盛赢,棒字营这次吃了哑巴亏。这一下,棒字营炸锅了,挑夫们群情激愤,准备把院子抢回来。大昌盛一看不妙,连忙求助斧头帮。斧头帮翁帮主亲自带领手下来到码头,眼看着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了。” 鸿鹄一听,刻不容缓,马上赶到现场。 此时,码头已经聚集了好几百号人,棒字营的挑夫们手持扁担、劈柴刀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大昌盛的商铺,群情激愤。 斧头帮人数略少,守在大昌盛的门口,与之对峙。斧头帮双花红棍打手一袭黑衫,袒露纹身,手中利斧寒光凛冽。 翁豪帮主,身长八尺,壮硕彪悍,坦胸短打开衫,胸口一撮黑毛炸立。此刻,他翘腿坐在门口胡凳上,手提一把小茶壶,时不时嘬上一口,轻蔑地看着闹事挑夫。 鸿鹄见此,心中已有判断。挑夫们虽然人多,有些蛮力,但平日里都是干活的乡下人,在斧头帮打手面前,如同羊群遇见群狼,不堪一击。一旦开打,必定死伤惨重。 鸿鹄走到棒字营刘当家面前,抱拳施礼。刘当家一看岷江帮十三太保出面,也赶忙还礼。 鸿鹄道:“院落之事,我略知一二。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深知大家伙受的委屈,但今日之事,用武力恐怕不能解决。” 刘当家义愤填膺,手指大昌盛招牌道:“我何尝不知,但大昌盛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兄弟们不答应啊!” 鸿鹄道:“一旦开打,就算棒字营获胜,也必定是死伤惨重。况且也未必能拿回这些院子,届时,大当家如何给兄弟们交待啊?” “这……”刘当家何尝不知后果,一时语塞。 鸿鹄诚恳道:“若大当家信我,我愿意中间作保,化解今日祸患。还请大当家让兄弟们稍安勿躁。” 刘当家点头应允,喝住叫嚣的挑夫们。 鸿鹄拨开人群,径自走向斧头帮帮主翁豪。 …… 此时,谪仙楼上,一名男子面色阴沉,盯着鸿鹄,不怀好意。他心中暗道:“这都敢管,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若有差池,看你如何向帮主交待。” 另一侧的包间里,一位老者和丽人也在临窗眺望: “义父,如此棘手,这少帮主能摆平吗?” “不好说,这斧头帮翁豪是出了名的难惹。若岷江帮曲帮主出面,或许还成。这孩子,恐怕…..” 听到义父如此评说,这丽人心生忧虑,一双美目牢牢锁在鸿鹄身上。 …… 鸿鹄走到翁帮主跟前,深施一礼。 翁豪也不起身,咧嘴道:“十三太保大驾光临,可是来当说客?” 鸿鹄微笑道:“非也,我是来和翁老大谈一笔买卖?” “哦?”翁豪一愣。 鸿鹄道:“今日之争,源于码头这一片院子。若贵帮继续持有,日后恐不太平,时刻扰您雅兴。若我以双倍价格从您手中买下,不知翁老大可愿意割爱?” 翁豪心说,还有这等好事?一双三角眼在鸿鹄身上上下滚动,游移不定。徐徐道:“有点意思。但不知这么大一笔银两,你能否代曲帮主做主?” 鸿鹄狡黠一笑,道:“这笔钱自有人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大昌盛的招牌,俯身于翁豪,耳语两句。 翁豪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恍然大悟,伸出大拇指道:“高,老弟实在是高!” …… 一盏茶之后,谪仙楼三楼雅间的八仙桌上,翁豪、鸿鹄、刘当家和大昌盛徐掌柜围坐在一起。 翁豪凶狠狰狞,脸上横肉颤动,单腿踩在胡凳上,一拍桌子吼道:“徐掌柜,当初你卖我院子时,可没告诉我这院子之前已经卖给了别人!现在给我惹出这么大麻烦,不少兄弟还挂了彩,你说怎么办?” 徐掌柜心中暗骂,这院子卖给棒字营的事,码头路人皆知。若不是你贪便宜,赖上我,我又怎会卖给你。但此刻吃了哑巴亏,只能连忙陪着不是。 翁豪得理不饶人,恶狠狠地说:“这块地不太平,买来就惹是非。我不要了,大昌盛你们一地二卖,根据行规,你得还我两倍地款。” “什么?这可万万使不得!”徐掌柜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脸都绿了。 翁豪主意已定,断然拒绝,冷笑道:“什么使不得?你他妈要是敢赖我斧头帮的钱,今天就卸了你的腿!”说罢,把地契狠狠甩在徐掌柜的脸上。 徐掌柜一看翁豪犯横,腿肚子发软,不敢继续招惹,把牙一咬,哭丧着脸办妥手续,指挥手下把银两搬上斧头帮的马车。 翁豪银子到手后,一脸得意,对着刘当家和鸿鹄一抱拳,道:“不打不相识,来日再请两位吃酒。” 翁豪美滋滋上马后,又有点不舒服,心道:“陈鸿鹄这小子还真不赖,怎么没让我早点遇上呢?白白便宜了曲三江这老家伙”。想到此处,他对左右亲信道:“这十三太保是个人物,以后码头的事,你们悠着点,别招惹他。” …… 翁豪走后,刘当家道:“斧头帮不要的院子,我们棒字营也不要了,还请徐掌柜把我们的银子也一并还了吧。否则三天两头上门讨要,影响了咱大昌盛的生意。” 徐掌柜心在滴血,听到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暗道:“刘当家这反话说的。倘若真再卖给别人,他还不得继续折腾啊?再说了,院子这事闹的这么大,斧头帮都撤了,其他人谁还敢接手啊?” 想到此处,徐掌柜把心一横,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笑容:“哈哈哈,刘当家这是说哪里话呢,我何尝不想卖给棒字营。只是当初被斧头帮所逼,没有办法嘛。您老也看到了,我今儿个可是真金白银掏了不少,才把斧头帮摆平。您赶快把尾款结了吧,省的夜长梦多。” 说罢,把地契捧上,慎重地交给了刘当家。 ……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刘当家拉着鸿鹄的手,热切道:“今日之事感谢兄弟,改日我们再专程拜会您和曲帮主。日后若有需要,我棒字营这些兄弟任你差遣!” 鸿鹄连忙躬身谦让。 …… 楼上这位老者和丽人看到这里也深深松了口气。此两人正是来谪仙楼品茗赏景的温刺史和璇玑仙子。 温刺史一口酒入喉,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个小兄弟如此年纪,就有这般胆识和谋略,日后必成大事,前途不可限量啊。” 璇玑仙子抚掌笑道:“很少听见义父夸赞年少之人,看来今日心情不错。” 温刺史也不说破,抚须大笑。 第三十二章 芙蓉帐暖 “最近怎么看不到鸿鹄?”白复道。 丁咚和唐离对视一眼,一脸坏笑。 “快说啊?咋啦?”白复越发好奇。 丁咚轻摇洒金扇,摇头晃脑道:“复哥儿,你还记得那日在码头见过的璇玑仙子不?”。 白复双目微闭,一个貌若芙蓉,风姿绰绰的丽人浮现眼前。叹道:“过目难忘。” 丁咚赞道:“复哥儿实在。话说璇玑仙子出现之后,搅得兄弟们春心荡漾,茶饭不思……” “打住,那是你,可别把我们扯进去。”唐离啐道。 丁咚不理众人,陶醉在自己的画面里,娓娓道来: “话说,一个春日的午后,璇玑仙子泛舟浣花溪。芙蓉树下,偶遇一位小生。只见他布衣芒鞋,却神清气朗,不象一般的乡野村夫。这小生见舟中人风姿绰约,心生仰慕,恳请登船一叙。璇玑仙子端庄大方,许他上船。两人一见如故,品茗清谈,言谈投缘,愉快心醉。 璇玑仙子煮酒烹茶时,眉目含情。惹得少男怀春,心荡神怡,按捺不住,说了几句轻薄话。那璇玑仙子并不嗔怒,反而流露出“回眸虽欲语,阿母在旁边”的娇羞。 临别时,小生写诗赠与璇玑仙子: 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璇玑仙子现场回赠一首: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两人借诗言寄情,一个是秋波暗送,一个是芳心暗许,天色将晚,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从此以后,两人相约浣花溪,游山玩水,登高揽胜,饮酒赋诗;抚琴相诉,临流高歌,岁月静好。 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一双娇燕语雕梁,还是去年时节。绿杨浓,芳草歇,柳花狂 …… 听到这里,白复艳羡不已,道:“这小生定是俊逸绝伦,才华横溢,才能让璇玑仙子倾心。” 丁咚哈哈大笑,折扇一合,道:“这个伪才子就是咱们的好兄弟——三哥鸿鹄!每次约会前,他都到我这里跪求鸳鸯蝴蝶诗,好拿去哄骗我们的璇玑仙子!” 白复听罢,不禁莞尔。虽是艳羡,但也是真心替二人高兴。 唐离打断丁咚,狡黠一笑道:“从来都是姑娘们倒追三哥,真像去见识见识三哥被迷倒的丑态。” 丁咚欣然允诺,道:“今晚咱们就去,让你们瞅瞅伪才子老陈扭捏造作之姿态!” 两人大喜,跟着丁咚,穿街走巷,蹿房越脊,不一会儿来到了西郊浣花溪一栋院落。 只见丁咚轻车熟路,如狸猫在屋檐穿行,悄悄来到院落深处大宅屋顶。他双脚一绞,如猿猴般敏捷,攀住屋檐滴水兽,倒挂金钩,将身子悬空。右手沾点口水,轻轻点在窗纸上,慢慢融化成一个拇指大的孔洞。 唐离轻声骂道:“半年前求我教他飞天夜叉术,用这儿啦。”随即,仿效丁咚,一个翻身,也来一招“珍珠倒卷帘”。 三人透过窗孔,只见屋内十数名宾客围坐一圈,厅堂内光影流动,温暖如春。璇玑仙子正在吟唱温阁老为其新作的辞赋。只见她身披芙蓉色玲珑轻纱,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瑰姿艳逸。鬓发低垂斜插鎏金瓒凤钗,倭堕髻斜插翡翠龙凤卡,体态修长,妖艳勾人。折纤腰,凌微步,青黛娥眉,玉皓浣轻纱。眸含春水波流盼。香娇玉靥艳比花,一颦一笑,翩若惊鸿。琴声潺潺,歌声娓娓: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一曲唱罢,屋内屋外人皆醉。 就在众人陶醉之时,白复却被另一件事物所吸引。 窗外屋檐下挂着一盏八角仕女宫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正所谓飞蛾扑火,蚊虫喜光,围绕灯笼飞旋。 靠近灯笼的墙壁是砂石和黄色泥土粘合、夯实而成,粗糙,坑洼不平。灯笼一亮起,五六只壁虎从屋檐下、墙缝中钻出。在竖直的墙面上,穿来穿去,如履平地。杂乱无章地聚拢在灯笼附近的墙面上,头向上扬起,宛如木雕,一动不动。 一只灰白色飞蛾掠过灯笼,离它最近的一只壁虎,突然上半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飞蛾咬住。飞蛾挣扎两下,就被壁虎吞入腹中。随后,这只壁虎,继续保持不动,直到下一只蚊虫飞过…… 白复以前也见过无数次壁虎捕食,但从没有此刻这么入定。 壁虎的每一次捕食都非常有节奏,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深谙剑理。白复不由想起了师父让他背诵的《孙子兵法.形篇》:“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这壁虎捕猎前,耐心隐蔽,如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防守姿势,毫无破绽,无懈可击,让对手攻无可攻。进攻时,如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雷霆万钧,一击毙命。果然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若能学壁虎,防守、进攻皆有节奏,剑招化繁为简,刺如白虹贯日、万箭穿空,回撤如岳峙渊渟,岂不是让自己的剑法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白复早已忘记屋内莺歌燕舞,他抓耳挠腮、兴奋不已。手脚比划,一不小心将屋檐一瓦碰落地面,发出砰一声响。惊动屋内众人。 丁咚一声口哨,小伙伴们连忙扯呼。在月光下,蹿房越脊,飞翔跳跃,远遁而去…… 第三十三章 快意锦官城 话说这一日,几个小兄弟习武一天,返回陈鸿鹄屋中。 “复哥儿,你饿不饿?”丁咚扭头对白复道。 “能不饿吗?这都一天了。”白复没好气道。 “屋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唐离在屋里转了一圈,想找点口粮充饥。但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于是骂道:“三哥,赶快娶个媳妇吧。你瞅你这屋,连口馒头都没有。” 闻听此言,陈鸿鹄眼珠一转,狡黠一笑道:“老唐,你还别挤兑我,今儿三哥就请你吃好的。”不等大伙反应,拉着大家窜出屋门。 正值深冬,月凉如水,寒气逼人。成都街头巷尾,寂寥无人,如此湿冷的夜晚,连狗都不愿多叫几声。 一出楼门,白复就打了个冷颤。他双手揣兜,脖子缩进领口,疑惑地问:“三哥,这大半夜的,哪儿有吃的?” 陈鸿鹄不说话,故作神秘,拉着大家快速窜进一个巷口。巷子里错落着一户户人家。陈鸿鹄手指屋檐,这才开口:“瞅瞅,吃的都在上头。” 白复抬头一看,恍然大悟。原来临近新年,成都各家各户都腌熏了大量香肠和腊肉,挂在屋檐下风干。 白复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偷吗?”丁咚白了一眼,道:“这叫劫富济贫。这条巷子都是成都出了名的有钱佬,明白吗?” 白复心领神会,道:“那就来吧!” 陈鸿鹄从怀里拿出一块大土布,递给丁咚和白复,道:“咱们在下面接着,老唐轻功好,上家儿取货。”唐离也不客气,脚一蹬墙壁,飞身上了屋檐。拿出匕首,咔咔几下,香肠和腊肉直接掉到布兜里。哥儿几个干劲儿朝天,不亦乐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盘满钵满。 鸿鹄见好就收,轻呼一声:“扯呼!”几个小伙子麻利收拾,快速往回溜。唯有唐离一个鹞子翻身,翻到其他巷子不见踪影。隐约听见远处几声犬吠和猪嘶。 白复疑惑:“老唐不吃了?” 鸿鹄一搂白复脖子,道:“老唐偷菜去了。咱们先回。” 三人回到小屋,刚要掩门,唐离回来了,左手拿着一筐青菜蘑菇,右手拎着四条新鲜带血的猪尾巴。 丁咚一看带血的猪尾巴,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王老财。” 唐离把东西往灶台一扔,淡淡一笑:“三哥,现割的菜,看你手艺了。” “请好吧!”陈鸿鹄把灶台下的火拨燃,加了几块松木,用风箱把火烧旺。等锅烧开,陈鸿鹄把罐里的牛油倒入锅内,加上辣椒葱姜蒜等佐料,用木铲翻炒几下,满屋飘香。 “要得,吃火锅!”白复吼了一嗓子。 “啰嗦,快下料。”鸿鹄得意不行。 白复和丁咚忙不迭从布兜里取出香肠和腊肉,切成小片后,倒入锅内。片刻后,红色辣油开始翻滚,腊肉飘上锅面,小屋里油腻飘香,令人食指大动。 “开吃!”丁咚举着碗筷,扑了上来。白复夹起一片烫嘴的香肠,烟熏过的香肠有着浑厚的松香味,夹杂着火锅的麻辣汤油入口,麻、辣、烫,不愧是正宗的成都味道!白复的舌尖立刻被征服,伸出大拇哥,赞:“确实巴适!” 陈鸿鹄却不急着夹菜,不慌不忙,掀起床底地板,取出一坛老酒,坛上几个大字“拂衣去”。他把封坛老泥拍碎,一掀坛盖,酒香四溢。傲然道:“复哥儿,尝尝我这镇宅之宝!这可是临邛卓家的封坛老酒。对,就是西汉卓文君的那个卓家!” “三哥,你还有这好东西呢!”白复兴奋地给了陈鸿鹄一拳。丁咚接过酒,从厨柜掏出几盏陶碗,给兄弟们倒上。酒色微黄,酒香清冽。 “干!”四少年长身跪坐,端起酒杯,做大人状,一仰脖,把酒灌入嘴,大吼一声:“好酒!一线喉”,说罢击掌大笑。 几杯下去,四人面红耳赤,更觉豪气冲天。酒过三巡,白复一拍桌台,长身而起,击缶高歌。丁咚取出胡笳助兴,鸿鹄、唐离亦放声应唱,正是誉满天下李白的新作《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 这湿冷的巴蜀冬夜,窗外飘雪,屋内火锅。此间少年,围炉而歌,畅谈古今,胸怀天下。怎一个快活了得。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哪知人生之坎坷波澜….. 第三十四章 刘备之墓 一坛老酒下去,四人酒力不胜,四仰八叉,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白复被尿憋醒,出屋方便,忽听屋顶有疾风略过,一黑衣人窜过屋檐。 “这么晚出没,非奸即盗!”唐离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顺手把白复的剑递给白复。 “别猜了,跟着他。”白复一拉唐离,两人飞身上了屋顶,咬住黑衣人的背影追过去。 两少年轻功高强,飞檐走壁如狸猫上房,蹑手蹑脚尾随黑衣人穿街走巷,蹿房越脊,最后翻入一处院落。 唐离见此,颇有困惑,用手比划道:“这是惠陵,是刘备刘皇叔之墓,此人来这儿干吗?” 白复回道:“先跟进去看看。” 黑衣人显然很熟悉惠陵内的院落格局,很快来到刘备墓旁的一眼水井。四顾无人后,摘下背囊,取出一套钩锁,然后顺着钩锁,进入水井中。 唐离和白复尾随其后,来到水井旁。只见一条钩锁垂入水中。 “他不会进入水里了吧?那怎么呼吸?”白复不解。 唐离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后,也用绳索慢慢坠入井内。接近井水时,火折子上的火苗突然向右侧偏出。 唐离道:“不出所料,井壁内侧应该有个通道。” 两人出生牛犊不怕虎,留下记号后,来不及等唐门其他人援手,顺着绳索也进入井中。 快到井水水面时,井壁出现一个隧洞,可容一个成年人猫腰通过。白复和唐离举着火折子,钻入隧洞。隧洞通风很好,越往里走,空间越大。 唐离走在前面,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个长长的甬道,青砖地面上刻着五行八卦的图案,两边的墙壁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色的孔洞,襂的人头皮发麻。唐离手举火折子,仔细打量地面的团案。半响起身,面色凝重,对白复道:“这是机括墙,墙两边是无数弩机,如果踏错地板图案,弩机就会齐发,把闯入者射成刺猬。” 说罢凝神静气,按照自己所学的奇门遁甲之术,用脚尖试探地面。白复跟在身后,一步一步挪动。才二十步的甬道,却让两人一身大汗。 好不容易即将走过机括墙,忽听身后破空声,一把匕首被人甩了进来,却不是针对白唐二人,而是钉向地板。 “不好!”唐离惊呼一声,拽上白复,纵身飞跃。 这突如其来的匕首触发了机括,甬道突然塌陷,机括墙射出无数弩箭,凌厉地射向二人。唐离头也不回,伸手入怀,像渔夫撒网捕鱼一样,迎着弩箭甩出一件渔网状物品,大吼一声:“兜!”。 渔网迅速张开,张满整个甬道,把弩箭拦截在半空之中,激荡后带着弩箭坠入甬道塌陷处。 此时,白复和唐离奔到甬道尽头,恰恰抓住了甬道尽头石门上的一对虎头门环。脚尖抵住微微突出的一点石门角缝。 扭头下看甬道塌陷处,坑底密密麻麻布满了锋利的刀刃。人若掉进去,定是百刃穿身,万难活命。 白复和唐离对望一眼,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死神竟然如此之近。 唐离舔了下嘴唇,略一思索,极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拉住石门右边的门环,顺时针轻轻旋转九圈。然后再拉住左边门环,逆时针旋转五圈。就听咔嗒一声轻响,唐离面露喜色,道:“妥了”,说罢和白复联手借力,推动石门,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不大的一间石室。 进入石室后,隐约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机括声。唐离把白复拉到身后,神情严肃道:“惠陵和武侯祠我从小玩到大,从不知地下竟然有这么一个密道。诸葛武侯算无遗策,如有秘室,必然机关重重。我略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你跟在我身后,万一我不幸中招,你速按原路返回,请唐门再派弟子入内搜寻。” 白复闻言,一把拉住唐离,道:“那咱们就不要进去了,等唐门的人到了,再进去。” 就在此时,石室门口黑影一闪,白复和唐离所在地板突然塌陷,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就掉入一个滑梯般的甬道,盘旋向下,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前方依稀有一个带着亮光的洞口,随着下坠,洞口似乎越来越大。 凭着奇门遁甲的经验,唐离本能感觉不妙,一拍腰带机括处,“嗖”一声,一条带着飞爪的锁链从腰带中飞出,“当”一声飞爪钉在接近洞口的岩壁上。而就在此时,白复和唐离也被甩出洞口,荡在半空中。唐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白复,借着锁链的力量,荡回洞口。 站在洞口,借着火折的微光打量四周,两人冒了一身冷汗。洞口似乎在一个地底悬崖的中部,岩壁布满青苔,光滑异常,极难攀爬。上面的天顶是个巨大的拱形洞窟穹隆,洞口下的深渊,深不见底,依稀听到潺潺水声。投石下去,久久才听到石头落水之声。如果不是唐离及时发射钩锁,两人此时已经摔成一团肉泥。 第三十五章 鹤桥仙梯 唐离沿着洞口往回走,试图寻找其他路径。只听甬道传来轰隆声,一个巨大的圆石从甬道上方滚下,死死封住甬道。唐白两人合力也无法推开巨石。 “有人想活生生把我们憋死在这里。不过武侯机关,从来都无绝人之处,总有生门可遁,咱们不妨另做文章。”唐离重新走回洞口,开始思考如何渡过深渊,到达对面悬崖。对面悬崖距离很远,唐离的钩锁仅有十丈长,无法摆渡过去。 “悬崖对面一团漆黑,根本看不清什么情况。投石过去,更无声响,这可如何是好?”白复也尝试了几种方案,皆不可行。 “嘘,你看那儿!”唐离一指深渊。白复定睛一看,一只木制的白色大鸟从洞穴下方的窟窿飞出,飞到深渊某处,又倒飞回窟窿。于此同时,深渊上方横向飞过第二只白色大鸟,擦过第一只白色大鸟后,也掉头飞回来处。就在回飞时,从对面悬崖飞出第三只白色大鸟,第二和第三只大鸟空中相错后,各自飞回原处。 “这个机关我似乎看懂了,如果大鸟能承重的话,咱们可以先飞到第一只大鸟身上。在它到达深渊某处,快要回飞时,跳到横向飞跃深渊的第二只大鸟身上。然后等第二只大鸟回飞时,及时跳到第三只大鸟身上,到达对面悬崖。节奏要是把握好了,应该能办到。只是在这万丈深渊上跳跃,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确实令人胆寒。”白复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大体不错。这是诸葛武侯失传的机括——鹤桥仙梯。这个木制的白鹤能承受三四个人的重量,飞跃深渊的方法也确是如你所说。不过这个机括没那么简单。你接着往下看。”唐离表情甚为严峻。 过了一会,白色木鹤又从洞穴下方的窟窿飞出,飞到深渊某处,又倒飞回窟窿。于此同时,深渊上方横向飞过第二只白色木鹤,擦过第一只木鹤后,也掉头飞回来处。然而就在回飞时,这只木鹤突然从空中坠落,跌入深渊! “啊!”白复惊叫一声。 唐离缓缓道:“这就是鹤桥仙梯的杀招,这三只木鹤,接应的时机有个特定的规律,如果找不到,妄自跳跃,就会粉身碎骨。” 果不其然,除了第一次三只白色木鹤衔接妥当外,其余几次都有木鹤无任何征兆就突然坠落深渊。 白复脸色发白。扭头一看,唐离蹲在洞口,拿着匕首在地上比划计算,嘴里振振有词。白复不敢打扰,坐在地上发呆。突然回忆起许多青城往事,喃喃道:“也不知玄天洞府里有没有这么可怕的机关?”惨然一笑,将手边的石子丢入深渊…….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唐离终于起身,活动微麻的膝腿,平静地说:“我算出来了。” 白复大喜,忙问结果。 唐离若有所思道:“半年前,族长考核我们所学的《九章算术》和《缉古算经》,前三甲获其亲传祖冲之先生的《缀术》,我是三甲中一人,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说完,闭目凝神。唐离再次睁眼时,郑重道:“复哥儿,这个机关凶险无比,我虽然能破,但不能保证不出差错。如果错了,咱兄弟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 白复淡淡一笑道:“井口已经留了记号,不管是唐门还是青城的人,看了都会进入隧洞。咱兄弟俩共同进退,要死也死在一起。” 两人对望一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热泪盈眶,紧紧相拥。 …….. 想清楚后果,二人心无挂碍。 唐离指着划在地上的数字和图形,细细讲解着白色木鹤的运行规律和飞行轨迹。等到白复完全掌握,唐离拉着白复走向悬崖边,两人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跳跃过程,验证无误后,准备跳跃。 开始倒数时,唐离再次强调:“复哥儿,跟着我的口令,一步都不能错。”白复击掌相和,神情凛然,如临大敌。 “三、二、一,跳!” 唐离一声令下,两人向大鸟一样滑翔而下,直接扑到第一只白色木鹤身上,木鹤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沿着既定的轨迹飞翔到深渊某处,此时,唐离高度紧张,自己应该推算无误,但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还好中间横飞的第二只白色木鹤如约而至,当飞到二人面前一丈处,白复跟着唐离口令,脚尖一点,纵身而起,两人同时落到第二只木鹤身上。 两人半蹲站立在木鹤两翼,大气不敢喘,力量不敢用实,唯恐木鹤受力过大。木鹤载着二人,一个旋转,开始回飞,飞到半途,对面悬崖果然又飞出第三只白色木鹤。两人对望一眼,松了口气。 两只白色木鹤接驳时,二人按照既定节奏,飞跃到第三只白色木鹤身上,缓缓飞入对面山谷,周围一片黑暗,看不真切,仿佛在群山中盘旋。不到一炷香功夫,眼前隐约现出一片岩壁,岩壁的中央仿佛有个洞口。 然而,就在大功快要告成时,第三只白色木鹤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其他问题,木鹤的右翼突然折断,唐离掉落下去。 白复情急之下,纵身跃下木鹤,一个斜飞,把唐离推向对岸岩壁。两人虽然急速下坠,但生死攸关之际,人的潜能往往不可限量。唐离动作比平日训练时不知快了几倍,双臂左右开弓,分别射出两条钩锁,一条紧紧地钉在对面岩壁,一条抓住白复的腰腿。 “当”,两人先后撞到对面岩壁。稳住身形,惊魂稍定后,二人伸展壁虎游墙功,缩胸紧背,以背贴壁,形同蜈蚣壁虎,用肘踵之力,在岩壁面上渐次移动,许久才抵达岩壁上方的洞口,瘫软在地。 两人九死一生,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恐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两人细细筹划时,洞口附近的黑暗中,一双眼睛紧紧地观察着唐离的一举一动。在两人成功摆脱鹤桥仙梯的绝杀,到达对岸洞口时,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方才出现,看着唐离划在地上的数字和图形,轻轻发出得意的笑声……. 第三十六章 神鬼弈棋 进入洞口,可以看见一个较小的石室。石室呈圆形,地面浮雕是一个典型的太极八卦图案。图案中间有八个石球,杂乱地分布。 白复问道:“这代表什么?” 唐离回道:“这是武侯八卦阵,口诀就在于‘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见白复没有太明白,唐离也不多言。沉思片刻后,将其中一个石球推入坎位,又将另一个石球推入巽位。只听石室地板隆隆作响,地板上八卦图案开始移位,机括声音停止后,石室的西南方向出现一个洞门。 唐离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步入门中。这个石室比之前的要大许多,呈方形。 唐离刚进门,就惊呼一声,刹住脚步。白复循声望去,也头皮发麻。只见石室内灯火通明,中央有两人围坐石桌,正在弈棋。其中年长一人,身长七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面如冠玉,两鬓如雪,头戴金冠。另一人年近中年,身长八尺,相貌清瘦,颌下三绺长髯。羽扇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两人周围有十余名侍卫,手持兵刃,虎视眈眈地盯着白唐二人。 羽扇纶巾文士见白唐二人到此,微笑地对二人招了招手,白唐二人这才放下心来,步入石室。 近前一看,两人弈棋正处于僵持阶段。棋盘的西北、东北两角皆是黑子连营局势,支持黑子挺向中腹,猛一眼看去,黑子赢面颇大。中腹黑子正以天狼破军之兵形绞杀西南一角的白子。白子看似弱势,但在西南一角已经做活,黑子虽然势大,也奈何不得。白子在东南一角亦有布局,有一劫材可牵制黑子从中腹地带裹挟而下。此外,白子在中腹黑子肋部,更有妙手,一线白棋如骠骑将军一骑绝尘,万人军中取敌将首级。 羽扇纶巾文士捻起白子,继续落子在中腹黑子肋部。长手长耳之人回应一手扳,将白子挡在中路。羽扇纶巾文士皱眉,苦思无果后,让位给白唐二人,指着棋盘道:“你们代我弈棋。接下来如何走?” 这盘棋的布局正是当年魏蜀吴三国局势。蜀汉故事,众人皆知最终结果。纵然诸葛武侯星宿下凡,奈何天意难违?按顺序,此刻应是白子行棋,可该如何落子呢? 唐离摇头叹道:“弈棋十诀: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老丁棋力无双,要是他在就好了。” 白复看着棋路,小声道:“我曾经听师父讲过,蜀汉北伐未能成功的原因有三。其一,天命不在蜀汉;其二,诸葛丞相战略错误。彼时曹魏实力强大,本该徐徐图之。然武侯期待在有生之年,毕其功于一役。在国力还不强大时就穷兵黩武,屡屡北伐,最终耗尽蜀国国力;其三,付不起的阿斗宠溺佞臣,而诸葛丞相又不愿将其废黜。” 唐离默然,点头称是。 白复道:“不得贪胜。如果按师父徐徐图之策略,白棋不应孤军冒进,杀入中盘。而应巩固西南,慢慢蚕食黑棋地盘。同时,利用白子在东南一角的劫材,牵制黑子。如此这般,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羽扇纶巾文士扭头看了一眼白复,深以为然。 白复沉吟片刻,食指中指并拢,捻起一枚白子,依此弈棋,不再冒进,步步为营。果不其然,当西南白子与东南白子连成一片后,白棋气通八方,势如长虹,挥师北上,无往而不利。 沙漏漏尽时,白棋破阵! 长手长耳之人与羽扇纶巾文士对望一眼,携手起身,放声大笑。羽扇纶巾文士将最后一枚白子托在掌中,含笑道:“这枚白子就送给小友做个纪念吧。” 白复拜谢,伸手去取棋子。就在白复捻到白子的刹那,长手长耳之人、羽扇纶巾文士和众侍卫突然化成数摊清水,渗入地板缝隙之中。 地板也是一个巨大的棋盘,地板的缝隙俨然是棋盘的棋线。涓涓细流在棋线中按照某一个轨迹,顺序流淌过八个星位,最后汇入棋盘中间的天元之位。 天元陷落出一孔。涓涓细流从这一孔中坠入地底。 地面随即轰隆作响,石室也开始轻微摇晃。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弈棋石桌慢慢螺旋下沉,现出一组盘旋而下的石阶。 白复和唐离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变化,眼瞅着活生生的十几个人羽化为清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梦如幻,亦真亦假。唯有白复指尖捻着的这枚白色围棋子,默默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沿着石阶盘旋而下后,眼前出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甬道长约三丈,两边的墙壁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色的孔洞,让人一看襂的头皮发麻。甬道的尽头是两个石门,这两个石门一模一样,古朴厚重。唐离手举火折子,仔细打量这两个石门,半响起身,面色凝重,对白复道:“这两个石门就是武侯生死门,如果推错石门,甬道两边机括墙的无数弩机就会齐发,把闯入者射成刺猬。”、 白复点了下头,兴奋地问:“怎么破?” 唐离没好气,道:“没有办法破?” 白复颇为吃惊:“这个机关你破不了?” 唐离哑然失色:“这个机关谁也破不了!” 白复瞪大双眼道:“何意?” 唐离耐着性子解释:“星落五丈原前,武侯令魏延将司马懿诱入葫芦谷中,欲将司马懿父子烧死在这谷中,可惜司马父子命不该绝,一场大雨救了他们。武侯在山上看到这一切,不禁长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故,武侯认为,天下事莫大过命运!武侯生死门,就是赌命!没有任何机巧和秘诀,就看你的运气,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白复听完目瞪口呆。 要闯这关就要拼命,值不值? 白复掏出一枚铜钱,平静地说道:“正面右,背面左。”唐离淡淡地点了下头。铜钱抛出,在青石板上旋转不停……这一刻,白复想到了被逐下山的悲凉。唐离呢?想起了遥远的云南…… “正面!” 唐离凄美地笑了一下,浅诵低吟着什么。 白复眼前闪过众师弟欢庆进入玄天洞府闭关的场面,心中傲气顿生,大步走到右面的石门。双手推向……不,他竟然伸出手指,调皮地扣了扣门。然后,双手抚在门上,突然爆了句粗口:“该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 说罢,毫不迟疑,双手用力往外一推…… 白复桀骜赌命这画面如此吊诡,以致于多年之后,唐离仍难忘却…… 第三十七章 惠陵地宫 就听轰轰作响,石门缓缓打开,眼前开阔无比,一个硕大无比的“地下宫殿”映入眼帘…… 这个“地下宫殿”如同楔形漏斗,上面宽阔,下面窄小。地宫墙壁上布满了壁画,在地宫的底部,安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椁。木椁的周围立着十几个巨大的青铜鼎,鼎身古朴厚重,似乎是上古之物。 白复和唐离从地宫上方沿着坡道慢慢走向地宫底部,地宫自上而下,以青石璧为界划分成上中下两层,分别描绘了天上,人间和地下三个部分。居于中间最醒目位置,一位帝王形象的人锦衣华服,缓缓西行,身后跟着三个面容姣好的侍女,面前两个男子跪地迎接,摆放着各类祭祀供品悲痛地悼念。 天界部分,画在地宫墙壁上端最宽阔的地方。就是墙壁中部那位帝王要去往的天上世界了,通往天国的天门两侧是拱手而立的守卫,另有神龙、神鸟和异兽相衬,显得天界的威严和神圣。地宫墙壁顶端披发而坐一个人首蛇身天帝,一条红色的长尾自环于周围,这个人首蛇身的神怪是天国主宰,叫“烛龙”,能呼风唤雨,掌管四季昼夜的交替。神怪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一轮弯月和九个太阳,弯月上站着蟾蜍和玉兔,九个太阳藏在扶桑树中,最显眼的太阳上还站着一金乌。 地宫墙壁的底端就是地府(黄泉),中间立一巨人,巨人赤身裸体,可能是地神。他双手托着大地,保护着大地不受侵扰。巨人脚踏专门兴风作浪的交缠鲸鯢,胯下有蛇,使人感到阴沉昏暗。 两人走到地宫底部中央,这里安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椁。巨椁是专门用来装棺木和随葬品的,其结构十分复杂,形制很像“井”字,它由枕木、椁室、盖板三部分组成。庞大的椁室放置于三根巨大的方形枕木上。 更神秘的是,在巨椁面上,覆盖着一幅色彩艳丽的“T形”帛画,由三块细绢拼合而成,顶端横裹一根竹竿,中部和下部四角各缀有青黑色的麻穗儿,横铺着像一件衣服。这帛画构形完美,色彩和谐,画面浪漫,放在此处,更显得神秘诡谲。 看到此处,唐离突然扭头对着白复,问道:“你猜这帛画是干什么的?这就是招魂幡,用于引魂升天的。出殡时人们用一根竹竿将它高高地挑起,举在出葬队伍的最前面,入葬时将它覆盖在内棺上,作为墓主灵魂升天的媒介。” 白复此时精神高度紧张,唐离突然说话,吓了他一跳。 唐离不理白复的怒斥,继续说道:“据说西汉当时的人,传承前代的丧葬制度和传统,认为人死后,附在人身的魂魄要与尸体离散。离散以后,成了野鬼,人便享受不到后人的祭祀,还会惊扰后人。因此,必须想方设法使离散的魂魄能够回来附于尸体入葬墓内,葬制上叫做招魂复魄。招魂,便是制作招魂幡,让游魂识别幡上画了墓主人形象,自己归来。复魄,便是出殡前将灵柩在家停放数日,魄也能附体。 一般做法是,灵柩停放在堂上,把画妥的招魂幡,也叫铭旌,竖在柩前。出殡时,举在柩前,一路引导到葬地,经过祭祀告别仪式,放在棺上。如果有多层棺,则放在最里的一层棺上,随着下葬,这样,魂随幡,魄随棺,同入墓内。T形帛画就是一种招魂幡。招回的魂,得以升天,魄能入地为安,完成了后人的心愿。” 唐离显然对风水一门下过功夫,今日亲眼得见如此恢宏墓葬,忍不住滔滔不绝卖弄。白复却听得毛骨悚然。 唐离见堂堂白复也被吓住了,不禁些许得意,笑容诡异。 白复看着唐离诡谲的笑容,道:“老唐,你说归说,大半夜的怪笑什么?怪瘆人的。” 唐离诧异:“我笑了吗?我怎么没感觉?”看了一眼白复,道:“你才笑的瘆人呢。”说罢,突然一愣,大叫一声,“不好!”随即倒下。 白复看着唐离突然倒在身前,心中大惊,正想去拉唐离,自己眼前一黑,也栽倒在地。 …… 等白复再次睁眼时,自己已经躺地宫的底部。刚才所见的那个巨椁,巨椁顶部的盖板、顶板已被掀开。巨椁的旁边,几名蒙面黑衣人正在忙碌地拆解这巨椁。 白复这才发现,自己手脚被牛筋困得结结实实,穴道也被点了,动弹不得。唐离躺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姿势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蒙了一个黑色眼罩。 这几名黑衣人正在打量着巨椁,巨椁椁室由内、外壁构成四个边厢和正中的棺室组成。棺室中又放置四重相套的木棺,其边厢则用来放置随葬品。 椁室的四个边厢,放置了各类随葬品。北边厢四周挂帷幔,底铺竹席,陈设各类饮食器、家具、歌舞俑、奏乐俑、侍女俑、梳妆用具等,模拟蜀汉皇帝生前的生活。东边厢器物分为三层,有各类身份不同的木俑和盛放食物的漆器、陶器等,象征家臣和奴仆工作的地方。西边厢器物分为四层,有盛放各类物品的竹笥、竹篓等,象征储藏室。南边厢与东边厢相似,有大量官吏木俑和陶器,象征百官和将士当庭朝拜的地方。 木椁打开后,竟然内套四个棺,第一层黑漆素棺打开后,展现出来的是第二层黑地彩绘漆棺,棺外的基本颜色也是黑色,象征着地府。在黑地上漆绘有云纹和110多个栩栩如生的神怪动物形象,就像一幅展开的连环画,描绘出一个神秘逍遥的地下世界。这个世界里有怪神吞蛇、仙鹤啄蛇、仙人降豹、仙鹤啄食和赤豹伏地等许多神怪形象,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一种似羊非羊,似虎非虎,头上长角,身上有尾的怪兽怪神,它是以手里抓着蛇或嘴里咬着蛇的形象出现。怪兽是墓主人的“保护者”,使墓主人的灵魂不被损坏,肉身不被蛇鼠等侵扰。 第三层棺是朱地彩绘漆棺,这层漆棺颜色鲜丽、画面祥和,是灵魂穿越黑暗空间和地下世界飞升到祥和的人间仙境。朱地彩绘漆棺的通体内外皆髹朱漆,闪耀着红日般的光芒,红色象征着太阳、南方、生命和不死。在漆棺头挡和侧面部分上描绘的是第一仙山——昆仑山,山间绘有象征祥瑞的青龙、白虎、朱雀、神鹿和仙人等。墓主人和它们一同登上了憧憬中的昆仑仙山,象征着墓主人的灵魂已摆脱了邪魔的侵扰到达了安详的神仙世界。 第四层棺,也是直接装殓墓主人遗体的内棺。棺内髹朱漆,棺外髹黑漆。棺外横缠两道宽12厘米、厚6至7层的丝带。在棺的盖板和四壁上,还装饰有树纹铺绒绣和羽毛贴花绢。在西汉,人们认为凡人要成仙,必须经过羽化的阶段,即所谓的“羽化而登仙”。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会将内棺上贴上羽毛,实际就是给内棺穿上羽衣,希望墓主人能在羽衣的协助下达到不死仙境。 打开第四层棺,放着一个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刘皇叔塑像,刘皇叔样貌栩栩如生。刘皇叔的右手边是一把寒光凌冽的长刀,左手边是把锋锐的长矛。 “这应该就是汉寿亭候的青龙偃月刀和西乡侯的丈八长矛了吧?”其中一人盯着这两件神兵利器,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刘皇叔的脚下,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木匣,占了木棺很大的面积。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更关心这个木匣。他手一挥,身旁二人带着绢布手套,轻手轻脚将木匣搬出木棺。 众人赶忙围了过来,万众期待匣内宝物现世。咔塔一声,木匣被缓缓打开,一层羊皮卷映入眼前。揭开这层羊皮卷,是一层丝绸,揭开这层丝绸,是另一层丝绸……一层层揭开,众人手心里的汗也随之一层层地渗透出来。 当揭开最后一层丝绸后,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黄金珠宝,也没有冰寒如水的神兵利器,而是一卷一卷捆好的略微有些腐朽的竹简。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围观众人见此,不由发出失望的嘘叹。唯有为首黑衣人,沉默不语,他接过铺在最上方的一卷竹简,用丝巾小心翼翼拂去竹简上的灰尘,然后解开包裹竹简的牛皮绳,将竹简缓慢展开,接着微弱的火光,一行大字跃入眼帘:《武侯神策》! 黑衣人大喜,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也不禁双手攥拳,仰天狂笑:喔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壶口瀑布 收拾完棺椁中的宝物,众人重新集结在一起。 “这两个人如何处置?” “这两人还有用,带走。”为首的黑衣人作出指令。 几名黑衣人得令后,快速攫取墓**陪葬品,沿着《武侯遗策》中指示的墓道地图,迅速撤出。 撤到墓道口的水井时,井道狭窄,背负白复的黑衣人不慎将白复的头部重重撞在井壁上。 白复没能继续装晕,条件反射,啊的一声哼了出来,暗道:“不好!” 这声叫喊在寒冬的深夜里格外刺耳,背负白复的黑衣人吓出一身冷汗,赶忙点中白复的哑穴。 “看来是早就醒了?”为首的黑衣人眼睛闪过一道寒光,做出一个马上杀掉白复的手势,冷哼一声:“把他扔到井里,留在这儿陪刘皇叔吧。把墓道口堵死。” 背负白复的黑衣人得令,看了下手边,没找到压舱石之类的重物。情急之下,从身后一名黑衣人身上扯过一个较重的青铜鼎,牢牢捆缚在白复身上,随后割断白复颈动脉,将其和青铜鼎一起扔入井底。 其余黑衣人快速用碎石把盗洞封上。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这条密道。 做完这一切,鸡鸣五更,众人快速撤离墓道,武侯祠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谁也不知道这一晚这里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一切…… 白复被扔进井底后,眼前一片黑暗。井水冰凉刺骨涌入口中。白复口不能言,颈动脉大股鲜血喷溅在青铜鼎上。鼎身浸染到白复的鲜血后,鼎身外侧一个巨大的符号一闪一闪放出微弱的金色光芒,一丝金光从中跳出,如一缕丝巾裹扎在白复被割断的脖颈上,伤口蜇蜇的疼…… 这个井诡异无比,深不见底,白复被身上沉重的青铜鼎拖拽着不断地下坠、下坠。越坠越深,越坠越黑、越坠越冷,一股幽冥之气裹挟着白复坠入无尽深渊…… 白复无法呼吸,感觉灵魂出窍,另一个自己从躯体走出,走向一个黑色的深井,幽冥之渊,深不可测,恐怖至极。这深井产生强大的吸力,要把白复吞噬。白复大骇,拼尽全力挣扎,但无法对抗深井幽冥暗黑的力量,一步一步被吸向井口,瞬间被吞入深井之中,在无边无际的幽冥黑暗中坠落…… 突然一阵强光刺眼,再睁开时,白复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自己竟然悬空站在一个巨大的瀑布上方。宇宙间仿佛只有这瀑布的存在。 一条黄色的大河,从四五百米宽的河道上涌来,其势如千军万马,前呼后拥,排浪而来,卷起千堆雪。正当大河快意驰骋时,脚下出现特大马蹄状深坑,那平坦如席的大河像是被一个巨大漏斗吸着,敛水成束,顿然拢成一柱,宛如一条金色巨龙,发出震天的怒吼,径直地砸向数十米深的坑底,先跌在石上,翻个身再跌下去,三跌、四跌,跌出巨大的漩涡,宛如龙鳞开合。 水底有神掀石浪,岸旁无雨挂长虹。 瀑布两侧如钢似铁的岩石,竟被这龙鳞凿得窟窟窍窍,如蜂窝杂陈。岩壁被水齐齐地切下去,一寸寸地剁成一道深沟。 收来千河水,放出半天云。 这水如天河降世,势如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疾如万马奔腾,雷霆万钧。 面对压迫,至柔至和的水竟会这样怒不可遏。这柔和之中只有宽厚绝无软弱,忍耐到头,就会全力一搏,奋力抗争。 看到这一刻,白复竟有所思,这条大河被两岸山势逼得汹涌奔腾,忽上忽下,也就铸成了其一往无前的勇气,其伟大只在冲过坑口的一刹那才闪现:刚柔并济,柔中有刚;压而不弯,挟而不屈;遇强则抗,向死而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白复凝视未久,突然失重,仿佛被深坑引力强力吸拽,从半空中重重摔下,摔入坑底。瀑布雷霆万钧之力砸在身上,白复如被万马踩踏,浑身骨骼、经络寸断,肌肉撕裂,血管爆裂…… 将死未死之际,一声龙吟,巨瀑之力消失不见,周身压力顿减。白复血肉模糊,挣扎着睁开双眼,血色朦胧中,眼前出现一口青铜大鼎,正是捆绑自己的那个青铜鼎。只是显得更加古朴厚重,似乎是上古之物。 冲刷自己的巨瀑敛水成束,竟然全部注入青铜鼎内,并无点滴外溢。巨瀑下坠之力,推动鼎内之水顺时针旋转。随着鼎内之水越转越快,鼎身外侧,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符号和八幅山水画。鼎身内侧刻着的一排一排金色古篆,放出金色光芒。古篆文字古远,不知何意?鼎底的图案,应是一幅星云地图,波光粼粼之间,闪烁着银河般的智慧之光。 不仅如此,青铜鼎还发出异声。万马奔腾,雷霆万钧、汩汩如泉、潺潺成溪、哀鸣回漩、缕缕如丝……海、江、河、瀑、泉、雨、雪、雾所有水的声音,宛如人的喜、怒、哀、怨、愁全部注入白复的耳中…… 白复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犹如云端漫步,轻松自在。又如沙滩椰林,涛声阵阵。终于慢慢睡去…… “我这是在哪儿?” 白复打量四周,自己竟躺在都江堰鱼嘴旁的河滩之上。捆缚自己的那个青铜鼎已然消失不见。 从武侯祠的深井到黄河壶口瀑布,再到都江堰,白复似乎穿越了无数个时空,已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此刻天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射入眼帘,温暖而和煦。白复慢慢地起身,几乎惊叫了起来。眼前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天地万物不再是静止的,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天道运行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岸边那一枝腊梅正在缓慢而有节奏地绽放花蕊,枯干的老藤下正在拼命地挤出新芽。他能听见竹子发节的那一次脆响,能听见石钟乳冰渣融化的细微声……整世界变得清晰可见,每一变化他都能清楚地看到、听到、闻到、触摸到、感受到…… 白复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产生的,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与那青铜鼎有关。白复伸出双手打量,手指变得修长,晶莹如玉,掌纹清晰深刻。再触摸身体,伤口早已愈合,肌肉紧致,皮肤光洁,太阳穴微微隆起。口鼻呼吸,气脉悠长,凝神内观身体,竟能感应到血液奔腾、经络律动、骨骼伸展,意念所到之处,皆有回应。 “难道我脱胎换骨,进入内观的境界啦?”白复大喜过望。他试着纵身一跃,身形轻灵矫捷如暗夜雨林中的黑豹,瞬间移动到数丈开外。白复以骈指为剑,舞出几个剑招,一剑刺出,不用刻意发力,刺出“嗖嗖”破风声,武功修为提升了好几个段位。 此刻的白复,还不知道,壶口瀑布的冲刷,如巨锤铸钢,已经重铸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肌肉坚韧,骨骼强化,经络扩增。身体的先天不足得到后天系统性修复,精进到了道家的内观境界。但是否能再进一重天,进入传说中的易经洗髓、脱胎换骨的境界还需要他在武学上进一步突破身体的极限。 人的命运常常会因为某种际遇而改变,这个幸运的孩子未来是彗星般崛起成为一代宗师,还是如昙花般一现?不仅取决于他的际遇、运气,还要看他未来会经历什么级别的困难和挫折,以及面对苦难时的勇气、坚韧和智慧!。 后世人在追忆英雄圣贤时充满了崇拜与憧憬,可那知圣贤未成圣贤时,面对命运巨浪的裹挟、摔打和毁灭,他们是多麽的痛苦与无助,九死一生,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事后,当白复将其这段经历告诉青玄道长后。青玄道长是这么解释这一段濒死的穿越: “黑暗的死亡力量和璀璨的生命力量就是一枚钱币的两面,所以,遇见黑暗时,不要恐惧它,要敢于直面黑暗。要学会和黑暗相处一段时间,在黑暗里安静地独处,内心记录、体悟、消化、顿悟。 只有体验过濒死而未死的瞬间,穿越生死之门,方能获得虚空终极的力量。” 第三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须臾花开,刹那雪乱 ——白复 白复虽获莫大机缘,但唐离生死未卜。他顾不上欣喜,急速赶回成都。到达鸿鹄家中时,已月上黄昏。这两日白唐二人离奇失踪,让陈鸿鹄和丁咚都快急疯了。此刻见到白复,两人大喜过望。 白复快速把事情经过讲完,听得陈丁二人惊叹不已。鸿鹄沉思片刻,道:“阿离现在生死未卜,事不宜迟,咱们赶快联系唐门,将此情况报告门主。”白复二人点头称是。 三人锁上房门,急冲冲奔出。还未出巷口,屋檐上突然跃出几名黑衣人,将三人堵在巷内。这几名黑衣人也不答话,上来就是凌厉的杀招。 鸿鹄大吼一声,奔雷拳直击对方面门。以一打二,不落下风。丁咚描金扇一收,扇骨戳向对方双眼,甚是毒辣。 见鸿鹄和丁咚被手下缠住,为首的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从屋顶飞落,双手持刀,力劈华山,借着下跃之力,一刀劈向白复面门。白复脚踩七星,移形换位,身体瞬间后撤两步,躲过这一记绝杀。 “沧啷”一声,白复宝剑出匣,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白复一个箭步,顺着黑衣人的刀背向上一撩,借势挑向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手腕一翻,弯刀上旋,将白复的剑格挡出去。随即抢攻,腰腹发力,弯刀带着弧度从白复肩部斜劈而下,势大力沉,仿佛要把白复一刀砍成两段。 白复经青铜鼎改造的身体显出优势,身形矫捷如暗夜雨林中的黑豹,瞬间移动到数丈开外。避开刀势后,再旋身而上。手里挽出七八个剑花,要将黑衣人的右臂绞杀。 黑衣人刀势生生被扼杀,只能后撤。冷眼看见丁咚就在身后,一个侧踢,踢中丁咚后腰,随即斜劈一刀,砍向丁咚脖颈。 丁咚没有防备,后腰被重重一击,脚步踉跄,躲闪不及弯刀。 形势危急,白复冲着丁咚大吼一声,“天罗地网”,随即使出青城地躺剑法的杀招“烈焰焚山”,身体一个滑铲掠过地面,剑身自下而上刺出,剑速突然加快,只见漫天剑花笼罩黑衣人下盘,剑剑不离黑衣人小腹。 如此搏命的打法,让黑衣人也只能暂避锋芒,他撤回砍向丁咚之刀,右足一蹬,纵身跃起,避开白复的杀招。 就在黑衣人腾空无法借力之时,丁咚一个急刺,逼退身旁的黑衣人。右手袖中,激射出一条乳白色的丝网,罩向腾空的黑衣人。这丝网是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收魔”,是用蜀中四姑娘山千年雪蛛丝制作而成,黏性极大,不畏刀剑,不惧掌风,,一旦被缠,极难脱身。 这本是唐离之物,丁咚艳羡不已,前两日向唐离讨要玩耍,没想到竟派上用场。眼看这黑衣人就要落网,黑衣人真气激荡而出,整个衣袍鼓涨如风帆,在半空中如“之”字滑行,堪堪避开雪蛛丝网。 黑衣人在半空中对着白复一扬手,一个烟花在白复面前炸开,白复只觉得眼前一道耀眼光芒,双目瞬间看不见物。 白复大惊,手腕急翻,一招“铜墙铁壁”,宝剑舞出一圈剑墙,护住周身。 黑衣人落地后,双手持刀横劈,一招劈空斩正砍在白复剑上,火星四射,竟将白复的宝剑生生砍断。黑衣人一见白复剑断,一招“举火烧天”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斩向白复。此刻白复双目失明,被黑衣人刀气笼罩,抽身不能,耳畔传来长刀劈向自己的破风声,心道:“我命休矣。”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轻微水响,一白衣少女如鹤舞白沙,从巷口水面急掠而过,手中飒紫剑出手,激射黑衣人背心。 剑光如紫电,裂风而来,黑衣人大骇,已知来人是谁,不得不放弃对白复的追杀,一个鹞子翻身,翻入河中,远遁而去。就在他遁入河中之前,黑衣人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其余黑衣人也停止进攻,立刻翻入水中。 “不可让他们跑了!”白复双目刚能睁眼,就大声疾呼,他已认出,这几个黑衣人正是刘备墓中那几个黑衣人。 白衣少女闻言,手中飒紫剑再次出手,一道紫电插入最后一名遁逃入水的黑衣人肩头。黑衣人肩上鲜血迸出,连忙伸手拔剑。白衣少女已经飞至眼前,玉腕一拧,拎住黑衣人头发,将其拖出水面,丢在地上。 黑衣人刚一落地,丁咚的描金扇就点中黑衣人腮上穴道,防止其咬舌自尽。 白衣少女裙摆飞璇,如漫天花雨,仙降白复身旁花丛。手一招,飒紫剑归鞘。少女侧影清削,如白鹤戏水,凌波玉立。一条麻花辩,长发及腰。 白复正想上前答谢,她突然转身,隔着花丛,和白复四目相对。白衣少女青花丝绢蒙面,双瞳如墨,澈如碧潭,“一泓秋水照人寒……”白复呼吸一紧,胸口如被雷神之锤重重一击,时间停止,斗转星移…… 未等白复回过神,白衣少女往屋檐纵身一跃,月光下,如翩翩惊鸿,飘然而逝。 何方仙子落凡尘?空余寂寥栀子香…… 第四十章 武侯神策 武侯神策 夜晚,望江楼畔一幢青砖小院,灯光依旧。唐顾顾不上与仆人丫鬟打招呼,直接冲入院中。到了屋门口,踌躇片刻,方才扣门入屋。 “离儿救出来了吗?”姜隐农问道。唐顾心中一暖,松弛下来,回道:“还没有,他们需要人质。” “人没抓到?”姜隐农这次没有抬头,举着紫砂壶,关公巡城,将茶汤注入面前的几盏茶杯。 “唐恺和扶桑人跑了,其余同党都抓到了。”唐顾回道。 “他们带走了什么?”姜隐农道。 “《武侯神策》十三卷,有两卷被他们带走了。其他东西都找回了。”唐顾道。 姜隐农起身,走到窗旁,望着满院青竹,若有所思。片刻方才出声:“作为护灵人,我们愧对列祖列宗啊。” 唐顾满脸羞愧,单膝抱拳跪下,道:“还请大哥责罚。” …… 原来那日巷战后,白复等人将擒住的黑衣人交给唐门处置。刑讯下,黑衣人招出了盗墓背后的故事。 此次盗墓缘由,已被唐顾查清,乃唐门内鬼所为。为首之黑衣人乃是唐门庶子唐恺。唐恺自小聪慧,武勇过人。上任唐门掌门唐俭对这个小儿子最为疼爱。唐俭当年为了立嫡子唐顾,还是爱子唐恺伤透了脑筋,最后还是姜隐农的父亲一句:“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乃祸乱之源”,才下定决心立唐顾为这一代唐门掌门。 当年唐恺得父亲宠爱,膝下承欢时,唐俭常把蜀汉往事当故事讲给爱子。一日带唐恺祭拜刘备墓和武侯祠时,联想到唐门在蜀蛰伏了五百年时,心生感慨,竟违背祖训,脱口将刘备墓的秘密和墓道口告诉了唐恺。 唐恺成年后,没当上掌门,对姜隐农和大哥唐顾怀恨在心。一次去长安玩乐散心,偶遇狼子野心的扶桑人北条卫门。酒后抱怨中,无意中把刘备墓的秘密泄露给了北条卫门。 北条卫门乃扶桑北条藩主密使,一听之后,大喜过望,一方面秘奏扶桑藩主,一方面撺掇唐恺盗取刘备墓葬。许诺事成之后,以扶桑国力,扶持唐恺夺回唐门掌门。待天下有变,拥立唐恺为蜀汉新主!唐恺利欲熏心,违背唐门门规,带领扶桑人潜伏在蜀中,整日研究盗墓事宜。 奈何刘备墓机关重重,二年时间,两人搭进去十数条人命依然无法进入墓穴正室。只能重新筹划,从掌握秘密的唐门掌门入手。 根据祖训,刘备墓穴的秘密仅有唐门历代掌门才知。选定掌门接班人时,将破解墓穴机关的口诀变相传给接班人。等到最后掌门传位时,老掌门才会将全部秘密和盘托出给新掌门。 半年前,唐离被选定为唐门接班人,族长唐顾在亲传祖冲之先生的《缀术》时,变相将破解墓穴机关的口诀传给唐离。 于是,唐恺与北条卫门密谋从唐离身上下手。这一日,北条卫门化作黑衣人,引诱唐离进入刘备墓。没成想,搭上了白复,导致最后事情败露。 事发后,唐恺与北条卫门各自携带一卷《武侯神策》逃离巴蜀。五百年后,《武侯神策》再现江湖,必将又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当年武侯诸葛亮将毕生所学著成《武侯神策》,分为十三卷,内容涵盖天文地理、兵法战阵、奇门遁甲、武器机括等。刘备在白帝城崩殂后,武侯亲自设计先帝刘备的墓穴,并将手书的《武侯神策》竹简陪葬于刘备墓中。武侯临终前,将《武侯神策》副卷传给姜维。 诸葛武侯去世之后,姜维继承先帝、武侯的遗志,发起十一次北伐。第一次是在公元238年,姜维和蒋琬两人合力出师伐魏,但在南安被魏军阻拦了下来,一番相持无果,只好无奈退兵。第二次北伐大胜,姜维派王平攻打魏国,曹爽大败,差点就攻入关中,可惜还是功亏一篑。第三次北伐也小有收获,姜维在陇西一带击败魏将,收服了凉州的胡人王,之后的第四次北伐的时候因为走漏消息,邓艾先有准备,姜维大军只能无功而返。 之后两次北伐都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在第七次的时候,姜维击败魏将李简,乘胜追击,攻取了河关、临洮两个县,小有收获。公元256年,姜维再次出兵大败雍州刺史,斩杀魏军数万人,但魏军快速增援,姜维不得不撤退。之后的第九次北伐,因援兵迟迟不到,姜维被邓艾击溃,蜀军伤亡惨重。之后两次出战也都是无所收获,姜维无奈只能回军。 这十一次北伐,姜维颇为不易。姜维品德高洁,才华横溢,奈何此时天下大势无法逆转,蜀汉朝内又不断斗争。 姜维乃陇西降将,而蜀汉内部关系复杂无比。蒋琬、费祎死前,姜维就被此二人牵制,随后几年,他又被朝中黄皓等人打压。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和姜维也不交好。姜维一直秉承先帝与武侯遗志,忍辱负重,在夹缝中谋大业。 北伐中断后,魏国大将钟会、邓艾大举伐蜀。面对魏国大军压境,姜维身在沓中,被邓艾层层围裹阻拦,姜维智勇双全,完美杀过阴平桥、晃过诸葛绪、回到剑阁、守住了钟会,把魏国的西征计划摧毁了大半。 姜维守剑阁,曹魏久攻不下。魏将邓艾对钟会说:“我从阴平由邪径出剑阁,西入成都。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军若还赴涪,您可攻下剑阁。剑阁之兵如不回,那守涪陵的兵就少,我可一鼓而下之。” 冬十月,邓艾率军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里,凿山通道,遇水搭桥,山高谷深,至为艰险,粮食也没了,濒于危殆。最后邓艾是自己裹着一条毯子从山上出溜下去,将士们攀木缘崖,鱼贯而下,真是神兵天降,邓艾一路突破的都是蜀军防备薄弱的大后方,进军到成都城下,姜维主力在剑阁还没动。 奈何付不起的阿斗。邓艾偷渡入蜀,围困成都。后主刘禅不等姜维回援,面对邓艾区区数百士卒,竟然不战而降!阿斗阿斗,北斗之首!先帝以此为子取名,寄予多大期望!然不战而降,怎对得起当年长坂坡七进七出救你的常山赵子龙! 刘禅成都投降魏将邓艾后,姜维假意投降魏将钟会,打算策反钟会反叛曹魏。姜维降魏之后,抓住机会,与钟会商议如何设计除掉邓艾。于是钟会收买了监军,而监军向上禀报说邓艾要谋反,司马昭闻之,下令罢免邓艾,押解回京。随后姜维便开始了他的第二步,策反钟会。姜维对钟会晓以利弊,结果在姜维的劝说下,钟会倒戈,重立刘禅为皇帝,对抗魏国。而此时姜维也深感复国有望,写了一封密书给刘禅:“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可惜消息被泄露,姜维劝钟会当机立断杀掉所有魏军将领,可钟会念旧情,迟疑了一步,被关押的魏军将领立刻连同还未被关押的魏军残部开始反抗,正月十八日中午,胡渊率领魏军残部与钟会激战,钟会战死,姜维眼见钟会被杀,知道复国再无望,挥剑自刎,时年63岁。 后人有诗叹曰:“无水夸英俊,凉州产异才。系从姜尚出,术奉武侯来。大胆应无惧,雄心誓不回。成都身死日,汉将有余哀。” 悲哉,姜维。痛哉,蜀汉! 姜维事败被杀前,情况紧急,姜维仅将部分《武侯神策》竹简让家人带走,其余竹简尽数销毁。 姜维死后,姜维后人与蜀汉丞相府校事司主事唐挺一起,从秘密情报部门校事司中,抽调忠于武侯的骨干,让其在巴蜀潜伏下来。一方面保护先帝刘备的墓穴,一方面继承武侯遗志,联络蜀汉后人,以待明主。这一隐,就是五百年。这五百年来,姜家与唐门子弟默默守护着刘备的墓穴,但只有唐门历代掌门知道刘备墓穴机括的秘密。 虽然姜唐两家手中流传下来的《武侯神策》残缺不全,但两家始终不忍打扰先帝,誓死守护,绝不进入先帝陵寝。 《武侯神策》记载了武侯诸葛亮毕生所学。三国纷争时,蜀汉三分天下,诸葛丞相才学近妖。其学问足以乱世兴邦,令无数枭雄产生觊觎之心。 此外,刘备墓中还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也记载在《武侯神策》之中。 …… 第四十一章 雍鼎之谜 唐顾通宵达旦把黑衣人从惠陵墓穴中盗取的墓葬逐一清点、清洗完毕,随后几天,姜隐农和唐顾闭门谢客,认真研究这一批墓葬。其中竹简《武侯神策》是二人交流探讨最多之处。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但两人皆无睡意。姜隐农看完一卷后,掩卷长叹。唐顾好奇,走到榻旁,把竹简再度摊开。 诸葛丞相隽秀字迹跃然简上: “建安十九年,巴蜀军民在疏通都江堰河道时,在河底淤泥中发现一个巨大的青铜鼎。 经蜀中名宿考据,此鼎竟是流失多年的夏禹九鼎中的雍鼎。这一发现令先帝和重臣欢欣雀跃。因为九鼎,是王权至高无上、国家统一昌盛的象征。夏朝、商朝、周朝三代奉为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 相传,夏朝初年,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象征九州,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鬼神精怪、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于夏王朝都城,陈列于宫门之外,以避凶就吉,此举深得上天的赞美,因而夏朝获得了天帝的保佑。 商汤逐走夏桀后,将九鼎迁至其都。盘庚定都于殷后,九鼎迁移至此。 周武王灭商后,曾公开展示九鼎。周成王即位后,周公旦营造洛邑,将九鼎置于该城,并请成王亲自主持祭礼,将九鼎安放在明堂之中。 东周开始后,周朝王室衰落,各诸侯开始觊觎王权。周定王时,楚庄王首次于洛邑“问鼎之轻重”,被周大夫王孙满驳回:“在德不在鼎。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后楚灵王一度也动心问鼎,因国内发生叛乱,未果。 秦惠王时,张仪制定策略,希望能夺得九鼎以号令诸侯,楚顷襄王、齐国国王亦希望争夺宝鼎。周赧王周旋于两国以及魏国、韩国之间,令其相互制约,得保九鼎不失。 秦武王四年,秦国攻占韩国重镇宜阳。秦武王大喜,引任鄙、孟贲一班勇士到宜阳巡视,然后直入洛阳,以窥周室。周赧王遣使郊迎,秦武王直接入太庙明堂中欲窥九鼎。秦武王围着九鼎观览一番,赞叹不已。秦武王指雍字一鼎叹道:“此雍州之鼎,乃秦鼎也,寡人当携归咸阳。”守鼎的官吏说:“此武王定鼎于此,未曾移动,每鼎有千钧之重,无人能举。”秦武王尽平生之力,将鼎抬离地半尺。正要迈步,不觉力尽失手,鼎坠于地,正压在武王右足上,喀嚓一声,将胫骨压断。众人急忙把他扶归公馆,秦武王疼痛难忍,血流不止,挨至半夜,气绝而亡。秦武王即位时曾言:“得游巩、洛,生死无恨。”今日果然死于洛阳。 据说,秦灭周后第二年即把周王室的九鼎西迁咸阳。但到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时,九鼎已不知下落。有人说九鼎沉没在泗水彭城,秦始皇出巡泗水彭城地方,曾派人潜水打捞,结果徒劳无功。 太史公在《史记》一书中,对九鼎的记叙,就有出入,前后不一。在周、秦《本纪》中说,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赧王死,秦从雒邑掠九鼎入秦。 但在《史记·封禅书》又写道:“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但无论如何,九鼎从此就消失不见,成为千古之谜。 今天汉室竟然发现雍鼎下落,岂不说明上天认为先帝乃九州之主,大汉帝国会在先帝手中实现天下一统。 先帝将鼎陈列在大殿,每逢月圆之夜雍鼎常有异象。于是先帝命我考据雍鼎,吾翻阅了大量的上古文献,经过数年的反复揣摩,无意中发现雍鼎之谜: 吾经过多年考据,夏禹九鼎恐怕不是大禹铸造出来的,而是在治理水患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的。 雍鼎底部的图案,来自于上古星图。鼎身外侧,有一个巨大的符号和八幅山水画。这个巨大的符号,是周易中的坎卦,中间一个阳爻,上下皆阴爻,竖起来看就是水的象形字。坎卦在自然界代表水,由此可见,雍鼎应该是代表水的力量,也代表陷阱和危险。 令人震撼的是:鼎身的八幅山水画是真实存在的。一开始吾以为只是铸鼎画师的创造,直到无意间在现实中发现真实地貌。以九龙入海这幅图为例。当年吾追随先帝的船队横穿长江三峡时,当船队开到瞿塘峡时,天降瓢泼大雨,瞿塘峡四周的山壁形成九条瀑布,如九条白龙入海,与鼎侧山水画一模一样。当我在船甲板时,眼观瞿塘峡之险峻,鼎身图案如电击般直灌入吾脑海,灵魂刹那出窍,整个人似乎飘入半空,俯视整个江面和山峰,全身仿佛拥有天神般的力量。一炷香的时间,灵魂方回体内。回舱后,这股力量仿佛继续主宰着吾,吾不由自主手握笔杆,绘出九龙入海阵图。 此刻吾才恍然大悟。原来鼎身这八幅山水画蕴含着巨大的奥秘。从鼎身坎卦符号看,雍鼎代表水的力量。但只有亲眼看见鼎身山水画的实际地形,才会真正明白鼎身图案的意义,如能掌握将鼎图与地貌结合的方法,或许能掌握运用天地之间水的巨大力量的奥秘,一窥“上善若水”之天道。 吾常年研修兵书阵法,在瞿塘峡与雍鼎天人合一之际,感悟出行军用兵阵图。吾大胆猜想,武者或许能从中窥探出武学天道,弈棋国手或许能悟出无穷妙手,书法大家或许能有行云流水之妙笔……总而言之,鼎图奥秘无穷,留待智者领悟。 随后的岁月里,机缘巧合,吾又见到鼎身的另外几幅图的真貌,它们分别是剑阁天险、壶口瀑布….. 根据鼎图和现场感悟,吾又创出另外几种阵型,分别是八卦阵、长蛇阵……接下来征战的年月里,吾以上述阵型指挥军队,一旦列阵,军队就会产生超强的气势和战力,帮我蜀军赢得一场又一场战役: 建安二十四年,吾将九龙入海阵图及其驾驭心法传与汉寿亭侯,云长将军绝伦逸群,挑灯夜读,领悟奥妙。八月,大霖雨十余日,潦水日盛。云长将军因掘江堤以灌曹军。汉水暴溢,樊城下平地水五六丈,于禁等七军皆没。于禁与诸将登高望水,无所回避,云长将军乘大船就攻于禁等,于禁遂降。庞德亦避水上堤。云长将军乘船攻之,以大船四面射堤上。自平旦力战至日过中,云长将军攻益急,矢尽,短兵接战。关将军遂禽庞德。 建兴三年,吾军过泸水,至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乃夷汉首领,为当地人所信服,吾欲生擒迫其归顺。吾以八卦阵将其俘获,使其观于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孟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陈,若只如此,定易胜耳!”吾笑,将其放归,使其再战。随后诸战,吾军将九龙入海阵、长蛇阵一一使来,七纵七擒。孟获彻底信服,不肯离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孟获遂率领部众至滇池,与吾军盟誓。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 ……. 上述鼎图之所以神妙无比,皆因包含天神之巨力,天地之奥秘。 马谡等人虽熟读兵书,熟悉吾的阵图,但在实战中却始终无法让军队展示出阵图的全部威力。吾思来想去,恐怕在于马谡等人没有见过瞿塘峡九龙入海等景观的真实地貌。也许只有感受到鼎图和真实地貌结合之神妙,亲身体验过大自然气势的人,才会真正领悟此阵型,将鼎图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 可惜的是,吾终其一生,未能找到雍鼎上其他几种地貌。 更遗憾的是,我大汉举国之力,也只找到了九鼎中的一鼎。校事司此前密报,代表离卦的青铜鼎落入东吴之手,以东吴人才之俊逸,迟早也会发现该鼎的秘密。 吾好奇的是,剩下八鼎,鼎身上刻的是何种图案?找到鼎图,就等于找到天地力量之源。若能洞悉这种力量。凡人也能拥有天神之巨力,军队也能加持天地之伟力。 吾猜想,当年大禹能够治水,恐怕就在于获悉这九鼎中秘密,驾驭这种力量。此后,九鼎的秘密不知为何渐渐失传。后世历代帝王虽将九鼎放置于朝堂大殿之上,但后人只知九鼎为象征帝王权力的传国之宝,却不知九鼎深藏的巨大秘密。 夏商周三代王室,居宝山之中而错失宝藏。倘若当年能研究透彻,又怎可能失去大好江山……呜呼,悲哉,天意如此,奈何如哉! 考虑到雍鼎所蕴含的巨大秘密,若为宵小奸佞或曹魏细作掌握,定会将我大汉拖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故,九鼎之谜仅有先帝和我知悉。先帝临终前,密诏嘱我将雍鼎秘密保藏。 夷陵之战结束,先帝退至白帝城,转年四月先帝崩殂。五月梓宫自永安还成都,秋八月葬惠陵。当时正是酷夏,以川地之热,从白帝城到成都路途之遥, 棺椁数月后在成都下葬万难做到。少主和重臣商议后,决定将先帝葬于白帝城彭山莲花坝,将成都惠陵设为衣冠冢。于是,吾亲自设计惠陵墓道,并将雍鼎陪葬于惠陵。 至此,九鼎之谜留待有缘。 第四十二章 再获机缘 “吱”一声,屋门打开,姜隐农和唐顾步入院中。几天通宵达旦的研读,两人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没有丝毫困倦。 唐顾道:“大哥,其他几个青铜鼎都一一试过了,恐怕只有捆缚白复坠入深井的那个,才是真正的雍鼎。” 姜隐农对唐顾道:“三弟,把白复那孩子找来吧,我想亲自问问他。” …… 姜隐农是青玄道长的至交好友。白复也不隐瞒,绘声绘色讲完进入墓穴的整个过程,包括坠入深井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诸多奇异之处。姜隐农听完,沉默不语,苦思良久。 随后起身,他望向唐顾,感慨道:“天意啊,天意!三弟,雍鼎的大机缘恐怕落在这孩子身上了。” 扭过头,他对着白复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川帮定会帮你实现。” 白复学着大人样,拱了拱手道:“多谢先生和唐门主厚爱,离哥儿是我的发小,现在生死未卜,还请尽快将他救出。” 唐顾笑了,道:“果然是我儿的好兄弟,够义气!唐离是我亲儿子,我当然会全力救他。你不用挂念。姜伯伯现在要奖励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是绝世武功还是神兵利器,亦或珠宝玉器,姜伯伯都会挑最好的给你。” 白复神态平和,婉言谢绝:“末学尺寸之功,何足挂齿。贪恋财物,定会被师父不耻。” 姜隐农闻言笑道:“不愧是青城弟子,小小年纪亦有名门风采。不过这次奖励,乃我个人的一点点心意,你师父也不会怪你。我这两天教你一个好玩的把戏,日后你行走江湖,只要看到川帮的标记,把这个把戏使出来,就会和遍布天下的川帮小伙伴们结成好兄弟,彼此互相照应。你看这把戏好玩不?” 白复好奇不行,道:“这把戏有趣的紧,求先生教我。” 姜隐农抚须呵呵一笑。 看到这里,唐顾也走上前,道:“姜伯伯给你见面礼了,我也不能空手。青城武功冠绝巴蜀,武学一途你师父远胜于我。这样吧,唐叔叔传你一手暗器功夫,十步开外,你可一招制敌。” 唐门暗器,天下无双,不传外姓!白复大喜过望,连忙磕头拜谢! 姜唐两兄弟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此后数月,白复一边跟师兄丁书剑针灸病患,一边跟着姜唐二人学习武技。姜唐二人纵横江湖数十载,茶余饭后之间,爱讲些江湖往事。其阅历和见识,令少年白复受益匪浅,恨不得在成都多待些日子。 ……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 这天,是蜀中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最宜踏青。白复和姜隐农骑着驴子,在古蜀道上优哉游哉地游历着。蜀道险峻,沿悬崖峭壁开凿出来。一侧层林尽染,一侧壁立千仞。站在山口,远方峰峦叠嶂,崖下大江奔涌。最是心胸开阔,天高云淡。 姜隐农一捻长髯,禁不住吟诵王维诗词: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姜伯伯,武学一途,何为最重要的?是内功,还是招数?” 山风拂体,瞭望山河,姜隐农眼神深远悠长:“一个人的武学成就受天赋影响很大,天资好的成就往往也大。但吾生平所遇见的一代宗师,却都不是天资最好的。他们在武学一途上能够开疆拓土,开宗立派,我个人以为主要是两点。” 白复来了兴趣,两眼放光。 “第一:聚焦。做时间会带来回报的事。这些武学前辈,知道自身天资不是最高,于是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聚焦在修行一途。既不被凡尘琐事所打扰,也不被功名利禄所牵绊,一心一意聚焦在武学的某一领域,随着时间的积累,终有大成。少林觉远大师年少时,三个月背不下一部《金刚经》,被同门唤做傻儿和尚。但他却能下笨功夫,四十年闭关清修,不仅武功高绝,更能参透佛陀智慧,开宗立派,渡世人越苦海,终成一代宗师。” 白复想想自己玩心颇重,事事关心,样样稀松,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找到了根源。 “第二:善于学习。天赋固然重要,但学习能力是天生条件之外的神器。善于学习就能超越自己的天生条件,改变自己的命运。” 姜隐农说到这里,望向白复,语气柔和:“复儿,这两点不仅针对武学,对天下所有的学问都适用。但知易,行难。你若能知行合一,反求己身,总有一天,水滴石穿,时间会成就你。” 白复言下大悟。 ……… 第四十三章 苗疆丽人 不思量,自难忘。 ----苏轼 白复享受着在成都的日子,平淡、自在、与世无争。对青城的某些人而言,他已够不上威胁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旬休,正赶上都江堰庙会,众师兄弟们纷纷结伴下山赶集。江荷荷趁机拉着杨亦蝉下山。毕竟是花季少女,小女儿家情调正浓。离开山上单调的苦修,来到琳琅满目的街市,挑挑胭脂水粉,逛逛香囊绸缎,吃吃糍粑汤圆,开心如春天枝头的小鸟。 两人逛着逛着,掉了队,也忘了时辰,一晃天色渐暗,两人赶忙回山。一路狂奔后,口干舌燥。路边有一家酒肆,杏黄色酒旗分外惹眼。 “不行了,我腿快断了,喝口水再走。”江荷荷不由分说,拉着亦蝉进入酒肆。 酒肆空旷,除去伙计,只有一个人坐在窗旁,静静地望向远方,似有似无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一抹夕阳照在侧脸,如春桃绽放。她瞄了一眼亦蝉,淡黄色的双瞳如宝石流转,美艳绝伦。 亦蝉虽是女人,也被这一眼撩拨的汗毛倒竖,心中艳羡:“天下怎会有如此美艳的女子?” 坐下后,偷偷打量,只见她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一身苗疆打扮,身着天青色对襟大绣上衣,袖口镶挑花花块,银链吊绣花围腰,套挑花护腕,下着过膝寸许百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外罩二十四条红底绣有花鸟图案的花飘带。高髻于顶,头戴银头花,颈系珠帘,脚穿绣花船形鞋,更衬托腰身婀娜,妖艳风情。 女人果然最爱女人…… 这姑娘似乎有心事,自顾自地喝着。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叨念着某个名字。片刻间已经喝完一小坛,眼儿更媚,别有一种江湖儿女的潇洒。 亦蝉陪父亲走南闯北,到还有些见识。荷荷从没出过远门,对比这女子,自己完全是个黄毛丫头。这苗疆女子完全没有暴殄天物,将身体曲线和柔媚风情诠释到了极致。不由暗暗祈祷,快点长大。 忽然间,门帘一掀,几个刀客闯入酒肆。 “小二,死哪去了,给爷切五斤上好卤牛肉,开两坛烧酒,辣椒沾水多来几碟。” 刀客看到这苗疆姑娘,流着哈喇子就往上凑。那姑娘一声冷哼,美瞳寒光凛凛。为首的刀客竟吓得倒退两步。眼角扫过她手旁的银鞭,不是凡品,就知道这姑娘是硬点子,不敢造次,赶忙带着众人躲到一旁喝酒吃肉。 亦蝉姐妹小憩片刻后,动身回山。走到离山门还有一里地的松林坡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突然身后马蹄声大作,几匹马呼啸窜出树林,将姐妹俩团团围住,马上众人正是黄昏酒肆里的几个刀客。 “你们要作甚?” “作甚?多老的台词。黑灯瞎火......你说我们要作甚?”几个刀客对望一眼大笑。 今天下山赶集,没带兵刃,荷荷脸都吓白了,浑身发软。亦蝉赶忙小声道:“这里离山门不远,我牵住他们,你赶快回山找救兵。” 说罢大喝一声,“我们是青城弟子,在青城山脚下,你们怎敢放肆!” “问的好,我们正是要找青城弟子放肆放肆!”为首的刀客狞笑。说罢,手一挥,众人依仗马势,将两人越围越紧...... 眼瞅着两人将遭凌辱,为首的刀客忽觉后脖颈发痒,顺手一拍,从脖子上抹下一只马蜂。“邪门,大黑天的怎么会有马…”话音未断,人已从马上栽了下来。 众刀客赶忙举着火把,下马查看首领。只见他整个脸晦暗阴森,双目圆瞪,渗出黑血,说不清的诡异。 “啊!有尸毒!”手扶首领的另外两个刀客,大叫一声,翻身倒地,死状与首领一模一样。 “有鬼!”众刀客对望一眼,彼此眼神充满恐惧。无人再敢救中毒的刀客。一拉马缰,狂奔而去…… 亦蝉两人虽被刀客们调戏,恨之入骨,但看到这三人的死状,也吓得魂飞魄散,两人紧攥双手,手脚冰凉。 “人已经死了,还有啥可怕的。”不知何时,酒肆中那么美艳的苗疆女子出现在她俩身后,骑在一匹雄健的胭脂马上,冷冷地打量。 亦蝉直觉,应是这女子驱赶走了刀客,赶忙上前道谢。 “感谢女侠救命之恩!” 这女子没有接话,反问道:“你们是青城弟子?” “回女侠,正是。” “那你们可认得白复?” “这……”亦蝉不知如何对答。 “认得,认得,他是我们掌门的关门弟子,是我们的师兄。”荷荷回过神,赶忙作答。 “他人可好?”苗疆女子语转温柔。 “许久都没见过白复师兄。他下山义诊去了。”白复的事一言难尽,荷荷只能简要回答。 苗疆女子脸现惆怅,喃喃自语:“见不到怕是也好。见到了,又该如何?” 正在此刻,忽见众多火把,向这边奔来。为首的正是秦永杰师兄,刚才几名刀客也被捆绑在旁。原来今晚由他率青城弟子值夜巡山,发现这几名刀客神色慌张,不似善类,出手拿下。拷问下,才知道亦蝉两人遇险,连忙带人赶来。 见到苗疆女子,秦永杰也是惊艳当场。问过亦蝉情况后,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头上的方巾,信步走到苗疆女子跟前,长身玉立,唱了个诺,道:“青城恒字辈首座弟子秦永杰见过女侠。感谢女侠出手相救我青城弟子。敢请问女侠芳名,援手之恩,我青城来日必会加倍回报!” 苗疆女子这才从迷茫中唤醒,脸上又恢复冰冷,不予回应。 秦永杰好不尴尬,只好移步刀客尸身。勘验伤口后,他心中一凛,肃然拱手道:“女侠可是云南五仙教门下?青城秦永杰率众弟子代问花教主她老人家好。” 苗疆女子这才正眼看了秦永杰,抿嘴坏笑:“不错哟,你倒还有些眼光。不过~~,花教主可称不上老人家”。话锋一转,紧接问道:“白复去哪儿了?” 这一笑,让秦永杰如坠桃花林,正在暗爽。突闻对方问起白复,老大不情愿地回答:“白复是我师弟,去成都办些差事。女侠有何需求,青城份内之事在下亦可代劳。” 苗疆女子再不答话,一挥马鞭,绝尘而去,只留一阵香风在场。秦永杰心中不是滋味,狠狠踢了被俘刀客几脚,这才转过脸对亦蝉道:“二位师妹,可曾受伤?” 劫后余生的亦蝉,第一眼看见秦师兄,情绪翻涌。要不是顾忌众多师兄弟,早就在秦师兄面前哭出来了。时刻不知为何,怨气在喉,淡淡回道:“无碍。” 第四十四章 高手无名 那日鲜于林大闹谪仙楼的事很快传到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耳中。自己这个侄儿顽劣不堪,鲜于仲通何尝不知。但胞兄早逝,只有这么一个血脉,自然疼爱有佳。 鲜于林在谪仙楼被辱之后,一心报仇,不断找自己唠叨。就想寻觅机会为他找回这个面子。自己虽是剑南节度使,但毕竟是外来人,巴蜀之地藏龙卧虎,倘若处理不当,恐有麻烦。就在鲜于仲通为此心烦意乱之时,幕僚严沉献上一计…… 这一日,鲜于仲通宴请成都武林名宿,自然也包括岷江帮帮主曲三江。曲三江心知鲜于仲通宴请目的,于是造访姜隐农,将自己的顾虑合盘托出。 姜隐农思索片刻,道:“老哥哥无忧,这鲜于大人的来历我略知一二。他乃是长安鲜于宗族族长,进士出身,为人行事无甚劣迹,不会乱来。这次宴请估计是想化解他侄儿鲜于林与成都武林的矛盾,断不会是鸿门宴。” 曲三江道:“有姜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但稳妥起见,还请姜先生予以照拂。” 姜隐农笑道:“好吧,我让张芬跟你同去。” 曲三江听后大喜,道:“谢谢先生,曲某先行告辞。” 曲三江走后,姜隐农将川帮长乐堂堂主张芬唤来,吩咐了几句。这张芬头颅硕大,方脸狮鼻,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干练人物。临别时,姜隐农指着白复道:“韦大人请客,机会难得。你带白复兄弟见识见识。”张芬点头得令。 到了日子,曲三江带着张芬和白复赴宴。鲜于仲通待客周全,酒宴气氛热烈。酒过三巡,鲜于仲通起身,端起酒杯敬酒,道:“巴蜀武林藏龙卧虎,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本使再敬诸位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众宾客连忙起身,恭祝鲜于大人。鲜于仲通哈哈大笑。 廊柱下严沉见时机已到,对主公使了个眼色。鲜于仲通手指账下一将,道:“这是剑南军行军司马韦晕,也是长安韦氏的年轻子弟,武功盖世,跟随章仇兼琼大人征战多年。当年不伤一兵一卒,智取安戎城,随后又在安戎城及维州的保卫战中,率三千轻骑杀得吐蕃十万大军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圣上大喜,下诏改安戎城为平戎城,钦赐韦将军为西蜀第一将!韦将军武功盖世,来,让我们敬韦将军一杯。” 众宾客连声夸赞,但也有不少人把杯盏放下,脸现不屑。其中一红脸大汉,见韦晕大喇喇地将众人敬酒喝下,不由血气上涌,喝道:“行军打仗,或许你在行。可是要论武功,我胡某第一个不服!”说罢,跳出酒席,做出挑战姿势。此人正是通江铁佛派掌门胡一彪。 盛唐之时,悍勇铁血,习武之风盛行。连大诗人李白都是剑术高手。兴之所至,以武会友,比试身手常见。众人见此,啪手叫好,打气助威。 韦晕早知鲜于大人心意,不做辩解,跳入场内。 两人施礼之后,展开身形,激斗起来。那胡一彪身形魁梧,武功走的是外家路子,一身横练,一路铁佛拳下来,拳脚劈架挑挂,招势凌人,虎虎生威。 这韦晕则以硬碰硬,拳碰拳、腿挡腿,只进攻,不防守。生生架出胡一彪的拳路。胡大呼过瘾,突然一个贴身,一招“双风灌耳”,双拳寸劲激吐。韦晕下盘微沉,大擒拿手锁住胡一彪双拳,右膝上顶,直奔胡一彪小腹。眼看胡一彪避无可避,胡一彪突然甩头,用头顶冲向韦晕胸口。这一招正是铁佛拳的杀招——铁头功 韦晕双臂一搅,上身一个铁板桥,大喝一声“走”,把胡一彪直接从头顶惯出,甩到廊柱。这胡一彪铁头直奔廊柱而去,撞得廊柱石屑飞溅。饶是胡一彪铁头功了得,也被撞得眼冒金星,七晕八素。起身后,口虽不服,然身体直打晃,明眼人一看就知其已无再战之力。 “在下阆中圆觉寺灵鉴,还请韦将军赐教。” 这灵鉴僧人与胡一彪素来交好,见胡一彪受辱,挺身相助。 见灵鉴出场,张芬对白复耳语道:“灵鉴和尚的暗器功夫是巴蜀一绝。尤善指射泥丸。他的泥丸制作甚为复杂,由岷江岸边沙土三斤,炭末三两、瓷末一两、榆皮半两、泔水二勺、紫矿二两、细沙三分、藤纸五张,渴拓汁半合,将这九种原料均匀搅拌,捣上至少三千杵,制成丸状,于阴处晾干,乃成。此泥丸坚韧如铁,又比铁丸轻了五成,速度更快。这韦将军武勇过人,但都是行军打仗的马上功夫,遇到灵鉴和尚这种内家高手,讨不了好。” “韦将军已经比了一场,这一场由我代劳如何?” 廊下走出一翩翩公子,轻摇折扇,秀目瑶鼻,应是女扮男装。此女正是韦晕胞妹,韦灵宵。 见灵鉴和尚诧异,韦灵宵道:“久闻大师暗器功夫了得,小女对此也有一番心得。不知能否与大师切磋一下?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成都人好热闹,见有美女侠客出场,更是大声喝彩。 灵鉴和尚如架在火上烤,只能下场比试。 灵鉴和尚走到场地中央,指着院中数十步外的一棵松树道:“这颗树中有个圆形疤痕,权当是个靶子吧。” 众人眯眼望去,非目力极佳者,不能看见这个疤痕,不由赞叹这灵鉴和尚果然了得,单凭这份目力就令人望其项背。 灵鉴和尚从囊中取出三粒泥丸,静默片刻,手指发力,三颗泥丸迅捷如流星,瞬间击中目标。 众人挤到树前勘察,惊呼当场。泥丸不仅击中松树疤痕,深深碎陷树干中,而且是同一落弹点。三颗泥丸虽同时出手,击中标靶却分先后。这灵鉴和尚发暗器的力量、速度、技巧无不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众人赞叹之余,不由自主把目光朝向韦灵宵。想看看这姑娘有何绝技敢挑战灵鉴和尚。 韦灵宵轻摇折扇,心定神闲。 此时正是夏天,西蜀乃是盆地,即便是晚上也酷热难当。酒肉更引来无数苍蝇在宴席间飞来飞去,嗡嗡作响,更加惹人心烦。 胡一彪这席刚端上一盆红烧肉,数只苍蝇便围绕着锅碗,上下飞舞。胡一彪刚输了一场,正自羞恼,无处发泄,于是与苍蝇较上了劲儿。无奈,苍蝇被驱赶后,片刻又折回,讨厌至极。 见到胡一彪忍无可忍的样子,韦灵宵噗嗤一笑。把折扇一收。走到胡一彪对面坐席,用手指捞出碗中的绿豆,施展弹指神通绝技,纤纤玉指,弯指相弹。击杀飞蝇,百发百中,技惊四座。 苍蝇飞遁,无轨迹可寻。绿豆轻飘,寻常之物。此种武功,闻所未闻。 场内鸦雀无声,突然爆发出震天叫好。连灵鉴和尚也作揖唱喏,自愧不如。 就在这高潮之时,座中一人不阴不阳,轻蔑笑道:“巴蜀武林不过尔尔。”正是鲜于仲通的侄子鲜于林。 鲜于林的话一下让气氛跌到冰点。连鲜于仲通都皱起了眉。巴蜀宾客更是心中怒骂,但无可奈何,韦晕兄妹武功高强,确实难以匹敌。 张芬见此,起身,慢悠悠走到胡一彪桌前,侧头对韦灵宵说:“苍蝇固然讨厌,但在灵鉴上人面前杀生,恐有不妥。这腌臜活还是我这个粗人来做吧。”说罢,他自己动起手来,以手指捕捉苍蝇,每每捉住苍蝇的后腿,将其放入随身葫芦之中。片刻功夫,就将盘旋在席间的群蝇做个殆尽,没有一个可以逃脱。 韦晕之前也为胞妹的武功得意,此刻见到张芬闲庭信步的功夫,双目圆瞪,下巴都合不拢。 鲜于林眼睛扫过张芬和曲三江等人,心中愤恨,悄悄溜出宴席。 鲜于仲通颇为汗颜,不过他毕竟是进士出身,修为过人,立刻将胜心搁下。他高举酒杯对众人曰:“人道巴蜀藏龙卧虎,今日得见,不负平生。本使不才,愿与诸位一起,让巴蜀天府之国美名千古流传!”众人酒酣耳热,大声称颂。 觥筹交错之际,韦晕起身离座,带着胞妹韦灵宵,走到白张二人席旁敬酒,真诚地望着张芬道:“久仰壮士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韦晕来蜀,不图名利,就为造福一方。韦晕所辖剑南军乃巴蜀子弟,但将官一级多来自川陇世族,桀骜不驯,时日一长,恐生祸乱。还请先生教我,帮我整肃三军!” 韦晕磊落坦诚,其妹也落落大方,二人提的起,放的下,毫无世家大族子弟纨绔习气。几杯酒下来,张芬也颇为感动。两人英雄相惜,从当日起,开始来往,后结义金兰。 贞元元年六月,韦晕胞弟韦皋官拜检校户部尚书,接替张延赏出任成都尹、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观察使,负责迎战吐蕃大军。韦晕推荐张芬出山。张芬请示过姜隐农后,投入韦皋麾下做了行军司马,成为韦皋的得力助手,日后官拜一方将军,威名远播,在御史中丞位置上告老还乡。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表。 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有一俏婢给曲三江斟酒,突然长袖一翻,一只袖箭激射而出,直奔曲三江咽喉。此时,张芬正与韦晕兄妹谈笑,眼见事发,飞身扑上,已然来不及。 曲三江重伤刚愈,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突然从席间飞出一物,将袖箭击落,在地砖上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粒完好无损的葡萄! 在座诸位桌上,皆有吃剩的葡萄。这一粒葡萄究竟是何人所为,不得而知…… 第四十五章 惜别成都 自从受到雍鼎的影响后,白复对水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建立了一种更密切的联系。 当他身处水中,周身毛孔一张一合,仿佛能在水中呼吸,竟能在水中待上数个时辰不用浮出水面换气。在水中,力量也变得极大,斩铁断金,如捏泥团。 这几点极利修行。白复义诊后,常跳入院外溪内,将自己沉入河底深处。此处最为静秘,远离喧嚣,物我两忘。自复默运玄功,气随意走,运行大周天。 出水后,浑身通泰,心神澄明,远胜陆上习练。 白复以前略通水性,现在水性极好。他畅游岷江,与江豚追逐嬉戏,翻腾、跳跃,每每跃出水面,波光粼粼中隐现人形。过往船家皆道是江神显灵,跪拜于甲板,磕头祈福。 日子一久,自复和江中草木虾蟹有了感情。常潜到渔船桅网之处,将困在渔网中的江豚、鱼龟偷偷放出。渔夫们打不到鱼,料定此处必有江神庇护,连忙转移到别处捕捞。 白复尤喜潜行于成都水网般的河道。无事时,他跃入水中,穿梭在成都大街小巷。从另一个维度,打量着平日熟悉的街市:夕阳西下,各家的女人走到巷口,翘首期盼自家的男人。见到风尘仆仆的男人归来,走上前,拍打尘土,撒娇抱怨,甜蜜幸福。不多久,炊烟四起,锅碗瓢盆,烹炸煎煮,饭香四溢。女人们再次走出院门,呼唤着里弄玩耍的孩子们回家吃饭…… 这一幕总让白复充满幸福,满满的温暖。 放逐下山之前,白复满腹委屈,义愤填膺。来到成都后,没想到另有一番天地。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而,愉快的日子总是分外短暂。转眼间,放逐期限已到,白复就要回山了。这又是另一种离愁。 白复拜别姜、唐两位前辈,这段日子下来,三人已形同师徒。白复重重磕下几个头,眼中泪光涟涟。 姜隐农托起白复,一脸慈爱:“复儿,这些日子来,我和你唐叔叔也将三国往事、《武侯神策》中的很多内容讲给你听。蜀汉政权虽然解体,但蜀汉侠义之风却没有消散。每逢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巴蜀大地就会英雄辈出,仗剑出山,辅佐明主,匡扶正义,救民于水火。 以我的人生阅历来看,雍鼎这个大机缘降与你身,貌似巧合,实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凡人无法揣度,但料定这机遇必有深意。你要好自为之!不可辱我华夏先祖之尊严,不可失我中华男儿之热血,,不可忘我巴蜀英雄之气概!” 白复凛然,歃血盟誓! 唐顾也走上前。这位唐门掌门平日威严,不苟言笑,此时也难得眼现温和,他指了指放着马车上的几个大樟木箱,道:“这是你姜伯伯和我精心为你挑选的,里面是珍贵的书籍和兵刃。你回青城之后,除了勤习武艺,更要多读书。书如明镜,能帮你内观自己,开启智慧,心通天地。记住你长安徐重伯伯常说的话:遇事不知怎么办,找书看!” 白复心存感激,眼角扫过唐顾两鬓白发,道:“谢谢唐叔叔多日来的呵护和照顾!另外,离哥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此时,唐离依然下落不明,成为唐门上下的心结。 唐顾抚摸白复头顶,感慨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这一辈将来会以你们为荣的。” …… 接下来,白复和陈鸿鹄、丁咚等好友一一道别,另有一番滋味。这里先按下不表。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 走进青城山门,翠微依旧。只是七十七重天,换了人间。 白复被放逐这段时日,青城长老纷纷下山联络九大门派。没有长老严格约束的青城弟子们,也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第四十六章 回山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李白 白复走在青城山的盘山道上,思绪万千。当初遭好友陷害,被逐下山时,满腹委屈,生无可恋。而今重走这条山路,竟是映日荷花,别样心境。可见,山重水复疑无路,人生绝壁转新机。 安顿好后,白复步出院门,正赶上青城弟子下晚课。张子瑄等老友一见白复,纷纷上前熊抱。熟悉的笑脸,让白复更加温暖。 有朋友,自然也会有仇家。迎面走来一小撮人,为首的正是秦永杰。多日不见,他神采更加飞扬。高大健硕,目光炯炯,一看就知武功又有大精进。 见秦永杰走到近前,白复身体前倾,微微颔首,算是主动打个招呼。 秦永杰眼角扫过白复,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下颌上扬,刻意露出一丝笑意。其余人等更不收敛,讥讽调侃,炫耀般的释放敌意。 张子瑄等人气的不得了,等他们走远,啐在地上。 见过大海的人岂会在意沟渠。 白复神色如常,招呼大家坐到榕树下的石凳上,询问青城的近况。 子瑄先开口,道:“这一两年,除了传功的几位长老,其余长老们几乎都在山下。不是忙着联络武林同道,就是在各地传授青城九针针法。众弟子没有约束,比以前散漫了许多。” 白复问道:“掌门不是让青石师伯主持青城吗?” 黄勇忿忿不平道:“别提了,青石道长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还特别护短。要我说,你当初跟他的那番对骂,想想就过瘾。” 黄劲松捅了一下黄勇,道:“复师弟好不容易回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勇吐了下舌头,拱手作揖道:“复师兄,对不住,说顺嘴了。” 白复摆了摆手,道:“过去了,不妨事。接着说。” 黄劲松道:“何晓听说你回来了,想当面给你个道歉,希望你能原谅他。” 陈甄萍也劝道:“你们以前都是好兄弟,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你就原谅他吧。” 白复面色平静,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绝不原谅!背叛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做滥好人。” 子瑄连忙把话岔开,道:“入围七星剑阵的人运气都不错,不但习得了《素枢》的上乘武功,还在玄天洞府里得了不少宝贝。考核通过后,长老们让他们每人从玄天洞府里挑了件趁手兵器,算作奖励。要知道,这可是长老们才有的待遇啊!算了,不提也罢。”子瑄突然想到这个话题恐怕白复也会敏感,连忙打住。 黄勇没想到这层,跟着骂道:“不过秦永杰这拨人,自打从玄天洞府闭关出来,愈发地嚣张,根本不把我们其他弟子放在眼里。掌门和大多数长老不在山上,再加上你也走了。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把整个青城闹得乌烟瘴气。” 说到此处,几位师兄弟均脸现鄙视。 白复见众兄弟话中有话,干脆挑明:“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倒是说个明白。” 黄勇和子瑄对望一眼,黄勇道:“复师兄,你还记得你下山前,青石道长收的那个叫杨亦蝉的女弟子不?” 白复点点头,道:“有印象,个子挺高,半年考时,把青城十三式演砸了的那个。” “对,就是她!”几位师兄弟异口同声道。 …… 第四十七章 无妄之恋 秦永杰进入玄天洞府闭关后,在传功长老们的悉心辅导下,苦修青城至高无上的典籍《素枢》。 秦永杰身体条件出众,服用九转虎魄丹后,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肩臂扩长了一倍,浑身肌肉呈条索状,更加紧实。核心力量强劲,仿佛可以手搏狮虎。 再加之他禀赋极高,很快领悟《素枢》中蕴含的武学至理。青石道长的期许更让他化压力为动力,一心苦修,在玄天大阵的加持下,迅速将内力提升到了若水诀第七重,率先出关。 等到其他弟子出关时,秦永杰已经完全掌握七星剑阵的诸般变化,剑光寒如雪,剑气傲如霜,毫无争议成为剑阵中的剑魁,司值北辰中枢。没有辜负他父亲青石道长的期许,一日北辰,终身北辰!俨然成为新一代青城弟子首领。 …… 这一日,秦永杰传授杨亦蝉青城身法。青城身法效法天地之风,腾挪躲闪讲究一个快字,配合上青城森寒凌厉的剑法,一旦施展,剑光如电,迅疾如风。 秦永杰演练时,不慎在树枝上划破了衣服下摆。想到这件衣服还没穿几次,秦永杰颇有几分懊恼。这一丝眼神被杨亦蝉快速捕捉到了:“师兄,你站着别动,我给你把衣服补补,要不窟窿会越来越大。” “那就劳烦师妹了。”秦永杰道。 杨亦蝉拿出随身针线,弓下腰缝补。 亦蝉初始未觉,等发现时心中大羞。可衣服刚缝补了一半,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好硬着头皮把衣服补完。起身时,眼神正好与秦永杰撞上,满脸通红,连忙扭头。小女儿家的羞赧撩到秦永杰的心尖。他顿时血往上冲,一把抓住亦蝉小手,“师妹!” 杨亦蝉吓了一跳,本能挣脱,头也不回连忙逃开。 见亦蝉过度反应,秦永杰又好气又好笑。望着她逃离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师妹身材竟如此之好,修长的双腿,盈盈一握的细腰,秦永杰眼角含笑,略有所思…… 亦蝉跑回屋中,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虽然当年大考被秦永杰责骂,但杨亦蝉从未记恨,反倒感念秦师兄这一段时期的关照,一心想找个机会答谢。 今天师兄的行为虽然唐突无礼,冒犯自己。但不知为何,她羞恼中竟有小小的窃喜。“这可是青城众弟子仰慕的秦师兄啊!”杨亦蝉一宿未眠,辗转反侧。 第二天正赶上旬休,亦蝉婉拒江荷荷,一早匆忙下山,寻思着给秦师兄做件功夫劲装。在镇上,她用父亲留的银两买了些上好的布料。亦蝉在练剑时偷偷比量过秦师兄的身形,加之心灵手巧,衣服很快做好。宝蓝色的暗花缎面,双开英雄襟,大马金刀箭袖,领口袖口各有一道金边,煞是好看。亦蝉用手摩挲着缎面,想想师兄衣服上身后英姿飒爽的帅气,桃花落腮,铜镜痴了。 翌日,到了约定练剑的时间,亦蝉带着新衣,早早来到叠翠峰,发现秦师兄已经到了,双手交叉,依在树干,狡黠地打量着她。 “还以为你恼我,不来了呢?”秦永杰撩道。 “我恼谁,也不敢恼师兄你”。亦蝉低着头,绞着辫梢。 秦永杰撩妹无数,一看亦蝉这姿态,心中有数了。走到她身前,轻轻拉住亦蝉的手。这次亦蝉没有挣脱,头更低了,天鹅般洁白的脖颈泛起了一层红晕。 “好香!”秦永杰嗅了一下杨亦蝉的发梢,把一朵山茶花插在她的发鬓,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至此以后,两人瞒着青城众人偷偷相好。让少女时代的亦蝉过了段既开心又迷离的日子。 第四十八章 狼禽妾意 这一日,正是亦蝉生辰。亦蝉早早起来,精心洗梳打扮,像一只春晨的小鸟飞出院外。 不多久,秦永杰也出现在山门拐角处。两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走下青城。到了山下无人处,二人热烈拥吻,好半晌才分开。 镇上老仆等候多时,把一匹骏马牵来。秦永杰抱亦蝉上马,轻叱一声,那骏马四蹄纷飞,跃入广袤的原野之中。 一路上,秦师兄双手持缰,将亦蝉环绕怀中,健硕的胸口紧紧贴在亦蝉的后背。亦蝉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心神摇曳,腾云驾雾,好不快活。 纵马奔腾,驰猎花海,游玩了一天,颇有些乏累。傍晚时分,二人策马来到青石道长在镇上的宅院。 仆人们早已准备好沐浴的热汤。 亦蝉浸泡在玫瑰花瓣中,全身松软,每一个毛孔都在绽放,好不享受。沐浴后,疲劳一扫而光。 此时酒饭已备好,仆人们都知趣地退了下去。整个院落只有漫天的星光和秦师兄俊朗的微笑。 亦蝉在烛光中欢笑地祈祷:“愿年年今日都如今朝……” 亦蝉平日也有几分酒量,但今日情绪正浓,几杯下去不胜酒力。亦蝉倒在永杰怀中,迷糊中,对襟衣扣已被一颗颗解开。 秦永杰见亦蝉没有反抗,胆气更足,趁机解开了亦蝉的小衣,豆蔻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秦永杰强咽口水,撕扯掉亦蝉衬裙。 “啊!师兄,不要!”亦蝉清醒过来,大惊,伸出双手,死命摁住秦永杰的双手。 可是箭在弦上,哪能不发。秦永杰双目赤红,魔性大发,双指如风,点中亦蝉天泉、曲泽、天府、侠白四穴,让其双手动弹不得。 亦蝉内心惊恐无比,拼命挣扎哭喊。这哭喊哀嚎更激发了秦永杰的兽性…… ……. 直到事毕,秦永杰才松开亦蝉,解开她的穴道,呼呼睡去。亦蝉惊魂未定,面无人色,嘴唇煞白,身体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盯着昏睡的秦永杰,亦蝉脑胀茫然,一片空白。半响才回过神来,她慢慢穿好衣裙,推开门,在大雨滂沱中,夺路而逃。奔跑中,泪水雨水混杂在一起。 跑到溪畔,亦蝉脱掉身上衣裳,拼命洗刷自己的身体。可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这一刻,她好想好想爹娘…… 这次打击比父亲离去更严重,亦蝉一病不起,半个月下不了床。身体瘦的抽了条。与上次昏迷三天不同,这一次,她一连数天夜不能寐,一闭眼,秦永杰那张狰狞的脸和肆无忌惮的狂笑就在面前晃动。 这件事象梦魇一样挥之不去。她整个人都在崩溃边缘,实在扛不住了,把实情告知江荷荷。 荷荷惊骇:“秦师兄如此禽兽,你应立刻将此事报告师父和掌门,让他们按门规狠狠责罚他。” 亦蝉道:“如何告?秦师兄可是师父的独子!” 荷荷道:“如此大事,师父定不会轻饶他。若师父护短,你也可找掌门申冤!” 亦蝉道:“我寄人篱下,哪敢得罪他父子俩。” 荷荷道:“那也不能这么算了,不能轻饶这禽兽!” 亦蝉道:“我此前隐约听说,也有其他师妹被秦师兄轻薄。但我以为他会待我不同……..都怪我不听你的…….”说罢,垂头啜泣。 荷荷一拍桌案,怒道:“杨妹,你就是个怂货!”说罢,紧紧抱住亦蝉,两姐妹放声大哭。 半月后,亦蝉身体好些了,荷荷陪着她,出院散心透气。这一日冤家路窄,刚出院门就撞见秦永杰。他带着辛清子等一众弟子迎面走来。秦永杰亦如往日俊俏威风,与众师兄弟们谈笑风生。 走到近前,永杰停下,笑道:“杨妹,最近忙,没来的及去看你。我让清子带给你的点心收到了吧?” 杨亦蝉心情复杂,哀怨地盯着永杰,道:“真有这么忙吗?” 辛清子凤眼一瞪:“放肆!你怎么跟师兄说话的?” 秦永杰尬笑两声,道:“好好养病,别多想。” 荷荷看不过去,狠狠盯着秦永杰,大声往地下啐了一口。 秦永杰面色一变,狠狠瞪了杨亦蝉一眼,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无妄之恋竟变成无妄之灾。斯人如此,仅存的侥幸也被撕裂。只剩下锥心的疼痛。杨亦蝉瘫软在地,一行清泪默默从两颊流下……. 寄人篱下,只能认命。亦蝉无力反抗,只盼这事尽快过去,就当噩梦一场。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人,不可不防。 从此后,亦蝉再不单独跟秦师兄学剑。而且落下个病根,每当异性靠近,就会心惊肉跳。 荷荷这段日子,日夜陪在她的身旁,期待时间为药,让这事默默过去,成为记忆中被抹掉的尘埃。 可谁曾想,一步错,步步错……. 第四十九章 见金夫,不有躬 这一日亦蝉和江荷荷对练。荷荷挽个剑花,使出一招“清泉流石”,亦蝉以左脚为轴,一个旋身,避开剑势。随即,一跺脚,凌空飞起,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急刺而出,正是青城十三式中的“飞鸟投林”。 荷荷闪避不及,正准备弃剑认输。忽见亦蝉从半空坠落,弃剑捂腹,豆汗涌出,痛苦无比。 荷荷忙唤过其他同门,将亦蝉送去上清宫里面的医馆。 医馆今天是青潭道长当值,见此情况,连忙让医童将亦蝉平躺放下,抚慰两句,随即手搭亦蝉脉搏,两眼微闭。片刻后,青潭道长盯住亦蝉,眼光流离不定。轻轻叹了口气,掏出银针,先刺入手太阴经的列缺穴,再刺入手厥阴经上的劳宫、大陵、内关、曲泽等穴道,亦蝉疼痛大减。荷荷松了口气,连忙起身拜谢师叔。清潭道长看了看亦蝉,欲言又止,缓缓对荷荷道:“兹事体大,唤你们师父青石道长来吧。” 大概一炷香时间,青石道长推门而入,道:“师弟,亦蝉可有大碍?”青潭道长起身迎出,扭头对荷荷道:“把此药煎好,每日三次,三日后再来找我。” 等亦蝉、荷荷离开,青潭道长道:“师兄,咱们借一步说话。”两人步入内室,青石道长道:“师弟,这下可以说了吧。亦蝉是何病症?” 青潭道长看了一眼青石道长,半晌叹道:“亦蝉无病,她是有喜啦。” 青石道长呆立当场…… 当天深夜,青石道长把秦永杰唤入内堂,没等秦永杰请安,青石道长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枉我反复警告,你又给我做下这腌臜事来。有胆偷吃,也记得把嘴巴擦干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竟给我犯下如此大错!” 秦永杰哭丧个脸:“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怀上。兴许,兴许是其他同门的?” 青石道长闻言,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其他同门?青城就你一个畜生!” 秦永杰抚脸道:“孩儿知错还不行嘛。您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师妹嘛,您至于嘛?” 青石道长道:“至于嘛?赴京面圣在即,你做出如此缺德之事,给其他长老罢黜你的口实。若失去这次机会,就等于提前退出未来掌门之争。” 秦永杰听完,这才心慌。想了片刻,咬牙道:“爹,要不?要不我就先娶了她,日后再见机行事。娶过门,不就堵住别人的嘴了嘛。” 青石道长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思量:“换做他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形象而言,亦蝉温婉可人,做你媳妇也未尝不可。但其命格不利家门。我用大衍之数,给她占了一卦,其一生命格为蒙卦六三爻,爻辞曰:“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就是说,不要娶这个女子,她见到有钱有权的男子,就会失身。娶她没有任何好处。看完爻辞,回想她娘当年模样,我越看她越像她娘,有其母必有其女!这种不守妇道姑娘,绝对不能进咱家门,坏我门风!” 秦永杰一听,心中暗松一口气。同时,也很好奇:“爹,他娘当年可是做过不妥之事?” 青石道长闻言,长叹一声:“何止不妥?分明就是苟且!你杨大叔一生就是被她祸害的。想当年,你杨大叔风华正茂,靠一路铁砂掌扬名立万,行侠仗义,纵横白山黑水,江湖人送称号“雪原苍狼”。如果不是遇见亦蝉他娘,今天应该虎啸东北,怎会如此落魄?” 说罢,陷入回忆之中…… “亦蝉他娘,本姓尹,营州柳城人,其父是粟特人,其母是突厥人。尹娘子在家排行老三,善使一对银色短剑,江湖人称‘银剑三娘’。 你杨大叔那时刚扬名立万,尹三娘父母相中了你杨大叔,将尹三娘许配给了他。她和你杨大叔婚后不久,便诞下亦蝉,原也幸福。 后来,尹三娘在柳城的旧相好康禄投军发了迹,在和契丹人的战役中屡立战功,被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一路提拔到平卢节度使。尹三娘就拉着你杨大叔投奔了康禄。 昔日的地痞小流氓康禄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胡儿安禄山。尹三娘爱慕虚荣,看到安禄山今日如此荣华富贵,肠子都悔青了,怎么看你杨大叔都不顺眼。私底下和安禄山眉来眼去,一来二去,两人旧情萌发,背着你杨大叔做起了苟且之事。 可怜你杨大叔被瞒在鼓里多年。一日东窗事发,你杨大叔将这对狗男女捉奸在床。那安禄山恼羞成怒,诬陷你杨大叔是契丹奸细,将其关入大牢,挑断手筋脚筋,废掉武功。最可气是这尹三娘,不但不念夫妻之情搭救你杨大叔,反而落井下石,趁机解除婚约。后多亏塞外武林同道多方搭救,才留下一命。但你杨大叔武功已废,再无立身之本,昔日仇家纷纷找上门来。你杨大叔为避祸自保,只能东躲西藏,流落江湖。” 青石道人一番话,听的秦永杰目瞪口呆,道:“那尹三娘跟了安禄山,求得富贵,为何不把亦蝉带在身边,怎舍得亲生闺女跟杨大叔流落街头?” 青石道长一声冷哼:“这种谋杀亲夫的狠毒女人,又怎可能要亦蝉这个拖油瓶。好在苍天有眼,这安禄山玩腻了尹三娘之后,又对她始乱终弃。 最可怜是你杨大叔,经过如此劫难,还被这女人蒙蔽了双眼。听说尹三娘来了巴蜀,于是也带着亦蝉到巴蜀寻亲,数年未果,才将亦蝉送上青城拜师学艺。” 秦永杰恍然大悟。 青石道长说完往事,重重一顿,道:“我绝不能让你杨大叔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有其母必有其女!这种不守妇道姑娘,绝对不能进咱家门,坏我门风!” 说罢,从内堂角柜取出一包草药,冷冷地盯着秦永杰,语气深寒:“这包药草,务必让亦蝉服下。” 秦永杰看着父亲扭曲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第五十章 霸凌 服完师父送来的草药后,不到半个时辰,亦蝉只觉得腹中剧痛,翻倒在床上。 江荷荷大骇,正要出屋喊人。只见辛清子带着几个师姐闯进屋来,不由分说将荷荷推搡出屋。随即,两个中年妇女手拎大桶进屋,闭门关窗。屋里不时传出亦蝉阵阵惨叫之声。 荷荷不忍,企图闯入屋中照看亦蝉,但脉门被辛清子紧紧扣住,挣扎不能。辛清子脸如铁青,威胁道:“这件事是师父亲自交办,我劝你最好别趟这浑水!” 又过了半个时辰,屋内哭喊声渐息。两个中年妇女拎着大桶和一堆血呼啦差的床单出屋,对着辛清子道:“仙姑,事情办妥了。” 辛清子这才松开荷荷,带人离开。 荷荷跑进屋,亦蝉头扎红色布带,嘴旁放了条白毛巾,脸色煞白,晕厥在床上。 亦蝉睁眼见到荷荷,嚎啕大哭:“我的孩子没了……” 数日后,亦蝉方能下地。在荷荷的陪伴下,她来到了长老院,叩见青烁道长。将自己被秦永杰强暴,被辛清子强行堕胎之事一五一十汇报给青烁道长。亦蝉声泪俱下,哭诉中几次晕厥当场。 青烁道长听罢,怒不可遏,一掌将案几劈碎:“竖子,禽兽不如,天理难容。亦蝉放心,长老院定会为你做主。” 说罢,将亦蝉扶起,宽慰了半天,又叮嘱荷荷,这几日需对亦蝉格外照管。等亦蝉走远,青烁道长将茶盏摔翻在地,怒气冲冲,夺门而去。 原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人调查,杨江二人天天期盼长老院还她们公道。不料,青烁道长突然有事下山。整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不了了之。 没多久,亦蝉未婚先孕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青城山,孩子的父亲是谁,无人知悉。只知道亦蝉不守妇道,淫荡妖孽。一些平素交好的弟子见到亦蝉,远远躲开,生怕沾了她的晦气。更多人则在背地,添油加醋地八卦,谈到兴起时,仿佛亲眼见证一段丑闻的诞生。 亦蝉走在路上,感到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窥探。道场上、屋堂内,只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就会伴随肆无忌惮的笑声。更有一些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尾随,污言秽语,挑逗骚扰。 然后,更可怕的厄运还在后头: 这一日,亦蝉一进澡堂,门就被反锁上了。 辛清子等几位师姐,面露凶光,将一块臭烘烘的抹布甩向亦蝉头脸。亦蝉向后一躲,身后窜出两人,一左一右将亦蝉架住,不得动弹。 辛清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未等亦蝉开口,几个耳光恨恨地扇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亦蝉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哟,哭了,真真让人怜惜。就是靠这一招狐媚男人的吧?”辛清子盯着亦蝉的眼睛,轻声细语、不怀好意地逗弄,如同狸猫戏鼠。 她用手抚摸着亦蝉的脸蛋,然后再摸到发丝……犹如花腿蜘蛛从她身上爬过,毛绒渗人、恐怖阴毒。对,就是阴毒,辛清子的眼睛眯成三角,泛着蛇蝎般阴冷的光芒。 突然手脚一紧,亦蝉四肢被人用绳索套住,整个身体被牢牢绑缚在房柱上。辛清子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剪刀,她狞笑着走向亦蝉:“让你去长老院告状!” 亦蝉拼命挣扎。“动!再动就划花你的脸!”辛清子恶狠狠地威胁。 亦蝉闭上眼,任由泪珠如串儿滚落衣襟,任由一头青丝被剪刀寸断,任由无数双手恶毒地踢打。就像一只剥了皮的羊,被丢进了豺狼群中。 突然裤脚冰凉,亦蝉睁眼,吓得魂飞魄散,一条黑褐红斑的毒蛇——饭铲头,吐着蛇信,顺着裤脚爬上她裸露的肌肤,腥膻、腻滑、冰冷…… “啊!”亦蝉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江荷荷发现亦蝉不在,暗道不好。等到找到亦蝉的时候,她已经昏厥在浴室内,遍体鳞伤。 荷荷扶着瘫软的亦蝉回到房中。一开门,一群老鼠从屋内窜出。“啊!”荷荷尖叫一声,只见亦蝉的床铺上被泼上了粪便污物,臭气熏天,苍蝇嗡嗡作响。荷荷忍不住,呕了出来。 亦蝉愣在当场,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出声。“我去告诉师父,他们太欺负人啦!”荷荷哭道。 亦蝉脸色异常平静,“不用了,没用的。”她缓缓地走到床前,把被褥抽了出来,把床单铺盖卷起,一步一步走向屋后溪边。 她脸色苍白,嘴角轻轻抽搐。“不能哭,不能哭,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她一字一句告诉自己。她推开荷荷,不许她跟着。 她独自一人走到溪边,把床单放入溪中,任凭溪水冲刷污物。夜半鸦雀傑傑声瘆人,寒潭冰冽,月光凄凉…… 四顾无人,杨亦蝉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嚎啕大哭……这一宿,她没有回屋,在溪边呆坐了一夜……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如梦魇,白天还好,一到晚上,长老们休息以后,各种魑魅魍魉骚扰着亦蝉所住的院落:半夜三更扣门的,门口丢剥皮狸猫的,从窗户缝放毒蛇的,窗棂挂纸钱元宝的…… 除了江荷荷,其他女弟子都不敢再住在这里,纷纷找理由搬离。亦蝉害怕,窗外一点动静,就让她冷汗连连,心惊肉跳。她焦虑抑郁,开始失眠,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神情恍惚,形如枯槁。 ……. 这日晚课,辛清子等人交头接耳,看亦蝉的眼光甚是不善。一晚上都让亦蝉惶恐焦躁、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晚课结束,两人准备赶紧回屋。江荷荷发现回屋的路上,有辛清子的人设伏。为避免被堵截,江荷荷佯装从正殿出发,吸引她们的注意。亦蝉从殿后小路开溜,绕翠柏岗回屋。 翠柏岗是一段十来丈宽的柏树林,距离不长。白天是个纳凉的好去处。今夜,月光被茂密的林木遮蔽,黑夜如漆墨般浓稠。这十来丈的路却如此漫长,仿佛行走在地狱,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只有一两声夜枭哀鸣,更衬得这片树林阴森恐怖。亦蝉心生恐惧,用口水涂湿了眉毛,加快脚步,企图早点穿林而出。 俗话说,鬼欺胆怯人。突然,亦蝉脚脖一紧,踩到套索,嗖的一声,将她头朝下吊到半空。 一声口哨,三四个壮汉出现,将她团团围住。这几人围着头套,看不清面孔,为首一人狞笑,用伪装过的声音指挥。 亦蝉拼命挣扎,卷腹挺身,一招“鹰击长空”,一掌击中最近之人胸口。那人低估亦蝉反抗之力,加上夜色太黑,看不真切,胸口中招,“啊”一声,翻落在地。 ”一个近身,格挡住亦蝉拳脚,施展擒拿手,将亦蝉双手锁住。其余人上前,用绳索将亦蝉双臂紧紧捆缚,用布条塞住嘴。 亦蝉再无还手之力,泪如雨下。 杨亦蝉失魂落魄、行尸走肉游荡在山谷,竟走到后山的誓鬼台。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从悬崖边望去,幽冥谷内阴森恐怖,深不见底,隐隐传来凄厉鬼号。 寄人篱下最是辛酸。自记事以来,父母就不停地争吵、撕打,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练拳时,一个步伐错了,父亲就一个耳光打过来。母亲看到,也没有安慰,指桑骂槐,骂在自己身上。自己每天都是在担惊受怕中渡过。 数年前,母亲抛夫弃子,不知所踪。父亲变本加厉地酗酒。酒后面露凶光,“你个贱人,你个贪恋虚荣的下贱货,迟早死在那些狗日的手里!” 亦蝉知道这是骂娘亲。有时竟对父亲心生几分同情。骂归骂,毕竟是父女,打断骨连着筋。而如今,被父亲遗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青城,受这些所谓同门的凌辱,亦蝉觉得万箭穿心,生不如死,再无力煎熬。 “如果我此刻死了,他们会不会难过?”亦蝉真想问问爹娘。 想到这里,胆气上涌,亦蝉一个箭步从悬崖纵身跃下…… 第五十一章 坠崖 青城天下幽。青城山草木茂盛,但后山誓鬼台一带却寸草不生,只有一条巨瀑,飞流直下三千尺。誓鬼台悬崖下就是幽冥谷。传说道陵祖师正是在誓鬼台降妖伏魔,将群魔镇压在幽冥谷内。 今夜监视幽冥谷的轮值弟子正是刚刚回山的白复,他蹲在鬼界碑旁,望着幽冥谷,感觉一阵眩晕。 幽冥谷深不可测。峡谷一年四季被浓雾笼罩,偶尔雾被风吹散,就会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深渊,张开吞噬人的大口。俯看深渊,竟有毛骨悚然之感。正所谓,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今夜深渊下面颇不寻常,幽冥谷底隐隐可见暗红色光焰。 白复正在凝神观察,听见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只见一白衣女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出现在悬崖边。大半夜见此,好不骇人。 白复拔出宝剑,一声大喝:“何方妖孽?” 那女子回眼望来,正是杨师妹。她惨然一笑,也不答话,径直跳下悬崖。 白复大惊,救人要紧。他大吼一声:“师妹,不可!”飞身扑到崖边。饶是白复身形如风,还是慢了半步。亦蝉直坠谷底。 白复临危不乱,纵身跃下。一拍腰间机括,唐门千年雪蛛索激射而出,一条直奔杨亦蝉而去,一条卷向鬼界碑。 雪蛛索如长虹贯日,一把黏住亦蝉,另一头也牢牢卷住鬼界碑,两人如秋千,在崖壁上来回晃荡。白复长舒一口气,慢慢收缩蛛索,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眼看着两人即将脱险,不料,亦蝉死志已绝,她扯落蛛索,再次跌向万丈深渊。 白复情急之下,来不及用机括收回蛛索再度弹射,只能依仗绝顶轻功做最后一搏。 多年后,回想起来,白复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可以置生死于度外。只记得当时热血上涌,就一个念头,救人。 …… 白复飞身而下,一把抓住亦蝉的手腕。随即,侧身飞旋,企图用剑插入岩壁,降低下坠速度。但岩壁异常坚硬,剑锋和崖壁摩擦出一串火花,就是无法插入。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白复失重感越来越明显,当速度快到无法驾驭的时候,恐惧袭来,冰寒刺骨。白复暗道:“吾命休矣!” 白复意识开始模糊,不断下坠、下坠。越坠越深,越坠越黑、越坠越冷,一股幽冥之气裹挟着白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坠落…… 这感觉似曾相识…… 将死未死之时,将灭未灭之际。朦胧中,白复眼前再次现出那个青铜大鼎,鼎内之水越转越快,鼎内古篆,放出金色光芒。鼎底星云图,波光粼粼之间,闪烁着银河般的智慧之光…… 一股金光从白复身体涌出,召唤着天地最神秘的原始力量。 金光飞入悬崖一侧的那条巨瀑,巨瀑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宛如白龙复生,张牙舞爪,雷鸣嘶吼。巨瀑之龙俯身冲向白复二人,竟成为两人座骑,将二人裹挟在龙背,飞龙在天,蜿蜒九曲,几个盘旋,仙降下凡,冲入悬崖下的深潭,溅起巨大的水花。 被寒潭水一汲,白复立刻苏醒。右手一握,杨师妹还在。白复连忙托她游向岸边。 亦蝉已然昏厥,浑身几近赤裸,胴体凹凸,无限魅惑。白复心中一荡,差点道心失守。忙除下身上长衫,裹住亦蝉。 收拾妥当后,白复内观自己,身体虽多处骨裂,但并无大碍。亦蝉仍在昏迷,鼻息微弱。白复连忙手抵其后心,用玄门内功为她疗伤。一炷香时间,亦蝉也缓缓转醒。经白复诊断,亦蝉多处骨折,伤势严重,好在内脏无损,无生命之忧。白复这才放心。 杨亦蝉从鬼门关走过一圈,整个人懵懵的,沉默不语。她的事情,白复听说了一些。此刻见亦蝉不开口,自己也不知如何劝慰。 白复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越来越相信《武侯神策》中,诸葛丞相关于雍鼎的推断。雍鼎的力量就在自己体内,在生死一线时,救了自己一命。可是如何能随时随地调动它的力量,《武侯神策》没有给出答案,看来,只能靠自己以后慢慢摸索了。想到这里,白复放下执念,不再纠结这事。当下,还是尽快脱身为主。 他打量周围,寒潭的对面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那条巨瀑。此刻,巨瀑如常,飞流直下三千尺,发出轰天巨响。白复面向巨瀑,虔诚跪下,双手行礼,连磕了三个响头。 四围悬崖宛如天坑,峭壁高耸入云,岩壁光滑如镜,猿猴难攀,自己二人深陷谷底,难以原路攀爬回去,只能另想它法。 白复找来一段枯树干,用剑劈开,挖出一个槽,用干草绒毛铺垫,再找来一个细一点的木棍,双手使劲搓动,钻木取火。不一会,干草绒毛开始生烟,一点火星渐渐变成火苗,白复轻轻拨动,悉心照看,终于点燃起一堆篝火,烘烤身体和衣物。 两人一夜饱受惊吓,依偎在火堆旁沉沉睡去,火堆也慢慢熄灭…… 第五十二章 幽冥谷底 迷迷糊糊中,白复听到附近灌木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睁眼,拔剑在手。 只见几匹白首骏马从灌木中现身,径直走到水潭边饮水,用唇舌整理鬃毛,追逐打闹。这些白首骏马,身有虎纹,尾巴赤红,叫声优美,如同歌谣。白复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想到了传说中的鹿蜀,据说:“鹿蜀之兽,马质虎纹。骧首吟鸣,矫足腾群”。今日一见,果然神气十足。 随后,从西北角的山崖上窜下来一群动物,也来到水潭边饮水。它们外形象鹿,头有四角,身有四脚,前两脚象人手,后两脚和马蹄无异,尾部呈白色。正是传说中的玃(jue)如。“玃如之兽,鹿状四角,马足人手,其尾则白。貌兼三形,攀木缘石。” 跟在玃如之后的是一群山羊,近前细看,这些羊只有一只羊角和一只眼睛。而这唯一的眼睛还长在耳朵后方。传说这种羊叫??(dong ,四声),其鸣自纠。 水中偶尔跳出几只银光闪闪的何罗鱼,一首十身,叫声如同犬吠。白复悄悄对醒来的亦蝉说:“何罗鱼是治疗毒疮的良药,十分罕见,没想到这里竟有这么许多。” 接着从灌木丛中窜出几只小兽,长得像狐狸,但有鱼鳍。他们东张西望,显得谨慎小心。白复大惊,道:“这是朱獳(ru 二声),它的出现是噩兆,预示国家将会发生令人惊恐的祸端”。 跟在朱獳后面的几只小兽,样子像刺猬,全身通红,宛如火焰。白复面色难看,道:“这是戾,史书记载,它出现在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会发生大瘟疫。”。 亦蝉头一回听说这些野兽,饶有兴趣打量这些来水潭饮水的怪兽。 远处缓缓走来一头野兽,外形象牛,硕大的白色脑袋上有两长四短六只角,脑门正中只有一只赤红色眼睛,身后长有一条蛇尾巴,正是传说中招人讨厌的蜚(fei,一声)。之所以令人讨厌,因为传说它所踏入的水域,不久便会枯竭。它走过的草地,很快也会枯萎。它若出现在世间,天下就会瘟疫蔓延。 接下来,饮水的野兽体型越来越大。 就在白复两人看的津津有味时,忽然一阵腥风扑面,鹿蜀群停止嬉戏,躁动起来,发出阵阵嘶鸣。 一只头上长角,身形巨大的蛊雕从溪流上方的灌木丛中掠出,发出婴儿哭闹的声音,直扑鹿蜀群而来。鹿蜀群大惊,夺路而逃。那蛊雕剽悍迅猛,一个俯冲,雕爪抓住一匹鹿蜀,双翅一展,飞入半空。 鹿蜀吃痛,死命挣扎,企图将挣脱蛊雕双爪。蛊雕双爪刚猛有劲,抓得更紧。同时,张开雕喙,狠狠地撕扯鹿蜀腹部。 鹿蜀腹部鲜血直流,很快肛肠从腹中流出,颈动脉也被雕喙咬断。鹿蜀哀鸣一声,四蹄抽搐。 蛊雕这才放开雕爪,将鹿蜀扔在岩滩上。探头进入鹿蜀腹中,撕扯鹿蜀的内脏。 就在此时,寒潭对面的巨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深褐色的怪兽,身形如虎豹,虎爪锋锐,背上有一对白色的羽翼,眼珠橙黄,骨碌碌转动不停。 白复连忙拉亦蝉俯在草丛,道:“这是穷奇,是上古四大凶兽。” 蛊雕大惊,丢下鹿蜀,张开两翼向上飞。但穷奇迅疾如风,如飓风从草上掠过,一个腾身,将蛊雕撕拽下来,一口将蛊雕脖颈咬断。 随即,张开血盆大口,狼吞虎咽,啃食蛊雕丢下的鹿蜀。不一会,鹿蜀只剩一副骨架,穷奇舔舔嘴角的血迹,满意地匍匐在草丛中,昏昏睡去。 …… 机不可失,赶快溜。白复二人连忙蹑手蹑脚逃离昏睡的穷奇。迎面灌木中串出一只红色大犬,动作敏捷,行动如风,它一出现,大风四起。它一看到亦蝉两人,竟然露出人一般的笑容,吓得亦蝉大骇。白复赶忙安慰:“这是山(hui一声),不食人,没事的。” 第五十三章 神象奇缘 白杨二人奔波了数里路,天已渐渐亮了。山谷中鸟鸣悦耳,二人这才感觉到安全。一晚奔波,两人又惊又困,找到一个安全所在后,困倦抑制不住,在藤花掩映间,昏昏睡去。 半醒半梦间,白复感到有东西触摸自己。白复大惊而起,操剑在手,定晴一看,眼前站立一头白象,神情和蔼,正用象鼻抚摸自己。此象巨大,数倍于一般大象。白复知道此象定是神物,于是作揖而拜。白象也附身跪下,像是与白复互拜。 亦蝉亦醒,正感惊奇时,那白象伸出长鼻,将白复和亦蝉卷到象背上。待二人坐稳,白象发力奔跑,驮着二人在山谷中奔驰百余里,入一深邃幽谷。谷内地势平坦,站在象背上,极目遥望,方圆十多里的幽谷,两崖峭壁,悉是大树,高耸入云。 白象到了这里,战战兢兢,且行且望,又走了六七里,来到棵高大的古树下。古树参天,围如巨屋,森然隐天,植被蔓绕,根根垂下。白象用鼻子拂动白复,又仰指树上。白复似乎悟到些什么,于是带着亦蝉,从大象身上一跃,抓住树藤,攀缘到树上。 白象在树下仰望。白杨二人一直往树上爬,到了十多丈时,往下望,白象以鼻直指,示意二人继续往上爬。二人到了树顶,竟然有座“树屋”,树屋用树枝搭了一个“人”字形树棚,枝蔓缠绕厚密,容得下一两个人居住。白象见两人到达树屋,才满意地离去。 白杨二人茫然,不知道白象此举何意。细细打量树屋,里面有人住过的痕迹。数张虎皮铺床,一个酒葫芦倚在床头,更有一张铁胎雕弓挂在墙上,弓下箭壶里插着数十支狼牙铁箭。 这把弓,弓身乌红,暗哑无光,无任何华美纹饰,初看平平无奇,但古朴高拙,使人不敢小觑,弓背刻着篆字“羿”。 白复拿过弓来,入手一掂,分量极重,心说:这是出号的硬弓,也不知是哪位前辈的爱物,更不知自己能否拉得开。想到此处,好胜心升起。他凝神静气,双腿弓箭步一绷,左手扶弓背,右手拉弓弦,用尽全身膂力,一叫丹田气,耳轮中就听咯,札,札,札,终于弓开如满月。白复再挂上狼牙铁箭,一箭射出,雷霆万钧,穿石裂金,威力无比。 白复大喜,对亦蝉道:“幽冥谷凶险万分,有了这雕弓铁箭在手,就多一分胜算。”亦蝉内疚万分,施礼道歉:“怪我不好,让白师兄身陷险地。” 白复宝弓在手,豪情万分,一把托起亦蝉,道:“杨师妹,你我同门,焉能见死不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二人勠力同心,就算虎穴龙潭,也定能趟出生天之路!” 亦蝉本一心向死,此刻也被白复感染,心生壮怀。 此时夜幕降临,星垂平野。树下野兽成群出没,二人和衣宿于树屋,倒也安全。终于挨到第二天,黎明时分,白复一睁眼,就望见树下的草甸上,昨日驮二人的白象,带领着百多头大象到此。象群骚动、惴惴不安。 及天色大亮,一头巨兽从远处奔来,二目如电!那巨兽头如巨鳄,嘴巴硕大,尖牙狰狞,两道卷曲的肉冠从头顶延伸到鼻梁,在脸部中央交汇。巨兽高达十多丈,拥有数倍于大象的庞大身躯,四肢长有锋锐的利爪,前肢短小,后肢粗壮,象犀牛一般凶猛,浑身披着鳄鱼一般的鳞甲,拖着一条粗硬的长尾巴,咆哮声震天。亦蝉也被巨兽咆哮吓醒。 巨兽咆哮犹如号令,只见树下百多头大象,伏于巨兽面前,不敢动弹。那巨兽趾高气昂,走上前去。群象如奴仆膜拜,瑟瑟发抖。巨兽从象群中拖拽出两头幼象,幼象不停挣扎哀鸣,召唤母亲。母象的眼泪如珍珠串往下滴淌,却敢怒不敢言。 那巨兽对着幼象的脖子狠咬一口,幼象叫声立刻停止,四周只剩死一般的寂静。巨兽转动着硕大的方形头颅,四处张望,骄横跋扈。它朝幼象弯下身子,用巨大的后肢压稳幼象,用前爪开膛破肚,张开血盆大嘴,撕扯幼象身上的肉。用嘴衔着血淋淋的肉块,仰脖吞下,发出令人恶心的“嘎吱嘎吱”咀嚼骨头的声音。巨兽大快朵颐,须臾间将两头幼象连肉带血啃食完毕,方才心满意足,卧躺休息。此时,群象才敢慢慢退去,只剩母象徘徊在幼象残骨处,伤心哀鸣。 见此象间惨剧,白复也不禁唏嘘万千,亦蝉更是泪流满面,不忍直视。此时,白复才领会到白象驮二人到此的深意。白复拿出雕弓,抽出狼牙铁箭,双臂一较力,弓开满月,对准巨兽双眼,极力远射。箭如流星,“嗖嗖”两声,正中巨兽双目。那巨兽假寐休息,毫无防备,失去双目,巨痛难忍,嘶声怒吼,惨叫之声,声震百里。 白复见巨兽双目失明后,依然凶悍,于是大呼引兽。巨兽大怒,听声寻人,咆哮冲向大树,一撞之下,二人所在之树虽巨,也禁不住巨兽神力,摇摇欲倒。千钧一发之际,白复心如止水,引弓瞄准,当巨兽张嘴仰天咆哮时,将箭射入嘴中,直穿心脏。 巨兽长嘶一声,倒地翻滚不已,抽搐了一炷香时间,方才死去。谷内瞬间万籁俱寂。白象不知从何处出现,一步一望,谨慎地来到巨兽的尸体前,先用长鼻嗅闻,再用头顶触巨兽尸体。发现巨兽确实已死,白象乃仰天长鸣。不多时,数百头大象从四面八方奔入谷中,围着巨兽尸体,兴奋地嘶吼,声彻数十里。 白象颇通灵性,跑至古树,屈膝跪下,向白杨二人拜服。随即,伸展长鼻,召唤二人下来。二人下树后,又骑上象背。白象驮着他们在谷中奔驰,群象在后面紧紧跟随。万象奔腾,大地震撼,恢宏壮观。 第五十四章 九乡荫翠 白象驮着二人来到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此处苍松翠柏,香草依依,鸣禽间关,更有诸般奇花异树,皆为平陆所无,一看就是一个安全的所在。放眼四望,但见翠谷为高山环绕,雪峰插云,险峻陡峭,决计无法攀援出入。 白象双膝跪下,将二人轻轻放下。亦蝉亲吻着白象的额头,将脸庞贴在白象的脸上,分外依恋。相识虽仅仅两日,却有了生死与共的感情。 白复拍拍白象的长鼻,拱手道:“感谢象兄带路,还请象兄常来看看我们。”白象长鼻扬天,声声长鸣,算是道别。 象群离开后,白杨二人步入幽谷。 亦蝉骨折未愈,以树枝为拐杖,缓步慢行,走几步就得找地方歇息。看到一块可以歇脚的平坦岩石,亦蝉双手盘膝坐下,顺手将岩面上的杂草扯落。白复点头,道:“这是鬼草”。 亦蝉吓得连忙将杂草丢在地上。白复莞尔,道:“别怕,鬼草手摘无妨。它也叫忘忧草,叶子同葵叶相似。红色的茎上抽穗开花,服用后可让人远离忧愁。我猜,所谓忘忧就是让人迷幻,跟五服散差不多。”亦蝉这才放下心来。 见鬼草出现,白复开始细细打量周遭灌木。 忽听白复兴奋大叫,亦蝉转过头,只见白复手中多一药草,白复道:“此草曰天名精,又称鹿活草。昔青州刘炳,射一鹿,剖五藏,以此草塞之,该鹿蹶然而起。刘炳很好奇,于是从鹿腹中将此草拔出,鹿马上又倒地不起。如此三度,于是刘炳将此草的功能秘密记录下来,并广泛种植。后世也呼其为“刘炳草”。此草多主伤折,正是治愈你骨折的绝好良药!” 白复将此草捣碎,让亦蝉服下,再用银针针灸数穴。此草果然神妙无比,半个时辰后,亦蝉疼痛大减。再行走时,已无需拐杖支撑。亦蝉心情大好,陪伴白复,听他点评谷内的神仙药草。 “护门草,常山北。草名护门,置诸门上,夜有人过辄叱之。” “胡蔓草,生邕、容间。丛生,花偏如支子稍大,不成朵,色黄白。叶稍黑,误食之,数日卒,饮白鹅、鸭血则解。” “鬼皂荚,生江南地,泽如皂荚,高一二尺,沐之长发,叶亦去衣垢。” “梦草,汉武帝时,异国所献,似蒲,昼缩入地,夜若抽萌。怀其草,自知梦之好恶。武帝思李夫人,怀之辄梦。” “雀芋,状如雀头,置干地反湿,置湿处复干。飞鸟触之堕,走兽遇之僵。” “牧靡,牧靡草可以解毒。百卉方盛,乌鹊误食乌喙中毒,必急飞牧靡上,啄牧靡以解也。” “三赖草,如金色,生于高崖,老子弩射之,魅药中最切。” “无患木,烧之极香,辟恶气,一名噤娄,一名桓。昔有神巫曰瑶月毛,能符劾百鬼,擒魑魅,以无患木击杀之。世人竞取此木为器用却鬼,因曰无患木。” “石桂芝,生山石穴中,似桂树而实石也。高大如绞尺,光明而味辛。有枝条,捣服之,一斤得千岁也。” …… 白师兄博闻强识,亦蝉钦佩不已。 忽见几株兰草,茎呈方形,根象香草,黄花红果。白复见之大喜,道:“这是荀草,人称美人草。是不可多得的草药,食用花瓣能滋阴补阳,让人气色红润,肤白貌美。果实更是无价宝,碾碎后服下,如千年人参,延年益寿,回生吊命。这荀草千金难得,没想到这里竟有这许多!” 亦蝉欣喜过望,顾不上筋骨疼痛,连忙小心采摘,做起了白复的小药童,一路奇花异草,收获颇丰,白复笑逐颜开,手舞足蹈,得意如顽童。 …… 路过谭边,突然泼喇一声,潭中跃起一尾大鱼,足有一尺多长。二人凝神瞧去,只见十余条黑背鲫鱼在水中嬉戏。白复折了一条坚硬的树枝,一端削尖,待群鱼游近水面,对着一尾大鱼疾刺,正中鱼身。依法实施,连捕数鱼。亦蝉欢呼雀跃,接过捕获的鱼,用剑尖割开鱼腹,去鳞,洗刷干净。 白复找来一段枯树干,用剑劈开,挖出一个槽,用干草绒毛铺垫,再找来一个细一点的木棍,双手使劲搓动,钻木取火。不一会,干草绒毛开始生烟,一点火星渐渐变成火苗,白复轻轻拨动,悉心照看,终于点燃起一堆篝火。 亦蝉用树枝穿鱼,将鱼烧烤。不久脂香四溢,外焦里嫩,入口滑嫩。二人饥肠辘辘,片刻之间,将数尾鱼吃得干干净净。 亦蝉心想:“一时间既然出不了谷,倒须留下火种。”于是,用石块围了个灰堆,将柴草灰烬藏入其中,以防熄灭。 饭后小憩,两人体力恢复后,又继续前行。 幽谷尽头是一个巨大开阔的洞窟,洞窟深约数里,高约数丈。洞顶为一块巨大的岩石,穹顶倾斜,无任何支撑,堪称奇迹。洞窟内壁上流下来两条白色瀑布,高达数丈,远看仿佛是一个“人”字,可称得上雌雄双瀑。 双瀑在洞窟内汇成一条暗河,暗河流经钟乳石石林,石笋造型古朴,姿态各异。暗河下游的钟乳凝石层层叠叠,汇聚成梯田一般,每层梯田注满暗河泉水,当阳光射入洞中最强时,梯田水面缥缈迷离,美轮美奂,宛如传说中的“神田”。神田之间有一块巨型圆锥状钟乳石,颇似神田中堆放粮食的大粮仓。 白复留意到这个梯田里有不少小鱼,鱼长数寸,通体透明,脊骨呈金线状,竟然没有眼睛!这小鱼肉厚多脂,吃后气力大增。 洞窟的尽头是一个弧形石台,差不多有半个演武坪大小。石台尽头有阳光斜射进来,隐约可见一个扁圆型巨大洞口。 走近一看,洞口有两块钟乳凝石屹立风中。一块型如雄狮虎踞,虎视眈眈,遥望洞外山河。另一块犹如千年神龟,摇头晃脑,晒着日光,怡然自得。最难得雄狮和神龟双眼,竟是黑色水晶镶嵌。此时,旭日东升,在阳光映射下,眼光流动,宛如活物。二人暗暗称奇,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造物神妙。 站在洞口外望,亦蝉不由尖叫一声。原来洞口竟在另一处山谷的崖壁之上,崖壁下方数十丈处,是一个绵延数里的湖泊,静水流深,幽邃如碧,绿的让人心生不安。几只金雕在云中盘旋,偶尔传来几声猿啼,回声不绝。 白复一看这地势,也无法攀援而出。不由轻叹一声,原路返回。 既然脱困无望,不如随遇而安。 这幽谷中鲜花野果、木耳蘑菇、鸟禽潭鱼甚多,食物无缺。时不时还能捉到獐子、麂子等猎物。亦蝉极善烹饪,从花草浆果中,提炼出不少调味品,腌、熏、烤、烹,做出的食物鲜美无比,让二人大快朵颐。 采摘渔猎之余,二人烧陶作碗,堆土为灶,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 谷中日长无事,白复便将青城武功逐级传授给亦蝉,两人教学相长,相互帮衬,倒也过得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第五十五章 传剑 如果你不曾来过或者不曾离去,那么我的世界也许仍旧会是春暖花开…… ----佚名 度过了最初的艰难几日,白杨二人慢慢开始熟悉,亦蝉的话也多了起来。亦蝉当初跳崖时,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被白复救下后,幽冥谷底惊心动魄的头几日,让亦蝉无暇细想。等到生活安定下来,亦蝉虽再无死念,但心绪纷乱、郁郁寡欢。 白复觉察到了亦蝉的情绪。关于她的事情,白复听说了一些,但由于二人并不相熟,这类涉及私隐的事情也不好贸然劝慰。好在白复也曾经历坎坷,深知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而在幽冥谷,最多的就是时间…… 白杨二人,一个生性达观,随遇而安。一个根本不想再回青城。就这样,两人踏踏实实在谷中安顿下来。 为医亦蝉心病,白复还设计了一个恢宏的九乡荫翠谷改造计划:扎硬寨,广积粮,待天光。 为避风雨,白复把家安在洞窟之中,用谷中巨木搭建木屋,在洞口深挖壕沟,设陷阱,布机关,并按武侯八卦阵图,设下奇门遁甲。一路下来,莫说是野兽,就是武林高手,也无法擅自闯入。 白复叫上亦蝉一起采摘渔猎,储备食物。白复杀虎屠熊,亦蝉风鸡熏肉。二人烧陶作碗,堆土为灶,削骨穿针,缝衣置被,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 翠谷中物产丰富,数月下来,洞壁挂满风干熏肉,柴薪匠木堆积屯仓,虎毯熊被,狐貂衣氅一应俱全。 更令白复动心的是谷内奇花异草,珍禽走兽等名贵药材甚多。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白复采摘搜集,按医方炮制,萃药炼丹,忙的不亦乐乎。 谷中日长无事,白复便将青城武功逐级传授给亦蝉,两人教学相长,相互帮衬,倒也过得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我以前只练过掌法和一些银钩钩法,也许我真的不适合练剑吧。”杨亦蝉淡淡的叹了口气。 “‘也许我不适合干这事吧。’这话绝对是一切失败者的口头禅吧。”白复不赞成。“我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这么想的。练得不好就不练了?不坚持练,不反复练,哪儿机会改进、反思、提高、进步呢?一个人在武学上强大与否,就在于他遇到瓶颈时是否能坚持下去。” “师父反复说过一句话:只要习练的法门正确,再加上时间的积累,一定会有进步。”白复道:“练剑就像婴儿学走路,谁能一开始就做得很好呢?起初难免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但只要大胆走下去,迟早会学会走路。” 看见亦蝉露出思索的神态,白复接着说:“首先,心态要平和,要能够接受自己的不足,甚至被别人笑话,不要急。接着,把每一个动作慢慢分解,看看问题出在哪里,哪里能改进?然后,反复练习…..这是学习一切武功的必须过程。关键在于:要尽快开始这个入门阶段。然后,尽快度过这个入门阶段。尽快开始,就是不要多想,不要怕,师父上午教新招,下午自己就要开始练。快速度过,就是速成。” “习武也能速成?这可能吗?”亦蝉好奇地问。 “这个嘛…..当然可能!不仅是可能,而且是绝对必要!”白复有点小得意:“武功也是可以速成的。准确说,是可以快速入门的。这里面有个小技巧。学任何一门功夫时,一定要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清楚这门功夫都有哪些最少要诀,然后迅速掌握它们。在那一瞬间,任何人都能完成快速入门。这招屡试不爽。 比如骑马。骑马的主要目的是代步,去往目的地。你只要掌握上马、下马、走、跑、停这五个环节对马的控制就可以了。掌握这几个环节,你就能迅速操控马,骑马去你想去的地方了。其它动作如骑马跳跃障碍、渡河、骑行中格斗和射箭等,可以慢慢掌握。等你敢纵马奔驰了,就有信心,再学其他骑马的动作就很容易了。 再比如,学习青城十三式。它的最少要诀就是:‘三个步伐,二个剑式,一个呼吸’。青城十三式就是围绕这六点进行攻防转换的。掌握这六点,你就能把这十三招剑招迅速串起来。同时,在实战中,可以根据对方的招式灵活组合。 比如第五式‘云中沧海’这招,基本步伐是重心转移到左腿,右脚外扣,身形随即右转,右手翻腕,从防守状态转入第六式“峰峦叠翠”,从而进攻对手右肋。熟悉这个步伐后,你就可以反向操作。重心转移到右腿,左脚外扣,身形随即左转,右手剑交给左手,让左手翻腕,从防守状态转入第六式“峰峦叠翠”,从而进攻对手左肋。或者继续用右手持剑,只是把右手翻腕改成向上直刺,从而进攻对手双目。这两招都足以让对方防不胜防……..” 白复讲到兴起,劈手夺过亦蝉的宝剑,刷刷刷三个剑花,身形展开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杨亦蝉屏住呼吸,目不暇给。青城十三式是她入青城学的第一套剑法,有了一定的基础。从头到尾回忆一遍,确实如白复所教。按此分解下来,果然比之前硬生生记套路容易多了。 白复收剑后,杨亦蝉满心赞叹,但也有个疑问:“复师兄,这样变化虽然神妙,好像和师父教的第五式和第六式的起承转合不一样了?使出来,师父会不会责骂?” “人是死的,剑是活的。比剑中,对手预判到了你的招式,明明已经用剑指向你的右后方。你是愿意墨守成规,把身子右转,主动撞向对手的剑尖儿呢,还是灵活运用第五式,让身子左转,抄对手的左肋空挡呢?是师父责骂要紧,还是你的性命要紧? 再说了,师父从来不僵化的教授剑法。平日让我们反复练习,只是为了固化我们的基本动作,保证出招快速、精准。在比剑中鼓励我们灵活运用所学。只有这样,剑法才算是真正学会了。按此道理,天下任何一门武功都能快速融会贯通!”白复持剑在手,有种捭阖天下的气势。小小年纪的他竟悟出了武学中的大道理。 杨亦蝉不再迟疑,接过佩剑,按照白复刚才所教,细心体会青城十三式剑法的最少要诀。越练越觉得有道理,越练越觉得得心应手。一个时辰不知不觉过去,这套剑法算是真正融会贯通啦! 收剑结束后,杨亦蝉大汗淋漓,却也酣畅淋漓。看着阳光下慵懒微笑的白复,心里也格外感激。远处,夕阳西照,玫瑰色的火烧云如鱼鳞般映红了整个天空,阳光透过青松翠柏辉洒下来,映出一圈圈光晕,温暖而不刺眼。此次此刻,这里变成了她真正的家。在这里她有了师父和朋友,有了爱和温暖。这一切让她内心安定而宁静。她已经喜欢上了这里,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也不要分离…… 很多年后,杨亦蝉依然很清晰地记得这一天,站在九乡荫翠谷口,夕阳无限,彩霞满天,风穿松林,栀子花香,还有,白复年轻的气息…… 如果爱,请深爱。雁南归,人难回。 第五十六章 交心 这一日,白复在悬崖上采摘荀草。忽闻一阵异香,只见岩壁上方数十丈处,在悬崖最陡峭一段,斜长一老树,老树主干枯萎,但枝头青葱翠巍,竟结了两个朱红色的果子,异香就是从这里传来。 几只燕雀盘旋在朱果周围,蠢蠢欲动。 种种迹象表明,十步以内有芳草。白复大喜,先用石子驱散燕雀,再伸展壁虎游墙功,缩胸紧背,以背贴壁,形同蜈蚣壁虎,用肘踵之力,在岩壁面上渐次移动。 攀爬到岩壁裂缝处,裂缝宽近两米,白复左脚侧踢在裂缝一端,将身体打横,手顶住裂缝另一端。向上挪一步脚,再挪一步手,手脚配合,就像木梯,一点点交替挪动。许久方接近老树。 此时,白复才醒觉,悬崖之陡峭远超自己所料,前进后撤皆凶险,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白复迎难而上。最后一个坡段,岩壁如镜,光滑异常,几无支撑点。唯有两米开外,一枚铜钱大小的凸起。白复把心一横,瞄准突出点,飞纵而出。岩壁太光滑,白复壁虎游墙功吸附不住,快速下滑。白复急张右手虎爪,食指和中指两指如钩,千钧一发之际,抠住凸起,此时,身体已经全部悬空。一阵山风吹来,如挂树风筝,摇摇欲坠。 亦蝉在崖下看得心惊肉跳,双唇紧咬,生怕尖叫影响白复安危。 白复稳住身形,仔细观察四周崖壁情况。此时,体能消耗甚大,需慎重策划最后几步攀援方案。 拿定主意后,白复慢慢扭动手指,面向峡谷,将双臂展开,用左手指抠住左侧另一凸起。如此,又接近朱果两米。 最后时刻,白复深吸一气,双手四指用力,腹部收紧,卷腹将双腿慢慢向上抬起,呈倒立姿势,直到右脚脚尖勾住上方一道岩缝。接着,左脚向左伸,脚尖勾住另一道岩缝,终于来到老树上方。 近看这两枚朱果,大小如桃,已成人型,一枚如金童,一枚如玉女。正是熟透时刻,温润如蜜桃,异香扑鼻,芬芳中还带有淡淡的参香。白复欣喜如狂,根据自己深山采药的经验,此果定非凡品,不知是天上蟠桃临凡,还是传说中的人参仙果? 摘完“参桃”,俯瞰谷底,亦蝉如蚁,白云罩山,白复头晕目眩。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何下崖? 不得已,白复只能忍痛将老树树皮剥开,搓成一道绳索,将自己吊扯到崖壁相对平缓处,再伸展壁虎游墙功,慢慢蹭下来。离地面还有数丈时,白复展开身法,如大鸟一般掠下。 白复脚刚一着地,“嗖”的一声,亦蝉扑入白复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亦蝉惊吓不小,情绪憋了半天。 亦蝉恸哭:“以后可不能再涉险了,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也不独活了!” 白复手足无措,安慰呵哄半天,哄到亦蝉破涕为笑。白复取笑亦蝉胆小,但见她真心牵挂自己,心中也如冬日暖阳,恋恋温暖。 把“参桃”带回洞窟后,满室芳香。测试无毒后,白复把少女形状的“参桃”递给亦蝉,道:“杨师妹,你的剑法已有小成,招数纯熟,但内力不够。这参桃定非凡品,若我所料无差,习武之人服用后,若及时坐禅炼化,可增数年功力。” “真的?”亦蝉惊喜,道:“不过,我对坐禅知之甚少。” 白复道:“坐禅能够将注意力和内力集中起来,最终目标是自如地控制注意力和内力。从而提高反应速度,控制情绪,保持冷静。通过坐禅内观,我们的内力更易提升,更易激发全身潜力。” 白复和亦蝉服下参桃,参桃入口,化为一道水线,直落肚腹。白复双腿双盘,指导亦蝉坐禅内观。 “盘腿,挺直腰背,闭上眼睛,深呼吸。…将所有意念集中到呼吸上,呼……吸……呼……吸……感受气从丹田升起,经神宫……树门……大斧……膻中……一直冲到百会…….山下出泉,蒙。” 在白复的导引下,亦蝉丹田之内,热气升腾,春日暖阳,好不舒服。丹田气血游走于任督二脉和阴阳六脉,循环往复身体洞府七十二重天…… 在这一刻,亦蝉突然心至空灵,全身毛孔都在呼吸,都在感应着周围的变化:乳燕归巢的轻盈,鱼儿出水的雀跃,花瓣落溪的微妙…… 见心、见你、见天地。 亦蝉泪流满面……. 导引结束后,亦蝉起身,对着白复磕头就拜。白复连忙把亦蝉托住,道:“杨师妹,这是何故?” 亦蝉啜泣道:“我本一心求死,得复师兄拼死相救。师兄不嫌我污秽,真心以对,亦蝉纵然万死,难报师兄之恩。” 白复道:“你我同门,自当全力相救,何须言谢。但纵有委屈,也不应轻生啊?” 多日患难与共,亦蝉对白复再无戒备。终于肯敞开心扉,不再避讳,把自己和秦永杰相恋,被辛清子霸凌等事一股脑儿倾诉给白复。这些痛楚在亦蝉心中郁结数月,倾诉完毕,亦蝉嚎啕大哭。 听到亦蝉遭堕胎、被强暴,白复虎目淌泪…… 听到亦蝉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白复义愤填膺,怒道:“杨师妹,你怎可如此懦弱!你越是软弱,他们越会变本加厉欺辱你。面对霸凌,绝不能沉默,要勇敢还击!” 亦蝉低声道:“我和荷荷也找过青烁师叔,他出卖了我们,惹来更恶毒的报复。” 白复冷哼道:“青烁,墙头草尔!不足与谋。我上次就吃了他们的亏。只怪师父一味当好人,对他们这类师叔伯,往往网开一面。岂不知,人同货币一样,也是劣币驱逐良币。不分忠奸,一味宽容,才有今日青城之乱! 不过你且莫慌,青石道长虽然位尊,但也不能只手遮天。大多数长老还是公正无私,正直仁厚之人。待我们回山后,从长计议,定要为你洗刷冤屈!”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一眼,唉声叹气。陷此绝地,不知何日才能逃出升天? 第57章 护山神兽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 人生必有难捱的时光,派遣的方式,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白复将青城武功倾囊相授,借助奇花异草的药效帮亦蝉筑基洗髓。在白复的赋能下,亦蝉武功突飞猛进。白复亲测,认为亦蝉已远超辛清子等人,再回蜀山,定不会再受其霸凌。 亦蝉心灵手巧,对白复也是悉心照料。把谷内孤寂、干瘪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虽不至于风生水起,也足以在苦闷的日子里,让自己开心地笑出声来。 岁月似流水,谷中日月长,三年弹指即过,白杨二人,倒也过得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这一日,忽听龟狮洞口风雨交加,白复二人探头查看。只见惊魂峡内一头硕大的状如牦牛的野兽出没,它全身毛色苍青,头上无角,只有一条腿。浑身上下带着月晕的光辉,吼声如同雷鸣,它一踏入寒潭,整个惊魂峡内风雨肆虐,小动物纷纷躲开。 白复道:“这是夔(kui 二声)。传说,黄帝曾经捕获过它,以其皮为鼓,用雷兽的骨击打这个鼓,声闻百里,威震四方。” 夔一出现,幽冥谷底狂风大作,寒潭上方电闪雷鸣。寒潭巨瀑背后开始有红光闪烁。正是白复在誓鬼台悬崖时,看见深渊里的那种红光。 忽然间,一声野兽的巨吼,瀑布从中间分开,露出瀑布后一个巨大的洞穴,一只巨大的老虎,昂首站在洞口,放声怒吼,声震环宇。这只老虎个头比寻常吊睛猛虎大四五倍,虎颈长着短戟般红色鬃毛,鬃毛中藏着八个头。虎头人面,桀骜不驯,威风凛凛。 白复震惊,道:“开明兽!” 不等亦蝉发问,白复自顾自答:“传说,开明氏乃是古蜀国贤王,死后上天化做开明兽,成为蜀山和昆仑山的守护神,拥有洞察万物、预卜未来的能力。蜀山和昆仑有九道门,所以开明兽有九个头,虎头人面。人面威严,环视蜀山和昆仑,不让外物进入,保护蜀山和昆仑安宁。古语云:‘开明天兽,禀兹金精;虎身人面,表此桀形;瞪眎昆山,威慑百灵’。又曰:‘开明怒目而电视兮,貔豹吼而山裂’。 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伴随着开明兽的怒吼,白复观察到寒潭水面有轻微的波动,数道波纹从寒潭最幽暗处缓缓荡开。波纹中,一条水线快速移动,水线下隐隐可见一条长长的黑影。 水线快到巨瀑时,减缓了速度,黑影一点点浮出水面。竟是一条黑色双头巨蟒,蟒身粗如千年榕树,比开明兽的身躯大了数倍。身上密密麻麻披挂着黑色的麟甲,蟒头大如斗笠,顶部有一弯状肉瘤,颜色腥红,像一只弯月独角。蛇眼血红,阴森诡谲,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蟒头的血盆大口吐着分叉的蛇信,发出菜刀摩擦铜镜的噪音,闻之烦躁不安。蟒身一露出水面就腥膻无比,散发出作呕的腐臭。 杨亦蝉吓得花容失色,浑身瘫软。白复高度戒备,取出雕弓狼箭,以防不测。 巨蟒突然如长鲸汲水,从潭底腾空而起,跃出水面,直扑巨瀑洞口的开明兽。 开明兽虎吼一声,从洞中跃出,迎战双头巨蟒。 两只神兽空中翻腾撕咬,跌入水潭后,在寒潭水面起伏打斗。附近的鸟兽四散奔逃。 一炷香时间,两兽分开,各自挂彩,遍体鳞伤,鲜血直流。但见巨蟒恶狠狠地盯着开明兽。开明兽丝毫不惧,用两只前爪支起上身,昂起九头,对巨蟒怒目而视。 巨蟒将庞大的身躯呈S型展开,缓慢向开明兽游动,形成巨大的进攻压力。蟒头吐着分叉的蛇信,嘶嘶作响,嚣张地挑衅。开明兽仿佛僵住,纹丝不动。 巨蟒观察半响,突然发动雷霆攻击。就在电光火石间,开明兽仿佛活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身体腾空,直扑蟒头。巨蟒移动虽快,但开明兽更快,如闪电略过,虎爪疾风般挥过巨蟒的一只蟒头,竟然抓瞎了这只蟒头的双眼! “好一招以静制动,防守反击,一招制敌!”白复忍不住拍手喝彩。 巨蟒一个蟒头被抓瞎眼睛,剧痛难忍。尾部一扫,竟将周围山崖上的岩石砸的七零八碎,碎石四处激射,白复和杨亦蝉连忙躲闪。 受伤后的巨蟒异常凶悍,血盆大口的攻击也越发凶狠。用巨大的躯干盘成一个圈,将开明兽包围在圈内,然后用慢慢收缩,将其困住圈中。 开明兽虽然快疾如风,但闪躲的面积越来越小。巨蟒的两只蟒头从前后两端夹击开明兽,蟒头突然同时喷出一股黑色毒雾。开明兽腾挪不及,被毒雾射中。一声嘶鸣,奔跑速度开始减缓,身体慢慢不支。 开明兽困兽犹斗,决定发动最后一击。它纵身一跃从侧方进攻巨蟒七寸。巨蟒感觉到开明兽攻势的凌厉,七寸要害不得不救,赶忙旋转闪躲。巨蟒虽然身形巨大,但是却异常灵活。一个盘旋躲开开明兽的攻击。巨大的蟒尾顺势拍向开明兽,开明兽虎爪一翻,插入蟒尾。蟒蛇剧痛,全身一震,电闪般收缩螺旋翻卷,开明兽躲闪不及,竟被卷在蟒蛇躯内。巨蟒见开明兽被缠,张开大嘴咬向其头颈,开明兽情急之下,虎爪紧紧钳住巨蟒脖颈,虎口一张,将咬下巨蟒的一个头颅。 巨蟒吃痛,剩下一只蟒头,仰天嘶吼,扭头咬住开明兽的脖颈。同时,使出看家本领,一圈圈缓缓收缩蟒躯。开明兽被缠绕的越来越紧,虎爪无力地在蟒身上抓挠,关节吱吱作响。再不挣脱,只怕全身骨骼都会在巨蟒的紧缠下寸寸碎掉,瞬间就会窒息而死,然后再被巨蟒吞入口中。 开明兽是青城护山神兽,它不能死!白复反复念诵,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 千钧一发之际,白复胆气上涌,忘却生死,一咬舌尖,冲出岩洞,身形如流星划过水面。手中雕弓,弓开满月,对准巨蟒双目,嗖嗖激射出两只劲箭。 巨蟒没想到此刻寒潭之上竟会杀出其他猎食者,毫无防备。两只狼牙铁箭射穿蛇眼,射瞎了巨蟒。 蟒头双目淌血,狰狞异常,大吼一声,用蟒尾将白复击飞出去。白复如被雷击,象断线风筝一样坠落潭水。 说时迟那是快,开明兽趁巨蟒疼痛,蟒身松懈,虎口大张,对准蟒头一口咬下,正咬在在蟒头弯状肉瘤处,只见血光四溅,肉瘤被一口咬下。 此肉瘤竟是巨蟒命门,巨蟒发出一声惊天动的嘶吼,全身一阵抽搐,如瘫软的烂泥,慢慢松开开明兽,蟒腹翻上水面,黯然死去。 第五十八章 巽鼎下落 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 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 ——巽卦 开明兽将白复叼到寒潭岸边,将白复舔醒。白复拜谢后,盘腿禅定,自行运功疗伤。 开明兽用利爪将巨蟒胸腹剖开,叼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蟒珠,蟒珠皎洁如月,放出淡淡光晕。若黑夜灭烛,可照亮一室。长久凝视,会感觉珠内似乎有仙女、白鹤摇动。 开明兽又从两个蟒头七寸颈下扯下两块倒长的鳞片:一片金色鳞片,呈月牙状;一片红色鳞片,呈红日状。这两片鳞甲坚硬异常,柔韧胜钢。 不多久,蟒身如一艘折断的巨船,慢慢沉入潭底。 见白复睁眼,开明兽衔住这枚蟒珠,放到白复嘴旁,示意将其吃下。 白复知开明兽是上古神兽,此举必有深意。于是顶住腥涩,将蟒珠慢慢吞入肚中。 蟒珠入口,如一线烧酒入喉,一道热浪沿着食道滚入腹中。片刻,白复腹中剧痛,如饮鸩酒,头冒大汗,眼仁翻白,在地上呻吟翻滚。 白复连忙盘坐导引。只觉得丹田如火炉,火焰上窜,所到之处,经络寸断、血管爆裂,血液从皮肤毛孔中渗出,甚是恐怖。身体一会儿如巨锤击胸,一会儿如烈日灼心…… 白复预感火焰燃到心脏处,就是自己毙命之时。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让灵台清醒片刻,随后用青城正宗玄门心法护住心脉,然后尝试让体内真气引导体内火焰。青城正宗玄门真气果不虚传,火焰灼伤之处,真气如冰露沁润进入骨髓经络,被修复的经络,形成一道道雪白蛛网,连接全身所有肌肉和血管,与火焰交相辉映,如同火树银花。 随着时间的推移,真气与火焰的赛跑终于结束,冰凉的真气和炽热的火焰融为一体,形成洪荒之力的平衡,游走于奇经八脉,循环往复七十二洞天…… 蟒珠灵异,通过它,白复凝视虎踞在面前的开明兽,竟能感知神兽心思,两者竟能心意相通。 白复按开明兽指示,将金、红两片蟒鳞放入手心。这两片蟒鳞颇为神奇,竟能跟腹中蟒珠互动,随心意变化大小,大时如圆盾,小时如芥子。白复用意念驱动蟒珠,让蟒鳞变化成两个指环,红色龙纹指环戴在左手中指,金色龙纹指环戴在右手中指。 处理妥当后,白复攀上神兽虎背,抓紧虎颈红色鬃毛。开明兽一声虎吼,驮着白复,穿山越岭,如履平地,窜入寒潭巨瀑背后的洞穴。 白复翻下虎背,楞在当场。洞穴中央立着一尊古朴厚重的青铜大鼎,与自己在黄河壶口瀑布所见青铜鼎相似,应是一类神物。 白复这才知双头巨蟒的意图,而开明兽的任务应该就是守护该青铜鼎。 青铜鼎身外侧,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符号和八幅山水画。鼎身内侧刻着的一排一排金色古篆,放出金色光芒。古篆文字古远,不知何意?鼎底的图案,应是一幅星云地图,闪烁着银河般的智慧之光。 白复想到姜伯父讲到的雍鼎之谜,仔细打量,此鼎身外侧巨大的符号,是周易中的巽卦,第一爻阴爻,上面两爻是阳爻。巽卦代表风。“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风,无形无色,长风不绝,无所不入,隐伏不见。 今日机缘皆因为雍鼎之故,白复因此对巽鼎格外上心。他观察几遍,却无从入手。他细想当时获取雍鼎之力的情景,于是割破手腕,将大股鲜血喷溅在青铜鼎上。但这次不同,鼎身浸染到白复的鲜血后,没有任何反应。 白复折腾了两个时辰,依然无所收获。开明兽在旁看了直摇头,叹气惋惜。 好在白复是洒脱之人,见巽鼎无任何反应,也不心生贪念,毕竟上古神器,有德者得之。既然无缘,也不留恋。 白复对开明兽深深一揖,道:“前辈,在下因救人误入幽冥谷,还请前辈领路,指引在下和师妹重返青城。” 开明兽点头,驮上白复,来到荫翠谷。 亦蝉再见白复,眼泪如串儿。 白复将发现巽鼎的事情告诉了亦蝉,亦蝉盯着寒潭巨瀑背后的洞穴,瞠目结舌。回过神后,亦蝉强烈建议白复返回山洞,长住下来,继续探寻巽鼎的秘密。自己可以来照料白复的日常饮食。 白复微笑道:“师妹,巽鼎乃上古神器,缘分未到,刻意强求不得。要我说,咱们快收拾东西,神兽前辈可以带咱们回山了。” 见白复心意已决,亦蝉也不好多说。只是心里颇为不甘,若能获得巽鼎之力,定可驰骋天下,早一天出山、晚一点出山有何关系?入宝山而空回,亦蝉不禁暗暗替自己二人惋惜。 此外,依着杨亦蝉的心意,在荫翠谷逍遥自在,实不必回去面对诸人嘴脸,更不愿意再遭人欺辱。但想到自己武功已成,正值妙龄,埋没荒谷实在可惜,当下便忍住不说,故作兴高采烈状,与白复一起收拾这些年攒下的家当。 亦蝉收拾行囊干练麻利,井井有条,将各类物品分门别类,捆扎妥当。要说这三年,还真是攒下不少好东西,光用奇花异草炼成的丹药就装了满满三个大葫芦。 次日,白杨二人收拾妥当,一步一停,告别自己居住过的荫翠谷、龟狮洞,毕竟住了三年,忽然便要离开,竟颇为恋恋不舍。 开明兽一声虎吼,从山峰上窜下来数百只山魈,把白杨二人的行囊扛在肩背上,跟在开明兽身后。开明兽驮着二人,穿山越岭,在崇山峻岭里奔驰。两人只觉得两边树木快速倒退,如腾云驾雾般在岩壁上飞腾。一会儿冲上云霄,一会儿又直落深谷,好不惊吓! 半个时辰后,开明兽率领众山魈奔驰到誓鬼台悬崖。众山魈一见鬼界碑,远远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白复对开明兽跪拜行礼,道:“感谢前辈搭救之恩,今日暂且分别,改日我再行回谷,再来相伴!” 开明兽以头触碰白复,亲热温存。二者心神沟通,依依道别。良久,开明兽一声虎啸,率领众山魈,窜下峡谷,如同潮水消退一般,瞬间消失在群山之间。 第五十九章 烂斧柯 山魈退去,一人在远处的岩石后探头探脑。白复一瞅,正是张子瑄。不禁骂道:“伯奇,还不快来帮手?” 子瑄正眯眼张望,听到白复声音,他跳出岩石,手持宝剑,神情戒备,一步一步近前打量二人。 子瑄眼神困惑,眼前身穿虎皮兽袍之人与白复颇为相像,但比白复更加高大强壮。难道是白复兄长?但自己从没听白复说起过他还有胞兄啊? 子瑄拱手问道:“请问尊驾可认得白复?” 白复骂道:“臭小子,眼瞎啊,我就是白复!” 子瑄警惕,道:“莫要胡扯,若不如实招来,可莫怪我宝剑无情!” 白复啐道:“呸,你胆儿肥啦!还跟我亮剑?忘了当年你尿床的毛病是谁给你治好的吧?” 子瑄惊诧,要知自己这点羞臊事,只有白复才知。 子瑄道:“复哥儿,真的是你?” 白复不耐烦,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脚底上有三颗连珠痣,不会没了吧?” 子瑄这才相信,大喜过望。他收起宝剑,道:“复哥儿,你怎么突然长高了?” 白复擂了子瑄一拳,道:“三年了,能不高吗?你小子怎么一点儿没变,个子也不窜一窜?” 子瑄一时没明白,当是白复的玩笑话。虽感困惑,也没当回事,毕竟白复最近变化太大。白复去一趟成都,获大机缘,武功日进千里。这次身体变化,说不定又是什么奇功异能。 子瑄调侃道:“复哥儿,你身边的姑娘看着面熟啊?你俩咋穿的跟猎户似的?” 亦蝉施礼道:“张师兄好,我是亦蝉啊,您真是一点没变。” 子瑄扫了一眼亦蝉,把话岔开,趁机把白复拉到一旁,连珠炮问道:“复哥儿,这女人真是杨师妹?她怎么也长变了不少?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哪儿了?你不会被猪油蒙了心,和她混了三天吧?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她可不是什么好女人!你可别被人骗了!” 白复皱眉,道:“小声点,亦蝉是个好姑娘,她也是被那帮人害了。她的事,以后我再慢慢给你们说。你刚才说三天是什么意思?” 子瑄啐道:“你被女人迷得都忘了日子啦?你失踪了三天,害我替你顶班了两个通宵!” 白复大惊,道:“失踪三天?不可能,我在幽冥谷底待了三年!” 子瑄捧腹大笑,调侃道:“三年?你要是能在谷底活着待三天,我就把佩剑还给你!” 白复正色问道:“伯奇,莫开玩笑。今天是什么日子?” 子瑄白眼一翻,不耐烦道:“不知你是被女人乱了心,还是被山魈吓蒙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都忘啦?”他报出日期,并讲了这三天发生的鸡毛蒜皮之事。 白复听了,楞在当场。 子瑄讲完,道:“这三天你们在哪儿,做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劝你一句,最好别让大家知道你们这三天待在一起,否则对你可不好。对她嘛,哼哼,倒未必。” 白复知道大家对亦蝉误解颇深,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明白的。于是道:“这事回头再说,你先找人把我们的行囊搬回去。” 子瑄这才仔细打量地上堆着的物品,大叫一声,道:“复哥儿,你发财了!” 白复随手抓出一把金丹,子瑄忙不迭接过,眉开眼笑地离去。 子瑄走后,白复和亦蝉对望一眼,焦虑不安。 亦蝉道:“复师兄,张师兄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白复沉吟片刻,道:“师父以前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晋朝有个人叫王质,去石室山砍柴,迷了路。在山中转来转去不辨方向,转到一个山坳处,发现几个童子在下棋和说笑。他就放下柴担,将斧子随手砍在一株树上,饶有兴趣地看两个童子对奕。不多久,两个童子下完了,他俩对王质说:“你已来了很久,可以回家了。”王质被提醒便准备回家,当他去拿斧子时,发现斧头深深地嵌在树干之中,斧柄也已经腐烂了,他只好空手在童子的指点下下山。不想当他到达山下,全然不是原来面貌。却是时移境迁的数百年之后。后遂称“烂斧柯”。 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们去了幽冥谷,难不成,反其道而行之?变成了:地上一日,谷中一年!” 白复言罢,两人暗暗心惊。 半个时辰后,子瑄带着陈甄萍来到誓鬼台,道:“杨师妹,你跟甄萍师妹先回,若有人问起你这三天下落,就说跟甄萍师妹去山下她父母家小住。” 亦蝉点头答应,跟着陈甄萍离去。 白复一琢磨,心道:“子瑄看似嘻嘻哈哈,其实做事缜密。同时,也可看出大家对亦蝉误解颇深,日后须想办法帮亦蝉师妹化解。否则,任她武功如何大进,这青城山她也待不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大群师兄弟兴高采烈而来,见了白复纷纷熊抱。白复道:“见者有份,今天到场者,‘河车’、‘伏火’、‘挽水’、‘勾漏’、‘玉蟾’、‘参契’等金丹,每人各三粒!” 众师兄弟欢呼雀跃,好不热闹…… 第六十章 篝火映月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晏殊 亦蝉刚走进院落,江荷荷扑了过来,搂着亦蝉又哭又笑:“杨妹,你这三天去哪儿了?可把我吓死了,那天我从正殿走,你绕翠柏岗回屋。后来听说他们在翠柏岗也设了埋伏。我再去寻你,怎么也找不见你。一晚上你都未归。第二天一早,我去质问秦师兄,他若无其事,豪不关心你的死活。见我纠缠,就把我轰出院门。三天了,我到处寻你,找了三天,哭了三天……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江荷荷拉着亦蝉,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地诉说。虽然车轱辘话来回说,但确实发自真心,亦蝉也泪流满面。在青城除了复师兄,就只有荷荷是自己的亲人。 荷荷问起那晚的事,亦蝉脸色微变,把话岔开。但内心颇不平静。时隔三年,这愤怒不但没有平息,反倒怒不可遏。 想什么来什么,就听院门一响,辛清子带了三个女弟子闯了进来。她眉毛一挑,道:“躲了三天,有种你躲三年啊!给我上,撕了她的烂嘴。” 江荷荷一个箭步,双手张开,挡在亦蝉身前,道:“辛师姐,你不要太过分!” 辛清子手一挥,两个女弟子冲了出去,与江荷荷扭打在一团。 辛清子大摇大摆走向亦蝉,细长的缝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亦蝉冷静异常,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惊慌,也不愤怒。这表情倒让辛清子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她没多想,在青城这个地盘,她可以任意碾压亦蝉这种人。 她手中拂尘一扬,照亦蝉的脸上,狠狠挥去,心道:“给她破破相。” 亦蝉呆立不动,当拂尘快到面前时,她左脚尖点地,以左脚尖为轴,快速旋转,避开了拂尘一击,面对面立在辛清子身前。 辛清子只觉眼前一花,感觉亦蝉形如鬼魅。辛清子一个侧步,拉开距离,拂尘再次挥向亦蝉面门。只听“啪啪”两声脆响,辛清子竟被亦蝉恨恨地扇了两个耳光。 辛清子大惊,连退两步,手捂脸颊,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亦蝉。 亦蝉面色如水,冷冷地凝视着辛清子。 辛清子怒不可遏,心道:“妈的,大意了,被这个贱人占了便宜,丢人丢大发了。今天我要撕了这骚蹄子,以解心头之恨。” 她把拂尘一丢,从女弟子身上抽出佩剑,直刺亦蝉胸口。亦蝉只觉着辛清子出手极慢,还现出三四个破绽。亦蝉滑步,从容避过剑锋。当剑势已老之时,她轻轻一带辛清子握剑之手,辛清子身不由己,身体前扑,露出全身空档。亦蝉裙摆一动,无影脚狠狠踢在辛清子肋下。 只听嗷一声惨叫,辛清子在空中翻了三四个滚,摔落在地上。肋下疼痛无比,应是断了三四根肋骨。 女弟子们赶快把辛清子扶起。辛清子啐了一口鲜血,恶毒地看着亦蝉。她一声口哨,从院外唤进来三四个男弟子。 辛清子气急败坏,手指亦蝉,吼道:“给我打断她俩的腿!” 众弟子手持宝剑,开始合围亦蝉和荷荷。 经过这两下过招,亦蝉大喜,方觉复师兄所传武功之精妙,对自己指点之用心。自己武功早就今非昔比,再不会被这些恶人霸凌。 “给我回屋把剑取来。”亦蝉更加自信,吩咐荷荷。荷荷两难,又想赶快回屋取兵刃,又怕自己一走,亦蝉落单。 只听哐啷一声响,院门被人再次推开。几名男女弟子信步走进院内。 “呵呵,要不说秦师兄武艺高强呢,秦师兄的师弟师妹们切磋武艺,都是真刀真枪实战啊!”黄勇拍着手,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一瞅辛清子受了伤,黄勇嘴咧的更大了,回头对身后弟子道:“瞅瞅人家怎么当大师姐的,以身犯险,人肉沙包啊!我们要怎样?我们要学习!” “黄师兄,这是我们家事,与你们门下无关。”辛清子肺都气咋了,忍着痛答道。 “不巧了,复师兄发话,杨师妹欠他一大笔债,为防止她逃债,让我们哥几个把她看住咯!”黄勇说罢,挑衅地看着辛清子。 辛清子看看黄勇等人,再瞅瞅亦蝉,念头一转,心道:“怪不得亦蝉武功大进,原来是找到靠山了。白复这人骄傲得紧,睚眦必报,除了秦师兄,别人也惹不起。我别趟这浑水,回头让秦师兄收拾他。” 想到这里,辛清子打个哈哈,扭头恶狠狠对亦蝉道:“看复师兄能护你几天?能护一辈子吗?我们走!”手一招,在女弟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 亦蝉走上前来,对黄勇双手抱拳,施礼道:“感谢黄师兄解围,要不然,真不知今天怎么收场?” 黄勇正色道:“别谢我,要谢就谢复师兄。你的事,复师兄都跟我们说了。说起来,是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不对,错怪你了,让你受委屈了。这里我代表掌门门下,给杨师妹陪个不是!” 说罢,带领众弟子给杨亦蝉深深一鞠躬。亦蝉眼眶含泪,连忙和江荷荷作揖回礼。 黄勇手一挥,众弟子从门外搬来行李,在院里打扫起来,忙的不亦乐乎。 亦蝉忙道:“黄师兄,这是何意?” 黄勇咧嘴笑道:“复师兄说了,你这院落冷清。我们刚好女弟子多,不够住。瞅着你们地方大,沾沾你们的光,搬过来人多热闹,彼此做个伴儿。对了,这几个大箱子,是复师兄让我带过来的,是给你们换的新被褥,还有书籍、兵刃和药材。” 江荷荷听了大喜,连忙招呼大家进屋铺床叠被,安置家当。 这几个大箱子里的家当,很多都是自己和复师兄在幽冥谷一手一脚置办出来的,看着装金丹的葫芦、虎皮毯、熊皮褥这些再熟悉不过的物件,亦蝉心中如篝火映月,温暖思念。 第六十一章 过尽飞鸿字字愁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依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秦观《减字木兰花》 辛清子回去后,添油加醋,把亦蝉的事汇报给秦师兄。秦永杰大怒,亲率十数名弟子抵达亦蝉院落。黄勇问讯赶来,带院内弟子将青石门下堵在门外。 秦永杰手下韩柱操起宝剑,强闯院门。黄勇也不客气,手中双节棍一展,迎了上去。 韩柱一招“青松翠柏”,剑光森寒,笼罩黄勇。青玄门下一见,破口大骂。那有同门弟子争斗直接用杀招?黄勇精神一振,右手腕外翻,一招“梨花盖雪”,双节棍棒头如漫天飞雪,劈中韩柱剑尖。砸的韩柱手腕酸麻。黄勇用力之精准,引来众弟子欢呼。 韩柱持剑后撤,黄勇一个箭步抢攻,双截棍夹着风声,斜劈韩柱左耳。韩柱挥剑格挡。哪料到这是虚招,双截棍棍头蛇形变化,棍间铁链绞缠住剑身。黄勇用力一拽,韩柱宝剑脱手。正是双截棍以柔克刚的妙手——“灵蛇摆尾”。青玄门下弟子再次欢呼雀跃。 黄勇拱手笑道:“邢师兄,承认承认。”韩柱慢脸通红,从地上拾起宝剑,灰溜溜退回阵中。 秦永杰冷哼一声,径自上前。黄勇不敢大意,凝神戒备。 秦永杰手一挥,同样一招“青松翠柏”,星夔剑连剑带鞘撞向黄勇。黄勇不敢正面硬敌,一个滑步侧身躲过。秦永杰不等剑势用老,剑鞘一摆,回旋击向黄勇头部。黄勇赶忙一个铁板桥,扬身避过。就在这毫厘之间,秦永杰突然加速上步近身,一招扫荡腿,右腿横扫,踢中黄勇,一脚把其踹倒在地。 黄勇正要起身认输。秦永杰得势不饶人,星夔剑连剑带鞘戳向黄勇面门。若戳中,以此剑之力,黄勇鼻骨必然断裂。 就听一声轻叱,一个绿影旋出,一剑架开星夔,“噌、噌、噌”三剑直刺秦永杰面门。来人出剑极快,出剑角度有意反射阳光,晃得秦永杰睁不开眼。秦永杰连退三步,化掉剑势后,星夔剑出鞘! 这星夔剑乃是秦永杰从玄天洞府得来的宝贝,是百年前青城虚夔长老的爱剑。宝剑削铁如泥。秦永杰不亏是本届七星剑阵的剑魁,剑法展开,如水银泻地。 绿影来人正是杨亦蝉,她果断出剑,救下黄勇后,手底更不含糊。出剑虽没有秦永杰之快,但仿佛洞悉秦永杰出剑的套路,每一招都后发先至,拦截住秦永杰的进攻后,剑如游龙,顺势反击。 二十招下来,秦永杰暗自心惊,这个几天前剑法才刚入门的小师妹,仿佛换了一个人。人与剑都有了自己的个性,张扬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厉。青石门下弟子震惊,青玄门下沸腾,疯狂加油打气。 秦永杰心道,杨师妹剑法高妙,今日不伤她分不出胜负。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她,恐怕会被其他门下弟子诟病。罢罢罢,今日权且让她三分,来日再找机会收拾她。 秦永杰心念一转,突然手腕发力,剑光四射,一招“梅花三弄”强攻,把亦蝉硬生生逼退两步。随即,秦永杰一个倒翻,跃出场外,收剑还鞘。 秦永杰哈哈大笑,道:“杨师妹勤勉聪慧,终于把我教你的剑法融会贯通,可喜可贺。” 亦蝉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胸口起伏不定。 秦永杰看着亦蝉起伏的胸口,笑容慢慢凝固。他这才发现杨师妹的变化。数日不见,出落得更加标致。桃李不禁风,双眸沉沉如水。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人静,人静,风弄一枝花影。消瘦,消瘦,还是褪花时候。 秦永杰好不后悔,听了辛清子教唆,此前做的过于决绝。要不然,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微月户庭,残灯帘幕,早抱人娇咽,轻别两依依。 亦蝉也觉察到秦师兄凝望自己的眼神有漾,宛如当时温柔。恨自己,被他害成这样,竟狠不下心肠。奈何奈何,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秦永杰对亦蝉拱手一辑,微笑带队离去,好不潇洒。亦蝉欲言又止,呆落当场。 黄勇心念一动,仿佛嗅到什么。 …… 没过多久,秦永杰针对白复的行动开始升级,但白复岂是易与之辈,轻描淡写化解。几番交锋下来,青石门下完败。 这两年,青石门下嚣张跋扈,已经惹了众怒。但由于掌门、诸多长老和大弟子们纷纷下山,同龄弟子要么息事宁人,要么敢怒不敢言。白复回山后,见不得青城歪风邪气,亮出大旗,众多同门纷纷互相走动,形成秋风合围落叶之势。 青石道长亦收到其他长老的告诫,不得不出面干预,警告其子不要招惹白复和亦蝉。秦永杰这才无奈收手,不再生事端。至此,诸长老门下大体上相安无事,青城重回风清气正,河清海晏的日子。 第六十二章 蜀山论剑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李白《古风》 三月后,青玄掌门和诸长老回山。 白复见到师父,喜不自胜。之前虽将近期经历用书信告知师父,此时,又当面把亦蝉被霸凌、成都遇雍鼎、幽冥谷奇缘等离奇经历一五一十汇报给师父。 饶是青玄道长阅历丰富,也听得捻须长叹,感慨连连。当知晓亦蝉被青城弟子霸凌时,青玄道长面色凝重,涉及青城几位长老的声誉,兹事体大。他让白复稍安勿躁,他自有安排。白复走后,青玄道长换来青崖道长,耳语几句。青崖道长领命离去。 月余,巴蜀武林最大的盛世——蜀山论剑即将在青城山召开。蜀山论剑五年一届,赛出巴蜀武林五年中最杰出的年轻弟子。 青城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华烛辉映,热闹非凡。众弟子四处打扫布置,青城上下一片喜气。 巴蜀武林同道陆续上山。 这日清晨,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丁书剑眼快,见帖上写道:“嘉州凌云寺行忍率门下弟子拜山。”惊道:“凌云寺行忍禅师亲自来啦!” 青驰道长道:“行忍禅师久不出山,可见对今次盛会重视。快请掌门亲自迎接。”丁书剑忙去禀明青玄道长。 青玄道长率七名弟子,迎出山门。只见行忍禅师身形消瘦,面容枯槁,长眉卧蚕,但双目炯炯,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 少时,巴蜀武林“五花八叶”其余门派纷纷递贴上山。五花”中的开县黄陵派、涪陵点易派、通江铁佛派,丰都青牛派,“八叶”中的“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八大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抵达青城。 宾主坐定献茶,正说话间,一名小道童持名帖进来,交给了青玄道长。青玄道长笑道:“原来是姜先生到了,快快迎接。”话音未落,远远传来姜隐农和唐顾谈笑之声。 青玄道长率众弟子迎着姜隐农、唐顾等人进入大殿。行忍禅师、曲三江、若虚道长、胡一彪、灵鉴僧人等上前相见,互道安好,又是一番客套。殿堂乱了好一阵,才一一见礼完毕。 本届蜀山论剑,恰逢星辰转折时局,青城山上贵宾云集,比往年更为热闹。到后来,连给客人居住的房屋也不够了。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女弟子们尚有房可住,男性门人徒众只好搭帐篷,露营野外。 不过这样也好,青城乃道家圣地。众帮派弟子习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远离道观倒也自在快活,每日篝火围炉,把酒言欢。 白复见到陈鸿鹄、丁咚等好友喜不自胜。白天忙完正事,白复带着子瑄、黄勇等人来到宿营地。 宿营地放在青城山半山腰的一处开阔空地,但见帐篷东一簇,西一堆,三山五岳的草莽汉子聚集此处,人头攒动,谈笑风生。吵闹喧哗,斗酒猜拳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丁咚所在帐篷,桌凳书案一应俱全,茶壶杯盏精美雅致,桌上四碟四碗,话梅、瓜子、蜜饯配茶,肉干、火腿、胡豆就酒,好不讲究! 白复问起唐离,成都诸人默然。此时唐离依然下落不明,成为大伙的心结。众兄弟抬出香案,对着星空,焚香跪拜,恳请上天保佑唐离吉人天相。 回到帐中,丁咚给大伙斟上酒,端详白复,道:“复哥儿,数月不见,你体格样貌皆有变化,可是又有新机缘?” 白复把幽冥谷奇缘等离奇经历又讲了一遍,听得众兄弟瞠目结舌。讲到神象奇缘,射杀巨兽,开明兽大战双头巨蟒时,情节紧张惊险。加之白复口才又好,饶是听过数遍的子瑄、黄勇等人,听到关键处,依然情绪起伏跌宕,更别说陈鸿鹄、丁咚等人。众人听罢,连呼刺激过瘾,几坛老酒不多时就喝的见了底儿。 鸿鹄端起酒杯,颇有龙头大哥之风,朗声说道:“复哥儿屡获奇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子瑄、黄勇诸位兄弟虽是初见,但也一见如故,今日咱们共饮结交,不醉不归,他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人欢声雷动,连声称是,一仰脖,把酒灌入口中,豪情万丈,放声而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三天左右,参加蜀山论剑的宾客多已到场。这日上午,青玄道长等诸位长老正陪着“五花八叶”等帮派的掌门茶叙,小道童跑进来通报:“峨嵋掌门缘空师太,率弟子拜山。” 峨眉乃巴蜀武林第一大派,历代长老神通盖世,如星宿般存在。但峨眉一脉门规甚严,入室弟子多隐居在峨眉深山修炼,绝少下山。平素和巴蜀武林来往甚少,让江湖中人既感神秘又无上崇敬。 自从缘空师太担任掌门后,一改峨眉往昔孤芳自赏之传统,以济世救人,普度众生为己任,派弟子下山赈灾救民,悬壶济世,造福巴蜀百姓。百姓感恩戴德,称颂其为菩萨下凡。自此,峨眉山上香火鼎盛,门下更是人才济济。 青玄道长听说缘空师太驾临,同众客人叨扰一声,率青城诸位长老和众弟子出山门相迎。 缘空师太语音柔和,雍容温婉,是个极美的中年女子,落落花自在,萧萧叶随风。她身后数十名弟子中,一多半是比丘尼,也有不少未皈依的年轻弟子。男弟子们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女弟子们更是清雅绝俗,婀娜秀美。 在峨眉的众弟子中,有一个彤云色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这少女正向青玄道长施礼,背对白复,露出天鹅般雪白的脖颈,一条乌黑的麻花长辫直垂腰间,背悬一柄白鲨皮长剑,一双修长的腿下是细细的脚踝……从背后看去,身材异常婀娜清秀,高挑挺拔,如峨眉雪松傲立风中。 她转过头来,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实非尘世中人。 白复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锤重重一击。正是成都从黑衣人刀下救他的那个白衣少女!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六十三章 侠之大者 就在白复和众兄弟把酒言欢之时,秦永杰一家也没闲着。 青城山接待川南杜门的院落里,欢声笑语,偶有丝竹之声传来。 宴席上,青石道长居中,杜门掌门杜虞臣和斧头帮帮主翁豪端坐两边。秦永杰等晚辈弟子陪坐在下首。酒宴气氛热闹,斧头帮几个弟子擅讲武林趣闻,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杜门几个妙龄女弟子能歌善舞,更是掀起一波接一波的高潮。 酒过三巡,青石道长使了一个眼色,秦永杰会意,招呼晚辈弟子们离场。青石道长命人取来两个金丝楠木的匣子,亲手递到杜虞臣和翁豪面前。 翁豪三角眼瞥向木匣,剔着牙笑道:“道长,此匣精美典雅,内里之物定非凡品吧?” 青石道长哈哈笑道:“两位大佬都是名满巴蜀的大财主,金银珠宝这类俗物,哪敢拿来献丑。这里面有四个瓷瓶,分别装有我们青城独家秘制的‘九转虎魄丹’、‘河车’、‘伏火’和‘玉蟾’四种金丹。这些金丹是用川藏交界处平武雪宝顶千年的雪莲、灵芝,甘孜央迈勇、仙乃日、夏诺多吉三神山的玄冰蟾蜍、雪山虎王骨等名贵藏药三十年精心提炼而成。” 翁豪闻言,眼现贪婪。就连独霸川南一隅的杜虞臣也颇为心动。巴蜀武林皆知,青城的秘制金丹千金难买,寻常人服用后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用相当五至七年内功修行。针对重伤不治,病入膏肓者,往往有起死回生之效。 杜虞臣沉吟一下,道:“道长,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之物,不知您老意欲何为? 青石道长手捋长髯,微笑道:“老朽清心寡欲,早就远离红尘了。唯膝下一子,好勇斗狠,顽劣不堪。老朽无能,管教无方,还请各位长辈多帮老朽管教管教才是。” 翁豪怪眼一翻,一拍桌子,喝道:“在巴蜀这个地界上,谁敢招惹永杰,就是跟我斧头帮过不去!” 杜虞臣给青石道长斟上酒,笑道:“贤侄一表人才,又是上届少年组的魁首,这一代的小辈里,恐怕没有几人是其对手!本届大赛,夺魁非他莫属!” 三人心领神会,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酒宴散去,回院的路上,秦永杰嘀咕道:“爹,这些金丹来之不易,珍贵异常,就这么白白送给他们,真是心疼啊!” 青石道长眉头一蹙,道:“爹何尝不心疼。只是没有与,哪有取?这天下没有不付出代价的美事!我必须保证你在夺魁路上,没有任何差错!” 秦永杰轻松一笑道:“爹爹放心,我虽是上届少年组冠军,但这五年来丝毫不敢懈怠,不仅勤练不辍,还获得玄天洞府加持,敢问当今巴蜀,谁人是我敌手?” 青石道长面色不悦,道:“巴蜀武林藏龙卧虎,很多帮派的子弟都在少年组隐藏实力,将种子选手放到正赛中一鸣惊人。更何况本次大赛意义重大,连当今圣上都格外关注。巴蜀武林年轻弟子们定会倾尽全力!我儿切记不可大意!” 秦永杰不解,问道:“蜀山论剑虽是巴蜀武林盛会,但毕竟偏安一隅,不如中原武林威名远播,且又是江湖中的事,圣心怎会眷顾?” 青石道长道:“你还记得前些年青辰师伯夜观天象的事儿不?目前天象运行,正如青辰师伯当年预测: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形成“杀、破、狼”格局。七杀星,为搅乱当世之贼。破军星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星,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聚合,天下很可能将易主!以此天象而言,未来数年,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大唐危矣! “杀、破、狼”格局已经引起当今圣上的高度关注,对现任节度使和手掌兵权的武将格外猜忌。 李林甫李相面圣时,建议从关陇贵族体系之外,另外选拔一批年轻的名门正派弟子进京,破格培养、拔擢,成为效忠圣上的年轻将领。他们或掌握禁卫军拱卫京畿,或安插进陇右军、安西军、朔方军等大唐主力军队。 这些将领首先要和关陇世家没有任何关系,便于效忠圣上。其次要有出众的武艺,便于军中称雄。再次,要足够年轻。年轻,就容易热血效忠。年轻,也便于快速学习行军打仗的韬略。 因此,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等九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就进入圣上的眼帘。而巴蜀因为偏安一隅,跟关陇世家关系最少,就成为本次拔擢的首选! 这次巴蜀论剑,前三十名皆可入京培养,而前五名将直接面圣,由圣上钦点考核后,进入禁卫军,成为圣上贴身禁卫。” 秦永杰不屑一顾,道:“禁卫军不就是圣上的护卫嘛,有何稀罕?” 青石道长骂道:“愚钝!权力的大小,往往不在于官职的大小,而在于与核心权力的远近! 守在圣上身边,是护卫。走出宫门,人会把你当成半个圣上!你放个屁,在地上都能砸出个坑儿来! 假以时日,获得圣心大悦,代表圣上去陇右军、安西军、朔方军等军队监军,替圣上统领天下兵马。 俗话说,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平步青云之终南捷径就在眼前!为父期盼你能得到圣上恩宠,将来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青石道长越说越兴奋,仿佛父子俩共同走在康庄大道上…… 这一日,蜀山论剑正式召开,青城山演武坪上,人头攒动。各门各派弟子队列整齐. 青玄掌门站在高台上,声音浑厚。他宣布大赛正式召开,感谢巴蜀武林各门各派的全情参与,对本届赛事的大力支持。 青玄掌门道:“巴蜀武林,习武之风盛行。习武的意义何在?借用行忍禅师常说的一句话,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蜀汉自古就有侠义之风。何为侠?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每逢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巴蜀大地就会英雄辈出,仗剑出山,辅佐明主,匡扶正义,救民于水火。我辈中人切记,不可忘我巴蜀英雄之气概,不可失我中华男儿之热血,不可辱我华夏先祖之尊严!” 青玄掌门话虽不多,但字字铿锵有力,听得现场各路豪杰人人热血沸腾! 接下来,行忍禅师登台,宣布嘉州凌云寺等门派不参赛,这些门派的长老作为赛事执法,执法各场比赛,行忍禅师为总执法。同时,宣布本届比赛的比赛规则:根据上届蜀山论剑少年组的成绩,将前二十名种子选手分入十组。其他有资格参加选拔的弟子编入这十组,抽签决定对阵名单。采用淘汰机制,选出前三十名。 …… 姜隐农先生接下来宣布赛事奖励,这也是众弟子们最兴奋的一环,纷纷交头接耳,喜形于色。 姜隐农清清嗓子,道:“以往大赛,选出前十名进行奖励。本届大赛将入围名单扩大到前三十名。凡入围前三十名者,人人有奖,且奖项丰厚。 奖品除了以往的银两、兵刃外,今年还增加了名贵药草和马匹等奖品。尤其是前五名,银两更加丰厚。兵刃包括一代刀剑大师綦毋怀文亲铸的宿铁刀等。马匹更是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来自吐谷浑的青海骢和大宛的狮子骢。当今圣上的爱马“玉花骢”和“照夜白”就是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名贵药草更是千金难寻之物,来自平武雪宝顶,甘孜央迈勇、仙乃日、夏诺多吉三神山…… 但这还不是大奖。凡入围前三十名者皆可入京,破格拔擢为武翰林,入翰林院培养,学习《太公六韬》、《孙子》、《吴子》等兵书战策,习练骑射等战场武技。而前五名将直接面圣,由圣上钦点考核后,选为圣上贴身禁卫……” “事关个人前途,还望众弟子在比赛中全力以赴,争取佳绩……” 姜隐农话还未说完,众弟子们笑逐颜开,兴奋异常,以至于姜隐农的讲话多次被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所打断。 场内众弟子们气氛热烈,高台上的各大掌门也是彼此打趣调侃,欢快欣慰。 第六十四章 剑胆琴心 楼下水潺湲。楼外屏山。 淡烟笼月晚凉天。 曾共玉人携素手,同倚阑干。 云散梦难圆。幽恨绵绵。 旧游重到忍重看。 负你一生多少泪,月下花前。 《浪淘沙·楼下水潺湲》蔡伸(宋) 蜀山论剑是当下青城上下所有人的话题,江荷荷得空便给亦蝉讲述蜀山论剑的来历和历届八卦。其中有些故事,江荷荷刻意跳开,不过亦蝉也知道。上一届的蜀山论剑,在峨眉举行。在少年组的比试中,秦永杰代表青城出战,力压蜀山各派夺魁。今年秦永杰呼声极高,是夺冠的大热门。每次听到有关秦永杰的消息,杨亦蝉总是心里有几分异样,不想知道,却又忍不住。在青城,这就是一个她无法回避的名字。 五年一次的盛会,让每个想表现的弟子都跃跃欲试,渴望在比赛中一战成名。就连复师兄,最近也来的少了,每天都和同门泡在一起,督促同门弟子苦练剑法。说起来,还不如留在幽冥谷底,那时虽然烧陶作碗,堆土为灶,生活粗朴,但有复师兄陪伴,专心习武,反倒无人间烦恼,每天都过得没心没肺,自在逍遥。 亦蝉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杨妹,是不是又想复师兄啦?”江荷荷狡黠笑道。 “胡说什么呢?”亦蝉佯装嗔怒道。 “该放下就放下,他害得你还不惨吗?”江荷荷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亦蝉笑容一敛,低头不语。 “没有遗憾就不叫青春,但别错过最该珍惜的人。”江荷荷握着亦蝉的手道。 “你们都在呢!”清亮的声音传来,白复一脸阳光走了进来。 江荷荷意味深长看了亦蝉一眼,知趣地离开。 “杨师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白复兴高采烈解下包袱。包裹中是一把宝剑,剑鞘是上好檀木,天然木纹本色。鞘梢镶碧玺,剑穗杏黄,缀以绿松石。抽剑出鞘,剑鸣啾啾。剑颚鎏金牡丹,剑刃锋锐,剑脊纹理如流云。 “这柄剑名为萼冰,是数十年前在四姑娘山修炼的冰川天女所用,剑脊上的这一滴点状痕迹,据说是冰川天女的眼泪,所以剑有灵性,和主人能心灵相通。我求了好久,丁咚才送我。”白复道。 说罢,白复在地面上并排插入八个竹竿,又从行囊中取出八张芦席,仔细卷在竹竿上面。 白复道:“芦席纤维比肌肉柔韧性还高,以刚破柔,可用来试剑之锋锐。”说罢,一剑挥出,将八卷芦席齐齐切断。芦席切口平整光滑,毫无藕断丝连的毛糙感。 白复又取出手腕粗的竹筒,竹筒内灌满铁砂。 白复道:“诸葛丞相在《武侯神策》中写过一种测试刀剑的方法:竹子柔韧,铁砂坚硬,若能将灌满铁砂的竹子斩断,则刚柔并济,当属神兵。”说罢,将剑交给亦蝉。亦蝉持剑斜劈,不费吹灰之力将竹筒斩断。竹筒切口依然平整光滑,筒内铁砂倾泻一地。 “确实是好剑,复师兄持此剑在手,如虎添翼。”亦蝉凝视剑身,剑刃毫发无损,淡淡回应道。 “这是女剑,是给你求的,轻重长短和你趁手。再配合出尘身法,定能将灵素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此剑在手,杨师妹可战巴蜀英雄!”白复目光炯炯。 杨亦蝉若有所思。 白复没有觉察到亦蝉的情绪,道:“这次比赛的对阵图今天已经出来了,你的几个对手我都找人了解过。我今日过来,就是给你讲讲他们的技战术特点。咱们可有针对性地备战。” “窦彧,绵州窦氏家族,东汉名将窦宪后人,兵器:环首刀,环首、窄身、直背。武技:窦氏披风刀法。特点:刀法从东汉骑兵冲锋演化而来,大开大阖,威猛剽悍。必杀技:四十五度破风斩,力拔千钧,势不可挡。 老子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披风刀法虽然雷霆万钧,但不能持久。要想赢他,只需一个“卸”字诀。你先用伏虎剑法抢攻,诱他使出披风刀法。你随后施展出尘身法,游走四围,躲开他前十招,然后趁他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丹田气未闭环之时,以灵素剑法防守反击。窦彧擅攻不擅守,一旦被人成功进攻,败不远亦。” 易方雷,涪陵点易派弟子,兵器:判官笔。武技:三十六贴石鼓打穴笔法。特点:融书法与点穴手法于一体,每一贴书法都是一种招式,笔走龙蛇,幻化无方。必杀技:张旭狂草,走位飘忽,神鬼莫测。 要想赢他,只需一个“困”字诀。千万不可被其书法迷惑。不必理对方使的是何种字体,不揣摸其笔路,不猜测下一招是何字。总之见他判官笔一动,便攻其虚隙。眼中所见,纯是兵刃招数,乘瑕抵隙,攻击招数中的破绽。 不论他字体如何腾挪变化,你只需招招强攻,不让他写全一字。当逼得他满腹笔意,没法施展时,你就赢了。 …… 白复将对阵对手一个一个分析,一招一招拆开讲解。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最后,白复从行囊中掏出一个册子,道: “师妹,我已将刚才所述详细写入这本册子,你最近几天有针对性地习练,定能在大赛中取得佳绩。” 亦蝉翻开册子,册中字画墨迹未干。亦蝉眼眶湿润,竟无语凝噎。 白复不等亦蝉致谢,灿烂一笑,挥手道别,说不出的潇洒。 第六十五章 钟家有女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已随江令夸琼树,又入卢家妒玉堂。 侵夜可能争桂魄,忍寒应欲试梅妆。 关河冻合东西路,肠断斑骓送陆郎。 《对雪》李商隐 蜀山论剑已经进行了三天,由于本届比赛引起了当今圣上的关注,再加上赛事奖励格外丰厚,巴蜀武林的年轻子弟们拼尽全力,比赛一场比一场激烈,涌现出一批才华横溢的弟子。 诸多武林前辈公认,这是近二十年来最精彩的一届蜀山论剑。老辈的长老都感叹,巴蜀武林的顶尖高手要么数十年不出,要么就一茬全部出现。这恐怕就是大时代来临的标志:风起云涌,将星荟萃,英雄人物纷纷走上历史舞台。 这一天,丁咚见白复没有赛事,不让他休息,硬拉着他去观摩比赛。刚走进演武坪,就听阵阵叫好声,白复和丁咚挤进人群,只见一位红袄女子与持双戟的男子斗成一团。 这红袄女子长得极美,肌肤赛雪,一双杏花眼惹人遐思。正所谓,红玉半开菩萨面,丹砂浓点柳枝唇。 丁咚道:“持双戟男子的是汉中典家的子弟。典家家学源远流长,家族弟子人人习武,从军者甚多,反倒是蜀山论剑很少能见他家子弟参与。这次他们听说前三十名可入京,拔擢为武翰林,于是典家报名者甚多。这典猛是这一代的佼佼者,家传武功炉火纯青。” 说起姑娘,丁咚一脸热切,道:“这姑娘是渝州钟氏嫡长女。钟家是渝州巨富,不是武林世家。钟姑娘习武颇有些传奇。她七岁在家门口玩耍时,遇到一个老尼。老尼见她慧根天成,于是在她家住下来,传其绝世武功。她现在使的就是武林失传的“白蟒鞭法”。 白复好奇问道:“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丁咚颇有些尴尬,道:“她家和我家有很多生意往来。前两年我爹曾上门提过亲,但对方以姑娘年纪尚小为由,给回绝了。早知道她出落的这般美貌,我爹当时就应该再坚持坚持。” 白复不禁莞尔。 钟姑娘软鞭长近三丈,鞭上用银丝嵌鳞,施展开来,银光闪闪,势若游龙。加上腾挪纵跃之势,威力远及数丈。 钟姑娘舞动软鞭,鞭尾夹着风,劈向典猛的左颈。速度奇快,吓得典猛一激灵,赶忙缩头躲过。钟姑娘不等鞭头转回,手腕一抖,鞭梢如同灵蛇,直接窜向典猛的面门。 典猛双戟一合,一个弓箭步,右手戟外劈,左手戟直刺。右手戟先劈,劈中带挑,用柔劲荡开软鞭。左手戟后发先至,势若奔雷,中路夺人。正是典家血战戟法中的“荡寇七式”。这一招刚柔兼具,攻守兼备,赢得满堂喝彩。 钟姑娘后撤两步,避开画戟。手一挥,软鞭倒卷上来,正缠住典猛右腿。手一拽,将典猛生拉出一字马劈叉。 典猛忍住胯下疼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再战。此时,典猛动了火气,将双戟舞的虎虎生风。仗着牛高马大,生突钟姑娘。 钟姑娘手一抖,舞出七朵鞭花,鞭花如满天飞雪,盘旋而下。典猛知道厉害,双戟护住全身,脚下倒踩七星,躲过这一波攻击。长鞭落下时,砸的地面石屑纷飞,留下一道道鞭痕。围观弟子骇然,没想到这美艳的姑娘内功精湛,出鞭竟如此势大力沉。 钟姑娘见白蟒鞭法没有效果,向外一纵,跳出圈外,拉开和典猛的距离。右手翻腕旋转,将长鞭绕成一个一个或大或小的圈子,大圈子中藏着小圈子,小圈子套着大圈子。这十数个圈子,忽隐忽现,就像水流湍急处的漩涡,一个一个潜伏在波纹之中。正所谓静水流深,钟姑娘鞭法展开,鞭花虽迅捷灵动,但却无丝毫破空之声。但见她运劲成圈,吞吐有序,登时将典猛裹在其间,明眼人都知道,此刻比刚才更加凶险。 果不其然,典猛出戟的速度越来越忙,双戟象粘在浓稠的浆糊之中,挥不动,化不开,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自己的内劲被吸入圆圈之中。 典猛大骇,此刻就算想弃戟认输,也做不到。这圆圈暗流涌动,让典猛内劲外泄不尽不休。典猛此刻方才后悔,刚才上场时,不该见人家姑娘漂亮就出言调戏,导致她痛下杀手,不肯放过自己。 白复见之,暗暗称奇。这十数个漩涡大小不一,若隐若现,漩涡底下处处杀机。白复雍鼎武功源自于水,更能体会静水流深的威力。水本无形,因势而成,顺势而下。典猛越用力,这漩涡吞噬的力量越大,越可怕。 钟姑娘这套鞭法蕴含天地变化之哲理,无极而太极。这典猛恐怕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典猛只觉一股大力从画戟上传来。再不松手,整条手臂就要被绞断。无奈放手,眼睁睁看着爱戟被卷上半空,再跌落地面,戟尖生生扎在地上。 钟姑娘一言不发,右手将鞭子伸出去,搭住典猛落在地上的画戟,卷了起来,递送到典猛面前。这一下长鞭如大象长鼻,灵活至极。惹的围观弟子又是一阵喝彩。 典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无比。他长叹一声,兵刃也不要了,拨开围观弟子,远远逃遁开去。 貌美姑娘赢了七尺壮汉,这一场精彩刺激,围观弟子激动地把手都拍红了。 就在钟姑娘施礼答谢观众之时,丁咚趁机走到钟姑娘近前,轻咳一声,自我介绍道:“钟姑娘,我、我、我是成都丁家的丁咚,前两年去过你家的,你可还记得?” 钟姑娘美目瞄了丁咚一眼,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丁咚则久久留在原地,闭上眼,甜蜜回味这意味深长的一眼。 第六十六章 快雪时晴帖 当年弹铗五陵间。行处万人看。 雪猎星飞羽箭,春游花簇雕鞍。 飘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苍颜。 多谢江南苏小,尊前怪我青衫。 《朝中措》——朱敦儒(宋) 这日,亦蝉迎战涪陵点易派当家弟子易方雷。亦蝉和江荷荷来到演武场时,白复已到,带着黄勇、陈甄萍等同门弟子为其打气助威。 虽然亦蝉近期武功大进,首战就轻松赢了东汉名将窦宪的后人——绵州窦氏家族的嫡长子窦彧,但依然没有多少人看好亦蝉。 因为易方雷在巴蜀的名气太大了。他少年成名,文武全才,有神童美誉。上届蜀山论剑中,他在少年组的比赛中,排名第三。秦永杰也是险胜于他。 比赛开始,易方雷步入场中。他一袭青衫,儒雅隽秀,虽没有秦永杰英俊,但也别有一份书卷味道,是众多少女的梦中少年。 易方雷五年前败于秦永杰手下,视为平生之耻。这五年除了苦练不辍外,还专门针对青城剑法下了不少功夫。就是想在本届大赛上力挫秦永杰,一雪五年前之耻。 易方雷见亦蝉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神情松弛下来,微笑道:“判官笔这类武功,通常是从剑法演化而来。而我的招式,则是从三十六贴名家笔帖中变化而来。还请姑娘指教。”说罢,从长匣中缓缓抽出他的成名武器,一杆梅花傲雪式判官笔,精钢所铸,长一尺六寸。 亦蝉不敢大意,剑交左手,稽首施礼。 易方雷道:“我这一套笔法,是从初唐欧阳询先生书法秘诀——《八诀》变化而来,点如高峰之坠石,勾似长空之初月。横若千里之阵云,竖如万岁之枯藤。戈如劲松倒折,落挂石崖。折若万钧之弩发。撇似利剑截断犀象之角牙。捺一波常三过笔。” 易方雷的起手式如同运笔写字一般,澄神静虑,端己正容,秉笔思生。忽然虎躯一挺,长声诵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易方雷虚拳直腕,指齐掌空,判官笔大笔一擎,以排云之势划向亦蝉,正是那“天”字的起首两笔,这两笔横乃是虚招,“丿”撇才是实招。判官笔高举,自上而下划出,似利剑截犀象之角牙。 亦蝉用出尘身法快速避开这一“丿”撇,就在易方雷收笔准备下一笔“乀”捺时,萼冰剑疾刺,抢攻其虚隙。易方雷迫不得已,只能写出一“丨”竖,这一竖如万岁之枯藤,可绞缠住任何凌厉的攻势。哪料到,亦蝉这一招也是虚招,瞬间抽剑缩回。 易方雷左袖一挥,借势上跃,右手判官笔凌空写出“宇宙洪荒”四字中的第一笔“丶”点,点如高峰之坠石,借势加速,瞬间点到亦蝉眼前。亦蝉只觉得这一点由远及近,速度越来越快,气势越来越大,仿佛笼罩住自己所有腾挪变化之处。 好在之前早有准备,亦蝉按照复师兄指点,眼神紧盯笔杆。手中剑不退反进,剑尖儿顺着判官笔杆划向易方雷执笔手指,在笔杆上擦出一道火花。易方雷高峰坠石的速度有多快,削手指这一剑就有多快。易方雷情急之下,一个倒翻,避开亦蝉这一剑,吓出一身冷汗。 易方雷一上手便被亦蝉连封二式,这套得意的笔法无法使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心绪也开始有些焦躁。手腕一翻,劲力一吐,写出一笔“??”折,折若万钧之弩发,乃易方雷进攻之绝招。 亦蝉心知,如让易方雷把这个“??”折写全,自己的破绽定会被其击破。于是在“??”折转圜时,将出尘身法加速,使出灵素剑法中极快的一招“心有灵犀”,挑向易方雷的心口。易方雷不得不收笔回救,这一笔又只使了半招。他这笔“??”折,虽然威力巨大,但也最耗心力,突然被迫中途转向,不但笔路顿时窒滞,而且内力也连着被迫改道。易方雷顿觉内息岔了,丹田气血翻涌,胸闷欲呕。 易方雷深吸一口气,将内息强压下去,笔法顿变,不再如适才那么锋芒毕露、剑拔弩张。其点画俯仰温润,钩挑都不露锋。用笔尤为圆劲,提按顿挫起伏平和,圆笔藏锋,起笔收笔匀整安稳,或轻或重,或快或慢,提按得当,从容不迫,骨力中藏。圆浑研媚,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无一笔掉以轻心,无一式不隽永秀美。这正是易方雷的压箱武功——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羲之顿首”,这四个字亦行亦草,或断或连,笔意贯通。“快雪时晴,佳”,笔圆墨润,活而不滞,力透纸背。“想安善”,过渡缓慢,下笔恣意肆意。其中“善”字,收笔处刚好,就像倒了满满一杯水,却不会轻易溢出来的感觉。 易方雷这套武功展开,围观之众人顿时有大雪初晴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之感。 易方雷本想将这套武功留到对付秦永杰时才用,恐被他提前知晓,难报五年前之仇。奈何亦蝉灵素剑法神妙无比,不使出看家本领,这场比赛未知鹿死谁手。 白复见之,思如泉涌。心道,难怪易方雷这套武功称雄巴蜀,书法是另一种功夫。这些名帖之所以被认为是这些书法大家的巅峰之作,皆因这些大师在挥毫泼墨创作时,达到了“无我”状态。此时,心神与天地交感,感受日月星辰盈昃、体悟春夏秋冬更迭,吸收宇宙洪荒之力。 书法大家进入“无我”之境时,起承转折的每一笔都是内息的流动。多一分则力竭,少一分则力弱。一笔一呼吸,一花一世界。行云流水,畅游天际。 将书法融入武学,有两大创造: 其一,将运笔的呼吸吐纳融入武功。学武之人,最重呼吸。无论进攻还是防守,身形展开,一定要让呼吸和发力达到某种平衡,否则,内息一旦紊乱,丹田气血冲击心脑,轻则昏厥,重则死亡。 从书法名帖中,可窥见书法大家“无我”状态时,内息的流转起伏,这是气和力的完美平衡。纵然此时笔走龙蛇,发力如暴风骤雨,整个丹田却宛如宇宙,内息如日月星辰,稳定运行,运力如大江大河,川流不息。 其二,字是死的,写字的人是活的,绝世书法都是书法大家依当时的情绪自由创造。 笔意即为剑意,如同剑法,剑招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应根据对战时的环境、对手的武技灵活变化,灵活变换剑招,有招变无招,无招胜有招。这正是师父以前谈到的“心中无剑”的境界。出剑前,心中不预设剑招套路,而要根据对方身形变化,决定出剑的速度、角度和力度。对方无法揣测你下一步的剑招,就无法准确防守或进攻。 出剑速度和进攻速度并不是唯一的关键。重要的是时机和方式。故,剑术在集大成时,更可以根据周围的环境地形、风雨雷电等自然气候决定进攻的‘形’,利用战场杀伐环境、敌人多寡等因素形成压迫对手心理的势。对方心中一乱,破绽即现。 白复观下大悟,此刻方才领会当年师父以茶驭剑所阐述的剑理。 易方雷能从书法中演变出笔法,自己也能从书法中演变出剑法。岂不是可以自创武功?想到这里,白复抓耳挠腮,兴奋异常。恨不得马上回院,找出这些名家大师的字帖,认真读贴,体悟书法大家进入“无我”之境的状态。 而在此时,亦蝉却险象环生。亦蝉自然不知他这路笔法是取意于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但也看出与先前大不相同,更加难以招架。 “未果为结,力不次”,这几招易方雷使得行云流水,“为”字,宛若盘龙,蓄力在内。“力”字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棱角分明,有巍巍山岳之势,压的亦蝉无法反击,更无处闪躲。要不是亦蝉气韵悠长,早就内息走岔,心血逆行,功力崩溃。这还得多亏幽冥谷的“参桃”,让亦蝉丹田异于常人,鼎炉坚固无比。 易方雷凌厉一勾,判官笔擦着亦蝉鬓角而过,将亦蝉发簪挑落。江荷荷吓得尖叫一声,白复这才缓过神来。连忙凝神聚气,将真气凝成一线,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指点亦蝉。 亦蝉听到白复声音,心一下安稳踏实,恢复冷静。马上按照白复指点,不理对方招式,不管对方如何变化,见他判官笔一动,便加速施展出尘身法和灵素剑法,攻其虚隙。实实虚虚,虚虚实实,剑尖如灵蛇,吞吐不一。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总之,将易方雷的每一招截在半途,让他每一个字最多写出两笔,便被封死,写不下去。 易方雷气的血往上涌,明知亦蝉武功尚不如己。但自己不管如何腾挪变化,总写不全一字。易方雷吃此暗亏,心中郁怒越积越甚,心念妄动,内息再次走岔,一口血喷出,无力再战,只能抚胸退场,怨恨地盯着亦蝉,气喘不定。 “赢了?”竟然赢了不可一世的易方雷?亦蝉呆立当场,没有欣喜若狂,只觉得眩晕,头脑一片空白。 直到跟着江荷荷回到屋中,亦蝉才知晓,她的胜利爆出了本届蜀山论剑的第一场大冷门。 亦蝉泪流满面,在泪光中,她依稀看见当年父亲离别时的背影,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在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第六十七章 万般不与政事同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依然一笑作春温。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 尊前不用翠眉颦。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临江仙·送钱穆父》苏轼 近一个月的蜀山论剑即将接近尾声,前三十名也已经出炉了。 川帮弟子中,有不少入围三十强的,但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武翰林,而是为了很好地在长安走访忠臣良将,安排其家人准备南撤入蜀。 当然,川帮也有不少精英未参加选拔。按姜先生要求,他们的任务是在帮内负责调动南北物质入蜀,重新整饬固防蜀中各关隘要道。 比如陈鸿鹄,他作为岷江帮的十三太保,深受曲三江的信任,正式任命其为岷江帮的继承人,现在正全力打理岷江帮上下事务,自然不能离开巴蜀,也就没有参加选拔。 即使这样,这届蜀山论剑涌现出的年轻一代也足以令巴蜀武林自豪了。 比较蹊跷的是丁咚等年轻高手,虽然参加选拔,但却没在榜上。他们这几个人在快要入围三十强时,故意输掉了比赛。 这几人各有各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而丁咚故意输掉比赛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父亲。 丁咚的先祖曾为隋朝的开国柱国,辅佐隋文帝杨坚打下大隋江山。家族在最煊赫时,遭遇隋末的天下大乱。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熬到大唐统一天下,又差点卷入玄武门之变这惊心动魄之横祸。 正所谓:“看破世情惊破胆,万般不与政事同!”于是,丁氏家族举家南迁,遁入巴蜀,立下祖训,子弟不得重返朝堂。 在来青城参加蜀山论剑之前,丁父把丁咚叫入祠堂,在祖宗灵位面前告诫一番: “按照族谱,咱们丁家这一脉,距今已经百年。大唐现存的这些百年世家,大多以诗书传家,后世子孙晴耕雨读。 世人常以功名富贵谓之成功。但朝堂危险,稍有不慎诛灭九族;财富蛊惑,子孙骄奢,遇乱世,皆化为焦土。此两者,族之祸矣。 世人皆羡慕庙堂人物,孰不知,越是位高权重、富可敌国,则越需要更大的智慧来驾驭,否则德不配位,杀将灭国,危在旦夕。正所谓你见他起高楼,你见他宴宾客,你见他楼塌了。最繁华也是最悲凉…… 世家子弟,藏于九地之下,享高山流水、清风彩霞之乐。若家风纯厚,温良恭俭,即使微贱也不可小觑,三代之内必出人中龙凤。遇乱世,风云际会,金麟化龙,动于九天之上,拨乱反正,纵横捭阖,荡寇天下。然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世人追求大功名大富贵,追求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世家追求身退,追求无智名、无勇功,追求家族人丁兴旺、人才传承。 世人争胜一代,世家流芳千年。管仲,诸葛,天纵之才,可惜没有教好下一代,算不上神仙人物。世家子弟博综经子,周览史集,以冰雪情操历世,奉元惟宗,圣时自励。即使历惊涛骇浪,颠沛流离,不改素志。唯智永随,神武不杀。智周道济,木铎天纵,高山仰止。故,孔氏衍圣公能传数十代,孔、孟、裴等家素有天下无二孔,天下无二孟,天下无二裴之美誉。 世家子弟,历经百年,宠辱不惊,阅世角度也略有不同。世人膜拜的开国君主,真命天子,在世家大族看来,自古世家最悲哀的莫过于家族出现帝王之类龙兴之主。皇族贵胄风光不过三百年。王朝更替时,名门望族往往能够曲径屈伸,继续传承,而帝王世家则难逃斩草除根之族祸。” 丁父一番言论,析理精当,振聋发聩,鸣鼓攻过。 丁咚此刻才知其父不是满身铜臭的巨贾,而是真名士也,恬静淡然,智勇深沉。 这番父子挑灯的对话,让丁咚一夜之间成熟不少。这次蜀山论剑,不再争勇斗胜,博取功名,而是千金买骨,求贤访友,广结善缘。同时,为避免被朝廷征召,丁咚在快要入围三十强时,故意输掉了比赛。让大家大跌眼镜,连渝州钟氏姑娘都心生好奇,派人前来打听虚实。 鸿鹄不参赛,丁咚退赛,这一切让白复颇为遗憾,长安路上又少了数名好友作伴。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白复只能收拾心神,聚精会神准备随后的比赛。 都说冤家路窄,白复和秦永杰在半决赛中相遇了。 抽到这一结果时,青城弟子们都沸腾了。这一两年,秦永杰的武功大进,甩开众弟子几个身位,留在青城山上的弟子中无人是其对手。而白复则是静水流深,回青城后,虽再未与人动过手,但气势已成,举手投足间有种纵横捭阖的气魄。坊间都传他在成都和幽冥谷获得的莫大的机缘。 他俩的决战不仅青城上下关注,也牵动其他人的心思。姜隐农在得到陈鸿鹄的密报后,特意告诫斧头帮和川南杜门等帮派,不要生事。吓得翁豪等人连忙约束门下弟子。 第六十八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苏轼 这一天终于到来,白复正在场边热身,秦永杰在诸多弟子的簇拥下来到赛场。他身形伟岸,一身宝蓝色功夫劲装,箭袖利落,玉带束腰,发髻梳理的一丝不乱,额头一抹朱红色英雄巾。高挺的鼻梁和微翘的下颌显示出强大的自信,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和微笑的唇角形成鲜明的对比,英俊的面容引得无数少女惊声尖叫。 他走入场内,凝视白复,双目透出凌厉杀气,口中却淡淡地道:“复师弟这趟回山,很是会笼络人心。兵刃、药材出手阔绰,走到半决赛也不容易。” 白复微笑不语,稽首施礼,情绪古井不波,淡定平静,气度从容。白衣飘飘,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今秦永杰生出像初次认识白复的怪异感觉。 “锵——”秦永杰手中宝剑出鞘,遥指白复,催生出强大的剑气,喝道:“今天就叫你饮恨当场!” 白复脚踩离、乾两位,擎出宝剑,剑尖微微下挑,一招“木兰弯弓”,含劲待发,对抗秦永杰霸道的剑气。 围观众人只觉场内气压骤升,竟有秋风萧杀之感。 秦永杰不断催发剑气,但气劲增强临近极限时,手中剑忽然化作数百多绚烂的梅花,携着满天飞雪向白复洒来。暴风疾雨般的气劲化作无数刺肤利针,以雷凌万钧之势倾泄下来。 白复如青松傲雪,屹立不动。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剑光,纯凭护体真气形成屏障,对抗秦永杰如刺肤利针般的细碎剑气。 白复知道,这数百多美丽的梅花仅仅是幻化的诱敌伎俩,致命的杀招隐藏在雨雪之中。 果不其然,朵朵梅花在白复面前三尺处,飕地消失,一束冰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白复双目。这才是秦永杰的真功夫。 “锵——”白复手中剑忽然上挑秦永杰双目,剑尖颤动,似刺似斩,游移不定,守中待攻。 秦永杰不得不变招,呼啸一声,身形加速,忽然窜入白复左侧。手中剑如闪电,直劈白复左颈,剑锋呼啸刺耳。 秦永杰这套剑法针对对手感官而设计,旨在破坏对手的视觉、听觉,甚是可怕。 白复移形换影,退至坤、兑方位,手中剑自上而下劈出,“叮”一声,正劈中秦永杰剑锋。 秦永杰面露讶色。 他剑锋一颤,同时化成三点精芒,品字形刺向白复。同时脚踩七星,迅疾如鬼魅,倏忽间漂移到白复身后,攻入白复背后。就待白复旋身这瞬息,一击毙敌。 白复听风辩位,头也不回,右手剑从左肋下刺出后,身体方才凌空右翻。同时,踢出连环三脚,直奔秦永杰耳侧大穴,衣决飘飘,翩若惊鸿。 两者对彼此的武功都很熟悉,一上手就是以快打快,身影分分合合。虽交手数招,已让围观众人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亦蝉看着两人,心如乱麻。与二人相处的种种往事,瞬间如电光火石般在心头一闪而过:“若是复师兄赢了,他应该很难过吧。他对我做了这么多恶事,我必须恨他吧?可我当真恨他吗?但凡他对我象初时那般好,我便即刻为他死了,也是甘愿。那时他是真宠我啊,体贴温润,师姐师妹们哪个不羡慕我?可他为什么变了呢?是什么时候变得呢?是得到我之后才变的,还是一开始就没当真?不会的,一开始他定是真心的!我为什么恨他恨得如此彻骨,只因为我想着他,念着他,他却半点没把我放在心上,离开的如此决绝……”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斗了大概百合,双方不分胜负。白复被雍鼎改造过的身体开始显出优势。他气韵悠长,身法忽而上跃,忽而盘旋,飘忽不定。手中剑更是如水银泻地,灵动万状,变幻莫测。 青石道长再也按捺不住,他起身大喝:“光乎日月,迅乎电驰。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浮……沦大幽而下沈,凌辰极而上游……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等其柔。方而不矩,圆而不规。来焉莫见,往焉莫追……” 临阵指点乃违规行为,行忍禅师见此,连忙喝止。青石道长这才打住。 秦永杰本是极聪明之人,得到父亲指点,马上明白自己问题所在。他剑法一变,剑气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中生出至柔的妙法,抵挡住白复的进攻,且趁机反扑。 同时,他脚踩莲花,将北斗七星阵阵法融入身法,斗到紧要关头,身形穿来插去,一个人竟似化身为七人一般,一剑化七剑,七剑下天山。这才是秦永杰的压箱绝学——北辰驭七星。此剑法难度极高,不仅要求剑客本身武功卓绝,更要求剑客精熟北斗七星剑阵。非七星剑阵中司值北辰中枢的剑魁,不能炼成此剑法。 围观众人大呼过瘾,青城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白复立刻陷入劣势,偏是无法抢回主动,只能见招拆招,被人牵制。若十招之内不能逆转,将会饮恨收场。 “叮叮当当”双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白复只能依靠绝顶轻功游走躲避。秦永杰之剑则如跗骨之蛆,暴风骤雨般倾泻而来,不给白复喘息之机。 生死存亡之际,白复反而更冷静。他一个旋身上扑,手中剑疾刺,就在离秦永杰仅有一尺之时,倏地止住身形,剑锋奇袭秦的咽喉。这一招大出秦永杰意料,想不到白复能逆转真气,动静互换,说停就止。最厉害是这一招乃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完全漠视他的进攻。 秦永杰手中剑虽然已经刺入白复左肩,也只能即刻收手,否则咽喉必然被挑破。 血光飞溅,白复左肩皮开肉绽,秦永杰则于白复剑挑咽喉毫厘之际,退开数米之外。双方再次恢复对峙局面。 白复肩头受创,影响左手剑诀施展。但好在秦永杰不敢以命搏命,剑入肌肉时,剑气已收,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之伤,未伤筋骨。 行忍禅师见此,先叫停比赛。见白复意志坚决,身体仍能再战,于是再次恢复比赛。 伤口的痛楚唤起白复强大的斗志,他深吸一口气,将想赢怕输等杂念排出脑海,心神空灵,快速遁入“无我”禅定状态,让胎息流转起伏,力图达到气和力的完美平衡。他拼着受伤,扳平一面倒的劣势,就是等待着人剑合一的这一刻,物我两忘,宁静恬然。 秦永杰七剑化一剑,化作瓢泼剑雨,从四面八方向白复猛攻,一时间山呼海啸,摇山撼岳。 白复忽而屹立如山,纵横捭阖,硬扛秦永杰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忽而在出尘身法的配合下,移形换影,跑位飘忽,变换出意料之外的进攻位置。手中宝剑,行云流水,以正守,以奇胜,以险压险,避无可避时,用上同归于尽的拼死招数抢个先手。 两人剑气呼啸,围观众人只觉劲风袭面,心生恐惧,如孤舟飘荡在滔天巨浪之中。 白复此刻却心神澄明。仿佛暴风骤雨中安坐家中高楼,看路人在大雨中四处奔逃。窗外虽然大雨如注,但屋内一灯如豆,温暖如春。青玄道长以茶驾驭剑的情景突然跳入脑海: “你秦师兄沉浸剑法多年,剑法攻守平衡,无论进攻还是防守,每一剑都留有余地,虽然出剑没你快,但由于剑势没有用尽,留有后手,所以变招更快,更节省体力,回合越多,他越占优势。这就是你输给秦师兄的原因。也是‘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一说在剑法上的运用。” “师父,百钱斗香,千钱斗纯,那万钱斗什么? “万钱斗活!” “何为活?” “活就是变化!” “出剑速度和进攻速度并不是唯一的关键。重要的是时机和方式。根据周围的环境地形、风雨雷电等自然气候决定进攻的‘形’,利用战场杀伐环境、敌人多寡等因素形成压迫对手心理的势。对方心中一乱,破绽即现。” 倏地,白复一剑劈向空处,秦永杰的剑就像送上门去乖乖地被他劈个正着。 “弈剑术!”围观众人惊叫。 直至这一刻,白复终于看破秦永杰的剑势,否则被动挨打,总会让秦永杰找到防守中的破绽。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咚——”一声,白复运剑横斩,先天罡气破体而出,如山洪喷涌,再次劈中秦的剑身。 秦永杰手中剧震,剑招已老,招式变化全给白复封死,无以为继,只能后撤。 “天下兵法的实质就是制人而不制于人。最高妙的剑法是调动对手的剑法,通过你的招式,引导对方按照你的方式出招。这样他下一步会出什么招皆由你所来引导,由你来控制。你想让他往右,引导他往右。你想让他往左,调动他往左。对手要生要死、予取予夺,皆掌握在你的手中。此剑法通天地鬼神,不可先传,可谓剑魔。” 白复宝剑光芒剧盛,全力反攻,剑光疾如流星,角度精准无比,无一不是先发制人,针对秦永杰破绽而发。 白复剑尖颤动,刺向秦永杰不得不救之处。而当秦永杰腾挪躲闪到另一处时,才发现此前是虚招,早有更凌厉剑锋等在这里。就好像自己伸颈待宰,撞向闸刀一样。但倘若屹立不动,这虚招马上变杀招,迅捷如电,一剑封喉。 数十招下来,秦永杰运剑节奏彻底被打乱,内息走岔,心血逆行,脚步凌乱,接近油尽灯枯地步。 青石道长虎目含泪,走到行忍禅师面前深深一稽,道:“我儿认输了,还请大师终止比赛吧!” “当——”行忍禅师鸣金。秦永杰瘫倒在地上,发鬓凌乱,羞愧难当。 场内爆发出轰天震地的喝彩声…… 离场时,杨亦蝉扭头看了秦永杰一眼,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正所谓:夕阳黯黯笛悠悠,一霎春风又转头。控诉欲呼天北极,胭脂都付水东流。 第六十九章 决战之前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 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登峨眉山》李白 蜀山论剑是巴蜀武林五年一次的盛典,是豪门的盛宴,而决赛更是侠客豪杰们的狂欢时刻,整个巴蜀武林为之疯狂。 这些日子,从川西北羌藏的高原草甸到成都的街头巷尾,从拄着拐杖的老人到追逐嬉戏的顽童,从研磨习字的秀才到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人人都在打听着决赛的盛况。 这天一早,成都宽窄巷口,卖豆花的钟大婶就跟卖馄饨的萧老头聊起来了。 “这两天啷个没看到刘哥刘嫂这两口子?” “他们两口子耍去咯,跑青城山看比武去了。” |“他两口子还硬是好耍,每届蜀山论剑都不落下。” “那当然,而今年与往年更不相同。” “哦,有啥子不同?” “你可记得年前常来我这儿吃抄手的青城复哥儿不?” “晓得,青城的小郎中嘛,读书娃儿,粉雕玉琢的,一表人才,年纪虽小,医术却高明的不得了。” “就是他。刘哥让人带话说,今年蜀山论剑,他打入决赛啦!” “真滴呀,我就说嘛,复哥儿肯定非池中之物!” …… 就在白复闯入决赛之时,另一场比赛没有悬念地结束了,胜出的是峨眉弟子郦雪璇。看过她的比赛后,所有武林名宿都公认她是峨眉近三十年来最杰出的弟子,被誉为当代的“峨眉之雪”。而她,正是那位麻花长辫的成都少女。须臾花开,刹那雪乱。挥之不去是双眸,更是寂寞…… 峨眉弟子闯入决赛,不算稀奇。历届的蜀山论剑,峨眉弟子总是能排进前三。峨眉武学冠绝巴蜀,《峨眉七道人拳歌》中写道:“浮屠善幻多技能,峨眉拳术天下奇。忽然竖发一顿足,岩石进裂惊沙走。来去星女掷灵梭,夭矫天魔翻翠袖”。这是描写峨眉武功腿法强悍,轻功高绝,步伐轻盈,姿态优美。 “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皆是手,犹言技痒试贾勇,低蹲更作狮子吼”。这是指峨眉功夫无发力死角,浑身上下皆是武器。 “余奇未竟已收场,鼻息无声神气守。僧人变化固不测,跳上蒲团如木偶”。这是描写峨眉佛门内功高深,慧明神通,不二法门。 巴蜀武林比较有影响力的五派和八门皆出自峨眉。五派为青城山的青城派、金堂铁佛寺的铁佛派、丰都青牛山的青牛派、荣昌和隆昌两地的黄林派、涪陵点易洞的点易派。八门分别是:赵门、僧门、岳门、杜门、洪门、化门、字门、会门。 峨眉山白龙洞湛然法师《峨眉拳谱》书中写道:“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 所以,后世也将这五派和八门称为“五花”和“八叶”。 确切地说,峨眉武学不是一个明确的门派概念,而是以峨眉山为中心的各门各派的总称,既有道家,又有佛家和俗家。门类庞杂,异彩纷呈。由此,足见峨眉影响力之深远,武学之繁荣。 想到明日要在决赛中相遇郦雪璇,白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明明困意很浓,但怎么也睡不着。杂念纷至沓来,像一群烈马,根本不理会牧人的马鞭和缰绳,在辽阔的大草原上任意的驰骋…… “明天可是决赛,再睡不着,可怎么比?明天,她是否能认出我?” …… 躺了快一个时辰,越躺越清醒,师兄弟们鼾声如雷,更让白复无法入眠。他披衣出屋,屋外月凉如水。白复不知不觉穿过太虚殿,走到青玄道长的院落涤心斋。这么晚了,怎好打扰师父。正在纠结之时。屋门打开,青玄道长一脸微笑,立在门口。 “进来吧。” “弟子惭愧,打扰师父清修。”白复一脸愧疚。 “可是睡不着?” “师父,为何我一到大赛就特别紧张?一紧张,连平时一半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我不求超长发挥,只要正常发挥就足以!” 青玄道长攥住白复的手,在院落前的石凳上坐下,仰望满天繁星,娓娓道来: “紧张是因为你脑海里的“念”在控制着你。 “念”会引导我们思考,对你和对手的较量做出判断,谁快谁慢,谁强谁弱,谁赢谁输。赢了以后会怎样,输了以后又会怎样……一旦头脑里的“念”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我们的身体就会紧绷,心情就会紧张。我们体内“气”的流动就被切断了。而“气”的自然流动,是潜能发挥的关键,甚至就是潜能发挥的过程。所以,一旦你被“念”控制了,你就很难发挥平日的水平。比赛越重要,越关键,影响你的“念”就越强。你的发挥就会越差。” “有无解决的法门?”白复被点到了要害,眼神急切。 “当然有。你要学会在比赛中,抛掉头脑里的“念”,让“念”消失。抛开一切想法,不去感受你意识和情绪的变化。不去批评自己的表现。让你的“心”,也就是你心中潜藏的“元神”指挥自己。 这就要求你,要做到全然放松的专注。当你相当专注,身体又非常放松时,你会发现对手进攻的武器会突然变大,而进攻的速度会突然变慢。对手就好像在用慢动作舞剑,你几乎能预测对手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动作,下一剑刺向何处……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能够集中注意力,保持高度专注。此时,我们不仅是用眼睛来观察,而是打开了整个身体。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应到对手的移动速度和角度。 以“心”御剑,时空感就会改变。” 看到白复似懂非懂,青玄道长进一步解说:“以“心”御剑的秘诀就是不要思考。 这可不是说让你变得笨拙迟钝,而是要让无穷无尽的繁杂思想平静下来。 “念”一旦消失,心中潜藏的“元神”就会出现,就会自动驾驭身体。如果我们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时刻里,就能身心合一,就能从“念”的控制中解脱出来,就能摆脱意识和情绪的干扰,走进不可思议的以“心”御剑的高峰体验,这就是修道之人所谓的‘出神状态’。 要记住,习武的目的不是击败对手,而是修炼身心灵的过程。” …… 这一夜,星光璀璨。 第七十章 峨眉之雪 暗淡轻黄体性柔, 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 菊应羞, 画栏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 何事当年不见收. ——《鹧鸪天》李清照 决赛这一天夜半,青城的山路上,登山的江湖人士已是接踵摩肩。很多人为了能有好位置,不惜连夜上山。 天刚蒙蒙亮,演武坪上,人山人海,要不是青城弟子把住山门,今天恐怕连观礼的武林名宿们都没有位置坐了。 青玄道长和诸位长老陪同姜隐农、唐顾、行忍禅师、曲三江、若虚道长、胡一彪、灵鉴僧人等武林名宿落座。 青玄道长含笑对缘空师太道:“师太,这场比赛不管花落谁家,都是巴蜀武林的幸事。” 缘空师太语音柔和温婉,但暗含玄机:“若是换成别家,我也许会这么想。可是到了你这儿,我还真想较个高下,看看是我教的弟子厉害还是你的徒儿能耐?” 青玄道长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缘空师太避开青玄道长的眼神,看着远方的峰峦,淡淡道:“不思是,不思非,正与么时,那个是玄上座本来面目。” 青玄道长闻言,默然。 行忍禅师等执法长老赛场边坐定后,弟子们开始擂鼓。 “峨眉之雪”郦雪璇得到缘空师太示意后,缓缓从峨眉众弟子走出。雪莲花瓣的脸上,双眸墨如点漆。眼神扫过白复时,如飞瀑坠入深潭,冰寒清澈。白复正固利贞的守心,竟出现了一丝破绽。如同被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白复莫名自卑,还没有交手,心已乱。受到了内心的失守,马上凝神静气,暗拨“龙虎两弦”,恢复到丹心贞守的境界,双目如电,精芒烁动,一股纵横捭阖的气势向外喷涌。 十步、九步、八步……郦雪璇步伐平和缓慢,不带任何剑气,藏锋内敛。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明明相距足有三五丈,可是郦雪璇只踏前一步,理该只有三、四尺许距离,偏偏让人感觉缩地成寸,瞬间进入攻击距离。 如此玄妙步法,许多人尚是初次得睹。还未开打,叫好声已经叠起。 白复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郦雪璇前进的速度,和此刻的风速、风向、甚至空气的温度、湿度契合。一步一景,每一步都是一个场景的变幻,天人合一。这样的对手,白复还是第一次遇见。 两人不断催发气势,劲气碰撞,衣袂飞扬。 众人眼中,两人势均力敌。郦雪璇宛若峨眉之巅,险峻穿云,孤高不群,不可测度。白复则仿佛壶口巨瀑,排山倒海,万马奔腾,雷霆万钧。 “锵啷”,长剑从郦雪璇背后出鞘,郦雪璇手一勾剑穗,剑如疾电,直奔白复而来。剑气勾起了白复的斗志。他不退反进,迎向剑锋。 郦雪璇的剑到眼前时,幻化出七朵剑花,漫天剑影,铺天盖地刺向白复七处要害。“峨眉七出”剑式中,四个剑花是虚招,三个剑花是实招。但指向那三处要害,并无规律。高明的剑手会根据对手防守的姿势、腾挪身法和现场的环境寻找破绽,然后一击而中,三处重创对手。可谓峨眉剑法中的厉害杀招。 “峨眉七出也没什么了不起。” 白复冷哼一声,左脚一掂,成金鸡独立姿态,右脚画圆,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同时右手也高频微颤,画出十数个圆形剑花,如同十数个漩涡,带有强大的引力,牵引郦雪璇的剑锋改变轨迹。 “粘字诀”白复大喝一声。 郦雪璇的七朵剑花果然在强大的引力下,改变轨迹。七朵剑花中的虚招立刻被消解掉,三招实招所攻击的要害也显现出来。白复面露得色。 正常情况下,化解“粘字诀”要领应该是,剑式后撤,身形向后滑行。然而后撤时,由于剑势已尽,因此后撤也是最危险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敌手趁势攻击。 “撤退是门大学问”,这也正是“粘”字诀谋略之深处,暗合兵法之道。 “想撤可没那么容易”白复正准备等郦雪璇身形后撤之时,趁胜追击。以雷霆剑法,半渡击之。 没想到,郦雪璇处变不惊,不但不后撤,反而借着白复剑法中漩涡的吸引,加速向前。长剑一翻,直刺向白复的咽喉。如此破法,白复从未见过。再想闪躲,剑锋已到咽喉,险象环生。 电光火石之间,白复气沉双足,如钉子般牢牢定在地下。上半身急速后仰,形成鞍马桥。剑锋刷地略过白复的面门,危险至极。 就在众人来不及为白复惊呼之时,趁着郦雪璇身形略过身边之机,白复左掌一拍地面,借着反弹力,右手剑自下而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郦雪璇的右侧肋下。 眼看血光将现,郦雪璇身形突然异常提速,“嗖”一声略过白复的左侧,随后一个鹞子翻身,自上而下反刺白复的后背。白复看也不看,挥剑疾劈。漫天剑影立时散去。 “锵“!两人倏地分开,隔丈对峙,郦雪璇气定神闲,就像从没有动过手般。 起手这两下交锋就让众人大呼过瘾,决赛果然值了。 郦雪璇忽然一剑隔空劈出。既无漫天剑光,亦看不出丝毫劲道。 包括白复在内,众人都一愣,隔这么远,如何伤敌,大家都不明就里。 就当大伙都这么想时,倏地“飕“的一声,在白复身前三尺处,一道凌厉无匹的劲气突然出现,如一道水线,裹挟着地面沙尘狂扬,向白复直击而去。 “剑气!” 大家尚未来得及惊呼,白复也是一剑刺出,举水激火,奄灭光明。 “砰“的一声,白复剑身巨震,白复和郦雪璇同时后挫半步,一切又回复原状。 来而不往非礼也。白复身随意走,剑化长虹,向郦雪璇激射而去,猛疾凌厉。 “轰“一声,郦雪璇衣袖挥出,正中剑脊,两人乍合倏分,再次回复对峙之局。 这正是: 白虎导唱前兮,苍液和于后。朱雀翱翔戏兮,飞扬色五彩。 五色象炫耀兮,变化无常主。沸潏鼎沸驰兮,暴涌不休止。 接连重叠累兮,犬牙相错距。形似仲冬冰兮,瓓玕吐钟乳。 白复与郦雪璇就这样攻防转换,往复百来个回合,两人出剑之快,变化之敏捷,剑式之辛辣,身法之曼妙,应敌战略之高妙,让众人大呼过瘾,又心惊肉跳。常常是正要长吁一口气时,又不得不摈住呼吸。 而在高手看来,这两人均能在电光火石的剑与剑之间呼吸回气,藉玄门心法使外力内气生生不息,来而复往,循环不休,大幅延长真气的持久力。这才是真正的厉害之处。 两人不愧是这一代蜀山中最出类拔萃的剑手。不仅围观众人如此感受,青玄道长和缘空师太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方面为自己弟子的表现骄傲,一方面又为对方可怕的实力而担心,担心自己的弟子伤在对方剑下。两人对望一眼,暗暗达成默契,随时准备叫停这场比赛。 两人再次擦身而过后,郦雪璇一改刚才电光急速身法,移动速度突然大幅减慢。纵身提气,缓缓上升,力度用尽之时,左脚轻踩右脚,右脚轻踩左脚,交替上升。这就是峨眉独步天下的轻功“梯云纵”。全凭内心一口真气。非内功精纯者很难施为。 离地三丈之时,郦雪璇脸庞现出莲花般圣洁的光芒,随后一个倒翻,从半空加速坠下。借助下坠的加速度,把周遭气劲完全带动,形成风暴气旋。将白复全身要害笼罩于剑气之下。不但教人难知其后招,攻守均失应对。更增加剑势的凌厉锋芒,一剑刺出,如万剑刺出。 每一剑均从不同角度往白复攻去,剑剑妙至毫颠,似有意若无意,无欲至无情。 郦雪璇左手剑诀更是了得。左手手掌如鲜花般张开,从无畏印转作狮子印,拨出不同手印。不同的手印,映入白复的眼帘后,幻化出千手千眼菩萨法相,如重拳击打白复贞固的道心。 白复的呼吸被拨乱,丹田之气无法形成小周天闭环,道心立刻失守。白复从未见过如此剑法,腾挪躲闪狼狈之极。 由于道心失守,无法形成反击剑意和“破箭式”的防守纵深。只能凭肌肉本能将手中宝剑挥舞的水泄不通。 少女攻,少年守。剑尖触碰时,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外行听来甚是好听。剑术高手却知道,这两人出剑的速度已经到了何以骇人的地步。青城诸位长老也暗暗为白复担心,因为如此剑势之下,只要防守一方的速度跟不上进攻方,防守方必然中剑。 “剑芒!”人群中发出惊呼。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白复体内潜伏的雍鼎玄冥力量被激发,白复双目精光大盛,手中长剑剑尖现出青蓝色的光芒,如钻石般耀眼。雍鼎巨力排山倒海般透过剑身涌出。白复化繁为简,忽地将满场炫目剑光蓦然收敛,敛影成束,只出一剑。一剑刺出,凛冽剽悍,雷霆万钧。 剑芒是化境高手才能拥有的神秘力量,所到之处,无坚不摧。缘空师太脸上大变,快步上前准备强行制止这场比赛。 “锵”,郦雪璇的宝剑被白复的剑芒直接斩断,但郦雪璇剑势实在太快,断剑尖余势不减。“噗嗤”一声,剑锋刺入肌肉的声音传来。白复被郦雪璇的断剑刺入肩头,剑气入体,胜负已分。 郦雪璇虽然一击得手,但白复剑芒太盛,郦雪璇胸口如被雷击,不得不弃剑自保,急速后翻。落地后,身形晃动,呼吸急促,脸无血色,眼神涣散。 两个峨眉同门师姐,快速上前稳住她的身体。可见郦雪璇虽然赢了半式,但也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倘若白复再上前紧逼,郦雪璇很可能油尽灯枯,严重内伤。 缘空师太顾不上向青玄道长炫耀,跃到郦雪璇身旁,用单手抵住郦雪璇后心,将自身精纯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郦雪璇体内,帮助运行小周天,气归丹田,血回脏腑。 白复,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肩头被刺之处,鲜血缓缓渗出。但白复心中麻木,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喃喃自语“自从雍鼎巨力入体,我从败过。从未败过……” 然后一口鲜血喷出,晕厥倒地。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记不清了。 梦中,白复的心中再次浮现出那日成都巷口,白衣少女背负长剑,侧影清削,如白鹤戏水,凌波玉立。一条麻花辩,长发及腰。鲜花掩映,四目相对,一泓秋水照人寒…… 虽是梦中,一种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这正是: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第七十一章 回忆如蝶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碧城》李商隐 本届决赛之精彩远超众人之想象,让观礼的江湖豪侠大呼过瘾,不枉此行。 同样,本届决赛的惨烈程度也胜过往昔。众多武林名宿在向缘空掌门、青玄掌门道贺的同时,也把自家珍贵的丹药交给两位,祝福这两位剑手早日康复。 青玄道长和缘空师太分别为白复和郦雪璇疗伤,照顾完毕后,一起来到缘空师太起居的涤心堂坐下。 弟子们给青玄道长和缘空师太斟上茶后,自行退下。 没有众人的喧哗,两人对坐,缘空师太静心品茗,沉吟不语,屋内陷入沉默。 青玄道长端茶在手,欲言又止,停了好一会,终于打破僵局:“师太,这杯茶敬你,谢谢你把我的女儿培养的如此出类拔萃。” 缘空师太眼神凝视杯中慢慢坠下的茶叶,缓缓回道:“我把雪儿当做自己的亲女儿。” 青玄道长叹道:“当年我做下错事,辜负了你,一直不敢面对你。后来情况急转直下,万般无奈之下,我想来想去,唯有你可以托付。厚颜跑去峨眉,恳求你养育雪儿,你不念旧恶,收留雪儿,事后想想,更加心存愧疚。今天,看到你把雪儿调教的这么出色,更令我无地自容。” 缘空师太淡淡一笑,道:“你来找我时,我实是想把你轰下山的。可是看了襁褓中的雪儿一眼,心一软,就再也放不下了。我当时心心念,要不是你年轻时荒唐,这婴儿可就是咱俩的孩儿了。” 说到这里,缘空师太眼圈一红,说不下去,掏出手帕拭去泪痕。 青玄道长也是虎目泛泪,滴落在英雄襟上。 过了好半晌,缘空师太从情绪中恢复过来,道:“雪儿这次来也想见见你。我怕影响到她的情绪,前几天让她专心备战。现在比赛结束了,等她修养两天,我带她来见见你,你们父女俩好好说说话。” 听了这番话,青玄道长心中更加难受,他起身作揖施礼,长躬到地,道:“阿灵,我今生负你良多,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这一世之恩。” ……. 白复醒来时,青玄道长正坐在他的床前。肩头的伤口已敷了上好的金创药,包扎严实。 青玄道长爱怜地看着白复道:“还疼吗?” 白复垂头丧气,手指搓揉:“师父,咱们青城已经连续三届没有夺冠了。这次是最接近的一次,弟子无能,又让师父失望了。” 青玄道长会心一笑:“又不是第一次输。这次怎么了,好像霜打的茄子?” 白复一脸死灰,喃喃自语:“以前秦师兄虽然比我强,但我觉得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超过他。可这次不一样,峨眉之雪的实力强大到可怕,我没有信心未来能赢她。” “以前青朴、青霄等师叔批评我杂事太多,在习武上花的时间不够。这次输掉比赛,师叔师伯们又提起这茬儿。” “那你自己怎么看?”青玄道长饶有兴趣地问道。 “师父,以前对于师叔师伯的批评我很难接受。也瞧不上秦师兄他们除了练功,啥也不会。但这次赛完,我觉得他们也有道理。如果我也每天习武四五个时辰,或许未来和峨眉之雪也有一拼!”白复从沮丧变成了不服气,重重拍了拍床沿。 “原来是这个原因!呵呵……”青玄道长不禁笑了起来。 “师父,您可别笑,这事您也有责任,您每天除了让我习武,还让我读书、练琴、练字…….一天下来,习武没有几个时辰。” 青玄道长再次笑了起来。笑完后,他起身走到窗旁,看着如钩明月,沉吟一下,然后坐回白复床前,缓缓道来。 “将时间和精力聚焦于武学,固然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人在成长中面临的问题,哪有那么简单,哪里是武学一途就能解决的呢?” “在你这个年龄,要尽可能多地涉猎通识博雅的学问。诸子百家典籍、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奇门遁甲等都可涉猎,兴趣越广泛,学识根基构筑的越系统。” “每天练拳练剑练气,短期内固然会在武技上突飞猛进,可这只能达到普通高手的程度,一到中年就很难再有精进。” “最高境界的武学,不是靠练,而是靠悟!是对生命的感悟,对人生的理解,对自然的敬畏。 就拿少林的镇寺之宝《洗髓经》、《易筋经》两部典籍来说吧。书就摆在藏经阁里,长老级的大和尚都可以参阅。可是数百年来,除了达摩祖师和觉远大师外,哪位住持或长老真正参透过?” “千百年来能够开宗立派的武学大师,都是俊逸绝伦的人物,他们所留下的最高武学典籍,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拳脚功夫,而是自己的人生智慧,是对天地自然的顿悟。修为不够,又怎能领悟到这些大师的精神境界,更别说一窥天道,自创一派了。” “为师就是看到这一点,才让你从孩童时期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习通识博雅的学问。诸子百家典籍、天文地理等学问,单纯就习武而言,似乎都是无用之学,可这无用之学偏偏是最大的有用之学。只有这样,日积月累几十年的功夫,才能让你真正参透上层武学典籍。才能在武学一途上,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师父将来老了,谁能引领你继续探索?兴趣才是你终其一生的师父。唯有对这个世界抱持孩童好奇之心,才会不断上下求索。” 听到此处,白复心态平和不少,开始憧憬未来。 说到这里,青玄道长放下茶杯,长身而起,傲然站立:“拳脚功夫算什么?多读书比什么都重要。当你长大为人,步入江湖。今日所学,才是你最大的依仗。要知道天下最厉害的武功,不是拳脚和兵刃,而是谋略和智慧!天下最可怕的人不是武功比你更高强,而是耐力比你更坚韧,心机比你更深狠……” 见白复沉沉睡去,青玄道长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走出院门,眼望远处峰峦,松涛阵阵,回忆如蝶,化成思念….. 大明宫旁,一位豆蔻少女把他拦住,樱花灿烂的俏脸,眼波一转的狡黠,嘴角微翘的骄傲……. “殿下,你一向洒脱,又何必刁难在下。” “我就是要刁难!”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是不是彼此就没有亏欠,因为成长,我们忽而间说散就散。这正是: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涤心堂内,一灯如豆,往事如烟…… 第七十二章 婉拒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李清照 过了两天,青玄道长再次来到涤心堂。屋内只有缘空师太和郦雪璇。 青玄道长慈爱地看着女儿,道:“雪儿,两年没见到你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郦雪璇低头不语。弄得青玄道长颇为局促。 缘空师太打着圆场:“雪儿好久没见到你了,有些生份了。” 青玄道长连忙道:“不打紧,这都怪我,这两年在各地忙着诊治病人,防治瘟疫,确实关心少了。”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郦雪璇冷不丁冒了一句。 青玄道长一愣,惭愧、喜悦之情交织脸上,脱口而出:“孩子,爹爹对不起你。” 郦雪璇扑入父亲怀里,泪如珠串。 青玄道长眼中泛起泪光,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淌。惟有孩子,能让人忘记世间烦恼。此刻,屋里没有青城掌门,只有一位父亲,疼爱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膝下承欢。 这正是: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 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集。 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 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 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 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 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 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 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 顾眄屏风书,如见已指摘。 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 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 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柢掷。 贪华风雨中,眒忽数百适。 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 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 翰墨戢闲案,相与数离逖。 动为垆钲屈,屐履任之适。 止为荼荈据,吹嘘对鼎立。 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 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 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 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 送走雪璇,青玄道长和缘空师太走在路上,青玄道长突然停下,正色道:“师太,我有一不情之请。” 缘空师太道:“道长,你我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青玄道长道:“我听复儿说,雪儿当初在成都,还救过他,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次雪儿和复儿过关斩将,决战青城之巅,足以证明这两人的缘分乃天注定。若能喜结连理,实为武林佳话。你和我都把他们视为己出,作为长辈,咱们一起做次月老如何?” 青玄道长当年一念之差,错失佳偶,念及此事,常耿耿于怀。此时这么一说,缘空师太早知他的心意,摇头道:“我不答允。” 青玄道长愕然道:“怎么?复儿内心至纯,天真至诚,天分极高,相貌清秀,在成都和幽冥谷又获得莫大的机缘,连川帮的姜先生和唐掌门都对复儿高看一眼,虽说这次败给了雪儿,但假以时日…….” 缘空师太道:“道长,复儿武功高强,福泽深厚,人品我也有所耳闻,模样也俊俏,我也喜欢得紧。” 青玄道长不满道:“那是为何?可是因为雪儿根器大利,你想让她传承峨眉香火不成?” 缘空师太摇头,道:“你误会了。雪儿虽然颇具慧根,是峨眉近百年来最有可能明心见性,了悟成佛之人。但我视其为亲生闺女,不忍让其豆蔻年华就青灯伴佛,将来孤老一生。她应该轰轰烈烈去爱,也应该被人呵护、疼爱。如此这般,方不负青春,不负韶华。” 青玄道长不解道:“师太,那你为何阻拦呢?” 缘空师太凝视青玄道长良久,叹道:“咱们两人的一生就是被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耽误了,难道你还想再耽误你的女儿和徒弟吗?” 青玄道长道:“这……” 缘空师太道:“我也不是反对。而是希望她俩的姻缘,她俩自己做主,我们做长辈的不要干预,顺其自然。若真有缘分,佳偶天成,我当然替他们欢喜。” 青玄道长听完,大喜过望,深深施礼,一揖到地,道:“如此甚好!阿灵,多谢应允,我真的感激不尽。” 缘空师太淡淡一笑,道:“我可没应允。我的意思是,成与不成,看你徒弟的造化了。” 青玄道长沉吟道:“可是,再有几天,你们就回峨眉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怎能让他们了解彼此的心意?” 缘空师太笑道:“枉为你是过来人,真不知殿下当年是怎么看上你的?我有一个法子……..你看这样可好?” 青玄道长听罢,手捋长髯,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离去后,不远处的岩石后露出一角衣襟,沉思不语。 .......... 一轮斜阳,让青城山上的云霞幻化出一天最后的灿烂。白复坐立不安,在峨眉女弟子们的驻地晴雪阁下兜兜转转。几名峨眉少女快步从他身旁走过,回头偷眼望他。随后,追逐打闹,爆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让白复好不尴尬。 “复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杨亦蝉路过,看见白复,连忙上前问好。 “杨师妹,你来的太及时了。师父让我邀请峨眉的师妹参加今晚的庆功晚宴。我不方便上晴雨阁,你能帮我带个话吗?”白复一看杨亦蝉,大喜过望。 “没问题,是峨眉的哪位师妹啊?”杨亦蝉嘴角含笑,俏脸欣赏着白复的窘迫。 “哦…嗯…是雪璇师妹…”白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杨亦蝉一愣,斥道:“她把你伤的这么重,理她作甚?” 白复道:“这怪不得她,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最后决胜时刻,箭在弦上,生死相搏,谁都收不了手,误伤也在所难免。她不是有意的。” “好,我帮你!”杨亦蝉一咬银牙。 “还有,这个东西你帮我带给她。师父说,今天也是雪璇师妹的生辰。”白复说完,把手边物品交到杨亦蝉手中。 “水火囚龙剑!”亦蝉一看,心中大乱。“师兄,这一对宝剑这可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遗物啊!” “我不是把她的爱剑斩断了嘛,赔给她一把更好的剑。嗯……这也是师父的意思。”白复突然不知如何跟亦蝉解释。 “好的,我一定带到!”杨亦蝉深深看了一眼白复,心中隐隐作痛,接过短剑,头也不回向晴雨阁奔去。 “杨师妹!唉……”白复看着杨亦蝉飞逝的身影,心中千般滋味,翻江倒海。 过了很久,杨亦蝉从晴雨阁下来。 白复上前,二目对视。杨亦蝉没有接话,走到离晴雨阁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雪璇师妹说她今天身体不适,就不参加今晚的晚宴了。”杨亦蝉平静地转述着。“师兄你的心意她领了,但水火囚龙剑,她说太贵重了。她不能接受。这瓶金创药是峨眉特有的,送给师兄,希望有助于师兄疗伤。”说罢,把水火囚龙剑和一个瓷瓶递给白复。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白复呆呆地看着这两样东西,喃喃自语。良久,白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师妹!”说罢,踉踉跄跄下峰。 杨亦蝉望着白复落寞的背影,心中大痛,一行清泪落下,溅落衣襟……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晴雨阁上,一抹珠帘也是轻轻放下,伴随着一声叹息…… 第七十三章 蓬山万重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无题》李商隐 历时近一个月的蜀山论剑终于结束,这一个月既是巴蜀武林的盛会,也是侠客豪杰们欢聚的日子。白天观战,夜晚把酒言欢,热闹无比,盛况空前。 最后一天是颁奖的日子,各门各派弟子队列整齐,迎接着最后宣布成绩的时刻。 青玄掌门再次站到高台上致辞,他先感谢巴蜀武林各门各派的全情参与,对本届赛事的大力支持。他用饱满的感情,感谢这两年来,巴蜀武林在防治瘟疫上对巴蜀百姓的贡献。 青玄掌门道:“古语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自古蜀山为天地乾坤之风向,阴阳生死之界碑。 老一辈的武林名宿皆知青城一脉的来历:道陵祖师于汉安二年七月,登青城山,会战八部鬼帅,大战众魔王,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诸魔跪拜降服,愿意皈依正道,在青城山黄帝坛下盟誓,人处阳间,鬼处幽冥。从此妖魔降服,人民安乐。 如今蜀山阳气减,阴气升。两年前,青城山誓鬼台和鬼界碑三更后常闻凄厉鬼号,幽冥谷内有异动之象。蜀山所镇妖魔恐要作乱。 我派青辰道长常年夜观天象,发现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形成“杀、破、狼”格局。以此天象而言,未来三五年,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大唐危矣! 随后,蜀中多地出现地震和瘟疫。尤其是瘟疫,病灶来势凶猛,不同往日。正应了青城山幽冥谷内的异象和“杀、破、狼”天象。 天道无常,非人力所能改变。但济世救人,应是我辈所为。我辈中人如再不出手,天下苍生必将再遭浩劫。届时大地瘟疫肆虐,百姓颠沛流离,饥寒困顿,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鉴于此,青城各位长老分别下山,联络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等九大门派,将蜀山异象告知。希望引起武林同道重视,共同抵御这百年不遇的乱局。 随后,在川帮姜先生、峨眉缘空师太、嘉州凌云寺行忍禅师的帮助下,蜀中各大门派行动起来,奔走联络,准备药草,熬制汤药,发放给蜀中百姓。终于在各门各派的勠力同心下,对疫区百姓提前预防,将疫情控于萌芽。避免了蜀中瘟疫的蔓延,拯救了巴蜀大地无数百姓的性命。 在此,我谨代表青城,再次感谢在座的各位武林同道!” 青玄长老的讲话多次被江湖豪侠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打断。这两年,巴蜀各地虽然出现了多处瘟疫,但每次都能及时化解,青城一脉功不可没。青玄道长摒弃门户之见,以悲悯之心拯救黎民百姓。青城弟子奔走四方,将青城九针针法倾囊传授,让青城医道广播天下,这才及时抵御了这场大瘟疫。在座的每一位都是青城医道的收益者,对青城一脉感激涕零。 青城,不愧是巴蜀武林之光,让每一个巴蜀武林豪侠衷心敬佩。真真可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接下来,行忍禅师登台,宣布比赛成绩,入围的前三十名弟子分别是涪陵点易派易方雷、渝州钟氏家族钟雅雅……青城派杨亦蝉……丰都青牛派廖牧野……峨眉派胡珊儿……青城派李辛锴……峨眉派叶枫、绵州岳门岳天华、青城派秦永杰、川帮绵州分舵王虎翼、青城派白复、峨眉派郦雪璇。 …… 随后,姜隐农先生宣布赛事奖励,这一环节,连观礼的武林豪侠们都饶有兴趣,起哄逗乐,猜测奖品为何。 姜隐农调侃道:“虽然青玄道长和行忍禅师都德高望重,但每次我上台,得到的欢呼声都是最多的。” 台下闻言,欢笑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姜隐农拱手笑道:“诚如此前宣布,入围前三十名者入京,破格拔擢为武翰林,入翰林院培养,学习兵书战策,习练骑射。而前五名将直接面圣……” 此外,奖品如下: 第一名郦雪璇,奖励黄金千两。梁武帝时期陶“山中宰相”弘景所铸名剑一把,剑名“照胆”,剑心通灵,有驱鬼辟邪之能。大宛骏马狮子骢一匹,名为“绝影”,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名贵丹药‘河车’、‘伏火’、‘挽水’、‘勾漏’、‘玉蟾’、‘参契’等金丹,各十粒!” 第二名青城派白复,奖励黄金八百两。本朝铸剑大师张鸦九所铸名剑一把,剑名“虎奔”,绝世好剑,非剑术通神者不能驾驭。大宛骏马狮子骢一匹,名为“疾风”,马如其名,迅捷如风。名贵丹药‘河车’、‘伏火’、‘挽水’、‘勾漏’、‘玉蟾’、‘参契’等金丹,各八粒!” 第三名川帮绵州分舵王虎翼,奖励黄金五百两。东魏刀剑大师綦毋怀文亲铸的宿铁刀一把,刀名“裂石”,削铁如泥,绝非凡品。吐谷浑骏马青海骢一匹,名为“踏雪”,四蹄踏雪,千里不留痕。名贵丹药‘河车’、‘伏火’、‘挽水’、‘勾漏’、‘玉蟾’、‘参契’等金丹,各八粒!” ……… 本届蜀山论剑得到了川帮、唐门、丁氏钱庄、钟氏钱庄等门派和财阀的大力资助,奖项之丰厚,令人眼红心热。银两、兵刃、灵丹和马匹等奖品,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上上之选。 得奖者喜笑颜开,未入围者懊悔不已。 领奖归来的三十名选手,披红挂绿,捧着趁手的兵器,爱不释手。而宝马良驹对于习武之人更是无价之宝,人人喜不自胜,拉着缰绳,抚摸爱马,不肯松开。 一时间,场内马嘶龙吟,好不热闹。 颁奖大会结束后,接下来的几天里,蜀中各门各派陆陆续续下山,青玄掌门率领诸位长老依依送别。 五年后的蜀山论剑将在剑阁举办,大家热切期待下一届盛会。本届不少失意的少年英侠,也暗下决心,定要在下一届比赛中闯出些名堂,扬名立万,赢得巴蜀少女们的芳心。 姜隐农与唐顾在离开的前一晚,专门过来慰问白复,让白复感动不已。 姜隐农道:“复儿,过不了多久,你们这一批人就要去长安面圣了。天子脚下权贵遍布,藏龙卧虎。你到了长安,先去拜会你徐重伯伯。你徐伯伯为朝廷命官,人脉丰富,消息灵通。重大事宜,多听听他的建议。” 白复连忙点头。 姜隐农接着说:“长安崇仁坊“巴蜀会馆”,是咱们川帮的产业。巴蜀子弟到了长安,大多都在那里住宿。你们这次去长安,也住在那里。这家会馆的黄掌柜我已经打过招呼,你到了以后,他会关照你的。 另外,你还记得我教你的把戏不?在长安,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衙门官府,只要看到川帮的标记,把这个把戏使出来,就会有川帮弟子暗中策应你。 长安表面繁华富庶,一派祥和,实则龙蛇混杂,步步惊心。切记切记……” 白复在热泪中,与两位师长不舍话别。 …… 在送别峨眉派的时候,白复和郦雪璇再次遇见。众人中,雪璇美瞳凝视白复,白复试图鼓起勇气,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又一次擦肩错过。 白复看着郦雪璇的身影慢慢变小,终于随着众人消失在盘山路上,想到今生与她无缘,心中隐隐作痛,一口气揣在心口,郁结成霜…… 第七十四章 严惩不贷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题乌江亭》杜牧 蜀山论剑告一段落,青玄掌门召开长老会。其中一个重要议题就是关于杨亦蝉被霸凌之事。 青崖道长是青城的执法长老,素来刚直不阿。此刻表情严肃,当着诸位长老,公布调查结果。把杨亦蝉跟秦永杰相恋,被辛清子等弟子霸凌的情况原原本本报告给诸位长老。 这些情况都是这两个月来,青崖道长明察暗访,详细调查所得。 众长老先是惊愕,紧接着愤慨。当听到亦蝉遭堕胎、被强暴等令人发指的罪行后,金刚怒目,怒不可遏。青潭、青烁、青石三位道长羞愧地低下头。 青朴和青霄道长为人仁厚、耿直,听到一半便怒火中烧,要不是碍于掌门主持会议,早就破口大骂了。 忍到青崖道长讲完,青朴道长指着这三人的鼻子,骂道:“你们还配当师长吗?青潭师弟,你发现亦蝉有了身孕,不向掌门和长老会报告,擅自开具堕胎药,于心何忍?青烁,掌门让你留守青城,协助青石长老管理青城。你不但不尽心尽责,反倒助纣为虐,出卖弟子,毁人清誉,惹来对亦蝉更恶毒的报复,将事态扩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青潭道长此时方知亦蝉后来遭遇的一切,老泪纵横,将头深埋掌中,悔恨交加。 青烁道长几次想辩解,看到众人怒气冲冲,赶忙磕头认错,道:“我错了,都怪我,听信青石道长一面之辞,没有查清真相……” 青石道长听到这话,破口大骂,道:“青烁,你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青霄道长见此,忍不住怒火,一拍桌案,吼道:“放肆!我看青朴师弟说的没错,尤其是你,青石!亦蝉可是你的徒弟,你的老友杨尔滨千里托孤,将女儿托付给你,你就这么糟蹋人家闺女吗? 此外,掌门将青城托付给你,你扪心自问,你都干了些什么?这两年,趁众长老下山治病救人,你在青城拉帮结派,蝇营狗苟,把一个好端端的青城弄得乌烟瘴气,人心离散。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青冈、青竹、青函等道长也纷纷斥责此三人所作所为。 青邈、青驰、青辰等平日宽厚慈悲之人,这次也动了怒。青邈道长在诸位长老中,年龄最长,气得狠狠一顿拐杖,道:“尔等三位,今日所作所为,对得起道陵祖师和创派以来的历代掌门吗?” …… 等众人情绪平静下来,青玄道长道:“对于青崖道长调查所述的事实,你三人可有话讲?” 青石道长三人跪倒在地,无言以对。 青玄道长面色一沉,道:“我青城自道陵祖师创派以来,一直以侠义自居。上对得起天,下无愧于地。武学虽不够博大精深,但行侠仗义,匡扶正义。所作所为,被武林同道称赞,被视为名门正派。江湖上提起青城,无一不竖起大拇指,道一声赞叹。 而今天,尔等所作所为,不说名门正派,连邪魔外道都不屑作为。 为严肃门规,重振我青城声望,今天,我以掌门身份,在道陵祖师和历代掌门的灵位面前,请出家法! 请青崖道长根据门规,宣布对涉事弟子和长老的处罚决定!” 青玄道长神情肃穆,义正辞严,让众长老心头一凛。 青崖道长总结方才诸位长老的意见,依据门规,宣布处罚决定: “秦永杰以恋爱为由,引诱师妹。事后指使同门欺凌亦蝉,强迫亦蝉堕胎,造成严重后果。现杖责一百,废去从《素枢》所获上乘武功。免除北斗七星剑阵剑魁北辰之位。收回玄天洞府所获星夔剑等宝物。免除以蜀山论剑第四名身份进京面圣机会。 辛清子、刘静等人霸凌同门,以令人发指的行为污辱亦蝉。现杖责一百,废去武功,永久逐出青城。 王云峰等四人奸淫同门,现杖责一百,废去武功,挑断脚筋手筋,永久逐出青城。交给益州官府,依大唐刑律秋后问斩。 青潭长老,发现亦蝉有了身孕,不向掌门和长老会报告,擅自开具堕胎药,袒护秦永杰,导致亦蝉母子差点一尸两命。现杖责五十,免除长老院职务,送入悔过洞,闭关惩戒三年。 青烁长老,在协助青石长老管理青城期间,玩忽职守,渎职不作为。毁人清誉,引发对亦蝉更严重的霸凌事件,导致事态扩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现杖责八十,终生免除长老院职务,送入悔过洞,闭关惩戒三年。 青石道长,在代表掌门管理青城期间,拉帮结派,为非作歹,导致青城歪风邪气盛行,各门下纷争不断,发生多起严重违反门规事件。其中,纵容其子秦永杰欺凌同门,强迫亦蝉堕胎,纵容辛清子、刘静等弟子霸凌同门,造成严重恶果,影响极坏。现杖责一百,终生免除长老院职务,送入悔过洞,闭关惩戒五年。 同时,将青石道长所拥有的山下市镇上的庄园和都江堰一带的百亩田产划转给杨亦蝉,作为补偿。” 当青崖道长念到此处时,停顿一下,诸位长老或者摇头轻叹,或者抚髯赞许,无一反对。侠义之风,乃青城立派之本。兹事体大,不严惩,不足以重拾信心,恢复青城风清气正之局面。 青崖道长接下来,继续宣布: “青玄道长,在委任青石道长代理掌门一事上,选人用人不当,导致青城纪律涣散,门风败坏,辜负道陵祖师和历代掌门的重托。现杖责一百,免除掌门职务,送入悔过洞,闭关惩戒三年……” “万万不可!” 当青崖道长念到此处时,诸位长老大惊,连忙制止。 青玄道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道:“这一条,是我叫青崖师兄加上去的。青城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今天这般局面。我身为掌门,难辞其咎。大家不要再劝了,否则我只能继续加重处罚。我入悔过洞后,诸位长老可根据门规,选出新任掌门。希望大家能谨记这次教训,悉心尽责,协助新掌门治理好青城。” “万万不可!” 诸位长老跪倒一地,竭力苦劝。然,青玄道长决心已下,万难更改。最后,在青崖道长的劝慰下,诸位长老达成一致,由青邈道长暂代掌门一职。等青玄道长结束悔过洞的三年闭关惩戒后,大家再行根据门规,推选掌门。 这一条意见,诸位长老也很坚持,这是他们的底线,也请青玄道长务必答应。否则,断然不同意青玄道长对自己的责罚。 青玄道长见大家如此坚决,只能答应。青玄道长大义凛然、敢于担当,赏罚得当,以大慈悲之心化解青城此次危机。诸位长老对青玄道长又敬又佩,扪心自问,设身处地,自己可有此胸怀和气魄?唯内心不忍,衷心期盼青玄道长早日重掌青城。 第二天一早,演武坪上青铜大鼎,连续十八声钟鸣。这是长老会召集全体弟子的讯号,意味着有重大事情要宣布。众弟子赶忙从各处奔来,集结在演武坪上,大家对视一眼,虽不知内情,但均知此事不寻常。整个演武坪上,数千弟子鸦雀无声。 青崖道长神情肃穆,以执法长老身份,宣布长老会的决定,台下众弟子心头一凛。 等到青崖道长惩处决定宣布完毕,台下一片哗然。弟子们炸了锅了,虽然对青石道长、秦永杰等人的处罚让大家欢欣雀跃,击掌相庆。但听到青玄道长对自己的处罚时,万难接受。数千弟子齐齐跪下,恳请掌门收回成命。 青玄道长坚决不允,并且要求第一个受刑。 青崖道长不忍下令,执法弟子不忍动手。 青玄道长动了真怒。执法弟子这才行刑,手持家法,一棍一棍打下去。一时间,演武坪一片肃杀。只听棍棒打在青玄道长身上,发出“啪啪”之声。青玄道长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莫说众弟子,就连长老们都不忍直视。场内人人落泪,啜泣嘶声。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青崖道长一边数,一边抹泪。 “好了,行刑完毕!”他双手握拳,扬天大吼一声,情绪几乎不能自控。 演武坪上哭声一片,人人感动,内心五味杂陈。 “师父!”白复早已泪流满面,急火攻心,牵动伤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青城家法,可破护体真气。一百杖下来,饶是青玄道长内力深厚,也打得昏厥数次,被担架抬回卧房。 …… 这次处罚,震动青城。长老会重新赢得青城弟子们的尊重。大家敬畏门规,珍惜名誉,重拾对青城的信心。至此,青城一扫阴霾,重回风清气正,河清海晏,坦诚阳光的日子。 多年以后,丁书剑成为青城掌门,他回忆起这一天,感慨道:“作为师长,对弟子们一生的影响,往往不在于我们循循善诱了什么,教会了弟子什么本领能耐,而是我们自己的身体力行,我们自己对信仰的坚持,对德行的坚守。” 第七十五章 谁的青春不遗憾 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後,暮天闻角。 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忆秦娥》李清照 就在长老会宣布惩处决定的头一晚,青玄掌门、青邈、青崖等长老把杨亦蝉唤入长老会。青崖道长把惩处决定中关于她的部分提前告知。就涉及亦蝉私隐的部分进行了沟通,商量相关措辞。 青玄掌门慈爱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亦蝉,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他更坚定了严肃问责此事的决心。 他扭过身对青邈、青崖等长老道:“经过这件事,亦蝉以后怕不便在青石门下了。青邈师兄,亦蝉以后算你的关门弟子如何?” 青邈道长手抚银须,呵呵笑道:“那我可捡了个大便宜,终于有个武翰林的弟子啦!”众长老哈哈大笑,借机舒缓亦蝉的情绪。 安排妥当,青玄掌门躬下身,抚摸着亦蝉的头顶,慈祥温和,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 夜晚的浣花溪畔,杨亦蝉嚎啕大哭,仿佛要把几世的泪流尽。自己的冤屈终于得以雪洗。这一切来得太不容易,代价也太大了。 白复陪伴在旁。他知道此刻亦蝉更需要安慰,于是陪着她在山路上一直走啊走啊。两人一路无言,走到这里,溪水晃映,月光如霜,凄冷幽怨。亦蝉再也忍不住,跪倒在溪边,放声哭泣。 哭出来对亦蝉是件好事,白复也不劝阻,默默地守候在旁。 亦蝉抬起头,梨花带雨。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白复,这才是最应该珍惜的男子。感动、感激,还有爱慕,亦蝉心中有万般滋味。她一咬牙,不顾一切扑入白复怀中,紧紧地搂住白复的身躯,把头埋入白复怀中,再也不肯放开…… 白复心中大怜,相依相偎,仿佛要用身体的温暖帮她驱走心中的严寒。而他自己,何尝不需要这份温暖? ……. 没等亦蝉缓过神来,第二日演武坪上,见到师父被责打,白复急火攻心,剑创迸发,口喷鲜血。 回来后,白复高烧不断,昏迷数日。丁书剑几味药下去,毫无疗效。众弟子束手无策,只能请青函道长过来诊疗。 青函道长把脉良久,眉头紧蹙。 回到厅堂,丁书剑道:“峨眉剑法果然犀利,这次剑创迸发,外伤好治,但剑气入体,伤了复师弟元气。” 青函道长摇头道:“峨眉剑法固然厉害,但还不至于霸道如此。我查复儿脉象,凌乱无比。体内数道真气无法归于丹田,如洪水决堤,泥沙俱下,奔腾在奇经八脉之中,冲击着五脏六腑。若不及时治疗,恐有大患。” 丁书剑大惊;“复师弟此前无恙,若不是峨眉剑气,缘何如此?” 青函道长沉思片刻,道:“我听掌门师兄说起,复儿在成都和幽冥谷皆获得莫大机缘。他体内有股先天真气,如黄河长江,奔涌不息,威力无比。峨眉剑气入体,犹如外敌入侵,牵引这股真气,从丹田喷涌而出,将峨眉剑气强行驱散。这股真气极其强大,本是最好的疗愈。但复儿不知为何,道心失守,心神涣散,元神无主,导致经脉逆行,气血无法循序返回龙虎二宫。神府洞开,真气却无法归元。就好比洪水泛滥决堤,冲出河道,席卷房舍,荡毁良田。 唉,这也难怪。掌门慈悲为怀,这两年为防控瘟疫四处奔走,无暇顾及山上诸事。掌门行事光明磊落,这次被青石师兄等人拖累,受此责罚。莫说弟子们心有不忿,就连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夜不能寐,问心有愧啊!” 丁书剑听后若有所思。 青函道长施针完毕后,写下医嘱。从药箱里挑出几瓶丹药,交给丁书剑,道:“你们按这个方子煎药,配合三清甘霖丹、小还丹和九花玉露丸,每日三次,饭后服食。药物仅能帮助调养,要想彻底复元,关键还需复儿自己能解开心结,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 丁书剑谢过青函道长,将其恭送出屋。 再回屋时,亦蝉已经过来换班了。这几日,亦蝉宵衣旰食,没日没夜守护在白复身旁,熬药煎汤,灌药喂饭,擦身洗漱,照顾得无微不至,羡煞同门。 丁书剑看在眼里,暖在心上。眼前这个姑娘,温柔贤惠,秦永杰、辛清子、刘静、王云峰这帮畜生怎么下得了手? 霸凌事件真相公布之后,青城上下都对亦蝉的遭遇充满内疚。平日自诩名门正派,以侠义之居,没想到在眼皮底下,竟会出现凌辱同门,如此人神共愤之事。丁书剑作为年长弟子,更是无比惭愧。这些年师父的谆谆教诲都学到哪儿了?以至于连累师父,受到如此羞辱和责罚。想到这里,丁书剑无比愤懑。 希望亦蝉这个好姑娘有个好归宿,更希望复师弟也有个好归宿。 …… 杨亦蝉痴痴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复师兄,心乱如麻。 那夜她已向复师兄表明心迹,但复师兄只是轻轻拥抱,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更没有她期待的那种刻骨铭心之吻。她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什么。她还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复师兄忘掉那个人。 亦蝉有些后悔,有些事,在幽冥谷时就应该下定决心。回头来看,白白浪费了那段日子。 …… 青函道长果然医术高明,几服药下去,白复从昏迷中醒来。调养几日后,病情明显好转,有了胃口,能够自己喝粥服药。又过了几日,白复终于可以下地,可以在院内缓步行走。 见白复病情好转,丁书剑连劝带哄,赶忙让亦蝉回去休息。亦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一日,丁书剑见白复气色红润,于是支开亦蝉,陪着白复在院内散步。 白复走了一阵儿,额头微微出汗,在石凳坐下,感激道:“丁师兄,多谢你了,这几日给你们添麻烦了,让您辛苦了。” 丁书剑笑道:“我不辛苦,辛苦的另有其人。” 白复笑笑,道:“这次难为亦蝉师妹了,真的要好好谢谢她。” “忘了郦雪璇吧!”丁书剑突然来了一句。 白复一愣,道:“师兄,这是何意?” 丁书剑叹了口气,道:“你昏迷那几日,除了念叨师父,你梦呓中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白复脸一红。 丁书剑道:“毋庸置疑,峨眉之雪这种绝代佳人,是任何一个男人心目中的女神,但她是仙子,不属于我们这个凡尘。送峨眉派下山时,我听说她已经被选为峨眉的传灯之人,即将皈依佛门。” 白复闻言,拐杖跌落。一面镜子,在心中被人“砰”地一声击碎,碎落一地,而每个碎片,却又映出那个人衣袂飘飘的样子。 丁书剑不忍,但心一狠,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亦蝉样貌、武功虽不济她,但温婉贤惠,体贴入微,更重要的是心中有你。这才几天,累的都瘦脱了形。师兄是过来人,相信哥,这样的女人才是过日子的人。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谁的青春不留遗憾?有些人在心中怀念就可以了。好好珍惜身边人吧。” 丁书剑说罢,拍拍白复的肩膀,默默地走开了。 白复呆呆地望着一片落叶从枝头凋零,慢慢坠下,快要落在地面时,忽而又被一阵风卷走,翻过院墙,不知飘向何处。刹那间,苦涩入喉,翻江倒海。 …… 那日青玄道长想要为雪璇和白复订下婚约。缘空师太怕这两孩子为讨师父欢心,出于孝顺,奉命成婚,重蹈自己和青玄当年覆辙,酿成二人一生无可挽回的悲剧。于是想出了一个主意,婉转印证雪璇和白复彼此的心意。 在雪璇十六岁生辰当日,若白复有心,则拿出父母的遗物水火囚龙剑送给雪璇。若雪璇有意,则收下水火囚龙剑,将随身佩戴的上清珠回赠给白复。这上青珠也是雪璇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两人同时将最珍贵的物品交换,既是对爱侣慎重的选择,也是彼此的郑重承诺,更是祈求父母在天之灵庇护、祝福。 然而,郦雪璇婉拒了白复,并在生辰当晚,跪拜缘空师太,语气决绝,请求皈依佛门。 这正是: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第七十六章 狗急跳墙 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 丈人祠西佳气浓,缘云拟住最高峰。扫除白发黄精在, 君看他时冰雪容。 ——《丈人山》杜甫 在亦蝉的悉心照料下,白复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这天上午,白复正在静坐,丁书剑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满头大汗,道:“杨师妹失踪了!” 白复一愣:“怎么回事儿?” 丁书剑道:“昨晚你睡着后,杨师妹才离开。但她一宿都没回屋。今天一大早见到江荷荷,她还以为杨师妹在咱们这边休息了。我这才知她没有回去。刚才让师弟师妹们一查,发现到处都找不到杨师妹。” 白复听罢,右眼皮直跳。 丁书剑摇摇头,道:“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我让师弟师妹们去远处再找找。” 两人正说着,黄勇冲了进来,挤眉弄眼,故弄玄虚:“给你们说个大八卦!上次长老会后,青石门下不少女弟子向长老们举报,她们也曾被秦永杰凌辱。之前一直不敢吭声,怕遭到更恶毒的报复。这次见长老会伸张正义,严惩青石道长和秦永杰等人,这才敢出来申诉冤情。 昨晚长老会再次通过决议,准备加大对秦永杰的责罚。据说不少师伯建议废掉秦永杰的武功,逐出青城。秦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风声,当天晚上收拾行囊,连夜跑了。 今天一早,青崖道长等长老听说后勃然大怒,众长老带领门下分头追下山去了。 活该,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希望早日把他抓捕归案!” 话音未落,丁书剑和白复对望一眼,同时大吼一声:“不好!” 丁书剑正要奔出,白复伸手拦住,道:“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现在不能乱了阵脚。” “那你说怎么办?” 白复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情绪,道“丁师兄,你速将亦蝉情况报告给青崖师叔等长老。黄勇,你快去叫子瑄他们来我这儿,我们商量一下路线,分头去找。” 众人安排妥当后,鉴于白复伤势未愈,丁书剑坚持让其待在家中,让子瑄帮着照看,自己率领同门飞驰下山。 子瑄正在煎药,忽听屋内白复大叫;“糟了!” 子瑄赶忙丢下药罐跑回屋内,只见白复正从墙上摘剑。 子瑄道:“复师兄,怎么啦?” 白复道:“事不宜迟,拿上剑,边走边说。” 子瑄取剑,和白复奔出屋,却见白复和众人反方向奔驰。 子瑄疑惑:“咱们不是下山吗?” 白复道:“秦永杰刚被杖责一百,饶是他年轻力壮,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完全复原。如果他还挟持着杨师妹,更不方便。如今青城上下全力缉拿他,他能跑多远?最好的谋略就是留在山上,让大家都以为他逃走了。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青城的抓捕也差不多松懈了,再偷偷遁下山去。” 子瑄略加思索,道:“不错,这策略深谙剑理,秦师兄应该能想到。可是青城山这么大,他会藏在哪儿?” 白复笑道:“子瑄,青城山有什么地方是咱们大部分弟子不熟悉,而秦永杰却特别熟悉的地方?” 子瑄沉思,道:“大部分弟子不熟悉的地方有后山的悔过洞,还有生人勿进的幽冥谷,但要说秦永杰却特别熟悉的地方嘛?嗯,哦……” “玄天洞府!”子瑄恍然大悟。 “不错,就是那儿!”白复冷笑一声,展开身法,加速奔驰。 …… 白复所料不错,此刻,秦永杰正在玄天洞府。 昨晚他收到风声后,大惊失色。此时,父亲已被送入悔过洞闭关惩戒,无法商量。秦永杰心想要是被废去全身武功,岂不是生不如死?不如铤而走险,先躲出去。父亲在江湖朋友众多,等风声过后,再请父亲跟掌门哀求。掌门仁厚,定能把武功保下来。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秦永杰赶快收拾金银细软、趁手兵刃,趁夜开溜。 没想到冤家路窄,夜路上竟撞见了杨亦蝉。 秦永杰赶忙躲在树后,暗中观察,却发现亦蝉一路上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秦永杰心道:“要不是你这个贱人,小爷我今天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越想 越气,歹念丛生,趁亦蝉不备,点中亦蝉后背“魂门”、“神道”、“灵台”三处大穴。亦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人一到手,秦永杰反倒犯了难。这么一个大活人,背下山去,速度必然大受影响。可是放了她,秦又不甘心。左右为难之际,秦永杰突然一拍大腿,心道:“有了!” …… 玄天洞府位于青城山第一峰,也称赵公山。因传说中财神爷赵公明元帅归隐此处而得名,是青城“洞天福地”的福地所在,洞口建有一座老君阁。 玄天洞府是青城中枢所在,青城至高无上的典籍《素枢》就收藏于此处。洞府内道路曲折,犹如迷宫,再加上玄天大阵机关重重,擅闯者死无葬身。 一路上,白复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来到洞府门口时,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子瑄去长老院报信,还不知何时到达。 “时间紧急,只能硬闯了!” 白复一咬银牙,拔出宝剑,闯了进去。 第七十七章 玄天洞府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咏怀古迹》杜甫 不知为何,今日玄天洞府并无弟子把守。 洞口石碑上刻着八个冰冷的朱红色大字:“青城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白复顾不得许多,持剑冲入洞窟。 刚进洞口,就听一声呼啸,洞口出现两只巨大的藏獒,眼如铜铃,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白复。 这两只藏獒不是凡品,是专门看守玄天洞府的神兽,不可小觑。 如何应对,白复在来时已经想好对策。 白复腹内有幽冥谷所得蟒珠,蟒珠通灵,越是通灵的神兽,越能心意相通。 白复索性盘腿坐下,双眼凝视藏獒双眼。两只藏獒缓缓走到白复面前,血盆大口不断张合,热气都喷到白复脸颊。 “淡定、淡定。”白复不断暗示自己。 终于,这两只藏獒眼神缓和,蹲在白复身前,用头颅轻轻蹭着白复脸颊。 白复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抚摸藏獒颈部毛发。感觉到藏獒身体放松戒备,白复才起身,缓步走入洞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成百上千座巨塔般的石钟乳,幻化出各色光芒。这些石钟乳象迷宫一样错落排列,许多地方明明无路可走,但穿来插去,居然别有洞天。这些石钟乳天生而成,看似散乱,但内含独特之规律。通常夸一个人技艺超群,我们常说“巧夺天工”,但上天的“鬼斧神工”岂是人力所能为之?白复虽略懂奇门遁甲之术,但也找不到进入的法门,更别说找到秦永杰和亦蝉了。 关键时刻,白复的头脑总是格外清晰。他再次盘坐在地,内心澄明,用意念召唤洞口那两只藏獒。蟒珠果然灵异,两只藏獒很快出现在白复面前。 白复试着把意念注入藏獒双眼。此刻若有第三人在场,就会看见白复瞳孔中一丝蓝光脉冲而出。两只藏獒打了个激灵,“呜--”一声长啸,扭头朝着洞内深处奔去。 白复大喜,连忙展开身法,跟着藏獒身后,疾驰而行。 绕过一堵堵厚重的石墙,在迷宫般的石钟乳中,蹿墙越脊,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藏獒把白复带到了玄天洞府的中央。 白复抬眼望去,呆立当场。此时方知玄天洞府原来是一座千年玄冰洞窟。洞窟巨大无比,顶部最高处高达数十丈,布满了成千上万的冰刺,坚硬锋利,如一把把倒悬的利剑。 洞窟从上到下,螺旋式分布着一个一个冰窟,象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大约有数百个之多。 洞窟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冰面,光滑如镜,冰面下是千年玄冰之水,清澈透明,泛出令人心醉的蓝色光芒。 两只藏獒到了这里,流露出敬畏神情,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 可这数百个冰窟,秦永杰藏在哪个冰窟呢? 白复只能拾阶而上,从最下一层冰窟,一个一个找起。每个冰窟,大小不等,深浅不一,或圆或方。 第一个冰窟,放着一把巨大的青铜巨斧,不知何人能用? 第二个冰窟,是一个一个檀木箱,箱内是一卷卷整整齐齐摞起来的竹简。 第三个冰窟,案几上放着一把异常长的宝剑,没有剑鞘,剑身寒光凛凛。“缘云剑!”白复眼睛一亮,这可是上古名剑啊!白复不敢再看,赶快离开。 数十个洞窟都看过了,没有丝毫线索。白复越来越焦虑,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再次出现。 就听上方不数丈处的洞窟内,传来一声惊叫。 “是亦蝉!”白复大喜,不顾疲劳,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亦蝉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冰洞,四肢被人用绳索捆住,躺在一张兽皮毯上。而更惊恐的是,秦永杰蹲着自己跟前,象饿狼一样恶毒地盯着自己。 “秦师兄,你要什么,快放开我!”亦蝉大骇,吓得上下牙打颤。 “你个臭婊子,枉我爹收容你,传你武功,你却吃里扒外,陷害我们。今天我就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秦永杰目光如兽,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象猫戏弄老鼠一般,顺着亦蝉的衣领,先挑开她的衣衫,再一点点挑破她的贴身亵衣。 亦蝉的哭喊哀嚎更激发了秦永杰的兽性,他脱去上衣,一步步逼近……. “住手!你个畜生!” 关键时刻,白复终于赶到。 “嗖嗖嗖”三声,三枚暗器破空而出,直奔秦永杰面门。 秦永杰一个鹞子翻身,躲开暗器,手一挥,手中匕首如电,射向白复。 就在白复躲闪匕首瞬间,秦永杰翻身一滚,找到宝剑,手起剑落,架在亦蝉脖颈。 “站住,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你的美人命丧当场!”秦永杰一脸狞笑。 两人持剑对峙。 “放开她,我就让你走!”白复目光如炬。 “放开她,你让我走?哈哈哈。你凭什么?”秦永杰啐了一口,心中大恨。蜀山论剑,众目睽睽之下败于白复,这番羞辱,实乃平生之耻! “要我放人,可以。除非你割下右手拇指,终身不再用剑!”秦永杰狂笑中,手指用力,锋利的剑刃在亦蝉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好,依你!”白复将剑交到左手,右手握拳,缓缓伸出大拇指。 “好呀,砍呀,我看你今天敢不敢砍!”秦永杰宛如疯魔,咆哮嘶吼 …… “复师兄,永别了!” 亦蝉身无寸缕,早已羞愤难当。此刻见白复为救自己不惜性命,亦蝉热血上涌。她把眼一闭,把心一横,一头撞向剑刃。 第七十八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三五七言/秋风词》李白 “不可!”白复大叫。 秦永杰一惊,连忙撤剑。好险,亦蝉一丛头发瞬间被削断,飞散开去,险些香消玉损。好在亦蝉穴道未全部解开,行动大打折扣,否则这一下真就要了她的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白复一个箭步,冲到秦永杰面前,剑光如电,招招指向秦的要害。秦不得不放开亦蝉,回剑自保。 白复不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一剑快似一剑,皆为杀招。秦永杰手底也不含糊,见招拆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趁机反击。两者对彼此的武功都很熟悉,此刻动了真怒,比上次比武时更加凶狠,一上手就是以快打快。两人身形如风,腾挪打斗,攻防交错,身影分分合合。 数十招下来,秦永杰渐渐落入下方,杖责的创口迸裂,血开始渗出。秦永杰在打斗中慢慢挪到冰窟口,虚晃一剑,将白复逼退。一个后翻,跳出冰窟,从高台跃下,落到圆形冰面上,一个翻滚,卸掉下落之力,朝洞口夺路而逃。 救人要紧。白复放弃追逐,赶忙走到亦蝉身前,解下身上长衫,罩在亦蝉身上。但见亦蝉秀眉紧蹙,双眼紧闭,又羞又臊。白复心不由己,怦怦而跳。白复不敢再看,探明亦蝉被封穴道之处,给亦蝉推功过血,手触到滑如凝脂的皮肤,如碰炭火,立即缩手。亦蝉大羞,表情忸怩,轻声道:“复师兄,我都快冻僵了,快帮我解开穴道吧。” 白复惭愧,连忙收回心神,为亦蝉解开穴道。把亦蝉能穿的衣物归拢好,背朝亦蝉,走出冰窟。 亦蝉手脚僵硬,酸麻,慢慢起身穿衣。收拾妥当后,她把白复唤进洞来,脸颊绯红,娇羞无力。 两人惊魂稍定,正要说话。只听“轰”一声,冰窟洞口落下一道铁闸。冰窟开始剧烈晃动,突然天旋地转。整个冰窟从高台跌落下去,砸向洞窟中央的圆形冰面,冰面架不住这般冲击,裂开一个巨大的裂缝。 冰窟下落时,白复紧紧抱住亦蝉,用身体护住亦蝉头部,忍受着冰窟墙壁巨大的冲击。 冰窟卡在冰面的裂缝处,千年玄冰之水,慢慢渗入冰窟,奇寒澈骨。白复试图用宝剑劈斩铁闸,却发现宝剑在刚才跌落时,掉出冰窟,此刻正落在一个人的手里! 秦永杰嘶声狞笑,把白复的剑插入冰面。返身从第一个洞窟中,扛出那把巨大的青铜巨斧,然后用尽全身气力,砸向冰面与冰窟的那道裂缝。 “哐”,冰缝被砸开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白复所在洞窟陷入冰窟窿,慢慢沉入冰湖。冰窟入水后,冰窟的冰墙慢慢化去,墙体之中现出一排排铁栅栏,这个冰窟竟是一座铁栅栏铸成的牢笼。秦永杰趁二人大意之时,发动机关,要将两人淹死在冰湖之中。 秦永杰蹲下身子,看着这个铁笼子带着两人慢慢坠入冰湖,湖面再次冻住,冻成冰面。他哈哈大笑,拾起他的星夔剑,裹挟出一些名贵丹药,扬长而去。玄天洞府动静太大,白复能找到,其他人也能想到。不能再待了,藏到山中其他地方才更稳妥。 …… 铁笼入水后,冰水漫过两人头顶。白复雍鼎潜能发挥,周身毛孔一张一合,仿佛能在水中呼吸。 眼看亦蝉,冰水灌入口鼻,不能呼吸,白复捧住亦蝉脸颊,深深一吻,将一口真气送入亦蝉心肺。只觉亦蝉丁香柔软,吐气如兰。 白复虽能在水中待上数个时辰不用换气。但千年玄冰之水冰寒彻骨,白复全身仿佛都要冻僵,再不出水,恐怕冻毙在此。自复默运玄功,气随意走,运行大周天。 与蟒珠入口相反,白复只觉一线冰水入喉,所到之处,经络冰封、血管冻结。仿佛身处雪山之巅,冰峰峥嵘,寒风肆虐,怪石嶙峋,雪崩从山顶裹挟而下,荡平世间一切…… 突然灵台清醒,心中现出雍鼎,雷霆万钧之声注入耳中。碾压自己的雪崩敛雪成束,全部注入鼎内,并无点滴外溢。雪崩荡寇之力,推动鼎内之水顺时针旋转。 玄冰之水沁润骨髓,形成一排排冰松雪雾,银装素裹,惟余莽莽。全身肌肉、经络,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玄冰之水与丹田真气融为一体,形成洪荒之力的平衡,游走奇经八脉,循环往复七十二洞天…… 白复虎躯一震,双目突然睁开,放出异芒。抓住铁笼栅栏,双臂一叫力,坚硬无比的铁栅栏竟如泥团,被生生撕开。 上升至冰面时,冰层厚实,无法破冰。白复重新潜入水底深处,双手张开,呈抱球状,凝聚湖底水压。突然身体如螺旋旋转,冲天而起,如龙卷风卷起千层巨浪,对准冰层,一拳轰出,“轰”,冰面咋裂开一个大洞。 白复抱着亦蝉,如海豚一般,跃出水面。 白复跪在地上,将亦蝉轻轻放到地面。亦蝉眼神涣散,嘴唇青紫,全身僵硬,结满了冰碴。 白复大惊,赶忙让亦蝉靠在自己身上,掌心抵住亦蝉后心,丹田真气从掌心流入亦蝉身体。 亦蝉伸手握住白复,断断续续道:“我身子脏了,名节已失。师兄不嫌我卑贱,舍身救我,怜我苦楚,帮我洗冤……今生今世,我只求给师兄做个丫鬟,伺候左右……他日,你娶了新娘子,我就服侍你们。如果新娘子嫌弃我,我就躲起来,偷偷照顾你。只要不让我离开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复师兄,我好像快要死了。我不想死,我想陪在你身边,你…你…你别嫌弃我……” 白复将亦蝉抱入怀中,泪如雨下:“有师兄在,你永远都是安全的……我怎会嫌弃你?从今日起,我怜你、爱你,你惜我、爱我,咱们两人再不孤苦,携手天涯。” 白复蓦地里觉得怀中亦蝉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没有了鼻息脉搏,唯有俏丽的脸上,挂着眼泪和微笑。 白复心中晴天霹雳,继续催动内劲,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亦蝉身体。 然而一炷香过去,亦蝉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手脚愈发冰冷。 白复蓦地莫名害怕,只觉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片刻之前,亦蝉还笑语盈盈,而今只剩一缕香魂。 白复脑中一片空白,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她而去。 第七十九章 皓月依旧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宋)秦观 恍惚中,许多人涌入玄天洞府,将冻僵的白复和亦蝉分开。 …… 青邈道长手搭亦蝉脉搏,片刻后,对众人道:“千年玄冰之水入体,亦蝉心脉经络皆被冰封,血流冻结。需尽快用三味真火将玄冰寒气逼出体外,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她!” 青函道长想起一事,道:“复儿,你体内不是有蟒珠吗?蟒珠乃天下至阳至炎之物,快让亦蝉吞下,兴许有救!” 白复如遭电击,顿时清醒。连忙盘坐在地,调动内息,将丹田鼎炉内的蟒珠徐徐吐出。 蟒珠皎洁如月,放出淡淡光晕。青函道长将蟒珠塞入亦蝉口中,掌心内劲一吐,将蟒珠送入亦蝉腹腔之中。 青邈、青函、青辰等七位长老迅速盘坐,将亦蝉围在中央。青邈道长居北辰中枢,指挥众人结成北斗七星阵法。众位长老默运三花聚顶神功,运转玄天大阵。在玄天洞府的加持下,玄天大阵加速运行,诸位长老浑身热气蒸腾,一道道纯玄真气输入亦蝉体内。 蟒珠入腹,如同火星飞溅入干草堆中,“轰”的一下点燃亦蝉的鼎炉。这七股真气,如同风箱鼓风。风助火势,越烧越旺。火焰上窜,所到之处,心脉经络如春天融雪,渐渐融通。全身血液流动起来。 亦蝉如坐蒸笼,周身冰碴化为水汽蒸腾散去。惨白的脸上慢慢泛起红晕。 “哇”一声,亦蝉喷出一口黑血,呛水醒来。 众人大喜,长老们变换阵法,用真气控住蟒珠火势。火焰化为温泉,涓涓细流,流淌入奇经八脉。待到亦蝉体内真元巩固稳定,长老们才偃旗息鼓,守息玄天大阵。 …… 亦蝉从生到死走了一圈,惊心动魄,恍如隔世。白杨二人对望凝视,再不需要更多话语,相依相偎,紧紧相拥。 这两位少年,都受过太多太多的委屈,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凶险。共患难,共温暖,相互守望,彼此都把对方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后知后觉,早已情愫暗生。而爱,突如其来。 …… 清晨,天微亮,日月同辉。缥缈峰上,西边一轮桂月尚未隐去,东边瞬间霞光万丈。鱼鳞般的云朵,如同被焰火点燃,让橘红色的云霞洒满天空,明媚了整个山峰。 杨亦蝉晨练已经结束,她双手抱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凝望着天边的云霞。 青城终于成了她真正的家,爱和温暖让她内心安定。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爹爹,我想你了……” 按照约定,赴京的时间就要到了。白复、李辛锴、亦蝉等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开拔。 这一日,白复走到亦蝉院里,正看见亦蝉送青冈道长出门。白复好奇,一问何事? 亦蝉道:“长老会划转给我的山下庄园和都江堰一带的田产都是我师父的,我不敢要。我已经偷偷跟青冈师叔说了,让其代为照看。等师父出关后,交还给师父。” 白复气道:“你师父这般为人,秦永杰数次害你性命,你又何苦由来?” 亦蝉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虽然害我,但毕竟收容过我,传我武艺。我把东西还给他老人家,也算报恩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白复见亦蝉如此善良,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黑发。 亦蝉把头靠在白复胸口,道:“蜀山论剑奖励的银两,是我自己凭本事得来的。丁书剑师兄说他会帮我找到爹爹。我把这些银两交给爹爹,让他买些田产。我爹年纪大了,又受过伤,干不了农活,要雇几个长工才行。以后咱们住在一起,我再养些小鸡小鸭,每天陪着我爹、你和孩子们晒晒太阳,看着他老人家抽抽水烟,打打麻将,该是多么幸福快活。” 白复道:“可以把老人家接到青城山来住。我在山下有十亩上好的水田,是前些年下山义诊时,治好了镇上郑员外的病,郑家指名道姓馈赠给我的。又或者,咱们在成都买个宅子吧。这次比赛,我也赢得了不少银两。我让丁咚帮咱们在成都物色个大宅子。成都繁华热闹,你爹来了也不寂寞。” 热恋的人,最爱憧憬美好的未来…… 亦蝉轻叹一声,回忆道:“要是我娘在就好了。最开始,我爹娘还是很恩爱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娘开始不停埋怨我爹,抱怨跟着他没有过上好日子。刚开始,我爹不吭声。后来说急了,就开始吵。每天都吵。我常常吓得哭,一哭,我娘就骂我,抱怨不该生我。那段日子,我只敢躲在被窝,捂着嘴偷偷哭。 直到有一天,我爹从外面回来,大发雷霆,给了我娘一耳光。我爹以前虽然吵,但从不打我娘,这次不知道为啥,估计是什么事气急了。我娘一怒之下跑出屋门,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我爹后悔了,带着我找我娘,可从此再也找不到了她了。” 亦蝉眼泪顺着脸颊,静静地流了下来。 白复更生怜惜,将亦蝉紧紧抱在怀中,道:“你这么乖,以后我们肯定不会拌嘴。” 亦蝉破涕为笑,道:“傻瓜,那有夫妻不拌嘴的。” 白复道:“那如果拌嘴,都不往心里去,都不许记仇。” 亦蝉拉钩,道:“如果拌嘴,当天晚上就和好!” 两人深情凝视,双瞳中倒映着彼此,化不开的甜蜜。 ……. 看着两人终于走到一起,丁书剑、江荷荷等人打心眼儿里为他二人祝福开心,唯有黄勇,不置可否。丁书剑有心斥责黄勇几句,想想算了,最终没有问黄勇缘何如此。 临行前,白复跟随送饭弟子,来到后山悔过洞,在洞口重重磕了九个响头才依依不舍离去。 回来路上,白复立在绝壁,俯瞰群山,豪情万丈,白衣振山冈! 出发之日终于到来。 这一天,白复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奖品——大宛骏马狮子骢,越看越爱。普通的战马,头至尾丈二,蹄至背八尺五。这匹马高大威猛,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开外。浑身没有杂毛,象黑缎子那么透亮。毛发一团一团卷着花儿,是黑里套黑,亮中起乌,花儿是乌的,底儿可是亮的。整个看,乌黑透亮,有旋有团,如烟似云,相书称万里烟云罩。马挂威武铃,四蹄蹬开,疾风闪电,又名“疾风”。 白复一抖缰绳,“疾风”撒开欢儿地跑。亦蝉轻叱一声,胯下胭脂马,紧随其后。两边树木不断倒退,风驰电掣,腾云驾雾一般,瞬间已跑出数里开外,把李辛锴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二人策马扬鞭,追逐嬉戏,神清气爽,说不出的痛快! 抵达成都后,白复带着亦蝉,与陈鸿鹄、丁咚等好友再次欢聚一堂。姜隐农帮主和唐顾掌门出门了,这次没能见上。姜唐二人率领属下远赴剑阁,帮助五弟赵昆仑,重新整饬、固防剑门关各关隘要道。 这届巴蜀论剑前三十名选手,除秦永杰被除名外,峨眉派的胡珊儿、叶枫、郦雪璇三人没能按时赶到。据说是郦雪璇回山后,生了一场大病,要延误几天。峨眉派人告知,让大部队先行,他们随后出发。 其余二十六名弟子在成都集结完毕后,川帮长乐堂堂主张芬和青城青驰道长等人带队,开赴长安。 众位巴蜀少年,年龄相仿,在比赛中又交过手,大伙很快就熟悉起来。这一路中打打闹闹,嬉戏斗嘴,日子过得新鲜快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众少年一路上也惹出不少笑话和惊险故事,好在有川帮张芬、青驰道长等阅历丰富之人带队,大伙倒也有惊无险。 这段故事,暂且按下不表。 这些巴蜀少年,怀揣着梦想,离开家乡,奔赴京师,去看一看从未见过的世界,更想去改变这个世界。却不知到头来,竟是自己被这个世界改变,步履维艰,卑微匍匐,归于平凡。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唯有那,在最黑暗中还能看见光明的人,最终会象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瞬,也足以照亮万古长夜! 第八十章 初抵长安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柳永(北宋) 十几天的跋涉,众人抵达长安。 此时,一场鹅毛大雪飘然而至,一下子将西安变成了长安。 众人勒马,立在乐游原上,俯瞰着这座伟大壮观的都城。长安宛如一副画卷,徐徐展开。 雪花纷飞中,巍峨壮美的长安城静静地屹立在渭河之滨。箭楼高大雄伟,气势恢宏,如同守护长安的天神,肃穆庄严,俾睨天下。用花岗石和青砖砌成的城墙古朴厚重,如悬崖赤壁,壁立千仞,险峻坚固。只可仰望,不可冒犯。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千里冰封,远处的太极宫和大明宫,红墙金瓦,雕梁画栋,在漫天的飞雪中显得格外醒目,熠熠生辉,宛如天上宫阙,划定了天上与凡间的界限,提醒着每一个膜拜者的渺小和卑微。 这就是长安,大唐的首都,天下的中心!独一无二,无与伦比,是每一个大唐人的骄傲,是每一个大唐人的圣地!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长安城分为宫城、皇城和外城。宫城位于长安城北部中心,是真龙天子居所。主要由太极宫、大明宫、西内苑、东宫、太仓、掖幽庭组成。皇城在宫城之南,为朝廷的行政中心。外城则以宫城、皇城为中心,向东西南三面展开,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分别由长安县和万年县管辖。 长安人口百万,三教九流扎堆,五湖四海云集,外夷来朝,商贾通汇,天下精英荟萃。次序井然,祥和太平,文化风流,武威远播,开放多元,乃是天下最繁华富庶的都市,有诗为证: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众人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不多时便看到崇仁坊“巴蜀会馆”的金字招牌。巴蜀子弟到了长安,大多都在这里食宿。“巴蜀会馆”有客房百余间,由川帮弟子负责打理。 黄掌柜早收到飞鸽传书,提前两天就把一切安排妥当,待他们走进巷口时,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各位客官,一路辛苦了,饭菜和热水都备好,先吃口热饭,再舒舒服服洗个澡,明天一觉醒来,保证你们个个龙精虎猛。” 张芬、青驰道长等人赶忙道谢。 伙计们分工有序,手脚麻利,牵马的,搬行李的,很快就帮大家安顿下来。 酱牛肉、熏鸡、香肠、蒜苗炒腊肉、回锅肉、盐煎肉、麻婆豆腐、一大盆醋汤、一大坛泡菜……八荤八素,热气腾腾一一端上桌。空气中弥漫着花椒、辣椒、葱姜蒜在热油锅里爆炒的香气,一下子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酒足饭饱后,再冲个热水澡,一身疲倦一扫而光。 …… 白复收拾妥当,又和亦蝉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方才回屋。 屋里三张床,白复和丰都青牛派廖牧野分到一间屋,另一人据说是黄掌柜的儿子,帮着他爹打理这边的买卖。 白复和廖牧野正聊着天,屋门推开,一个伙计打扮的少年走了进来。这少年应该仅比他俩略大几岁,但语言江湖市侩,模样凶狠,干瘦的脸上,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透着干练冷酷。一看就和他俩不是一路人。 廖牧野一看这人,就心生几分讨厌。对答几句,更加话不投机。干脆不再搭理他,和白复聊了几句后,哈欠连天,于是倒头睡下。 白复却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刚才他在炒菜时,白复就注意到他了。十几斤的大锅,在他手里轻盈灵动。只见他左手握锅柄,以手腕为支点,沿着灶口边沿,将炒锅从炉口拉向身边。同时使炒锅略前倾,将菜肴运至炒锅前半部。同时腕力上翘,向后勾回。然后,将炒锅内的菜肴向上颠播,使菜肴顺着炒锅的弧度作一百八十度翻转。同时,轻轻用力将锅向下拉和压,将菜肴接住,然后将锅继续后拉。不断重复上述动作,使菜肴在炒锅中均匀翻滚。 做到火爆腰花这道菜时,他手一颠锅,翻起汤汁,汤汁里的“油雾”一与火苗接触,迅速引火入勺。这一手“勾火”,引得锅里火光大盛,煞是好看,一股爆炒的香气炸开,菜肴浓郁而不焦糊,闻之食指大动。 白复暗道,看此人做菜,力量、速度、节奏、平衡,无一不是高手做派,只是不知他擅长用刀还是使剑? 此时,他已经解开做菜时的绑头毛巾,太阳穴高高凸起。果然是高手! 第八十一章 食神 白复对他微笑示意,来人对白复也很友善,道:“你就是复哥儿吧,我爹跟我说了,让我这些日子照顾你。” 廖牧野迷糊中嘟哝一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你个厨子,还照顾别人?”翻个身,继续睡去。 来人闻言,轻描淡写一笑,毫不介意,拱手道:“我叫黄震。在这里掌勺。” 此人气度恢弘,不可小觑。白复起身施礼,道:“你比我年长,以后我就称你为震哥吧。” 黄震连忙还礼,道:“不敢,还请兄弟多指教。” 两人很对脾气,越说越亲近。 …… 白复道:“今天我看震哥做菜,一招一式暗含武学至理,实非等闲师傅。敢问震哥师承?” 黄震道;“我没有专门拜师学过武功。教我做菜的师傅姓邓,我们都管他叫邓师傅。” 白复奇道:“那你这一身横练功夫从何而来?” 黄震道;“我们不比你们,能够少年习武。我幼时家贫,很小就在成都一家酒楼帮厨,切菜洗碗,扫地打杂。酒楼里最吃香的,不是掌柜,而是掌勺大师傅。我发现这一点后,每天干活之外,还精心伺候掌勺的邓师傅,沏茶倒水,洗衣叠被。端个洗脚水,倒个尿盆啥的,都是日常。 时间久了,邓师傅开始给我些活做。先让我做白案,每天和面、揉面。后来传我几手刀功,让我帮他切菜、剁肉,切些丁、丝、条、片、块。哪天师傅情绪好了,喝两口小酒,再教我炒两个小菜。 就这样,跟着师傅学艺,一晃十年。后来,师傅有了孙子,年纪也大了,见我可以出师了,就向掌柜推荐,聘我做掌勺师傅。安排妥当后,师傅就收拾东西,回乡下抱孙子去了。” 我当了掌勺师傅,地位、收入都高了。本来打算娶房媳妇,再生个娃,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我父亲不小心惹上了斧头帮,斧头帮弟子当街追砍我爹。我一急之下,操起两把菜刀冲上街,跟他们干了起来,把他们全部砍趴下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会功夫,而且还不弱。事后想来,我师傅让我和面、揉面,其实是在培养我的内力。传我切、片、剃、剖、剞、剁、剐、削、剜、刮的刀法其实是二十一路刀法。活干到最后,心到、意到、气到、神到,水到渠成,功夫自成。” 黄震传奇的身事,听得白复两眼放光,异常好奇,追问到底:“这二十一路刀法,可有名称?有何讲究?” 黄震道:“这二十一路刀法并不深奥,就是我们平时切菜的刀法,俗称:直刀,跳刀,马蹄刀,平刀片,斜刀拉片,斜刀推片,背刀法,跟刀法,直刀剞、推刀剞,拉刀剞、滚料上片,滚料下片,双直花刀,麦穗花刀,荔枝花刀,凤尾花刀,鱼鳃花刀,松子花刀,梳子花刀……” 白复道:“震哥,切菜的刀法如何化为武功,我还是头回听说,能否详细讲讲?” 黄震用手掌模拟菜刀,一一演示这二十一路刀法。 “直刀法是指刀刃与食材接触砧墩的角度为直角,这其中包括切、劈、斩等十一种刀法。 平刀法是指刀刃与食材接触砧墩的角度为平角,其中包括五种刀法。 斜刀法是指刀刃与食材接触砧墩的角度是锐角,其中包括两种刀法。 混刀法是指基础刀法和斜刀法的混合使用,其中包括三种刀法。 比如推刀批。右手握刀柄,左手掌按食材。刀身放平,刀刃从食材的右侧批入后,立即向前推,着力点落在刀的后端,直到完全劈断食材为止。此刀法一般适用煮熟回嵌的脆性食材,如熟香菇、榨菜,熟冬笋,熟茭白。 拉刀切。右手执刀,左手按住食材,刀体垂直落下,先将刀向前虚推,然后猛的往后拉,拉断食材,着力点在刀的前端。此刀法一般用于韧性较强的肉类。如猪肉、牛羊肉、鸡鸭肉等。 滚刀切。右手执刀,左手按住食材,右手根据菜品需要的形状,确定下刀的角度与速度。毎切一刀,运用左手手指关节带动食材,向后滚动一次,再切再滚。由于食材滚动的速度与行刀的速度不同,或快或慢,都会改变食材的形状,如切得慢,滚得快,切后形状为块。如切得块,滚得慢,切后形状为片。此刀法适用于加工圆形的脆、软性食材。如胡萝卜,青笋、土豆、山药、香肠。 抖刀批。右手握刀柄,左手指分开。摁住食材,将刀刃从食材的右侧进入,批进食材后,作平行的上下抖动。呈波浪形运动,直至批断食材。使被批下的食材呈锯齿花纹形状。此刀法适用于质地软嫩的无骨食材。如豆腐、鸡蛋等。” …… 黄震演示完毕后,白复又惊又奇。黄震的这位师傅身怀绝世武功,却甘于隐居街市,默默无闻,不知当年又有怎样一段非凡的往事,想想就令人神往。 能将绝世武学融于平凡生活,行亦禅,做亦禅。如此授艺,闻所未闻。想起当年胡长冈跟自己说的话:少林弟子入门前三年,不传任何功夫,每日都是扫地、挑水、劈柴、煮饭……这些日常杂务却铸就了少林弟子强健的体魄,坚韧的毅力,过人的意志。不知这次在长安,能不能见到长冈兄弟? 白复突然心生一念,问道:“震哥,我听好友陈鸿鹄说起,斧头帮帮主翁豪人品不端、欺软怕硬,你打伤了他那么多门生,他岂能与你干休?” 黄震闻言,叹了口气。沉吟许久,才将后事一一道来:“那翁豪,见我武艺高强,倒也没有为难我。但以我爹为要挟,逼我加入斧头帮,成为斧头帮双花红棍打手。我那时少不更事,年轻气盛,也喜欢这种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江湖日子。帮着斧头帮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直到闯下大祸,被翁豪陷害顶包,被关入成都府衙大牢。” 黄震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爹找到我师傅,师傅探监时把我痛打一顿。我才幡然醒悟,在牢中忏悔往日所作所为。 师傅和姜先生是旧识。姜先生出面,警告了翁豪,协助官府,查明真相,替我洗去冤屈,还我清白。 姜先生见我功夫不凡,邀我加入川帮,悉心栽培。这两年长安正是用人之际,姜先生便让我爹在这里当了掌柜,让我帮着照看店铺。 你来之前,姜先生就已经飞鸽传书了。姜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以后别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第八十二章 元夕花灯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上元夜六首·其一》崔液(唐) 抵达长安的第三天,正赶上一年一度的上元节。长安城中热闹非凡。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此时也在长安,这几日正忙着朝贺天子,拜谒重臣。鲜于仲通乃是长安鲜于宗族族长,这次佳节,一改往日在巴蜀会馆宴请的传统,而是在自己家中设宴。元夕夜,大开府邸,宴请在京的蜀籍朝廷大员、名宿大儒。张芬、青驰道长等长老也在邀请之列。 赴宴之前,张芬把众位巴蜀少年召集在一起,叮嘱一番: “今天是上元节,大伙大老远进京,哪能不逛逛花灯?但是我要强调几点,长安看似祥和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尤其是上元节,龙蛇混杂,每年都会走失不少孩子。强抢民女,欺男霸女的事也屡见不鲜,大家务必高度戒备,少凑热闹,少管闲事。” 亦蝉小声道:“长安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有人敢欺男霸女、目无王法吗?” 张芬听到亦蝉此言,轻蔑一笑:“王法都是约束咱们小老百姓的。何为权势?就是凌驾于王法之上的权力!正是在天子脚下,皇室贵胄,高门大阀,权贵遍布,权势才更加显赫。 如果你们想出门看花灯,必须五人以上结伴而行。万一有个差池,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青驰道长等长老再三叮嘱门下弟子后,方才驾车赴宴。 …… 长老们一走后,众少年兴高采烈,早早吃完晚饭,三五成群,结伴去逛花灯。 白复、亦蝉和同门李辛锴、岳门岳天华、川帮王虎翼今晚分在一组,去逛花灯。 白复回屋换上亦蝉为自己做的新衣,青缎子棉袄,头戴一顶六楞抽口壮帽,找了一块英雄巾勒上额角,对着铜镜一照,衣裳剪裁得体,整个人挺拔英武,器宇轩昂。 在楼下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听到动静,白复抬头一看,亦蝉盈盈走下楼梯。她身着粉色芙蓉罗襦衫,下系一条海棠出水染舞裙,腰系杏黄色丝鸾带,脚蹬麂皮长靿靴子,亦蝉本就高挑,这下彤云出岫,更衬得肤如雪敷。亦蝉嫣然一笑,如芙蓉花开,让白复看的痴了。 …… 五人出门时,天己经大黑。家家户户悬灯结彩,花树银花,整个长安城如同白昼。三街六市人似潮涌,逛灯的人们扶老携幼,接踵摩肩,热闹非常。满大街各式各样的灯都有,四楞的、八角的、仙女的、美人的,还有那十二生肖组灯、八仙过海组灯,更是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看的众人目不暇接。 身旁一名本地老汉热心地介绍道:“诸位小哥是头一回来长安看灯吧?这些灯不算稀奇,讲究逛灯的,整个长安城,就逛三处。一是春明门前头,彩山殿的鳌山灯,二是越王府前的一座百兽朝麟灯。三是丞相府前的一座百鸟朝凤灯。” 岳天华道:“久闻百鸟朝凤灯大名,要不咱们去丞相府前转转?” 众人无异议,一边赏灯,一边说笑。只见一路都是衣着入时的年轻情侣,相依相偎,你侬我侬。亦蝉一拉白复衣袖,偷偷道:“师兄你看,人家都是一对一对去逛花灯。有旁人跟随,多无趣啊。” 白复想想也是,好不容易和杨师妹一起。如此良辰美景,若不能独处,实在煞风景,辜负这花好月圆夜。而且,逛了大半个时辰了,除了人多拥挤,恐有扒手外,没觉得有什么不安全之处。恐怕是张芬他们多虑了。 两人眼睛一眨,相视一笑。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众人后面。到十字街,众人继续西行,两人则顺势北拐,走了不到百米,来到一个大广场。 广场很是热闹,广场中央是各类杂耍班子。有表演吞剑的,有叠罗汉的。有手持火把,含酒喷火的。有舞狮,采青争霸的。 最壮观的是舞龙,一条二十多丈的火龙在数十人的舞动下,上下翻腾,张牙舞爪。被彩灯装饰的硕大龙头,扭动着龙角,追逐着面前的龙珠,活灵活现,腾云驾雾,威风凛凛。龙头时不时,突然窜入人群,冲入孩童扎堆的地方,吓得孩子们尖叫连连。 最神奇的是胡人的通天绳把戏。只见一个头上缠布数匝的胡人,一声口哨,一条绳索从箩筐中一点一点垂直升起,如同活物。绳索笔直升到数丈时,这胡人赤着双脚,开始攀爬这根绳索,升到半空时,在绳索上表演各种翻转动作。 白杨二人看的津津有味,亦蝉好奇问道;“师兄,这把戏是怎么回事?好神奇啊!” 白复耸肩笑道:“这还真不知道。难不成他也有蟒珠这类灵物?” 这胡人正在绳索上荡着秋千,突然一失手,跌落下来。就在大家一片惊叫声中,这胡人一声口哨,绳索突然落下,缩成一张绳网。这胡人弹在网上,一个倒翻,稳稳地落在地上。左手背后,右手前挥,鞠躬半身,给大家潇洒地深施一礼。场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围观众人,大呼过瘾,毫不吝惜,将铜钱和碎银子抛洒入这胡人的钱罐中。 看完杂耍,再看年货。广场四周是各色买卖铺位,有捏面人的,有吹糖人的,还有甩卖天南海北各式货物的。 路过一个算命摊时,那算命先生起身,对着白杨二人喊了一声:“两位少年,请留步,依我说,你们在此不要逗留,赶紧回家。如果继续逛灯的话,今晚必有杀身大祸。” 亦蝉问道:“先生,您怎么看出来的?” 那算命先生道:“你二人印堂间暗含黑印,乃大凶之相,听我一言,快快回去!” 白复一笑,也不反驳,拉着亦蝉转向别处。 算命先生看着二人背影,暗自摇头。 他看相真有这么灵验吗?不然,只是他见白复仪表非凡、英气逼人,而亦蝉亦是俏丽高挑,心说:今夜灯市上尽是些魑魅魍魉,不知会有多少不平之事,要是瞎管,保不齐连命都给你拐到里头。于是假托看相指点白复二人。 亦蝉走进一排卖胭脂水粉、罗帕刺绣的摊位。这里正贩卖着长安当季最时尚的款式,忍不住欣喜,挤了进去。簇拥在这些摊位的都是女性,妇女扎堆,自然不方便凑得太近。白复就在附近随处溜达,四处打望。 这一打望不要紧,无意中看见两名妇女各抱着一个孩童,沿着墙根,行色匆匆。其中一名男童哭闹,怀抱他的妇女佯装生气,做抬手要打状,那男童吓得连忙噤声,瑟瑟发抖。另一名年长一点的女童佯装晕厥,将头倚在妇女肩头。当发现白复在看她时,连忙眨眼,嘴巴无声地张合。 白复一愣,随即醒悟,这女童嘴巴张合,竟是在发唇语:“救我!” 第八十三章 魑魅魍魉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正月十五夜》苏味道(唐) 时间紧迫,白复顾不上找亦蝉,奔了过去。这两名妇女觉察到背后有人跟随,展开身法,窜入坊内小巷,此处没有灯火,相对僻静。 白复大急,大喝一声:“放下孩子!” 一名妇女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白复,冷笑道:“少年郎,少管闲事,我们彩衣社你惹不起。” 白复道:“废话少说,放下孩子。” 那妇女见白复毫不退却,使了一个眼色,将手中孩子递给另一人,手中多出一条五彩斑斓的锦带,轻叱一声,冲向白复。手中锦带直奔白复面门而去。 白复侧身避开锦带,正准备施展擒拿手。鼻子忽闻一阵香甜。“不好,锦带有毒。”白复连忙闭气,后撤一步。 那妇女见白复没有晕倒,颇有些诧异。要知道,她这锦带浸染的可是雪域高原七彩雪蛛毒,寻常人只须嗅到少许,即刻晕厥倒地,从无失手。 那妇女裙摆一动,无影腿踢向白复左肋。白复闭气祛毒,不便发力,连续几个后撤躲避。那妇女看出白复的心思,连环腿飞出,不给白复喘息之机。 白复突然一口真气喷出,气息已然调匀。看准连环腿来路,化掌为刀,狠狠劈在那妇女足踝处。只能“咔嚓”一声,那妇女骨折当场。白复痛恨拐卖孩童的阴损行为,出手狠辣,豪不容情。 另一个妇女见白复武功高强,自己也不是对手。情急之下,连忙把手中孩童高高抛向白复。在白复飞身接人之际,一拽那妇女腰带,窜上屋檐,夺路而逃。 白复冷哼一声,手中飞石激射而出。这手飞石功夫乃是唐顾亲传,相当了得。白复全力出手,更是凌厉霸道。飞石正中那妇女腰眼,那妇女惨叫一声,就听“噗通”,两人从坊墙跌落对面院落。 穷寇莫追,救人要紧。白复赶紧照看这两个孩子,男孩吓得脸色煞白。女孩倒是一脸英气,乌黑的眼珠,乌溜溜地转。 白复笑容温暖,道:“你们可知家在何处?我送你们回家好不好?” 男孩摇头又点头。女孩学着大人样,先施一礼,道:“谢过这位英雄!我知回家的路。如能带我姐弟回家,必有重谢!” 白复心中暗赞:“一般孩童经此凶险,早吓得屁滚尿流。这丫头淡定自若,将来定是个人物。” 白复对这女孩高看一眼,拱手笑道:“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待我找到师妹,一同送你们回家。” 这女孩见白复将自己当做大人看待,不由欣喜。 白复牵着这两个孩子,重新回到广场,快速找了一圈,没见着亦蝉。心道:“这家人丢了孩子,定然万分焦急,我可别耽误了大事。” 说罢,抱起这两个孩子,按照女孩指示的方向,展开身法,疾驰而去。灯市上人流攒动,拥挤不堪。为节省时间,白复穿街走巷,蹿房越脊。这女孩只觉身生双翼,腾云驾雾,自在飞翔。俯瞰街市,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只觉心神摇曳,恨不得回家的路再长一些。 …… 到达一处府邸的侧门,白复将两个孩子放下。女孩轻扣门环,不多时,门内涌出数人,一位宫装美妇,搂着这两个孩子就哭。 女孩好不容易从美妇怀中挣扎出来,道:“乳娘,回头再哭,先谢谢我的恩人!” 那宫装美妇赶忙起身,却不见刚才那位少年。 原来,白复确认这两个孩子找到家人后,怕对方礼数太多,应酬起来繁琐不堪,趁众人焦点都落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悄然离去。 直到此刻,刚才胆气过人的女孩才落下泪来,耳畔回响着白复温暖的笑声:“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 …… 白复重回广场,依然找不到亦蝉。本打算先回崇仁坊“巴蜀会馆”再说。突然心生警觉,再次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心念一动,从头上解下英雄巾,把它按照特定的方法打了几个环扣,绑在左臂之上。然后在最后见到亦蝉的地方徘徊。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名游方郎中来到白复面前。施礼后,他取出纸笔,画了几道符一样的东西,递给白复。白复接过纸笔,在符中几处补上几笔。游方郎中见之,深深一躬,道:“在下青帮长安分舵许夜,不知少侠有何吩咐?” 白复连忙将走失亦蝉一事告知。 许夜道:“少侠勿忧,或许我能找出些线索。” 许夜带着白复,快步走到一个抓虱子的乞丐处,附耳说了几句。那乞丐起身,身背五袋,一抬手,一群乞丐围了过来。白复按这五袋乞丐的要求,将亦蝉穿着打扮详细描述了一番。 只听一名年轻的乞丐道:“我见过这位姑娘,她上了一辆马车。” …… “姑娘,你人真俊儿!来我家就对了。我家的胭脂水粉是长安的老字号,专供宫里的娘娘们的。这几款都是今年最流行的。玫瑰香盒,美艳妖媚,是宫里娘娘们最爱用的。桂花香盒,雍容典雅,是媳妇们买来孝敬婆婆的。雪莲花香盒,刚从西域传来,是今年新款。茉莉香盒,淡雅脱俗,特别适合你这个年龄。” 见亦蝉兴趣盎然,摆摊的老婆婆不厌其烦,一款一款地耐心介绍。老婆婆容貌慈祥,声音好听,低沉温润。 “来,擦在手上试试。闻闻看?是不是我说的味道?”老婆婆挑出一款香盒,用兔毛刷,轻轻涂在亦蝉的皓腕上。 亦蝉一闻,还真是老婆婆说的那个味道,淡雅脱俗,沁人心脾。 “姑娘,我家还有几款浸香的罗帕,揣在怀里,人就像一整天待在花丛里,如沐春光。”那婆婆从抽匣里取出几块罗帕,在亦蝉面前慢慢抖开。 “喏,这快是牡丹国色天香的,这块是鸳鸯戏水的。你看那两只鸳鸯的眼睛,会动的哟!”亦蝉只觉得老婆婆眼光慈祥、温柔,眼中有一团春水流动…… …… 亦蝉半梦半醒,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周身软绵绵的,没有气力,眼皮昏沉,抬不起来。似乎是在马车上,因为刚才晃晃悠悠的,现在突然停住了。 只听咯吱一声门响,车厢门开,有人登上马车。老婆婆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这件包袱,您还满意吗?” “嗯,不错,还算正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那我就卸货了?”婆婆道。 “明日去府里领赏银吧。”那位公子谢道。 “多谢公子,以后还请府上多关照。”婆婆道。 “嗯,你可以走了。”公子有些不耐烦了。 “好的,老身告退。” “开始画吧。”公子对另一人道。 老婆婆下车后,马车再次启动,继续前行。 亦蝉又昏昏睡去。 第八十四章 灯海垂钓 **天上转,梵声天上来。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 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隋炀帝杨广(隋) “哐当”车轮碾过一个水坑,将亦蝉晃醒。亦蝉只觉眼睛被蒙了一块黑布,连光都透不进来。 马车还在走。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复师兄呢? 亦蝉开始一点点回忆,梳理头绪:自己和复师兄分开时,正在一个老婆婆的摊位上看胭脂水粉、刺绣罗帕。那老婆婆很慈祥,声音低沉温润。眼神温柔,眼中仿佛有一团春水流动。 然后呢?然后自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亦蝉正努力回忆,就听车厢内两人对话: “公子,锦鲤画好了,今年魁首肯定是您啦!” “怎么着,孟二、钱老六他们呢?” “他们几位的鱼儿可不如您,都是些乡下的小鱼小虾。骆公子倒是捡到条大鱼,可惜是条海鱼,膻味太大。” “哈哈哈,去府上领赏吧。” “得嘞,您!” 马车停下,一人下车,马车又晃晃悠悠,缓慢前行。 亦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忽然一股异香入鼻,只觉香气魅惑撩人,如羽毛抚过肌肤。身体慢慢开始发烫,燥热的快要滴出水来。内心躁动不安,猫抓一般。 感觉有只手在温柔地抚摸自己,如同轻轻地拨动心弦,亦蝉不由“啊”的一声,呻吟出来。 …… 正如张芬此前的告诫,长安城看似祥和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上元节,龙蛇混杂,魑魅魍魉纷纷出没。这不,亦蝉摊上事了。 今年的上元夜,长安的衙内们设计了新的玩法,美其名曰:“灯海垂钓”。什么意思?说的直白点,就是纨绔子弟们糟蹋民女的邪恶花样。这帮衙内们驾车游灯河,到处寻找灯市上的漂亮娘子。如果这漂亮小娘身边没有随扈,不像豪门贵胄家族的,那么不管这姑娘是黄花闺女还是小媳妇儿,只要她落了单,就落入这帮衙内们的魔爪。这帮衙内或骗或抢,把姑娘诱拐上车。再用迷香把姑娘迷晕,请画师画完肖像后,就在车上调戏凌辱。发泄完毕后,把姑娘往巷子口一丢,驾车扬长而去。 等到午夜,灯会结束,百姓散去。这些衙内们齐聚青楼,喝上花酒。将自己猎艳女子的画像和贴身亵衣拿出来展示。再做几首淫词艳曲,让歌女弹唱出来。谁博得满堂彩,谁就是今年上元节的花中魁首! 你问道:这么缺德的玩意儿,就没人报官吗? 这些姑娘们失了名节,家人找到后,虽然心在泣血,也很少有人报官。一是报官无用,二是张扬出去,丢了脸面,反倒把姑娘一生毁了。 偶有一两户人家,姑娘被糟践的大发了,实在气不过,官司打到京兆尹。可又能怎么样呢?没有证据,找不到人犯啊。就算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若这衙内是皇亲贵胄或门阀望族子弟,京兆尹又怎么敢抓呢?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一朝二十年内换了十几任京兆尹。这京兆尹,恐怕是天底下最难当的官了吧。 话又说回来,这两年还算好了。灯市上姑娘被凌辱后,还能被家人找回来。早些年,这些被衙内们看上的姑娘,有的被当街强抢,藏入府邸,常年和家人失散。更有甚者,被凌辱后,抛尸河道。由于闹得太过,出了人命,长安民怨沸腾,百官集体上奏弹劾,这两年衙内们才收敛点。 饶是如此,这两年元夕灯会,本地小门小户的姑娘们都不敢单独上街。只有外来不知底细的姑娘,才会流连灯市的繁华。 由此可见一斑,大唐实已千疮百孔。 …… 今晚的彩衣社同往年一样接受了衙内们的委托,但寻觅一晚,都不合一位惹不起的大钓客的心意,正暗自发愁。 亦蝉容貌俏丽、修长高挑,早在广场上看杂耍时,就被人盯上了。无奈白复英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好惹之辈。 彩衣社的四大护法——花婆婆亲自上阵,先用今晚刚拐来的孩童引开白复。再借贩卖胭脂水粉的机会,让亦蝉吸入迷魂香。花婆婆见迷香入体,抖动罗帕,施展摄魂大法。亦蝉被人催眠,迷迷糊糊跟着花婆婆上了马车。由于没抢没闹,看灯百姓也未察觉。唯有丐帮弟子,眼观六路,这才留下了线索。花婆婆将亦蝉交给这位大钓客后,继续投放“鱼饵”,寻找下一个猎物。 亦蝉渐渐明白自己遇上什么事了,奈何身体瘫软,不能动弹。又羞又臊,又恨又怕,一行清泪从双颊流了下来。眼看就要遭到更大凌辱时,只听马车外一声狮吼——竟是白复! …… 丐帮弟子遍布长安,这位五袋弟子带着白复和许夜,很快找到了亦蝉所乘的马车。 马车附近有十多名劲装彪形大汉保护,一看就知身手不凡。 丐帮五袋弟子道:“据我帮弟子反馈,你师妹上了车后就没下过车,应该就在车上。不过这十几个人都是五虎断门刀彭门的当家高手,咱们几个恐怕不是对手。” 许夜道:“何去何从,早下决断,拖久了恐怕杨姑娘会有不测。” 白复听到这句,再也按捺不住,提气一跃,稳稳落在马车前方,拦住去路,大声喝道:“杨妹,你可在车里?” 亦蝉喜极而泣,用尽全身仅存的气力呼喊。声音虽然微弱,但白复此刻高度戒备,凝神入耳,这一丝声音也没逃过。 白复吼道:“天子脚下,强抢民女,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这十几名随扈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心道:“哪里来的乡巴佬?从戏里学的念白吧?” 为首一名胖子,趾高气昂,抽出挎刀,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赶快滚开!否则,废了你的腿!” 白复大怒,一个旋身,骈指如剑,一招“飞鸟投林”刺向对方双目。胖子只觉眼前一花,白复竟然出现眼前。赶忙挥刀砍向白复右臂。白复手上招式是虚,脚下功夫是实。趁胖子重心移动时露出的破绽,一招“魁星踢斗”,一脚踢中胖子小腹,把他踹出一丈开外,倒地不起。 白复横练“廉颇破阵”,闯入这十几名随扈中。左切右挡,拳如流星,腿似旋风,打得这群人蒙头转向,鼻青脸肿。他们还没等掏出腰刀,白复展开身法,形如鬼魅,晃过护车随扈,脚尖一点,一招“燕子抄水”,飞落马车顶部。 白复化掌为刀,一掌硬生生把马车车厢劈开。 第八十五章 李相之子 翠幰夜游车。 不到山边与水涯。 随分纸灯三四盏,邻家。 便做元宵好景夸。 谁解倚梅花。 思想灯球坠绛纱。 旧说梦华犹未了,堪嗟。 才百余年又梦华。 ——南乡子(塘门元宵)蒋捷(宋) 只见一**男子正压在亦蝉身上。白复狂怒,纵入车内,拽住他的发髻,扯开后,点中穴道,丢在车厢一角。随即,用衣服把亦蝉盖住。动作一气呵成。 来的路上,白复已从许夜口中,得知这些衙内的把戏。将亦蝉简单遮好后,白复一把掐住这男子的脖颈,眼光喷火,喝道:“解药在哪儿?”男子脸色煞白,吓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指了指床铺旁的瓷瓶。 白复拿过瓷瓶,先倒出两粒,塞入那男子口中,见无异样,才给亦蝉服下。亦蝉有了知觉,白复才放下心来。白复将亦蝉留在车上穿衣收拾,自己掐着这男子脖颈,走下车来。 刚才一交手,众随扈即知白复武功高强,见他闯入车内,心道这次衙内要遭殃了。大家围住马车,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此时,马车周围已经聚集了无数长安百姓。这些年,大家没少被这些纨绔子弟祸害,人人恨得咬牙切齿。今天逮个现行,群情激奋,挥动手臂,高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那**男子一看这阵势,瘫软如泥,尿都吓出来了。发髻凌乱,头如蒜捣:“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给你钱,只要你放了我,你要多少钱我爹都给你……” 白复热血上涌,眼瞅着一拳就要挥出。为首的随扈情急之下,失声喊道:“大侠,使不得,他爹是当朝李相!” 白复一愣,许夜赶忙扣住白复手腕,急劝道:“少侠,李相权倾天下,咱们惹不起!” 白复手中铁拳紧攥,竭力克制自己。想到这一拳打下去,后果难测。这一拳终究没有挥出。 就在此时,一队兵丁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头戴着荷叶盔,身穿一件紫松氅,胁下佩剑,远远喊道:“壮士,手下留情。” 那**男子见到此人,如见救星,哭喊道:“原之救我!” 那人没搭理他,径自走到白复身前,亮出腰牌,轻声道:“壮士,我乃万年县县尉崔涵,此人确是李相之子。还请壮士把他交给我,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彼此都好做。” 许夜对白复道:“这样最好,此人在手,也是烫手山芋。” 李相之名,白复在成都时就听姜先生说起过。此人口腹蜜剑,睚眦必报,权倾天下。十数年来,结党营私,倾轧异己,罗织各种罪名,将他的政敌一一清除。得罪他的人上到皇室贵胄,下到朝廷命官,不是死在牢狱,就是死在流放途中,个个家破人亡。这种人,岂是自己这一介布衣惹得起的? 白复胸臆难舒,虽心有不甘,恨得咬牙切齿,但思来想去,唯有这个法子,方能收场。他长叹一声,解开**男子穴道,将人交给崔涵。 李相之子脱身后,安全到手,瞬间变脸,气焰嚣张,手指白复,恶狠狠地骂道:“有种,你给小爷等着!” 崔涵面色一沉,道:“木生,你要再这般胡闹,我可就不管了!” 李相之子这才闭嘴,怨毒地盯着白复。 崔涵将李相之子送入另一辆马车。转身走回来,对白复道:“别让里面的姑娘露面,这里人多,不好看。”随即,对随扈头领喝道:“把马车交给这位壮士,算作赔偿!”。 亦蝉此时已整理好衣衫,隔着马车珠帘朝崔涵跪下,泣道:“小女子受此凌辱,难道就这么算了?还望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将这歹人送官治罪!” 崔涵叹了口气,道:“送官?他爹就是当朝最大的官!这次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听我一句,你们赶快离开长安吧!否则,祸不远矣!” 说罢,冲白复一拱手,带着人马,护送李相之子离开。围观百姓不依不饶,将手中杂物砸向马车。一时间,“贪官”、“狗官”之声此起彼伏、骂声不绝。崔涵像是已经习惯,指挥手下趟出道路,驾车而去。 许夜驾着马车,将亦蝉载回巴蜀会馆。一路上,亦蝉不停啜泣。白复沮丧无比,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将亦蝉紧紧搂在怀中。过了一阵儿,亦蝉止住哭声,道:“张堂主说得对,王法都是约束咱们小老百姓的。要想在长安生存下去,就不能没有权势!” …… 东宫勤政殿。太子李亨愤怒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一位宫装美妇梨花带雨,哭倒在榻上。大殿上碎了一地瓷片。十数名宫女和宦官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李亨手握宝剑,指着他们,嘶声咆哮:“今天要是找不回我那两个孩儿,我就把你们拖出去砍了!不,诛你们九族!” 宫女和宦官们头如蒜捣,脑门上鲜血淋淋。 就听殿外人声喧哗,一位年长的宦官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他扯着嗓子,边跑边喊:“回禀太子爷,两位小主回来啦,安然无恙!” 瘫倒在榻上的宫装美妇“蹭”地一下翻身下地,绣鞋都来不及穿,就往殿外跑。刚跑出大殿,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儿就冲进她的怀里,大喊道:“娘!” 宫装美妇喜极而泣,将这两个孩儿紧紧搂在怀里,再不松开,眼泪如串儿。 孩子身后的宫女和宦官们赶忙跪在地上,哭成一片。 李亨余怒未消,指着身旁一位披甲将领,喝道:“其余人可不追究,元礼,把今天偷偷带孩子出门看灯的宫人和丫鬟都给我处死!” “诺!”这位将领躬身行礼。一挥手,从殿外跑来几名士兵,将跪在地上的七八名宦官和宫女拖走。 “太子饶命啊!饶命啊!”这几名宦官和宫女挣扎哭喊。其余宦官和宫女不敢抬眼,拼命磕头。 “请爹爹饶过他们吧,是我逼着他们带我和弟弟出门看灯的。所有过错,与他们无关,我一人承担!” 女孩从美妇怀中挣扎出来,跑到李亨面前,拉着他的手央求。 “丰儿,可是如此?”李亨佯装生气,质问男童。 那男孩吓得小嘴哆嗦,说不出话来。 李亨佯装愤怒,对女孩责备道:“这些下人,差点把你和弟弟弄丢,难道不该杀吗?” 女孩正色道:“孟夫子云: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他们将来都是爹爹的子民,爹爹岂能忍心杀戮?” 李亨一愣,随即手捋长髯,哈哈大笑。把剑插回剑鞘,对众人道:“看在公主给你们求情的份上,今天暂且放过你们。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众宦官和宫女连忙向女孩跪谢;“感谢公主活命之恩!” 女孩对众人一拱手,脆声道:“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 李亨再次被逗乐,笑道:“胡闹!” …… 众人退去后,宫装美妇倚在李亨怀中,轻声道:“想想真是后怕,每年上元夜都不知出多少事儿。御史们为此觐见数次,父皇怎能熟视无睹呢?” 李亨忙捂住美妇的嘴,耳语道:“隔墙有耳。这种大不敬的话,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 美妇也觉得失言。二人沉默不语。 突然李亨长叹一声:“咱家青鸾,果毅勇决,可惜不是个男儿!” 第八十六章 庖厨之刃 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 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 ——《雪中偶题》郑谷(唐) 离巴蜀会馆还有两个街口,许夜见四周无人盯梢,偷偷将白复和亦蝉放下车。 许夜道:“你俩偷偷潜回去,别让其他人发现。长安探子很多,一旦被人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处,恐生祸端。” 白复谢过许夜和丐帮弟子,三人就此道别。 白复和亦蝉回到巴蜀会馆后,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聚在会馆大堂,兴高采烈地点评着长安灯市。 王虎翼尚不清楚两人恋情,抱怨两人不辞而别,害的大家一阵好找,灯都没看好。李辛锴也不提示他,在一旁偷笑看热闹。 亦蝉一回来就径自回屋了,锁上门不肯见人。白复也提不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只有岳天华看出两人神情异样,话到嘴边收回,不去打扰二人。 众少年聊了快半个时辰,也都倦了,陆陆续续回屋洗漱。 就在这时,忽听会馆外面人声鼎沸,马嘶连连,喧嚣嘈杂。伙计们探头一看,吓一哆嗦。 只见会馆门口,灯火通明,数百名披甲官兵将整个会馆包围的水泄不通。为首一名将军手持长槊,喝道:“嫌犯白复聚众闹事,殴打朝廷命官。本将军奉命将其捉拿归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否则按同谋治罪,一并拿下!” 众弟子瞠目结舌,不知何故。大家望向白复,交头接耳。虽然这区区数百官兵,根本不是这帮巴蜀少年们的对手,但此刻不是比武。包围会馆的都是正规官兵,一旦动起手来,触犯大唐刑律,这后果谁能担待的起?数十名英雄少年空有一身功夫,群龙无首,不知所措。 白复心道,糟了,定是那李相之子挟私报复。他欺男霸女,犯法在先,竟然恶人先告状。大丈夫光明磊落,怕什么。罢了,就跟他们走一趟! 白复一撩衣摆,就要踏出院门。黄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复哥儿,怎么回事?捡重点的说!”白复简要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黄震一听,眼中精光闪烁,道:“兄弟,不能跟他们走!你一进衙门,定会被他们屈打成招,罪名就坐实了!” 白复有些着急,道:“那可怎办?” 黄震道:“莫慌,一切由我处理。你只要不出这个大门就行。” 白复道:“不行,这样会连累会馆里的众位兄弟,有失侠义之风。” 黄震瞪眼凶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唱高调?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就是假、大、空!先把自己保住了,再充大侠!” 黄震说罢,走出大门,脸上堆笑,拱手道:“原来是金吾卫章将军啊?不知您找的嫌犯是哪位白复?这京城里同名同姓的人可多了去了。呵呵” 章将军也笑道:“是黄师傅啊?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我且问你,你店里客人中,可有叫白复的,年纪不大?” 黄震道:“是有个叫白复的少年。” “这个白复可会武功?” “这就不知了。” 章将军点头,道:“那就是他了,把他交给我!” 黄震道:“不巧了,他天一黑就去看灯了,还没回来呢。如果他回来,我一准儿押他去您那里。” “你可愿意做保?” “小人愿意做保。” “得嘞,就这么招了。儿郎们,回府衙。今天上元节,要查的案子太多,去下一家吧。”章将军一挥手,准备带领人马撤。 章将军身旁两名劲装武士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打马离开。另一人挡在章将军身前,道;“将军且慢。探子说,看见他两人进了巴蜀会馆。您查都不查,就这么收队?恐怕在公子那里不好交待吧?” 章将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哦,牛壮士,那您说该怎么办?” “依卑职建议,进去搜一搜便知。” 章将军心道,想拍李相马屁,也得看看对象。这巴蜀会馆藏龙卧虎,看你今天怎么收场。心里虽这么想,但话得说的漂亮,别叫人抓住把柄。 章将军脸上立刻堆笑,道:“牛壮士立功心切,本将军理解。久闻牛壮士武艺高强,今天刚好见识见识。郑三儿,你带几名弟兄跟牛壮士进去搜查。本将军在这里给你们压阵!” 牛召心中暗骂:章胖子这个老油条。立了功是他的,得罪人的事我干。不过也只能这样了。能做到金吾卫将军这个位置,哪个没点儿背景?要是惹毛他,撤兵一走,我就更没招了。毕竟夸下海口,抓不到人,在公子那里也不好交差。 牛召下马,带着郑三儿等二十几个人就往里面闯。 黄震把双臂一张,挡在会馆门前。 牛召“沧啷”一声拔出宝剑,喝道:“胆敢阻挠金吾卫执法,你要造反不成?” 黄震双拳一抱,懒懒笑道:“这位军爷,造反这种话,可莫要乱讲!根据大唐律法,金吾卫京城昼夜巡警之法,以执御非违。要想搜查也可,请出示金吾卫大将军搜查令牌。” 牛召回头望向章将军。章将军双手一摊,耸耸肩,道:“莫要看我,你们催得急,我还没请示我家大将军呢。” 牛召气个半死。 黄震道:“若没有搜查令牌,可就对不起了。此乃剑南节度使驻京地,非请勿入。” 牛召心道:京师百姓,个个油嘴滑舌,能说会道。再这么纠缠下去,人犯都跑了。坏了大事,如何跟公子交待。不下辣手,他们不知道我三尺剑的厉害! 杀机顿起,手中剑一抖,直刺黄震胸膛。 黄震手往背后一抄,菜刀在手。一刀快似闪电,劈在牛召剑脊。牛召只觉手腕一麻,只能撤剑。 “好一招马蹄刀!”白复终于得见黄震刀法,忘记自己身处险境,忍不住大赞一声。 黄震左手刀护身,右手刀直劈。牛召举剑挡开,反手一撩,抢攻两步,又斗在一起。 黄震右手一抖,使出鱼鳃花刀。牛召眼见无法招架,忽地跳出圈子,打算避开这番环环相扣的攻势,再行回击。 章将军接过酒囊,嘬了一口,道:“要不是两个人我都认识,还不知谁是丞相府的首席剑手,谁是厨子呢?” 牛召脸一沉,更不打话。倏地一招“风雪漫道”,数剑横削,狂风暴雪般乱点下来。宝剑寒光炸起,嗤嗤破空之声,向黄震面门连刺。剑法展开,绵延不绝,记记抢攻,登时攻守易势,黄震连连倒退。 黄震退中变招,麦穗花刀、凤尾花刀,梳子花刀,数招合一刀,以快打快,快如闪电,还击数下。一刀劈砍间隙,另一刀收刀防御,交叉轮转,全攻全守。只见两人愈打愈快,黄震的人影在剑光中穿来插去,牛召虽号称剑法陇西郡第一,奈他不得。 众位巴蜀少年个个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川菜大厨刀法如此神妙,远胜在座诸位。尤其是廖牧野,更是汗颜惭愧。 白复越看越赞,黄震刀法简洁干净,无任何花俏。只攻不守,攻即是守,守即是攻。核心就是一个字——“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把快做到极致,也就无敌了。 黄震刀法行云流水,进退趋止,无不神妙,打到百余招之后,牛召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忽然间黄震脸上金光大盛,双刀急斩,满天花雨。牛召一声惨叫,左右双腕皆被刀背砍中,宝剑脱手,脚步踉跄。黄震纵声一笑,收刀退开。要不是手下留情,牛召这双手就被斩断了。 牛召羞臊难当,拾起宝剑,就要遁去。忽听场外喧哗,数十匹骏马呼啸闯入场中。 第八十七章 象痴 青毡帐暖喜微雪,红地炉深宜早寒。走笔小诗能和否, 泼醅新酒试尝看。僧来乞食因留宿,客到开尊便共欢。 临老交亲零落尽,希君恕我取人宽。 -——《初冬即事呈梦得》白居易 牛召羞臊难当,拾起宝剑,就要遁去。忽听场外喧哗,数十匹骏马呼啸闯入场中。为首一人,身着紫绫子的大氅,上绣团花朵朵,面如敷粉,眼泛邪光。正是李相之子李木生。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狐朋狗友,那帮祸害长安,为非作歹的衙内们。 李木生在人群中看到白复,不由狂喜。他手拿马鞭,气急败坏地指着白复嘶吼:“就是这小子,把他给我绑了!” 衙内们手下的数十名随扈翻身下马,手持兵刃,冲了过来。 众位巴蜀少年此时也回过神来,持剑在手,护住白复。一时间双方僵持当场,眼瞅着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就在这节骨眼上,几辆华贵的马车驶入场内。车上下来数人,为首一人,面如淡金,五绺长髯,儒雅高贵。他身后跟着几名朝廷重臣,还有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张芬、青驰道长等人。 有几个衙内一见这几名朝廷重臣,就像老鼠见猫,趁乱赶忙开溜。这几名朝廷重臣正是长安几大门阀世家的族长。 李木生见到来的这几位,赶忙下马,收起张狂的表情,向为首之人深躬一礼,道:“不知徐伯伯大驾光临,还请莫怪。” 为首之人道:“木生,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你爹添乱!今天这事都传到圣上耳朵里了,再胡闹,你爹都保不住你!” 李木生闻言,脸上一凛。但心中实在不甘,两眼冒火,指着白复道:“徐伯伯有所不知,此人今日辱我太甚,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徐姓长者脸上一沉,斥道:“此人是我远方内侄,难不成你要逼着老夫,也在天子面前参你一本不成!” 李木生脸色大变,赶忙再深鞠一躬,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徐伯伯息怒,侄儿就此告退。” 李木生施礼,缓缓退下。步行到巷后,才翻身上马,一挥手,带领衙内们和随扈纷纷离去。 章仇将军的族叔也来了,正是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章仇将军跟他耳语几句。章仇兼琼赞许道:“不错,成熟了,处理妥当。” 回去途中,章仇将军在马上暗自得意:“还好我机灵,这长安城里,藏龙卧虎,关系盘根错节,那能随便招惹。李木生这孟浪子,仗着他爹,为所欲为。也不想想他爹的年纪,还能撑多久?改明儿个换了天,管叫他身死族灭。” 这位连李相都忌惮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太傅徐重,也是新五虎将中的二哥象痴。 徐太傅在参加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的晚宴中,接到密报。他不动声色,带着几位朝廷核心大员,及时赶到,救下白复。将一场祸患化解于无形。 …… 众人陆续散去,徐太傅将白复单独叫入屋内。 白复跪倒在地,以晚辈之礼叩谢道:“多谢徐伯伯搭救之恩。” 徐太傅把白复扶起,笑道:“昨日接到你的拜帖,原想着等你休息两天再约,没想到今天提前见上了。” 白复惭愧汗颜。 徐太傅细细打量白复,只见这孩子剑眉入鬓,目若流星,天庭饱满,鼻如悬胆,器宇轩昂。不由暗赞一声,心道:大哥素以识人著称,多次写信荐举。今日一见,果如其言。心中更加喜爱。 徐太傅不怒自威,看的白复心头紧张。白复赶忙把今日发生之事如实讲述一遍。 听罢,徐太傅面色一沉,道:“复儿,你可知错?” 白复再次跪倒,道:“弟子知错。” “错在哪儿?”徐太傅追问。 这一问,倒把白复问住了。 “错在哪儿?错在不听师长叮嘱,和亦蝉单独行动?还是错在回来时不够谨慎,被人发现行踪?难不成,错在和李相之子解下仇怨?”白复心中犯着嘀咕,一时不知如何做答。 “复儿,你可曾知道留侯张良少年时‘下邳拾履’的故事?” “弟子学过。”白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徐伯伯为何会说起这个故事,和自己今日的事有何联系? “说说这个故事。” 白复绘声绘色地讲述: “一天,张良闲步沂水圯桥头,遇一穿着粗布短袍的老翁。这个老翁走到张良的身边时,故意把鞋脱落桥下,然后,傲慢地差使张良道:“小子,下去给我捡鞋!”张良愕然,但还是强忍心中的不满,违心地替他取了上来。随后,老人又跷起脚来,命张良给他穿上。此时的张良真想挥拳揍他,但因他已久历人间沧桑,饱经漂泊生活的种种磨难,因而强压怒火,膝跪于前,小心翼翼地帮老人穿好鞋。老人非但不谢,反而仰面长笑而去。张良呆视良久,只见那老翁走出里许之地,又返回桥上,对张良赞叹道:“孺子可教矣。”并约张良五日后的凌晨再到桥头相会。张良不知何意,但还是恭敬地跪地应诺。 五天后,鸡鸣时分,张良急匆匆地赶到桥上。谁知老人故意提前来到桥上,此刻已等在桥头,见张良来到,忿忿地斥责道:“与老人约,为何误时?五日后再来!”说罢离去。结果第二次张良再次晚老人一步。第三次,张良索性半夜就到桥上等候。他经受住了考验,其至诚和隐忍精神感动了老者,于是老者送给他一本书,说:“读此书则可为王者师,十年后天下大乱,你可用此书兴邦立国;十三年后济北谷城山下的黄石便是老夫。”说罢,扬长而去。这位老人就是传说中隐身岩穴的高士黄石公,亦称“圯上老人”。” “不错,你记得很准。” “《史记留侯世家》记载:‘良尝间从容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後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 徐太傅一字不落,把这个故事诵读下来。 “我且问你,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徐太傅继续问道。 白复回答道:“张良此时虽然血气方刚,但也能克制住自己。明知自己比老人身强力壮,处处礼让,说明张良尊老爱幼、胸怀宽阔。” 徐太傅笑着摇头,道:“故事是讲对了,但是道理没弄明白。” 白复连忙叩头,道:“请先生教我?” 徐太傅让白复起身,心道:孺子可教。 接下来,这一老一小一问一答,重新阐述一段传奇故事。 第八十八回 太公兵法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 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 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 ——《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李白 徐太傅问:“此刻张良从何而来?” 白复道:“刚刚在博浪沙击杀秦始皇,刺杀未遂,逃至下邳。” 徐太傅道:“史书上有记载的刺秦行动只有三次,分别是荆轲和秦武阳一组,高渐离一组,张良和铁椎力士一组。荆轲和高渐离都是有死无生,唯有张良在行刺失败后成功逃脱,并且逃过始皇帝“大索天下”的追捕。 天子出行,必先派人勘察道路,排除隐患,沿途戒备。始皇帝在巡狩途中,‘导引传呼,使行者止,坐者起。四人执角弓,违者射之,乘高窥瞰者亦射之。’张良是如何预先知道始皇帝的行动路线,如何埋伏,又是如何在刺杀后成功逃脱?在全天下都在通缉他时,依然从容游玩于下邳?” 白复挠头道:“这个…没想过呢?” 徐太傅笑道:“张良的祖父和父亲,连任战国时韩国五朝的宰相,家资巨万。然张良弟死不葬,散尽家资。这些钱花哪去了?聘刺客,搜集情报,收买始皇帝身边的官员和随从,这些都需要钱。 光有钱还不行,还需要人。张良之所以能够办成这一切,全身而退,从容游览下邳,皆因张良得到了以东方仓海君为首的江湖势力的庇护。使张良得以“逍遥法外”,后来不了了之。 在随后张良辅佐汉高祖刘邦争天下的过程中,这个江湖势力提供给张良无数的支持,包括钱财、人员、武器、情报等一系列战略资源,张良才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最终成为汉初三杰。” 白复恍然大悟,问道:“这个江湖势力现在还在吗?” 徐太傅笑道:“当然还在。只不过变化不小。 大汉王朝四百年天下,这个江湖势力也分化出了南北二支。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英雄人物辈出。北支落于颍川,代表人物就是荀彧荀文若和郭嘉郭奉孝,辅佐魏武帝曹操。 颍川荀彧,荀子之后人。王佐之器,魏武帝称其为吾之子房。荀彧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只可惜,孟德无终始,留侯不再来。忠心怀恨死,天下尽悲哀! 郭奉孝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可惜身先丧,中原栋梁倾。若是当时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 而南支的代表人物就是咱们的诸葛丞相。南支在巴蜀的分支,也就是川帮的前身。” 听到川帮原来还有如此不凡之过往,白复为之骄傲。 徐太傅接着讲道: “梁襄王曾问:‘谁能统一天下呢?’ 孟子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当时强秦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残忍暴虐。无罪而被夷灭的家族,不可胜数。贤者由此判断:秦虽强大,亦不能持久。时代终非秦之世。于是,道家人物出山,挑出天资卓绝者,点拨智慧,由其完成平天下之大业。 韩国被秦国所灭,使张良失去了继承父亲事业的机会,丧失了显赫荣耀的地位,故他心存亡国亡家之恨,并把这种仇恨集中于一点——反秦。 子房盖世之材,却不能学伊尹、姜太公,用谋略治国平天下。反而效仿荆轲、聂政之辈,想通过刺杀秦王嬴政来报仇,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此圯上老人之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 白复道:“原来黄石公传张良兵法不是因为他尊老爱幼啊?” 徐太傅道:“下邳桥上又不止一个少年,老人为何独见张良后,才扔鞋?老人怎知眼前这少年是否识文断字?若不识字,怎传他兵书? 从后来发生的一切可以知晓,老人早通过江湖势力打听清楚了张良的一切。老人就是奔着张良来的。他要考察张良的,不是尊老爱幼的美德,而是对兵法的悟性。 老人通过捡鞋和穿鞋,传授张良一条兵法。如果张良明白,就说明张良的智慧足以能够理解这本《太公兵法》。而张良也确实用行动践行了这条兵法。” 白复奇道:“整个故事,没看出老人传授张良兵法啊?” 徐太傅道:“两人见面如同弈棋,让我们来复一下盘: 老人第一招:让张良捡鞋。 张良可以选择不去捡鞋,把老人当疯子,扬长而去。张良何等聪明,始皇帝全国通缉都抓不到他,怎会有个老人无缘无故折辱他?张良回应一招:给你捡。看你如何应? 老人再来第二招:履我。给我把鞋穿上。 张良心想,捡都捡了,就干脆按老人的要求,膝跪于前,恭恭敬敬地帮老人穿好。再看他何意? 老人使出第三招:非但不谢,反而仰面长笑而去。 张良呆视良久。知道老人必有深意,留在桥上等候。 老人使出第四招:走出里许之地,又返回桥上,对张良赞道:“孺子可教矣。” 两人如同高手过招,斗智斗勇。几番较量下,老人完胜,张良完败。张良这才心悦诚服,甘心拜师。” 白复越来越好奇,问道:“过招我听明白了,但传的是那条兵法?” 徐太傅一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徐徐说道:“要么不忍,要么一忍到底!” 白复楞在当场,凝思片刻,沮丧道:“道理我明白,可是在当时情况下,我忍不下去!”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徐太傅取过纸笔,边写边讲,质问道:“你既然抓住李木生的脖颈,为何那一拳不打下去?” 白复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我惹不起!李相权倾天下,我担心一拳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徐太傅哈哈大笑,道:“你倒够坦白!” 笑毕,徐太傅视线再次回到白复身上,目光深邃,道:“兵法云:敌人越强大,敌人的敌人越多。李相越是权势滔天,他的政敌也越多,对手也更强大。你这一拳打下去,虽然和李相结了深仇大恨,但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更坚定了李相的政敌拉拢你的决心。 这件事,你理直气壮,他理亏心虚。李相权倾天下不假,但并不能只手遮天。把事情闹大,告上金銮殿,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也有人为你说话。 况且,公开闹翻了,也不是全无好处,李相将来想诬告陷害你时,就会担心授人以柄,反倒会有更多顾虑。你则更加安全。” 白复眼睛一亮。 徐太傅觉察到了白复眼中的光芒,接着质问:“反过来,你这拳没有打出。李木生会感激你放过他吗?你错了,你捏鸡一样揪住他的脖颈,就已经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他,这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你收拳不敢打,蛇鼠两端,后患无穷。贻误战机不说,反倒暴露了你的弱点。给李木生窥探到了你内心的胆怯。他这才有恃无恐,反咬一口,上门来抓捕你。” 白复听到这里,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白复放过李木生后,一直悔恨。恨自己胆气不足。现在想来,胆气不足,皆因智慧不够。 …… “要记住,‘敌人越强大,敌人的敌人越多。’熟用这条兵法,行走天下,就能以弱胜强,以小博大!” 徐太傅循循善诱,给初来乍到的白复上了长安的第一课。 ...... 将徐太傅送上马车时,白复念头一闪,问道:“张良怎知,老人穿鞋走了以后,还会回来?老人又怎知,张良一定会在桥上等他?” 徐太傅哈哈一笑,道:“两人都是当世高人,没有这个智慧,那‘下邳拾履’就不是一段佳话,而是一个笑话了。” …… 第八十九章 浊酒慰风尘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简卢陟》韦应物(唐) 这一夜注定不消停。 这一夜白复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没睡。自己这两年武功大进,在蜀山论剑中也取得佳绩,本想着这次来长安扬名立万,没想到一来就遭人凌辱,捅个大篓子,被人追杀到家门口,一身武艺,还不敢还手,着实窝囊。 …… 参加完圣上主持的元夕夜宴,李林甫没有去逛花灯,早早回到了府邸。这两年他的身体不如往日,熬不得夜。一旦过了时辰未睡,就一宿不得安眠。 尽管屋外天寒地冻,但李林甫的书斋里却温暖如春。他脱下官服,换上宽松柔软的绢衣,焚香品茗。眼前香炉袅袅,茶香四溢。李林甫双目微闭,小寐一会儿,享受着他一天难得的独处时间。 最近的烦心事是在太多了。 眼下杨贵妃俨然是六宫之首,圣眷日深。自古嫔妃得宠,外戚就会崛起,影响朝堂格局。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这贵妃杨家的势力也增长的太快了,围绕着这股势力,朝中已经隐现多股反对他的暗流,杨钊就是这股暗流之一。杨钊貌似精明,实则胸无点墨,粗鄙不堪,那堪重用。今上视之国士无双,委以重任,也太过了吧。皇上当年也曾如此宠爱过武惠妃,但也没这么关照过武家。这不单纯是对贵妃的宠幸,应有深意。 李林甫一声长叹,也许是自己这个宰相做得太久了,久得让那个人生了厌。 太子李亨现在虽不得圣上的赏识,看似闲散在家,庸碌无为,似乎再无还手之力。但一日没被废黜,一日就是储君。 李亨早已和自己交恶多年,势同水火,仇怨结的太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如果哪一天圣上突然驾崩,又或者自己仙去,自己这一家数百口性命,可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手握大权快二十年了,站在权力的巅峰太久了,自然得罪的人也就太多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不寒而栗。 忽听屋外有人喧哗。冲断李林甫的思绪,将他从禅定中扰醒。李林甫最恨在禅定时被人干扰,尤其是坏情绪还没有被排解的时分。 他正要发火,只见一人推搡开丫鬟,闯入院中,连书斋门都不扣,直接冲了进来,跪倒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这是被自己宠坏的小儿子李木生。 “爹儿,你要为孩儿做主啊!” 李木生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让李林甫心生厌恶。自己纵横朝野快二十年,俨然是有唐以来最有权势的宰相,怎么竟生出这不成器的玩意。 等听明白李木生断断续续的哭诉的事由后,李林甫勃然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闯祸。抢漂亮小娘也就算了,你还带兵围攻把蜀会馆,你不知那是剑南节度使的地盘吗?” 李木生哭诉道:“孩儿本来没打算调兵的,后来见那小子仗着是徐太傅的内侄,嚣张跋扈,对父亲大不敬,孩儿咽不下这口气,才擅自找金吾卫帮忙的。” “你说他是谁的内侄?” “徐太傅。他亲口对孩儿说的,说那小子是他的远方内侄。还说,如果我敢对他内侄动手,他就在天子面前参父亲您一本!” “怎么还把徐重卷进来了?此人看似清雅淡泊,实则也是个难惹的人物。虽不理朝政多年,手中并无实权。但一直深受圣上信任,尤其是和门阀大族关系深厚,此时招惹他,实为不智。” 越想越烦,心绪难安,李林甫一阵眩晕,缓缓坐倒在榻上。 静心片刻,计上心来。 李林甫摇动手边紫金铃,对进屋的护卫道:“请吉温、罗希奭两位大人速来见我。” ……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站在庭院,望着满天飞雪,骠骑大将军高力士思绪万千。数十载岁月,竟如白驹过隙。 父亲冯君衡,当年是潘州刺史,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可惜自己十一岁那年,父亲被人陷害,牵连到岭南流人谋反案中,不幸“裂于冠冕,籍没其家”。 从此家破人亡,从云端栽下,无奈成为宦官。当年伺候则天皇帝,因小过,被鞭打赶出宫。好在被义父高延福收养,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当年,圣上还是临淄王时,英武睿智,器宇轩昂,远胜其他藩王,我一见倾心,认定此人必非池中之物。从此牵马坠蹬,忠心耿耿。 圣上不嫌我残疾,待我如手足。这数十年来,我们一起面对过多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神龙之变,废掉则天皇帝。平定韦后之乱,肃清太平公主余毒,诛杀萧至忠、岑羲一党…… 到如今家资殷厚,富比王侯。晋爵渤海郡公、官拜骠骑大将军,权倾朝野,纵横天下。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这些将相皆因我而获高位。太子称我为二兄,诸王公主称我为“阿翁”,驸马们皆称我为“爷”。圣上常说:“力士应承于前,我歇息则安稳。” 荣宠极致,无以复加,为何我总夜不能寐,心绪不安呢? 第九十章 弘农杨氏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商山早行》温庭筠(唐) 这一夜注定不消停。 杨国忠半醉半醒,躺在宽敞的马车之上。两名侍妾正在温柔地按摩他的头颈和腰腿。车外风雪交加,车内红袖添香。随着马车的轻轻晃动,昨日重现…… 杨国忠,曾叫做杨钊,蒲州人,杨贵妃的远房堂兄。杨钊的祖上也是名门望族弘农杨氏。 …… 据《通志·氏族略》记载,弘农杨氏,即是春秋羊舌氏后裔。羊舌肸的子孙逃到华山仙谷隐居,居住在华阴。至汉朝华阴属弘农郡,亦即弘农杨氏之由来。 杨氏自杨道走出山林,重新进入政治舞台后,十余代皆为周室命官,或为大夫、司马,或为太傅、州牧。秦末,华阴杨硕率其八个儿子随刘邦征战。垓下之战爆发前,其第六子杨喜作为骑兵,随军出发。刘邦为了激励士气,许诺取项羽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 垓下之战以项羽自刎乌江而告终。受到刘邦赏格的刺激,汉军官兵一拥而上,抢夺项羽的尸体。最终项羽的尸体被分为五块,五人各分得一块,其中杨喜得到了项羽的一条腿。刘邦事后兑现承诺,杨喜被封为赤泉侯,食邑千户。从此,杨喜出入庙堂,高官厚禄,奠定杨氏家族繁盛的基础。杨硕其他七子皆封为将军,杨硕本人封为太史。 杨喜第四代孙杨敞娶太史公司马迁之女司马英为妻。被大将军霍光赏识,一路提携,历任大司农、御史大夫以及丞相,是杨氏家族首位宰相,也是弘农杨氏的始祖。 杨敞的曾孙杨震满腹经纶,有“关西孔子”之称。后入仕,官至司徒、太尉,为官刚正清廉,刚正不阿,史称“清白吏”。“暮夜却金”的典故,就是与杨震有关。在杨震调任东莱太守赴任途中,昌邑县令王密感念其提携之恩,特备黄金十斤欲趁夜赠予杨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王密惭愧离开。杨震也因此被后人称为“四知先生”。弘农杨氏,从此也将杨震奉为开基之祖,并取堂号“四知堂”。 杨震之后,杨秉、杨赐、杨彪先后官至太尉,出现了“四世三公”的盛况,门生故吏也是桃李满天下,弘农杨氏成为当时的望族。三国时期,群雄并起,战乱频仍。杨彪之子文采出众,在曹操的相府任主簿,此人就是杨修。 魏晋时期,晋武帝司马炎的两任皇后杨艳和杨芷,均出身弘农杨氏。两晋时期,杨氏宗亲纷纷担任朝廷要职,权倾朝野,显赫一时。 南北朝时期,弘农杨氏继续壮大。杨震第十三世孙杨忠,有将帅之才。北魏末期,跟随尔朱氏、独孤信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后,杨忠加入西魏阵营,先后擒窦泰、破沙苑、败南梁,因功官拜骠骑大将军,封爵陈留郡公。 北周建立后,杨忠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加封随国公,成为北周统治集团核心成员之一。去世后,其长子杨坚承袭封爵。 北周皇帝宇文赟立杨坚长女杨丽华为为皇。宇文赟去世后。杨坚以权贵加外戚的双重身份,把持北周朝政。 北周大定元年,杨坚接受了北周静帝的禅让,改国号为“隋”,改元开皇。史称隋文帝。弘农杨氏经过十四代的不懈努力,终于到达权力的巅峰。杨坚在位二十三年,政绩斐然,政通人和。越国公杨素、楚国公杨玄感等杨氏宗族,同样也是隋朝的风云人物。 杨坚次子杨广即位后,好大喜功,骄奢淫逸,连年征战,最终激起民变,天下大乱,直接造成了隋朝的覆没。 弘农杨氏并未随着隋朝的没落而消亡。唐朝出现“李武韦杨”四大豪门。弘农杨氏先后有杨恭仁、杨师道、杨再思、杨弘礼等十一人,先后担任丞相。唐太宗的杨妃、武则天的母亲、皆出自弘农杨氏。 …… 如此显赫的家族,可到了杨钊的父亲这一辈,已经完全败落了。杨钊从小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混迹市井。后入蜀从军,也无甚发展。就在走投无路,混吃等死的时候,遇见贵人鲜于仲通。 此时的鲜于仲通在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麾下任采访支使,是章仇兼琼的心腹幕僚。鲜于仲通慧眼识珠,看中了杨钊弘农杨氏的身份和货值理财的能力,认定杨钊奇货可居,便慷慨解囊,时常接济于他。 章仇兼琼欲入朝为官,但又担心被李相排挤,于是请鲜于仲通赴长安,入朝打点,公关斡旋,以攀高枝。 天宝四年,杨玉环被册封为贵妃,荣宠无匹。鲜于仲通意识到机会来了。杨钊和杨贵妃同为弘农杨氏一支,若让杨钊以杨贵妃远方堂兄身份联系贵妃,则事半功倍。于是向章仇兼琼推荐杨钊赴京。 章仇兼琼于是约见杨钊。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因为杨钊除了相貌俊秀,多年混迹江湖的经历,让他善于察言观色,能说会道,鬼点子颇多。更重要的是,他是杨贵妃的族兄,与杨家姐妹少年时就相识。这一切资质,实为驻京公关斡旋不二人选。 于是,章仇兼琼破格提拔杨钊为推官,从此关爱有加。天宝四年秋,让杨钊带着数十车巴蜀珍禽走兽、奇花异石,赴京打点。杨钊欣喜若狂,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赴长安。 到了长安,杨钊迅速联络上了杨家三位堂妹,重金贿赂。在三位堂妹不遗余力的枕边风下,杨钊不辱使命,章仇兼琼如愿以偿调入朝中,荣升户部尚书。而杨钊的恩人鲜于仲通也在不久后,火速提拔为剑南节度使。 而杨钊本人更是凭借着裙带关系,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从度支郎中兼侍御史,迅速擢升至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第九十一章 口蜜腹剑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行宫》元稹 到达杨府,马车停住。将杨国忠从回忆中唤醒。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如此伤感,或许是漫天飞雪,让自己有一种人在旅途的错觉吧。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是啊,人生无常,谁不是匆匆过客呢? “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我本出身微寒,从未想过会有今天。一旦贵妃失宠又或者圣上百年,未来是否还能永保荣华富贵,谁又能知呢?我从来就不指望能够留名青史,既然如此,何不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呢? 还是李白看得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多想无益,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杨国忠摇头一笑,仿佛要把这种莫名的忧伤甩出脑海。 刚步出马车,就看到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立一人,正是鲜于仲通。杨国忠赶忙走上前,挽着鲜于仲通道:“大人,这么晚了,可是有要事相商?快快进屋,喝杯酒,暖暖身子。”虽然杨国忠现在权势日盛,但面对当年的恩人,杨国忠还是格外尊敬,不摆架子。 两人来到杨国忠的书房,侍女把酒温热后退下。见屋内再无旁人,鲜于仲通把今夜李相之子率兵围攻巴蜀会馆一事详细讲述,道:“李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 李相在位快二十年了,虽贵为首辅,把持朝政。但毕竟年届古稀,身体和锐气都远不如前。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重要的是,圣上对他日生厌倦,依我看,位不久矣。大人这些年权宠日盛,他若下野,以今日圣心眷顾,必然是大人您入阁拜相。” 杨国忠恨道:“这老不死狡猾的紧,现在越发地谨慎沉密。王鉷这两年风头无两,又是擢升户部侍郎、御史大夫,又是加封太原县公、京兆尹,抢了他李林甫多少官帽和风头。面对王鉷的强势崛起,李十郎忌恨无比,但一反常态,始终按兵不动。为啥,就是坐山观虎斗,想让我和王鉷掐起来,他好后发制人,坐收渔翁之利。人人都说这老狐狸,口有蜜,腹有剑,果不其然,尽玩阴的。” 鲜于仲通道:“李相虽然城府深阻,爱憎不见于容色,做事滴水不漏,但不代表他周围的人都无破绽。今晚这事可是机会? 李木生这帮衙内,这次玩的花样叫灯海垂钓。长安闹市公开诱拐良家女子。证据确凿,若让御史们参他一本,管教李相吃不了兜着走。” 杨国忠摇头道:“李十郎自己就干过御史,对于谏官弹劾的杀伤力再清楚不过。他刚任中书令时,就给全体谏官和言官一记杀威棒:‘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这帮御史这些年都被他整怕了,但凡忤逆他意的,轻则免官,重则入狱。断不敢参他。再说了,这事就算属实,也是他儿子为非作歹,圣上最多责骂他几句,让他回家严厉管教孩子,治不了大罪。” 鲜于仲通道:“那如果告李木生私自调动金吾卫军队呢?” 杨国忠道:“金吾卫本身就有巡视治安,拱卫京畿之责。接到李相之子报官,带兵抓捕嫌犯,也不算越权。” 鲜于仲通眉头一皱,道:“那岂不是浪费了今晚的事件?” 杨国忠道:“鱼儿既然咬钩,就不能让它轻易脱钩。” …… 鲜于仲通走后,杨国忠对侍女道:“快呼三夫人到书房见我。” 不一会,一位头上插满珠翠的中年女子快步步入书房。她身材高挑,年轻时应该颇有几分姿色,但蜂目蛇睛,口如吹火,眉高眼调,颧骨高突。眼神一动,眼露四白,一看就是自私冷酷、刻薄寡恩之人。 听完杨国忠的复述,这位三夫人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大人,您忘了当年李相国是怎么策划韦坚谋反案的吗?” …… 韦坚是当时太子妃的哥哥,被圣上格外青睐,遂加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衔,一时间炙手可热,大有入阁拜相之势。 大将军皇甫惟明,与太子李亨和韦坚交好于幼时,时任河西、陇右节度使,战功赫赫战功,风头无两,备受圣上赏识。皇甫将军不满李林甫结党营私,祸乱朝野。乘回京面圣之机,数落李相擅权揽政桩桩罪行,进谏圣上,罢黜李林甫。 这两人皆是李林甫欲处之而后快之人。 皇甫惟明回京时,正逢上元佳节。李林甫判断,皇甫惟明难得回京,作为太子和韦坚的发小,定会借着节日,与太子和韦坚来往走动,于是派御史中丞杨慎矜暗中监视。 不出所料,天宝五年正月十五,上元夜,太子邀请韦坚一起赏灯。随后,韦坚离开太子,在僻静之处,与皇甫惟明密谈多时。 第二日早朝,杨慎矜与李林甫弹劾韦坚与皇甫惟明二人,企图拥立太子,发动政变,废黜皇帝,篡位登基! 这三人,一个是拥兵十数万的节度使,一个是太子的大舅哥,一个是苦等登基的中年太子!关系微妙,惹人遐思。一旦被人借机构陷,百口莫辩。 涉及至尊权力,上位者总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任你是皇亲国戚、公侯将相,对于帝王来说,就算冤枉,哪个人他冤枉不起?! 玄宗龙颜大怒。将韦坚与皇甫惟明下诏狱,三司会审。最后逼得太子李亨休掉太子妃,宰相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等人流放。一年后,在流放地将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等数十人赐死,将朝野上下亲附太子的势力几乎连根拔起。 …… 这一桩血腥大案震动朝野,是李林甫的得意之作。杨国忠怎会不记得。他不禁哆嗦一下。 三夫人眼中泛出残忍的光芒,冷笑道:“大人,李相之子虽然伤天害理,但对天子而已,动摇不了国本,最多责骂他荒唐胡闹。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法炮制,才能触怒龙鳞。”说罢,凑近杨国忠,耳语片刻。 杨国忠听完,一脸狞笑。大喝一声:“来人!” 第九十二章 奸邪权谲 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 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休假日访王侍御不遇》韦应物(唐) 这一夜白复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没睡。三更时分,忽听如狸猫般轻盈的脚步声。夜行人?这一夜太过曲折,白复格外敏感,穿衣下床。手提宝剑,蹑手蹑脚走出屋外,翻上屋脊。白复轻功高绝,脚点瓦片,不带任何声响。 站在屋脊最高处眺望,只见七八名黑衣人窜入巴蜀会馆,奔到会馆内客栈楼下,卸下肩上所负包袱,依次堆放。安排妥当后,这几人打开包袱,竟是硫磺等引火之物。原来是要纵火! 白复大惊,正要大声呼喊。忽然口鼻被人捂住。白复一惊,回头一看,捂嘴之人正是张芬。他狡黠地冲白复眨眨眼,暗示不要说话。黄震跟着张芬身后,点头跟白复示意。白复这才放下心来。 为首黑衣人用火折点燃引火之物,顿时火光冲天。他一摆手,其余黑衣人尾随他翻脊跃墙,窜出巴蜀会馆。 他们前脚刚走,张芬一声口哨。客栈中几扇窗户瞬间打开,从窗户中丢出数十个瓦罐,砸向火堆。瓦罐落地破裂,罐内黄沙倾斜而下,迅速将大火扑灭,有惊无险。 而院外喊杀声四起,等到白复等人到达时,厮杀已经结束。青驰道长等人已将纵火的黑衣人拿下。鲜于仲通大人走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一把撕下他的面罩。惊讶喝道:“突厥人?” …… 李林甫昨夜换了三处地点睡觉,在最后一个密室中才好不容易入睡。这一觉做了很多梦,自己正在朝堂上跟天子觐见。圣上正要采纳自己的意见,忽然韦坚跳出来反驳,紧接李适之煽动其他朝臣围攻自己。皇甫惟明尤其激烈,大声抨击自己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纲纪紊乱,请求圣上罢黜自己。李林甫愤恨,同时心中疑惑,这些人不是早就被自己流放到夷地,毒酒赐死了吗?怎么又回到朝中?正在疑惑之中,只见太子李亨从侍卫手中夺过宝剑,一剑刺入自己胸膛…… 李林甫胸口剧痛,大惊之下,一觉醒来。梦中画面栩栩如生,醒后仍冷汗直流。 李林甫再也无法入眠,披衣下床,推开暗门,从密室中步入花园。此刻天已经大亮,府内岗哨林立,巡逻兵丁来往逡巡。李林甫心绪未平,让周围侍从唤大公子李岫过来散步。 花园里鸟语花香,啾啾鸣啼,父子俩走了好一段路,李林甫这才松弛下来。 李岫道:“父亲,木生昨夜之事我已知晓,这事闹的太过,恐怕会牵连父亲。” 李林甫气道:“如果只是玩弄几个小娘,圣上知道了,最多责骂几句荒唐胡闹。可是这蠢蛋竟然带兵包围巴蜀会馆。这可是剑南节度使的驻京地。鲜于仲通又是杨钊这家伙的铁杆,断不会错过参我一本的机会。更麻烦的是,这次还扯上了陈太傅。圣上虽然讨厌他犯颜直谏,但一直推崇他的才学和风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支出朝堂,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李岫道:“父亲,木生也老大不小了,整日不学无术。他的错由他自己 承担便是,吃点苦头,才知是非好歹。何必再请出吉温、罗希奭两位大人呢?” 李林甫瞪了一眼李岫,道:“你这做兄长的,怎么不护着弟弟?让他吃点苦头?这是吃一点苦头的事吗?群狼环伺,不下嘴则矣,一下嘴定然把你弟弟往死里咬。不请出罗钳吉网,那帮人怎肯罢休?” 李岫指着园林中修剪花草的工匠杂役,忧心忡忡地对李林甫说:“父亲大人,您权宠过盛,怨仇满天下,倘若哪天祸起萧墙,恐怕孩儿们连做一个杂役都是奢望。狭路相逢宜回身,往来都是暂时人。恳请父亲大人与朝中重臣重修旧好吧?” 李林甫闻言,面露不悦之色,道:“势已如此,将若之何?权力的顶峰仅容得下一两人立足,就算你处处与人为善,只要你挡了人家的道,照样会被人推下万丈深渊。” 李岫正要再劝,侍从跑来,道:“大人,吉温、罗希奭两位大人求见。” 一大早就来,说明事态紧急。李林甫丢下李岫,匆匆返回厅堂。 …… “大人!”吉温、罗希奭见到李林甫赶忙施礼。 “快坐!”李林甫又恢复了招牌式的笑容,言语温和客套,招呼大家饮茶。吉温、罗希奭两人不禁暗赞。不愧是首席宰相,李相淡定从容之风度,着实让人钦佩。 “嗯”吉温用茶清了清嗓子,道:“大人,事情有变。昨晚,我连夜带人抓捕白复。只要此人进了牢狱,就不怕他不按咱们的意思招供。不过等我和罗大人到场时,陈太傅却好像知道我们会来,带着几名重臣等在巴蜀会馆。不见圣谕,不准我们拿人。事情没办妥,还请大人责罚。” 李林甫脸上怒气一闪而过,瞬间恢复如常,道:“尔等无需自责。陈太傅这人孤高耿介,连我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吉温橘皮之脸,现出一丝阴诡的笑容,道:“大人,虽然人没抓到,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哦?”李林甫端起茶杯,面无表情。 吉温道:“白复此人的来历,我们已经查明。他是今年蜀山论剑的榜眼。按照天子此前的圣旨,这次从武林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少年精英将拔擢为武翰林,入翰林院培养,学习兵书战策。武翰林中的佼佼者将直接面圣,由圣上亲自考核后,钦点为贴身禁卫。而白复就是面圣者之一。 不过更巧的是,昨夜白复这愣头青,在灯市上路见不平,救下一男一女两个被诱拐的孩童。这两个孩童竟然是太子的子女!” 李林甫眉头一挑,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脑子飞转,暗自盘算: “白复是谁?来自江湖的一名剑客,未来要成为圣上贴身禁卫。 鲜于仲通是谁?手握兵权的剑南节度使,杨钊这家伙的铁杆。 陈太傅是谁?关陇贵族的代言人之一。 太子又是谁?当了快二十年太子,两鬓斑白却还上不了位的太子!” 李林甫脸色不断变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剑客——亲卫——刺客?军队——门阀——政变——逼宫! 一条主线渐渐开始清晰:一位剑术高超的江湖剑客擢升为亲卫,他可能是优秀的护卫,也可能是最好的刺客。外有军队呼应,内有朝臣拥立,这是篡位的节奏啊!行刺君王,发动政变,登基继位! 又一个太子韦坚案! 一个靠政变登基的皇帝,断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哈哈哈”李林甫哈哈大笑,把茶杯重重地拍在桌案,心道:“李亨,我看你还不死!” 第九十三回 再掀大案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萦。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霓裳中序第一·亭皋正望极》姜夔(宋) …… 玄宗从宿醉中醒来,贵妃正在梳妆,回眸一笑百媚生。 昨夜盛大宫廷酒宴,欢乐祥和,盛况空前: 玄宗亲自打羯鼓,宁王吹奏玉笛,玉环手抱琵琶,马仙期击方响,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一首恢弘震撼的《霓裳羽衣曲》,隆重鸣奏: “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家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逦迤。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拆。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李白昆仑殇入喉,放浪形骸,浑然忘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贵妃闻之,如梨花千树,春暖花开。 张旭酩酊大醉,落笔疾书,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随手万千。“阆风游云千万朵,惊龙蹴踏飞欲堕。更睹邓林花落朝,狂风乱搅何飘飘。” 吴道子酣饮数斗,喝到痛快处,振衣而起,挥毫落纸如云烟。殿上画龙,俄顷而就,有若神助。五条金龙,“麟甲飞动,吴带当风,每欲大雨,即生烟雾。” 裴旻舞剑助兴,殿外武坪,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凌空飞旋,若电光下射。一曲既罢,裴旻引手执鞘,凌空承之,剑透入鞘。 颜真卿随即赋诗一首赠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好一派盛唐气象! …… 高力士隔着闱帘,躬身道:“陛下,今天大朝,朝臣们都到了。” 玄宗对着玉环,无奈笑道:“芙蓉帐暖,春宵苦短。寡人不舍,不愿早朝。” …… 玄宗抵达大殿,群臣们皆已列班等候。 高力士扯着嗓子,唱诵道:“今日佳节翌日,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话音未落,杨国忠上前一步道:“臣有本奏!” 玄宗笑道:“杨爱卿辛苦,昨日晚归,今日还有奏本?足见恪尽职守,忠君爱国,请讲。” 杨国忠道:“昨夜上元花灯,李相之子李木生驾车游灯河,在灯市看到民间女子杨亦蝉貌美,心生歹念。李木生将此女诱拐上车,用迷香迷晕,在车上调戏凌辱。此女同门师兄白复赶到,当街制止李木生伤天害理之暴行。此事有长安数百名赏灯百姓为证。 上元灯会,本是皇恩浩荡,赐福百姓,扬我国威,恩怀四夷。李木生不感念圣恩,却利用佳节之便,欺男霸女,奸**女,影响恶劣,民怨沸腾,其罪当诛!” 玄宗看向李林甫:“李相,可有此事?” 李林甫淡定从容,道:“臣恳请杨大人先讲完,再容臣一一回禀陛下。” 玄宗点头,道:“好。杨爱卿,你继续。” 杨国忠道;“案发时,恰逢万年县县尉巡夜。李木生当街被万年县县尉崔涵带走。崔涵不敢招惹李相,徇私将李木生放走。李木生脱身后,私自调动金吾卫包围巴蜀会馆,抓捕旅居在此的杨亦蝉和白复。后因鲜于仲通大人、陈太傅等朝廷重臣及时赶到,制止了这次私自调兵的行为,才未酿成大祸。” 玄宗道:“私自调兵之事,金吾卫可曾知道?” 金吾大将军程伯献出列道:“调兵之事,臣不知,也不曾出具调兵令牌。不过金吾卫本身就有巡视治安,拱卫京畿之责。金吾卫郎将章仇将军接到李相之子报官,带兵抓捕嫌犯,也不算越权。” 杨国忠见玄宗不以为然,故意把语调调高,抑扬顿挫往下讲;“本以为此事就此不了了之,蹊跷的是,就在当夜三更时分,数名黑衣人携带硫磺等引火之物,偷偷窜入巴蜀会馆,在杨亦蝉、白复等人居住的客栈,纵火行凶。 巴蜀会馆乃剑南节度使驻京地,晚上被金吾卫擅自包围后,鲜于仲通大人担心出事,当夜加派人手轮值,将这几名纵火犯逮个现行。一查之下,乖乖不得了,竟是突厥人!” 玄宗一愣,道:“真会有突厥人纵火?” 杨国忠得意道:“鲜于仲通大人连夜拷问,这几人竟是突厥降将阿不思手下,奉命纵火杀人。”鲜于仲通连忙把这几名突厥人的供词呈上。 玄宗道:“这些人现在何处?” 杨国忠道:“回禀陛下,事关重大,臣已将这些人转交给京兆府严加看管。” 玄宗道:“王鉷,速将为首之人带上来,朕亲自审问。” 王鉷出列后,连忙跪倒在地,道:“禀陛下,这几人不堪刑讯,刚才已经死在牢中。” 杨国忠佯怒,道:“王大人,如此重要的嫌犯,你怎不好生看管?……” 玄宗大怒:“王鉷,突厥人皮糙肉厚,怎会刑讯一下就死,你是在糊弄朕吗?” 王鉷连忙跪地磕头,道:“臣不敢,这几人乃是突厥死士,口中藏有毒药,臣一用刑,他们就服毒自尽了!” 杨国忠道:“蹊跷啊,蹊跷。鲜于仲通大人用刑时,他们为何不服毒,偏偏转交给你们后,就经不起刑讯,服毒自尽?王大人,你是想掩盖什么吗?亦或者想保护谁?” 王鉷抬起头,怨毒地看着杨国忠。 玄宗眼神在这几个人中扫来扫去,沉吟片刻,道:“太子,你给朕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查查清楚,看看是谁在欺君!” 李亨出列领旨。 就在这次,吉温拱手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请讲” 吉温道:“臣以为,太子不适合审理此案。” 第九十四章 毒如蛇蝎 挂帆早发刘郎浦,疾风飒飒昏亭午。 舟中无日不沙尘,岸上空村尽豺虎。 十日北风风未回,客行岁晚晚相催。 白头厌伴渔人宿,黄帽青鞋归去来。 ——《发刘郎浦》杜甫 ...... 吉温道:“臣以为,太子不适合审理此案。” 玄宗一愣,道:“你这是何意?” 吉温道:“昨夜京兆府接到太子府报案,说太子的两个孩儿,仪成殿下和青鸾公主在看灯时,走失了。” 玄宗大惊,打断吉温,问道:“后来怎样,青鸾这孩子找回来了吗?” 李亨赶忙出列,道:“回禀父皇,已经找回来了,父皇毋忧。”心中暗惊:“这吉温又要搞什么鬼?” 玄宗闻言,松了口气,道:“找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这元夕灯会,龙蛇混杂,人太多,闹哄哄的。亨儿,你怎么可以这般大意?” 李亨深深一躬道:“让父皇担忧,儿臣惶恐。下次一定好生照看。” 玄宗笑道:“找回来就好。过两天带青鸾来见朕,就说朕想她了。吉温,你继续。” 吉温道:“经卑职调查,仪成殿下和青鸾公主并不是走失了,而是被人诱拐。诱拐之人被杀死于街头,两位殿下被一名江湖游侠儿送回太子府邸。” 玄宗怒不可遏,一拍龙椅:“诱拐皇室宗亲,死有余辜!王鉷,快给我查查,这帮人贩子是否还有余党,一并交由京兆府,秋后问斩。” 京兆尹王鉷领命。 吉温继续道:“找回两位殿下的游侠儿就是杨大人刚刚提到的,和李相之子发生冲突的白复。” 李亨心中一动。 玄宗笑道:“又是他,一晚上折腾出不少动静啊!” 吉温道:“据臣所知,两位小殿下走失后,太子殿下心急如焚,将家仆全部派出,寻找孩子的下落。 两位小殿下衣着华美,气质高贵,身边又有数名家仆护卫,怎会走失?人贩子诱拐孩童,也是看人下菜,如此模样,非富即贵。人贩子断不敢轻易下手。 太子殿下思前想后,判断两位殿下被拐必然跟仇家有关,情急之下,联络隐藏在暗处的江湖势力,密令剑客将孩童救出,将诱拐之人杀死在街头。” 吉温说道此处,把朝袍一掀,跪倒在地,道:“太子包藏祸心,暗藏死士。臣斗胆,恳请陛下一查究竟!” 李亨饶是沉稳,闻言也不禁勃然大怒:“吉温,你血口喷人!” 满朝文武皆惊,顾不上朝堂礼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玄宗脸色阴沉,目如鹰隼,胸口起伏不定。 太子心惊,连忙喊冤:“父皇明鉴,仪成和青鸾被义士救回不假。但义士将两个孩子送到府门就悄然离去,儿臣尚未见过此人,至今不知这位义士是谁?密令江湖势力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玄宗不理太子,一字一句对吉温道:“诬陷太子,可是重罪。你可知否?” 吉温大义凛然,道:“臣心中只有圣上,不惧斧钺。太子是储君,地位非同一般。事关太子清誉,若无证据,臣怎敢乱说!太子家仆刘敬和川帮长安分舵许夜已被捉拿归案,对上述罪行,供认不讳。”说罢,将两人供词呈送玄宗阅。 李亨血冲双目,气的浑身颤抖,对吉温道:“吉温,这小人,为何一再构陷于我!” 吉温尚未答话,李林甫不慌不忙道:“若是构陷,现在诚惶诚恐发抖的应该是吉大人吧?据臣所知,一个人突然暴跳如雷,往往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恰恰是被说中心思吧?” 李亨一凛,赶忙提醒自己不能殿前失仪。 李林甫道:“太子刚才的辩解,疑点颇多。倘若太子与这位剑客并不相识,他无意中救下的竟是太子的儿女!俗话说,功大莫过救驾,这是多么大的功劳。不借机攀附,岂不反常?” 李亨反唇相讥:“江湖豪杰,行侠仗义,未必人人象李大人一样,施恩图报。” 李林甫一笑,道:“太子对江湖豪杰的品性倒是很清楚啊?” 李亨大恨,不予回应。 李林甫又问:“就依太子的意思,江湖豪杰不图回报。倘若是一般江湖游侠,或许可以这样理解。 但白复此人的来历,我们已经查明。他是今年蜀山论剑的榜眼。按照陛下此前的圣旨,这次从武林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少年精英将拔擢为武翰林,入翰林院培养,学习兵书战策。很明显,白复此次来京,就是为了求取功名,怎会放过眼前这个大好机会,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 李亨冷哼一声,道:“据我所知,我儿并未将身份告知义士。我儿回府,也不是回的东宫,而是青鸾的乳娘所在之处。” 李林甫好奇道:“若不告知身份,仪成殿下和青鸾公主年纪尚小,怎能指点这位义士找到回府之路?” 李亨道:“我家青鸾,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回家之路。” 李林甫道:“再聪明也是孩童,否则又怎会被拐骗?” 李亨怒道:“是拐骗还是绑架,背后主使之人,其心可诛!” 李林甫笑道:“太子当时可是这么想的,才密令江湖势力救人的吧?” 李亨知道自己失言,冷哼一声,不再回应。心道:“这老狐狸,阴险诡谲,诱我上钩,越说越错,且听父皇圣断。” 李林甫不理会李亨的怒火,走出队列,对玄宗一躬,道:“陛下,我儿木生正是撞见许夜和白复的阴谋,才被白复当街行凶。要不是万年县县尉崔涵来的及时,我儿恐遭毒手。至于强抢民女一事,现场数百人,有哪人见过这位被抢的民女?详情可请县尉崔涵作证。此人现在正候在殿外,等候圣宣。” 县尉崔涵随即被宣上殿,所述事实与李相一致。 李林甫道:“按照陛下此前的圣谕,本次武翰林中的佼佼者,将直接面圣,由陛下亲自考核后,钦点为贴身禁卫。而白复就是面圣者之一。 这位白复虽是名门正派青城派的弟子,但却与川帮渊源颇深,算是姜隐农的关门弟子。白复在成都时,就曾在鲜于仲通府上做过客。当我儿协助金吾卫抓捕此人时,久已不入朝堂的陈太傅竟然出面了,以白复叔伯身份将白复救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个少年剑客竟然和江湖势力、剑南节度使、关陇贵族都有关系,才来长安三天就已经跟太子接上了头,巧合的匪夷所思,怎能不令御史吉大人怀疑啊? 大家试想一下,一位剑术高超的江湖剑客即将擢升为圣上亲卫,他将来可能是优秀的护卫,也可能是最难防的刺客。倘若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我仅仅是推测,并不是针对太子。只是这事,如果不是太子的两个小殿下失踪,这条线索还暴露不出来呢!谁说不是圣上洪福齐天,神灵庇护呢?” 李林甫诛心之言,字字见血,毒如蛇蝎,积毁销骨,杀将灭国!比任何一种淬毒的暗器都可怕,令人防不胜防。 玄宗将供词抛给太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亨大惊,连忙跪倒在场,不停叩头。 吉温和李林甫对望一眼,心照不宣。李林甫扭过头对杨国忠道:“杨大人,本官年迈昏聩,疏漏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杨国忠此刻还未缓过神来,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应答。 朝堂上百官人人自危,心惊胆战,心道:“一场腥风血雨又要来了。这次不知道要掉多少人头。” …… 第九十五章 神秘谶言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萨都剌(元) …… 玄宗站在勤政楼上,眺望远方。 高力士轻声道:“大家,这白复才到长安三天,断不会和太子有什么交情。” 玄宗转过身子,双目寒光迸发,冷冷道:“以前没有交情,现在这小子是太子两个孩子的救命恩人,还能没有交情吗?姜隐农何许人也,你又不是不知?太子与川帮,火与油尔。时机一到,烈火烹油啊!” 高力士心中一寒,不敢再说。心中暗叹:“这少年行侠仗义,一心救人,救得还是太子之后,本来是个莫大的机缘。但圣上就这么一句,他的仕途从此再无指望了。小小年纪,侠义心肠,可惜了。” 玄宗沉吟一下,道:“你去查查突厥降将阿史那阿不思(李献忠)是怎么回事?为何他的人会去巴蜀会馆纵火杀人?是李林甫下的命令吗?胆子越来越大,让他遥领节度使,他就真和边将搞到一起了!看看他和寿王李瑁最近有没有走动?” 高力士道:“诺”。正要退下时,玄宗又把他唤住: “你再给我查查王鉷是怎么回事?今天朝堂上,国忠、林甫、太子明争暗斗,为何他沉默寡言?神情不对,必有蹊跷!” 高力士应允。 临走时,玄宗从案几中抽出一卷画卷,展开后只见:黛峰翠嶂,石桥凌空,飞瀑贯日,松柏幽邃,令人如临其境,心驰杳杳。 玄宗道:“这幅画名为《石桥图》,是信安郡王李祎献给我的,是画《虢国夫人游春图》的张萱早年所绘。画的是衢州石桥山上的石桥仙境。这石桥山可是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里的‘青霞洞天’和‘烂柯福地’。唉,也不知何日能重游故地。 对了,听说你把翊善坊的宅子施舍为保寿寺了?很好很好,朕就把这幅画赐给你,作为镇寺之宝。你请寺僧为朕和贵妃诵经、设斋一旬吧。” 高力士谢恩,应声退下。 玄宗走到案几前,拔出佩剑,用绢布轻轻擦拭。他久久不语,凝视剑锋,犀利依旧。 ……. 玄宗观察入微,京兆尹王鉷此时确实无暇顾及李相和杨国忠的斗争,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王焊闯下滔天大祸。王鉷此刻焦头烂额,正想着怎么给他弟弟扑火。 …… 上元夜,王鉷在府内和胞弟户部郎中王焊、长子卫尉少卿王准饮酒。 酒过三巡,三人皆已微醺。一名京兆府的郎将快步进入府内,对王鉷耳语几句。等郎将退下后,王鉷笑道:“李木生这孟浪小儿,仗着李相,为所欲为。带着一帮衙内,今晚玩什么“灯海垂钓”的花样,诱奸民女。不想被一个巴蜀来的游侠儿撞见丑事,逮个现行,当街暴揍。被巡夜的崔涵救下后,不但不庆幸安全脱身,反而恼羞成怒,带着金吾卫的官兵包围巴蜀会馆,捉拿那个游侠儿。这下可给他爹闯祸啰!呵呵。” 王准骄横一笑,道:“人道李相权倾天下,狗屁!我和李岫都在宫中当值,每次戏弄欺辱他,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焊灌了口酒,捶打桌案,吼道:“大哥这两年权宠日盛、风头无两。短短几年,身兼二十几个朝廷要职,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别说李木生、李岫这些小杂毛,就是李林甫本人见了我们兄弟俩,也要畏惧三分!” 王准接着吹捧:“别说李相了,给你们说个好笑的。前两天我去驸马王繇府中赴宴。那王繇一见我的马车,连忙下跪迎接。我看他那样子实在猥琐,掏出弹弓,一弹就击中他帽冠上的玉簪。王繇都吓尿了,惊慌惶恐,实在好笑。 酒宴上,我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没见嫂夫人啊?’他就赶忙唤出永穆公主,让公主给我割肉布菜,斟酒添茶。 事后有人问王繇:‘永穆公主可是当今圣上之女,你让公主陪酒伺候,如果告到圣上那里,岂不惹祸上身?’ 叔叔,你猜那王繇咋说?” “咋说?”王焊好奇。 “那王繇说:‘圣上发火没关系,大不了骂我一顿,禁足三个月。可是要把王七郎惹火了,那可是杀身之祸啊!我怎敢不尽心巴结!’” 说罢,叔侄俩连干数杯,狂笑不已。 …… 王鉷一笑:“朝中无知小儿,风传李相虽忌恨我权宠无匹,始终没有对我动手,是因为老夫对他毕恭毕敬,李相不忍加害。屁! 这老匹夫阴沉险恶,工于心计,最擅长谄媚哄人。凡是圣上器重的人,他也拉拢结交。一旦对方把他当做知己,他就不动声色,暗中下手。只要是威胁到他相位的人,定会捏造罪名,构陷加害。轻则排挤出朝堂,重则家破人亡。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手段。 从张九龄、裴耀卿、严挺之、卢绚,裴宽到王忠嗣、韦坚、李适之、杨慎矜,哪个不是风度翩翩、品性高洁之人?越是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之辈,越难逃他的毒手。 这老匹夫现在没对我下手,并非是于心不忍,而是力不能为也!这两年,他身体每况愈下,我和杨钊又恩宠日盛。我们三人已成鼎足之势,联吴抗曹,还是联曹灭蜀,就看他怎么做了。 他天天夸我贬杨,就是想让我和杨钊掐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他背后说杨国忠不学无术,绣花枕头,他才是谄佞进身,蔽主祸国呢。 借着今天这酒,给你们说个八卦。高力士幼时,武三思有恩于高力士。后来玄宗继位,高力士水涨船高,对武三思之女,也就是裴光庭之妻武氏格外关爱照拂。李林甫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勾搭武氏,利用这次裙带关系攀附上了高力士,这才荣登相位。 都是靠女人上位,和那杨钊有何不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就李林甫那猥琐长相,还有这风流丑事?”王焊和王准脱鞋甩帽,笑作一团。 等二人笑罢,王鉷借着酒劲,道:“你们还记得表叔杨慎矜当年奉若上宾的那个术士史敬忠吧?当年他告诉表叔,天下就要大乱,建议表叔在临汝郡山中避难。” 王焊道:“这事当时闹得天翻地覆,谁能不记得。可惜表叔执迷不悟,竟被江湖术士蒙骗,导致杨家几十口被诛。” 王鉷叹了口气道:“唉,表叔的事不提也罢。将这个术士奉若上宾这事,不怪表叔。你们是没见过这个史敬忠,此人确实有些道行。问蓍占卜,预测吉凶,无一不准。唯独只有一个罩门。据说得法下山时,他师父告诫他,天机不可泄露,如果以占卜为生,就预见不了自己的命运。没想到,还真被他师父一语中的。 此人正是有如此神通,所以到最后,圣上也没敢杀他,只是仗责一百,流放岭南而已。” 王焊一拍大腿,惊叹道:“我就说嘛,我当时就纳闷:为了一部谶言书,诛杀了数十人,连宗室嗣虢王李巨都被流放,怎么主犯史敬忠反倒侥幸不死呢?大哥今日一说,我才明白。” 听到谶言书三字,王鉷神秘一笑,沉吟片刻,还是没忍住。他把下人们都支走,四顾无人,悄声对两人道:“告诉你们个天大的秘密,那个史敬忠逃离长安前,告诉表叔一句话,咱们王家祖坟乃是龙脉所在。谶言书预言,天下大乱,就是咱们王家崛起之时!” 第九十六章 杀人灭口 “嗟呼!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物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秋声赋》(节选)欧阳修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焊酒气熏天地回到府中,将自己私自供奉的术士龙虎天师请入密室,叨扰几句,就切入正题。 王焊道:“天师,史敬忠曾说王家祖坟乃是龙脉所在。谶言书预言,天下大乱,就是我王家崛起之时!” 说到这里,王焊眼神急切,道:“今日王家,虽以我兄王鉷地位最为显赫,但他是王家私生子,他娘出身卑贱。而我才是王家嫡子,王家真正血脉所在。敢问天师,我有无帝王之相?” 此话一出,如惊天霹雳,把龙虎天师吓得跌坐在地。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啊。 龙虎天师哆哆嗦嗦,道:“大人当然是贵相了,但是事关重大,还需要跟图谶应证。且容在下回家,沐浴更衣,斋戒三日,方能占卜。” 王焊大笑,道:“好,天师且回。三日后,我亲自去观中接迎天师。若天命在此,我定保天师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龙虎天师返回途中,越想越怕。心道:“我得法下山,本是想来长安搏个前程。刚刚在京城打开局面,小有威名,没曾想遇见这货。不但攀不上权贵,还有杀头之险。罢了罢了,赶快走。”当夜连道观都没敢回,找到一地,借宿一夜。天亮城门一开,策马逃之夭夭。 …… 王鉷睡到半夜酒醒,想起刚才所言,吓得一身冷汗。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是灭门大祸啊! 他赶忙叫醒了儿子王准,叮嘱一番。 王准也很警觉,道:“爹,您放心,这事肯定烂在肚子里了。不过最好跟二叔说一声,他可鲁莽的紧。” 王鉷一想,儿子提醒的对,这个弟弟冲动莽撞,可得管好了。他不等天亮,直接驱车赶到王焊府中。王焊正呼呼大睡,睡眼朦胧,迷迷糊糊中把龙虎天师的事给说了。 王鉷一听,心道:“真叫我儿说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马上下令,让京兆府兵丁去抓捕龙虎天师。自己则不得不去上朝。 到了朝堂,等候圣上的时候,接到风声,这个龙虎天师今早城门一开,就出逃了。这可把王鉷吓得七荤八素,赶忙下令几个心腹将领,秘密抓捕龙虎天师,就地格杀。 本以为佳节翌日,早朝就是走个过场,大家朝贺一下天子就散朝。没想到杨国忠、李林甫、太子三人斗成一团。要搁平时,王鉷肯定不放过这个除去政敌的机会,可是今天,他坐立不安,哪有心思掺和啊。 王鉷一反常态的表情被玄宗和高力士看在眼底,这才有了玄宗派高力士调查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圣上拂袖退朝,王鉷赶忙跑回家中等待消息。到了下午,飞鸽密报,遍布京师的眼线找到了线索,心腹长安县县尉贾季邻在冯翊郡追上龙虎天师,已按王鉷密令,就地灭口。 王鉷这才松了口气,倒头睡下。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王鉷点了壶茶,开始琢磨今早朝堂上杨李之争,有无可以浑水摸鱼的机会。 正在此时,董管家匆匆进来,道:“老爷,王府司马韦会韦大人家的二管家阿贵有要事禀报。” “不见!没见老爷我正心烦吗?”王鉷瞪了一眼,没有好脸。 “老爷,这个阿贵虽是韦大人的管家,但和他有些嫌隙。他密报的事是……”董管家附在王鉷身畔,耳语几句。王鉷脸色一变,叮嘱道:“把他偷偷带到密室,别让其他下人看见。” …… “说吧,怎么回事?如对本府确有价值,本官自有重赏!”王鉷对管家阿贵道。 阿贵连忙磕头,道:“小的在韦大人府上有个相好叫阿香……” 王鉷不耐烦道:“捡重要的说!” 阿贵吓得一颤,连忙道:“昨天半夜,我家主人供奉的术士龙虎天师偷偷来到府上,请求借宿一晚。阿香在旁伺候,无意中听到我家老爷和龙虎天师的对话,涉及到贵府的二老爷王焊大人。”于是,把昨晚王焊与龙虎天师见面谈话的事给王鉷讲了一遍。 …… “哎呀!”王鉷听完,差点没背过气去。心中大恨:“弟弟呀弟弟,你这浑人,引狼入室,要把全家人都害死吗!”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鉴。”阿贵讲完,再次磕头。 “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王鉷追问道。 “回禀大人,就只有小人和阿香知道。”阿贵道。 “好!这事以后,你和阿香也没法在韦府待了。本官赏你一千两银子,你现在就带上阿香,去本官在郊外的庄园避一避。等风声过了,你们回乡下买田置业吧。董管家会帮你们安排妥当。”王鉷道。 阿贵千恩万谢离去。王鉷对董管家耳语几句。 ...... 等两人离去,王鉷把儿子王准叫来商量。 王准一脸戾气,道:“爹,这个韦会必须除掉!” 王鉷道:“除掉?又不是普通百姓。这韦会可是定安公主的儿子,驸马王繇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皇室成员。” 王准急道:“就是因为他是皇室宗亲,才比别人更危险。不知哪天,这话就传到圣上耳朵里了。到时候,咱家可是满门抄斩啊!无毒不丈夫,爹,别犹豫了,动手吧!” 王鉷道:“诛杀宗室,非同小可,需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王准眼珠一转,道:“圣上在开元十年,曾经颁布诏书:‘卜相占侯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自家。’就以韦会私下结交术士龙虎天师,暗中图谋不轨为由,将其抓获。审问中,韦会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王鉷心中暗叹:“当年对付表叔杨慎矜就是这一招,没想到历史在自己身上再度重演。唉,也只能这样了!要怪就怪你韦会昨夜收留龙虎天师,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秘密!” 王鉷随即再次密令县尉贾季邻,逮捕韦会下狱。为避免夜长梦多,当晚就将韦会绞死狱中。 驸马王繇知道后,心中大恸,但鉴于王家淫威,不敢声张。 第九十七回 落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 这两日朝堂上惊心动魄的斗争,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复哪里知道元夕夜自己的举动,竟成了蝴蝶煽动的翅膀,掀起了大唐政坛又一波腥风血雨的斗争,间接改变了整个大唐的走势。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对于当天的白复来说,李相之事似乎已经结束了。这个世界宁静,只有亦蝉。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今夜晴朗温润,月亮像信笺上滴落的泪珠,浸润着云朵,光线柔静,似纤细的棉絮,一缕缕地在夜空中飘浮着。 白复和亦蝉走在曲江附近的小巷,巷口静谧安闲,悠远古朴。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经岁月的打磨,光亮平滑,古旧的门楣残雕和斑驳的漆痕昭示出久久的时光。 穿过巷口,白复拽着亦蝉跑上一座小小的石拱桥,小桥清韵悠悠。站在桥上抬眼望,一条条乌篷船在河面上穿梭往来,荡起道道涟漪。一排排青砖碧瓦的沿河庭院与小桥流水交相辉映。 火树银花不夜天。河道两岸五彩斑斓的花灯倒映在水中,水面如画布,调染颜色,浓郁的化不开。滴翠翠的垂柳、金晃晃的屋檐,把白天里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生生幻化出一个烟雨江南。 波光流动,心弦荡漾,亦蝉俏皮的笑容,在彩灯光影的映衬下,格外惹人怜爱。多年以后,白复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此刻——灯火阑珊处娇嗔的恋人…… 若岁月静好,光影凝固,该有多好…… …… 没过多久,少林、武当、昆仑、崆峒等九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全部抵达长安。峨眉派的胡珊儿、叶枫、郦雪璇三人也已经按时赶到,因为修行原因,他们没住在巴蜀会馆,而是住在大慈恩寺。 白复远远见过她们一面,雪璇还是那般风姿绰约,赛霜傲雪。身旁的叶枫俊朗隽秀,玉树临风。两人并肩而立,宛如神仙眷侣。白复自惭形秽,不敢多看。 …… “两位大师一路辛苦,快快入座。”玄宗走下龙椅,亲自招呼少林掌门空见大师和武当掌门素虚道长就座: …… 唐武德年间,秦王李世民以一敌二,与郑帝王世充、夏王窦建德在东都洛阳大战,历时近十个月。前九个月,战争惨烈异常,唐军强攻王世充,然而,洛阳城坚敌顽,久攻难克,陷入对峙。是时,雄霸河北的窦建德又率十万大军增援王世充,唐军局势骤然凶险。武德四年四月二十七日,少林志操、惠锡、昙宗等武僧,因不满王仁则侵占少林寺封地,便“率众以拒伪师”。昙宗等十三武僧夜间攻入郑兵大营,生擒王仁则,助唐拿下了久攻不克的轘州,战局由此发生根本转机。拿下轘州仅十二天,唐军生俘窦建德、迫降王世充,唐朝统一大业由此奠定。 鉴于少林为秦王统一全国立下的汗马功劳,李世民登基后对少林武僧大加封赏,十三棍僧俱受封赏,其中昙宗被封为大将军。此次封赏,刻碑立传,彰显四方。十三个僧人的武器——包含着佛祖的慈悲与法力的少林棍,从此名扬天下。 此后历经战争洗礼,少林与大唐皇帝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在此后的岁月中,每逢国家危难之际,少林僧兵应募参战,大显身手。 …… 玄宗向两位掌门求教了一个多时辰佛法精义和长生修养之道后,摒弃外人,仅留下高力士一人作陪。 玄宗道:“监天官告知朕,杀、破、狼”三星聚合,未来数年,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大唐危矣!还请两位大师指点迷津。” 空见大师和素虚道长回应道:“吾等都是林泉之人,不敢妄言朝政。” 玄宗故作不悦,对空见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是朕幼时好友,难道朕当了皇帝,反而听不到你一句真话吗?” 空见大师斟酌片刻,道:“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尽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恐是祸患根源。” 玄宗叹道:“朕当年之所以如此,是采纳李相建议:其一,文臣为将,不敢身先士卒。其二,胡人鞍马娴熟,勇猛善战,更宜驰骋沙场;其三,胡人出身寒微,难与关陇贵族,交结朋党。这些年来,朕以恩义感召,胡人皆誓为朝廷效死。” 素虚道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 玄宗哈哈大笑:“我大唐疆域,幅员辽阔,外夷来朝,天下归心。我太宗皇帝被草原各族尊为‘天可汗’,皆因胸怀辽阔,包容四海。 太宗一朝右卫大将军、毕国公阿史那·社尔,本是突厥都布可汗,忠勇廉慎,谥号为元,陪葬昭陵;镇军大将军、凉国公契苾何力本是铁勒可汗,沉毅能断,谥号烈,陪葬昭陵。 本朝突骑施人哥舒翰,仗义重诺;高句丽人高仙芝,骁勇果敢。粟特人安禄山赤胆忠心,这些人皆为归化胡人,若以蛮夷视之,全用汉人卫疆,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 空见大师和素虚道长对望一眼,不再吭声。 玄宗见二人表情,微笑道:“两位大师忠君爱国,朕深感欣慰。大师勿忧。这次让贵派选拔精英弟子进京,破格拔擢,修习兵法韬略,就是为了培养一批智勇之将。未来他们掌握禁卫军拱卫京畿,或着进入陇右军、安西军、朔方军等大唐主力军队。从此捍卫疆土,保家卫国,成为像卫青、霍去病一样名垂青史。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素虚道长道:“陛下雄才大略,深谋远虑,非吾等所能洞见。贫道就不再多言。眼下还有一事,还请陛下恩准”。 玄宗愉悦,道:“道长不用客气,请讲。” …… 翌日,圣上宣旨,公布本届武翰林名单,个别佼佼者将在三日后面圣。这批武林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少年精英皆被拔擢为武翰林,除了一个人——白复! 第九十八章 校书郎 同年同拜校书郎,触处潜行烂熳狂。 共占花园争赵辟,竞添钱贯定秋娘。 七年浮世皆经眼,八月闲宵忽并床。 语到欲明欢又泣,傍人相笑两相伤。 ——《赠吕三校书》元稹(唐) …… 翌日,圣上宣旨,公布本届武翰林名单,其中佼佼者将在三日后面圣。这批武林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少年精英皆被拔擢为武翰林,除了一个人——白复! 白复呆立当场。张芬和青驰道长也是一头雾水。 幸好徐太傅及时赶到,将来龙去脉解释一番: 原来那日殿前争论后,白复成为众矢之的。以吉温、罗希奭为代表的诸多御史,上书圣上,建议将白复下狱调查。徐太傅邀长安几大门阀世家上奏力保白复。随即,李相率领百官继续上奏,要求严惩白复。杨国忠坐山观虎斗,东宫不敢发声。 僵持不下中,徐太傅请出此次带队来京的空见大师和素虚道长。两大掌门面圣后,玄宗方才驳回吉温、罗希奭等人奏章,不许惩处白复。但顾虑到白复与太子的微妙关系,最终还是将白复从武翰林中除名。 白复闻之,悲愤莫名,道:“太傅,李相害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救了太子殿下的儿女,为何太子不帮我说话?” 徐太傅道:“太子沉默就是在帮你。若他为你伸冤,圣上定不容你。天威难测,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白复胸臆难舒,道:“我行侠仗义,难道错了吗?” 徐太傅沉吟一下,道:“你没有错,是这个时代病了。每个人角度不同,对错也不同。这一点,你们这个年龄恐怕还很难理解。” 青驰道长长吁一口气,道:“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太傅,那我就带白复回山了。” 徐太傅温和一笑,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轻言离开。我虽不参与朝政,但还兼着门下省弘文馆馆主。复儿,从明儿起,你就来我这里,做个校书郎吧。” 白复一愣,道:“这校书郎是做什么的?” 徐太傅道:“弘文馆负责校正图书、教授生徒、参议朝廷制度及礼仪。收学生三十八名,都是皇亲国戚、一品官、宰相和功臣的子弟,入学年龄为十四至十九岁。校书郎二人,从九品上,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你到我这里来,一边做学生,听当代大儒们授课,一边兼个九品官。做不了武翰林,就做个真正的翰林!” 张芬调侃道:“复哥儿,你这才十几岁就出将入相啦!” 众人哈哈大笑,刻意缓解白复的忧愤。 …… 白复回屋后,将自己落选原因告诉亦蝉。亦蝉不语,好半晌才幽幽叹道:“师兄,都怪我不好,连累你了。” 白复将亦蝉轻拥,怜爱道:“杨妹,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只能怪奸佞当道。” 亦蝉轻轻推开白复,独坐一旁,闷闷不乐。两人无语。亦蝉顿觉烦闷,蹙眉道:“师兄,我累了,先回屋休息了。”旋即离开,把白复一个人孤单留下。 这一走,让白复也有了怨言,心道:“杨妹,我从未怪过你,你何至于此?此刻,我多需要你的陪伴。有你在旁,即使世人皆弃我,我也无惧。但你冷语漠容,霜冻冰封,让人寒心。”白复一口闷气憋在心底,郁结难平。 …… 第二天一早,白复赶在众人之前早起,去到弘文馆。弘文馆坐落在务本坊国子监内。徐太傅见白复早到,甚喜。今日无事,便亲自带白复参观游览。 弘文馆庭院深深,绿树掩映、灰墙碧瓦,古朴典雅。前院是孔庙,中庭是十数间讲学馆,后院是藏书阁和碑林。 院落内,矗立着照壁、牌坊、泮池、棂星门、华表、戟门、碑亭、二庑、碑林等建筑,以棂星门中门为主轴线,自南而北对称排列。 徐太傅带着他一边游览弘文馆,一边讲解这里的往事: “很多人都说大唐的繁华在于军队强大,国库充盈,贸易自由,其实他们只说对了一部分。我大唐之所以为天下中心,皆因文化繁荣,自由开放,多元宽容,兼容并蓄,这才吸引四海精英汇聚,八方商贾来朝。 而文化繁荣,则与我朝太宗皇帝重文思想有关。我朝开拓之初,太宗皇帝在戎马倥偬之际,于长安宫城之西设置“文学馆”,招集天下名士,号称“十八学士”,有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陆德明、孔颖达、虞世南等名流。 太宗皇帝和他们“引礼度而成典则,畅文辞而咏风雅。”太宗皇帝即位后,下令在弘文殿聚书20万卷,设立“弘文馆”,即为国家藏书之所,亦为天子招纳文学之士之地,集聚了褚亮、姚思廉、蔡允恭、萧德言等英才,“听朝之际,引入殿内,讲论文义”。“或至夜分而罢。” 两馆荟萃人才,开拓文化,功不可没。房玄龄、杜如晦同为唐初名臣。房玄龄撰《晋书》,杜如晦订定各种典章制度。陆德明撰《经典释文》,研究文字、音韵及经籍。孔颖达主编的《五经正义》是科举取士的标准用书。姚思廉与魏征同撰《陈书》。这些饱学之士,可以说是太宗皇帝的“智囊团”。 太宗皇帝的诗作,气度不凡。讲究意境,探求神似。就拿这首《宴中山》来说吧,惊天动地,气势震撼: 驱马出辽阳,万里转旂常。 对敌六奇举,临戎八阵张。 斩鲸澄碧海,卷雾扫扶桑。 昔去兰萦翠,今来桂染芳。 云芝浮碎叶,冰镜上朝光。 回首长安道,方欢宴柏梁。 两人穿过戟门,来到一处碑亭,亭绿栏红柱、双层飞檐,亭内静置碑林里最宏伟的一块石碑。此碑高六米上下,由四块色如黑玉,光可鉴人的细石合成。碑上加方额,额上刻浮雕瑞兽、涌云;额上盖石,盖石边缘刻优美的卷云,顶上作山岳状;碑石的碑额上用篆书写了十六个大字:“大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注孝经台”。碑下有三层石台阶,三层石台四面都刻有茂盛的蔓草和雄浑的狮形怪兽。 徐太傅道:“这块石碑刻于天宝四年,是当今天子亲自作序、书写的《孝经》,因碑下有三层石台阶,故称《石台孝经》。圣上擅长楷书,而书写《孝经》时,又将隶书的风格杂糅在一起,楷书的雍荣结合隶书的古朴,泉涌吐凤,沧海吞金,确实独树一帜。 白复第一次见到玄宗的笔迹,确实浑厚大气。但一想到玄宗对自己的偏见,顿时愤慨,不愿驻足再看。 第九十九章 碑林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 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 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 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饮马长城窟行》李世民 …… 白复第一次见到玄宗的笔迹,确实浑厚大气。但一想到玄宗对自己的偏见,顿时愤慨,不愿驻足再看。 徐太傅见之,也不点破,继续讲解下一个石碑。 “这是东汉中平二年刻的“曹全碑”,是用秀美的隶书写的,保存完整,字体清晰,为汉碑中的精品。” …… “汉熹平石经《周易》残石,保存了最早的《周易》文句,相传是大书法家蔡邕以隶书书写,方挺严整,为汉隶之典范。” …… “欧阳通书写的《道因法师碑》,与其父欧阳询的《皇甫诞碑》很相近,结构严谨,书法险劲,是值得珍视的书法名碑。 欧阳通因反对则天皇帝立武承嗣为太子,与岑长倩等泣谏,进折邪之说,请立睿宗为太子。言甚切,忤逆武曌。 天授二年为来俊臣陷害下狱,五毒备至,终无异词。来俊臣只好对岑长倩长子岑灵源用刑,诬欧阳通、格辅元等数十人谋反,‘皆陷以同反之罪,并诛死’。神龙元年,诏追复官;还家产,立庙祀之,并荫一子官继嗣。” 将书法造诣与人生际遇结合在一起讲述,白复知道徐太傅这是在开导自己,心中暗暗感动。 …… 二人来到颜真卿的《多宝塔感应碑》前,徐太傅逐字逐句讲解: “清臣的《多宝塔感应碑》,气势雄浑,苍劲有力,雄秀端庄。字体的机构由初唐时流行的瘦长形变为方形,方中见圆,内圣外王。用笔浑厚有力,既有筋骨,亦有锋芒。这一书风,大气磅礴,颇具盛唐气象。 清臣书法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其正楷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 他的行草书,遒劲郁勃、结构沉稳,点画飞扬,与其耿介厚朴性格契合,正所谓字如其人,见字如面,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 其自创的“颜体”楷书,已臻化境,境界三重:以灵性系之,瑰丽;以魂魄铸之,雄健;以人生育之,阔广。 吾以为,初唐的欧、虞、褚、薛,只是王羲之、王献之的传承,清臣才是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其书法才与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交相辉映。正所谓,“学书当学颜清臣!” 再说说清臣本人,开元二十二年,中进士甲科。开元二十四年,经吏部诠选,任校书郎。你看,颜真卿也做过校书郎!呵呵” 说到这里,徐太傅打趣一下白复。 …… “清臣家学渊源。今日长安世家子弟熟记在心的《颜氏家训》,就是颜真卿的五世祖颜之推所著。 颜之推是南北两朝最通博的学者,经历南北两朝,深知南北政治、俗尚的弊病,洞悉南学北学的短长。 颜之推著述颇丰,其《颜氏家训》是史上第一部体系宏大的家训,开“家训”之先河。书中文章清畅流美、疏落爽洁。在家庭教育、道德修养方面颇有见地。” …… 两人随后来到《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前,此碑高三米上下、宽一米左右。碑文三十行,行八十三至八十八字不等。徐太傅指着石碑上的文字道: “此碑也称《唐集右军圣教序并记》,本朝太宗皇帝撰文,弘福寺沙门怀仁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咸亨三年建立。文林郎诸葛神力勒石,武骑尉朱静藏镌字。因碑首横刻有七尊佛像,又名《七佛圣教序》。碑原在弘福寺,后移到这里。较雁塔褚遂良正书本晚十九年,多文王答敕、皇太子笺答、又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怀仁集王羲之书,历廿五年乃成。 《圣教序》虽是集字成碑,且缺失的文字为拼接组合而成。但因怀仁功力精深,又是谨慎细致,终能各尽其势,较好地再现了王羲之书法的特征——若断还连,如斜反正,灵动变化。但终因是集字而成,而不是一气呵成,故稍有缺憾,某些字势连贯不够,行气不足,气韵不够绵长。 王羲之书法,初学卫夫人,后渡江北游名山,先后见到李斯、曹喜、钟繇、梁鹄、蔡邕等书迹,遂改本师,草书师张芝,真书法钟繇。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得个中奥妙,冶于一炉。然后增损古法,一变汉魏质朴书风,自成一家。其笔法自然含蓄,笔势遒劲美秀,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世人常用曹植的《洛神赋》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一句来赞美王羲之书法之美。 先有梁武帝评其书云:“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再有本朝太宗皇帝赞曰:“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霞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正,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王羲之‘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遒媚劲丽的书风,为后世所钦仰,数百年来被尊为‘书圣’,奉为圭臬。 临习王羲之的书帖,先应反复读帖。细读《兰亭序》、《丧乱帖》、《快雪时晴帖》等王字法帖,从中体悟其谋篇布局的要妙,才能窥得其字的真谛。 落笔之际,则应体会其字‘峻骨’”韵致,一下笔即要有筋、骨、血、脉、肉。笔锋出入之迹要顺乎笔势,因笔而生形,用意而取势,着眼于点画、结构领空间,逐个将字临熟,方能写出王字清朗俊逸、恬静洒脱的风神来。 王羲之书法之所以出神入化,一方面是对技法的把握已精熟到“美轮美奂”的程度,另一方面,他寄情山林、恬淡儒雅的秉性,使他在运用技法之际从未宥于法度,或者说在追求书道的过程中,从未受到法度的束缚。既表现以老庄哲学的简淡玄远,又表现以儒家中庸之道的冲和。 复儿,书道如此,武道亦然。武学最高的成就,一定来自武者内心的修为、器宇、见识和格局。修为为体,技法为用。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唯有修为至臻,武道才能进入化境。正所谓,内圣外王! 故,人生任何的历练,都是内心的修炼,挫折越多,加持越强!这才是苦难赋予我们的意义。” 第一百章 天师传说 检校停云新种杉松,戏作。时欲作亲旧报书,纸笔偶为大风吹去,末章因及之。 投老空山,万松手种,政尔堪叹。何日成阴,吾年有几,似见儿孙晚。古来池馆,云烟草棘,长使后人凄断。想当年良辰已恨,夜阑酒空人散。 停云高处,谁知老子,万事不关心眼。梦觉东窗,聊复尔耳,起欲题书简。霎时风怒,倒翻笔砚,天也只教吾懒。又何事,催诗雨急,片云斗暗。 ——《永遇乐·投老空山》辛弃疾 …… 见白复在此碑前驻足良久,若有所思,徐太傅笑道:“说起来,书圣王羲之和你们青城一脉还有些渊源: 王羲之的儿子分别名为:玄之、凝之、徽之、操之、献之;孙子分别名为:桢之、静之。王羲之这一辈人名有“之”字的共有十二个,子侄辈有“之”字的,共有二十二个,孙辈的有十二个,曾孙辈的有十三个,玄孙辈的有九人,五世孙辈的有四人。 王羲之后人为何不避家讳?这里藏着个大秘密,与西汉留侯张良有关的秘密。”徐太傅故意卖个关子。 白复好奇道:“什么秘密,与青城有关?” 徐太傅道:“王羲之后人所以不避讳,是因为他们都是天师道成员,这个“之”是暗号、徽章。而天师道的创始人张道陵张天师,是张良的八世孙,也是你们青城正一道的创始人。” 白复喜听典故,拍手乐道:“请徐伯伯教我。” 徐太傅娓娓道来:“张道陵,字辅汉,西汉开国大功臣张良的第八世孙。《汉天师世家》记载:良生不疑、不疑生高、高生通、通生无妄、无妄生里仁、里仁生皓、皓生纲、纲生大顺、大顺生道陵。 张祖自幼聪慧过人,成年后才学过人。但他无意为官,云游名山大川、访道求仙。 张祖先退隐北邙山修道,一日,在山中遇绣衣使者告知:“中峰石室内,藏有《三皇秘典》、《黄帝九鼎丹书》,得而修之,可以升天!”于是张祖斋戒而入石室,果然得到丹经道书,遂赴江西贵溪县云锦山,精思修炼。 云锦山景色清幽,为古仙人栖息之所。张祖就在山上结庐而居,筑坛炼制九天神丹。三年后,‘丹成而龙虎见,山因以名’,故云锦山又称龙虎山。 丹成服之,张祖得分形散影之术。‘通神变化,坐在立亡,每泛池中,诵经堂上,隐几对客,杖藜行吟,一时并赴,人皆莫测其灵异也。’ 接着在龙虎山东北边的西仙源壁鲁洞,张祖得神虎秘文,及制命山岳众神之术,行之有验。于是张祖建立天师草堂,广传弟子,为人治病。 张祖听闻“蜀人多纯厚,易于教化,且多名山”,对创教有利,就动了去巴蜀的心思。后来听闻“巴蜀瘴气害人,百姓为病疫灾厄所困”,于是张祖下定决心,在九十高龄、耄耋之年入蜀,用符、丹为人治病,以济民庶,除害兴利,佐国佑民。 汉顺帝时永寿元年,张祖在巴蜀鹤鸣山创建正一盟威道,简称正一道。因奉其道者,须出五斗米,又称五斗米道。张祖为五斗米教第一代天师,故教徒尊称“祖天师”。人们又称其教为“天师道”。 当时在巴蜀一带,土著巴人信奉原始巫教,大规模淫祀而害民。这些祀奉鬼妖的法教巫师聚众敛财,无恶不作。张祖携王长、赵升二位弟子平定了那些祸害百姓的巫妖之教。巴蜀百姓感念天师恩德,就将其写成张天师以太上老君剑印符箓大破鬼兵的传说。” 讲到这里,白复央求道:“徐伯伯,您讲的典故真有趣,能不能把祖天师的传说也讲一讲啊?” 徐伯伯笑道:“传说就只能当故事听听,当不得真。”于是,继续讲道: “当时蜀中鬼怪为祸人间,视白昼为市,带来瘟疫疾病,残害众生。 汉顺帝汉安元年正月十五日,传说太上老君降临蜀地,传授张祖《太平洞极经》、《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箓》、三五都功玉印、雌雄斩邪剑等经书、法器,拜为天师,嘱咐天师广行正一盟威之道,扫除妖魔,救护生民。 张天师精修千日,炼成了种种降魔的法术。于汉安二年七月,登青城山,设下道坛,鸣钟扣罄,呼风唤雨,指挥神兵大战六大魔王、八大鬼帅,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张天师道法通玄,诸魔所不能敌,各各降服,愿意皈依正道,于是张天师将六天鬼王囚禁于北阴酆都城,八部鬼帅流放于西域边地。敕命五方八部六天鬼神,在青城山黄帝坛下盟誓,人主于昼,鬼行于夜,阴阳分别,各有司存,违者正一有法,必加诛戳。从此妖魔降服,幽冥异域,人鬼殊途,人民安乐。 张天师降妖伏魔,救护众生,蜀地的人民都非常感动,都愿意听受天师教化。于是天师设立二十四治,广收门徒,教化于民。 东汉桓帝永寿元年九月九日,在巴蜀彰明县灵台山,即今日四川江油(一说为:四川苍溪县云台山),玉皇大帝派遣使者持玉册,敕封张天师为正一真人。天师传长子衡斩邪二剑,叫他要驱邪诛妖,佐国安民,将天师一职世代相传。随后,张天师携夫人雍氏乘云而去,白日飞升。天师弟子王长、赵升、女儿文姬、文光、贤姬、芳芝皆得道上升。天师世寿一百二十三岁。 第一百零一章 见猎心喜 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战勋。 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赠裴将军》王维 …… 讲完张天师的故事,徐太傅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天师在青城上降妖伏魔的故事只是传说,但青城的武功和医术确实是从张天师这一脉传下来的。青城医术乃玄门正宗,丹药、针灸皆为绝学,尤其是青城九针独步天下。青城武功也卓绝神妙,尤以剑法名动天下,都不是浪得虚名。” “对了,复儿,你书法如何?为何对碑帖如此有兴趣?”徐太傅笑着问到。 白复回应道:“回禀徐伯伯,今天到了碑林,大开眼界。以前我只临过碑帖,今天见到真正的碑帖,感受又不一样,颇有触动。 蜀山论剑时,涪陵点易派当家弟子易方雷从三十六贴名家笔帖中变化出一套判官笔的武功。其中最绝妙的功夫是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变化出各种招式。其点画俯仰温润,钩挑都不露锋。用笔尤为圆劲,提按顿挫起伏平和,圆笔藏锋,起笔收笔匀整安稳,或轻或重,或快或慢,提按得当,从容不迫,骨力中藏。圆浑研媚,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无一笔掉以轻心,无一式不隽永秀美” “哦,这是怎样一套功夫?”徐太傅也起了好奇之心。 白复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根据回忆,将这套功夫慢慢展开。虽然只能模仿出易方雷五、六成的水平,但也让徐太傅有大雪初晴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之感,连声叫好。 白复道:“当时我就在想,这些大师在挥毫泼墨创作时,一定是达到了“无我”状态,才能创作出这些巅峰之作。此时,心神与天地交感,感受日月星辰盈昃、体悟春夏秋冬更迭,吸收宇宙洪荒之力。” 徐太傅点头称赞,道:“孺子可教,说的在理。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就是王羲之和谢安、孙绰等人在绍兴兰亭修褉时所创。当时众人饮酒赋诗,汇诗成集,羲之即兴挥毫为此诗集作序,此帖为草稿。羲之因当时天时地利人和,效果发挥极致,其中有二十多个“之”字,写法各不相同。据说后来将草稿誊写为正文时,连羲之本人也再写不出这种气韵了。” 白复道:“所以,我觉得书法和武学有相通之处。其一,将运笔的呼吸吐纳融入武功。从书法名帖中,窥见书法大家内息的流转起伏,气和力的完美平衡。 其二,绝世名帖都是书法大家当时的情绪宣泄,笔意即为剑意。如同剑法,剑招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应根据战场杀伐环境、对手的武技特点,灵活变换剑招,遇强更强,有招变无招,无招胜有招。” “说的好!长安剑法高明的人很多,能把剑理说明白的不多。”从碑后转过一人,抚掌大笑。 此人羽冠青袍,面如白玉,神光内敛,双眸隐现精芒。 徐太傅见到此人,一语双关道:“北平君可是见猎心喜?” 这位北平君呵呵一笑,道:“还是太傅知我心思,无意中听到这位小友论剑,竟能从书法中悟出剑法,心花怒放,忍不住出来打扰。” 徐太傅调侃道:“那我今天可有眼福了。” 北平君对白复道:“刚才小友所谈剑理,颇有创意。看你身形,应是剑手,不知可否切磋一下?” 白复羞臊道:“小子随口胡说,先生莫怪。” 徐太傅对白复微笑示意,道:“复儿,机缘难得。你赶快依了他吧。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北平君对徐太傅眨眼一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应承。” 白复连忙深躬一礼。 不多时,徐太傅让人拿来两柄长剑,寒如秋水。 北平君用手一弹剑脊,剑身发出玉罄龙吟之声。北平君赞道:“太傅不习剑,藏剑却是名剑。” 徐太傅哈哈笑道:“君不闻,不饮酒之人,家中才有昆仑殇乎?” 北平君应声大笑。随即,双目炯炯,对白复道:“小友,请出剑!” 白复先行起手礼,随即施展出尘身法,缩地成寸,手腕一翻,使出一招“雪径碧花”,数十朵剑花如暴雨倾泻。 北平君赞道:“原来是青城弟子,花开三十六朵,剑法果然精纯。” 白复一愣,自己刚使出半招,就被人道破来历。而且一眼就看出自己虚虚实实舞出三十六朵剑花,单凭这一份犀利眼力,就不简单。 白复遇强则强,不等招式用老,提气前纵,剑尖一挑,又变成一招:“云雁不逢杳沙鸥”,剑光激射而出。 北平君一愣,身形一晃,侧身避开,道:“变招行云流水,转换启承任意自如。不教条,不呆板,没有拘泥不化的毛病,你这个青城弟子使剑心思活泛,飞扬跳脱,很对我的脾气。” 白复见对方轻松避过自己两手绝招,好胜心顿起,大喝一声:“得罪了!” 出尘身法,加速运转,快如闪电,形如鬼魅,仿佛数人将北平君团团围住。灵素剑法一剑紧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剑光如水银泻地,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围攻北平君。 北平君心神一收,剑如繁星,迎向白复。 有诗为证: “取诸身而耸跃,上其手以激昂。纵横耀颖,左右交光。观乎此剑之跃也,乍雄飞,俄虎吼,摇辘轳,射斗牛。或连翩而七纵,或瞬息而三接。风生兮蒨斾襜襜,雷走兮彤庭煜煜。” 两人腾挪跌宕,数十个回合,只听两剑相交之声大作,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白复暗暗心惊,外人或许看不出,但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出剑虽迅疾,但对方每一剑都刺中自己“剑点”,力道中正,刚好阻击住自己的剑势,又让剑身自然弹开,好让自己可以发动下一轮进攻。对手掌控自如,这比直接刺伤自己难度更大。 白复突然灵犀一现,将“间关莺语”、“幽咽泉流”、“冰涩弦凝”等三十多招剑招突然化为一招。满天飞雪突然凝为一束闪电,一剑直刺北平君面门。此招瞬间化繁为简,如万仞之山,巨石落下,众势归一。因为极简,故而快如风雷,疾似紫电。连北平君也不敢大意,凝神一剑,刺向白复这一剑的“剑点”。 只见白复剑势将老时,后劲发新力,剑锋顺势一转,余音绕梁,飘然而去,终于突破北平君的防守。这一剑正是从《快雪时晴帖》中王羲之的“之”字演化而来,剑如其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北平君竟没格挡住这一剑,被破阵后,只能连退三步,避开这一剑的余威。 …… 北平君收剑在手,不再进攻,哈哈大笑,衷心赞道:“果然是笔意即剑意,无招胜有招!” 白复此招一出,酣畅淋漓,杀得兴起,不由喝道:“再来!” 徐太傅大笑,上前一步道:“复儿,不得无礼!剑圣在此,还不磕头!” 第一百零二章 剑圣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 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赠裴将军》颜真卿 …… 长安人公认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为“唐代三绝”,正所谓诗仙李白、草圣张旭、剑圣裴旻。 此人正是剑圣裴旻! 白复赶忙磕头。 裴旻大笑,将白复扶起,道:“你这小友,根器大利。不过我从不收徒,即便是李白,跟我也是半师半友。这样吧,我的剑法共有九式。碑林里有诸多名家大师的碑帖,各家风格迥异。你可以任意找七位大师的碑帖临摩揣悟,每悟出一位大师的风格,将其笔意转化为剑意,我就传你一式,最多传你七式。” 白复大喜,这次不等徐太傅提醒,噗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 裴旻道:“我的剑法是从兵法中演化而来。王右军的字迹飘若游云,矫若惊龙,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如同兵法所云: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今日我就传你‘势’字诀。 孙子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湍急之水能冲走巨石,是借助水势。雕鹰从高空俯冲,扑杀雀兔,是靠俯冲的时机和距离。善用兵的人,他的兵势是险迫的,就像绷紧的弓弩。他的冲锋是迅猛的,就像猝射弩机。 势险,积累的力量最大。节短,距离最近,时间最短。做到势险节短,就能以最大杀伤力命中目标。就像射箭:‘矢不疾,则不远。矢不近,则不中’。如果你箭速不够,就射不远。如果你离得太远,就不容易射中。 虎豹捕猎时,不是百步之外发动进攻、穷追猛赶,而是消无声息潜入十步之内,然后从草丛中一跃而起,一击即中。 善射者,虽能百步穿杨。但是张弓待发,摸到猎物眼皮底下,发动致命一击,一箭命中的才是好猎手。 所以,剑不进攻时,要尽量避免太多花俏,节省体力,蓄势待发,等待对方的破绽。一旦战机出现,身形应侵略如火,快速抢攻。剑招要化繁为简,疾如风,快如电,如鹰隼俯冲,一剑封喉。” 裴旻复盘刚才白复的剑招,指出白复出剑时多余的动作。 裴旻道:“这些多余的动作,会消耗你的体力,破坏你呼吸的节奏,耗散你的注意力。所以,不要把多余的剑招全部施展开,只需保持随时进攻的态势即可。” 说罢,裴旻出剑示范,只见他持剑在手,剑尖只是轻微的颤抖,并不出手。同样一招“雪径碧花”,但数十朵剑花只是含苞待放,并未绽开。白复却觉得自己浑身要害皆被其剑气锁死,不知剑锋下一步将攻向何处,令人防不胜防。 突然,剑光一晃,白复还未来得及出剑格挡,裴旻剑尖已经点中白复胸前膻中穴。 白复心中存疑,问道:“裴伯伯,蓄势待发我明白了。可是出剑时,如何才能做到像您这般快疾?” 裴旻道:“孙子曰:‘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 木石,重物也,易以势动,难以力移。那大树巨石,你要靠蛮力搬,你搬不动。当如果把它放到山顶,利用山势,你只需轻轻一推,它就轰隆隆地滚下山去了。 ‘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转石于千仞之山,不可遏止者,在山不在石也。战人有百胜之勇,强弱一贯者,在势不在人也。 在高山绝顶处,推下来一颗圆石。石头滚下来有多大的力量,不在于石头有多重,而在于山有多高。 山有多高,石头有多重,速度就有多快,试问天下谁能抵挡!” 白复闻之,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 两人连比带划,不觉数个时辰过去。天色将晚,白复才依依不舍告退。离别时,白复又生一念,问道:“裴伯伯,如果对手没有破绽,如何发现战机?” 裴旻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对手不失误,就要引诱对手失误,一定要等到平衡被打破,胜算已现,才能出击。 《唐太宗李卫公问对》中记载,太宗皇帝道:我读古今兵书,发现关键就四个字‘多方以误’就是想尽办法引对手误判,错误行动,把破绽露出来。对手一旦失误,被你占得先机,满盘皆输。 那么如何‘多方以误’?如何调动对手,‘致人而不致于人’?就是我剑法的‘计’字诀和‘虚实’诀, 至于你能不能学到这两个剑诀,就看你能不能悟出新的碑帖!” 裴旻呵呵一笑,飘飘而去 …… 回到院落中,徐裴两人烹雪煮茶。 徐太傅笑道:“恭喜裴将军!” 裴旻笑叹道:“感谢太傅。众人都说千里马易得,伯乐难求,其实不然。” 徐太傅接道:“因为好老师已经功成名就,就矗立在高台,天下众人皆知。但谁是好徒弟?剖石取玉之前,即使是和氏璧,也尚未可知。” 裴旻道:“那我也要恭喜太傅咯?”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 白复回到巴蜀会馆,本想把今天剑圣传授自己剑法的事情讲给亦蝉听。 同门李辛锴告知,亦蝉和其他门派的姐妹出门逛街去了。白复知道亦蝉是故意躲着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屋中,张芬和黄震又告诉白复一个更加悲痛的消息:许夜被迫害死了。他没有陷害太子和白复,他的供词是伪造的。 原来那日许夜被抓后,吉温、罗希奭使用各种刑具,百般拷打,逼他承认太子包藏祸心,勾结江湖势力,暗藏死士。 没想到许夜看似清秀白皙,却是条铮铮硬汉,宁死不屈。吉温大怒,动用酷刑,将许夜的双腿绑在木头上,然后命狱卒挽住他脖子上的枷锁,用力向前猛拉。 许夜的身体当场就被拉长数尺,脊椎骨断裂,眼鼻出血,疼痛欲裂,求死不能。即使如此,许夜还是一字不吐,当夜竟活活疼死在狱中。 讲到凄惨处,饶是张芬和黄震这两条硬汉,也泣不成声。 许夜与自己素味平生,却古道热肠。要不是他,亦蝉早被李木生糟蹋了。到如今,竟为保护朋友,遭此毒手,身首异处,死状凄惨。白复听罢,嚎啕大哭。那晚许夜出手相助,仗义恳切,音容笑貌犹在耳畔眼前。一幕幕如梦中画面,反复播映。他正值大好年华,却因自己而死,白复越想越痛,越想越狠,恨李木生这帮丧尽天良的恶棍,更恨朝廷中残害忠良的奸佞! 等白复情绪平复,张芬带着白复和黄震,来到后院花园僻静处,为许夜上香烧纸。三人歃血,立下重誓,定要为这位川帮兄弟报仇。 …… 没过两年,吉温逐渐失势,贬澧阳长史、高要县尉。天宝十四载,坐罪免官,死于狱中。传说死状极惨,行刑人将其带到许夜被折磨死的那间牢房,祭拜许夜的牌位后,用同样的手法,把吉温的身体拉长数尺,拉断脊椎骨,让吉温活活疼死。 罗希奭被贬为海东郡县尉,和他的舅舅张博济一同被杖毙,活活打死。死后尸身被野狗分食,挫骨扬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天道伦常,恶有恶报,从未饶过谁。 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第一百零三章 金榜题名 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 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 ——《及第后寄长安故人》杜牧 贞观三年,太宗皇帝下诏曰:“白屋之内,闾阎之人,但有文武才能,灼然可取。” 高宗皇帝显庆年间,先后诏令五品以上官员及诸州牧守荐举武勇之才。 则天皇帝长安二年,始创武举。则天皇帝下诏:“朕闻武之道凭经纬而开国,春秋之功,借生杀而成岁。……可令文武内外官五品及七品以上,清官及外官刺史都督等,于当管部内,即令具举,且十室之邑,忠信尚存,三人行,我师犹在,会须搜访,不得称无,荐若不虚,自从异之曲,举非明士,岂漏贬责之科,所司明为条例,布告远近,知朕意焉。”初令天下诸州有练习武艺者,每年准明经进士例举送。第一次把武科放在与进士、明经两科同等的地位。 则天皇帝令兵部主管武举。考生为六品以下文武官,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勋官子弟,年满18岁并已交纳十三年“品子课钱”者。考试内容共有七项:靶射、骑射、步射、身高相貌、言论、举重(翘关)。通过考试录取身躯魁伟,应对详明。有勇有才且可为统帅的举子。如文职官员则录取身高六尺以上,年龄40以下,强勇且能统帅部队之人。凡触犯令者、工商之子、州县衙门小吏,不得参加考试。 玄宗皇帝开元年间,始设武学,专门培养军事人才。开元十九年,朝廷诏令武贡举人与明经、进士同行乡饮酒礼。开元二十六年,朝廷诏令由兵部侍郎取代兵部员外郎主持武举考试。 本朝左武卫大将军、安北副都护郭子仪将军就是玄宗皇帝开元初年武举出身,以“异等”的成绩补任左卫长上。 …… 按照玄宗此前的圣旨,这次从武林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少年精英将拔擢为武翰林,入翰林院培养,学习兵书战策。武翰林中的佼佼者,将直接面圣,由陛下亲自考核后,钦点为贴身禁卫。但因白复的缘故,所有的考核、拔擢程节仪礼都重新拟定。 没几日,圣旨到,宣布新的仪礼: 本次进京的少年精英皆视同会试中举,拔擢为武进士。再通过殿试分出等次,共分三等,称为“三甲”。 一甲为前三名,也称为“鼎甲”,赐武进士及第。头名是武状元,授正三品的参将,授御前一等侍卫。第二名是武榜眼,授从三品的游击,授御前二等侍卫。第三名是武探花,授正四品的都司,授御前二等侍卫。 二甲十名,赐武进士出身,授正五品的守备,授御前三等侍卫。 二甲以下都属三甲,赐同武进士出身,授从五品的署守备。 …… 本次殿试规格很高,由玄宗皇帝率三省六部重臣,亲自主考。 殿试揭晓后,在太和殿唱名,皇城门外挂榜。前三名“鼎甲”入宫面圣谢恩,接受圣上钦点三甲,赐武进士及第,恩赏朝服、顶戴花翎,赐紫金鱼袋、黄金明光铠。然后由金吾卫护送三者归第,光耀恩荣。 翌日,在兵部举行盛大的“试宴”,全体武进士正式授封、典录,由兵部授予官职,登记造册,领取朝服、甲胄、银两等。然后,由京兆尹护送,披红挂彩,跨马游街,接受长安百姓祝贺,赞阅,好不热闹,好不风光。真所谓春风得意、风光十足。 …… 白复没有勇气见证这个时刻,再加上亦蝉刻意躲着自己。白复一连数日躲在弘文馆,冷水就馍,煎熬数日。这一日,册封游行完毕,等到月上林梢时,白复方才鼓足勇气回到巴蜀会馆。 册封这日,巴蜀少年一大早就入宫,折腾了一天,精力耗散。此刻都累瘫了,各自回屋,睡躺在床。这才避免了白复见面的尴尬。 一进屋,王虎翼就凑了过来。原来,那日黄震和牛召一战后,廖牧野不好意思面对黄震,所以就和王虎翼换房住宿。 王虎翼不忍刺激白复,没多讲细节,只讲了一下这几日的概况。聊到最后,王虎翼告诉白复,他们被授予武进士后,从明天即将搬入武学。由兵部派人教授兵书策略,行军布阵,骑马射箭等战场技能。 白复突然问道:“前三甲都是谁啊?” 王虎翼惊讶道:“复兄,殿试的结果你还不知道啊?那你猜谁会夺得魁首?” 白复勉强打起精神,道:“应该是少林、武当吧?” 王虎翼笑道:“复哥儿,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告诉你吧,峨眉之雪三战三胜,力克昆仑和武当,险胜少林,夺得魁首,被圣上钦点为武状元。可为咱们巴蜀武林争光呢!” 白复一愣,道:“怎么少林和武当这一批没有绝顶高手呢?” 王虎翼道:“你怎么好像希望咱们巴蜀选手败阵呢?我跟你讲,少林武僧和武当那帮小道士都很强。哦,我不是针对你们青城,武当这次来的一半都是出家的道士。 哎,被你打岔了,回到话题。少林和武当不亏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平均水平确实高出巴蜀武林一筹。但峨眉之雪太过优秀,遇强更强。她阅读比赛的能力惊人,临场发挥的淋漓尽致。 对了,复哥儿,你个人实力也很强悍。我们都看了你和峨眉之雪那场决赛,其实你和她不相上下,只是按照比赛规则,你输了一招。要是换成生死格斗,你只是轻伤,她是重伤。所以,大伙公认,如果今天你上场,状元和榜眼都是咱们巴蜀武林的!” 白复自黑道:“咱儿不是把圣上得罪了嘛?要是上殿,惊了圣驾,保不齐拖出去重责五十大板。算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随缘吧。” 王虎翼点头赞道:“还是复哥儿豁达宽广。不过话说回来,以你复哥儿的才学,如锥在囊中,迟早会名动长安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各自睡去。 第一百零四章 意气风发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登科后》孟郊 白复看似洒脱豁达,其实心塞郁闷。自己来长安,就是想和天下少年英雄一较高下,现在连同台竞技的机会都失去了,怎么可能无所谓呢?未来,他们将接受军队正规的训练,将来驰骋疆场,不破楼兰誓不还。而自己,只能蹲在碑林乖乖临帖,闷在书院老老实实校书。几年下来,别说建功立业,差距都被落下一截。 正在烦闷时,有人轻敲窗棂,亦蝉在门外轻声问道:“复师兄,你可曾休息?” 白复大喜,一骨碌翻身下床,推开房名。亦蝉在月光下,还是那般楚楚动人。这两天亦蝉躲着自己,白复本来窝了一肚子火。可真见到亦蝉,白复虽然嘴上嘟哝倔强,但火气顿时消了。 亦蝉拉着白复,道:“复师兄,你别怪我躲着不见你。这几日我心情也不好受。” 白复温柔道:“杨妹,你别多心,我从未怪过你。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不后悔。” 亦蝉摇头笑笑,道:“我怎么会怪你?要怪就怪咱们是小老百姓,命运掌握在人家手里。”说罢,低头不语。 白复见气氛不对,怕亦蝉伤感,赶忙把裴旻传授自己剑法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给亦蝉听。 “剑圣亲自教你啊?”白复原以为亦蝉会这样兴奋尖叫,让气氛欢愉一点。没想到亦蝉语气冷淡,道:“剑法再高有什么用?我爹当年武功也很高,可是遇见……”亦蝉欲言又止,终究没讲下去。 亦蝉停了一下道:“这两天我算想明白了,在长安这个地方要想生存下去,最重要是权势。武功、才华、甚至金钱都不重要。没有权力,你就是别人的玩物,想怎么捏你,就怎么捏你。有了权力,自然就有了财富。没有权力,今天万贯家财,明天也能锒铛入狱。我刚听川帮的人说,连皇室宗亲,定安公主的儿子韦会,他们也是想抓就抓,说杀就杀,更何况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亦蝉话锋一转,有些兴奋:“我这次选为武翰林,刚好趁机看看有没有适合咱们腾达的机会。我听说,我们这批女弟子,学成后不去军队,而是直接进入宫廷,成为圣上或者贵妃的近身侍卫。到那个时候,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白复欲言又止,经此一事,他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不过见亦蝉这么高兴,也就不想扫兴。 亦蝉对白复道:“陈太傅这次救了咱们,咱们得好好感谢,别让人觉得帮咱们理所当然。我这两天在街市上逛,就是想买些古玩玉器送给太傅。后来想想,太贵的,咱们买不起。太便宜的,人家也看不上。后来看到“宝朴斋”的招牌,灵机一动,就进去买了些名贵的笔墨纸砚。太傅是文人名士,这些东西应该能投其所好。” 白复有些感动,但也有些不以为然,插话道:“杨妹,不至于吧。你确实想的很周到,我也感谢徐太傅,也很想报答他老人家。但是,这两天接触下来,徐太傅卓尔不群,耿介傲骨,和姜先生是一类人。咱们如此这般,反而会有些唐突吧?” 亦蝉急道:“怎么不至于?你的心思都在武学上,不了解人情世故。人和人之间,得多走动,感情才能深厚。‘君子之交淡如水’都是骗人的,是读书人拉不下脸求人,又好面子的自欺之言。 陈太傅是咱们来长安遇见的第一个贵人,可得好好把握住。你呢,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利用资源。拿青城来说,你是掌门的关门弟子,要是善加运用,哪有秦永杰什么事。再比如说,姜帮主和唐掌门对你都格外关照,我要是有你和他们这层关系,我早就……” 亦蝉平日温婉寡语,这是来长安后,亦蝉跟自己说话最多的一晚。亦蝉今天跨马巡游,英姿飒爽,扬眉吐气,意气风发。此刻更是眉飞色舞,浮想联翩。白复有些恍惚,眼前的亦蝉竟是如此陌生…… 白复承认亦蝉的话有些道理,但内心不愿意去接受。他更愿意相信他内心固守的信仰。这个信仰,师父称之为“真”,徐太傅称之为“诚”。 白复几次想反驳,但想到亦蝉所作所为也全是为自己好,也就忍住不说,只是轻轻搂住亦蝉。夜凉如水,惹人寒。 亦蝉讲完后,心情好了很多,她依偎在白复身上,望着天上的银河,轻轻叹了口气,道:“明天,我们就要搬去武学了。以后一旬才能见上一面,复师兄,你多保重。” …… 这一宿,亦蝉辗转反侧,兴奋地睡不着。今天骑马游街的场景历历在目: 鼓声大作,皇城德胜门缓缓开启,数十名金吾卫骑兵打着大旗飞奔而出,在他们后面跟着骑马的新科武进士。 其中状元、榜眼和探花身着黄金明光铠,肩披红色大氅,其他进士也是一身崭新明光铠,绿色披风。人人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个个喜气洋洋,意气风发。 长安民众早已挤在城门两侧,御河两边,争先恐后地目睹新科武进士风采,当英姿飒爽、威风八面的年轻武举们策马扬鞭,鱼贯而出时,百姓们的叫好声、喝彩声,震耳欲聋,声振长街。 巨大的荣耀让每个武举都心潮澎拜,扬眉吐气,骑马夸街是每个举子的梦想,尤其他们身骑白马,穿越人潮时,每一个驻足微笑都会引起无数妙龄女子激动万分的尖叫声。那种感觉,就连少林弟子都有些把持不住,更别说巴蜀哪些平日就英俊洒脱的风流少年了。 这一刻,亦蝉银牙紧咬,暗暗告诉自己,成为武进士只是第一步,未来一定要抓住机会,在长安混的风生水起。未来,属于我的未来,就要到来! 第一百零五章 杨府家宴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 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 ——《杜工部蜀中离席》李商隐 翌日,武进士们搬入武学。武学在北衙驻地,场地恢弘,跑马场、演武坪、武库等,应有尽有。 女弟子们另觅一地,住在太极宫北侧的西内苑。女弟子们未来的任务主要是巡防宫廷内院,保护皇室宗亲,所以,训练内容主要集中在格斗技击,刺杀侦查等方面,除此以外,还增加了琴棋书画、美妆女红等女性课程。 由于峨眉之雪夺得武状元,为巴蜀武林争光。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借此机会,进一步圆融和杨国忠的关系。 杨国忠这几日天天陪着圣上观摩武举选拔。玄宗近年来少有如此勤政,累的杨国忠疲惫不堪。 这日回府,杨国忠将三夫人唤到书房,将这几日武举的情况一一讲述。杨国忠道:“三妹,你心思过人,帮我分析分析。” 三夫人尹氏听完,笑道:“听大人如此说来,可见圣上对这次武举格外重视。既然揣测到了圣上心思,就更要锦上添花。” 杨国忠道:“我也有此意,只是不知从何下手?” 尹氏沉吟片刻,道:“本次武举,武进士不少来自巴蜀,峨眉弟子又勇夺状元,足见圣上对巴蜀的偏安。想想也对,贵妃一门皆出自巴蜀,圣上自然爱屋及乌了。大人本在蜀地从军,也算是半个蜀地人。剑南节度使鲜于向是您的嫡系,户部尚书章仇兼琼,是前任剑南节度使,与大人也有渊源。不如以嘉奖中武举的巴蜀子弟为名,邀请以章仇和鲜于为首的蜀籍重臣,笼络这批武进士。一来可以此为纽带,在朝臣中形成自己的嫡系人马,和李林甫、王抗衡。二来可以笼络住这批在长安没有根基和靠山的少年。这些孩子武艺高强,若能刻意扶持培养,假以时日,就是军中核心将领。胡人言而无信,薄情寡恩,未来必出乱子。军权最终必将交给汉人统领。这些年轻将领就是大人坐稳相位,凌驾百官的最大助力!” 杨国忠闻言大喜,当即决定三日内在府邸亲自宴请中举的巴蜀进士。当然,白复由于触怒圣上,落选武进士,自然不在赴宴之列。 …… 杨贵妃此刻恩宠无比,其族兄杨国忠请客,朝廷诸臣趋之若鹜。这一日,杨国忠府上朝廷重臣云集,车马拥堵巷口,礼品如川流,一箱一箱搬入杨府,羡煞旁人。 鲜于仲通刚一下车,就看见章仇兼琼的马车缓缓驶来。鲜于仲通脸带笑容,快步上前,在车旁恭候这位老上级。 章仇兼琼一掀车帘,鲜于仲通的笑容就映入眼帘。章仇兼琼心道:“我已不是此人上级,而他现在也是封疆大吏,每次见我,没有丝毫怠慢,这份修养和城府实在过人。当年他慧眼识人,举荐杨钊,才有今日我们三人的显赫地位。此人不可小觑,我可得维护好这层关系。” 章仇兼琼脸现惊喜,道:“原来是仲通老弟!上次酒没喝好,今日咱们两兄弟不醉不归,哈哈。”下车后,主动挽住鲜于仲通的手,一起步入杨府。 众人都到场后,杨国忠身着蜀锦紫袍,步入宴厅。杨国忠就座后,众位大臣和巴蜀少年才依次入座。杨国忠对着众位巴蜀少年,亲切和蔼道:“说起来,我也算半个蜀人。自打你们进京后,我就跟鲜于大人念叨,一定要宴请各位,聊表寸心。无奈政务繁忙,天天陪在圣人身边,抽不开身。今日机缘恰逢,邀请你们和朝中蜀籍重臣一聚,共话巴山夜雨时。” 章仇兼琼接过杨国忠的话,道:“鄙人因杨大人举荐,得以负责户部。每天见杨大人日理万机,只恨才疏学浅,不能为杨大人分忧。今日大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宴请我等,实在是感激涕零。” 鲜于仲通道:“这次武举,本是从武林各大门派中选拔武进士。因杨大人力谏,圣上方知巴蜀武林有‘蜀山论剑’这种特色武林盛会,这才排除门户之见,破格将选拔范围扩大到‘蜀山论剑’的三十强。这才有各位今日之荣耀,未来之鸿途。 杨大人是我们蜀籍官员在京师的旗帜,诸位进士都是杨大人的门生。未来大家定要勠力同心,团结在杨大人麾下,珍惜同门之谊,为我巴蜀争光!我提议,大家举杯,一起代表巴蜀父老乡亲向杨大人致敬!”说罢,端杯起身。 众位大臣和巴蜀少年见此,也赶忙端杯起身,一起向杨国忠敬酒。 章仇兼琼暗道:“鲜于向这番话说的漂亮!‘杀破狼’格局让圣上对手掌兵权的关陇贵族格外猜忌。这次武举才从少林、武当、峨眉、青城、昆仑、崆峒等九大门派中挑选精英,重新培养一批效忠圣上的年轻将领。而巴蜀因为偏安一隅,跟关陇世家关系最少,才扩大挑选范围,成为本次拔擢的首选。这几日圣上亲自主持武举,足见圣上对这批武进士的重视。 鲜于向这番话直接把这份大功劳送给杨钊,让巴蜀各门各派承其恩情,不动声色将这批巴蜀来的武进士笼络到自己门下。这个高帽子送的不漏痕迹,马屁拍的技惊四座啊!” 果然,杨国忠闻言,哈哈大笑,端起酒杯道:“诸位进士,既是我巴蜀的少年英雄,更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只要我们一心为国,忠心报效圣上,未来定能成为卫青、霍去病这般名将,为圣上开疆拓土,创万世不朽之功业!” “好!”众位朝臣齐声喝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些朝臣都是庙堂老江湖,哪能不明白今日酒宴之目的。眼见李相年迈,杨家势大,恩宠日深,谁不愿意搭上这条线,攀龙附凤。 众人使出浑身解数,插混打科,吟诗作对,掀起酒宴一浪又一浪的高潮。 第一百零六章 双燕何曾会人语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赵佶 在杨府的内院厅堂,杨国忠的正室李氏带着杨国忠的几位小老婆,和其他朝臣的夫人一起宴请巴蜀来的女弟子们。 这些贵妇名媛们身材丰腴、面如满月、花靥双颊、云鬓璀璨,胸前雪肌微露。进入内堂,脱掉白狐皮、雪貂裘,现出嵌花绫纱短襦,团花锦缎高腰裙,石榴红、蒲萄紫,色彩斑斓、争奇斗艳,再配上金灿灿、明晃晃的各式珠宝钗梳,说不尽的富贵奢华。 李氏不像杨国忠那般能言会道,招呼几句场面话后,大家就随意攀谈了。女眷们没有那么多规矩,反倒轻松自在些。 朝臣夫人们不像他们的夫君,没有笼络巴蜀女弟子的心思。郦雪璇的容貌固然令她们格外惊艳,胡珊儿等人的青春气息也令她们艳羡,但这些青春貌美的女弟子们更多地是令她们心生讨厌和排斥。她们越青春无敌,越反衬自己年华的老去。她们虽着素衣,不施粉黛,更无佩饰,但年轻的笑靥就是她们最好的妆容,或优雅,或冷艳,或叛逆,随便穿搭,就是时尚,坐立行走,都是惊鸿翩翩…… 谁家名媛甘为其陪衬? 几番客套以后,这些贵妇名媛们就撇开这些女弟子,围着李氏,说些家长里短的话题:谁家姑娘待字闺中,哪家公子格外出众,娘娘们最近的衣着搭配……在她们眼中,这次宴会的目的就是和杨夫人搞好关系,未来好替自家夫君多美言几句。 郦雪璇、胡珊儿等人乐的不用搭话,自顾自地吃起来,尤其是平日里很少见的异域水果,酸甜爽口,令她们欢声笑语,轻抿浅尝,惊喜不断,实在是今天无奈应酬中的一种小确幸。 含桃鲜红欲滴,一颗颗叠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再配上糖蒸酥酪,果肉酸甜,奶香醇厚,让姑娘们欲罢不能。 洛阳华林的“王母桃”,当地俗话:“王母甘桃,食之解劳”。 还有来自洛阳的“嘉庆李”、济南郡的“汉帝杏”、凉州野猪泽大如兔头的“白柰”,关中的“绿林檎”、关中的蒲萄、河东的石榴、巴蜀的芦橘,凉州的甜瓜“御蝉香”、“抱腰绿。” “田家老翁无可作,昼甑蒸梨香漠漠。”宴会中途,贵妇们纷纷起身,三五一群,自由攀谈。郦雪璇、胡珊儿等人干脆一起下场,从丫鬟手中接过器皿,用明炉烧烤‘“哀家梨”,一边嬉戏,一边品尝。 …… 亦蝉看着堂上这一幕,思绪万千。从大门走到这个后院,不知穿过几进庭院,只觉得院落重重,犹如迷宫。屋檐上大红宫灯高挂,将庭院照的宛如白昼,楠木为栏,卵石铺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后花园更是硕大无比,繁花似锦,花团锦簇,一片湖光山色。凉亭,小楼,青石桥。皎月如钩,拱桥如虹,碧水湖畔,天鹅戏水,鸳鸯成双。 亦蝉心道:若是自己能有这么一间大宅,和师兄隐居在此,每日香闺画眉,凉亭作画,湖畔抚琴,桥栏依偎,人生美好,夫复何求? 想到白复,亦蝉不由再叹。本次宴会,巴蜀众少年皆被邀请,独独没叫白复。连杨大人这样的皇亲国戚,都不愿因为白复触怒李相。可见传言属实,白复不仅得罪李相,也惹恼了圣上。若只是得罪李相,或许还能弥补,可是得罪了圣上,这仕途可就到头了。 “复师兄心高气傲,若知今日宴会,众人都瞒着他参加,不知该有多难受?‘蜀山论剑’,复师兄和郦雪璇不相上下。可今天她是武状元,正三品参将,御前一等侍卫。赐武进士及第、紫金鱼袋、黄金明光铠。光芒万丈,星耀长安。不得不说,人生真的有命。 …… 众夫人中,唯有一人不怎么和旁人应酬。她凤目冷睨,绛唇微闭,目光如鹰隼,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巴蜀女弟子。此人正是杨国忠的三夫人尹氏。看到郦雪璇时,她如众人一般,惊艳当场,但直觉随即让她格外警惕,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在长安名媛交际圈混迹的女人的直觉。 当她眼神扫过亦蝉的铭牌时,不由一愣。她将亦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不放过每一寸地方。越看她,越觉得象一个人。尹氏借着互相祝酒的机会来到亦蝉身旁,道:“姑娘,你来自巴蜀,为何我听你口音却有几分白山黑水的味道?” 亦蝉一见有贵妇来到身旁,赶忙起身行礼。亦蝉拘谨矜持,身体微蹲,有几分讨好地回答道:“回禀夫人,我本是白山黑水人士,前几年随父入蜀,拜于青城门下……” 尹氏心中一惊,见此处人多嘴杂,不便多问,寒暄几句就含笑离去,径自走向郦雪璇。 …… 酒宴结束后,杨国忠醉眼迷离,正借着酒劲和婢女们胡天胡地时,尹氏飘然入屋。杨国忠兴致被打断,颇有些不悦,但尹氏后面的话让他胆战心惊。尹氏让婢女们退下,眼光如炬,道:“大人,必须尽快让峨眉郦雪璇离开长安。” “为何,她可是本次武举的状元郎?”杨国忠诧异。 “此女冰胎玉质,美貌异常,我担心她久居长安,圣上对贵妃的宠幸很快就会转移到她身上。一旦如此,我杨家必然大祸临头。” “不会吧,她年纪尚小!”杨国忠虽不愿相信,但也心中惴惴不安。 “现在小,过两年就不小了。贵妃年老色衰,刚好取而代之。我怀疑圣上这次亲自主持殿试,场场不落,根源就在于她!”杨国忠细细回忆玄宗观摩比赛时的神情,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忙道:“三妹,那可如何是好?” 尹氏俯在杨国忠耳畔,低语道:“大人,事已至此,你应如此这般……” 杨国忠听后,眉头一皱,半信半疑道:“这可行吗?” 尹氏一笑,道:“不试试怎知?” …… 尹氏回到屋中后,沉思良久,一直到灯芯燃尽,烛火剪闪,她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让丫鬟唤进一人,道:“给我详细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 第一百零七章 谋逆闹剧 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一编书是帝王师,小试去征西。更草草离筵,匆匆去路,愁满旌旗。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 ——《木兰花慢·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辛弃疾 …… 烟水阁内,此刻只有玄宗和高力士两人。往往这种时刻,都是有朝中要事密奏。 高力士道:“大家,巴蜀会馆纵火一事已经查清,确实是突厥降将阿史那阿不思的部下。他们被移交到京兆府时,服毒自尽,死亡时间蹊跷。我们讯问过阿史那阿不思,他承认这些突厥人都是他的手下,但是断然否认听从李相的指令而杀人灭口。 这阿史那阿不思归降以来,桀骜不驯,只服从大家您的旨意。他与朝中诸臣素不来往,皆无深交,除了……” “除了李相吧!”玄宗一声冷哼,道:“我知道他俩经常走动,关系密切。但幕后指使纵火之人断然不是哥奴。对付一个少年,还用得着找外人帮忙吗?再说了,这事闹的满城风雨,这少年要是突然死了,他是第一嫌疑人。哥奴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这点气度和谋略还是有的。所以,定是有人趁乱,借机陷害哥奴。” 高力士不解,道:“可是能指挥这帮胡人的,只有胡人首领。目前在京的胡人重臣只有阿史那阿不思和安禄山,其他节度使皆在边疆,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做出决断。而安胖子对李相素来敬畏,给他个胆儿,他也不敢陷害李相。” 玄宗眼中寒光一闪,道:“哼,能指挥得动胡人,京城里还真是藏龙卧虎。看来这七杀、破军、贪狼三星皆在长安啊。” 高力士心中一凛,赶忙跪下,道:“大家,谶言这种无稽之谈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捏造出来的,还是勿信为好。” 玄宗也不接话,问道:“太子和十八郎有没有什么异常?” 高力士回道:“自从那日朝会后,太子自行禁足东宫,不与任何人来往。十八郎也无异常,和李相也鲜有来往。” 玄宗道:“他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净,连救儿女的恩公也不帮衬。” 高力士不敢接言,心道:“怪不得圣上一再打压白复,根源不在李相,而在太子这儿。” 玄宗独自静了一会,道:“王鉷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道:“回禀大家,王鉷之弟王銲涉嫌密谋造反,臣恳请将其捉拿,交由三司会审。” 玄宗闻言,颇有几分吃惊,道:“如何得知?” 高力士道:“近期京兆府最蹊跷的案子莫过于定安公主的儿子韦会死在京兆府狱中。按照京兆府呈上来的折子所述:韦会私下结交术士龙虎天师,暗中图谋不轨。于是京兆尹王鉷下令将其带入京兆府大衙讯问。审问中,韦会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按此说法,韦会与龙虎天师定有重大图谋,否则怎会自杀?于是臣派人讯问龙虎天师,发现此人已被长安县县尉贾季邻在冯翊郡杀掉,理由是暴力抗拒抓捕。这贾季邻乃是王鉷心腹,臣由此怀疑这龙虎天师是被他就地灭口。 臣分别调查韦会和龙虎天师近期行踪。发现在元夕夜,龙虎天师留宿在韦会府内。第二天天刚亮,这龙虎天师便离开韦府,逃离长安。而更蹊跷的是,龙虎天师在去韦会府邸之前,在王銲府内,与王銲密谈半个时辰。 于是,臣将精力聚焦在王銲身上。发现王銲和一个名叫邢縡的人密谋在四月十一日作乱,他们计划召集左龙武军万骑兵团起事,首先杀掉龙武军将军以扫清障碍。控制军队后,派人焚烧东市、西市商铺从而制造混乱,再趁混乱之际分兵数路杀死宰相李林甫、陈希烈和杨国忠……” 没等高力士说完,玄宗摆手制止。玄宗不但不怒,反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朕听下来,这哪里是政变,分明是小孩子过家家。这种策划,就能谋反?哈哈哈” 高力士道:“谋逆之事,岂可儿戏?仅有此念,就应诛杀。臣恳请立即将王銲和邢縡等人抓捕,同时监视王鉷。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玄宗笑道:“朕知道你为何会有这么大杀气。你一向忠勇可嘉。勿用担心,这王銲和邢縡断然不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之一。不过,你也提醒我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其现在收网,抓几只小鱼小虾,不如引蛇出洞。你且如此这般……” 最后几句,玄宗低声密语。高力士听完,衷心赞道:“陛下圣明,老奴这就立即去办。” 高力士正要退下,玄宗突然问道:“安禄山已经到长安啦?” 高力士道;“回禀陛下,安将军已到了几天,正等着您的接见。说是要将平定奚和契丹两部落的战果给陛下汇报。” 玄宗愤恨道:“奚和契丹,养不熟的白眼狼!朕对他们宽厚仁厚,不嫌尔等蛮夷,将宜芳公主下嫁奚,将静乐公主下嫁契丹。原以为,他们和亲后,能感念天恩,安分守己。没想到他们掳掠成性,不断侵略大唐腹地,掠夺人口和牲畜。我派安禄山讨伐他们,他们竟然胆敢诛杀我大唐公主,可惜宜芳公主和静乐公主这两个好孩子咯。好在安禄山给朕争气,在辽河击败这两个部落,要不然他们气焰更加嚣张,不知多少百姓要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高力士道:“安将军上奏,他为讨伐契丹,抵达北平郡时,梦见我开国名将李靖将军和李世将军。可见我大唐有神灵庇佑!” 玄宗大笑,道:“李靖将军是我大唐战神,世将军被太宗皇帝誉为‘国之长城’,足见天佑大唐。你替朕拟道旨,命安禄山在北平郡为这两位将军建立庙宇,永享边境百姓祭祀香火。” 高力士领旨。 玄宗说完,觉得有些乏累,指着没批完的一叠奏折对高力士道:“朕有些倦了,这些奏折你就代朕批了吧。” “老奴遵旨,请陛下放心。”高力士叩头送别。 …… 第一百零八章 李安过招 春欢雨露同沾泽,冬叹风霜独满衣。 留滞多时如我少,迁移好处似君稀。 卧龙云到须先起,蛰燕雷惊尚未飞。 莫恨东西沟水别,沧溟长短拟同归。 ——《送韦侍御量移金州司马》白居易 这一日,李林甫盛情邀请安禄山到府上做客。 安禄山出发前,跟安禄山结为兄弟的吉温正在安禄山宣义坊的府邸做客。吉温道:“大哥雄才大略,又谋圣上恩宠,这次来长安本可以出将入相。但李相口腹蜜剑,虽然跟三哥热络,但小弟可以断言,他绝不会推荐你为大唐的宰相。” 安禄山好奇问道:“缘何如此?就算当宰相,我也是挂个平章事的虚名。终究要回北地放马的。” 吉温冷哼一声,道:“我和罗希奭在朝中被人称为‘罗钳吉网’,替他铲除了多少势力,甚至不惜得罪皇亲国戚和太子!可他呢?用人人前,不用人后。我追随他多年,始终不得升迁。三哥,你若有机会,替我在圣上和贵妃面前美言几句。我若能得到高位,就有实力和三哥一道配合呼应,把这老贼掀翻马下。到时候,三哥你出将入相,威风八面,光宗耀祖啊!” 吉温一翻话,哄得安禄山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安禄山道:“根据线报,我即将兼任河东节度使。若兄弟有意,我给你向圣上讨个河东节度副使的实缺。长安遍地权贵,你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如跟我回河东,到了地方上,你就是土皇帝。节度使和天子的区别,就是天子管十个疆域,你管一个疆域。” 吉温听后大喜,赶忙向安禄山称谢。 ....... 吉温离开后,安禄山乘车来到李相府邸。 宾主落座后,李林甫好奇范阳等地的民风民俗,安禄山能说会道,双方言谈甚欢。 酒宴结束后,两人来到客厅。李林甫亲自为安禄山点茶,道:“安大夫,你这两年做的不错,讨伐奚和契丹,威震辽东。草原部落最敬佩勇士,他们都很服你。” 安禄山颇有点骄傲,豪迈地说:“不是跟大人您吹嘘,对付这些蛮子,这些年我还是琢磨出一些道道。” 李林甫笑道:“你安胖子说的,我信。我信你在胡人中有这般威望。听说你手下人才济济,文有严庄、高尚、张通儒等人,武有史思明、安守忠、蔡希德、崔乾祐、田承嗣、阿史那承庆等人。” 安禄山一听,脸上表情颇为玩味,心中暗道:“李相手眼通天,今天可得小心说话。” 李林甫像是看出安禄山的心思,也不点破。抚须一笑,道“所以,我也跟你打听个事。” 安禄山讨好道:“大人您说,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林甫反倒不着急,呷了口茶,看着杯中的茶叶,有意无意说道:“听说元夕夜有几个突厥人跑去巴蜀会馆纵火杀人,不知你知不知?” 安禄山一听,就明白李林甫的用意了,战战兢兢回道:“大人,这事与我无关。这几个突厥人是阿史那阿不思的人。” 李林甫道:“我问过阿史那阿不思了,他说这几个人是他的部下不假。但是他从未下过命令。他说,除了他以外,长安还有一个人能指挥得这几个突厥人。”说罢,眼神温柔地看着安禄山。 安禄山打了一个冷颤。急忙道:“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这几个的确不是我指使的。这阿史那阿不思跟我素有嫌隙,定是他陷害我。” 李林甫笑道:“安大夫,先别紧张,我又没说这个人是你。” 安禄山听罢,比刚才更紧张。心道:“李相今天这一惊一乍的,究竟要怎样?”想到这里,他灵光一闪,想到前几日朝堂上,杨国忠、李林甫和李亨之争。安禄山眉头一挑,道:“这人不会是太子吧?” 李相再不言语,低头喝茶。 安禄山暗暗心惊,心道:“看来我没猜错。李相仇家遍天下,是谁指使这几个突厥人已经不重要了,肯定是他的仇家就对了。李相现在考虑的重点一定是如何利用这事,做点关键文章。” 安禄山正在琢磨。 李林甫突然站起身来,亲切问道:“老安,你是不是冷啊?怎么浑身发抖呢?你们胡人这一点有趣的紧,明明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却比我们中原人还要怕冷。” 说罢,把身上的裘皮脱下,轻轻披在安禄山身上。 安禄山面上虽然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内心只觉得浑身更加冷峭,如坐针毡。这裘皮围在身上,就像是一条毒蛇,爬过他裸露的脖颈,滑腻而冰冷。 李林甫道:“最近,我听说你从奚、契丹等部落的降将中遴选了八千名勇士,作为近卫亲兵。又从这些人中精选出一百多人,作为贴身侍卫。这些人个个都骁勇善战、能以一当百。 我还听说,你在积极招募人才的同时,还蓄养了数万匹战马,而且还在与诸胡的贸易中,赚得盘满钵满啊……” 安禄山吓得脸色苍白,心里知道,必须要表态站队了,否则这趟长安,有命来,无命归。 安禄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小的命都是大人给的,愿为大人牵马坠蹬。” 李林甫故作惊讶,道:“唉哟,这是怎么了。安大夫快快请起。” 安禄山扣头道:“安胡儿今后荣华富贵还要仰仗大人,还请大人给小的指条明路。” 李林甫一笑,知道鱼咬钩了。 第一百零九章 禄山献媚 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小雨一番寒。倚阑干。 莫把栏干频倚。一望几重烟水。何处是京华。暮云遮。 ——《昭君怨》万俟咏(宋) …… 这一日早朝,卯时未到,宫门外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官员,三五成群。或欢声笑语,邀约今晚宴席。或窃窃私语,议论着今天早朝的内容。 …… 玄宗一朝的朝会有小朝、中朝和大朝之分,小朝主要是临时有要事才召集的朝会、接受皇太子拜见的朝会。小朝会要求从三品以上官员参加,一般在保和殿举行。 中朝一般是指每月的“朔望朝”、每日或者隔三五天来一次的“常朝”。这是大唐最频繁的朝会,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中朝大多在勤政殿举行。 大朝是元旦、冬至的朝会、接见外国使团的朝会、封爵授高官的朝会等。大朝会一般在含元殿举行。京官九品以上,外地来京述职、公干官员,场面极其隆重。 朝会不同,礼仪也都完全不同,参加朝会的君臣穿戴的服饰、演奏的音乐等也不同。 以元旦大朝为例: 三品以上高官王公,可以穿大团花的绫罗紫袍,束金玉饰腰带。四、五品官员,可以穿小团花的绫罗红袍。六品官员,穿丝布交梭双紃绫黄袍。七品穿绿袍,東银饰犀带。八、九品穿青袍,用黄铜带。 朝会进行时,典仪会在台阶下高声指挥大臣们行礼,赞者在旁帮助典仪扬声高宣。 他们喊:“趋!”,朝臣们就要弯腰拱手,小步快走。 他们喊:“脱桕!”文武百官将自己脚上鞋子脱掉 他们喊:“解剑!”武将赶忙把朝服腰间挂着的剑解下来。 他们喊:“俛伏!”文武百官就要双膝跪地趴倒。 他们喊:“兴!”,群臣们才可以站起来。 文武百官要按典仪口令行礼,亦步亦趋,否则乱了动作,就会被御史弹劾朝仪不整。 第一遍礼节完毕,侍中就要到皇帝处接受诏旨,回来后,走到百官的东北位置,面朝西方,大声宣布“有制!” 文武百官再次跪拜,重新再来一次礼仪。 侍中这才宣旨:“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 文武百官再次跪拜,稽首两次。 然后,群臣舞蹈,同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再次跪拜,稽首两次,把欢庆气氛推向高潮。 这才算结束了一年中最隆重的一次拜君礼。 …… 当含元殿的钟声奏响,典仪朗声道:“卯时已到,升朝!”赞者在旁帮助典仪扬声高宣。 “百官进殿!!趋!” 千余名官员分成两列,左列由门下侍中左相陈希烈率领,右列由中书令右相李林甫率领,弯腰拱手,向气势恢宏的含元大殿小步快走。 含元殿极为宽阔,可容纳万人,巍峨地屹立于龙首原之上。 群臣进殿,从三品以上官员都有席位,可坐听朝政,而四品以上官员都在后面站立,按三省六部九卿五寺以及散官的顺序依次排列。 这一日朝会,坐在玉阶之上的太子李亨,表情木然,更加沉默。 当年韦坚案,让他的两位好友韦坚与皇甫惟明被流放后处死,被迫休掉太子妃。太子人马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同年,杜有邻案爆发,杜良娣之父杜有邻被杖毙,太子又被迫休掉了宠妃杜良娣。 一年内太子两次休妻,亘古未见。从此太子谨言慎行,低调做人,不但不结交外人,甚至极少离开东宫。就这样,也躲不过一次次明枪暗箭。 这次罗钳吉网再度针对他,不知能否熬得过去。李亨心中悲叹:“当年自己被封为太子后,雄心壮志,意气风发,一心要为大唐开创万世基业。太傅告诫自己,这天下最危险的位置就是东宫。一语成谶。如果要说还有什么补充,这天下最最危险的就是长据东宫,太子白头。有一次自己赌气,心想与其这般担惊受怕,还不如被罢黜算了。太傅跪泣道:‘自古废太子孰能平安善终,君不见李承乾乎?’” 李亨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典仪值礼之声悠扬传来:“陛下驾到!”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李亨赶忙垂手而立,等待父皇驾临。 玉磬鸣奏,近百名侍卫鱼贯而入,腰挎长刀,手执金瓜,威风凛凛。数十名宦官分列玉阶两侧。最后是十数名宫女,手握绫罗伞盖,簇拥着天子进殿。 玄宗头裹幞头,身着圆领赭黄袍,腰束革带,休闲随意。高力士立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玄宗坐定,环视群臣。群臣躬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微笑,道,“众爱卿平身!” 百官归位。 玄宗收敛心神,对众臣道:“根据兵部呈上来的奏折,范阳军近日在对奚和契丹部落的战斗中,屡获大捷,威震蓟、幽,重振大唐威名,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不可不赏。宣安禄山进殿!” “宣平卢、范阳节度使、御史大夫安禄山进殿!”典仪高声宣旨。 安禄山托住肚腩,一阵小碎步,跑入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到玄宗脚下,抱住玄宗的靴子,低头去嗅他的靴鼻。 行礼完毕,安禄山嚎啕大哭:“久不见君父,为国操劳,竟清减如此,臣愚钝不堪,不能为陛下分忧,心中惭愧啊!” 朝堂从臣,面面相觑。心道,这安胖子演的也太夸张了吧。这等拙劣谄媚的手法,吾等实在看不下去。不过这些年,大家都没少拿安胖子的好处,所以也不做声,静静地看安胖子表演。 安禄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朝服狼藉,看的玄宗好笑,他开玩笑道:“朕是清减了,你倒是越发福分了。不知道你这胡儿硕大的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竟大到这种地步?(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 安禄山收住泪水,一脸正色,信誓旦旦地回道:“臣肚子里无它,唯有对陛下的赤胆忠心!(更无余物,正有赤心耳!)” 玄宗闻之,颇有些许感动。玄宗道:“爱卿忠贞可嘉,来见过太子。朕记得上次你来长安,太子替朕巡视河道,你们错过了。” 李亨闻言,对安禄山微微颔首一笑。 不想安禄山竟不上前,一脸懵逼地问道:“臣是胡人,不懂朝中礼仪,不知太子是何官职?” 玄宗笑骂道:“你这猢狲,休得无礼。太子是储君,朕千秋万岁后,储君登基,荣登大宝,代朕庇护我大唐子民。” 安禄山似懂非懂回道:“臣愚钝,向来只知道有陛下一人,不知道我大唐还有储君。”言罢,才不情不愿地向太子行礼。 安禄山此举,让满朝文武皆惊,心道这憨货不懂规矩,这两句可把太子彻底得罪了。大家心知肚明,安禄山是在演戏,装傻充楞,拐着弯地向圣上表忠心。不过此举风险实在太高,倘若圣上千秋,太子继位,这安胖子手握兵权,李亨岂能容他!朝上众臣不禁摇头,胡人就是胡人,头脑简单,愚不可及,想拍圣上马屁,也不用兵行险着,把自己的未来赌上啊! 果不其然,安禄山看似憨厚,实则狡黠。饶是李亨颇有城府,也禁不住面色一沉。只是碍于圣上和文武百官,才没有当场发作。 不过玄宗倒是龙颜大悦。他何尝不知安禄山是在演戏,但这胖子为讨好自己,不惜得罪未来天子,这份愚忠确实无人能及。 第一百一十章 忠奸难辨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放言》白居易 …… 玄宗笑道:“安大夫,给我们讲讲平卢、范阳的情况” 安禄山绘声绘色地讲道:“去年秋天,营州一带闹蝗灾,蝗虫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把庄稼都吃光了。臣沐浴更衣,焚香祈福,面对长生天祈祷:“若臣于国不祥,于君不忠,就请降灾难在臣的身上,不要连累百姓;倘若臣忠心报国,不负天地君父,就请保佑我大唐子民,将蝗虫全部驱散。’臣祈福仪式刚结束,从北方天空成群结队飞来大雁野鸭,顷刻间把这群蝗虫连虫带卵,吃得一干二净。营州百姓全体跪拜在地,感谢上天和天子的恩泽。 臣感激涕零,更是欣喜若狂。陛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绝世祥瑞啊,可见在苍天的庇佑下,在圣上的恩眷下,我大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请陛下宣付史官,载诸史册,以见证我大唐的煌煌盛世!” 玄宗大悦,对史官道:“速将安大夫所述载录,朕将于五日后在渭水举行祭天大典,以谢天恩。” 安禄山接着汇报:“臣这次来,还带了突厥良驹五百匹,其中顶级种马一百匹。什伐赤、特勤骠、飒露紫级别的绝世千里马共十匹。” 突厥马普遍身材高大、脖颈纤细、四肢修长,用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话说:“骨大筋粗,鬣高臆阔,眼如悬镜,头若侧砖,腿像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后桥之下,促骨起而成峰,侧鞯之间,长肋密而如辫,耳根纤锐,杉竹难方,尾本高粗,掘砖非拟,腹平肷小,自劲驱驰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来之气。” 太宗皇帝晚年曾经从一批进贡的突厥马中精选了“十骥”,分别起名叫:腾霜白、皎雪骢、凝露骢、悬光骢、决波騟、飞霞骠、发电赤、流星騧、翔麟紫、奔虹赤。 玄宗一直以太宗皇帝为楷模榜样,在爱马一项上,更是有过之无不及。玄宗常对着先祖“昭陵六骏”的浮雕感慨:“太宗皇帝有‘六骏’和‘十骥’,而朕富甲天下,却只有‘玉花骢’和‘照夜白’能与之匹敌,实乃心中一大憾事”。此刻,突然得知有如此之多的宝马良驹,不由喜笑颜开,心道:“这胡儿实在体贴入微,懂朕心意。” 杨国忠听到这里,不由瞪了安禄山一眼,心中大恨:“你这猢狲,前两天我找你要两匹好马,你装傻充愣。倘若真没有也还罢了,万万没想到你私底下藏了这么多好货!安胖子,你可太阴了!” 安禄山装作没有看到,继续汇报:“臣近年来在边境于诸胡贸易,获利丰厚。还在营州、平州等地发现金矿、银库共计八座,矿产丰富。这次来京,岁贡一百亿万钱,同时将全部金银矿呈交朝廷统一管理。”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瞠目结舌。大家都知道安胖子有钱,但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更没想到他会把全部家当全部供奉朝廷。大家再次暗自摇头,心道,蛮夷就是蛮夷,也太实秤了吧。不,简直是愚蠢至极! 玄宗心中大喜:“昨天朕还抱怨左藏和右藏不够充盈,今天才知道国库如此充实,富饶空前。” 玄宗笑道:“范阳军威震蓟、幽,重振大唐威名,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不可不赏。安将军忠贞报国,仁勇可嘉,是朕镇清边裔的万里长城!朕正式决定,将河东节度使韩珉调回朝中,任左羽林将军。安禄山接替韩珉,兼任河东节度使。并加封安禄山为骠骑大将军。平卢、范阳两军各赏钱五十万贯,绢二十万匹。” 安禄山跪下谢恩,但并不领旨。他一脸正气,道:“圣上对臣恩宠无匹,臣万死不能以谢天恩。臣以平卢、范阳节度使兼摄御史大夫,有唐以来,从无仅有。臣惶恐!臣惶恐! 臣谢过陛下圣恩,恕臣不能领旨。臣不但不能领受河东节度使,臣这次来京师,就是想当面奏请陛下,免去臣平卢、范阳节度使职务。臣长子安庆宗、次子安庆绪这次也随臣来到长安,恳请举家迁入长安,侍奉陛下于左右。”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朝堂上一片哗然之声。连太子都暂时把恩怨搁下,重新打量安禄山此人。 玄宗和高力士对望一下,表情耐人寻味。 礼部尚书席建侯出列,道:“臣有本奏。” “准奏。” 席建侯道:“自从安将军任平卢、范阳节度使以来,镇靺鞨,抚室韦,灭奚夷,平契丹,威震辽东。不但保我大唐疆土安靖,不受外族抢掠,更让天可汗威名远播,渤海、黑水、新罗、高句丽和百济等桀骜不驯之民族称我大唐使节为天使,恭迎礼送,不敢直视。臣以为,安将军为国之藩篱,不可轻易掉换。” 玄宗闻之,点头颔首。 户部尚书裴宽也出列保举安禄山,道:“臣同意席大人所奏。安大夫不仅善于治军,也精通货值之道。平卢、范阳在边塞贸易中获利颇丰,再加上对奚和契丹战役中缴获的大量俘虏、牲口家畜。这两年,向朝廷供奉钱粮、牛马以百万计。沿途郡县驿站为了运输这些物资,疲于奔命,呵呵。” 玄宗看向李林甫,道:“李相,你意如何?” 李林甫出列上前,深施一礼,笑道:“安大夫为陛下镇守国门,安抚四夷,功劳众人皆知。臣不再赘述,臣只是好奇,为何安将军突然要辞去节度使,举家入长安? 元夕夜,几个突厥人突然跑去巴蜀会馆纵火杀人,被鲜于仲通大人抓捕后,招供他们乃是突厥降将阿史那阿不思手下,奉命纵火杀人。当这几个突厥人被移交到京兆府时,服毒自尽。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到了京兆尹牢狱就自尽。蹊跷、蹊跷。阿史那阿不思归降以来,蒙圣上旨意,由臣代表天子,甘霖普降阿不思。满朝文武皆知我跟他来往甚密,时间点就选在我儿木生与巴蜀武举冲突之夜。蹊跷蹊跷。 兵部和京兆尹都告诉我,最近几日,在长安城里,能指挥这几个突厥人的只有阿史那阿不思和安禄山。今日看来,阿史那阿不思和安禄山更像是被人嫁祸。可是,如果不是他俩,又会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不成?” 说罢,有意无意瞟了太子一眼。 玄宗终于色变。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有难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 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 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辛弃疾 …… 玄宗回到后宫,龙颜大怒,雷霆之火,霹雳迸发。他将案几上的卷宗一股脑掀翻在地。看见花瓶、彩陶如见仇寇,狠狠摔在地上。见什么,砸什么,直到满地碎片,仍不解气。他冲到剑几,抽出佩剑,一剑挥出,将案几劈为两半。 宦官和宫娥人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知今天谁将人头落地。 玄宗咬牙切齿,扬天咆哮: “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他一直恨朕,恨朕冤枉他!” “力士,你给我查查,看他何日来的长安?”玄宗吼道。 “谁?”高力士小心翼翼问到。 “谁?谁,你不知道?你明知故问!不用查了,这几日是他生父的忌日,他一定在京。”玄宗扭过头,眼神愤懑,布满红筋。高力士低头不语,装作不知。 “破军,破军,纵横天下之将!力士,你告诉我,谁是我朝天下第一将?谁是那纵横天下之将?”玄宗手持宝剑,披头散发,声嘶力竭。 “来了也不见朕,朕就知道你心怀怨恨,你就想证明,朕错你对!你就想证明,朕是桀纣,你是比干、姬昌!你说李林甫是奸臣,安禄山会造反,朕就用给你看,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朕视你为己出,对你比对皇子还信任。视你为卫青、李靖,视你为国之柱石,疆之藩篱,将天下兵权几乎悉数交给你,你却持宠而娇,一次次忤逆朕!勾结朋党,谋朝篡位!” “力士,你现在就持我的虎符,带飞龙禁军,把他给我直接打入天牢!”玄宗越说越怒,怒不可遏。 “陛下,他可是朝廷重臣,不审就下狱,恐怕与唐律……”高力士谨慎揣摩着用词。 “哼,公开批捕,那军方还不造反?还不知道有多少将领会为了他,要以命换命,逼宫要挟朕!” “老奴遵旨!”见玄宗正在气头上,高力士不敢再劝,只能事后再想办法。 …… 玄宗骂了一阵儿,气也消了大半。 他转过头来,缓缓对高力士道:“力士,我知你对太子疼爱有加。你别觉得朕对太子严苛,唯有这样,他这个太子才能当下去,或者说,才能活下去!你可还记得太宗一朝的废太子李承乾?也就是前宰相李适之的祖父。 他自小聪慧睿智,八岁被立为太子。太宗皇帝担心‘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于是从朝臣中精心挑选饱学之士,博世大儒给他做太傅。十七岁以后,每逢太宗皇帝出巡,李承乾就太子监国。刚开始还颇识大体,能把国家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太宗皇帝对他颇为满意,寄予厚望。 李承乾觉得储君位置稳固,皇位非他莫属,于是沉湎声色犬马,豢宠男童,喜断袖龙阳之好,毫无节制,肆无忌惮。厌烦东宫大臣于志宁、张玄素、孔颖达等人说教劝谏,一怒之下竟派杀手刺杀他们,彻底和东宫贤臣决裂。 李承乾仗着是储君,有恃无恐,密结死士,命封师进、张师政、纥干承基组织了一只百余人的刺客团伙,暗杀魏王李泰。到最后,竟然铤而走险,勾结开国大将侯君集、杜如晦之子驸马杜荷,开化公赵节,大内宿卫禁军李安俨等,孤注一掷,意图政变谋反! 李承乾原本聪慧仁厚,之所以屡教不改,堕落淫邪,胆大妄为至此。皆因自以为是嫡长子,是储君,地位稳固。所以,对君父无敬畏之心,对兄弟有相残之意,结交朋党,暗藏死士,心怀不臣。 太子乃是国之社稷,不可不慎重。李亨近年所作所为令朕颇为失望,朕今日对他严加管束,好过他一错再错,让朕跟他恩断义绝,再无挽回余地,废黜流放,成为大唐第二个李承乾!” 高力士拜服,泣道:“陛下洞见深邃,用心良苦,实为太子之福。太子啊太子,你可能体会陛下的一番苦心!” 玄宗言罢,温情一收,目光冷峻,道:“传我旨意,宣庆王李琮、荣王李琬、颍王李璬、永王李璘、寿王李瑁等皇子入宫。” …… 一位年少英俊的贵族公子正在赛场上策马驰骋,他手中的马球杆左挥右挡,出入如无人之境,不一会就打出一个漂亮的进球。 一旁的侍从们顿时彩声雷动。 “永王殿下!”一位宦官气喘吁吁的在场边高喊。 这贵族公子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冲这宦官疾驰而来。临到跟前,这贵族公子一拉马缰,“乌溜溜”一声嘶鸣,这匹高头大马人立而起,刹住脚步。吓得那宦官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贵族公子居高临下,狡黠一笑,对着倒地的宦官道:“刘公公,没吓着您吧?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宦官心里暗骂,面上倒是更加热情:“永王殿下,请即刻入宫,陛下召见!” …… 李瑁对着牡丹,一看就是一整天,睹物思人。这是她亲手种下的牡丹,如今已亭亭如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一行清泪从李瑁眼角缓缓流出。 “寿王殿下,请即刻入宫,陛下召见!”管家陪同一名宦官入内。见到寿王,宦官赶忙宣旨。 …… 荣王李琬、颍王李璬正在弘文馆和大儒们讨论诗文,一名宦官奉旨前来,道:“荣王、颍王殿下,请即刻入宫,陛下召见!” …… 庆王李琮刚服完药,正要躺下休息,一名宦官奉旨前来,道:“庆王殿下,请即刻入宫,陛下召见!”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狼子野心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已亥岁》曹松(唐) …… 安禄山憨厚质朴、豪爽开朗的笑容再次赢得了玄宗的心。 带着朝中众臣的赞誉,安禄山与文武百官一一道别。回到府邸后,安禄山如泄了气的羊皮筏子,郁闷地说不出话来。毕竟捐出去的是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钱财啊!安禄山心在滴血,谢绝今日一切访客,窝在后花园搭起的帐篷里,独自喝着闷酒。 安庆宗和安庆绪两兄弟见父亲萎靡不振,进入帐篷陪父亲喝两杯。 酒过三巡,安庆绪牢骚满腹,凑到父亲跟前,埋怨道:“父帅,朝堂之上的事我们都已听说。您谢恩归谢恩,但也用不着这么大方,把咱家家底捐个底儿掉吧?” 安禄山正为这事闹心,闻言大怒:“你个小狼崽子,懂个屁! 安庆宗赶忙劝道:“父亲息怒,您这样做,必然有您的难处。儿等鲁莽了。” 安禄山长叹一声:“宗儿,咱们安家这两年貌似风光,实际上刀尖舔血。地盘越大,盯着你的眼睛越多。想从你身上捞钱的,谋官的,驱使你跑腿的,让你替他杀人灭口的,幸灾乐祸盼你出事的,数不胜数。但更多的是想把你从悬崖上踢下去,诅咒你横死街头的人,就像天上盘旋的秃鹫贪婪地盯着受伤的骆驼。 这两年,咱们在蓟、幽做的那些事,李相桩桩都清楚。现在想想,不知道他安插了多少眼线在咱们父子周围。保不齐所谓的心腹,严庄、高尚、张通儒、史思明、安守忠、蔡希德、崔乾祐、田承嗣、阿史那承庆等人就是他的暗桩。咱们父子能给这些人多少利益,他李林甫就能给的更多。 这老家伙太可怕了,之前不透露一点风声,就等着你犯错,然后将把柄攥在手里。倘若你象狗一样听话,会摇尾巴,他就赏你几根带肉的骨头。一旦你想成为狼王,呼啸草原,不听他招呼,想摆脱他,他就亮出刀子,割断你的喉咙,捅进你的心口,剥了你的狼皮!” 安庆宗和安庆绪对望一眼,大惊失色。安庆绪急道:“父亲,那李林甫不会把咱们的事告诉圣上吧?” 安禄山沉吟一会,道:“应该不会,他只会让没有威胁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把我干掉,一时半会,他找不到更好的替换人选。稍有不慎,王忠嗣这样的将领就会冉冉升起,取彼而代之。李相年纪不小了,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树敌太多,稍有不慎,就是身死族灭。但究竟他会怎样,我也只能赌一把了。 有唐以来,最高的荣誉就是出将入相,象李靖和李世这样。正所谓,将军管一军,宰相治一国。可是从开元末年至天宝年间,被提拔为节度使,手掌重兵的封疆大吏大部分都是胡人,比如高仙芝、哥舒翰等。原因就是胡人不通文墨,言语粗鄙,无法入朝为相,不会让李林甫的相权旁落,他才一直支持胡人掌兵。” 安庆宗思索片刻,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李相的小九九难道圣上不知吗?” 安禄山笑道:“圣上焉能不知?大隋兴于关陇贵族,亡于关陇贵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李家要想坐稳江山,最大的敌人不是草原各部落,而是关陇世家。胡人没有显赫的门地,难以和关陇世家结为朋党,这才是圣上放纵胡人掌握兵权的真正原因。” 安庆绪继续问道:“那其他朝臣是什么态度?倘若他们借机怂恿圣上免除父亲的平卢、范阳节度使,咱们岂不是作茧自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禄山轻蔑一笑,道:“哼,其他人!今天朝堂上,哪一个谁没收过我的好处?我让刘骆谷留在长安,就是为了打探消息,收买朝臣。这两年除了给朝廷进贡的俘虏、牲口家畜,沿途郡县驿站人马络绎不绝,运的是什么?运的都是打点他们的奇花异兽,珠玉珍宝!庆宗,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不断弄出跟奚、契丹等部落的冲突?哼,不发动战争,哪有机会掳掠钱财和牛马! 今天朝堂上为什么那么多朝廷重臣力保我,你以为他们是真心认为我安禄山骁勇善战,是国之藩篱?屁!放他妈的狗屁!是因为他们能从我手里得到最大的利益!包括李隆基本人!”安禄山啐出一口浓痰。 安禄山接着骂道:“我一天不做节度使,他们就少一天银子入账。没有我,礼部尚书席建侯私养的几房妾室,钱从哪儿来?没有我,户部尚书裴宽得少买多少个长安的宅子、骊山的庄园?没有我,他李隆基能在杨家三姐妹面前,花钱花的那么潇洒大气?能随意赏给她们数不尽的宅邸、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离了我,他就是靠抄家,弄钱也没这么便捷!” …… 等安庆宗和安庆绪两兄弟放心离开后,安禄山一动不动,凝视着篝火的灰烬。偶尔一阵风吹过,灰烬重燃,烈焰熊熊。安禄山眼光狡狯,扑朔迷离。 还有些话,安禄山没有跟儿子讲。他从李相那里听说了谶言的事。唯有交出兵权,至少表面上要主动交出兵权,才能让玄宗放下心,相信他不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之一。玄宗看似不理朝政,醉情于歌舞诗画,人间爱情。但涉及到最高权力,他就像草原上老迈的狼王,看似步履蹒跚,一旦你发起挑战,就会领教他的强悍和狠辣,撕成碎片,不死不休! 不过,谶言没有吓倒安禄山,反倒激起了他的野心。 谶言让他想起了母亲阿史德女巫,这位突厥巫师在他很小时告诉他的一句话。 母亲婚后,很长时间没有怀孕,为此,遭受到粟特商人的父亲的嫌弃。为了生他,阿史德占卜,选定吉日。那一晚,她斋戒沐浴,赤身裸体跪伏在阿荦山下,虔诚祈祷,祈求长生天赐给她一个孩子。回来后不久,果然生下一个男婴。阿史德女巫为感谢长生天,就给这个男婴取名“阿荦山”。在突厥语中,“阿荦山”就是战神! 那一年,继父安延偃的部落被击溃,母子俩在乱军溃散中逃难,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阿史德女巫用灵异的双眼盯着安禄山,一字一句地的告诉他:“儿啊,你不会死的。你是神的孩子,你是我们突厥的战神!” …… 这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那一年,他因偷羊被责令棒杀。就在行刑的那一刻,安禄山突然想起母亲的这句话。他对着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吼:“大人不是想灭奚和契丹吗?为何杀戮壮士!” 就这一句话,让张守珪赦免了自己,发配军中,戴罪立功。从此,安禄山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职业——从军。 战争,让他如鱼得水,大展拳脚,终于因骁勇善战,屡立军功而升为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从此,这个偷羊贼咸鱼翻身,荣耀乡里。也让安禄山更加坚信母亲那夜对他说的话:“儿啊,你不会死的。你是神的孩子,你是我们突厥的战神!” “李隆基,你猜的没错!我就是谶言中的那个人,纵横天下之将——破军!”安禄山杀气大盛,一刀劈出,将篝火上架烤的全羊斩为两半!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九王夺嫡 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 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 ——《菩提寺禁口号又示裴迪》王维 ...... 永王从宫里会到府邸,心事重重。 将心腹谋士唤来,讲了一遍今天面圣的细节。 最后说道:“父皇把以往给太子的差事分拆成几份,安排给我们每一个人。交办给我的,是让我管理今年这批武进士。” 谋士听罢起身,走到永王面前,一脸正色行了三个大礼。 永王诧异,连忙将谋士托起,道:“先生行此大礼,这是为何?” 谋士道:“据臣判断,圣上此举乃是动了换储之心!” 永王大惊,道:“父皇要废黜我三哥?” 谋士道:“未必会废黜。但肯定动了换储之心,接下来,如果诸皇子中有格外优异者,又或者太子再次犯错,估计就会让圣上下决心。” 永王跌坐塌上,面色苍白。 谋士手缕长髯,笑道:“殿下勿忧,这对太子或许不利,但对殿下绝对是喜事一桩。” 永王面色一沉,道:“先生不用再往下讲了。我母妃早逝,是三哥从小将我养大。三哥与我,如父如兄,我断然不会跟他争储。” 谋士道:“殿下仁厚,臣妄言了。换不换储,立谁为储,都是圣上的圣断。 不过,臣以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换储,殿下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命运将会怎样?” 永王惨笑一声,道:“还能怎样?自古废太子,哪个不是一两年后就抑郁而终。” 谋士道:“自古太子被废后,很难善终。一是地位落差太大,无法面对朝中文武百官,郁郁寡欢,郁结而亡。二是,新太子即位,为保帝位,断然难容废太子存于世上。这才是废太子亡故的真正原因。” 听到此处,永王蹭地一下站起,虎目圆瞪,喝道:“谁要敢动我三哥一根毫毛,我李璘就跟他拼个玉石俱焚!” 谋士道:“殿下勿燥,若废储之事不幸发生,是其他皇子即位对太子好呢,还是殿下即位对太子有利呢?” 永王缓缓坐下,沉吟良久。随即起身,深施一礼,道:“请先生教我!” …… 李瑁踉踉跄跄回到府中,心乱如麻,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斋之中。 父皇今天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接到圣旨后,李瑁赶忙随宦官入宫。快步行走在宫中连廊,忽听一声熟悉的筝鸣。李瑁不由抬头,只见一只鲜艳的凤凰纸鸢,乘风为戏,翩翩翱翔。一阵东风吹过,凤凰仰头,声如筝鸣。 李瑁身子一震,如被点中穴道,一动不动停在原地,含泪凝望。 …… 那一日阳光明媚,她裸着足踝,牵着纸鸢之线,奔跑在草坪。 “殿下,你看,它多象一只真的孔雀啊!要是纸鸢能鸣叫,就更像了!” 就为了这一句,他重金礼聘御用工匠,七天七夜,研发成功。工匠在鸢首以竹为笛,鸢身嵌琴弦。纸鸢一飞冲天,凭风入竹,临风振弦,声如牧笛、筝鸣。 纸鸢放飞那天,她也如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在草坪上欢快地跳着胡旋舞。 “爱妃,你给它起个名字吧?”李瑁深情款款。 “嗯,起个什么名儿好呢?以前的纸鸢都是不能发出声音的,全天下只有这只纸鸢在风中能发出古筝的声音。殿下,就叫它‘风筝’好不好?”她笑靥如花。 “好,就叫它‘风筝’!” “风筝、风筝,你有名字了,你自由的飞吧,飞向你属于的天空!”当风筝升入高空,她用牙齿咬断银线,依偎在李瑁的胸前。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看着这只风筝越飞越高,飞入天际,飞入云霄…… “是她,放风筝的一定是她!”李瑁望着风筝,泪流满面。 …… 庆王李琮偷偷从密匣内取出铜镜,细细打量着自己这张脸,俊朗儒雅中带点沧桑,不怒自威。这是一张一代明君的脸,配得上君临天下,四夷朝贺,百官跪伏,万民敬仰。 而另一半脸,眼球外翻,突出眼眶。脸上三道疤痕犹在,如同用铁犁翻开肌肤,猩红血肉乍现。狰狞、血腥,要是在夜晚出现,犹如山魈出没,夜叉临世。 …… 李隆基铲除姑母太平公主后,天下再无敌手。那一年,李隆基正在筹备登基大典。王皇后无嫡子,李琮作为长子,本应被立为储君。 当时的李琮,青春少年,鲜衣怒马,人生如一条盛开着鲜花的大道。 那一天,草长莺飞,上林苑内,飞禽走兽,围猎正酣。李琮长弓在手,猎犬飞鹰,一时间,草中射兔,林中落鸠,黄羊香獐,所获无数。 暮色降临,就在满载而归之际,忽听林间啾啾,一只健硕梅花鹿溪畔饮水,鹿角硕大无比,世所罕见。 李琮大喜,要是亲手把它射中,将鹿角献给父皇,龙心一定大悦。 他摘下马颈铃铛,让马衔枚而进,一步一步进入射程。就在张弓瞄准,屏住呼吸之际,只见眼前一花,耳畔野兽嘶鸣。一只豽从树上窜下来,扑在李琮脸上,挥动锋利的爪子,在李琮的脸上使劲抓咬。 众侍卫大惊,赶忙上前,扑杀豽,救下李琮。李琮惊吓过度,昏厥当场。御医赶来,敷药施剂,终于救活了李琮。但这张脸却被毁损,无复当年模样。 解开绢布哪天,所有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恐惧。李琮盛怒之下,一剑劈碎铜镜,从此庆王府内没人敢用铜镜。 玄宗探望,好言劝慰。玄宗登基前,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李琮形象不堪为人君,最终将次子李瑛立为太子。 …… 李琮看着镜中的自己,暗自神伤。如果那天不去狩猎就好了,如果不亲自去射那只梅花鹿就好了…… 自己从小敬仰太宗皇帝,渴望有一天能象他老人家一样,长缨在手,挥斥方遒,威震四夷,让这个帝国因自己而光芒万丈! 可满腔壮志,竟毁在一只小小的豽的爪下。 上天对我何其不公啊!竟缚苍龙! …… 今天出宫时,一个往日交好的宦官偷偷走到李琮面前,四顾无人时,道:“殿下,李相让我带句话给您。” “哦,他说什么?”李琮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愿辅佐庆王。” …… 李琮看着铜镜,镜中人也在深深地凝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舍得吗?”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首触马球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少年游》周邦彦(北宋) …… 这一日旬休,白复盼这一天很久了。天刚亮,白复就醒了。为了不吵醒黄震,他披上衣服,蹑手蹑脚走出屋子,洗漱更衣。 苦等了一个上午,快到晌午时,杨亦蝉才回来。她束发如男子,短顶头巾,军服笔挺,雅态轻盈,妍姿绰约,好一个俊俏的少年军官。 杨亦蝉跳下马来,张开双臂,胡旋转身,让白复仔细端详。“师兄,好看不?像不像花木兰?” 白复由衷称赞:“杨妹,你这身扮相,我都快认不出了!你肯定不像花木兰,我猜花木兰恐怕长得不大好看。” 杨亦蝉好奇,道:“师兄如何得知木兰相貌?” 白复笑道:“木兰辞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天下哪有杨妹这般俊俏的少年将军。这花木兰要是有杨妹一半美貌,不是被发现女扮男装,就是被公主招去做驸马了,谁会舍得让木兰上战场!” 哪个女儿家,不喜欢听情郎夸赞自己。白复拐着弯赞自己美丽,让亦蝉心中甜蜜欢喜。 杨亦蝉笑道:“师兄,今日长安城有场马球绝世大战,是范阳军对阵安西军,我弄到了两张票,咱们一起去吧。” 白复来了兴致,道:“久闻长安马球盛行,尤以军中将士最为厉害,今日终于可以开眼了!” 两人说走就走,简单收拾一下,直奔皇家马球场——大明宫梨园球场。两人到时,球场已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白复是第一次看马球,很是兴奋,不由好奇,仔细打量着球场。球场呈长方形,周长约有千步,三面用墙围住,只在北面留了一排阶梯高台。看球的观众就坐在高台上。高台顶部视野最开阔处,有一排长亭,可遮风挡雨,留给观球的主宾。 长亭内坐着十数名高阶军官,虽未披甲,也威风凛凛。靠近白复这一侧的长亭则用帷帐隔开,隐约可见帐内数名青年男女,衣着华贵,非富即贵。 球场地面,用黄土一寸寸砸实碾平,用油反复浇铸,平滑如砥。这样马儿奔跑时,也不会溅起尘土影响视线。 球场的两端,各立起了一处短门,门上雕红描彩,异常醒目,便于入球瞬间的观看。 当龟兹乐曲奏响时,双方队员鱼贯入场。 今天安西军队穿赤色劲装,黑色纱罗幞头紧包住头发。范阳军着玄色锦衣,戴着胡帽。双方翻领窄袖,紧身衣裤,锦带束腰,马靴锃亮,干净利落,神采奕奕。 他们胯下的骏马更是格外引人注目,比赛用马,不仅要体格健壮,还要经过对抗训练,才能适应比赛。 范阳军的骏马来自突厥马,‘突厥马技艺绝伦,筋骨合度,其能致远、田猎之用无比’。 安西军的赛马来自大宛马。李白为其赋诗一首:“天马出来月氏窟,背为虎纹龙翼骨,嘶青云,振绿发,兰筋权奇走灭没。” 一通鼓毕,众骑手在马球场中列队集结完毕,举起手中的球杖,向长亭行礼致敬 长亭中走出一名大将,朗声道:“球场如战场,不较生死,但高于生死!诸将当竭力奋战,扬我大唐军威。胜者各赏银百两,绢百匹!” 马球场顿时喝彩四起,掌声雷动。众骑手挥舞球杖向观众示意,胯下战马昂首嘶鸣,斗志昂扬。 杨亦蝉开始给白复讲解规则: “师兄,这些球杖杖头处自然弯曲成月牙状,所以也称‘月杖’。军队的球杖 都比较朴实,你看,他们只在木头表面刷涂了一层红漆。我听说皇室成员、门阀世家子弟的球杖更为奢华,往往会缠绕带有鲜艳花纹的兽皮,如虎皮,豹皮等。这样挥舞球杆时,威风凛凛,煞是好看。 你看到场地中央放着的那个彩漆小球没有?这个就是马球,只有拳头大小,是木头琢成的实心球,很坚硬,没有弹性。球面绘上彩漆。这样球无论在地面滚动,还是在半空飞翔,都能像流星一样醒目,便于骑手寻找,观众观看。” …… 一通鼓响,比赛开始。 双方球员奋勇争先,范阳军安守忠打到了第一杆!一声清脆的鸣响!球杖的月牙头在地面上铲起一片黄土,马球被打得远远飞了出去。双方人马都在追球紧撵。 范阳军蔡希德马快,伸出球杆一抄,将球控住。 安西军白孝德和马璘相继来拦截,蔡希德常以马球练兵,球艺娴熟。指挥骏马左冲右突,在安西军的夹击下,出入如无人之境,接连攻进两球。 安西军连输两球,加紧反攻。安西军段秀实得球,疾驰而行,没想到刚奔出十步,又被范阳军崔乾祐趁机夺去。崔乾祐得球后,单刀赴会,风驰电掣,长途奔袭球门。安西军众骑手都被远远甩在身后。 安西军陌刀军统领李嗣业拍马直追,斜插而来,两匹烈马并肩而驰,头颈相撞。崔乾祐连晃数下,无法突破李嗣业,眼底一瞄,田承嗣已经从边路下底。崔乾祐挥杆击球,准备长传给田承嗣。 没想到,李嗣业更快,趁崔乾祐引杆挥杖瞬间,手腕一抖,使了个柔劲儿,将球揽了过来。 崔乾祐一踢左马镫,连人带马合理冲撞李嗣业,想借马力,再欲回夺。李嗣业不给这个机会,一个长传,传给了李栖筠,李栖筠再挑给封常清,封常清中圈得球,持球左盘右带,引对方三骑来防,左前方空档顿现。 封常清用力一挥,一个长传,将球送入腹地。在封常清传球一瞬间,段秀实心领神会,未等范阳军后卫回过神来,马刺一踢马腹,快如闪电,直插腹地,瞬间来到球的落点处。 段秀实不等马球落地,持杖凌空一挥,马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越过最后一名防守的骑手,从球门的右上网窝,吊门而入。 “安西军得分!”球场上人群再次欢腾。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全攻全守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 老马夜知道,苍鹰饥著人。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杜甫 …… 再次开球后,田承嗣得球,正欲前传,李嗣业的马斜冲过来。李嗣业球杖一晃,田承嗣只觉眼前一花,李嗣业已从自己杖下将球截了下来。 李嗣业掉转马头而走。李归仁、孙孝哲策马,从两边夹攻,形成关门之势,意欲夺球。李嗣业一拉马缰,骏马前蹄高高扬起,乌溜溜一声嘶鸣,瞬间急停,将二人的夹攻避过。李嗣业中路横切,离球门还有三十步时,突然挥杆一击,马球势大力沉,如投石器投掷一般,轰入球门。安西队又拔一筹。 范阳军一看,赶紧发动攻势。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攻守交替。场上比分胶着上升。 正在关键时刻,忽听场上鼓乐齐奏,场上诸将勒住马匹,面对长亭,神情肃穆,敬出军礼。 场内观众呼啦啦跪成一地。白复还没回过神,杨亦婵大急,忙顿白复衣角,白复这才醒觉,同众人一起跪伏在地。 就听长亭方向传来郎朗声音:“圣人降临,与民同乐……圣人有旨,请众爱卿平身!” 众人连磕三头,方才起身。 杨亦婵偷偷侧瞄,只见长亭帷帐此刻放下一层纱帘,正中端坐一人,身着褚黄色袍服,身旁一宫装美人,风姿隐绰,宛如仙子临凡。 杨亦蝉心中暗道:“这定是圣人和贵妃娘娘了。”天子威仪,万众敬仰,杨亦蝉心中好不羡慕。转念一下,自己将来就是他们的侍卫,不禁又有些骄傲。再看白复,竟然对玄宗一行的驾临无动于衷,专心致志地盯着比赛,杨亦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遗憾。 场上的比赛此刻已进入白热化状态,圣上御驾亲临,非同小可。场上诸将奋勇争先,以命相搏。输球事小,体面事大,谁都不愿丢了自己军队的脸面。这场球赛争得已不再是输赢,而是“大唐第一军”的威名!正应了开场那位将军的话:“球场如战场,无关生死,高于生死!” 范阳军安守忠、孙孝哲、阿史那承庆年轻气盛、勇武过人。蔡希德久经沙场,深孚众望。崔乾祐、李归仁鞍马娴熟、骁勇善战。高邈、何千年智勇双全,门前嗅觉灵敏。田承嗣、张忠志、李怀仙能攻擅守。范阳军艺高人胆大,各自频频得手。 安西军封常清中场组织调动,全局在胸。李嗣业攻守兼备,骁勇善战。段秀实文武双全,跑位飘忽,一剑封喉。白孝德勇猛强悍,精于骑射,能左右开弓,左右手皆能运球射门。李栖筠文武双全,沉稳冷静,后防中坚。马璘仗剑从戎,慷慨激昂。荔非元礼鞍马娴熟,胆气过人。田珍大开大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西军诸将相识已久,配合默契,也数次斩获。 一时间,场中越战越烈,各色骏马并驱分镳,万马齐喑,来回攻防。众骑手电光相逐,策马奔腾,斗智斗勇,把球场搅了个天翻地覆。 安西军马璘把球敲给白孝德,范阳军阿史那承庆纵马封堵。白孝德不敢与他正面交锋,球杖一抄,将球从空中传给封常清。阿史那承庆双足勾镫,俯身探杖,把马球在空中截获,随即将球传给身旁策应的高邈。 玄宗大赞:“好骑术!” 白孝德和封常清赶忙上前夹击,高邈马快,从两骑中间一掠而去,绝尘而去,动若脱兔,翩翩利落。 李栖筠一声呼啸,展开防守姿态,正面迎向高邈。高邈浓眉一抬,算准李栖筠胯下马匹四蹄落地的节奏,将马球从马腹下直击而过,“穿裆!”场下观众一阵叫好! 李栖筠回马不及,二马错蹬,高邈从他身畔擦肩而过,扬起球杖,马球如虹,飘然入网,破门得筹。 范阳军再次领先一球! 玄宗问道:“范阳军果然人才济济,安守忠、蔡希德、崔乾祐、阿史那承庆我都认识,此将为何人?” 安禄山眉开眼笑,答道:“回禀陛下,此将名为高邈,智勇双全,是我范阳军与契丹作战的前锋大将,平日率高阳军驻守易州。” 玄宗赞道:“从此人球路就可以看出其领军风范,果然是一名智勇双全的将才。” …… 再开球时,安西军李嗣业中圈接到封常清传球,一路运球如飞,阿史那承庆策马从他右边擦过,球杖勾出,试图截住这次进攻。李嗣业球杖一挑,将马球从马右侧挑到左侧,球杖顺势换到左手,左手控球,速度不减,继续向前盘带。这一驭球炫技,飘逸华丽,赢得场下众人一片喝彩。阿史那承庆隔着一人一马,无计可施,只能紧紧跟随,不断用马匹冲撞李嗣业,企图通过合理冲撞夺回球权。李嗣业身材高大魁梧,胯下亦是高头大马,对抗能力极强,护球稳健,让阿史那承庆占不到一点便宜。 李嗣业到了球门前五十步时,对方两骑飞驰来防。李嗣业正准备以一敌二,忽然瞥见段秀实策马,一个加速,斜插中腹,正好穿入这两骑后方。李嗣业大喜,一挥球杖,马球从范阳军两骑防守球员的空档掠过,直达段秀实身前。范阳军最后一名防守骑手田承嗣大惊,凶狠扑向段秀实。段秀实毫不停球,一个撞墙,又把球回传过来,正好送到李嗣业向前疾驰的马前,也刚好突破范阳军最后一道防线。 李嗣业轻松用杖一推,将马球送入无人看守的球门。李嗣业和段秀实策马奔到一处,右手三击左胸,表达对彼此的敬意。随即挥舞球杆,仰天大笑,再次点燃全场观众的热情! 安西军也再次将比分扳平! 玄宗赞道:“右金吾大将军李嗣业还是这般威武,朕记得当年拿下小勃律,就是他战身先士卒攻进娑勒城吧?” 高仙芝笑道:“陛下好记性,就是他。到现在依然是每战必身先士卒,袒露上身,手执长刀,冲锋于阵前。 玄宗笑道:“告诉嗣业,他现在是将军了,不能再做冲锋陷阵的孤胆英雄了,一个人勇猛,不算什么。所率部队,人人勇猛,个个能战,才是大将军。朕要他为大唐打造一支天下无敌的陌刀大军!” 高仙芝感激涕零,拜谢天恩。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球场如剑阵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杜甫 …… 这个二打二的进攻配合相当漂亮,足见安西军训练有素,配合娴熟。白复心中一动,这不就是青城北斗七星剑阵在马球场上的另一种应用嘛? 七星剑阵的核心要义,就是通过位置的变化,决定攻防的转换,集数人之力实现攻守兼备。在敌方进攻时,己方不利者协同防守,己方有利者趁虚进攻。在己方进攻时,己方进攻者协同进攻,其余人弥补进攻时的防守破绽。 从这个意义上说,马球就如同剑阵和围棋,是一个位置决定胜负的游戏。 白复经过仔细观察,发现要想赢球,不在于骑手个人的马球技术,也不怎么看赛马的绝对奔跑速度,最关键的就看骑手之间的传球和跑位。在比赛里,每个骑手真正控球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跑位。 七星剑阵不靠蛮力,得用脑子,得整体训练,攻防皆需配合。马球也是如此,每一名骑手在场上的任何时候都应当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第一,场上的每名骑手,无论有球无球,要随时找三角形路线,准备马的跑位和传球。通过频繁地传球,把球快速地推进到对方门前。这意味着,其一,要多传球,少盘带。其二,无球骑手控马跑位很重要,好机会是跑出来的。 第二,在局部区域保证人数占优,以多打少,以快打慢。 第三,快传、快做动作,不粘球,不炫技,减少花式盘带,减少挥洒个性。 第四,时刻对对手保持压迫力,丢球时要主动反抢,对手持球时要凶狠逼抢,不让其轻松传球。 第五,每一个骑手都要让马奔跑起来,传球任何时候都不要直接传到队友马下,而应该传到马的前方,让他策马跑过去接球。这样才能保证比赛节奏,让马球快速推进。第二个人接球的时候,第三个人就应该控马跑到下一个位置去等。 第六、每个骑手要有区域观念,要通过控马跑位确保自己能控制的区域足够大,这样邻近区域的骑手都可以与之传接配合。 第七、接球骑手最好的跑位,是让对方防守骑手处于你和要传给你球的队友的两个区域的交界线上。这种情况对防守骑手来说是非常难受的。田承嗣要过来抢李嗣业的球,李嗣业马上就会把球传给段秀实;田承嗣要是盯防段秀实,李嗣业控着球,可以策马自由突破! 刚才场上这一幕就是这样:防守骑手田承嗣策马冲向李嗣业,李嗣业把球给段秀实,同时自己立即驱马往左边跑位,段秀实接球之后马上再传给李嗣业。一次漂亮的撞墙配合。 可见,传球区域是控马跑出来的。哪怕面对门前的密集防守,进攻一方也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区域最大化,让队友始终能舒服地传球,让对手始终面临前抢和盯防的两难选择。 总之,打马球就是要讲整体、多传球、快速推进、避免粘球盘带。打马球很简单,但是能打出简单马球则很难。 …… 白复虽然错失入选青城北斗七星剑阵的机会,但在和师父的交流中,和师兄们的切磋中,对七星剑阵的核心要义和实战运用接触不少。此刻,通过对马球比赛的仔细观摩,白复触类旁通,越看比赛,领悟越深,足见大道相通,也更理解师父往日教诲自己的一片苦心。 …… 比赛还剩最后半炷香的时间,场上比分战平,范阳军和安西军各得十四分。 比赛已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对马匹和骑手的挑战都是极大,人和马的体能都到了临界的状态。 范阳军换下田承嗣和阿史那承庆,换上李归仁和何千年。安西军换下段秀实、白孝德和马璘,换上席元庆、荔非元礼和贺娄余润。 范阳军安守忠开球,先抛给了李归仁。李归仁纵马带球,带出十几步,安西军荔非元礼和贺娄余润策马夹攻李归仁。李归仁把球传给崔乾祐,崔乾祐凭借马力,横冲硬闯安西军防守阵型。崔乾祐以杖击打封常清球杖,封常清挥杖相挡,无奈崔乾祐势大力沉,几次交锋下来,封常清臂膀酸痛,虎口发麻。 崔乾祐看出封常清体力不支,勒马来撞,把封常清的马撞得吃痛嘶鸣。封常清无奈之下,只能勒马,让出球道。 崔乾祐得手后,长驱直入,荔非元礼打马来拦,崔乾祐怒喝道:“闪开!”荔非元礼心道:“时间不多了,无论如何不能放你过去!” 荔非元礼勾住马镫,附身夺球。崔乾祐一撩球杖,把荔非元礼球杖架开,随后驱马左奔,甩开荔非元礼。 安西军两名骑手快速上前拦截,此时何千年已驱马来到球门咫尺位置,只要崔乾祐把球传过来,范阳军必胜。 但崔乾祐却选择五十步外重炮轰门。崔乾祐一记远射,马球划出一道长虹,直奔球门。就在此时,李嗣业神奇出现,只见他从马上腾空而起,高挥球杖,把把半空中的马球拦截断下,然后再稳稳落回马上。 这一下,轻功、马速、飞球轨迹掌握如此精准,场内场外,齐声叫好。 李嗣业把球护在杖下,灵巧传给贺娄余润,贺娄余润盘带两步后传给封常清,封常清不急不躁,观察了一下场上形势,慢慢推进。马过中圈后,封常清打马,突然加速,一下吸引了三名范阳军骑手包抄。就在这三人快要完成合围之时,封常清把球传出,交给了空档处的席元庆。 席元庆和荔非元礼打了一个二过一配合后,席元庆摆脱追赶,顺势突破两道拦截,但见范阳局第三道拦截难以突破,于是回传给右后方插上的封常清。封常清一面护球前行,一面挥手示意左右插上,保持队形不乱。 忽然李归仁策马来拦,纵马从封常清左侧掠过,球杖先封后堵,直奔马球而去。封常清暗加柔劲,球杖在空中虚晃一圈,假动作骗过李归仁,继续将球黏在杖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虽远必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从军行》王昌龄 …… 此时,席元庆和荔非元礼象两把利箭,从左右两边直杀范阳军球门,封常清用力挥杖,一个直塞,将球从两名防守骑手之间的缝隙中,传入腹地。眼看就要传到席元庆马前,马球突然被地面一个土坑阻挡了一下,减缓了速度。席元庆马快,已经冲过了马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席元庆左脚脱开马镫,右脚紧扣马镫,左手挽住缰绳,身体从马腹右侧侧翻,与地面平行,马杖一勾,竟然将球捞了回来,好一招“海底捞月!” 这一个门前救球,电光火石,惊险刺激,连杨贵妃都紧张地站了起来,把心提到嗓子眼。 马球一旦控稳,席元庆身体重新回正。面对扑来的安守忠,席元庆左手一拉马缰,将马带向左前方。安守忠胯下战马四蹄腾空,凶狠直扑。安守忠心中发狠“老子就是撞成重伤,也不能让你打进这球!” 眼瞅着两骑就要撞个人仰马翻,骨折筋断,席元庆左脚马刺一踢马腹,右手一拽马缰,胯下骏马急停后,一个交叉步,轻松一晃,连人带马,扣过安守忠。席元庆面对空门,右手一抡,将球轻松送入网窝! “好一个凌波微步!”玄宗对空挥出一拳,放声怒吼! 高力士陪笑道:“圣人,您的独门绝技,被这小伙子偷学了去!” 杨贵妃大奇,忙问道:“此技惊为天人,圣人也会?” 高力士笑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景龙三年,为庆祝我大唐金城公主下嫁吐蕃赞普,我大唐马球队和吐蕃马球队有一场绝世球赛。圣人当时还是临淄王,率领虢王李邕、驸马都尉杨慎交和武延秀,以四人迎战吐蕃十人,最后二十比十七,击败吐蕃。关键时刻,圣人就是凭借这招凌波微步,人马合一,晃过马特白斯和噶尔东赞,打入决胜球,为我大唐扬眉吐气!从此,大唐马球名震天下,威服四夷,草原部落再不敢小觑我大唐的骑射功夫!” 贵妃美目涟涟,望向玄宗,深情款款道:“三郎!” 玄宗轻拥贵妃,哈哈大笑。 …… “咣!”场边钟鸣,时间到。 安西军十五比十四,战胜范阳军! 场上场下,一片欢腾!安西军铁血强悍,威震西域,扬我国威,长安百姓早就心向往之。此刻更是热烈追捧,欢呼雀跃。 安西军众骑手,策马来到长亭面前,翻身下马,面向长亭帷帐,挺拔胸膛,单膝跪下,动作整齐划一,向皇帝陛下致以最崇敬的军礼! 玄宗龙颜大悦,对高仙芝道:“朕今日方知小勃律是如何拿下的了。有这支威武之师,何愁西域不平!” 高仙芝连忙叩头谢恩。 玄宗走出帷帐,来到安西军和范阳军众骑手面前,朗声赞道:“球场如战场,今日比赛足见诸位将士鞍马娴熟、骁勇善战、智勇双全。 我大唐自太祖、太宗皇帝马上得天下,尚武精神远播。高宗皇帝时,疆域东至新罗半岛,西达咸海。南到交州顺化,北抵小海(贝加尔湖)。 今日大唐虽幅员辽阔,但并不太平。周边四夷,奚和契丹不断骚扰我大唐子民。吐蕃、大食仍敢挑衅我大唐天威。 朕登基以来,我大唐收复辽西辽东、河西九曲,降服契丹、奚、室韦、靺鞨,平大小勃律,灭突骑施、突厥。我大唐将士保家卫国,用血肉之躯捍卫我大唐的每一位百姓、每一寸疆土。 朕希望你们不仅球打得好,更希望你们趁青春年华,为我大唐去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成为卫青、霍去病、李靖般的一代名将,荣耀你们的家族,恩泽你们的子孙,让你们的赫赫战功永远铭刻在历史的丰碑!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众位将士,用你们的铠甲长剑,用你们的铁血强悍,让四夷蛮獠知道,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高仙芝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凛然怒吼:“安西军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大唐效死!” 安禄山也一骨碌翻身在地,声如洪钟:“范阳军、平卢军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大唐效死!” 高力士跪下,道:“圣人天纵神武、雄才伟略,愿我大唐累岁丰稔、山川锦绣,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场内场外数千官员、将士、百姓齐齐跪下,高喊:“圣人天纵神武、雄才伟略,愿我大唐累岁丰稔、山川锦绣,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玄宗手捻长髯,放声长笑。 …… 安西节度使幕府掌书记岑参热泪盈眶,赋诗一首:“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看到马球手享受到如此之高的礼遇,杨亦蝉热血澎湃,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学会打马球。打得一手好球,就能声名鹊起,赢得天子赞誉。” 这是白复第一次见到玄宗,只见他一头银发,身材修长,隽秀儒雅。可惜双唇太薄,目如烛龙,刻薄寡恩之相。白复不由一声冷哼,俾睨不屑。 …… 球赛结束,人潮散去。 安禄山阴着着脸,走入场中,看到诸将,越看越气,拿起马鞭,朝着每个人就是一阵鞭笞。诸将输掉了比赛,羞愧难当,敢怒不敢言。 安禄山骂道:“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大把大把为你们花钱,要饷有饷,要马有马,要土地给土地,要女人给女人,平日里到处吹嘘天下第一。不是天下第一吗,今天怎么都他妈怂了?在天子面前把脸丢到家了!” 安禄山走到崔乾祐面前,对着崔乾祐劈头盖脸就是三鞭。安禄山骂道:“你个王八羔子,关键时刻,为何不把球传给何千年?逞他妈什么英雄,坏了老子的好事!” 安禄山劈了三鞭,还不解气。见崔乾祐表情倔强,安禄山更加怒不可遏,从侍卫腰间,掏出佩刀就要砍。 众将赶忙把安禄山抱住。安禄山气急败坏,喋喋骂个不休。蔡希德对高尚使了个眼色,高尚赶忙劝道:“大帅勿急,福兮祸兮,输了这次比赛,说不定是莫大的好事。” 安禄山瞪着牛眼,喘着粗气道:“先生有何高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月钩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少年游》柳永(北宋) …… 高尚不慌不忙道:“今日一战,安西军固然声名更加显赫,可也让高仙芝锋芒毕露,亢龙有悔。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两年高仙芝恩宠日深,早让夫蒙灵察等人看不顺眼,羡慕嫉恨。 这次高仙芝入朝,献俘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那石国富甲西方,国王那俱车鼻施一向对大唐恭顺、忠诚。高仙芝垂涎石国的财富,想要掠为己有,于是找个借口,纵兵杀掠,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肯放过。石国钻石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皆入其家。高仙芝从石国回军的途中,又诬蔑突骑施反叛,攻打了突骑施,俘虏了移拨可汗。安西军这次西征行径卑劣,极不光彩,一旦传开,他高仙芝声名扫地,安西四镇节度使能否保住尚且难说,更别说兼任其他节度使了。” 高尚的话,让安禄山眼前一亮。心道:“李相那日说起谶言,令圣上忧心忡忡的心腹大患就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不如趁机把火引到高仙芝身上,让他成为圣上猜忌之人。” 想到此处,安禄山转怒为喜,对着崔乾祐喝道:“还不谢过高先生,要不是他为你求情,今日定不轻饶。” 严庄在旁,见安禄山对高尚言听计从,颇有些嫉妒。只是此人城府颇深,表情丝毫不露。 安禄山邀高尚一同登车,率领诸将离去。车上,高尚再献一计。 …… 回家路上,杨亦蝉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她对白复道:“师兄,我们下一旬也要进行马球训练。今日无事,你陪我去买套马球装备吧。”白复点头答应。 去哪里买马球装备,杨亦蝉早就打听好了。 整个长安城购物最好的去处莫过东市和西市。西市热闹繁华,汇通天下,商铺林立,八方商贾来朝,四海货物云集。东市相对冷清一些,但冷清之处不是因为货品不好。恰恰相反,东市的货物品质更好,价格更昂贵,顾客更高贵。因为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住在东城万年县的居多,所以问津的寻常百姓反倒没有西市多。 白复所住的“巴蜀会馆”在崇仁坊内,崇仁坊东,是胜业坊。东市就在胜业坊的南面,两坊之间隔着一条东通春明门、西通金光门的皇城大街。 皇城大街宽有百步,可并排行数十辆马车。大街笔直延伸十余里,空旷无垠。夹道列阵的高大槐树,树干峥嵘,枝生新芽,犹如一排排执戟甲士,更突显天子脚下的恢宏气象。 大树两旁是又高又厚的坊墙,长安外城一百一十坊,每一坊都是东西宽于南北的长方形,纵横如棋盘,排列如鱼鳞,整整齐齐,分毫不乱。每一坊四面各开两扇门,朝开夕闭。每到夜晚,坊门关闭,坊与坊之间有京兆府和执金吾彻夜巡逻,拱卫京畿。 进入东市,才知长安的富庶繁华。这里商铺林立,品类繁杂。茶楼酒肆,数不胜数。衣食器玩,应有尽有。古董玉石,琳琅满目。绫罗绸缎,时尚奢华。 两个年轻人兴奋不已,东家瞅瞅,西家逛逛。不一会,来到一家相当体面的马球铺子。 店中伙计见白杨二人装束普通,虽然不失礼貌,但也没有特别殷勤。取出的几款球杆都是普通货色,以木、竹、藤为芯,在表面涂漆。 最好的几只也不过外包牛皮,增强韧性;雕刻花纹,以求美观。 亦蝉看完,疑惑道:“以你家的规模,应该有更好的鞠杖吧?我怎么没有看到缠绕鲜艳花纹的虎皮杖,豹皮杖呢?” 店中伙计礼貌微笑,道:“我店中当然有这类鞠杖,只是价格不菲。我看二位是首次接触马球,建议先买些基础款,等球技娴熟以后,再买这类经典款不迟。” 白复对亦蝉道:“杨妹,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可以先买些基础款,慢慢练起来。” 杨亦蝉不理白复,对着店中伙计,柳眉倒竖,道:“你是想说我们买不起,对吗?” 店中伙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杨亦蝉掏出一个锦囊,拍在桌上,冷哼一声。囊中现出明澄澄的黄金和一块令牌。杨亦蝉将令牌掷给伙计,道:“不想惹祸,就把这块令牌拿给你们掌柜。” 伙计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一看这令牌乃精铜所铸,造型繁复,嵌有龙纹,就知此令牌大有来头。赶忙捧着令牌去找掌柜。 不多时,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满脸堆笑出来招呼:“不知大人驾临,还请楼上雅座喝茶。”说罢,亲自带路。 白复好奇,道:“这是何物,如此好使?” 杨亦蝉大为得意,耳语道:“这是御前侍卫的令牌,我向训练我们的教官借用一天。” 白复更加诧异,道:“如此贵重之物,他们怎肯借你?” 杨亦蝉神秘一笑,不接这话。 二楼雅座,奢华私密,专门接待尊贵的客人。 掌柜让伙计捧出十根球杖,笑道:“大人,这是我店最贵重的十根鞠杖,您看看,是否有满意的。价格嘛,都好商量。” 这几根鞠杖握柄用象牙雕成狮子戏球或麒麟献宝等造型,华美典雅。球杆镶金丝,走银线,缠绕虎皮,颜色鲜亮,虎虎生威。杖头用特殊技法弯曲成月牙状,曲度自然,厚薄均匀。用手一试,有的轻若竹梢,有的重逾铁锏,皆非凡品。 亦蝉一见,大喜过望,赞道:“这才是我要的鞠杖。” 那掌柜不无自豪,道:“弘文馆有位苏校书,好诗好酒,做的一手好球杖,专供皇室御用。但他太过贪杯,每次酒钱不够,就偷偷替我店做两根球杖,所得酬金都用来换酒了。圣上念他迂直,对他偷接私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让这几根好鞠杖流落民间。” 亦蝉挑了一只最为奢华的鞠杖,爱不释手,对白复道:“师兄,你也挑一只吧,我送你。” 白复笑道:“好。” 这十根鲜亮的鞠杖中,有一根黑沉沉的鞠杖,没有雕花,也不包裹兽皮,毫不起眼。就是与楼下的鞠杖放在一起,也毫无违和感。 白复心道:“这鞠杖看似普通,却被放在这里,定然内有玄机。”用手一握鞠杖,差点没提起来,感觉有七八十斤,比铁鞭铁锏还要重三分。再细看,球杖握柄处刻有两个古篆“月钩”。 白复心中一动,这根鞠杖不是凡品,应有来历。于是对掌柜道:“就它吧。” 掌柜一愣,心道:“这根鞠杖沉重异常,根本不能用来打马球。我以为苏校书那日是故意骗我酒钱。想到这些年从苏校书的鞠杖买卖中,赚了不少银子,我才花钱收购了这根鞠杖。没想到,有一天真能卖得出。苏校书曾说,唯真英雄方识此物,若此言不虚,这少年应大有来头。” 想到这里,掌柜哈哈大笑,道:“这位少侠果然识货!看在少侠面上,那根鞠杖半价出售,这根鞠杖免费送给少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御马之术 仆本修文持笔者,今来帅领红旌下。不能无事习蛇矛, 闲就平场学使马。军中伎痒骁智材,竞驰骏逸随我来。 护军对引相向去,风呼月旋朋先开。俯身仰击复傍击, 难于古人左右射。齐观百步透短门,谁羡养由遥破的。 儒生疑我新发狂,武夫爱我生雄光。杖移鬃底拂尾后, 星从月下流中场。人不约,心自一。马不鞭,蹄自疾。 凡情莫辨捷中能,拙目翻惊巧时失。韩生讶我为斯艺, 劝我徐驱作安计。不知戎事竟何成,且愧吾人一言惠。 ——《酬韩校书愈打球歌》张建封(唐) …… 接下来,杨亦蝉又给自己和白复挑了身鲜亮马球锦衣,圆领锦袍,窄袖宽身,两侧开衩,袍长及小腿。再配上专用的幞头、腰带、麂皮六合靴,一身下来,干净利落,更显得白复英俊伟岸,亦蝉美艳飒爽。 掌柜在旁不停夸赞,好一对江湖侠侣。 亦蝉正要付账,掌柜道:“大人,本店后院就有马球场,要不要玩两手?” 杨亦蝉和白复对望一眼,暗暗吃惊,这店铺占地面积得有多大啊。两人跟着掌柜,来到后院,登上一个亭台楼阁。楼阁下有个可开闭的拱门,伙计就从这里将白复和杨亦蝉的马牵入球场。 白杨二人站在楼阁上,只见这里的球场面积约有正规球场半个大小,“筑场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球场远处是马球门,与今日安西军比赛的那种涂有色彩、雕有花纹的画门不同,这里的球门是在木墙的下部,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洞后结有网囊。 杨亦蝉上马,跃跃欲试。 掌柜走到白杨二人马前,测试了几下。笑道:“两位的马是好马,尤其是少侠的马神骏非常。但两位的马没有受过训练,不适用于球猎。” 杨亦蝉好奇,道:“何以见得?” 掌柜道:“赛马之佳者,不视其高大,而视其灵活与否。解击球者,每嘉其环回斗转,动可惬心。简单说来,赛马未必要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一定要灵活,要善于环回斗转。其二,受过训练的赛马,要能领会骑手的指令,比如说,触碰右耳,马往右转;马刺踢左马腹,马往右转;双腿夹马腹,马加速。杖击马臀,全速冲刺……” 掌柜讲起御马之术,滔滔不绝,听得白杨二人目瞪口呆。 白复问道:“那训练一匹赛马,大概要多久?” 掌柜道:“一般的马术动作,大概需要一年。象今日安西军席元庆将军胯下骏马展示的‘凌波微步’神技,即便是上等良驹,也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 杨亦蝉大惊:“三年?我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掌柜笑道:“大人莫急,本店有训练赛马的业务,也有租借或购买赛马的业务。大人可将您的坐骑交给本店代训。三个月有小成,半年一大成,一年后就可驰骋赛场。这一年内,大人若有马球比赛的需要,可以购买本店的赛马或者租借本店的赛马。这样以来,人和马的训练都不耽误。” 白复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知价钱几何?” 掌柜的报完价后,杨亦蝉眉头轻蹙。虽然她在蜀山论剑上赚了些银两,但用来支付这笔开销,也着实有些吃力。 正在犹豫中,白复对掌柜道:“就这么定了,我们的马放在您这里代训,每旬我们过来验查进展。另外,我们再租一匹赛马。还请掌柜牵出几匹骏马,让我们选一选。” 掌柜点头答应,让伙计从马厩里牵马出来。 亦蝉看着白复,说不出的感激。白复笑笑,轻轻牵起亦蝉的手。两人对视,深情款款。 不多久,伙计拉出几匹骏马,肌肉虬劲,神采飞扬,一看就是上等良驹。白复和亦蝉挑来挑去,选中一匹良驹。这马名为斑点疙瘩虎,头似虎头,浑身橙黄,相配着各种颜色的花点儿,如同豹纹,奔跑起来威风凛凛。 掌柜指点白杨二人操控赛马的大致法门,如何急停,如何加速,如何摆脱,如何冲撞。白杨二人用心铭记,受益良多,方知打马球有这么多门道。 掌柜道:“打马球时,骑手要专注于持杖击球,因此要尽可能地做到人马合一。起码的要求是“马不鞭,蹄自急”,不要让骑手做多余的动作;更高的要求则是“珠球到处玉蹄知”,马球一到马身边,马就知道应该怎么动了。与其说是人打球,不如说是马打球。” 杨亦蝉上马打了几球,刚开始还不熟悉,几杖挥下来,十步左右,已经能将马球准确击入网窝。 掌柜一旁喝彩:“大人,好功夫!照您这个身手,不出三个月,就是球场上的专业球手!”杨亦蝉闻言,喜笑颜开。 在杨亦蝉的怂恿下,白复也一试身手。 白复翻身上马,在球场上奔驰一圈。感觉到人马节奏和谐时,白复探身击向地上的一只马球,二十几步外,球应声入网。白复小试锋芒,找到球感,信心大增。 白复将鞠杖换成自己刚入手的“月钩”,这条铁锏一般的鞠杖沉重异常,正常挥动都吃力,更别说做出击球这类轻灵的动作了。 白复将真气充盈手臂,离球洞还有五十余步时,伙计高喊:“注意,出球了!” 一只红色马球侧面投来,球速极快。白复身子一拧,挥杖直击。‘砰!’一声脆响,鞠杖精准地击中了马球。 就在鞠杖与球接触的瞬间,杖头弹性极大。白复只觉月钩犹如活物,将自己的力量瞬间放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马球带着风声,呼啸着向球洞飞去,只见一道红光,在一片惊呼声中,球应声入洞,余力不减,穿透网囊,击穿球门后的短墙。 “五十步,一杖进洞。”伙计惊呼,掌柜和满场伙计情不自禁鼓掌,惊为天人。 掌柜叹道:“少侠,仅凭这一球之力,您已跻身长安顶级球手之列。若老朽法眼无差,假以时日,少侠定是我大唐绝世球手。” 三人正说到热闹处,只见一名伙计骑了一匹白马驶入场中。这匹骏马长得那叫一个好看,浑身如同一匹白缎,马蹄踝部以下血红,名叫蹄血玉狮子。这匹宝马头至尾丈二,蹄至背八尺五,三道肚带吊腰,鞍韂鞧嚼鲜明。 蹄血玉狮子一进球场,撒开欢地奔腾,时而加速冲刺,时而跳跃跨障。能够娴熟地配合骑手的击球动作,什么碎步交叉,急停急转,扣球转身等等,训练有素,人马合一。 杨亦蝉看着这匹蹄血玉狮子,羡慕不已,忙问掌柜:“这匹赛马什么价格,能否租或买?” 掌柜抱歉道:“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这匹蹄血玉狮子是一位王爷的爱马,放在小店代训的。如果是本店所有,定会卖给大人。” 杨亦蝉眼巴巴地盯着那匹蹄血玉狮子,好生羡慕,但马有正主,自己也无可奈何。正所谓,得不到的最珍贵。亦蝉对胯下这匹斑点疙瘩虎再无兴趣,败兴而去。一路上,索然无味,也不想说话。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到了路口,杨亦蝉简单地道别,匆匆回营了。白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留在舌边。 看着亦蝉远去的身影,形单影只,白复怅然所失。莫非每一个异乡客,都有这种难言的孤独,被这繁华的冷漠灼伤、吞噬。 长安,长安…… 第一百二十章 亦蝉认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纳兰性德(清) …… 杨亦蝉刚来到西内苑营地门口,门口士兵便道:“杨军门,门口有人找,已等候多时。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迎上前来,殷勤问道:“姑娘,你可是来自巴蜀的武举杨亦蝉杨姑娘?” 杨亦蝉点头称是。 这人笑道:“小人姓张,是御史中丞杨大人家的二管家。我家三夫人上次在宴会中见到你,甚觉投缘。命我来送一张请柬,邀请姑娘明日府上一聚,还请杨姑娘务必赏光。” 杨亦蝉一愣,道:“不知杨夫人找我何事?” 张管家笑道:“也无旁事,我家夫人也是白山黑水之人,说起来和姑娘还是同乡。能在千里之外的长安见着老乡,也是缘分。我家夫人就想和姑娘唠唠嗑,聊聊家常。” 杨亦蝉虽然心中困惑,还是点头笑道:“谢谢夫人抬爱,烦请转告夫人,明晚我一定准时赴宴。不知明晚聚会,还宴请了哪些同乡?” 张管家恭敬回道:“夫人没说,小人也不敢多问。明日姑娘训练完,小人就在营门口接送姑娘。” 张管家送完请柬,便告辞离去。 杨亦蝉好生疑惑,但在长安能遇见同乡,且又是一名高官夫人,多少让亦蝉忐忑中抱有几分幻想。她仔细回想那日情景,这位杨夫人似乎在哪里见过,颇有几分相熟的感觉。 杨亦蝉在营地门口怔了一会,这次与上次不同,属于私人宴请,断不能空手上门。杨亦蝉找到一家老字号,买了两个精美的雕花木匣和青瓷瓶。回到屋内,打开木箱,取出‘河车’、‘伏火’、‘挽水’、‘勾漏’、‘玉蟾’、‘参契’五粒金丹,分别放入青瓷瓶内,将瓶口蜡封后,标好名称,用红绸包裹,放入木匣。放在灯下端详,品位不凡。杨亦蝉这才满意睡去。 第二日黄昏,张管家接到杨亦蝉后,从杨府侧门直接步入后花园。一艘画舫停在碧水湖畔,杨亦蝉登上画舫后,画舫缓缓驶入湖心。抵达湖心亭时,张管家示意杨亦蝉下船,然后驾船离去。 湖心亭是孤立在湖心的一座八角二层小楼,此刻正是日落时分,夕阳西下,烟波浩渺,当真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杨亦蝉登上二楼,亭内仅有一人,正是那日宴会见到的宫装贵妇——杨国忠的三夫人尹氏。 杨亦蝉赶忙施礼,声音拘谨:“小女子乃乡间粗鄙之人,不懂礼仪,初次登门,备了些我青城秘制的丹药,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尹氏随手将礼物放于一旁,再次细细打量着杨亦蝉,自言自语道:“杨姑娘,你的父亲叫杨尔滨,辽东人,江湖人送绰号‘雪原苍狼’,靠一路铁砂掌纵横白山黑水。你母亲姓尹,营州柳城人,善使一对银色短剑,江湖人称‘银剑三娘’。对也不对?” 杨亦蝉大奇,道:“夫人,您认识我的爹娘?” 尹氏不回答,双目如电,厉声问道:“你的尾椎骨比旁人长一寸五,像一条没有长全的狐狸尾巴。尾椎上有一个青色的胎记。你每次听到打雷声,就会瑟瑟发抖,是也不是?” 杨亦蝉浑身一震,仿佛明白了什么,泪光连连,拼命点头。 尹氏验过杨亦蝉尾椎,从怀中掏出一对银色短剑,放于桌面,搂住亦蝉,泣道:“我苦命的孩儿啊!” 杨亦蝉再不犹豫,扑入尹氏怀中,放声大哭。 …… 原来,尹三娘被安禄山始乱终弃后,羞愤难当,无颜面对杨尔滨父女。走投无路之际,想起父亲结拜兄弟之子鲜于仲通。此时的鲜于仲通在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麾下任采访支使,是章仇兼琼的心腹幕僚,正混的风生水起,于是远赴巴蜀,投奔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慧眼识珠,看中了杨钊弘农杨氏的身份,认定杨钊奇货可居,便慷慨解囊,时常接济于他,并将尹三娘以鲜于仲通表妹的身份,许配给杨钊为妾。 杨钊入长安后,凭借杨家三姐妹的裙带关系,平步青云,迅速擢升至给事中,兼御史中丞,恩幸日隆。尹三娘也凭借这层关系,摇身一变,从一介草民成为煊赫长安的豪门贵妇。 当真是造化弄人。 尹三娘详细打听杨亦蝉这些年的经历,也是不胜唏嘘。听到杨亦蝉被秦永杰等同门霸凌,怒不可遏。听到杨亦蝉武功大进,入围蜀山论剑三十强,喜上眉梢…… 最后,尹三娘问起杨亦蝉的人生大事。杨亦蝉羞羞答答把和白复正在交往的事告知母亲。 尹三娘听完,眉头紧蹙,道:“蝉儿,嫁人是女人一生的头等大事。嫁什么样的男人,就决定了你一生是什么样的命运。白复得罪了李林甫,又被圣上猜忌,在长安再无出头之日。” 杨亦蝉辩道:“复师兄救了太子的子女,倘若太子登基,岂不就否极泰来?” 尹三娘道:“朝堂之事,岂是你们小孩子懂的。圣上现在龙体康健,没有丝毫老态。要想熬到他百年仙去,你们得熬多少年啊? 再说太子李亨吧,我听说圣上动了换储之心,太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按你所说,这次武举,白复至少能入围三甲。可结果呢,莫说状元探花,就连个武进士都不是。缘何如此?那太子坐视恩人被株连迫害,连个屁都不敢放,又是为何? 想当年,太子因韦庄案,休掉韦王妃。因岳父杜有邻案,休掉杜良娣。为了储君之位,连自己妻妾都能抛弃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帮上白复?” 这几句话直击杨亦蝉靶心,说出了这些日子来,她内心深处的隐忧。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之。杨亦蝉半晌无言,轻轻叹道:“母亲,话虽如此,可复师兄救过我的命,一向待我甚好,在他落难时,我于心不忍。” 尹三娘冷哼一声,道:“难道要用你一生的幸福来报恩不成?要真是过意不去,将来找机会报答就是。我跟杨大人说一声,在京师以外封白复个官。让他远离长安,安享富贵。听为娘一句劝,当断不断,反被其乱。” 杨亦蝉默不作声,绞着双手。 尹三娘趁热打铁,道:“蝉儿,你美艳高挑,武艺超群,再加上咱们杨家今日的地位。只要你有意,长安城里莫说豪门贵胄,就是皇室子弟,也是随你挑啊。十王宅各亲王,百孙院各皇孙,你看上谁,娘亲就请圣上为你赐婚。长安这么多如意郎君,你又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事不再争了,为娘替你做主了。” 杨亦蝉沉默不语,一行清泪如珠串落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尹三娘子 二分春到柳,青未了,欲婆娑。甚书剑飘零,身犹是客,岁月频过。西湖故园在否,怕东风、今日落梅多。抱瑟空行古道,盟鸥顿冷清波。 知麽。老子狂歌。心未歇,鬓先斑。叹敝却貂裘,驱车万里,风雪关河。灯前恍疑梦醒, ——《木兰花慢》张炎(宋) 将杨亦蝉送走后,尹三娘心事重重来到书房。杨国忠正躺在榻上醒酒,一见尹三娘,便坐了起来。 杨国忠虽然现在妻妾成群,但唯有这个三娘子素富智计。杨国忠能有今日,除了贵妃和杨家三姐妹在圣上面前吹的枕边风外,全靠这个三夫人背后出谋划策,穿针引线。 在尹三娘无数次的策划下,杨国忠窥伺玄宗好恶,千方百计迎合,短短几年,就赢得玄宗的赏识和眷宠。故而,杨国忠对尹三娘格外看重,信任敬畏: 玄宗好玩樗蒲,尹三娘就让杨钊以供奉官的身份出入禁中,在旁负责计算点数和输赢。趁玄宗玩的兴高采烈之际,顺势借机调入户部。 尹三娘仔细研究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等人突然发迹的历史,发现善于帮玄宗聚敛的人,都会一夜之间平步青云,成为天子眼前红人。于是帮杨钊策划了一场财政大戏:将各地上缴的粮食兑成绸缎,又用税收购入布帛。国库帛布堆积如山后,邀请玄宗莅临国库。玄宗龙颜大悦,赞道;‘帑藏充牣,古今罕俦!’从此,信任有加,恩宠无匹。 杨钊本是则天皇帝的男宠张易之与婢女蠙珠私生之子,趁玄宗宠爱之际,为其父张易之和舅父张昌宗平反昭雪。从此,他不再是前朝余孽,而是功臣之后。 杨钊以自己名字中含有“金刀”二字,暗合图谶,对朝廷不吉为由,请求玄宗赐名为“国忠”。 通过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暗藏玄机的操作,尹三娘成功将杨钊包装成显赫出身,天子赐名的功臣之后。为日后攫取朝堂大权,找到道统上的依据。 …… 杨国忠问道:“确认无误?” 尹三娘点点头,道:“确认过了,是我的女儿杨亦蝉没错。” 杨国忠醉眼迷离,拍着胸脯道:“好,找到就好。尹妹,你的女儿,我杨钊视为己出!以咱杨家今日之显赫,她从今往后,贵如公主,赛过王侯!” 尹三娘冷眼看着酒醉不堪的杨国忠道:“最近怎么喝这么多?” 杨国忠轻蔑笑道:“圣上流露出换储的意思,最近朝堂众臣结党站队,有竞争实力的皇子也纷纷开始走动。十王宅各亲王,百孙院各皇孙,象走马灯一样,全部涌入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和杨铦、杨锜家中。这五杨家中,这两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尹三娘眼珠一转,道:“大人,这些皇子中,谁最有可能成为储君?贵妃那边有没有什么暗示?” 杨国忠凝心细想,道:“贵妃没漏任何口风。她明确表态,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劝我们也别瞎掺和。” 尹三娘眉头深皱,道:“大人,这事可别大意。贵妃现在恩宠无匹,体会不深。但再美的女人都有凋零的时刻,越是沉鱼落雁之貌,反差越大。更别信什么海誓山盟,比翼连理的鬼话,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当年王氏与临淄王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他起事时,王氏颇预其谋,赞成大业。可结果怎么样呢?圣上登基后,爱上了武惠妃,翻脸无情,找个‘厌胜’的理由,将王皇后打入冷宫,将皇后之兄王守一贬谪赐死。三个月后,王皇后郁郁而终,幽闭而死。后宫上下,思慕不已,怆然泣下……” 杨国忠大惊,赶忙捂住尹三娘的嘴:“你这天杀的婆娘,快闭嘴,要是被人听去,这可是灭族之罪。” 尹三娘长吁一口,把心中恶气一吐,换个角度,道:“王皇后被废黜,很大一个原因是没有亲生儿子。俗话说,母凭子贵。今日圣上春秋已高,贵妃恐难生子。就算恩宠不减,圣上百年以后,贵妃再无凭靠,咱杨家的好日子也就走到尽头了。” 杨国忠此时酒醒大半,越想越怕,愁道:“尹妹,你所言极是,这可如何是好?” 尹三娘道:“如果能揣摩到圣意,我们就可以提前和未来储君交好。以杨家今日之地位,哪位皇子不愿与我们结盟?有了拥立之功,杨家就能屹立不倒。” 杨国忠如醍醐灌顶,一怕大腿道:“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前一阵子,圣上专门把庆王李琮、荣王李琬、颍王李璬、永王李璘、寿王李瑁叫入内殿安抚慰问,交办了一些差事。虢国夫人后来听圣上说了一嘴:庆王是庶长子,自幼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荣王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永王聪敏好学,俊朗神武,最像少年临淄王。” 尹三娘眉头一皱,一个一个掰着指头盘算:“如此说来,储君人选应从这三位亲王中挑选。庆王年长,在皇室宗亲中,影响力不容小觑。但素来看不起我们这些新贵,不易结交。荣王儒雅平和,深得世家大族信任,平素虽然与我们无甚来往,但不难结交。这永王嘛,虽然丰朗神武,但毕竟资历尚浅……” 杨国忠插话道:“说起永王,圣上这次让他分管今年这批武进士。因武进士中,巴蜀子弟较多,永王近日几次约我商量。感觉他借题发挥。” “圣上让他管理武进士?”尹三娘黑白眼珠骨碌碌乱转,用心揣摩、思度。突然,计上心来,道:“大人,你可如此这般……”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权力游戏 二分春到柳,青未了,欲婆娑。甚书剑飘零,身犹是客,岁月频过。西湖故园在否,怕东风、今日落梅多。抱瑟空行古道,盟鸥顿冷清波。 知麽。老子狂歌。心未歇,鬓先斑。叹敝却貂裘,驱车万里,风雪关河。灯前恍疑梦醒, ——《木兰花慢》张炎(宋) 这一日,杨国忠在府邸单独宴请永王李璘。两人寒暄客套几句,就聊起武进士一事。越说越投机,索性换成大盏,开怀畅饮。酒过三巡,杨国忠觉得气氛到了,便让下人们全都退下。 杨国忠道:“我听说殿下小时候是太子抚养长大?” 永王听到这里,虎目泛泪,道:“我很小的时候,母妃就离世了。圣人忙于国事,很少能见到。三哥怜我幼年丧母,就将我养在自己宫中。我幼时体弱多病,三哥就整宿将我抱在怀中,哄我入睡。” 说罢,永王将酒一饮而尽,略有几分醉态。 杨国忠敬了永王一杯安慰酒,叹道:“人人都希望生在帝王家,却那里知道帝王家的辛酸。就拿我族妹来说吧,虽然贵为贵妃,但也只是人前风光,背后不知偷偷落下多少辛酸泪啊!” 永王醉眼迷离,道:“杨大人不用为安慰我,就编些瞎话来糊弄我。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莫敢不从,能有何烦恼?” 杨国忠也是醉态百出,道:“贵妃虽为后宫之首,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希望被夫君疼爱,有儿孙承欢。我族妹虽富有四海,但却尚无子嗣。将来圣人仙驾而去,就只剩她独守寒宫,孤老终身。每念及此处,我这做族兄的竟心如刀割,寝室难安。” 永王叹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贵妃宅心仁厚,母仪天下,膝下却无一子一女,天可见怜,天可见怜啊!” 杨国忠哭泣道:“天可见怜,天可见怜啊!我天天祈求上苍,大发慈悲,念我族妹悲天悯人,赐我族妹一子,以安天年。若能有永王等皇子一般仁孝,我杨国忠愿折寿十年!” 永王闻之,悲伤大恸,大哭:“我自幼便是个没娘的孩子,孤零零立于这世上,更解此中滋味。若贵妃不嫌弃,我愿侍奉终身,颐养天年。”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抱头痛哭,击节而歌。 …… 灯火慢慢转明,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正是尹三娘。她一直在屏风后暗中观察,见永王李璘仪表丰俊,英姿颖发,不仅暗赞心许。见时机成熟,遂步入厅堂。 她给二人酒杯重新斟上酒,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轻声劝慰:“我正想劝殿下和大人少喝两杯,就听到二位的肺腑之言,贱妾感动莫名,谨代表我族妹,敬殿下一杯。” 杨国忠介绍道:“殿下,这是我家三夫人,尹氏。” 永王连忙长身施礼,道:“原来是嫂夫人,久闻三夫人女中诸葛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久仰久仰!” 尹三娘道:“贱妾虽在深闺,也常听大人提起您,夸殿下睿智绝伦,神武盖京华,今日一见,果然英雄盖世,名不虚传!” 两人一阵寒暄客套。 尹三娘言归正传,正色道:“若永王肯立誓对贵妃仁孝,侍奉贵妃颐养天年,庇护我杨家富贵平安,我杨家愿效法华阳夫人,助永王一臂之力!” 永王掏出护身匕首,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酒盏,肃穆凛然,道:“我以我母妃郭顺仪、先祖郭昶、郭澄、郭琰、郭义在天之灵盟誓,若违此誓,叫我李璘天诛地灭,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杨国忠知道此誓言的份量,大喜过望。 尹三娘不理他的眼色,直言道:“永王诚意,弥足珍贵,感动天地,实乃我杨家之福!拥立之事,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正所谓,‘先谈好,后不怨’,为将来利益捆绑一致,义利相合,贱妾还有一事相求,还请永王殿下海涵!” 永王正色道:“好一句‘先谈好,后不怨’,嫂夫人果然机敏干练,才具过人,颇有大将之风!本王若无此心胸,倒辜负了大家。嫂夫人请讲!” 尹三娘道:“贱妾听闻殿下尚未婚配,我杨家有一养女,年方二八,美艳如花,想高攀殿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永王一愣,心道:“从未听说杨国忠有养女啊?”,面露难色道:“按我李唐宗室要求,正妻需是世家子弟的嫡女……” 尹三娘双目炯炯,凝视永王道:“我女可以为妾,但请永王保证,如荣登大宝,我女名份须在嫔妃以上。” 永王心道:“若能君临天下,三宫六院,妃嫔无数,区区一个女人算什么!”于是爽快答应。 …… 三人商量其后续细节,永王颇有些担忧,道:“父皇此举,令诸皇子蠢蠢欲动,若此刻贵妃过继我为子,争储之意太过明显,定为诸皇兄所不容。” 杨国忠道:“殿下考虑甚是周密,这事急不得。一旦圣人起了疑心,得不偿失,需从长计议。” 尹三娘道:“大人所言极是,这事需宫内宫外协同策应。我已经有了大致主意,需按步实施。为掩人耳目,从即日起,殿下与大人不要再见面了。我有一可靠之人,能了无痕迹传递消息。” 说罢,在永王耳畔轻声几句。永王心领神会,不住点头。 …… 永王离开后,杨国忠颇有些埋怨,道:“尹妹,我知你疼闺女,但为区区小女,阻挠拥立大事,岂不得不偿失?倘若他永王真的上位了,咱们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谈条件,将来会不会被他翻旧账?” 尹三娘冷笑一声,道:“大人勿忧,拥立是何等大事,岂能不慎重?永王背后也有高人相辅,我们开的条件越高,条件越细,说明我们越有诚意。他这一脉人马才会放心,真正跟我们交心,双方才能勠力同心,共举大事!” 杨国忠闻之,哈哈大笑,道:“尹妹,你就是我的卧龙、凤雏啊!” 第一百二十三回 帝王心术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呆、老成尩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范仲淹 …… 这一日朝会结束,玄宗把李相单独留了下来。聊完军国大事后,话题自然转到这几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储君更迭事宜。 玄宗道:“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不慎,非到必要时刻,朕也不想动摇国本。无奈这个太子啊,让朕操碎了心。如果不得不走到这一步,爱卿以为其他皇子中,谁堪此大任啊?” 李林甫躬身一鞠,道:“此乃圣人的家事,臣不敢妄言。” 玄宗故作不悦,斥道:“立储既是家事,更是国事。爱卿乃国之首辅,怎能刻意推脱。” 李林甫呻吟良久,道:“回禀圣人,臣以为‘非有大勋力于宗稷,则莫若元子’(如果其他皇子对国家没有特别大的功劳,那么一般情况下,立储应立长子)。庆王自幼就被当做嫡子来培养,等到睿宗皇帝登基后,庆王又以皇孙的身份被封为许昌郡王。若立庆王为储君,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廷百官,皆无反对之理由。” 玄宗思虑良久,对李林甫道:“庆王面部有残疾,不堪为人君。” 李林甫意有所指,回应道:“庆王虽然面部有些小缺陷,但治理国家,靠的不是君王的相貌,而是君王的品行和才学。我大唐幅员辽阔,富有四海,八方来朝,只有象圣人您一样雄才大略,经天纬地,宅心仁厚,德配四方的帝王方能驾驭。若因相貌而舍贤才,让朝廷动荡,国家危亡,非持盈保泰之道。” 玄宗听罢,面现犹豫。他无力地摆摆手,道:“爱卿退下吧,容朕好好想想。” 李相离开不久后,玄宗望着殿内玄宗皇帝的画像,思绪万千。当年‘一日杀三王’,是他内心永远的痛。现在人老了,心也软了,喜欢一家人团圆和睦,不愿再发生这种骨肉相残的事了。 玄宗心念一动,想起似乎好久没有见到太子了,立刻宣太子李亨入宫觐见。 时间不长,李亨来到内殿。见到玄宗,大礼参拜,朗声祝福道:“儿臣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亨行礼时,玄宗突然发现儿子头发已有几分脱落,两鬓斑白。算算年纪,太子尚未到中年,竟然沧桑如此,仿佛人到暮年。 玄宗不由心生恻隐。虽然这些年来,玄宗对李林甫为保相位,打击异己的行为予以最大限度的容忍,但在废黜太子一事上,他始终清醒,从未被李林甫蛊惑。 玄宗对近年来发生在太子身边的事情很清楚,通过高力士,他了解到了不少朝堂斗争的内情。 玄宗欣赏太子的仁孝与柔顺。太子在遭受磨难和委屈时,总能忍辱负重,从不向父皇寻求保护。要么默默承受,等待真相大白;要么立整立改,闭门思过。太子一次次通过这些玄宗有意设置的考验,这一点让玄宗颇为欣慰。玄宗觉得太子很识大体,可以托付千秋基业。 不过,太子过于谨慎和顺从的表现,又让玄宗多了几分顾虑与踌躇。 对玄宗来说,宰相与太子交恶未必就是坏事。假如李林甫和李亨互为盟友,相互照拂,一旦形势有变,太子就可凭借血脉法理上的正统,利用宰相挟制文武百官,逼宫上位。玄宗当年就是靠“神龙政变”,推翻则天皇帝,拥立自己的父亲睿宗皇帝登基。作为一个靠政变上台的皇帝,玄宗经验丰富,是不可能放任宰相和东宫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只有宰相和东宫这两股政治力量互相牵制,最大化制约,他才能坐稳江山。只有他们一直剑拔弩张,倾轧斗争,玄宗才能让自己高高在上,让权力的面纱始终保持神秘。如同遥远天边的那只狮身人面像,狮身代表权力,人面代表慈悲。恩威并济,才能对双方形成致命性的钳制和震慑,实现皇权的均衡和稳固。 这就是玄宗的帝王术。 换言之,玄宗断不会让李林甫把太子斗垮。一旦相权过大,足以扳倒太子,另立储君,相权就已不是相权,而是君权。这种权力的界限一旦被突破,就如洪水决堤,猛兽出笼,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玄宗绝不会允许出现相权凌驾皇权的局面。 这种乾坤专断,移星转斗,生杀予夺的权力只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 到了用膳的时间,李亨正要告退。玄宗道:“亨儿,陪朕一起用膳吧,咱们父子好一阵没有单独吃过饭了。” 李亨心中一凉,心道:“难不成父皇此刻就要告知我?”这一顿饭吃的惴惴不安。 宫中负责膳食的尚食局很快将菜品端了上来。其中有一只刚烤好的羊腿。 玄宗让侍奉宦官将羊腿端到太子面前,道:“亨儿,这是尚食局最近的新菜品,你尝尝。” 李亨谢恩后,用剔骨尖刀割来吃,羊肉鲜嫩,孜然喷香,李亨却食之无味,心念皆在玄宗身上。一边吃,一边对答父皇的问话。 李亨割罢羊腿,手上全是油渍,手畔却无净手的绢布和水盆。李亨顺手抓起一旁的薄饼,把手揩净。一抬眼,正好瞥见玄宗脸上怒气一现而过。 李亨心中大凛,急忙盘算。情急之下,灵光乍现。李亨装作没有看见玄宗表情,将手揩拭之后,不紧不慢地把擦过油渍的饼子拿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玄宗本来很不高兴,忍着脾气没有发作。李亨这一手大大出乎玄宗意料,不禁喜上眉梢。玄宗放下手中碗筷,微笑对李亨道:“福当如是爱惜。” 这一顿饭父子言谈甚欢,没有君臣那种拘谨,更像家人。 饭局结束,李亨恭送父皇入宫,这才返回东宫。 进入东宫内寝,李亨瘫坐在榻上,脱下锦袍后才发现里三层、外三层湿了个尽透。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母凭子贵 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 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后同墙看。 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无题》李商隐 樱苑的春色是醉人的,杨贵妃终日徜徉于樱花林下,每每忘归。 阳春三月,春光鼎盛,樱花烂漫,粉敷玉琢。一阵微风吹过,飞花遮蔽天空,如烟似雨。 樱花最美的时候,并不是它绽放时的如霞似锦,而是它凋零时的翩翩飞絮。花瓣如雨,片片飘零,落地化泥,婉转凄美,如歌如泣。人生苦短,朝露落樱、祸福难测,死生无常。明知生死不可避免,又何须为之神伤? ...... 自从被封为贵妃,杨玉环便爱上了樱花,每逢花季,便整日漫步林间,看着彩霞满天的花海,看着飘零坠地的落樱,万千滋味凝聚心头。 虽然风华绝代,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杨玉环依然是孤独的。 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作为后宫之主,却没有为圣上诞下一儿一女。后宫恐怕是天底下最龌龊黑暗之处,而她却有后宫女人最致命的硬伤。 算上追赠,圣上宗室典籍在册的皇后三人,嫔妃九人,昭仪、婕妤八人,才人十八人。 算上逝去和夭折的皇子,圣上宗室典籍在册的皇子三十人,公主二十九人。 妃嫔和皇子们,人人皆有觊觎之心,纷纷图谋取而代之。如今,杨家虽然权势滔天,恩宠无匹,一旦圣人驾鹤仙去,今日有多少恩宠,明日就有多少横祸。君不见,吕后一党如何对待戚夫人?远者不说,玄宗一朝的宫廷便是一路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从王皇后、赵丽妃、再到武惠妃,从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不是冷宫幽闭而死,就是贬谪赐死。皇宫内院,戾怨血腥。皇室宗亲,已光剑影。 眼见李隆基一天天老去,杨玉环的恐惧与日俱增。子以母贵乎?母凭子贵乎?在这阴森诡谲的深深宫闱,这恐怕是唯一的屏障。没有子嗣,无论今天如何风华绝代,她终究是没有归宿的…… “怪不得流连忘返,果然好景致。我在宫中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也不见你回来,只能亲自出来找寻!” 杨贵妃蓦然回身,只见一位宫装美妇,锦衣霓凰、修长襦裙、丰胸细腰、不假脂粉、淡扫蛾眉,正是三姐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泼辣豪爽,将周围侍女轰走,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虢国夫人低声密语了大半个时辰,道:“小妹,人和事都安排好了,接下来如何操作,就要你拿主意了。” 杨贵妃贝齿紧咬,思忖良久,默然长吁道:“姐姐考虑周全,方案无差,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唯望天可见怜,保佑我们没有选错人。” 虢国夫人杏目一瞪,道:“这事需宫内宫外协同策应,按步实施。为防止他们有诈,咱们姐俩儿也得留一手!”说罢又是一阵耳语。 杨贵妃听罢抿嘴笑道:“姐姐智计无双,就是手段忒毒辣了些。也好,此事听凭姐姐主。” 二人商量完毕,虢国夫人泼辣干练,来去匆匆,倏忽消失在樱林尽头。 …… 玄宗和太子李亨用完膳,兴高采烈地回到寝宫长生殿,找寻着杨玉环:“爱妃,爱妃?” 玄宗一掀珠帘,只见贵妃横躺在玉榻上,一双美目直勾勾望着床闱,愁容满面。 玄宗惊讶,道:“爱妃,身体无恙否?”说罢,探手触摸贵妃额头。触手处温凉,不似伤寒着凉。 玄宗关切道:“爱妃,这是怎么了?给朕说来听听。” 贵妃艰难撑起身子,缓缓起身,双目惊恐,神情恍惚:“臣妾刚才南柯一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大汉的戚夫人。被吕太后幽禁在永巷,剃去头发,颈束铁圈,穿上囚徒的红衣,舂米做苦役。随后,被吕太后砍断手脚,剜掉眼珠,熏聋耳朵,喝下哑药,扔在厕所,称为‘人彘’。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 话音未落,杨贵妃嚎啕大哭。 戚夫人之遭遇,乃后宫千古惨剧,玄宗岂能不知,他紧紧搂着玉环,感同身受她的悲恸与无助。 好半晌,杨玉环才止住哭泣,泪眼婆娑地问道:“三郎,若你仙去,请一定带上我,咱们路上相依为伴,远胜留我一人愁苦孤单。我与三郎,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玄宗心如刀割,饶是一代君王,此刻也老泪纵横。 …… 第二日醒来,玄宗一脸正色,字斟句酌对杨玉环道:“爱妃,容朕再缓两天,朕会从诸皇子中过继给你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嫡子,也是我大唐真正的储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各有心思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索索。细想前欢,须著人间比梦间。 ——《减字木兰花伤怀离抱》欧阳修 …… 永王回到府邸,将谋士请入内书房。 永王深鞠一躬道:“先生所料无差,杨府也在选边站队,一切皆如先生所言。”说罢,将今日情况细细讲述一遍。 永王道:“始料未及的是杨府冒出位养女,谈及婚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权且答应下来。如有先生觉得不妥,我再找机会推脱。” 谋士认真听完,一缕长髯,道:“殿下当机立断,决策正确。若殿下成为九五之尊,区区一个女人又算什么!此女的来历,我会派人调查。但无论此女为何人,杨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出条件,正说明杨家看好殿下,愿意把宝压在殿下这边。” 永王听罢,这才放心。 聊到过继给贵妃的细节,永王叹道:“唉,想到之前称杨氏为弟妹,以后要改口为母妃,当真有些羞臊,心有不甘。” 谋士笑道:“殿下多虑了,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淮阴侯尚且受得了胯下之辱,更何况是夺嫡之争!” 永王道:“我按先生之前所教,表示若现在就过继为贵妃嫡子,恐被诸皇兄所不容,所以借此退后一段时间。” 谋士道:“殿下英明。此刻朝廷正是微妙之际,若贵妃立殿下为嫡子,争储之意太过明显,有三不妥。首先,陛下会怀疑殿下勾结外戚,定不容于陛下。其次,太子与殿下交好,一旦现在立嫡,必然与太子交恶,将来,东宫势力就无法收归殿下所用。最后,诸皇子必以殿下为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永王点头称是。 谋士道:“夺嫡最忌讳锋芒毕露、操之过急。历朝历代,若皇子流露出夺嫡野心和欲望,在百官中大树朋党,就会触犯天子的逆鳞! 太宗皇帝当年欲废黜太子李承乾,对魏王李泰钟爱有加。文武百官见势,纷纷投靠李泰。李泰不但不韬光养晦,安之若素,反而大张旗鼓、蠢蠢欲动,大有志在必得之势。 黄门侍郎韦挺、杜如晦胞弟——工部尚书杜楚客为魏王李泰奔走腾挪,拉拢腐蚀朝廷重臣。 柴绍之子、驸马都尉柴令武和房玄龄之子房遗爱等权贵二代,为获得拥立之功,纷纷靠拢在魏王身上。出人捐钱,谋划策应。 短短几年,李泰门人遍布朝野,魏王党横空出世。一时间,朝野上下,‘太子即废,魏王贤德’之声不绝于耳。 魏王一党插手朝局,遴选六部要员的行动很快引起了太宗皇帝的警惕和憎恶。 关键时刻,太子谋逆,正是魏王入主东宫的大好时机,李泰急不可耐,乱了方寸,竟然威胁恐吓自己的胞弟——晋王李治:“你历来和元昌友善,如今元昌已被处死,你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脑袋? 这句狼子野心的话,让太宗皇帝相信了,长孙无忌、禇遂良等一众元老的谏言:“魏王为了争位,不惜骨肉相残。一旦君临天下,一母同胞的李承乾和李治定会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太宗皇帝最终下定了决心:废黜魏王,立晋王为储君! 自古夺嫡凶险万分,有进无退,不可不谋划万全。” 永王听完,唏嘘不已,道:“夺嫡步步惊心,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谋士道:“魏王不知韬晦,将大好局面丢弃。我们要吸取他的经验。其一,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不要给圣上结交朋党口实。 其二,尽力办好圣上交办的差事。圣上既然让你管理武进士,殿下就应该天天泡在北衙武学和西内苑,督促这批武举勤学苦练。这批武举是圣上未来军队的核心棋子,圣上让殿下管理,大有深意。殿下将心思花在武举上,一来报答圣上的信任,二来,殿下可以统领身份,建立在军中的人脉。这一点,对殿下君临天下至关重要。关键时刻,这批武举就有翻云覆雨之功!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因谶言一事,圣上对天下掌兵大将和皇子都格外警惕、提防,殿下可奏请高力士为这批武举的监军,协助殿下管理皇城内的这只奇兵。如此一来,圣上才可放心将军权给你。” 永王听完,不住点头。 谋士正要起身告退,突然想起一事,道:“殿下是否可知这批江湖少年中有一个漏掉的武举叫白复?” 永王道:“学生知道此人。此人武艺高强,却因为元夕夜救下太子一子一女,被李林甫、吉温等人诬陷,作为太子私养死士的罪证。哼,无稽之谈!只可惜这少年,因此事被父皇猜忌,救人一命,却反受拖累,仕途无望。” 谋士道:“此少年被构陷,满朝文武皆知,圣上神武睿智,焉能不知?就是想观察太子如何表现。只可惜我们这位太子,谨慎有余,胆气不足。白复乃其子的救命恩人,倘若在朝堂之上,公开出手搭救,为其平冤,反倒显示出清白坦荡,心胸宽广。反之,知恩不报,畏手畏脚,反倒被圣上猜忌。” 永王深表同意,但不知谋士为何看重白复。 谋士道:“白复此人,看似一介布衣,实际上大有文章可做。” 永王道:“哦,愿闻其详?” 谋士道:“此人在长安,有徐太傅照拂,就拿到了门阀贵族的一票。更重要的是,此人和川帮姜帮主有莫大机缘。有了川帮的支持,就等于得到整个巴蜀武林和财阀的支持。就凭这两点,这少年就足以搅动江湖。我们要趁着其他皇子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将此少年笼络到咱们名下。” 永王受教,长身一躬,道:“本王何德何能,竟得先生青睐,实乃上天对我李璘的厚爱。下一步该如何施展,还请先生教我!” 谋士沉吟良久,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时局微妙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鹭来鸥聚。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酒尽未能去。 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摸鱼儿·东皋寓居》晁补之(宋) 庆王府内堂,灯火昏暗,一名黑衣人大礼参拜庆王李琮。礼毕后,黑衣人跪坐在席上,用剔骨刀将腰带割开,从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李琮。 黑衣人道:“殿下,我这次进京,我兄长让我带两句话给殿下。” 李琮看完书信,道:“我与安将军相识数十载,亲如兄弟。元贞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黑衣人道:“我兄长说,他虽然与安禄山从小感情亲密,但如今已经形同路人。若这次将河东节度使再授予他,他的兵力将达到十八万五千人。天下藩镇总兵力,他占三分之一。安禄山狼子野心,必生反心,不可不防啊!恳请殿下务必钳制他。” 李琮道:“安禄山貌似憨厚,实则奸诈。这次入京的做派,不像其往事行事。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料定这安胖子包藏祸心。这可惜,父皇对他恩宠日深,我平日又是闲云野鹤,就是也干预,恐怕也有心无力。” 黑衣人叹道:“我兄长日夜忧虑,就是担心这厮有朝一日谋逆,将我安家株连进去。” 黑衣人继续说道:“我兄长还有句话,不能写在纸上,让我亲口禀报殿下。” 李琮眉头一皱,摆手道:“如果是那件事,就不必说了。” 黑衣人闻言大惊,离开坐席,噗通跪下,连磕数个响头:“殿下,树欲静而风不止。若大人下了决心,我安家愿效仿尉迟敬德,为大人牵马坠蹬。” …… 黑衣人走后,李琮将儿子李俅和李俨找来。两人跪坐在庆王李琮的面前。 李俅和李俨乃是开元时期太子李瑛之子。开元二十五年四月,杨洄诬陷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谋反,三人被玄宗赐死。李瑛的五个儿子李俨、李伸、李倩、李俅、李备。其中李俅和李俨过继给李琮,其余三子也交由李琮抚养。庆王李琮和太子李瑛兄弟情深,将这五个孩子视为己出。 李俅道:“父王,如今圣上换储之意日渐明显,您本为长子,成为储君天经地义。” 李俨附和道:“就儿臣所致,朝中重臣皆为父王马首是瞻。李相之子李岫托我带话给父王,李相已向圣上谏言,推举父王为储君。” …… 看着李俅和李俨隽秀的面容,李琮不由想起他们的生父——太子瑛。太子瑛才华横溢,宅心仁厚。太子李瑛是玄宗的第二子,生母赵丽妃。睿宗皇帝时,以皇孙身份,册封真定郡王;玄宗即位后,进封郢王;开元三年,册立为皇太子。这太子一当就是二十二年。本来岁月静好,直到美艳狠毒的武惠妃出现。 武惠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勾走了玄宗的魂。从此,后宫其他妃嫔恩宠渐衰。赵丽妃之子李瑛、皇甫德仪之子鄂王李瑶和刘才人之子光王李琚也随之丧失了玄宗的疼爱,父子之间日渐生疏。 母凭子贵,谁不眼红储君之位?李瑛自然就成了武惠妃的眼中钉。日复一日的枕边风后,玄宗动了废立的念头。 武惠妃联合李林甫,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一心拥立其子寿王李瑁,在如此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环境中,太子李瑛恣意任性,毫无城府谋略,最信任的驸马都尉杨洄竟是武惠妃的密探。就这样一步步落入武惠妃布下的陷阱。 开元二十五年,李琮依然记得那一天。 当日,武惠妃召唤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兄弟与太子妃兄驸马薛锈入宫,说有贼人作乱,请太子平乱勤王。三兄弟与薛锈披甲入宫时,武惠妃却对玄宗说三兄弟兵变,已经杀入宫内。可当三位皇子身披甲胄,手执兵器入宫后,没遇到什么贼人,遇到的是愤怒的皇帝。 玄宗大怒,立刻将三兄弟逮捕,薛锈被处死。在武惠妃和驸马杨洄的构陷下,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一起被废为庶人并被赐死。 四人被赐死的第二天,他们母族、妻族中的朝堂官员,也逐一被贬谪和流放。 玄宗“一日杀三王”!消息传开后,朝野震惊。堂堂的帝国储君,二十二年太子,从未犯过大错,说杀就杀。还陪葬了两位亲王,白绫赐死。真是人间悲剧,惨绝人寰。文武百官闻之,掩面叹息。 九五之尊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什么父子兄弟、血缘亲情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胆敢挑战,只有死! 李瑛开元三年就被立为皇太子,二十二年的东宫生涯,难道不知道不得诏令,擅自持械入宫是什么样的罪名吗?要么有一个李瑛不得不甲胄入宫的原因,要么持械闯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这么多年,李琮一直没想明白这个原因。或者说,没敢深想这个原因,因为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这个局根本就是那个人做的! 当天子下定决心时,太子是不是真的想谋反已经不重要了。 …… 李琮泪流满面:“来世做父子,勿生帝王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引蛇出洞 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骤惊春在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涂香晕色,盛粉饰、争作妍华。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 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沉恨处,时时自剔灯花。 ——《渡江云》周邦彦(宋) …… 李琮对徐太傅道:“凉州地势平坦辽阔,自古以来就是人烟扑地桑柘稠的富饶之地,‘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西北商埠重镇,更是“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军事重地。 年初以来,雍凉一带蝗灾闹得厉害,饥民十万之众。我遥领凉州都督,兼河西节度使,父皇就把赈灾的差事交给我。 凉州地处汉羌边界,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自古凉州精骑更是天下精锐,人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灾情一旦控制不好,恐生大患。这个差事如何办妥,还请太傅教我。” 徐太傅沉吟片刻,道:“赈灾出现乱子,跟当地官员赈灾不力密切相关,不外乎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赈灾灾粮不够,导致灾民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灾粮不够或者是因为当地官员不敢作为,不敢开仓赈粮。或者是因为贪腐,层层克扣,盘剥朝廷下发的赈灾钱粮。 其二,赈灾措施不济。没有安顿好灾民,导致灾民灾民流离失所,大规模聚集,吃喝拉撒聚在一起,导致瘟疫漫延,造成大量人员死亡和恐慌。 当出现上述情况时,灾民就会冲击民宅,富户,严重时,就会冲击官衙,杀官抢粮,聚众造反。” 庆王李琮不住点头赞同:“诚如太傅所言,我看早年凉州灾荒时的堂报,确实如此。不知太傅可有方法应对?” 徐太傅道:“首先要有皇子亲自坐镇指挥,手持尚方宝剑,若发现层层克扣灾粮,杀鸡儆猴,斩立决!” 讲到灾粮,庆王李琮不由打断太傅道:“太傅,倘若不是克扣,而是灾民人数太多,灾粮不够,或者灾粮运送不够及时,该如何是好?” 太傅道:“若此,可将灾粮主要发放给老幼病残。” 庆王李琮一愣,道:“那青壮年该如何吃饱?” 徐太傅道:“多劳多得,按劳取酬。” 见庆王李琮不解,徐太傅进一步解释道:“蝗灾期间,应大兴土木。凉州乃是西北商埠重镇,豪门富户颇多。当地府衙应带头,发动灾民中的青壮年大兴土木,修桥铺路。同时,动员当地豪族盖房修屋,修祠堂,建学堂,把平日想做来得及做的事一股脑做完。总之,就是不能让青壮年闲着,游手好闲,就会生事。要让他们有活干,有钱赚,用劳力为一家老小换钱粮。” 庆王李琮恍然大悟,随后问道:“当地府衙出钱没问题。要让这些富户出钱,他们肯吗?虽然他们很多也富可敌国,可真到出钱的时候,跟要他们命似的。” 徐太傅道:“恩威并举。告诉他们,不白出钱,这时候劳力最便宜,若家中有修缮计划,此时最划算。 苦难时期,务必勠力同心。若大家都不出力,一旦局面失控,灾民暴乱,杀官造反,就势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时候,这些豪族富户不但钱粮损失,家人凌辱,连命恐怕都难保。” 庆王李琮听完,感慨良久,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太傅所言,让本王受益良多。这次赈灾,必按太傅意见执行。” 庆王李琮呷了一口茶,沉吟片刻道:“还要一件事,本王想听听太傅的意见?” 徐太傅道:“殿下所问何事?” 庆王李琮凝视徐太傅道:“那件事!” 徐太傅笑而不语,也端起茶盏,轻嗅从闻香杯中溢出的淡淡茶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庆王李琮终于沉不住气,道:“太傅此意为何?” 徐太傅笑道:“殿下,您真的想争吗?” 庆王李琮叹了口气,道:“太傅面前,不敢欺瞒。若错过这次机会,本王确实心有不甘。昨晚我儿李俅和李俨在我这里长跪不起,我当然知道他们心意。太傅也知,我膝下无子,这几个儿子都是前太子李瑛过继而来。若不是我二弟当年被武惠妃陷害,他俩今日也是储君之嫡子。我若不争,岂不是把他二人的前程也耽误了?” 徐太傅笑道:“殿下,您真认为这次是机会吗?” 庆王李琮一愣:“太傅此言何意?” 徐太傅不语,面露缅怀之色。 庆王李琮思虑良久,问道:“难道太傅的意思是,这次是故弄玄虚?” 徐太傅道:“当年一代名相张九龄离开长安的第二天,三王被废,旋即被杀,真相到现在都没有告知天下。当年顾虑的是什么,今天害怕的又是什么?” 李琮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虽远离朝堂,也听说‘杀、破、狼’之谶言。但据说父皇闻知此事,一笑而过,并未把它当回事。” 徐太傅凝视着庆王李琮道:“外松内紧,引蛇出洞。” 庆王李琮闻之,后背冷汗直流。长身而立,深鞠一躬,道:“感谢太傅点拨,拨云见日,学士知道该怎么做了。” …… 庆王李琮离开后,徐太傅沉思良久,铺开笔墨,给四弟武威将军马牧野写了一封长信。 徐太傅道:“复儿,你可曾听过‘拔苗助长’的故事?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 用功不要老是预期其效果,不要期待事情的结果会怎样,功夫怎么还没练成,怎么还没成功?让后就想着怎样才能加快过程,贪巧求速,拔苗助长。 时刻不要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水滴石穿,日日不断,不要管什么时候会有回报。就像你们道家常说的练功心法‘勿忘勿助’:按师父教的去练,不要成天惦记何时会练成,否则永远也练不成。你看,这句道家常说的话,其实是孟子最先提出来的。 勿忘勿助’再说简单直白一点,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复儿道:“如果不问收获,那耕耘又有何意?” 徐太傅道:“这就是看问题的角度。我们不能结果导向看问题,而要因果导向看问题。不是你问收获,收获它就会来。心里老惦念收获,就会觉得进展太慢,就会犯‘拔苗助长’的错误。只问耕耘,只管浇灌栽培,日有所长,不疾而速。 你不是也很惊讶,为何这次少林弟子会输给峨眉吗?可能除了这届峨眉弟子天资确实出众外,与少林本身的武功修炼也有关。少林功夫格外强调筑基,学武前期几乎不学招式,就是基本的气息、力量、耐力的训练,所以。学武头十年,赶不上一般帮派弟子。学武二十年,与昆仑、峨眉、崆峒等名门大派不相上下。学武三十年,这一批的高手中,就没有多少人是少林的对手了。” 说罢,徐太傅提笔,写下四个大字:“水滴石穿”,道;“复儿,这幅字送给你。你的武功来自雍鼎水的源泉,希望你的人生亦如此,从积跬步开始,日复一日,水滴石穿!” 第一百二十九章 箭落芳心 楼前流水悠悠。驻行舟。满目寒云衰草、使人愁。 多少恨,多少泪,谩迟留。何似蓦然拚舍、去来休。 ——《西子楼》蔡伸(宋) …… 十天前,就听说圣上从皇子中选定了管理武举的总指挥使。这十天,这批武举加紧练习,准备迎接总指挥使的第一次阅兵。 昨天晚上,消息传来,阅兵将在翌日早上举行。 这天一早,女武举们早早洗漱妥当,穿上甲胄,策马驶入北衙武学驻地。此时,男武举们早已经在跑马场上等候多时,一见这批女将个个英姿飒爽,貌美如花,不由一阵骚动。武学的教头、校尉好一阵呵斥,才让军心平复。 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站在点将台前,焦急地指挥着校尉们整齐队列。队列很快集结完毕,静谧肃穆,不动如山。 杨亦蝉就听前排的钟雅雅小声对胡珊儿说:“指挥使怀化将军急成这样,看来今天阅兵的人来头不小。” 只听钟鼓齐鸣,军旗招展。一只马队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驶入西内苑。队中将士,个个身披明光铠甲,长槊横刀,威风凛凛。 马队当中,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点头哈腰,陪同着一位年长的宦官和一名年少英俊的贵族公子驶入场中。 来到点将台前,马队诸位将翻身下马,入座高台。年长的宦官和少年公子居中,辅国大将军和怀化将军小心翼翼陪坐两旁。这两人正是高力士和永王李璘。 一通鼓响,阅兵正式开始。怀化将军走向台前,喝道:“诸将听令,阅阵开始!” “虎贲军列阵!”领军校尉大吼一声,号令两翼出列。 “诺!” 武举们高举长槊,勒马徐徐行进。马踏碎步、步调一致、整齐划一、驶向点将台。到达点将台正中位置,领军校尉一举长槊,大喝一声。 “吼!” 武举们齐声怒吼,将手中长槊四十五度角指向天空,带着强大无比的自信和杀气! 点将台诸将频频点头。 驶过点将台后,马队继续绕场行进。来到跑马场拐弯处,领军校尉大喝一声:“儿郎们,展示军威时刻到了,虎贲军奔袭!” “诺!” 全军上下充满了对荣誉的渴望! 武举们手持长槊,先是短暂的小跑,奔驰到距点将台五百步时,全军突然加速,宛如黄河巨浪冲破堤岸,势不可挡。马蹄所到之处,大地震颤,烟尘四起。 “杀!”虎贲军喊杀声震天,以雷霆之势列阵奔腾。 高力士和永王李璘瞬间被这雷霆之势征服,从席位上起身,鼓掌喝彩。其他将领身形笔挺,致以军礼! 武举们策马奔腾,豪情奔涌,在这一刻完全忘记了门派之分,全身心地融入这只铁血之军,幸为大唐强大而骄傲,愿为荣耀大唐而捐躯。 …… 阅阵结束,虎贲军集结在点将台前,兴奋之情犹在,胸口起伏不定。 辅国大将军邀请高力士和永王李璘为诸将致辞。 永王李璘恭让高力士以主帅身份致辞。高力士反复推辞,道:“圣上让老朽来监军,老朽哪能越权。否则,回宫定受陛下责罚。永王快请,莫让诸将等久了,折了朝廷的威仪。” 永王李璘坚决不肯,执意邀请,道:“阿翁,您久陪父皇,卓识高远。您老到场,如同父皇圣驾亲临,我等小辈洗耳聆听您的圣训!” 高力士心道:“身为皇子,正是年轻气盛之际,却能如此谦恭,这十六郎不可小觑,以后当格外关注才是。” 高力士见推脱不掉,只能走到台前。 他朗声道:“今日阅兵足见诸位将士鞍马娴熟、骁勇善战。圣上对你们格外重视,任命永王殿下任虎贲中郎将,怀化将军为虎贲校尉,亲自指挥督导。如此高的规格,在我大唐绝无仅有。 圣上希望你们不负青春,为我大唐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成为卫青、霍去病、李靖般的一代名将,青史留名! 场中掌声雷动! 轮到永王李璘发言,他向高力士深施一礼,大步走到台前。如何收服这批武艺出众的江湖侠客,他在来时就已经准备了几种方案,还让门客准备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 可就在来的路上,看见一队北归的大雁时,他心念一动,计上心来。此时,正是春暖花开,大雁北归之际。长安上空,大雁云群,栖息在大雁塔、兴庆宫、曲江多地。 永王李璘将目光投向天空。果不其然,一群群大雁从天空飞过,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型。 永王李璘手一挥,一名侍卫捧上雕弓箭壶。接过弓,李璘脸上的笑意消失,他眯起眼,计算着雁群的飞行轨迹和速度。场内寂静一片,不敢喧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高力士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心中暗念:“十六郎,你可代表的是圣上啊,众目睽睽之下,可千万不能失手啊!” 此时,一队雁群从跑马场上空掠过,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李璘出手快如闪电,从箭壶迅速抽出九支雕翎箭,一拉弓弦,臂如长猿,弓如满月,箭如流星,九支连珠箭,箭无虚发,雁群哀鸣阵阵,铩羽而坠,正好落在诸将面前。 场上先是异常安静,突然之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面对这群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相对于慷慨激昂的演讲,强大的武力才是最好的驾驭手段。这群江湖少侠,要论单打独斗,绝大多数都能胜过永王,可是这骑射功夫,却望尘莫及。永王这一箭瞬间征服众将之心。李璘见火候已到,手持雕弓,振臂高呼:“天佑大唐!天佑吾皇!” 场中诸将热血澎湃,齐声高呼:“天佑大唐!天佑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阅兵带给每位武举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大家升起拳拳报国之心。杨亦蝉一次次被大唐军队的威武雄壮而感动。当永王李璘振臂一挥的时候,她热泪盈眶,恨不得将热血洒入大唐军旗。望着永王英俊神武的容颜,她的血在上涌,心在悸动…… 归营路上,胡珊儿笑得花枝乱颤,对钟雅雅道:“雅雅,你以往眼高于顶。平日训练,多少武进士、教头和校尉给你献殷勤,却无一人入你法眼,为此,我一直高看你一眼。没想到你今天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盯着永王殿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完全是个花痴。不过话说回来,永王文武双全,一箭落九雁这手,太帅了!” 钟雅雅也不反驳,眼现桃花,痴痴道:“永王太帅了,潇洒英俊,倜傥风流,那个小娘子会不心动?嫁人当嫁如是郎!”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想到永王今日飞扬的神采,杨亦蝉芳心鹿撞,犹如一道清冽的甘泉注入心田;又如酌饮纯酒,微醺漫醉,说不出的痛快甜美。 正在憧憬之中,一个人影不知趣味,突然闪现心头,杨亦蝉烦躁不安,一抽马鞭,抛下众人,绝尘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驭马奇术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房兵曹胡马诗》杜甫 …… 阅兵第二日赶上旬休,辛苦数日的武举们睡到日上三杆才解乏。洗漱完毕后,三三两两结队离开营地。逛街购物,酒肆听曲,茶楼品茗,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杨亦蝉睡得不好,天一亮就早早起来了。按惯例,她会先回巴蜀会馆,和白复碰面后,再一起去东市的马球店,检查赛马受训的情况。 但今日不知为何,杨亦蝉迟迟不愿动身,磨蹭了好半天,一看快到晌午,才身不由己走出营地。 来到巴蜀会馆,杨亦蝉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步入客栈。几个相熟的伙计跟亦蝉打过招呼,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酒肆厨房。 亦蝉走近灶台,只见两个人正埋头忙活,煎炸煮炖做着菜。黄震一见亦蝉,笑道:“杨姑娘,回来了!” 另一人闻声抬头,烟熏的脸上现出灿烂的微笑,更显得牙齿皎亮洁白——竟是白复! 黄震对杨亦蝉道:“杨姑娘,你们军营都是大锅灶饭,无甚油水,回到家中,应该好好补补。今天这顿你可有口福了。复哥儿跟我学了两天菜,就是想今日给你露一手!”说罢,对白复挤眉弄眼。 白复挠头笑道:“震哥的拿手菜难度太大,我一时半会还学不来,先学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杨亦蝉看着一身大厨行头的白复,心中不是滋味。不知此刻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情绪无处安放。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找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白复将亲手烹制的菜品一一端上来。四菜一汤,精美可口:一小坛泡菜、干煸四季豆、麻婆豆腐、大刀回锅肉、清蒸鲫鱼汤。尤其是鲫鱼汤,汤白如奶,香气四溢。 白复笑道:“杨妹,今天是咱们跌入幽冥谷的日子,如果算上谷底三年,咱们都相识四周年了。” 说罢,从酒柜中取出一小壶高昌葡萄酒,再摆上两只梅花盏,将酒注入杯中。在雪白瓷壁的映照下,玫瑰红的酒液格外迷离醉人。 酒壶上贴着一张笺纸,写着汝州长史王翰的名篇《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杨亦蝉轻声诵读,仿佛见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品着品着,酒还未喝,犹自醉了。 白复见杨亦蝉品诗,笑道:“前两天在弘文馆听先生们授课,才知这王翰的典故。他家资富饶,豪健恃才,性格豪放,倜傥不羁,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颐指侪类,人多嫉之。一生仕途不得意,皆吃亏于性格。而这种性格,却成就了他的诗,感情奔放,词华流丽,为人所爱。学士杜华,其母崔氏云:‘吾闻孟母三迁。吾今欲卜居,使汝与王翰为邻,足矣!’可见王翰当时才名。” 白复讲的热闹,杨亦蝉却心神不定,黛眉轻蹙,少言寡语,一顿饭吃的无滋无味。 白复见杨亦蝉心不在焉,心道:“听说武举们昨日阅兵演练,估计杨妹累着了。此间辛苦,不比青城。我更得体贴一些,把杨妹照顾好。” 白复心念一动,道:“杨妹,饭后咱们去练练马球吧。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琢磨出一些驭马之术。赛马不用训练那么长时间,就可以指挥若定,人马合一。” 杨亦蝉这才有了兴趣,大奇道:“是吗?如何操作?” …… 原来那日从马球场回来后,白复向徐太傅求教御马之术。徐太傅笑道:“复儿,我不懂武功,你怎么会问起我御马之术呢?” 白复道:“唐三叔跟我说,徐伯伯有句名言:‘遇事不知怎么办,找书看!’我想着书中定有御马的法门,于是就来问问徐伯伯。” 徐太傅听后,哈哈大笑,道:“你倒是会偷懒,不去翻书,倒来问我。好吧,我姑且纸上谈兵。能否有用,还要你自己去践行琢磨。 马儿同人一样,是一种高贵和骄傲的动物,既敏感又娇贵。既不能让它养尊处优,也不能让它疲于奔命。越是千里良驹,越有个性,越难驾驭。然而良驹一旦驯服,一生事主,忠心不二。这一点可又比人强太多,从无恩将仇报之说。”徐太傅不由感慨。 “养马要做好配种、驯马、练马三事。 配种讲的是经验,选良种匹配,当马儿四齿长全,须给马儿去势。这样马儿才能雄健力壮,温顺无野性,寒暑不侵,活得长久。 驯马靠的是骑手的马上功夫,要能在气势和骑术上征服它,庸碌之才无法征服骏马之心。 练马首先要爱马,要尊重和爱护它。只懂霸道,而无仁爱,动辄鞭打斥责,暴力迫使马儿畏服,马匹性格就会过于刚烈,关键时刻,遇事惊慌,容易折主坏事。所以,靠武力绝对训练不出一流的战马。要与爱马建立感情,每次训练之后,要亲自给马匹洗刷,喂食,建立一种血肉相连的亲密关系。不要把马儿当做奴仆,而要待它如战友、兄弟。 然后,逐步培养马匹的信心、勇气和警觉,闻金鼓不惊,遇杀伐不慌。临阵不乱,才堪大用。 你四叔马牧野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威震羌胡。之前给过我一个驭马秘法,你可拿去仔细琢磨。” 白复大喜。 随后的几天,白复反复研究马牧野驭马的独门秘籍。秘法的核心要素就是要对马匹经脉精确了解,然后再把真气输进马匹体内,对马匹的血肉经脉进行改造,让马匹成为身体躯干的一部分。除此这般才能够如臂使指,驱使马匹做出各种动作。 这是马牧野总结羌胡人数千年的御马之术,用百匹上等战马的性命做代价,才创出的不传之秘,来自不易,珍贵异常。 …… 杨亦蝉听完,兴奋异常,叫道:“太好了!师兄,我吃饱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御龙诀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 ------《白马篇》李白 ...... 来到东市那家马球店,上次的伙计见到白杨二人,格外殷勤。说明来意后,伙计将两人带到后院的马球场,然后从马厩里将杨亦蝉的胭脂马和白复的“疾风”牵了出来。 “疾风”一见白复,兴奋地打着响鼻,撒开欢儿地跑了过来。凑到白复身旁,不停用脸颊蹭着白复的脸颊,亲热无比。经过几天的精心护理,这匹高大威猛的战马,象黑缎子般透亮。有旋有团,如烟似云。 白复用手抚摸着“疾风”的脸颊,对杨亦蝉笑道;“这几日,我每天都来这里,按照马四叔的驭马秘籍改造我的“疾风”,现在基本能做到人马合一。” 说罢,翻身上马,冲杨亦蝉狡黠地眨眨眼,道:“杨妹,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只见白复身不动,嘴不语,“疾风”突然风驰电掣奔出,瞬间把马速提升至极限,甚至超越极限。球场的伙计们无不露出骇异神色。 “疾风”加速冲刺后,又开始跳跃跨障。只见它四蹄腾空,轻轻松松跳过一个个高度不一的障碍物。接下来,白复鞠杖在手,伙计开始投球。“疾风”仿佛知道白复心意,跟着抛球的轨迹,急停急转,扣球转身,娴熟做出种种动作,如臂使指。白复无论是控球,还是传射,“疾风”总能跑到最佳位置,让白复轻松击球。 白复一声轻啸,“疾风”电射而出,当速度提升至巅峰时,白复左脚一触马腹,右手一拽马缰,“疾风”瞬间急停,一个交叉步,轻松一晃,连人带马,扣过障碍物。 “这不就是那日比赛中,席元庆胯下骏马的凌波微步吗?”亦蝉捂嘴惊呼一声。这一手着实漂亮,连其他训马的伙计都为之叹服,自愧不如。 表演完毕,白复来到亦蝉面前,甩镫下马,利落潇洒。 杨亦蝉艳羡不已,急切问道:“复师兄,马四叔的驭马秘籍也太神奇了,这才十日,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复从脖颈上解下一个吊坠,挂在杨亦蝉脖子上。吊坠是一个金线编织的网兜,里面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珠,皎洁如月,放出淡淡光晕,正是白复幽冥谷所得蟒珠! 白复道:“蟒珠灵异,越是通灵的神兽,越能心意相通。幽冥谷的开明兽,玄天洞府的护山神獒,我都可以用意念召唤。于是,我猜想,能否通过蟒珠与“疾风”沟通呢?尝试后,果然可行。蟒珠在手,就能感知爱马心思,人马就能心意相通。我把这个法门叫做“御龙诀”! 杨妹,你曾经吞下过蟒珠。蟒珠入腹后,点燃过你的丹田鼎炉。所以你的心脉能够和蟒珠联接相通。不过蟒珠乃天下至阳至炎之物,你的真气还驾驭不了蟒珠火势,所以,蟒珠不能留在你的腹中太久。我给你设计了这个吊坠,你将蟒珠戴在脖子上,应有同样的功效。你试试看。” 杨亦蝉大喜过望。接下来,白复把马牧野的驭马秘术和御龙诀一一传授给杨亦蝉。 白复见亦蝉学的差不多了,把“疾风”的缰绳教给亦蝉,道:“越是通灵的神兽,越能心意相通。杨妹,你这次回营,带上“疾风”,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杨亦蝉翻身上马,一边领悟,一边实践,“疾风”若蛟龙入海,载着杨亦蝉在球场上驰骋。 杨亦蝉只觉胯下骏马仿佛自己双腿,不用任何指令,心念所及之处,人到马到,“马不鞭,蹄自急”。 控马娴熟后,杨亦蝉也把鞠杖拿在手中,演练策马控球技术。 一般的马匹,要待放开四蹄,才能逐渐发力,攀上速度的顶峰。杨亦蝉依靠蟒珠,可以几下呼吸就把马匹催控至全速状态。 伙计开始投球,一道红光飞向远处。杨亦蝉催动座骑,在“御龙诀”的催发下,“疾风”眨眼间臻达全速,劲箭般往马球落点冲去, 马球还未落地,杨亦蝉已经策马赶到,凌空挥棒,马球划出一道长虹,稳稳地射入球网。杨亦蝉喜笑颜开,冲着白复挥舞鞠杖。 白复骑上斑点疙瘩虎,将真气注入马匹,斑点疙瘩虎一声嘶鸣,也冲入场中。 白杨二人纵骑策马,穿插驰骋,演练攻防转换技法。二人人马合一,神出鬼没,左传右送,忽前忽后,风驰电掣中,送球入网,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 白复杀得兴起,招呼其他几名伙计一同参与,二打二,一较高下,比赛起来。 杨亦蝉控球盘带前进,以假动作虚晃过防守骑手。白复纵骑左冲右突,扰敌惑敌,牵制进攻骑手。白杨二人,越打越顺,穿插分合,如蝴蝶戏舞花间。瞧得场中伙计和来店客人掌声雷动,喝彩连连。 杨亦蝉策马一个假动作,“疾风”似乎向左一个趔趄,倏又弹起,瞬间改变冲刺方向,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斜冲往防守两骑之间。防守骑手来不及拦截,杨亦蝉已经抢出半个身位,鞠杖闪电挥出,马球应声入网。 再次开球后,白复真气控马,加速冲刺,将传球半道拦截。手中月钩一挥,看似要把马球送往在底线埋伏的杨亦蝉,骗得防守骑手猜错传球线路。白复趁对手封堵出错,纵马穿越空档,月钩如黏似转,勾球晃过另一个防守骑手,好一记迷踪杖法!在观众的疯狂打气声中,白复一挥虎臂,三十步开外,一记重炮,球如天外飞仙,坠入网窝。场外再次沸腾,如此球技,竟能免费观看,实在大饱眼福。 白杨二人武艺高强,一旦控马得心应手,信心倍增。两人联手,心意相通,并肩作战,至此,终于掌握马球要领,将武学功底发挥的淋漓尽致。两人浑身通泰,神清气爽,说不出的痛快! 今天是旬日,来店客人很多。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打量货品,就被后院喧闹喝彩声吸引,纷纷奔至球场。 看台众人中,有几人衣着华贵。这几人惊艳白杨二人的神乎其技,不住点头赞许。其中一人叫来掌柜,道:“京城球界,从未听过这两人的名号。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是何方神圣,是否愿意我家球队效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射曜箭法 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 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 离心不忍听边马,往事应须问塞鸿。 好脱儒冠从校尉,一枝长戟六钧弓。 ------《登夏州城楼》罗隐(唐) …… 训练结束后,白杨二人把斑点疙瘩虎还给店家,把“疾风”接回家。杨亦蝉兴奋地像一只春天的小鸟,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杨亦蝉脸上放着光芒,讲述着昨天阅兵的盛况:“复师兄,你知道嘛,就在我策马奔驰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和战友们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感觉。为保家卫国而自豪,为扬我国威而骄傲,哪怕血染疆场、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白复眼前现出了大唐军队威武雄壮的画面,颇为羡慕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想想就痛快,比我们天天窝在学堂里强多了。” 杨亦蝉安慰道:“复师兄,你也别泄气。长安贵人多,机会多,你武功高强一定能有出头之日的。” 白复眼前一黯,马上又恢复如常,笑道:“杨妹说的是,我们年级尚轻,有的是机会。” 杨亦蝉也赶快把话题转移,问道;“复师兄,永王殿下一箭落九雁的骑射功夫确实了得。江湖门派的功夫都重在拳脚刀剑,腾挪进击。咱们这批武举中,很少有骑射功夫好的。 复师兄,你的箭法也是冠绝高妙,在幽冥谷连那骇人的巨兽和巨蟒都能猎杀。以前觉得你武功高,箭法好也是想当然。现在才知,角斗和战场的武功截然不同。复师兄,你的箭法定有出处吧?是否也得到过名师指点?” 白复笑道;“说起来幸运,我在成都义诊的时候,刚赶上赵五叔回成都换防修整,这射曜箭法是赵五叔亲传。” 白复口中的赵五叔,就是姜隐农的五弟狮吼赵昆仑。他乃常山赵子龙的后人,武功盖世,正直善良,刚正不阿,现领兵一方,扼守巴蜀咽喉--剑门关。 当年蜀汉五虎上将后将军黄忠,老将军年逾古稀,仍然驰骋沙场,勇毅冠三军。靠的是生凭两件法宝: 第一件宝,是黄忠天下无敌的射曜箭法。当年后主刘备赤壁之战大获全胜,趁机派关羽将军夺取江南四郡,时黄忠镇守长沙郡。关将军与黄老将军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 第二天关将军正准备用拖刀计时,黄老将军马失前蹄,跌落在地。但关将军没趁机杀黄将军,而是放他走了。 次日,黄老将军计诱关羽将军,为报关将军不杀之恩,只射关将军盔缨。射曜箭法天下无所,百发百中,怎么可能射不中关羽将军。于是长沙太守韩玄怀疑黄忠将军通敌,将黄忠将军推出辕门斩首。将军魏延羡慕黄老将军高义,冒死劫法场,乱军中杀掉韩玄。随后,黄老将军与魏延将军一同投降后主刘备。 第二件宝,赤血刀。这把刀是黄忠在帮助后主刘备平定南郡时偶得,刀身赤红,颜色如血,削铁如泥。在汉中迎战曹魏大将夏侯渊时,面对曹军四百精锐,黄忠推锋必进,劝率士卒,金鼓振天,欢声动谷。此战,黄忠用赤血刀手刃曹兵精锐一百多人,并将主将夏侯渊斩杀于南围鹿角。从此,此刀天下扬名。 汉中之战时,黄老将军在法正的帮助下,于定军山将夏侯渊砍成两截,乘胜夺取天荡山。后与赵云将军去劫曹军粮草,却遭魏军大将徐晃、张郃埋伏,幸亏子龙将军及时来救,才反败为胜。 黄老将军曾有一子黄叙,但英年早逝,导致黄老将军英雄无后。为了感谢子龙将军的救命之恩,同时,不让这套箭法失传,黄老将军将射曜箭法和赤血宝刀传给了子龙将军。 ......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抵达巴蜀会馆。杨亦蝉今日学兴致甚浓,追问道:“这射曜箭法有何要诀?适合骑射吗?” 白复见杨亦蝉好学,颇为高兴,回屋取出弓箭,带着杨亦蝉来到会馆后院的校武场。 白复道:“骑射之要诀,外练:‘身端体直,用力和平,拈弓得法,架筋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内修:‘神射于的,矢命于心,精注气敛,内运外坚,前固后撒,收弓舒闲。’” 白复首先讲解步弓的射箭身法,道:“凡射,前腿似橛,后退似瘸。随箭改移,只在后脚。” 白复让杨亦蝉执弓,手把手示范讲解射箭手法:“杨妹你看,左手执弓,须令弓臂上梢略弯,左掌心托弓面,食指钩弓背,正中如鹰嘴,余三指与大拇指紧执弓弝。这就是前手如推泰山。 右手则专注于弓弦,食指扣拇指,另三指紧执手心,拉弦掠胸。这就是后手如握虎尾。 一拳主定,前后直正。满开弓,紧放箭。” ...... 等杨亦蝉掌握这几个基本动作后,白复翻身上马,弯弓作势,弓开满月,动作娴熟,姿势优美,状如箭神下凡,威武矫健。 白复道:“除腿法外,马弓的上身动作与步弓一样。骑射时,势如追风,目如逐电。满开弓,急放箭。” ...... 矫正完射箭姿势和手法后,白复在沙土上连比带划,讲解射曜箭法这部秘笈的核心要诀: “射曜箭法侧重在战场杀敌,全是实战法门,分为十四章:总论、利器、辨的、明彀、正志、身法、手法、足法、眼法、审固、指机、马射、神奇、考工。每一节都有许多要领和秘诀。 《总论》这一章讲射法四字诀:‘审固满分’。持弓欲固,开弓欲满,视的欲审,发矢欲分。持弓要稳固,开弓要满彀,瞄靶要审视,放箭要分开。射箭先不要过分关注能否命中靶子,而是先以掌握姿势持弓稳定放可入门。正心养气是射艺的根本。 《辨的》这一章讲的是:弓箭被称为百步之威,是因为它能杀敌于百步之外。所以弓箭的威力在于命中敌人,而不是射靶。 谈到《辨的》的要诀,赵五叔很瞧不起大唐武举科考的箭术,嗤笑这种试围的箭术是‘功名箭’,是花架子。赵五叔说这种科考箭术就算练到百步穿杨,也就只能考取个功名而已,到战场临敌时就会惊慌失措,捉襟见肘。 这就是射敌与射靶的不同。射敌贵神速,射靶贵从容。仪态从容,这样开弓轻松且能调整姿势,方能射中远处的目标。速射,是用强弓重箭,靠近敌人再发射,每射必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挽雕弓射天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苏轼 …… 谈到《指机》这一章的要诀,黄老将军引用了孙子兵法进行阐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射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湍急之水能冲走巨石,是借助水势。雕鹰从高空俯冲,扑杀雀兔,是靠俯冲的时机和距离。善射的人,他的弓弦是绷紧的,他的猝射是迅猛的。 但凡迎敌对射,需要勇敢镇定。势险节短,才能百分百命中目标,无人能躲开。 临敌时,须先将弓张开,但不要开满弓,也不要轻易放箭,蓄势待发。等到敌人与我只有数十步时,才放箭,一击必中,更要一击毙命! 弓箭是长距离的兵器,要学会将长距离的兵器短距离使用。能射百步的射手,要学会在五十步才出手。能射五十步的射手,要学会在二十五步才射杀。这样的话,就能百发百中,一箭爆头!” 谈到这里,白复插入一段故事,道:“赵五叔说,其先祖赵云将军箭法也很是了得。当年赤壁大战前,诸葛丞相南屏山七星坛借东风。大都督周瑜命帐前护军校尉丁奉、徐盛二将捉拿诸葛丞相。 丁奉、徐盛分水陆两路追袭。徐盛教水军拽起满帆,抢风而使,追逐诸葛丞相乘坐的无帆船。 徐盛座船临近时,赵云将军拈弓搭箭,箭到处,射断徐盛船上篷索。船帆堕落下水,其船无风借力,只能横停在江面。赵云将军这才将自己的船帆升起,拽起满帆,乘风而去。其船如飞,顺江而下,追之不及。 岸上丁奉见此,召唤徐盛座船靠岸,丁奉对徐盛说:“大家都说诸葛亮神机妙算,非常人所能及也。今天之事,可见他早有准备,安排赵云将军在此接应。这赵云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当阳长坂坡他七进七出,曹操百万大军合围,也没将他擒住,更何况咱两人。”于是丁徐二人不敢再追,回营禀报周瑜大都督。 赵五叔说,其先祖赵云将军的箭法是步弓的箭法,适合远距离狙击,百步之内,取敌酋首级,如探囊取物。但赵云将军骑射稍逊,学会射曜箭法后,如获至宝,如虎添翼。以箭法而论,当时恐怕只有吕布凭借龙舌弓的辕门射戟,能与之匹敌。” 接着,白复继续讲解射曜箭法。 “《利器》这一章主要讲战时所用弓箭与平时训练弓箭不同:闲习临敌,器不同用。御敌宜宽弓重箭。箭重则贯扎深,弓宽则不滚。平日之弓,弓窄则美观,平时用之可矣。” “弓用轻,箭用长,搭箭得弦意怒强;开弓势,前后分阴阳;箭出门时一点功,平准狠去何用忙。” …… “《正志》这一章很重要,主要讲射手如何训练内修功夫。射箭时,射手心理要稳,气息要匀:怒气开弓,息气放箭。盖气怒则力雄而引满,气息则心定而虑周。” “长驱接战之期,旌旗蔽空,钲铙震地,敌锋耀日而来,胡马扬尘以进,惧心一动则手颤身寒。即平日能穿七札,亦必委而不振矣。故为将之道当先治心,誉之不喜,激之不怒,胜而不骄,败而不慑。” 尤其是战场上,当敌军人数众多,旌旗蔽空,金鼓震地,敌军主力杀气腾腾而来。如果内修养气的功夫没有练到家,射手就算平日百步穿杨,一箭能射穿七张皮甲,面对敌军气势,也会手颤身寒,箭法失准。 所以练箭如同为将,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心如止水,窒欲忿怒,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面对赞誉,坦然处之。被人激将,平和不怒。胜不骄,败不馁,若泰山之崩于前而不驚,若虎兕之出于后而不震。无动容,无作色,而和其肢体,调其气息,一其心志。” 白复说到此处,感慨万千:“这一段心法让我受益良多。当日我被逐出山门,流落成都,满心忿闷,焦躁不安。学了射曜箭法后,按其心法修炼,每一箭,凝神静气,不求中靶,但求修心。丁咚调侃我,说我曲解了诸葛丞相‘宁静致远’四字,心只有静了,才射的准,射的远。” 言毕,白复一甩头,似乎想把这段回忆甩出脑海。 杨亦蝉很少听白复讲当年被逐出山门的事,此时方知白复是以怎样的毅力,度过那段煎熬。杨亦蝉感同身受,轻轻握住白复的手。 白复微微一笑,与亦蝉十指相扣。 “《眼法》这一章讲的是‘纪昌学射’的故事:‘昔,飞卫教纪昌射,以氂悬虱,著牖望之。三年若轮,贯虱心而悬不绝。盖视小如大,学不瞬而后能。此射家第一义也。’ 纪昌向飞卫学习射箭。飞卫说:‘你先学会看东西不眨眼睛,然后我们再谈射箭。’纪昌回到家里,仰卧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用眼睛注视着织布机上的梭子,练习不眨眼睛。两年之后,即使锥子尖刺在他的眼眶上,他也不眨一下眼睛。 纪昌把自己练习的成果告诉了飞卫,飞卫说:‘这还不够啊,还要学会视物才行。要练到看小物体像看大东西一样清晰,看细微的东西像显著的物体一样容易,然后再来告诉我。’ 纪昌用牛尾的毛系住一只虱子悬挂在窗户上,每天远远地看着它,十天之后,看虱子渐渐大了;三年之后,虱子在他眼里有车轮那么大。再用此法看其他东西,都像山丘一样大。 于是,纪昌张弓射箭,射那只悬挂在窗口的虱子,穿透了虱子的心,但绳子却没有断。纪昌完成了飞卫布置的任务,再次肯求跟飞卫学箭,飞卫笑道:“你已经掌握了射箭的诀窍!你的箭法已成!不用再跟我学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深不寿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时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诉衷情》晏殊(北宋) …… “《马射》这一章主要讲:马战骑射时,应瞄准目标最大的马匹,不要瞄准人。古语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必擒王。 马始骑时,左手挽弓,右手揽轡,马一纵时,身即左跨,便搭箭当弦。左手高张如鸟舒一翼,弓拽圆满,至把子与马相对,左手即落,与左膝相对,望把根射,百发百中。凡开弓,必至九分满乃发。即七八分,亦难中也。马多右开,人身左跨。左重,马不能右开。间有左开,身一右转,马即过矣。马行直否,尽在两腿。” 讲到此处,白复翻身上马,弯弓作势,弓开满月,动作娴熟,姿势优美,状如箭神下凡,威武矫健。 白复道:“骑射时,势如追风,目如逐电。满开弓,急放箭。” …… 把射曜箭法逐章讲完后,白复总结道:“夫射,贵神、贵奇。凡射以目至,神射以意至。” 白杨二人,一个用心教,一个专心学,不知不觉,已经过去数个时辰。此时,月上林梢,已到了杨亦蝉归营的时刻。 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动身出发。白复背起行囊,里面是他精心为亦蝉准备的吃穿用度,亲自将亦蝉送到西内苑军营门口。 临别时,白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杨亦蝉,道:“这本《射经》是当朝户部尚书兼京兆尹王琚王大人亲笔所著,敬献给圣上寿诞的。圣上又转赠给了徐太傅。 全书分总诀、步射总法、前后手法、马射总法、持弓审固、举把按弦、抹羽取箭、当心入筈、铺膊牵弦、钦身开弓、极力遣箭、卷弦入鞘、弓有六善等十四节。对射艺技巧做了较系统的总结,实为当世珍品。此书和射曜箭法相辅相成,相互印证。你有空时翻翻,定有裨益。” 杨亦蝉把书收好,跟白复深情相拥,恋恋不舍。 两人又依偎了一会,直到营门关栅号角响起,杨亦蝉不得不走,两人才分手道别。杨亦蝉在白复唇上轻轻一吻,道:“师兄,你多保重,我回营了!” 话虽如此,但两人谁都不愿先转身,都想目送对方离开。又缠绵了一小会儿,杨亦蝉笑道:“师兄,如此下去,营门就关了,咱们今晚可就真分不开了。你看这样可好,咱们背靠背,数到十,各自齐步走,谁也不许回头!” 白复微笑点头。 “十、九、八…六、五…三、二、一!好了,齐步走!”两人扭头,谁也不看谁,笑呵呵地告别,迈步离开。 走了约五十步,白复心念一动,猛然回头,只见杨亦蝉留在原地,冲着白复,踮起双脚,拼命挥手,笑着流泪,泪流满面…… …… 这个旬日,杨亦蝉收获颇大,既学到了驭马奇术,又掌握了骑射的要领。回到西内苑军营后,杨亦蝉早起晚归,苦练不辍。骑射很快有了进步,在武举中崭露头角。 这一日,永王李璘陪同高力士来到西内苑。怀化将军季广琛此时已封为虎贲校尉,赶忙出来迎接。 西内苑在太极宫正北,亦名北苑。南北一里,东西与宫城齐。苑内有殿宇十余处,以及冰井台、樱桃园。常年翠绿,四时花开。 高力士一边参观,一边感慨,道:“北衙武学是传统军营所在,杀气腾腾。这西内苑乃是皇家园林,风景宜人。这次驻扎的全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更显得灵气四溢,相得益彰。季将军,你这个地方选的好啊!” 虎贲校尉季广琛赶快拜谢:“若无大人和永王殿下的大力支持,季某一介武夫,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高力士笑笑,也不接话。 西内苑的跑马场、演武坪都比北衙武学要小,众人很快参观完毕。此时,女武举们已经在演武坪列队迎接。虎贲校尉季广琛请高力士和永王李璘上点将台就座。 高力士面带微笑,道:“季将军,今天就不用那么正式了,轻松一点。我和永王殿下跟她们拉拉家常。” 说罢,高力士走到女武举面前,挨个亲切慰问。聊得都是家常琐事,哪里人氏啊,父母是否健在啊,家乡还有什么亲戚啊…… 众武举来长安已有一段时间,皆知高力士权倾朝野,刚开始时还有些拘谨。高力士看出大家的顾虑,愈发慈祥随和,关怀备至。高力士谈笑风生,让众人如沐春风,很快就同这批武举打成一片。场上气氛,温情热烈。 永王李璘在旁边听得索然无味,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含笑不语,陪同高力士一个一个寒暄慰问。 走着走着,永王李璘心念一动,心道:这高力士权倾朝野,日理万机,对这批武举却豪不陌生。对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甚至比虎贲校尉季广琛还熟悉情况。李璘不由想到谋士薛鏐所言: “这批武举是圣上未来军队的核心棋子,圣上让殿下管理,大有深意。” “因谶言一事,圣上对天下掌兵大将和皇子都格外警惕、提防,殿下可奏请高力士为这批武举的监军,协助殿下管理皇城内的这只奇兵。如此一来,圣上才可放心将军权给你。” …… 这西内苑紧邻太极宫和大明宫,这批江湖女侠,个个武功高强,格斗技击无一不精。若图谋不轨,宫城内那批沙场将士岂是她们的对手。 还好自己听了薛鏐的话,留足心眼儿。每次来,都极力邀请高力士陪同。否则,自己手握这只军队,卧榻之侧,父皇岂能安睡?君不见当年太子李瑛甲胄入宫,被污谋逆吗? 想到这里,永王李璘一身冷汗。 以后,去北衙武学也还罢了,来西内苑可一定得带上高力士。 …… 高力士走到了郦雪璇面前,微笑道:“郦将军,来长安饮食住宿可习惯?” 郦雪璇笑道:“多谢大人关心,其他都好,就是我们蜀人无辣不欢,吃的不够尽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马失前蹄 玉鞍金络过丹墀,骨相峥嵘毛亦奇。 世上殊多千里马,老肥御苑未曾驰。 羸疲岂任盐车重,伯乐见之不胜嗟。 此马若遂千里志,追风犹可到天涯。 ------《咏马》杨师道(唐) …… 高力士走到了郦雪璇面前,微笑道:“郦姑娘,来长安,饮食住宿可习惯?” 郦雪璇笑道:“多谢大人关心,其他都好,就是我们蜀人无辣不欢,吃的不够尽兴。” 高力士闻言,哈哈大笑,道:“贵妃娘娘也是如此,顿顿都要辣椒相伴。”扭头对侍从宦官道:“回去跟御膳房说一声,让他们派几个蜀菜大厨来西内苑掌勺。” 侍从宦官赶忙允诺。 高力士慈眉善目,道:“郦姑娘,你可是今年的武状元,万众瞩目。圣上对你也格外关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说罢,对虎贲校尉季广琛笑斥道:“季将军,状元郎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了,要是出了纰漏,杂家可不饶你!” 虎贲校尉季广琛笑道:“有大人您这一句话,末将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疏忽呢!再说了,这郦姑娘武艺高强,人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保不齐将来是我老季的顶头上司,我现在就得把她供着呢!” 这虎贲校尉季广琛看似粗犷,脑筋却转的极快。在一旁插混打科,言语诙谐幽默,逗得众女将花枝乱颤。让场中气氛格外热烈,愉悦。 高力士闻言,微笑着看了季广琛一眼,大有深意。 杨亦蝉看着高力士对郦雪璇青睐有嘉,心中羡慕不已。正在艳羡时,永王李璘走到亦蝉面前,笑容灿烂,问道:“你就是杨亦蝉吧?” 这一问来的突然,杨亦婵不敢直视永王,心如鹿撞。 永王李璘笑道:“听领军校尉说你马球功夫了得,今天要不要给我们露一手?” 高力士闻言,来了兴致,从郦雪璇身旁走了过来,笑道:“哦,这可太好了。诸位都是武林高手,打起球来,球路必然与众不同,别具风格!正所谓:‘击鞠之戏者,盖用兵之技也。武由是存,义不可舍’。圣上若知,定会更加欣慰。” 永王李璘笑道:“您老太高看她们了,她们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接触马球时间不长,哪能入您老的法眼?” 高力士摆手笑道:“殿下莫要谦虚。武举那几天,我天天陪着圣上观战。这些少年个个身怀绝技,功夫高绝。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好她们!” 永王李璘见高力士对这个话题兴趣颇浓,心念一动,道:“阿翁,要不今天比试比试?咱们一队,他们一队?” 高力士一挥折扇,赞道:“这个主意好!不过,咱俩就别一队了,否则她们放不开手脚,老让球,打得可就不尽兴了!” 广平王李俶凑上前来,笑道:“我跟阿翁一队。上次阿翁的球队跟范阳军比赛,我把宝压在安禄山那边,结果害我输了一大笔银子!” 高力士听完,哈哈大笑,摸着李俶的头道:“那是因为贵妃娘娘那天把私房钱压在了我的球队,他安胖子不敢让娘娘亏钱!哈哈哈” 三人谈兴甚欢,双方开始换装,准备比赛。 马球是这批武举的必修科目,再加上融骑术教学于竞技游戏,很快就风靡队中。一听说要比赛,女将们个个摩拳擦掌。 高力士见大家兴致昂扬,笑道:“今天比赛,我出个彩头。赢的球队,球队赏一千两银子。上场骑手,每人赏一百两银子!” 场下众人闻言,尖叫喝彩! 高力士大感满意,对永王李璘道:“殿下,你也出点血呗,万一我们这队输了,也不至于空手而归啊!否则,杂家可要被她们恨死了!呵呵” 永王李璘笑道:“阿翁是富家翁,我们可比不了,就意思一下吧。输的球队,球队赏五百两银子,上场骑手,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场上气氛高涨,人人跃跃欲试。 …… 拟上场球员先磨合热身,四人一组,频频倒脚传控,感受传球的力度,熟悉彼此的马速。 第一回合,宫廷队首发四骑:高力士、郦雪璇、广平王李俶和御前侍卫韦素。虎贲军派出永王李璘、杨亦婵、胡珊儿、钟雅雅迎战。 一通鼓响,比赛正式开始。 高力士后场开球,挥手让队友压上。然后,马助人力,右手一抡,红色马球划出一道弧线,飞往中圈。韦素争抢到球后,轻轻回敲。跟上的郦雪璇第一时间把球分到了右前方。 广平王李俶是出了名的快马,把球向前一捅,然后依靠马速超越防守骑手钟雅雅,紧接着快速传中! 外旋的马球贴着草皮滑入门前,胡珊儿在前点拱身一探,却没有抢到点拦截。郦雪璇拍马杀到,抢在后点一杆推射,在所有人的惊呼声将球射入网窝。 球进了! 宫廷队先声夺人,士气大振。 …… 虎贲军也不甘示弱,马上扳回一筹: 胡珊儿把广平王李俶的传球拦了下来,然后传给钟雅雅。钟雅雅把球交给永王李璘,自己则向前跑去。韦素惧怕钟雅雅的速度,于是跟了上去。 空档出现。永王李璘视野开阔,手腕发力,突然挥杖,将马球直塞前方! 如同庖丁,解牛刀一般直塞! 杨亦蝉和永王李璘的配合还有些生疏,在李璘传球后才启动追球。杨亦蝉一夹马腹,风驰电掣,瞬间加速!速度惊人,只两步便甩开了高力士。 广平王李俶大骇,瞬间扑到杨亦蝉眼前拦截。 杨亦蝉眼角一瞄李俶,轻触马儿左耳,“疾风”马头向左下沉。广平王李俶以为杨亦蝉要向左边突破,连忙策马打横,向左边拦截。 虚招! 杨亦蝉向左边移动只是虚晃,实际上当她重心移向左侧时,右手鞠杖一勾,将马球挑向了右边。随即,右脚向下一踩马镫,“疾风”异常迅速地移向右边,广平王李俶扑空! 球门洞开! “疾风”大跨两步,追上球,杨亦蝉轻松地把球扫进空门! 当马球撞入球网时,永王李璘策马驰入底线,与杨亦蝉击杖相庆! 比分扳平! 杨亦蝉使出“御龙诀”,人马合一,超绝的马术让她在场上分外抢眼。“疾风”神出鬼没,总是快人一步,出现在对方防守的空档,捕捉到射门的战机。杨亦蝉射术高超,三十步内尤其精准,时常上演百步穿杨、一杖进洞的精彩一幕。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赠马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诗经.小雅.白驹》 …… 第二回合,两队换人再战。 球如飞电,马似旋风,众骑手策马驰骋,你来我往,争夺激烈,场下观众加油打气,声嘶力竭。 两支马球队势均力敌,攻防转换数十次,各有胜负,比分胶着。 …… 第三回合即将结束,两队比分持平,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在前后夹击之前,高力士一记长传,将马球击到郦雪璇马前十步处,大喊道:“郦姑娘,接球!” 郦雪璇纵马疾驰,对方胡珊儿、钟雅雅左右夹击。郦雪璇轻轻一拨马头,战马向侧面一个轻巧纵身,甩开了两骑的夹击,向马球疾追。 眼看郦雪璇就要追上马球,杨亦蝉依靠蟒珠,几下呼吸就把马匹催控至速度的顶峰,从后场快速插上,与郦雪璇的马并驾齐驱。如此马术,骇人听闻,场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郦雪璇和杨亦蝉都伸出鞠杖,企图先一步控球。杨亦蝉的马瞬间超出半个马头,就在手到擒拿之际,郦雪璇的鞠杖生出一股强大的黏力,将滚动中的马球“嗖”的一声,吸入自己杖下,仿佛蜥蜴吐舌捕虫,眨眼之间,快如闪电。 郦雪璇黏球之技,前所未见,场上瞬间静如针落。胡珊儿对发愣的钟雅雅哼了一声,道:“瞧见没,我们峨眉的御剑术!” 杨亦蝉一杖勾空,露出空档。郦雪璇挑球晃过杨亦蝉,侧身一击,马球向球洞呼啸而去,二十步外,射入球洞。 十八比十七,比分反超。宫廷队顿时掌声雷动,侍从、宫女顾不上仪态,尖叫连连! 时间不多了,杨亦蝉牙关紧咬,不肯服输。 再次开球后,胡珊儿将球传给永王李璘、李璘控球盘带,晃过高力士。“疾风”电射而出,瞬间把马速提升至极限,在李俶和韦素完成合围前穿过,只剩最后一名防守骑手郦雪璇。 只要单挑郦雪璇成功,就能把球打入空门。郦雪璇策马纵横,扩大防守面积。杨亦蝉两次假动作都没晃过郦雪璇。 眼看时间将至,杨亦蝉一咬银牙,把“疾风”速度提升至巅峰,左脚一触马腹,右手一拽马缰,“疾风”瞬间急停,一个交叉步,连人带马,试图扣过郦雪璇。 “凌波微步!” “吁”一声,“疾风”长嘶一声,绊倒在地,痛苦嘶鸣。杨亦蝉从马上跌落,被甩出三丈开外。 场上场下一片惊呼! 原来,亦蝉为了赢球,情急之下使出凌波微步。这一杀招尚未练习娴熟,人马没有形成默契。“疾风”的重心还在移动,亦蝉的重心已转到马的右侧。瞬间爆发的离心力对马的膝盖造成巨大的冲击,“咔嚓”一声,“疾风”膝盖韧带撕裂,摔倒在地。 …… 高力士马上叫停比赛,甩镫下马,和永王李璘一起查看杨亦婵伤情。营地的军医官已经冲入场中,检查杨亦婵伤情。杨亦婵虽然被甩出数丈,但在落地之时,顺势翻滚,花去了不少力道。因此,跌落马下的场面虽然看着惊心动魄,但实际上并不严重。除了手上和脸颊有少许擦伤外,并未伤及筋。 军医官详细检查后,发现并无大碍,大家这才放心。 不过马倌看过“疾风”伤情后,却连连摇头。“疾风”韧带撕裂太重,就算将来痊愈,也只能是一匹普通的马匹了,无论是做赛马还是战马都不合时宜了。 杨亦婵心疼爱马,顾不上自己,眼泪如珠串落下,看的高力士和永王李璘都怜惜不已。 高力士道:“杨姑娘,别太难过。只要人没伤着就好。杂家的马厩里也有不少宝马良驹,我让永王殿下帮你挑一匹。” 永王李璘道:“阿翁说的对。亦蝉姑娘,别难过了,先把自己照顾好。”接着,永王李璘对高力士道:“阿翁,马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府上也有不少好马,我挑一匹给杨姑娘。” 杨亦婵见两位大人和煦关切,热泪盈眶,盈盈下拜,道:“民女叩谢两位大人,“疾风”虽然残疾,但我会待它如初,守护陪伴。两位大人不必过虑。亦蝉感念两位大人的心意,但赠马之举,实不敢当。” 高力士赶快把杨亦婵搀扶起来,道:“杨姑娘快请起,一匹马嘛,算不了什么。你就别再推脱了。” 处理妥当后,高力士再次上马,环视四周,对众人笑道:“今日一战,精彩绝伦。虎贲女将,巾帼不让须眉!我提议,今日比赛按平局论,每队各赏两千两银子,上场骑手,每人赏二百两银子!” 场上尖叫声再次响起,欢乐喜悦之情将悲恸气氛冲去。 …… 巡视结束后,高力士等人离开西内苑营地。众人散去后,杨亦婵独自一人来到马厩。 “疾风”此时已经无法站立,膝盖敷了药膏,缠着绷带,卧躺在草铺上。见到杨亦婵,“疾风”声声哀鸣,可见疼痛难忍。抚摸着“疾风”的脖颈,亦蝉眼泪再次落下,泣道:“都怪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为了赢球,逼着你使凌波微步。复师兄反复告诫我,控马要循序渐进,可惜我没听他的。” 杨亦婵陪着“疾风”难过了好一阵,就听马厩外传来马嘶之声。杨亦婵起身扭头,只见一人长身玉立,俊逸洒脱,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马厩门口,嘴角含笑,凝视着杨亦婵——正是永王李璘! …… 杨亦婵只听脑子“嗡”一声鸣响,血往上涌,芳心大乱,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永王李璘牵马过来,将马缰绳交到亦蝉手中,道:“亦蝉姑娘,你看这匹马你中不中意?” 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雀跃欢腾,浑身如同一匹白缎,马蹄踝部以下血红,头至尾丈二,蹄至背八尺五,三道肚带吊腰,鞍韂鞧嚼鲜明。正是那日在马球店一见钟情,心心念的蹄血玉狮子! 杨亦婵惊喜道:“殿下,这马是您的?” 永王李璘闻言也是惊讶:“哦,听你口气,你识得此马?” 杨亦蝉把当日情景简单叙述一遍,心道:“莫非这就是缘分,盼啥来啥?” 永王李璘听罢,笑道:“这就是缘分,说明你就是它的真命天女!” 杨亦婵一愣,如被电击。 …… 永王寒暄一阵,潇洒离去,只留下杨亦婵一人一马,呆立在场。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彻夜难眠恨夜长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关雎》,佚名 ...... 巡视结束后,高力士等人离开西内苑营地。众人散去后,杨亦婵独自一人来到马厩。 “疾风”此时已经无法站立,膝盖敷了药膏,缠着绷带,卧躺在草铺上。见到杨亦婵,“疾风”声声哀鸣,可见疼痛难忍。抚摸着“疾风”的脖颈,亦蝉眼泪再次落下,泣道:“都怪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为了赢球,逼着你使凌波微步。复师兄反复告诫我,控马要循序渐进,可惜我没听他的。” 杨亦婵陪着“疾风”难过了好一阵,就听马厩外传来马嘶之声。杨亦婵起身扭头,只见一人长身玉立,俊逸洒脱,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马厩门口,嘴角含笑,凝视着杨亦婵——正是永王李璘! …… 杨亦婵只觉脑子“嗡”一声鸣响,血往上涌,芳心大乱,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永王李璘牵马过来,将马缰绳交到亦蝉手中,道:“亦蝉姑娘,你看这匹马你中不中意?” 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雀跃欢腾,浑身如同一匹白缎,马蹄踝部以下血红,头至尾丈二,蹄至背八尺五,三道肚带吊腰,鞍韂鞧嚼鲜明。正是那日在马球店一见钟情,心心念的蹄血玉狮子! 杨亦婵惊喜道:“殿下,这马是您的?” 永王李璘闻言也是惊讶:“哦,听你口气,你识得此马?” 杨亦蝉把当日情景简单叙述一遍,心道:“莫非这就是缘分,盼啥来啥?” 永王李璘听罢,笑道:“这就是缘分,说明你就是它的真命天女!” 杨亦婵一愣,如被电击。 …… 永王寒暄一阵,潇洒离去,只留下杨亦婵一人一马,呆立在场。这一夜,杨亦蝉久久不能入睡: “思绪万千尘飞扬,辗转反侧话凄凉。心烦意乱怎入梦,彻夜难眠恨夜长。“ …… 这一晚除了杨亦蝉外,还有一个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正是广平王李俶。今日球场上的情景,如戏台画面,一幕幕反复播映。 …… 看到郦雪璇进球,广平王李俶不甘示弱。他策马几次强行突破让胡珊儿防守很是吃紧。胡珊儿在快马李俶一次又一次的快速冲击下,气息开始有些紊乱。 高力士一记边路长传,李俶鞭马追球! 胡珊儿斜刺里杀出,想卡住李俶。可李俶在她靠上来的一瞬间突然加速,胡珊儿身体没有倚住李俶,差点跌落马下! 李俶突破了胡珊儿后,抬头看了一下球门。郦雪璇策马向前一冲。钟雅雅以为郦雪璇又想闪出空当,抢点射门,连忙向她逼去。李俶发现门前有一丝空间,毫不犹豫球门弧顶三十步出,挥杆怒射! 马球滑门而过,差一点进球。场下一阵遗憾之声。 李俶正为错失这球摇头惋惜,一旁的郦雪璇策马并驾齐驱,给了李俶一个鼓励的手势,让李俶大受鼓舞。 再次开球后,高力士盘球至中圈附近,将球交给刘霆彦。刘霆彦在左边路连续晃动,腾挪出空间后迅速分边,长传给右边路快速插上的郦雪璇。 郦雪璇策马奔驰,头都不抬,感觉球到身旁时,伸出鞠杖轻轻一领,把球护在马前,再次在门前抢到了第一点。 不过这次她没有直接射门,而是轻挥鞠杖,穿过胡珊儿的马后,把球回敲到球门前。 李俶拍马赶到,适时出现在门前,直接抡杖抽射! 马球从防守空档钻入,直接挂入球门上角,杨亦蝉虽奋力扑救,但已无力回天。虎贲军诸将眼睁睁的看着马球如投石机的一发巨石轰进球门! 球进了! 李俶兴奋地左手握拳一挥,对天一声嘶吼! 高力士也策马过来,与李俶击杖相庆! 郦雪璇长身玉立,对李俶赞许一笑。 这微笑如春风拂面,停在李俶心头,从此再也挥之不去。 …… 随后,虎贲军大举进攻,力求把比分扳平。 宫廷队先退回自己半场防守。虎贲军中场组织,李璘盘过刘霆彦后,企图传 球给右边路插上的杨亦蝉。却被李俶驱马快速拦截下来。李俶和高力士打了一个“二过一”,绕开李璘,把球顶向了前场。 胡珊儿赶在郦雪璇前面,又把来球击回中场。 李俶再次冲了上来,他把来球卸下来,控于马前。然后快速带球向前,先是趟过了猝不及防的钟雅雅,然后在杨亦蝉上来之前把球捅给了高力士。宫廷队再次开始反击。 高力士没有粘球,马上把球转移到了右边路,郦雪璇心领神会,策马高速插上,甩开了李璘,插入球门区! 侍卫们和宫女再次尖叫欢呼起来,打气助威。 胡珊儿知道郦雪璇的厉害,连忙封住近角。杨亦蝉和李璘策马迅速回防,向郦雪璇逼去。 郦雪璇瞟见李俶高速插上,故意将马加速,将杨亦蝉和李璘吸引到自己身旁。此时,李俶已经跑出空档,正对球门,射门角度更好。 郦雪璇毫不贪劳,鞠杖贴着地面轻轻一搓,红色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杨亦蝉和李璘之间穿了过去,传到李俶马前。 李俶鞭马太狠,冲得太猛,跑过了一点。情急之下,他马靴松开马镫,屁股从马鞍腾空,凌空旋身,一招“苏秦背剑式”,将马球倒勾入网窝! “漂亮!” 球场上发出震天的喝彩!连虎贲军都为这天外飞仙一招鼓掌喝彩! 郦雪璇驱马来到李俶马前,美瞳凝视,军礼致敬! …… 打了这么多年马球,李俶的球技从没有象今天这么卓绝过。这感觉实在美妙,进球的画面一遍遍反复回放。 众人的狂放欢呼,诸将的顶礼膜拜,还有那一汪湖水般的深眸,嘴角明媚而灿烂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屠龙事业 斗酒津亭,方送月芗,夫君又行。 正夕阳枯木,低回征路,寒烟衰草,迤逦离情。 京洛风尘,吴兴山水,等是东西南北人。 思君处,只梅花解后,心目开明。 江湖夜雨青灯。 曾说尽百年闲废兴。 叹屠龙事业,依然汗漫,歌鱼岁月,政尔峥嵘。 但使豫州,堪容玄德,何必区区依景升。 需时耳,算不应长是,竖子成名。 ——《沁园春》陈人杰(宋) …… 回到花萼楼中,高力士把这几日阅兵的情况跟玄宗如实汇报。玄宗听完,道:“力士,你可看出有何异常?” 高力士不急着回答,再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日情景,道:“永王殿下把心思都花在课程设计,教头选聘,营地建设,后勤补给上了,没有刻意拉拢这批武举,和季广琛等一众带兵校尉也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每次阅兵都会邀请老奴一并参加。重大事项的部署也会先征求老奴的意见。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异常,只能说是永王殿下行事过于谨慎,思虑过重了。” 玄宗沉吟片刻,道:“看来背后也有高人指点啊!力士,先不急着下结论,再观察观察。” 高力士躬身一礼:“诺!” 玄宗道:“最近一段时间,朕睡眠相当不好,要么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要么四更就醒,醒来无法复眠。看了御医,说朕思虑过甚,开了些静心清火的方子,服了数日,也不见好转。力士,你应该替朕分忧啊!” 高力士揣摩着玄宗的心思,斟酌用词:“自陛下登基以来,宗社降灵,昊 穹孚祐,万方无事,寰宇晏如,庶臻于理。老奴实在不知还有何事能虚劳陛下圣心?” 玄宗眼一翻,指着高力士道:“你个老东西,跟我还耍滑头。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还猜不透朕的心思?” 高力士道:“陛下说的是储君吧?” 玄宗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高力士深深一躬,轻声道:“陛下康寿延年,福泽绵长。若是实在想不透,就先放一放,有的是大把时间考虑。” 玄宗又气又笑,道:“你这谄媚的功夫越来越高明了。既把朕忽悠了,又啥话都没说?储君乃国之根本,万一太子不堪大任,怎能不早做打算?你跟朕说说,诸皇子中,还有谁有这个才学啊?” 高力士道:“此乃陛下家事,何必问外人!” 玄宗故作不悦,斥道:“你怎么跟李相一个口吻。立储既是家事,更是国事,岂能儿戏。就算是家事,你是我家老仆,总也得说几句吧,岂能刻意推脱。” 高力士看了玄宗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大家何必如此这般殚精竭虑,若诸皇子中实在难以抉择,就挑挑皇孙吧。 这真叫一语点醒梦中人。玄宗龙躯一震,双眸精芒四射,顿觉心中豁然开朗,数日胸臆之气一扫而光。玄宗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赞道:“汝言是也!汝言是也!” 二人貌似闲谈,却决定了未来大唐储君的走势。此话要是传出去,朝堂之上又得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 说完正事,玄宗面色一缓,笑道:“听说你们今天马球打得不错?” 高力士闻言,也笑了,把今日马球比赛的盛况跟逐一汇报。 高力士道:“有武功功底的人打起马球来,就是不一样。上手快不说,协调性、柔韧性都比一般骑手要好。传切配合更流畅,攻防转换速度更快,门前射术更精准,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尤其是郦雪璇和杨亦婵两位姑娘。郦姑娘控球之技,闻所未闻。护球盘带,万难抢截。一旦发起进攻,出入如无人之境,好似长坂坡赵子龙临世。杨姑娘速度超绝,跑位飘忽,神鬼莫测。射术精准,百步穿杨。” 玄宗闻言,笑道:“力士,好久没见你这么神采飞扬了?” 高力士呵呵笑道:“陛下,我言语无味,场上精彩,实不能描述十分之一。您哪天有空,移步圣驾,一阅便知。假以时日,这些武举们,堪为您的得力队友。 玄宗听完,来了兴致,道:“好啊,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啦!” …… 就在玄宗考虑遴选皇孙的当天夜里,庆王府内,李俅正在跟李俨倒苦水。 李俅长吁短叹,对李俨道:“要不是当年爹爹被武惠妃陷害,我今日也是储君之嫡子。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若父王再不争,岂不是把咱二人的前程耽误了?” 李俨温良硕茂,德行推美。他沉思片刻,轻生道:“大哥,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年若爹爹不是太子,他和五叔、八叔都还能活到现在。咱们也不至于成为没亲生爹娘的孩子。” 李俅道:“二弟,难道你就这么认了?” 李俨不直接回答,讲了一段典故:“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朝代有本朝皇室倾轧得那么厉害,更没有哪类皇子活得有则天皇帝的皇子那样狼狈。东宫恐怕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位置。 则天皇帝四个亲儿子,代王、潞王先后被封为太子,却都莫名其妙去世了。中宗虽然好不容易从太子熬到了皇帝,却被自己妻子和女儿给毒死。 唯有睿宗不一样,他连让了两回皇帝,一让其母则天皇帝,二让三哥中宗,让来让去,最后皇位还又回到了他手里。 玄武门之变和睿宗的经历,给其嫡长子宁王很大的触动。面对天纵神武、雄才伟略的三弟,宁王明白:唯有让,才能活下来。唯有让,才能活得很好。最终拒绝成为皇太子,让位于平王。宁王一生恭谨自守,不妄交结,不欲朝政,为陛下所敬重。逝后追封为让皇帝,葬于惠陵。 废长而立少,虽圣贤犹难之,宁王与圣上兄弟相安,终身无间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乎!” 最后,李俨吟道:“宫中喋血千秋恨,何如人间作让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宫中侧应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行宫》元稹 …… 等到三更时分,李俅换上夜行衣,带上翻墙用的飞虎爪,避开巡防官兵,翻过坊墙,偷偷来到一处院落。 李俅见四周无人,将一块瓦砾抛入院内庭院,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深夜听着格外刺耳。 不过声音虽然刺耳,却不会引起街坊们的注意。被吵醒的人也只会以为是狸猫扑鼠,踏落屋檐瓦片,轻叱几声,就会翻身睡去。 就在此时,院门轻轻打开。李俅再次环伺四周,确认无人盯梢,才闪入院内。院内一人带着罩头的帷帽,将李俅带入房内。 李俅道:“彭婆婆,总算盼到您了,我这两天每晚都守在这里。” 进入屋内,那人依然遮脸罩头,声音嘶哑,道:“殿下,我三日前见到你留下的记号,今天总算找到机会出宫,不知殿下有何急事?” 李俅道:“姥姥,如今圣上换储之意日渐明显。我父王本为长子,是成为储君的最佳人选。现在外有节度使支持,内有李相携百官推荐,但父王却举棋不定,真是急死我了。还请姥姥指点。” 彭婆婆道:“庆王和太子手足情深,如太子没有被废黜,庆王断不会谋划储君之位。但若太子被废黜,庆王再无顾虑,为何还不争呢?这不仅关系到庆王本身,也关系到你们兄弟五个的前程?” 李俅道:“谁说不是呢,可是父王却固执己见,认为圣人未必有换储之意,劝我们勿要多想。” 彭婆婆道:“庆王此举必有深意。太子谦恭仁孝,圣上迟迟没有动作,会不会并没有换储的意思?” 李俅道:“应该会换储。这些年,圣上纵容李林甫迫害太子。韦庄案,杀掉太子死党韦庄和皇甫惟明,夺掉王忠嗣四地兵权,贬斥远地。逼迫太子休掉太子妃韦氏。 杜有邻一案,诛杀杜良娣之父杜有邻,逼迫太子休掉杜良娣。 太子与圣上恩怨太深,矛盾重重,水火难调。一旦太子登基,必然清算圣上所作所为。圣上很难放心让太子顺利登基。” 李俅道:“换储一事应该已成定局。但谁是储君,人莫能测。最怕就是圣人早有安排。圣人睿智深远,或许心中已有储君人选,先让太子李亨挡在前面,吸引诸王注意力。然后暗度陈仓,为新储君登基铺路。等到仙福享毕,百年之前,找个合适时机,一举将皇位传给此人。” 彭婆婆道:“圣人心机深沉,若这番行事,倒也是他的风格。” 李俅道:“权力这东西,自古都是争来的。太宗皇帝要不是勇毅果决,先下手发动玄武门之变,早就身首异处了,哪有后来贞观之治,千古一帝之美誉。” 彭婆婆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李俅道:“杨家五人,权势滔天,飞扬跋扈。一旦圣人百年,杨家必遭灭族之祸。圣上年事已高,贵妃估计难有身孕。杨家为保平安,定会效法战国时期秦国华阳夫人和嬴异人的典故,从诸皇子中找一人过继给贵妃。此人就是储君人选。届时还请姥姥再次援手!” 李俅说道此处,残忍一笑,用手指横着在喉咙抹了一下。 彭婆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谈完要事,李俅跪伏在地,给彭婆婆磕了三个响头,道:“若父王荣登大宝,俅儿定将姥姥接入东宫,侍奉终生,颐养天年。” 彭婆婆慈爱笑道:“好孩子,姥姥心意领了。姥姥不会出宫,姥姥要在宫里看着你君临天下!” 等李俅走后,彭婆婆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诡异一笑。 …… 彭婆婆本是东宫低阶医女。 玄宗一朝,皇家眷属、宫中女性,羞于男医官检查或不便男御医亲自诊治的妇科疾病,多由医女检查,再由医官诊断、处方。 医女本为地方官衙的官婢,经训练后送至长安司仪监御医处选拔。合格者可留在仪监御医处继续深造,成为医女。淘汰者则落第回乡,再次沦为官婢。医女从仪监御医处学成后,成绩优异者,留在宫廷侍奉。次者被送到京兆府医署。再次者分派至各地府衙,充当地方上的医女。 医女出身官婢,相比医官,医术又不高,因此在宫中地位不高。低阶医女比宫女还卑贱,常常受到宫女的役使。 彭婆婆当年年轻无知,被东宫医官引诱欢好,有了身孕。宫廷医官身份超然,收入不菲。医官怕失去这一美差,也贪恋宫廷丰厚的赏赐,就让彭婆婆隐瞒了怀孕之事。女儿不足月出生,医官让彭婆婆将孩子产在便桶中溺死。彭婆婆不忍下手,两人争执起来,这才东窗事发。 事后,两人被判杖毙。 此时,正是开元三年正月,时年九岁的李瑛被李隆基立为了太子。赵丽妃为儿子祈福,不愿东宫流血杀生。便利用玄宗对自己的宠爱,求玄宗和王皇后饶过两人性命,逐出宫去。 医官因彭婆婆之故,丢掉官职。于是迁怒于彭婆婆,对其母女始乱终弃,只身离开长安。 彭婆婆在长安无依无靠,正在坐月子之际被人抛弃。饥寒交迫,病急攻心,产后病症突发。就在母女俩命悬一线之际,无意间被赵丽妃的宫婢发现。赵丽妃本是潞州歌女,出身卑微,念彭婆婆母女俩可怜,责令司仪监御医处将其收容,继续留做医女使用。 彭婆婆经此一役,两次死里逃生,恍如隔世。深知在这世道,唯有一技之长,母女俩才能活下去。从此废寝忘食,在御医处发奋学医,日积月累,竟有小成,从医女成长为宫中知名女医官。 虽然后来,赵丽妃与彭婆婆没有太多往来,但彭婆婆视赵丽妃为主母,发誓此生要做牛做马,报其救命之恩。 开元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失宠的赵丽妃在东都的春华殿过世,彭婆婆闻之,老泪纵横。带着女儿,焚香祭奠,长跪不起。 开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玄宗下诏,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全部废为庶人,将薛锈流放岭南。随即,将此四人赐死。 赐死四人那日,彭婆婆从东宫门口经过,正好看见武惠妃带这寿王李瑁站在东宫门前。武惠妃志得意满,骄狂张扬,指着东宫大门对寿王李瑁道:“儿啊,过不了多久,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彭婆婆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心在泣血。她知道,如果不能为赵丽妃和太子李瑛报仇,她在九泉之下,将无法面对赵丽妃的亡魂。 太子三兄弟冤死的那夜,武惠妃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三兄弟披头散发,直挺挺地在她床边,恶狠狠地瞪着她。武惠妃吓醒了,一身冷汗。 第二日,御医把脉,认为是心火失调,服几副草药即可。而负责煎药的女医官恰恰就是彭婆婆…… 此后,武惠妃从此气血衰微,神经衰弱。起初只是夜晚梦魇魔障,后来大白天也会出现厉鬼索命的幻觉。 武惠妃请来了一茬又一茬的巫师、术士、和尚、道士,夜以继日地举办了一场又一场的驱鬼法会,可这一切都于事无补,那三条冤魂仍然不屈不挠地飘荡在她的每一个黑夜和白昼之中。武惠妃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戾气和怨气不仅始终弥漫在她的周遭,而且还一点一滴地渗进了她的皮肤、血液和骨髓之中。武惠妃先是忧怖恐惧,继而变得歇斯底里,最后终于绝望崩溃。 开元二十五年深冬的某个夜晚,也就是太子三兄弟被杀的八个月后,武惠妃在不断重复的那个噩梦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武惠妃亡故那日,彭婆婆在无人处焚香祭奠赵丽妃和太子李瑛,长跪不起,泪流满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春狩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狭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 ——《上林赋》司马相如 ...... 赠马这一夜,杨亦蝉心神不定,辗转反侧,情绪还未平复。 第二天一早,永王李璘派家仆送来了两套不同颜色的马球服和鞠杖,做工精美,一看就是宫廷上品,御用之物。 众女将看到永王赠给杨亦蝉的华美物品,不由叽叽喳喳,八卦起来。 钟雅雅的马球装备本是球队中最好的。此刻看到,也不由赞叹:“御用之物,果然不同。我们民间,就是有钱也买不来这般好物。” 胡珊儿挤眉弄眼,调侃杨亦蝉道:“同人不同命啊!咱们都是永王的队友,可永王只赠给你东西。你说,这是偏心呢,还是有心呢?呵呵” 胡珊儿故意挤兑钟雅雅,道:“雅雅,你芳华绝代,艳冠六军,我见犹怜,永王怎不动心,不赠你球具呢?” 钟雅雅气鼓腮帮,道:“呸,你个死妮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拿我开涮。我看御前侍卫刘霆彦对你颇有意思,每次你拿球突破,他都只是象征性拦截。防守我时,倒是拼命,蛮狠粗暴,跟前世有仇似的!”钟雅雅想起场上那个英俊灵动的身影就来气。 胡珊儿故作得意,道:“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刘霆彦是哪位?哦,昨晚谁说梦话,好像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钟雅雅火大,抓起胡珊儿胳膊就掐。 众女将乐不可支,打闹嬉戏,斗成一团。 虎贲校尉季广琛远远看着众女,嘴角微笑,若有所思。 …… 这几日,天气慢慢变暖,正是初春时节。长安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到郊外踏青赏花。虎贲中郎将李璘让季广琛调整授课项目,安排虎贲军全军出营两天,去骊山围场狩猎。 骊山围场的大型狩猎活动一般放在秋天。秋天草长莺飞,马匹膘肥体壮,是狩猎最好的时候。春天是万物生机孕育之时,也是鸟兽发情、抚育幼崽之期。春猎不利于鸟兽繁衍,自古以来是不仁之举。所以,春天不宜组织大规模狩猎活动。春猎往往以策马驰骋,活动猎犬,放飞猎鹰为主,猎杀为辅。 众女将听说能去骊山围场纵马奔腾,赏花踏青,无不兴奋异常。唯有郦雪璇说自己带发修行,受戒不杀生,所以请假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宫中尚宫局司衣房派下大量御用裁缝和宫女,为大家订做贴身猎装。据说这是高力士为大家争取的福利。女人天性爱美,欢欣雀跃。众女将量尺裁衣,挑选样式,忙的不亦乐乎。 御用团队效率很高,不到三天,众女将的猎装已经做好。上身一穿,大小合身,松紧适度,骑马射箭分外利索。更重要的是样式别致,既有军装的笔挺威武,又充分展现女性特有的风韵。就连钟雅雅这种衣裙众多的富家千金,都爱不释手,穿上后就舍不得脱掉。 少府弩坊署又根据每位女将的臂力,为每一个人配置了一套狩猎用的弓弩。 伙房师傅们也积极筹备,确保后勤保障不出差错。他们连日劳作,将野营所需的锅碗瓢盆一一装箱。所带食材中除了干粮、蔬菜等,还准备了大量调料,届时可在围场埋锅搭灶,现杀现煮。 整个西内苑军营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 狩猎前的头天晚上,女将们很早就熄灯休息了。听着远处伙房师傅们打包装箱的忙碌声音,姑娘们愈发兴奋,睡不着,又纷纷披衣起身。三五人聚在一张床上,小声说笑着。对很多姑娘来说,这是生平第一次参加大型围猎,既期待又紧张。 胡珊儿对钟雅雅笑道:“明天围猎,你最想见哪个?是永王呢,还是霆彦小将军?” 钟雅雅骄傲如天鹅,道:“听说明天有不少皇子参加,其中一定还有更帅的。那个人或许才是本姑娘的菜!” 胡珊儿撇撇嘴,道:“你就吹吧,小心被人俘获芳心,然后天天跟我们哭鼻子!” 钟雅雅昂起脖颈,一脸不屑。 胡珊儿扭头对郦雪璇道:“黄鹂儿,你真不去?” 郦雪璇吐舌一笑,道:“其实我也想去的要命!不过既然答应了师父,还是不去为好。” 钟雅雅笑道:“黄鹂儿,蜀山论剑时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好高冷。熟悉以后,才发现你也是个疯丫头!怪不得和胡猴子能玩到一起。” 胡珊儿嗔怒,挥拳便捶:“好你个钟鸭子,这三个字,只有我师父能叫。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三人嬉戏打闹,直到哈气连天,才各自回床睡去。 杨亦蝉躺在床上,听着她们三个闹成一团,嘴角含笑。内心有个声音也在问她:“明天你想见到谁呢?” …… 第二天终于来了。天刚蒙蒙亮,西内苑营门大开,数百铁骑从营门奔出,铁甲铮铮,呼啸而过。队伍中间正是一身猎装,英姿飒爽的虎贲女将! …… 策马出城,早起的农夫已经开始耕作。农田被春雨淋得油亮,春播的农作物已经开始萌芽,呈现出一抹嫩绿的颜色。早熟的油菜花已经开了,花田一片连成一片,犹如鹅黄色的被毯。久违的田野清香让女将们一扫困顿,还未正式开始游猎,心已经醉了。 一个时辰后,虎贲军来到骊山脚下的围场。 此时天已大亮。 碧空如洗,广阔的草场一望无际,起伏绵延。一簇一簇的野花自由盛开、热情绽放、五颜六色、缤纷芳菲,点缀这无尽的怡翠之毯。草场中央,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九曲,珠链不绝。远处峰峦叠嶂,巍峨秀美。群山和草原之间,是茂密的森林,幽静广密,孕育着天地赐予的无尽宝藏。 晨雾中的森林好像正在融化,潮湿的雾幕慢慢褪去。风停了,枝头叶上挂着悄悄落下的细微的水珠。树下黑褐色的土地润湿光泽。 落叶的陈腐、老树的厚沉,抽条的绿芽,如交响乐般和谐,让整个森林弥散着生命的气味。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观猎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观猎》王维 …… 参军们选好扎营地点后,虎贲校尉季广琛一声令下,各营行动起来。 皇室卫队历来重视狩猎。因为一场大型的狩猎活动如同军事演习。后勤补给、物资保障、扎营布防、吊斗侦查等作战系统皆能够得到锻炼。尤其是运筹调度,旗语号令这类指挥系统,更需要在大型军队的实战演练中得以锻炼。调动三军如颐指手臂,乃是战争胜利的基础。 不多时,工兵们已经搭起箭楼吊斗,挖壕沟,放鹿障,立栅板,快速布防。伙食兵在小溪上游,选择清洁水源,埋锅灶饭。 营内兵将按参军规划,先建立防火带,水缸注水,堆土成袋。然后搭起了一顶顶帐篷。帐篷之间,保持足够距离。既能防火势蔓延,也能防止疾病传染。 后勤兵在溪水下游搭建浴场、旱厕和垃圾填坑,这一点尤为重要。军队人数众多,交错杂居,卫生不洁,一旦疾病滋生,瘟疫流行,就是灭顶之灾。 扎营完毕后,虎贲校尉季广琛在参军们的陪同下,巡视一圈,分外满意。 …… 接近晌午,永王李璘驾临,还带了几名年轻的皇子皇孙:玄宗皇帝第二十一子——盛王李琦、第二十六子——丰王李珙;太子李亨长子——广平王李俶、太子李亨第三子——建宁王李倓。 诸皇子驾临时,正是饭点。虎贲校尉季广琛赶忙招呼皇子们用膳。唯有建宁王李倓与众不同,先视察营地。转了一圈,还算满意,这才回帐篷吃饭。 …… 午膳结束后,众将稍加休息。半个时辰后,金鼓齐铭,号角大作,围猎正式开始。 皇子们不凡的气度、华美的衣饰、矫健的骏马很快吸引了女将们的注意,大家交头接耳,嬉笑点评。而女将们飒爽的英姿,婀娜的身段,美艳的容颜也让皇子们眼前一亮,抓耳挠腮。 永王李璘在虎贲校尉季广琛的陪伴下,先检阅部队。然后把狩猎队伍分成五队。五位皇子各领一队,每队分别有两名护军校尉协助皇子统领。然后各队按划分区域各自散开,围猎。虎贲校尉季广琛留在中军帐,协调各队行动。 调兵遣将结束后,永王李璘带领第一军向围场北部森林出发。永王李璘先派出一群猎犬、猎鹰和士兵前去围猎。 第一军猎犬共计五十头、猎鹰五只。由十名獒卫和五名鹰卫带领,快速朝森林方向前进。獒卫和鹰卫知道围猎的地点和承担的任务,一出营地,就闭口不语,有条不紊地拉长距离,在旷野上快速散开。 后续队伍也保持肃静,沿着田野前进。只听见马的响鼻声和远处猎犬的鸣吠。 獒卫身着迷彩猎服,臂上套着麂皮袖,膝盖以下是翻毛皮裤,外翻皮毛和犬毛相似,便于犬只依偎。腰上佩戴剔骨尖刀,捕获猎物后,可及时切割猎物,慰劳猎犬。手持长柄猎叉,防止猛兽袭击。 每名獒卫管理五只猎犬,其中两只猎犬灵动如豹子,嗅觉灵敏,负责搜寻猎物。另外三只獒犬,壮硕如狮虎,负责拦截猛兽,厮杀搏斗。獒犬挂着铜铛,封堵拦截时,铃声大作,以壮声势。 鹰卫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头戴鲜艳锦帽,身穿豹纹猎衣,便于猎鹰在高空辨识。腰上悬挂皮囊,里面放着小条鲜肉,随时喂食猎鹰。手臂和肩部缝合三层熊皮,便于架鹰栖息休息。背悬着一张猎弓,便于配合猎鹰捕杀猎物。 猎鹰傲立鹰卫肩头,狰狞剽悍,鹰目炯炯,孤傲冷峻,振翅欲飞。 不多时,獒卫和鹰卫已经进入伏击地点。 獒卫解开猎犬项下的皮圈,搜寻猎犬奔出,嗅闻草丛。 一只锦鸡隐藏不住,立刻腾空飞起,獒卫一见,高声呼哨。不远处的鹰卫,听见呼哨,立刻撒出手中的猎鹰。猎鹰一振双翼,呼啸而起,越飞越高。突然一收双翅,趁势侵略,迎面袭击锦鸡。利爪抓住锦鸡肚腹,从空中翻滚而下。獒卫策马上前,扯开猎鹰,捆绑锦鸡。然后,从腰间皮囊,取出小条鲜肉,丢喂猎鹰。 一群斑鸠未等猎犬近身,便疾飞而起,直奔北边森林逃去,鹰卫见斑鸠逃走,撒出手中猎鹰,催动马匹,追奔过去。斑鸠飞不高,飞了不久就落在远处草丛里,猎犬们紧跟过去,一口咬住,叼回给獒卫。 一只野兔藏身于草叶茂盛,荆棘丛生的草丛,藏得隐密,但猎犬嗅出了它的气味,响着铃铛朝野兔藏身处飞奔而来。野兔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数只猎鹰,伺机俯冲。 后有猎犬叮当追赶,上有猎鹰虎视眈眈,野兔奔逃一阵,腿脚松软,只能再次钻入一片深草丛中。 猎鹰跟踪赶来,在天空盘旋示意。猎犬知道了藏身之处,便朝草丛嗅来。野兔无处可逃了,也无力遁逃,被猎犬逮个正着,叼回给獒卫。 獒卫拔出剔骨尖刀,割下两条兔腿,就给猎犬,犬獒欢腾喜悦,狼吞虎咽。 …… 行进路上,永王李璘和杨亦婵并驾齐驱,道:“杨姑娘,你这次是第一次打猎吧?”杨亦婵心念一转,故作兴奋:“可不是嘛,昨晚激动的一宿没睡!” 永王李璘哈哈大笑,道:“你今天感受一下,要是觉得好玩,以后我多带你们出来。” 杨亦婵闻言,若有所思,回眸一笑。 …… 热身完毕后,在獒卫和鹰卫的带领下,第一军布控完毕。犬獒和猎鹰进入森林,要将猎物从森林中驱赶出来,供兵将射猎。 永王李璘在马上远眺,看见猎鹰在空中盘旋。耳边传来猎犬追捕野兽的嗥叫。他手搭右耳,凝神倾听。猎犬吠叫时高时低地,夹杂着獒卫特殊的呼应声。这种呼应声是追捕野兽的口令。不是让猎犬抓住猎物,而是催促猎犬追捕野兽。 在这一片呼应声中,猎犬时而低鸣、时而高亢的嗥叫从森林深处传出,响彻原野。 永王李璘侧头对杨亦婵笑道:“看来找到野兽的窝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猎杀战场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观猎》王维 …… 跟其他皇子的围猎方式不同,建宁王李倓英毅才略,有他自己的打猎方式。 通常皇家围猎,先让猎鹰和猎犬搜寻猎物,再利用猎犬将鸟兽从森林中驱赶出来,然后士兵们在开阔的田野合围,将猎物轮番驱赶至皇子们面前,由皇子们完成最后的猎杀。因此,每次狩猎结束,就可以看到每位皇子都能射杀不少野猪、豺狼、黑熊、甚至是虎豹。 在建宁王李倓英毅才略,善于骑射,对于这种围猎方式不屑一顾。 他先是派出斥候,了解所在狩猎区域的地形,然后让鹰卫放出猎鹰侦查猎物行踪。不多时,鹰卫来报,在北坡草原一带发现大群羚羊。 建宁王李倓对左右将士道:“好啊,今晚有美味吃了。”诸将闻言,哈哈大笑。建宁王李倓马鞭一指,下令第五军将士依令行事。 这群羚羊有近千只,几头放哨的公羊,抬头瞭望,使劲儿用黑大的鼻头嗅着风中流动的气味。其余羚羊埋头吃草,悠闲自得。 将士们围猎的动作很轻很慢。只要有公羊抬头瞭望,将士们就会屏住呼吸,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完成对羚羊的悄悄包围后,建宁王李倓责令将士就地埋伏,不准暴露。 等了许久,也没见建宁王李倓有动手的迹象,钟雅雅几乎失去了耐性。她悄声问王虎翼:“都合围了,怎么还不动手?” 王虎翼摇摇头道:“我也没看懂。” 钟雅雅撇嘴,自言自语道:“在等啥呢?”。 建宁王李倓闻言,对钟雅雅笑道:“在等羚羊吃撑了打盹。” 见钟雅雅和王虎翼没明白,建宁王李倓解释道:“羚羊是草原上速度最快的动物之一,腾挪跳跃更是灵活矫健,即便是猎狗和普通的战马也追不上它们。贸然发动进攻,它们会在我们全面合围之前逃出包围圈。只有等羚羊吃饱,撑到跑不动时,发动进攻才能一击致命。” 王虎翼和钟雅雅这才恍然大悟。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部分低头吃草的羚羊抬起头来,肚腹大腹便便,肥大臃肿,撑得迈不动大步,只能晃晃悠悠地迈着碎步溜达,悠闲慵懒。 建宁王李倓知道羚羊已经注下大错。 建宁王李倓眼中精芒一闪,道:“羚羊吃不动了,准备动手!” 建宁王李倓手一挥,斥候发出信号。第五军将士开始悄悄收紧扇形的包围圈,一旦总攻开始,包围圈东、北、西三面的骑兵将发动猛攻,将羚羊群驱赶到南面。南面步兵现在已经步下陷阱与钩网,就等着以逸待劳,迎头捕杀羚羊。 突然,建宁王李倓一声令下,红旗招展,鼓号齐鸣,第五军开始总攻! 建宁王李倓率领百骑,风驰电掣般地冲向一个山丘,这是扇形包围圈的最后一个缺口,一旦占领,“口袋”就扎牢了。 埋伏了半天的第五军将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一鼓作气,以摧古拉朽之势,从东、西、北三面向羚羊群猛冲。 在草丛中剽悍奔驰的轻骑兵,像数百只劈波斩浪的鲨鱼,嗖嗖掠过草海,杀向羚羊群。 速度是羚羊躲避天敌的法宝。此时,法宝失灵了。肠胃撑饱的羚羊,别说跑了,连正常的走都困难。个别羚羊挣扎着跑起来,但跑不了多远,肠胃就不堪重负,呕吐抽搐,倒在原地。大部分羚羊则像是被吓傻了,楞在原地目瞪口呆、瑟瑟发抖。 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羚羊,能够抵住初春草原的诱惑,每顿只吃半饱。此时,它们呼朋引伴,带领还能跑动的羚羊向南面奔去。 好不容易跑到南面,迎接它们的是陷阱和钩网,被生生地活捉当场。 头羊们立即刹住脚步,权衡利弊,带领群羊向建宁王李倓所在的缺口冲去。正所谓,狗急跳墙,拼死一搏。玩了命的羚羊一改往日怯懦胆小的特点,公羚羊开道,亮出坚硬锋利的尖角,像一辆辆长矛战车向骑兵们冲去。 不少骑兵胯下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勒都勒不住。 钟雅雅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脸都变色了,紧紧抓住缰绳,防止被颠下马背。此时此刻,一但跌落马背,绝无活命机会。 只听一声号响,建宁王李倓身边的传令兵吹响号角,舞动红旗。虎贲军面对羚羊群的冲击,迅速撤开一条通道。 密集的羚羊群,像泛滥的洪水一般涌向这个缺口,奔流不息,倾泻而去。 钟雅雅担心这次围猎功亏一篑,偷眼看向建宁王李倓。只见他策马站在缺口处,淡定从容,雍容沉着。如同堤坝堰工,故意开闸泄洪,放掉堤坝盛不下的洪峰峰头水量,防止洪峰决堤而出。 “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钟雅雅心中突然涌出这么一句话。多年以后,这一刻的建宁王李倓让钟雅雅无数夜晚魂牵梦萦。 …… 当羚羊群中,最优秀的那些还有速度和利角的羚羊刚刚冲出包围圈,建宁王李倓一挥手,军号再次响起,骑兵们再次封住缺口。 再冲过来的傻羊面对的是骑兵们漫天的箭雨,羊群纷纷倒地,血液飞溅而出,喷晒在草地。空气中顿时充满羊血的腥膻气味。失去头羊带领的乌合之群,吓得掉头就跑,重新蜂拥奔向南边的陷阱钩网。 …… 没有多久,围场安静下来,千羊奔腾,血液喷涌的围猎场突然静了下来。草坡上只留下数十具羊尸,还有陷入钩网的羚羊无力地呻吟。 这场围歼战,从总攻开始到结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战况跌宕起伏。第五军的虎贲武举们看的心惊肉跳,收获颇丰,终于明白狩猎的意义。它就是一场小型的战役。考验主将的运筹策划,杀伐果决。 虎贲武举们领教了一只卓越军队的智慧、耐性、组织性和纪律性。如此艰苦卓绝地按捺住暂时的贪欲,耐心地等到了多年不遇的最佳战机,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羚羊群一网打尽。 更见识了建宁王李倓的英才盖世,卓荦不群。 第一百四十四章 桀骜狼王 少年射虎名豪,等闲赤羽千夫膳。金铃锦领,平原千骑,星流电转。路断飞潜,雾随腾沸,长围高卷。看川空谷静,旌旗动色,得意似,平生战。 城月迢迢鼓角,夜如何,军中高宴,江淮草木,中原狐兔,先声自远。盖世韩彭,可能只办,寻常鹰犬。问元戎早晚,鸣鞭径去,解天山箭。 ——《水龙吟·从商帅国器猎于南阳同仲泽鼎玉赋此》元好问(金) …… 一路上,钟雅雅象只春天的小鸟,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殿下,春天正是万物繁衍,修养生息之际,为何你大量捕杀羚羊,是不是有违天时?” 建宁王李倓身旁副将,面露不悦,狠狠瞪了钟雅雅一眼。 建宁王李倓到不介意,言语随和,道:“羚羊是草原的大害,跑得快,食量大。啃草啃的还特别干净,连草根和草籽都不放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这才一个时辰,你瞅瞅它们吃了多少草?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场,才几天,就让它们祸害了一小半。 羚羊一旦成了灾,比豺狼虎豹更可怕。它们昼夜不停,撒开欢吃,这片草场几年都恢复不过来。 没有了草的草原,就像没有水的湖泊,其他动物就没法生存下去。 去年冬天,北方暴雪,这批羚羊从北境翻山而来,数量众多,所到之处有如蝗灾,再不治理,这片草原就毁于一旦。所以我才奏请圣上,跟着十六皇叔过来围猎。” 钟雅雅一愣,颠覆自己的认知,没想到这温顺善良的羚羊竟能为祸草原。可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建宁王李倓策马来到包围圈的南边,不少羚羊箭射杀倒在血泊之中,更多地羚羊跌落陷阱、被钩网缠绕而活捉。还有一部分羚羊在陷阱和钩网跟前止步不前,半跪在地,瑟瑟发抖。 建宁王李倓手一挥,下令:“撤去围网,将未受伤的羚羊、小羊和怀孕母羊放走。” 钟雅雅忍不住好奇,再次凑上前询问:“殿下,你放走小羊和怀孕母羊我理解,可为何要放走其他羚羊?它们不是草原祸患之一吗?若如此放走,刚才又何必大费周章把它们捉住?” 建宁王李倓笑道:“你还真是‘十万个为什么小娘’!长安城里象你这样又美丽又爱提问的姑娘可不多?” 钟雅雅撇撇嘴,嗔道:“我可不喜欢跟人比,本姑娘秀外慧中好嘛!” 建宁王李倓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江湖侠女,说话都如出剑!好吧,我说说放走这些羚羊的原因。 放走这些羚羊,也是替这片草原着想。这片草原也是皇家牧场,除了长安城里的禁苑,皇室的大宛良马和突厥马都在这里放养、配种、贴膘。 现在刚开春,正是野兽熬过冬天,饥肠辘辘的时候,特别是狼群。有羚羊吃,这些虎豹豺狼就不会给人畜多找麻烦了。 刚才围猎前,斥候侦查到,离羚羊群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群数量三、四十只上下的狼群。估计盯着这群羚羊也许久了,咱们捕猎,也不能把事做绝。给它们也留些开春口粮。” 钟雅雅哼道:“狼子野心,恶狼都是东郭先生,哪会领你的情!” 建宁王李倓哈哈大笑,道:“放心吧,狼王心里有数。” 见钟雅雅和王虎翼瞪大双眼,似乎不信,建宁王李倓解释道:“狼比人精多了!从匈奴到突厥,草原民族来去如风,剽悍凶狠,骁勇善战,都是跟狼学的。他们视狼为祖先,勇敢的战士都在胸口刺青狼头。 草原战士虽然大多为文盲,更不懂孙子兵法、吴子兵法这些兵书战策,但也懂围点打援、围魏救赵这些计谋。这些谋略都是跟狼学的,学狼群捕猎,跟狼群厮杀,在实战中学习,在实战中运用。 所以,我中原军队,见到他们,就如羊如狼群,任人宰割。千古以来,也就卫青、霍去病、李靖等寥寥无几的将军能与之抗衡。其他时候,都是靠与草原民族和亲来招降,保持边境和平稳定。” 就在众将聊天之际,士兵们清出一片空地,将烧柴堆成了数个大柴堆,点起篝火。 伙房师傅们端出奶茶、烧酒,各式餐具。伙房师傅们将活羊斩杀,剥皮净膛,用铁签子穿上还鲜活肉条,交到将士手中。 众将往肉条上,轻撒盐巴、孜然、辣椒面,坐在火堆旁烧烤,一时间辛香扑鼻,诱人食欲。 新鲜烤肉是狩猎美食,尤其在刚打完猎之后,在猎场现场架火,现烤现吃,正是皇公贵族钟爱的享受。 狩猎的兴奋和疲劳让每个人都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酣畅痛快。 钟雅雅从未如此野蛮、原始地露营野炊。此刻顾不上淑女应有的风度,顺手接过建宁王李倓替她烤好的两串羊肉,就着烧酒,吃相豪迈。时不时吮吸一下沾满孜然的油腻手指,大呼过瘾,大快朵颐。 现宰的羚羊被吃得干干净净,酒足饭饱之后,第五军拔寨归营。 就在第五军归营的路上,苍穹如拱,日落长河。三十多条蹲坐在山丘上的巨狼看见军队路过,呼地一下全部站立而起。它们身形硕大,壮如虎豹。狼眼邪恶凶狠,虎视眈眈,居高临下,鬃毛森森。一副不畏军队,随时下山袭击的架势。 狼群中一头大狼被巨狼们簇拥,它浑身狼毛金光灿灿,威风凛凛,散发出一股桀骜不驯,凶狠孤高的枭雄之气。 这一出场架势,连钟雅雅也知它就是狼王了! 狼王凶狠地凝视着虎贲军,忽然一声长啸,带领群狼往北方奔去。如潮水退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钟雅雅这才发现后背湿透,虽在军队之中,刀枪剑戟列阵,依然无安全之感。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说猎物,谁是猎物 自去射虎得虎归,官差射虎得虎迟。 独行以死当虎命,两人因疑终不定。 朝朝暮暮空手回,山下绿苗成道径。 远立不敢污箭镞,闻死还来分虎肉。 惜留猛虎著深山,射杀恐畏终身闲。 ——《射虎行》王建(唐) …… 再说回永王李璘所在的第一军,猎犬将鸟兽从森林中驱赶出来。 林中先是呼啦啦飞出一群一群的锦鸡斑鸠,然后狍子、麂子、獐子从林中窜出。 在獒卫和鹰卫的指挥下,虎贲将士守住防线,将猎物轮番驱赶至永王李璘所在之处。 永王李璘张弓搭箭,手起箭落,一排排鸟兽倒在百步之外。 李璘心满意足,侧脸看向身旁的杨亦蝉。杨亦蝉手忙脚乱,紧张地要命,发箭虽快,但准头缺失。 李璘笑道;“杨姑娘,莫要慌乱,一箭一箭来,瞄准后再射。” 杨亦蝉闻言,赶忙调整节奏。屏气凝神,眼神锁住从远处奔来的狍子,等到呼吸调匀,气韵平和之际,一箭射出,正中狍子额头,一箭毙命。 杨亦蝉收弓,长吁了一口气。扭头对永王李璘一笑,笑靥如花。杨亦蝉对永王李璘致谢,道:“平日练得好好的,见了活物还是应接不暇。刚才虽然射中,但引弓时间太长,真要是实战,可就误事了。殿下箭法如神,刚才这手连珠箭,不知有何诀窍?” 永王李璘笑道:“杨姑娘基本功扎实,若将引弓姿势略加调整,连珠箭也不是难事。” 说罢,永王李璘带着杨亦蝉撤出包围圈,来到身后临时营地,指点杨亦蝉骑射的一些细节:箭壶应放在何处、如何快速抽箭引弓,弓不开满弓,如何一弓射三箭…… 见杨亦蝉姿势不纯熟,永王李璘让杨亦蝉执弓,手把手示范讲解射箭手法:“杨姑娘,你看,左手执弓,须令弓臂上梢略弯,左掌心托弓面,食指钩弓背,正中如鹰嘴,余三指与大拇指紧执弓弝。这就是前手如推泰山。 右手则专注于弓弦,食指扣拇指,另三指紧执手心,拉弦掠胸。这就是后手如握虎尾。 一拳主定,前后直正。满开弓,紧放箭。” …… 永王李璘为了教箭,贴的很紧,偶有身体接触。每次触碰,杨亦蝉都能感受到李璘胸口健硕的肌肉,她初时心如鹿撞,羞涩尴尬,后来心如迷醉,竟不由自主轻触蹭磨,恨不得教授的时间再长一些。 杨亦蝉吐气如兰,面泛桃韵,也让见惯女人的永王李璘荷尔蒙加速分泌。 虎贲诸将都忙着猎杀,没有注意后营的情况。胡珊儿刚才手忙脚乱间,拉断了弓弦。她不得不撤出包围圈,回来换一张弓再战。她远远看到这一幕,连忙勒住胯下马,心念触动,若有所思。 …… 永王李璘和杨亦蝉稍事休息,重回包围圈。此时,猎犬在森林深处找到了野兽的窝,将狐狸、野猪、豺狼、黑熊等猛兽驱赶出来。 永王李璘愈发神勇,面对野猪、黑熊这类凶悍猛兽,也是毫不手软,箭如流星,从猛兽咽喉或心脏处射入,常常是一箭毙命。永王李璘大展神威,百步穿杨,引来虎贲诸将阵阵喝彩之声。 正在这时,只听林中撼山动地一声怒吼,山摇地动,百兽奔逃。一只雄壮硕大的吊睛白额猛虎,猛的窜出森林。离得最近的獒卫,猝不及防,竟被它扑咬在地,发出凄厉惨叫。 围猎众人被猛虎突然袭击,猛然之间慌了神。还未来得及射箭,那吊睛猛虎已又扑倒一个,发劲前冲。 护军校尉一声怒喝,射出数箭。那老虎眼疾爪快,一剪一扑,居然给它避过箭矢。吊睛猛虎见有人敢伤它,勃然大怒,对准护军校尉冲了过来。护军校尉一摸箭壶,糟了,箭矢已经用完。 说时迟,那时快,吊睛猛虎已经来到跟前。护军校尉胯下骏马大惊失色,四蹄腾飞,连忙遁逃。 战阵瞬间被撕开一条缺口,吊睛猛虎虎啸一声,冲出包围圈,发劲狂奔。 永王李璘此刻正是威风八面,见有野兽逃脱,怒不可遏,一催胯下骏马,撵了过去。胯下大宛良驹风驰电掣,追风逐日,追了一炷香功夫。猛虎力竭,宝马越追越近。 永王李璘一边追逐,一边弯弓搭箭。见距离猛虎不到五十步,手中箭劲射而出。只听嗖一声,箭如疾星,正中吊睛猛虎右胯。 那吊睛猛虎受了箭伤,勃然大怒,不再窜向丛林茂草。而是刹住脚步,调头朝永王李璘狂怒奔来。 永王李璘本想指挥兵将拦截,突然发现由于自己马快,将士们还在千步开外,不由大骇,动容变色。李璘手中劲箭虽急射而出,但由于恐惧,手颤身寒,箭法失准,没有一箭射中猛虎。 那吊睛猛虎见箭矢无力,仿佛知道李璘心中恐惧,愈发狂野嚣张。它蓦地抖起神威,后腿微蹲,随即腾空窜起,发出霹雳般的怒吼,张开血盆大口,便朝永王李璘当头扑来。 这一虎扑,狂风骤起,草木皆惊,地动山摇。永王李璘胯下骏马惊恐万分,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把永王李璘掀翻在地,一溜烟跑开。 猛虎扑空,再次调转虎头,对准永王李璘而来。 李璘此时滚落在草丛,手中弓箭已失,只能连滚带爬躲避。 猛虎恶狠狠地盯着李璘,一声震天嘶吼,虎尾一摆,腾空扑向李璘。李璘双手本能护住头颅,双眼一闭,心道一声:“完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娇叱,一支劲箭疾如流星,向老虎飞去。 原来杨亦蝉所骑的啼血玉狮子,乃是仅次李璘胯下骏马的宝马良驹,离永王最近。一见永王遇险,杨亦蝉大惊,催动蟒珠,瞬间把马速提升至极限,甚至超越极限,风驰电掣瞬间奔至永王五十步之遥。 杨亦蝉屏气凝神,使出射曜箭法,雕翎箭劲射而出,追风逐电,奔虎眼而去! 猛虎此刻注意力都在李璘身上,听到弓弩声,刚要抬头,已然躲闪不及。箭矢正中虎眼。 猛虎痛彻入骨,嘶吼一声,如晴空霹雳,翻落在地。 这猛虎痛极狂吼,虎目淌血,竟像疯了一般,放过瘫软如泥的李璘,张牙舞爪,直扑杨亦蝉。 杨亦蝉不畏恶虎声势,展开出尘身法,闪电惊飙,身如鬼魅,闪到老虎身后。灵素剑法,攻其虚隙。剑尖如灵蛇,翩翩如惊鸿,急刺猛虎。 那老虎一扑不中,未待转头,虎背先吃数剑,只痛得连声咆哮。猛地把虎腰一掀,扭头挥爪便咬。那猛虎皮粗肉厚,被刺数剑,虽受重伤,却非致命。这一狂怒猛扑,力量何止千斤。杨亦蝉不敢贴的太近,继续展开出尘身法,游斗困兽。 那猛虎一扑、二掀、三剪,三板斧使过,俱伤不了杨亦蝉。杨亦蝉待虎势一衰之际,一招“雪径碧花”,十数朵剑花如暴雨倾泻。 “嗷”一声,猛虎惨叫一声,另一只虎眼也被杨亦蝉戳瞎。 那猛虎纵横这片森林数载,何曾吃过这样大亏。此刻双目皆瞎,它痛得嘶哑怒吼,怒极痛极,竟不顾一切,四蹄腾空,朝杨亦蝉立足之处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亦蝉忽地一个滑铲,从猛虎身下疾速掠过,将炫目剑光蓦然收敛,敛影成束,只出一剑。一剑刺出,凛冽剽悍,雷霆万钧,正中猛虎心脏所在。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猛虎从半空翻落在地,倒在血泊之中,抽搐几下,轰然死去。 杨亦蝉这才冲了口气,一身冷汗,瘫倒在地。 只听四周马蹄声渐起,虎贲诸将已经赶了上来,护住永王李璘…… 第一百四十六章 草原之夜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辛弃疾 ...... 杨亦蝉不畏恶虎声势,展开出尘身法,闪电惊飙,身如鬼魅,闪到老虎身后。灵素剑法,攻其虚隙。剑尖如灵蛇,翩翩如惊鸿,急刺猛虎。 那老虎一扑不中,未待转头,虎背先吃数剑,只痛得连声咆哮。猛地把虎腰一掀,扭头挥爪便咬。那猛虎皮粗肉厚,被刺数剑,虽受重伤,却非致命。这一狂怒猛扑,力量何止千斤。杨亦蝉不敢贴的太近,继续展开出尘身法,游斗困兽。 那猛虎一扑、二掀、三剪,三板斧使过,俱伤不了杨亦蝉。杨亦蝉待虎势一衰之际,一招“雪径碧花”,十数朵剑花如暴雨倾泻。 “嗷”一声,猛虎惨叫一声,另一只虎眼也被杨亦蝉戳瞎。 那猛虎纵横这片森林数载,何曾吃过这样大亏。此刻双目皆瞎,它痛得嘶哑怒吼,怒极痛极,竟不顾一切,四蹄腾空,朝杨亦蝉立足之处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亦蝉忽地一个滑铲,从猛虎身下疾速掠过,将炫目剑光蓦然收敛,敛影成束,只出一剑。一剑刺出,凛冽剽悍,雷霆万钧,正中猛虎心脏所在。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猛虎从半空翻落在地,倒在血泊之中,抽搐几下,轰然死去。 杨亦蝉这才冲了口气,一身冷汗,瘫倒在地。 只听四周马蹄声渐起,虎贲诸将已经赶了上来,护住永王李璘…… …… ‘呜~呜~’ 号角声传遍了虎贲军各营。 中军大帐举行着盛大的宴会,穹帐华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摆满了一圈胡榻和矮几。 虎贲诸将辛苦一天,精神高度紧张,又疲又倦,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熊掌、鹿肉、獐子、锦鸡、浆果等,一道道野味佳肴端了上来,再配上最香醇的马奶酒和酥油茶。 永王李璘此刻已经恢复,神情如常,他端起一杯酒,长身跪地,双手高举过头,声音郎朗,恭谨虔诚:“第一杯酒,敬我大唐皇帝陛下,让我们祝圣上福寿康宁,如意吉祥!愿我大唐累岁丰稔、四海升平!” 众将齐齐跪下,高高举杯,齐声呼应:“祝圣上福寿康宁,如意吉祥!愿我大唐累岁丰稔、四海升平!” 说罢,众将一饮而尽。 永王李璘端起第二杯酒,起身笑道:“第二杯酒,敬在座诸君,愿诸位将军为我大唐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 众将欢颜,再次一饮而尽。 永王李璘提领三杯后,众将归位,各自开怀畅饮,谈笑风生。 永王李璘笑着站起身,他亲自操刀,将最肥美的麂子后腿肉切给了杨亦蝉。他端着酒杯,敬酒谢道:“多谢亦蝉姑娘,要不今日,小王可就成老虎腹中餐了!” 杨亦蝉也赶忙起身,见永王李璘神态如常,不由暗暗佩服,心道:“永王殿下不愧是皇族子弟,遭此惊吓,依然淡定如常。如此胸怀气魄,常人哪及其万一!” 两人二目相对,含笑不语。 没有多久,众将跑来向永王敬酒,两人暂且分开。但无论彼此身在何处,与多少人举杯痛饮。两人目光都紧紧锁定对方,整晚眼神纠缠,暧昧试探。偶尔相遇,如清泉飞溅岩石,清凉爽快;又如火石撞击火镰,花火飞溅…… 两人这一丝电波,旁人无觉,却被胡珊儿捕捉。她嘴角轻蹙,耐人寻味。她正想找钟雅雅倾诉,却见账外篝火旁,雅雅跟建宁王李倓学起了胡璇舞,轻松欢快。 就在此时,御前侍卫刘霆彦拿着几串刚考好的肉串,讨好性地递到胡珊儿手上。胡珊儿情绪正无处发泄,咬了一大口串儿,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刘霆彦一眼,骂道:“没一个好东西!”说罢,拂袖而去。刘霆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胡珊儿的剪影,楞在原地。 广平王李俶一个人在草原上漫步,莫名地忧伤。心心念的春猎,却未曾见得那人一面。当日笑靥,如春风拂面,挥之不去。篝火派对,与我无关。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广平王李俶心烦意乱,轻叹一声,低低吟诵:“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 一堆堆篝火点亮了夜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辣气味。账外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大碗喝着马奶酒,大口吃着烤肉,欢声笑语,载歌载舞,歌声在草原上空久久回荡……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水去云回 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 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谒山》李商隐 …… 同一时刻,巴蜀会馆的马厩里,白复正在照看着爱马“疾风”。 原来那日春猎前夜,杨亦蝉把疾风牵到巴蜀会馆,交给白复照料。希望白复妙手回春,能减轻疾风痛苦。杨亦蝉眼泪婆娑,泣道:“复师兄,都怪我不好,没听你的,为了赢球,把疾风害了。” 白复拉着杨亦蝉的手,语气温和,道:“杨妹,这事谁都不想发生,怎么能怪你呢?你放心去春猎吧,疾风交给我好了。” 白复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杨妹,疾风给我了,那你怎么办,可有马匹骑射?要不咱俩现在就去马球店,把斑点疙瘩虎借出来?” 杨亦蝉心中一紧,忙摆手道:“不用了师兄,那日见疾风受伤,高公公赠给我一匹好马。” 白复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高公公深受圣上眷宠,他的马定是宝马良驹。” ...... 白复解下“疾风”腿上绷带,用竹片作为夹板,给“疾风”续上筋骨。再找些活血生肌的草药,捣烂了敷在韧带撕裂处。“疾风”此时只能勉强站立,多走几步就会疼痛难忍。“疾风”通灵,知道主人在为它疗伤,咬紧牙关,控制身体,不让其挣扎抖动。 白复抚摸着“疾风”的脖颈,虎目泛泪。 处理妥当后,白复轻轻包扎好伤口,指挥“疾风”卧倒在草垫上。白复双腿盘坐,双目微闭,将掌心抵住“疾风”膝腿,默运玄门内功为其疗伤。经过多年的潜修,白复此时已将雍鼎真气运用纯熟。玄门内功与雍鼎真气融为一体,如春天融雪,沁润骨髓,游走经络,循环往复,几个周天下来,已将马匹的淤血化去,将淤堵的经络慢慢融通。 一个时辰后,“疾风”一声长鸣,重新站了起来,眼中再现生机! 白复满身大汗,欣慰微笑。四叔马牧野驭马的独门秘籍果然神乎其神。依此法门,把真气注入马匹体内,对马匹的血肉经脉进行改造,不仅能驱使马匹奔驰,还有疗伤治愈之效。白复决定这一段时间,每日用雍鼎真气为疾风疗伤,细心调养。假以时日,“疾风”或许又能重回战场! “疾风”通灵,用头抵住白复胸口,亲昵依偎。一人一马,倒也开心自在。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 第二日一早,白复正在弘文馆碑林前临帖,只见《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石碑前聚集了数人。为首一人面向石碑,凝神读贴,时不时提笔悬腕,在虚空中模拟勾画,陶醉流连。此人脸戴面罩,两鬓微白,金冠束发,衣着华美,一看就是豪门望族。 此人指着石碑上的文字对左右赞道:“王字笔法自然含蓄,笔势遒劲美秀,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太宗皇帝赞王逸少之字‘烟霞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正’,吾虽临其贴多年,也写不出王字清朗俊逸、恬静洒脱的风神。” 那人见白复临帖,走了过来。白复赶忙停笔,深施一礼。那人摆摆手,让白复继续。他端详了一阵白复的字迹,道:“颜真卿的《多宝塔感应碑》,气势雄浑,苍劲有力,雄秀端庄。其书风大气磅礴,颇具盛唐气象。你用笔浑厚有力,既有筋骨,亦有锋芒,颇有几分颜清臣遒劲的气势。不错不错!” 白复赶忙谦虚致谢。 那人看完字,抬起头,对白复微微一笑,道:“徐太傅可在?” 白复拱手施礼,道:“回禀大人,太傅这段时间去洛阳了,要一个月左右,方回长安。” 那人上下打量白复,问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就是白复吧?” 白复一愣,道:“晚生正是白复。” 那人笑道:“后日是立春,你要是有空,不妨来我府上坐坐。” 白复虽然心中诧异,但见对方笑容真挚,不好当面拒接,回道:“回禀大人,晚生一定准时上门拜访。只是不知大人名讳,府邸在何处?” 那人身旁侍从正色道:“不得无礼,这是庆王殿下!” 白复大惊,赶忙深躬一礼,道:“不知殿下驾临,在下唐突冒昧,还请王爷恕罪!” 庆王李琮托起白复,道:“勿要拘谨。那就明日见了。” 侍从将府邸地址告知白复后,庆王淡淡一笑,带领侍从,飘然而去。白复楞在当场。 庆王李琮走后,白复焦虑不安。刚才事发突然,自己答应的太草率。庆王堂堂亲王,竟然请自己这个小子做客,不知他此举何为?现在已然允诺庆王殿下了,如若不去,失礼不说,恐有祸患。 此刻,徐太傅远在洛阳,也来不及请教。 既然如此,只能硬着头皮赴宴了。可是,自己初抵京师,哪去过王府啊!做客礼仪如何,席间该如何应对?……想到这里,白复头皮发麻,赶快结束手中活计,去弘文馆请教其他先生。 …… 立春当日,白复端着礼盒,提前一个时辰来到庆王府邸。礼盒里装着长安“宝朴斋”的名贵笔墨纸砚。说起来,这礼盒还是杨亦蝉准备的,是让白复送给陈太傅的礼物。 庆王的牌楼和府门前面,有不少兵将把守,指挥送礼的人员进出。白复跟着送礼队伍,由东旁门进入,挨着次序,挪进府门。到了头层院子,东首有一排房子,门外抱柱贴着“门房”纸条。白复随着人流来到东房台阶下,依次一个一个地报到。好一阵儿功夫,才排到白复。近前一看,面朝外坐着几个府中的管家,有写簿子的,有讯问话的。 白复来到屋内,管家头也不抬,道:“把请帖、礼单交上来吧!” 白复一愣,道:“我没有请帖。”说着,顺手把礼盒递交上去。 管家瞅都不瞅礼盒,道:“没有请帖,不得入内。” 白复拱手施礼,道:“先生海涵,在下真没有请帖。前日在碑林见到庆王殿下,是殿下口头邀请我来的,并无请帖!” 那管家这才抬起头,上下打量白复。见白复面生,衣着朴素,不由叱道:“何方来的小子,竟敢消遣你家爷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玄都观桃花》刘禹锡 …… 白复见对方言语无礼,面色一沉,道:“只是一个宴会而已,我骗你作甚。” 那管家冷哼一声,道:“说的轻巧,还不知有多少穷酸之士,想借着宴请,攀附我家王爷。” 白复哪里受得这般羞辱,正要拂袖而去。心道:“此时若走,庆王殿下定以为自己没来赴宴。”想到这里,又刹住脚步。 那管家见白复没有被气走,更觉自己有理。站起身来,用手推搡白复,口中嘟哝:“闪一边去,别挡着后边的人。” 白复哪能让这脏手沾身,身形瞬间移动。那管家用劲过大,重心落空,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送礼众人见之,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管家从地上爬起,满脸羞臊,一挥手,招来四五名家丁,就要拿下白复。这几名家丁掏出锁链,就往白复头上招呼。 白复忍无可忍,出手如疾电,一把抓住锁链,如扯纸屑,撕成几段,丢在地上。这手功夫骇人听闻,几位家丁,再不敢上前拿人。围观送礼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头层院子和二层院子之间是庆王府的二道门,二道门左旁侧门的台阶上站着一名中年管家,穿着一身青缎衣服,正在指挥府内仆人忙碌干活。 他见到白复和管家的争执,连忙带了几个人过来。了解完情况后,中年管家带着白复迈过三道门,来到三层院子的东配房。这人先让白复在门口候着,自己进去禀报。时间不长,他从屋中出来,把白复带进屋内,道:“这是我们王府的大管家,他有话问你。” 白复上前施礼,大管家瞅了一眼白复,皱眉道:“罢啦,罢啦!你的事我知道了。” 没等白复说话,大管家对中年管家道:“阿忠,你把他的贺礼收了,给他开收礼的回文,批赏银吧!对了,给他安排顿饭,让他去前院吃吧。”说罢,一挥手,打发两人离开。 中年管家叫手下人把白复的礼盒收起来,点收完毕,打上了收讫的木戳儿。账房先生给开了回文,批了赏银。中年管家对白复道:“收礼的回文你带好了。你的礼单会呈上去,王爷见了,就知道你来过了。另外大管家批给你十两赏银,你领银吃饭去吧!” 中年管家让下人带着白复进了二层院子的西配殿。白复一看,这殿里有不少人正在桌上吃饭,都是些送礼的仆从、挑夫和马夫。白复一见,羞臊成怒,不怒反笑,道:“好,好,人也到了,礼也送了,不吃顿饭就太可惜了。我还没吃过王爷家的饭呢,也尝尝是什么味道,长长见识。” 说罢,一撩衣袍,坐在配殿当中的桌子,卷起一张胡饼,蘸上酱,就着胡辣汤大吃起来。 …… 临近傍晚宴会的时间,和庆王交好的王侯贵胄、名门世家纷至沓来,宾客盈门。一辆辆马车从长安的四面八方驶来,在门口兵将的引导下有序地停靠在坊内道路两边。 等客人到的差不多时,庆王李琮从内书房来到厅殿,招呼大家入座饮茶。聊了一阵关于初春天气的话题,李琮突然发现,所邀请的客人中缺了一人。他把大管家叫来,问道:“校书郎白复少侠可曾到了?” “白复是谁?”大管家一愣。 庆王李琮眉头一皱,庆王亲随在大管家旁边耳语几句。大管家一拍脑门,道:“坏了,一个时辰前是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我见他没有请帖,以为是打秋风的,就把他安排到二层院子的西配殿用饭了!” “什么?你让我亲自请的客人和马夫在一起吃饭?”庆王李琮大怒。大管家吓得脸都绿了。 “错是你犯下了,你给我把人请回来。要是客人被你气走了,我决不轻饶!”庆王李琮怒叱。 大管家赶忙带着数名仆从,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地来到二层院子的西配殿。看到白复还在,大管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扶着门框一阵喘气。 作为庆王府的大管家,数十年来也算阅人无数,此情此景令他吃惊不小。只见厅内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坐在白复身旁。白复气定神闲,正在指点众人活动筋骨,拉伸经络。 原来进门时,白复手撕锁链那一手实在漂亮。仆从中也有不少人会功夫,白复一落座,他们就过来请教。白复虽不满王府管家势力眼,但本身并无架子,见有人请教,也是有问必答。 在众人的期盼下,白复又露了两手绝活,引得满堂喝彩。 白复谈笑间,瞥见不少马夫、挑夫颈椎不正,用手检查,果然都有问题。这些人长年驾车、搬运,肩扛手提,脊柱、腰椎都有陈年老伤,每逢风雨潮湿的日子,就会疼痛难忍。 白复医术高明,再加上雍鼎真气天下无双。正骨、推拿、点穴,两三下就把这些人的多年骨疾治好。众人又惊又喜,排队等侯治疗。白复一来二去,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仆从、马夫也分等级,一排队就知。皇亲国戚家的,名门世家的,当朝一品家的,大家自觉地分出诊疗的先后次序。最有权势的家仆,才能坐到白复这桌。见白复没有架子,医术武功又高,众人纷纷留下名剌地址,以便日后联系。白复不禁暗暗好笑。同时,很快知道今天赴宴的人员名单,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庆王最亲密之人。 闲聊时间一长,白复发现这帮下人也不可小觑,他们个个都是包打听,京城里无人不识、无事不知:谁家老爷最得隆宠,哪家主妇狮吼河东;谁家公子入仕升迁,哪家小姐红杏出墙……宫闱八卦、如数家珍。 …… 大管家走到白复身旁,拱手一礼,致歉道:“老朽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少侠多多海涵!” 白复和仆从们聊得开心,刚进门时的委屈早已抛在脑后。见大管家礼数周全,也赶忙还礼道:“哪里哪里,晚生第一次上门,不懂礼数,还望阿翁见谅。” 这次对白复的安排,对常人来说乃是莫大的羞辱。大管家知道这次把白复得罪惨了,来的路上还担心白复得理不饶人,借势发飙,让自己难堪,以报这一箭之仇。此刻见白复淡定如常,能屈能伸,心里暗挑大拇指。 大管家道:“王爷已经等候多时,还请少侠随我移步内殿。” 白复点头,抱拳向四周一辑,道:“在下先走一步,日后欢迎诸位到巴蜀会馆找我,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众人轰然允诺,气氛再掀高潮。 白复随管家入内后,西配殿一角,也有一不起眼之人,起身默默离开。 …… 第一百四十九 章 王府夜宴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剪梅·舟过吴江》蒋捷(宋) …… 今晚的宴席设在庆王府主殿,穹顶开阔,可容纳数百人同时就坐。殿内左右两侧各摆了数十张坐榻,近百名舞姬殿中央翩翩起舞。 此时,已经到了开宴时间,庆王李琮却不急着宣布开宴。望着殿外,似乎在等什么人。客人们见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管家带着白复来到主殿,一名家仆将他领到座位上。白复的位子居中,周围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白复对庆王遥拜后,这才入座。 庆王李琮点头微笑,示意白复入座。接着,轻敲手边玉磬,大宴正式开始。 欢快的龟兹乐响起,铜钹、大鼓与西域乐器箜篌、筚篥组合起来,拉开了一幅辽阔的画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令无数宾客心驰神往。 一曲结束,在钟编的带领下,磬、笙、竹笛、古筝、琵琶合鸣,好一个烟雨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塞外风光与江南春色交相辉映,一曲一景,如梦如幻。 …… 宾客们兴致高涨,欢笑不断,侍女和仆从们托着食盘和酒壶在酒席间穿梭。烤羊腿、烩羊尾、红焖鹿肉、炭烧獐肉……一鼎鼎山珍海味被端上桌,鲜甜可口、香气四溢。 酒是上好的高昌葡萄酒,玫瑰红的液体从玉壶中倒入玉盏,酒香扑鼻,不饮自醉。白复怕自己酒醉失态,不敢多饮,浅尝即止。 …… 龟兹乐再次响起,鼙鼓声声,节奏激昂,数十名胡姬回旋而出,鱼贯入场。表演着昭武九国的拓枝舞。此舞又名胡旋舞,霓裳飞舞,欢悦撩人。胡姬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高隆的胸脯,在鼓声中幻化出曼妙的身姿。 领舞胡姬,高鼻深目,金发如瀑,修长高挑,脸庞被薄纱围罩。轻纱遮面,更衬得蓝宝石般的双眼神秘、魅惑。 乐声渐入高潮,节奏越来越快,胡姬们裸露的肚脐跟着节奏,抖动的愈发撩人,蛊惑人心。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一众胡姬如木偶僵立,唯有当中领舞胡姬,如陀螺般快速旋转,舞术高绝,曼妙如仙。围观宾客情不自禁用手打起了节拍,配合着舞步。胡姬越转越快,掌声越拍越响,攀到巅峰之际,胡姬瞬间刹住旋转,凝如月中冰雕。 胡姬遮面轻纱缓缓从空中飘落,显出绝世容颜,引得满堂惊哗,接着爆发出阵阵喝彩。 胡姬的轻纱不偏不倚,刚刚好滑落在白复手边,异香扑鼻,撩人心扉。白复赶忙双手捧起,交还给胡姬。胡姬不接轻纱,湖水般湛蓝清澈的双眼凝视着白复,显出无限深情。 众人哈哈大笑,起哄道:“这位少侠,快收下吧,要不她不会退场的!” 白复面红耳赤,颇有些尴尬。旁边一白衣文士起身,吟诗一首,赠与胡姬。这才化解了尴尬气氛。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众人闻白衣文士诗文,连连赞叹:“谪仙人就是谪仙人!” 其中一人吟诗赞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众人闻诗,均觉对白衣文士的刻画到位。一众好友哈哈大笑,围着白衣文士敬酒痛饮。 庆王李琮让乐工把这几首诗词的曲子谱出来,当场演奏助兴。 白复见大家注意力被诗篇吸引,赶忙抽空道谢。那人眼睛一眨,对白复笑道:“回头人少时,我再找你。”说罢,冲白复一举酒杯,一饮而尽。 庆王李琮起身,招呼白复来到自己身旁。他拍拍白复肩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用紧张。来来来,我带你认识认识,我大唐的世家名门。” 白复赶忙端起酒杯,跟在庆王身后。 庆王来到自己身旁主宾位,指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丈,道:“独孤阀主,白复是徐太傅的弟子,来自巴蜀,武功高强。” 独孤阀主呵呵笑道:“复儿,裴旻答应传你七式剑法,你现在学到几式了?” 白复贴到独孤阀主身旁,微笑道:“回禀太爷爷,复儿愚钝,现在只悟到三式。” 庆王李琮恍如大悟,道:“明白了,徐太傅肯定给您献宝了。” 独孤阀主笑道:“殿下,我这个年龄啊,吃穿无味。就喜欢跟年轻人唠唠嗑,看看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可是我独孤家的孩子们啊,都不爱陪我这老人家。逢年过节,请个安,领了红包就走。太傅懂我心思,隔三差五,过来陪陪我。上次把复儿领过来陪我喝茶下棋,看着他这生龙活虎的劲儿,我就喜欢。呵呵” 独孤阀主旁边一人也凑了过来,他面如冠玉,温润儒雅,手捋长髯,笑道:“听说你是青玄道长和姜隐农的关门弟子,他两位近日可好?” 庆王李琮介绍道:“这位是长孙大人。” 白复深施一礼,恭敬回道:“感谢大人惦念,我师父和姜伯伯身体都好,感觉越活越年轻了。” 长孙大人感慨道:“我跟你师父是同科进士,一晃多少年都没见着了。他现在远离喧嚣,快成仙界中人了。你跟他说说,让他也来长安走动走动,看看我们这帮老朋友。” 白复再次躬身一鞠,道:“晚辈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长孙大人刚要再问,他左侧席畔之人起身,对庆王李琮笑道:“裴旻说这孩子能从书法中悟出剑法。青玄道长和徐太傅教出来徒弟定然了得。我听说庆王殿下最近得了一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能否让我们见识见识,也考考这孩子的眼力。” 庆王李琮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裴大人!” 庆王李琮邀请独孤阀主、长孙大人、裴大人等少数几名权贵到书房鉴赏。白复也在受邀之列。 庆王李琮的书房开阔宽敞,正中穹顶悬挂着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即便夜晚,书房内也能有淡淡月光。四围是圆形的梨花木书架,中间是方形的波斯地毯,取天圆地方之意。书架上堆满了各色古玩玉器、西域奇珍、名贵字画。 一路走来,裴大人颇有耐心,竟然屈尊给白复一一讲解这些宝物的来历。撒马尔罕金瓶、呼罗珊太阳钻,越王勾践剑、范蠡手书《文子》、留侯张良手书《素书》……白复看的目不暇给。书房内很多宝物价值连城,名贵异常,让白复瞠目结舌,走的异常小心,生怕不小心撞坏哪件宝物。 第一百五十章 皇族选人 黄昏时分,鱼鳞般的云朵,如同被焰火点燃,让橘红色的云霞洒满天空,明媚了整个天空。 太极宫北侧的西内苑军营门口,一对青年男女正在争吵。 “杨妹。。。”白复手足无措 杨亦蝉左手抚胸,右手指向白复,眼神凌厉,一步步逼向白复:“事到今天,都是你逼的。你离开长安去南诏作战,考虑到我的感受吗?你爱惜羽毛,为了功业,不管我的感受” “杨妹,你误会我了,不告诉你,是因为南诏之战充满危险?”白复解释道。 “危险?那你怎么不劝阻哪位峨眉女弟子?”杨亦蝉冷冷地道 “据说是她主动报名参战的,我跟雪璇师妹不熟,既没有权利干涉,也没义务要劝阻。” “是吗?我看是故意不让我去吧,我在你们不方便吧?你们两人好借故熟悉!” “杨妹,你这么说可就是胡搅蛮缠,越说越不像话了。”白复有些恼怒 “如果是诬陷了你俩,那你发什么火呀?被我说中心里了吧?”杨亦蝉调门突然拔高,声音尖锐。 “无理取闹!”见杨亦蝉如此作态,白复面色一沉。 亦蝉道:“后悔了吧?后悔当初和我相好了吧?此刻特别想和我分手吧?” 白复火往上冲,怒道“是的,特别想分,对你我忍无可忍了!” 亦蝉脸色一变,寒霜遮面。一字一句,带着深深寒气,缓缓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分就分,你别后悔!” 白复冷哼一声:“好,你也别后悔!”大步流星离开。 杨亦蝉见白复离开,哭着哭着,想到了什么,回到西内苑军营内。在营内无人处散心,走了不多久,便来到了营地花园。亦蝉步入凤仪亭,想想自己身世凄苦,怨恨白复脾气之大,于是又开始继续低声啜泣 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隐约听到有脚步声。 “杨姑娘,是你吗?”永王正好也在营地花园散步,听到有女人在园中哭泣,心生好奇,走过来一看,竟是杨亦蝉,赶忙上前询问。 “啊?是永王殿下?”亦蝉见有人来到,连忙止住哭声。 “杨姑娘因何伤心?” “与殿下无关,是我惊扰永王殿下了。”杨亦蝉抬起头,泪光涟涟。 永王抬眼望过去,月光下,只见那亦蝉哭的是梨花带雨,粉嫩的俏脸上挂着两滴泪珠,实在是我见犹怜。永王平日忙于政事,突见着小女儿的姿态,不禁心头泛起阵阵柔软,涌出两句诗篇。“荷花桥畔闭月莲,碧波清摇映日红” “但说无妨,看小王是否能为姑娘做些什么?”永王走进亭中,在亦蝉对面坐下,轻摇折扇。 “唉,是我的命不好吧……”亦蝉把和白复吵架的经过一五一十告知永王。“其实他本性也不坏。就是脾气太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大发雷霆砸东西。常常不听我解释,就破门而出,一个月也不搭理我,对我冷暴力……”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眼泪如断线珍珠哗哗落下……永王禁不住叹息:“白复啊,白复,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不好好珍惜。”永王心中涌出无限豪情,他放下折扇,缓缓走到亦蝉身边,轻轻拥住亦蝉肩膀。 亦蝉似乎没有察觉异样,只是放声哭泣,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 永王见亦蝉如此悲鸣,心生怜惜,轻轻托起亦蝉下颌,只见那亦蝉哭的是梨花带雨,两片红唇如樱桃映雪,心中大恸,冲动袭来,俯身吻在亦蝉的唇上,顿觉丁香绽放,满室生香,天旋地转…… 半响,永王起身,整理下衣衫,望向亦蝉。 亦蝉半响不语,低声叹道:“今日之事,我对不住我师兄。” 永王拉住亦蝉纤手,将她拥入怀中:“你与他尚未婚配,何罪之有?更何况,他一乡野之人,举止粗僻,怎么配得上杨妹你这芬芳之人。” “他虽脾气暴蛮,终究待我甚好。唉,也罢,这都是缘分……只盼三郎你今生不要负我才好。” “杨妹你放心,今生本王只宠爱你一人,定于你白头偕老,绝不负你!” “希望三郎不是说说,哄我开心罢了。” 听到此处,永王解下腰间玉佩:“杨妹,此乃我娘亲端王妃送我的玉佩,有辟邪之功效。我看杨国忠大人的尹妃平时对你呵护备至,明日我就求尹妃作媒,择吉日,将你明媒正娶过门。” 亦蝉闻言大羞,扭捏依偎在永王怀中。 明月当空,寂静不语…… 此刻的白复正在星夜奔回军营的路上,悲愤之情喷薄而出。策马狂奔中,冷风袭面,渐渐冷静下来。昨日重现,回忆起与亦蝉在青城练剑的美好时光,胸中愤怒渐消。 “不怪她,这许多时日未见,定会有些怨气,能理解。亦蝉对我最大期望,就是能建立功名。此刻南诏危机,正是大丈夫扬名立万的好时机。等到博得军功,衣锦还乡之时,亦蝉定会理解我的苦心,到时候一切谣言定然不攻自破。”想到这里,白复心中趋于平静,对南诏之战,充满期待,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驾着五彩祥云迎娶亦蝉,一抹微笑现于脸上。 “驾!”一挥马鞭,呼啸而去…… 出发前,徐太傅来到营中,探望白复。 徐太傅道:“复儿,你可曾听过‘拔苗助长’的故事?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 用功不要老是预期其效果,不要期待事情的结果会怎样,功夫怎么还没练成,怎么还没成功?让后就想着怎样才能加快过程,贪巧求速,拔苗助长。 时刻不要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水滴石穿,日日不断,不要管什么时候会有回报。就像你们道家常说的练功心法‘勿忘勿助’:按师父教的去练,不要成天惦记何时会练成,否则永远也练不成。你看,这句道家常说的话,其实是孟子最先提出来的。 勿忘勿助’再说简单直白一点,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复儿道:“如果不问收获,那耕耘又有何意?” 徐太傅道:“这就是看问题的角度。我们不能结果导向看问题,而要因果导向看问题。不是你问收获,收获它就会来。心里老惦念收获,就会觉得进展太慢,就会犯‘拔苗助长’的错误。只问耕耘,只管浇灌栽培,日有所长,不疾而速。 你不是也很惊讶,为何上次武举少林弟子会输给峨眉吗?可能除了这届峨眉弟子天资确实出众外,与少林本身的武功修炼也有关。少林功夫格外强调筑基,学武前期几乎不学招式,就是基本的气息、力量、耐力的训练,所以。学武头十年,赶不上一般帮派弟子。学武二十年,与昆仑、峨眉、崆峒等名门大派不相上下。学武三十年,这一批的高手中,就没有多少人是少林的对手了。” 说罢,徐太傅提笔,写下四个大字:“水滴石穿”,道;“复儿,这幅字送给你。你的武功来自雍鼎水的源泉,希望你的人生亦如此,从积跬步开始,日复一日,水滴石穿!”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室手段 江南有丹桔,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佳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感遇·其二》张九龄 …… 宴会结束,众宾客散去。 李俅代表庆王,在府邸门口,将最后一位贵宾送上马车。 李俅安排大管家处理宴会收尾事宜,自己则走到内书房,探视父王。 庆王李琮今晚喝了不少,有些微醺。喝完醒酒汤,正半躺在榻上眯着眼休息。李俅见此,掩上房门,正要悄悄推出。 庆王李琮听到脚步,道:“可是俅儿?” 李俅躬身一鞠,道:“正是孩儿,怕是打扰到父王休息了。” 两位侍女将庆王李琮从榻上扶起。庆王李琮揉了揉太阳穴,道:“无妨,进来吧。” 李俅这才迈入房内,跪坐在庆王李琮面前。侍女给两人端上参茶。 见李俅有话要说,庆王李琮让侍女和仆从退下。此时,书房内仅有父子二人。 李俅问道:“父王,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父王指点。” 庆王李琮没有抬头,喝了口参茶道:“可是问白复?” 李俅道:“父王,白复或许是个人才,但此人当街与李相之子冲突。李相为此剥夺白复武举的资格,且利用白复构陷太子。白李两人已经解下仇怨。李相乃是父王在朝堂上最大的支持,为了白复而开罪李相,实属……”李俅琢磨用词,不敢直接说下去。 庆王李琮眉头一挑,道:“实属不智是吗?” 李俅赶忙扣头,道:“父王明鉴,孩儿不敢。只是觉得这桩买卖不划算。” 庆王李琮冷笑道:“你刚才说,李相是咱们最大的支持?哼,我看他是在添乱!他不推荐本王还好,推荐反帮倒忙。当下形势,他举荐哪位皇子,那人就会提前退出夺嫡之争。” 李俅不解。 庆王李琮控制了一下情绪,徐徐道来:“朝局如同棋局,落子前,要多看几步。当年李林甫初登相位,就试图推举寿王李瑁入主东宫。此举犯了圣上的忌讳,因此圣上虽然宠爱武惠妃,但最终也没立李瑁为太子。 今日,李相为百官之首,独揽大权近二十年,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大部分出其门下。权倾朝野,无可复加。若再有拥立之功,岂不一步登天?倘若怀有异心,随时可扶持东宫上位。相权倘若大到凌驾皇权的地步,必触碰到圣上的逆鳞。你皇爷爷岂能袖手?” 李俅问道:“李相心机深沉,这一点他想不到吗?” 庆王李琮摇头叹道:“唉,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面对这个现实。为相二十年,他把太子得罪的狠了。倘若不扳倒太子,一旦你三叔登基,他晚节不保,李家难逃被夷三族之祸。” 李俅问道:“李相为何不与太子和解?” 庆王李琮道:“当年他拥立寿王李瑁,已经和你三叔结下梁子。即使改换门庭,也难得太子信任。更何况,只有不断攻击太子,与太子交恶,他的相位才能稳固。 你想想看,李相虽然也有些才能和手段,但他的才学和人望难道比得上张九龄、姚崇、宋璟这些名相?可圣上一朝,唯有他稳居相位,政坛长青。为何?此前诸相皆以太子为国之根本,恭敬顺服。既听命圣上,又辅佐储君。唯有李相,揣摩出你皇爷爷的心思。自登上相位以来,不断攻击历代太子,从你生父太子瑛到你三叔太子亨,莫不如是。” 李俅这才恍然大悟,方知父亲遇害,李林甫也是幕后推手之一。李俅恨得咬牙切齿。 庆王李琮道:“不过,这种取悦君王的手段,如饮鸩止渴,后患无穷。圣上年纪越大,他李林甫越害怕。走到今日,已无悬崖勒马的可能。” 李俅磕头道歉:“孩儿愚钝,现在才明白父王深意。父王今日此举,正是通过拉拢白复,向圣上传达与李相切割的信息。” 庆王李琮笑道:“不错,对于这种日暮西山之人,父王我羞与为伍。” …… 李俅离开后,有一人从影壁暗门出来,正今日在西配殿暗中观察白复之人。 庆王李琮起身,亲自为此人斟茶:“先生怎么看白复?” 那人感慨一声,道:“不亏是姜隐农和徐太傅选中之人,此子器宇不凡,天赋异禀,日后定为国之重器。” 庆王李琮眼睛一亮,笑道:“先生月旦评天下无双,但很少给人如此之高的评价。” 那人也笑道:“此人能屈能伸,今日让我大开眼界。今日奇耻大辱,年轻人中,很少有人能忍的下来。李林甫当年虽然也忍住没走,但那顿饭吃的咬牙切齿,心生怨恨。 白复今日确实是好手段。面对折辱,不是忍耐,而是化解。既然不能走,就顺势而为。忘掉身份、放下我执,不在乎面子,与仆从这类卑贱之人打成一片。不但饭吃的有滋有味,还与仆从攀上交情,顺手套取门阀世家的情报。如此另类人才,世属少见。若能将此人收于麾下,定保我大唐百年基业。” 庆王李琮听得有趣,很难想象白复拉拢仆从,刺探情报的样子,不禁莞尔。 那人接着说:“整场晚宴,我和裴大人、张筠大人分别观察,再次印证我们的观点。” 庆王李琮道:“愿闻先生高见。” 那人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整晚宴会,我们安排了胡姬等多位美女在白复身边歌舞、斟酒、搭讪。裴大人亲自带他参观王府内的奇珍异宝。白复见美女也会流露出迷醉神色,见宝物也会眼现贪婪,但所有神态皆发自本心,不拘泥,不压抑,不放纵。虽然我们不但用烈酒催发其欲望,然一旦美女财帛离开其视线,白复神态立刻恢复如常。 整场晚宴,白复先被管家羞辱,再被殿下欣赏,最后被皇族贵胄吹捧、夸赞。无论贬低还是褒奖,其子荣辱皆不惊。既不妄自菲薄,也不骄狂轻挑。自始至终,不卑不亢,沉稳平和,内心中正, 近三十年来,唯有李泌和郭子仪二人能有此境界。” 庆王李琮陷入沉思,道:“确实难得,我记得当年父皇用类似方法测试李林甫时,他面对金钱美女,看都不看,足见心机深沉,意志坚韧。其入仕数十年,其言行果然印证无误。” 那人笑道:“遏制人欲,根器只能算中等。唯有心如明镜,物来则现,物去不留,方为上器。 恭喜殿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世之谜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 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 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 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 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 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 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 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 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调张籍》韩愈 …… 旬休临近,白复又学了两道新菜,准备等杨亦蝉回来时,给杨亦蝉改善伙食。同时,把庆王家宴的花絮讲给杨亦蝉听。 好不容易盼到旬休,杨亦蝉找人带话给白复,说自己春猎回来,身体比较疲倦,想趁旬休在营地内好好休息,这次就不回来了。杨亦蝉让人捎给白复一些麂子、獐子等野味。 白复拿出一半野味送给黄震,给巴蜀会馆的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另外一半,让黄震做成风干的肉干,准备下次拿给杨亦蝉。 白复对黄震道:“震哥儿,你知道我在宴会上见到谁了吗?我见到咱们的老乡翰林供奉李白了!此人眸子炯然,哆如饿虎,或时束带,风流酝籍,白衣飘飘,风度翩翩。更难得是,此人才华横溢,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难怪人都称他‘谪仙人’。” 黄震一笑,一边切着卤味一边道:“说起李白,他和咱们川帮也有一段渊源。” 白复大奇,催促黄震说来听听。 李白幼年长在四川江油青莲。少年时期在江油窦团山读书学剑,并酷爱道术,常遍寻名山大川,探寻侠影仙踪。像《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就是当时李白寻仙行踪的写照。 李白青年时,也是个游侠儿,打架斗殴也是常事。关于这些往事,他也毫不避讳,他写给陆调的诗,回忆当年:“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嚇来煎熬。君开万丛人,鞍马皆辟易。告急清宪台,脱余北门厄”。据李白的友人魏万讲,李白剑法颇高,曾经“手刃数人”。 二十四岁时,李白闯下大祸,得罪了蜀中豪强。后在川帮的庇护下,达成和解,对方息事宁人。李白虽躲过一劫,但自此不敢留在巴蜀,于是决定出川游历,长见识,求功名。“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李白出蜀,乘舟顺流而下。 白复好奇问道:“既然想谋求功名,以李白旷世才华,为何不参加科举?” 黄震道:“参加科举,要有真实详细的家族谱牒,写清楚应试者的籍贯,三代血亲之类。李白身世暧昧难明,拿不出证明身份的谱牒。” 白复更觉奇怪,道:“我大唐这百年内并无战乱,百姓无流离失所之难,区区谱牒,这有何难?” 黄震道:“我听川帮的人说,川帮当年之所以肯庇护李白,和他的身世有关。其族叔、宣州当涂县令李阳冰给川帮来过一个密函,解释了李白神秘悬疑的身世: “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暠九世孙。蝉联圭组,世为显著。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为名,然自穷蝉至舜,七世为庶,累世不大曜,亦可叹焉。神龙之始,逃归于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 见白复还是没明白,黄震解释道:“此信函用曲笔隐藏着李白身世惊人的秘密。所谓“凉武昭王暠”,是指十六国时期西凉的建立者李暠,李唐皇族也是奉他为祖先的。换句话说,李白和李唐皇室是一家人。 “隋末多难”正是曲笔,否则族人李渊创建大唐,李白先祖岂不是可以返回中原,以皇室宗亲身份官居高位? 疑点就在这里,否则为何要到则天皇帝的“神龙初年”,才敢潜回巴蜀?李白父亲一直用化名,不敢以本来姓名示人,他又在躲避什么? 如果不是李白闯下大祸,为寻求川帮保护,不得已才将身份告知川帮,否则这秘密无人可知。” 白复道:“那李白身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黄震道:“真相只有一个,属于川帮高度机密,我也不知道。但我把所有情报整合在一起,我怀疑,李白是“玄武门之变”中被杀的隐太子李建成或齐王李元吉的后代。正因他这种身份,才会在初唐时期一直东躲西藏,直到武则天篡唐为周后,李白先祖才敢悄悄地回到中土,隐居巴蜀。” 白复大惊,道:“那李白的身世,当今圣上若知道,岂不是有杀身之祸?” 黄震笑道:“时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就算天下人皆知李白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也不会有人拥立他篡唐。说到这里,倒提示我了。说不定圣上早就知道李白身世,所以他这个翰林,只是翰林侍奉,写诗弄墨而已,而不是真正参与军机大事的翰林学士。如果是这样,李白就不该对仕途有太多期待,不如学学谢灵运,访名山大川,诗酒风流。” 白复点头赞同,道:“李白家资富饶,豪健恃才,性格豪放,倜傥不羁,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颐指侪类,人多嫉之。一生仕途不得意,皆吃亏于性格。而这种性格,却成就了他的诗。 所以太傅曾经对李白说:‘状元郎也好,正一品也好,历朝历代,车载斗量,后世几人能知?亘古千年,诗坛谪仙人说不定只有你这一位,天意君要须会,人间要好诗。只要文章在,就如万丈光芒照耀了诗坛。当世小儿愚痴驽钝,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 就在黄震和白复在灶台上忙活时,杨亦蝉出现在杨国忠的府邸内。 尹三娘看到杨亦蝉满脸霞光,心念一动,笑道:“婵儿,这次西狩可有收获?” 杨亦蝉笑着把一个精美的皮囊递给尹三娘,里面装了数张狐裘和豹皮。 尹三娘查看了一下,兽皮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箭孔,乃是箭入咽喉所致。尹三娘赞道:“没想到我女儿箭法竟如此高妙。” 杨亦蝉笑道:“我的箭法可没这么好,这些野兽都是永王殿下射的,转送给我。我想着最近几天倒春寒,拿来给母亲做件皮裘御寒。” 尹三娘佯装惊讶,笑道:“哦?看来永王对我女儿不错啊?快告诉娘,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杨亦蝉面露羞涩,绞着双手,道:“哪有!人家是堂堂亲王,怎会看上我这乡下丫头!” 尹三娘道:“我已经跟杨玄璬谈拢了,把你的谱谍放入杨家族谱里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弘农杨氏的后裔了。凭借今日杨家之势,皇子也不敢小觑。” 杨亦蝉又惊又喜,道:“真的?办妥了?” 尹三娘笑道:“当然是真的,为娘还能骗你?” 杨亦蝉突然想到一事,神色黯淡,道:“要是爹爹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我?” 尹三娘一声冷哼,道:“他有什么资格怪你!要不是他这个窝囊废,咱们娘儿俩那至于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杨亦蝉听后不语。 尹三娘见气氛沉闷,赶忙把话岔开,道:“你对永王殿下印象如何?” 杨亦蝉娇羞嗔道:“娘~~!” 尹三娘是过来人,一看这表情,全明白了。她笑着对杨亦蝉道:“为娘倒是觉得这永王不错,仪表丰俊,英姿颖发。又是亲王,前途光明。你若属意他,也要给他机会。半推半就,才有下文…” 说着,在杨亦蝉耳边轻轻传授。 杨亦蝉听得面红耳赤,咬着嘴唇,又羞又臊。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鱼出水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朝又暮。诮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风波平步。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花舞。 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人间儿戏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堪恨处,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功名自误。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 ——《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辛弃疾 …… 就在黄震和白复在灶台上忙活时,杨亦蝉出现在杨国忠的府邸内。 尹三娘看到杨亦蝉满脸霞光,心念一动,笑道:“婵儿,这次西狩可有收获?” 杨亦蝉笑着把一个精美的皮囊递给尹三娘,里面装了数张狐裘和豹皮。 尹三娘查看了一下,兽皮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箭孔,乃是箭入咽喉所致。尹三娘赞道:“没想到我女儿箭法竟如此高妙。” 杨亦蝉笑道:“我的箭法可没这么好,这些野兽都是永王殿下射的,转送给我。我想着最近几天倒春寒,拿来给母亲做件皮裘御寒。” 尹三娘佯装惊讶,笑道:“哦?看来永王对我女儿不错啊?快告诉娘,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杨亦蝉面露羞涩,绞着双手,道:“哪有!人家是堂堂亲王,怎会看上我这乡下丫头!” 尹三娘道:“我已经跟杨玄璬谈拢了,把你的谱谍放入杨家族谱里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弘农杨氏的后裔了。凭借今日杨家之势,皇子也不敢小觑。” 杨亦蝉又惊又喜,道:“真的?办妥了?” 尹三娘笑道:“当然是真的,为娘还能骗你?” 杨亦蝉突然想到一事,神色黯淡,道:“要是爹爹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我?” 尹三娘一声冷哼,道:“他有什么资格怪你!要不是他这个窝囊废,咱们娘儿俩那至于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杨亦蝉听后不语。 尹三娘见气氛沉闷,赶忙把话岔开,道:“你对永王殿下印象如何?” 杨亦蝉娇羞嗔道:“娘~~!” 尹三娘是过来人,一看这表情,全明白了。她笑着对杨亦蝉道:“为娘倒是觉得这永王不错,仪表丰俊,英姿颖发。又是亲王,前途光明。你若属意他,也要给他机会。半推半就,才有下文…” 说着,在杨亦蝉耳边轻轻传授。 杨亦蝉听得面红耳赤,咬着嘴唇,又羞又臊。 …… 庆王府夜宴的第二日,午后阳光明媚。大明宫太液池畔,一排排杨柳依水而垂,望春风,如珠帘。 玄宗正在此垂钓。高力士来到后,不忍搅扰玄宗的雅致。他双手垂立,静静地站在玄宗侧后方。 不多时,水中的鱼漂轻轻颤动。 “咬钩了!”高力士轻声提醒玄宗。玄宗微笑道:“不急,让它跑一跑。”玄宗淡定,手中鱼竿时松时紧,既不让鱼儿挣脱鱼钩,也不急着收线让鱼儿出水,任凭水下鱼儿扯着鱼线,东游西窜。等到鱼儿筋疲力尽也无法挣脱时,玄宗突然收线,鱼竿一挑,一条金灿灿的锦鲤被扯出水面。 “大鱼出水,圣上好手段!”高力士眉开眼笑,拍手赞道。 玄宗把鱼钩从锦鲤腮旁摘除,撤下一片血淋淋的鱼鳞。玄宗一挥手,把锦鲤重新扔回池塘。鱼儿入水,尾巴掀起数朵水花,然后潜入水底,快速奔逃,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玄宗笑道:“锦鲤聪明的紧儿,若被钓起来过,往后余生,就再也不会咬钩了。” 高力士闻之,若有所思。 玄宗从胡凳上起身,把鱼竿交给身旁宦官,对高力士道:“力士,陪我走走。” 两人沿着湖畔小路,散心聊天。 高力士把庆王夜宴的情况详细汇报给玄宗。玄宗听得很仔细,不时问到一些细节。 汇报完毕,高力士笑道:“白复和李相的矛盾,朝堂众人皆知。庆王此举是要和李相正式切割。失去宰相和百官的支持,如同自断臂膀,看样子庆王是要退出夺嫡之争。既然如此,那老奴就把暗桩撤了?” 玄宗右手一摆,果断干脆,道:“不!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琮儿这是要正式加入夺嫡之战啊!” 高力士道:“老奴愚钝,还请陛下指点。” 玄宗冷哼一声,道:“立谁为储,哪轮得到李林甫话事。跟宰相结盟,就能成事?琮儿跟我多年,怎会看不透这层关系?他们若来往密切,朕才无所顾虑。现在突然切割清楚,让朕怎能不生疑惑!” 说到这里,玄宗沉吟片刻,道:“如果李琮只是想争储,也还罢了。朕担心的是他们被人教唆,猪油蒙了心,存了不臣之心!” 高力士心中一惊,背后冷汗冒出。 玄宗双目寒光迸射,道:“庆王府那边要加派人手,务必给我查清楚,近半年来,李琮和军中哪些将领来往密切。三日之内,将长安左右金吾卫将军掉换,飞龙军军权由你直接掌握。” 高力士不敢多言,躬身允诺。 …… 此时此刻,李林甫在相府的书房里坐立不安。 庆王李琮邀请白复参加家宴的事情,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了。白复虽然跟李木生发生过冲突,但还未入李林甫的法眼。李林甫在乎的是庆王李琮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自从当年拥立寿王李瑁入主东宫未果后,李林甫就一直跟庆王李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彼此心照不宣。 近一段时间,圣上明显对太子李亨不满,不时流露出换储的意思。如此良机,庆王李琮不但不热心联络,反而通过宴请白复,清楚明白地释放着断绝来往的信息。 “难道庆王殿下真的无心争储?”李林甫自言自语道。“应该不会啊,若真如此,他只需找老夫谈一次即可。若不愿亲临,让其子李俅过来交涉也可,何必闹得满朝风雨。不对,此处必有蹊跷。难不成,他找到了比我更硬的靠山?” 夺嫡之争,若猜不出庆王李琮的后手之棋,势必被动。自己已经在寿王李瑁和太子李亨之事上两次失手,若再压不对宝,李氏一门在自己手里也就走到头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愈发焦躁。他唤入亲随,耳语一番。亲随领命,翻墙越壁,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见金夫,不有躬 又一个旬日即将到来,白复已经好一阵没见着杨亦蝉了,格外想念。 旬日的前一天,杨亦蝉突然回来了,让白复好不惊喜。 黄震赶忙给白杨二人做了一顿精美的晚餐。 白复惊喜道:“杨妹,明天才是旬日,你怎么来了?” 杨亦蝉道:“复师兄,明天旬日我还有差事,不能休息,所以今晚过来看看你。” 白复怜惜问道:“你们平日训练就很辛苦,好不容易来个旬休,也不让你们休息。你们将军也真是!” 杨亦蝉无奈道:“谁说不是呢,忙了一旬,就盼着这一天呢。上次狩猎,我和几名校尉从虎口救了永王殿下,永王殿下为表感谢,邀请虎贲校尉季广琛将军和我们几个去他郊外的庄园做客。” 白复大惊,赶忙检查杨亦蝉周身,道:“杨妹,你没受伤吧?” 杨亦蝉在白复面前轻松地转了一个圈,道:“没事,你看我好好的。” 白复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快说来听听,怎么回事?” 杨亦蝉绘声绘色,把哪日勇救永王的事讲了一遍。 白复听完,又惊又喜,道:“想想真是后怕,你虽然武功不弱,但老虎乃百兽之王,稍有不慎,难免受伤。” 杨亦蝉笑道:“看把你紧张的,当年跟你在幽冥谷,咱们杀虎屠熊,也没少干。也没见你这般紧张。” 白复挠头笑道:“我把这事给忘了。现在关心则乱,当时咱们是同门,现在是恋人,反倒放不开了。” 杨亦蝉一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白复没有察觉杨亦蝉的变化,道:“说起来,你这几招还真是运用得当,精准漂亮!” 杨亦蝉笑道:“你忘了,这几招是你杀虎时最常用的。情急之下,我想都没有想,这几招脱手而出。” 说到这里,杨亦蝉握住白复的手,深情凝视着白复的双眸,轻声道:“谢谢你,复师兄!” 白复将杨亦蝉轻拥入怀,抚摸着她的长发道:“还好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俗话说,功莫大于救驾。这是好事啊!永王殿下是圣上钦定的虎贲中郎将,是你们的大将军,有了这个渊源,以后必然会多多关照你。” 杨亦蝉依偎在白复的肩头,望着窗外的月光,像是痴了,自言自语道:“永王知恩图报,不是那负心之人。明天我离开了,谁来照顾你呢?” 白复笑道:“傻丫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杨亦蝉突然吻上白复双唇,狠狠地拥吻。她声嘶力竭地哭泣着,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温存一次性用完。 …… 第二天一早,杨亦蝉轻轻下床。离开之前,她坐在白复的床前,痴痴地凝视着白复英俊的脸庞。白复睡得如此香甜,一定做了一个好梦,嘴角含笑,睫毛轻颤。 杨亦蝉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几次起身又坐下,芳心纷乱。白复灿烂的笑容与母亲谆谆的期待在内心中拉锯纠缠。终于,杨亦蝉决心下定,她一咬银牙,推门而去,再不回头。 客栈二楼一角,黄震看着杨亦蝉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杨亦蝉驱马疾驰,泪花在风中逐渐凝固,冰冷坚硬,滑落泥尘,脆弱如昔。 …… 半个时辰后,杨亦蝉策马来到曲江,一艘锦绣楼船停泊在码头。这是一艘造型优美的单桅帆船,线条流畅天然,龙骨上厚重坚固,如一栋乘风破浪的“水上别墅”。 杨亦蝉不由惊呼一声。 听到马蹄声,一名衣着华贵的翩翩公子从船首探出身来,满脸笑容,望向亦蝉,正是永王李璘。 亦蝉一见永王,如沐春风,芳心大悦。她甩镫下马,将马缰交给永王仆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船。 见杨亦蝉登船,水手们撤去船舷踏板,解开缆绳,扬帆起航。 永王李璘带着杨亦蝉参观楼船,道:“此船名为“邀月”,动工三年才建成下水。父皇见我喜欢,自己都未曾用过,就把它赐给我了。” 楼船内雕龙画凤,装饰精美。金灿灿的船体,柚木甲板,樱桃木船舱。整艘船处处生辉,有豪华宽敞的宴客厅堂,能容纳数十人歌舞。船上有数间舒适的卧房。最大的一间是套房,除卧榻外,内有梳妆房、更衣间和书房。 杨亦蝉登上楼船顶层甲板,这里还有一间敞篷萼楼,内有竹椅和桌几,可依靠栏杆,凭海临风,眺望天际。 永王邀请杨亦蝉在这里小憩,侍女们将浆果、茶点和美酒依次端上。 见杨亦蝉有些拘谨,永王用箸夹了一片云糕,放入杨亦蝉面前的盘碟。笑道:“杨姑娘,还没吃早饭吧?尝尝我家厨师的手艺,他以前是太平公主的御厨, 手艺不错。” 杨亦蝉用贝齿轻咬,酥脆可口,一股芝麻、桃仁混合奶香的香醇充斥唇舌之间。 亦蝉双眸一亮,神态曼妙,赞道:“好好吃!” 永王李璘满意笑到,让侍女将八碟八盏放到杨亦蝉面前。 碟中食物品种丰富,有面蒸的白兔、刺猬,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有绿豆糕、黄豆糕,软糯香甜;馅饼、肉包、粽子应有尽有;煎小鱼、腌黄瓜、熏腊肉、酱菜、腐乳琳琅满目。八盏糖水,炖燕窝、烹鱼汤、酥油茶、绿豆粥、小米粥品类繁多。 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每一样都做工精美、可口鲜香,与坊间味道相差甚远。御厨就是御厨,越是平常小菜,越见精湛技艺。 杨亦婵虽然吃的过瘾、唇齿留香,但也格外注重仪态,吃到半饱时,便停箸不食。 见杨亦蝉吃饱,永王李璘让侍女撤下餐点,煮水沏茶。 …… 小憩后,永王李璘邀请杨亦蝉来到船头甲板。此时,楼船已行驶入渭水,主桅挂起半帆,沿着河岸缓慢地行进。今日天朗气清,只见沿河两岸风景如画,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心旷神怡。 杨亦蝉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天地之间,河面开阔,水气蒸腾,鸥鹭在头顶翱翔。 河的两岸一边是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宛如一幅巨型地毯。另一边是肥沃的土地,农人头戴草帽,插秧播种。阳光下,碧水绿野倒影如画,熠熠生辉。 极目远眺,只见青山横亘,峰峦叠嶂,郁郁葱葱。天际线上,飘浮着朵朵纤细的白云,瀚无边际。 永王李璘傲立船头,金冠束发、衣袂飞扬,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杨亦蝉芳心暗许,心中不断浮现那日阅兵后钟雅雅眼现桃花的神情:“永王潇洒英俊,倜傥风流,那个小娘子会不心动?嫁人当嫁如是郎!”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风筝线断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数字诗》卓文君 ...... 楼船行驶了一个多时辰,驶入另外一条河道,这里景色与此前不同,两岸奇峰峻岭,林木青葱。悬崖峭壁如利刃纷垂,诸色杂陈,蔚谓奇观。悬崖间,不时有瀑布倒挂飞悬,如白龙如海,流入江中。 楼船顶层甲板俯瞰远方,无数渔舟,正趁着水涨之时踏浪前行。渔筏风帆,衬出浩渺烟波。 后人有诗为证:“湓口放船归,薄暮散花洲宿。两岸白红蓼,映一蓑新绿。有沽酒处便为家,菱芡四时足。明日又乘风去,任江南江北。” 永王李璘见此,诗兴大发,击节而歌崔颢名篇《登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 楼船在一处悬崖绝壁停下,落帆下锚,从船尾放下一叶扁舟。 永王邀请杨亦蝉登上小舟,四名皮肤黝黑的水手划桨朝悬崖绝壁驶去。 “这是去哪儿?悬崖底下很危险啊!”杨亦蝉吃了一惊,向船老大问道。四名水手,指指自己口耳,摇手不语。原来都是聋哑之人。 永王神秘一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离崖壁不到三十步时,杨亦蝉才看出蹊跷。原来,悬崖中有一道“之”字形的裂缝。这缝隙被一堵如墙的岩石遮掩,若不驶得极近,断难发现。 小舟驶入石缝,沿着一条狭窄的水道,在两堵刀切斧琢的崖壁间缓缓行驶。抬头上望,灌木攀壁,怪石嶙峋,好一个一线天! 船老大操舟手艺高超,好几次都要撞到崖壁了,他用船桨一撑岩壁,稳住舟身。再猛划一桨,将舟首变向掉头,有惊无险。 几次险情吓得杨亦蝉花容失色,颠簸中,她不由自主和永王李璘身体靠在一起。杨亦蝉虽然觉得不妥,无奈舟身狭窄,若是刻意避开,恐有翻船之虞。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小舟已经穿过“一线天”,驶入一个宁静的湖泊。这个湖泊被群峰环抱,湖面如镜,碧绿如翠,沙滩如雪,仿佛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杨亦蝉陶醉不已,赞道:“天哪,这真是个世外仙境!” 永王笑道:“这就是我的桃花源!此处极为隐秘,京城之中,除圣上外,再无旁人知晓。” 杨亦蝉好奇问道:“如此仙境,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永王李璘笑道:“此处乃张果老修仙之处,名为“邛崃仙境”。传说是张果老从太虚幻境中借出来的,他把此岛屿献给圣上。圣上每年会来这里闭关修炼一旬,其余时间,圣人便安排我率军把守。” 两人谈笑间,水手操舟,已把小舟停靠到岸边。永王李璘先跳下小舟,伸出手接应杨亦蝉。杨亦蝉搭着永王李璘的手,下了小舟,踏上湿软的沙滩。永王李璘没有放开杨亦蝉的手,顺势十指相扣,杨亦蝉也不挣脱。 四名水手从小舟上卸下帐篷、酒水等物品,知趣地离开,从原路返回楼船。 目送小舟离开,永王李璘对杨亦蝉微笑道:“杨姑娘,可愿随本王去探险这个无人岛?” 杨亦蝉羞涩地回应。 永王李璘和杨亦蝉手牵手走在珍珠一样洁白的沙滩上,沙滩干净,沙子极细。在永王李璘的怂恿下,杨亦蝉脱去鞋袜,在沙滩上蹚水嬉戏。 杨亦蝉一不小心,踩到水中滑石,跌入永王怀中。永王李璘轻轻托起亦蝉下颌,两片红唇如樱桃映雪。永王李璘心中大恸,冲动袭来,俯身吻在杨亦蝉的唇上,顿觉丁香绽放,满室生香,天旋地转…… 黄昏时分,鱼鳞般的云朵,如同被焰火点燃,让橘红色的云霞洒满天空,明媚了整个天空。 落山风将岛上灌木的芳香,送入沙滩,沁人心脾,清爽怡人,如同大自然恬静的呼吸。 夕阳余晖,将火焰倒入辽阔的湖面。湛蓝色的水面映射出金色的波光,光芒如火,恣意逗留在浪尖上,挑逗着每一朵浪花。 …… 雁儿归巢,月上林梢。 永王起身,整理下衣衫,深情款款望向亦蝉。 亦蝉半响不语,低声叹道:“今日之事,我对不住我师兄。” 永王李璘拉住亦蝉纤手,将她拥入怀中,道:“你与他尚未婚配,何罪之有?更何况,他一乡野之人,举止粗僻,怎么配得上杨妹你这芬芳之人。” 杨亦蝉低声泣道:“他虽脾气有些暴躁,终究待我甚好。唉,也罢,这都是缘分使然,让我中了你的邪……只盼殿下不要负我才好。” 永王李璘见杨亦蝉哭的梨花带雨,心生怜惜,道:“杨妹你放心,今生今世,本王只宠爱你一人,定于你白头偕老,绝不负你!” 杨亦蝉依偎在白复怀中,痴痴道:“希望殿下不是念我可怜,说说而已,哄我开心罢了。” 听到此处,永王解下腰间玉佩:“杨妹,此乃我娘亲郭顺仪留给我的玉佩,有驱邪之功效。我看杨国忠大人的尹妃平时对你呵护备至,明日我就求尹妃作媒,择吉日,将你明媒正娶过门。” 亦蝉闻言大羞,扭捏依偎在永王怀中。 明月当空,寂静不语…… 注释: 文中诗篇选自陆游《好事近·湓口放船归》 湓口放船归,薄暮散花洲宿。两岸白苹红蓼,映一蓑新绿。 有沽酒处便为家,菱芡四时足。明日又乘风去,任江南江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各怀鬼胎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菩萨蛮》韦庄 …… 第二天一早,伴着朝阳,楼船返回曲江码头。杨亦蝉跟永王李璘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杨亦蝉捧着李璘的脸道:“爱郎,我知你舍不得我走,可是今日有重要课程,我不能迟到。” 永王李璘爱意满满,温柔道:“迟到一会儿又有何妨?就算缺课一天,我跟老季打个招呼不就完了。” 杨亦蝉笑道:“我知道季将军要看你脸色行事,但我还不想借你的光,被人特殊照顾。虎贲军的课程让我受益匪浅,我也想多学一点,以优异成绩毕业。将来入宫,陪在圣上或贵妃身边,说不定还能帮到你。” 永王李璘颇为感动,又是好一阵亲昵,才放杨亦蝉下船。等杨亦蝉上马后,永王李璘将一个背囊递给杨亦蝉,道:“杨妹,吃穿用品,我随后会让侍从送到你的营地。这包东西是一些珠宝首饰、玉簪头饰,以后你参加宴会用得着。” 杨亦蝉附下身去,在永王李璘脸上轻轻一吻,笑道:“爱郎,我先走了。你记得来看我。” 永王李璘点头答应。 杨亦蝉恋恋不舍地看着永王李璘,一步三回头,直到时间紧迫,才策马离开。 目送杨亦蝉离开后,永王李璘正要回船睡个回笼觉,一辆带有记号的马车从身边缓缓驶过。马车车帘被拉开一角,露出一只女人的手,手上戒指与常人不同,镶嵌的不是宝石,而是一颗虎牙。 永王心领神会,带了两名贴身侍从,远远跟了上去。 马车在码头远端停下,马车上的人撇下随从,只身登上一艘画舫,画舫解开缆绳,很快驶入江面。永王也登上一叶扁舟,跟在画舫后面。 到了江心浩渺处,小舟靠上画舫,永王独自一人登上画舫。 进入内篷,一中年女子男装打扮,正襟危坐,正是尹三娘。 永王一笑,赶忙施礼。 尹三娘冷哼一声,道:“殿下好手段,还没提亲,就把我闺女弄上手了。下一步意欲何为啊?” 永王李璘尴尬一笑,道:“三夫人误会了,实在是我二人两情相悦,情难自已。” 尹三娘道:“殿下在长安风流倜傥,阅女无数,我女儿养在深闺,哪里识得你们皇族子弟的手段。两三句动听的话,就能哄得她心花怒放,被男欢女爱的漩涡弄得晕头转向。” 永王李璘心中暗骂,但表情愈发谦恭。 尹三娘唠叨了几句,切入正题,道:“殿下危矣?” 永王李璘色变,道:“三夫人何出此言?” 尹三娘神情肃穆,道:“宫中传来消息,遴选储君,先挑皇孙。” 永王李璘大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尹三娘瞥了一眼永王李璘,冷冷回道:“消息来自虢国夫人,你说呢?” 永王李璘心中大乱,头脑飞转,从头开始整理思绪。突然心念一动,心中暗道:“这三夫人一见面就打压我,定是已有主意。刻意刁难,显然是想从我这里讨个好价钱。我何必庸人自扰,愁眉不展,先听听她的主意再说。” 永王李璘深施一礼,道:“三夫人乃女中诸葛,还请不吝赐教!小王定当遵从。” 尹三娘见目的达到,让永王李璘附耳过来,面授机宜。 永王李璘听罢,哈哈一笑,道:“他日若成大事,三夫人当记首功!” …… 晌午时分,永王李璘回到府邸,广平王李俶已经等候多时。 “十六叔,你去哪儿了,我都找您两天了!”广平王李俶有些埋怨。 “怎么了?平日也不见你这么想我。”永王李璘端起茶,一饮而尽。 “是花销不够还是看上我最近收藏的宝贝?只要你开口,十六叔都答应你。”永王李璘心情大好。 广平王李俶沉默不语,神情忧郁。 “万花丛中片羽落,谁家少年不思春。说吧,这次又看上了哪家的小娘?”永王李璘一看这表情就猜出大半。 广平王李俶朝永王李璘翻了一个白眼。 “你这个年龄容易剑走偏锋,见到心动之人就以为是天赐姻缘,此生非她不娶,恨不得长相厮守。叔是过来人,这种时候,先放一放,多结识结识其他姑娘就好了。要不我多组织几次春狩、踏青或者诗词宴会,你可以好好挑挑。”永王李璘道。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真的陷进去了,没救了。”广平王李俶痛苦地摇摇头。 “下了决心还没搞定?你可是堂堂嫡皇孙!长安城里还有你搞不定的姑娘?”永王李璘调侃道。 “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世俗的名利对她来说都是浮云。”想到她,广平王李俶苦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无限憧憬。 “哦,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女?”永王李璘笑道 “对,她就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广平王李俶望向窗外,轻叹一声。 “越说我越好奇了,长安城中还有此种人物?”永王李璘奇道。 “郦雪璇!天下无双的郦雪璇!”广平王李俶扭头对永王李璘道,眼中现出狂热的光芒。 永王李璘目瞪口呆,道:“若你的意中人是她,倒也合乎情理。此女如莲花盛开,超逸脱俗,整个长安城,也确实只有她配得上“落入凡尘”这四个字。不过……据说她已经皈依,是峨眉的传灯之人。” 广平王李俶将头深埋,叹道:“所以我才这般难过,千般愁绪竟无个落手处。” 永王李璘沉吟片刻,道:“罢罢罢,若你真心属意她,我就玉成你们的美事。” “真的!”广平王李俶大喜过望。 永王李璘道:“此女身份特殊,乃佛门香火,不仅是峨眉的衣钵传人,就连少林方丈空见大师也格外重视,再三肯请圣上照拂。 往日凭借嫡皇孙身份,横马硬架、穷追猛打的方法恐难奏效。要赢得美人入怀,只能靠你自己,循循善诱、徐徐图之。又或者,搬出圣上,请天子干预。若其芳心被你感动,一缕情丝绕指柔,则道心失守,修行荒废,自然不能继承峨眉衣钵。到了这个地步,峨眉、少林皆无话可说。 届时,若你还未喜新厌旧,可恳请圣上赐婚,喜结百年之好,从此娇妻美眷,长相厮守。”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场如战场 玉帘寒、翠痕微断,浮空清影零碎。碧芽也抱春洲怨,双卷小缄芳字。还又似。系罗带相思,几点青钿缀。吴中旧事。怅酪乳争奇,鲈鱼谩好,谁与共秋醉。 江湖兴,昨夜西风又起。年年轻误归计。如今不怕归无准,却怕故人千里。何况是。正落日垂虹,怎赋登临意。沧浪梦里。纵一舸重游,孤怀暗老,馀恨渺烟水。- ——《摸鱼儿》王沂孙 …… 接下来的两个旬日,杨亦蝉都和永王李璘腻在一起。对杨亦蝉而言,此时的长安,不再陌生,处处透着新鲜和亲切。她再也不是北漂在京师的外乡人,在这里,她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如果一切顺利,她将嫁入宗室,开启另外一段人生。 对于白复,杨亦蝉有些许愧疚,甚至有些不想面对。直到有一天,母亲跟她谈起婚事的筹备,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想过要嫁给过白复,当时的自己,可能只是想要一个伴儿。复师兄还是不错的,应该有一个更爱他的姑娘与他长相厮守。而我,什么也帮不到他,只能耽误他的前程。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岁月静安,各自安好。想到这一点,杨亦蝉轻松了许多。 杨亦蝉的心思,白复并不知道。他知道杨亦蝉很忙,虎贲军中高手如云,要想闯出些名堂并不容易。不过,两个旬日没见着,还是让白复分外思念。 最后一次见面的旬日,杨亦蝉虽然回到巴蜀会馆,但从早忙到晚,筹备营中事务,没有好好陪伴白复。临走之时,白复颇有微词,两人不欢而散。事后想起,白复懊恼不已,他想找个机会告诉亦蝉,他之所以发火,不是针对亦蝉,而是针对自己。是对自己发火,怪自己帮不上亦蝉。他自责自己不够体谅,更心疼亦蝉。 这一天,他接到弘文馆调动命令。原来,黄河凌汛泛滥,冲毁堤坝。玄宗得知徐太傅正在洛阳,于是命徐太傅在洛阳坐镇指挥,赈济灾民。徐太傅调兵遣将,命朝中一众官员和将士急赴河南道赈灾,白复也在调令之中。 …… 自从春狩回来,永王李璘为报答杨亦蝉救命之恩,经常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宴请虎贲军女营诸将。时间一长,众人皆知永王李璘对杨亦蝉有追求之意。 于此同时,郦雪璇也每日接到大量花束,从芍药到牡丹,日日不断。将虎贲军女营变成花的海洋。时间一长,神秘嘉宾浮出水面,竟是广平王李俶。 气的钟雅雅一个劲儿抱怨,建宁王李倓枉为皇子,有贼心没贼胆。春狩以后,每次来都偷偷摸摸的,完全没有永王和广平王的气魄。 胡珊儿更是生气,别人都是皇子追求。自己相貌、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怎么就只吸引了一个御前侍卫刘霆彦。小刘将军人虽不错,但人比人气死人,架不住钟雅雅每天拿皇子炫耀攀比。而杨亦蝉看似低调,对同僚热心包容,实际上一直暗中攀比。现在攀上一个亲王,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优越感。除了兵刃、马匹,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唯有郦雪璇是真正与世无争,可是她心里的苦楚又有谁知?想到闺蜜雪璇,胡珊儿不由叹了口气。有些事,自己虽知,也只能深埋心底。 “三王猎艳”已成为今日京城里最热的话题,不仅皇子,连很多门阀贵族也托人打听,伺机结识女营将士,甚至把择偶的目标放入虎贲军女营。 虎贲校尉季广琛在长安为官多年,从未象今日这般抢手。每天都要接待媒人托请,不由暗暗摇头,长此下去,自己这虎贲女营就成宫闱后院了。 消息传入宫廷,玄宗闻之,呵呵大笑:“力士,你怎么看?” 高力士查看玄宗脸色,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看法:“老奴找杨玄璬打听过,这杨亦蝉确实是弘农杨氏的后裔,不过是个远支。隋末天下大乱,这一支远征高丽后,就再没回长安,流落辽东,从此与杨氏一脉断了联系。其家族人丁不兴,早已没落,如同庶民。永王殿下不顾地位悬殊,公开追求此女,看来是真爱。少年人为爱不顾一切,也是常事。” 玄宗沉吟片刻,道:“此女是不是璘儿的真爱,朕无从得知。但皇室姻亲,那由得皇子自己。这个道理,他李璘怎会不明白?他是在间接告诉朕,他不跟关陇贵族联姻,也不娶将门虎女,无意争储,好让朕放心。” 高力士笑道:“做个太平亲王,不也挺好?永王看来是想明白了。” 玄宗冷哼一声:“永王背后,有高人呢!” 高力士心中一凛,不敢接话。见玄宗不接茬,停顿片刻,故意岔开话题道:“广平王年少浪漫,又生猛的很,每天亲自捧一束鲜花,送至虎贲女营。也不管人家姑娘面子上挂不挂的住!长此以往,不知哪家姑娘招架的住!” 玄宗听罢,呵呵一笑,道:“力士,这你就不懂了。俶儿这一手,是在宣誓主权,就像老虎在领地里撒尿。这一手虽然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因为这一手不是针对姑娘,而是针对其他潜在竞争者的。告诉街坊四邻、各路公子,此女名花有主,你们就别痴心妄想了。” 高力士掩嘴笑道:“这倒颇有些圣人少年时的气魄。” 玄宗哈哈大笑,道:“情场如战场,战机转瞬即逝。不使些手段,怎显出英雄本色!对了,让俶儿沉不住气的是哪位姑娘啊?” 高力士察看玄宗脸色,小心翼翼道:“就是今年的武状元,来自峨眉的郦雪璇郦姑娘。” 玄宗一愣,勃然大怒:“胡闹,她是峨眉的传灯之人,岂是能用情欲打扰的!” 连同高力士在内,一种宦官和侍女,跪倒一地。 玄宗怒气不消,指着高力士吼道:“你去告诉太子,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儿子。别误了他父子俩的前程!” 高力士心中暗叹,他最担心的事终于上演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与共醉 烟外倚危楼,初见远灯明灭。却跨玉虹归去、看洞天星月。 当时张范风流在,况一尊浮雪。莫问世间何事、与剑头微吷。- ——《好事近·烟外倚危楼》苏轼 …… 这一日,白复正在收拾房间,忽然听见院内一阵喧哗,仿佛有客远道而来。 楼下黄掌柜呵呵大笑:“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喳喳叫,果然是贵客降临。阿忠、阿诚,赶快招呼客人!” 白复推窗一看,原来是一队蜀地马帮抵达巴蜀会馆,众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唯其中一人精神熠熠,与众不同,定睛望去,正是师兄丁书剑。 白复大喜过望,飞奔下楼,高喊:“丁师兄!” 丁书剑见到白复,也是喜出望外,一把抱住白复,上下打量,笑道;“复师弟,多日不见,你越发书卷气了。不像个武人,倒像个翩翩佳公子。” 白复笑道;“师兄,前几日接到川帮飞鸽传书,知道你们要来,没想到你们脚程这么快。” 丁书剑道:“姜帮主说洛阳一带有瘟疫出现,师父命我等携带药剂日夜兼程赶赴洛阳。” 白复大惊,道:“徐太傅也在洛阳,不会有事吧?” 丁书剑道:“据说疫情只在局部地区零星出现,还没有蔓延开来。洛阳城内暂时无人染疾。” 白复这才舒了口气,道:“师兄,你一路辛劳,先洗漱,我让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 丁书剑道:“那就有劳师弟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白复,道:“师父给你的信。” 白复赶忙拆信,只见师父隽秀飘逸的字体跃然纸上。见字如面,白复眼眶湿润。 “复儿,你托川帮转交给我的信已经收到。青驰师弟回山时,也把你在长安遭受的不公详细说给我知。 受了这么多委屈,你不轻言放弃,依然坚守,为自己的梦想打拼,为师深感欣慰。 不要抱怨命运。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 你在京师,得徐太傅亲自教诲,何其荣幸。徐太傅乃当世大儒,毕生所学,浩如烟海。你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虚心侍奉,切不可错失良机,虚度光阴。要知名师可遇不可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站了。 不要和别人攀比。京城皇族子弟、世家公子众多,鲜衣怒马,富贵逼人、羡煞庶民。要知此家族有今日,也是其开国先祖抛头颅、洒热血,顶擂石、冒箭矢,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用性命为子孙后代拼出的这份荫萌。 你羡慕不来,也无需羡慕。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失意落魄并不可怕。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内,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没进虎贲军,改做校书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天意难测,不能以凡夫俗子的角度来抱怨。居易以俟命,明时正位,顺势而为,方能收拾入门。 你和蝉儿,历经劫难,才走到一起,应好好珍惜这段缘分。远离故土,更要相互理解、包容、支持。再过几年,你们回溯这段日子,就会发现今日之挫折苦难,如涟漪浮萍,微不足道。恩爱守望,苦中作乐,方能甘之如饴 你在信中提到,裴旻将军肯愿传你剑法。这让为师喜出望外。 裴旻将军乃当世剑圣,愿传你七式剑法,此乃莫大的机缘。你当终身以师礼奉之,为师怎会怪你。 裴将军其人由剑入道,已入化境。其剑法从兵法中演化而来,早已超越格斗刺杀之术。出神入化,自成一派。深谙哲理,蕴含天道,应尊称为剑道。 裴将军只传你七式,不是故意藏二手,秘而不宣。而是其最后两式剑法,与个人境界修为有关。当你的阅历见识足够丰富,格局境界足够高远,这两式,你就能自创而出。 目前,你悟出三式后再无精进,这很正常,勿需苦恼,更不可妄自菲薄。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拔苗助长’的故事吗?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 用功不要老是预期其效果,不要期待事情的结果会怎样,功夫怎么还没练成,怎么还没成功?然后就想着怎样才能加快过程,贪巧求速。 要铭记咱们青城的练功心法‘勿忘勿助’:按师父教的去练,不要成天惦记何时会练成,否则永远也练不成。 勿忘勿助’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看事情,不要结果导向,而要因果导向。不是你问收获,收获它就会来。心里老惦念收获,就会觉得进展太慢,就会犯‘拔苗助长’的错误。只问耕耘,只管浇灌栽培,日有所长,不疾而速。 你在信中问道:为何武举比赛中,少林弟子会输给峨眉?‘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是答案。 少林功夫格外强调筑基,学武前期几乎不学招式,就是基本的气息、力量、耐力的训练,所以,少林弟子学武头十年,赶不上一般帮派弟子。学武二十年,与昆仑、峨眉、崆峒等名门大派不相上下。学武三十年,这一代的高手中,就没有多少人是少林的对手了。” 书信最后,青玄道长道;“复儿,我让书剑带幅字给你。你与众不同的机缘来自雍鼎,雍鼎乃万水之源。希望你的人生亦如此,从积跬步开始,日复一日,水滴石穿!” 看到此处,丁书剑展开装裱好的条幅,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水滴石穿”! 注释: 1、洪应明《菜根谭》: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 2、洪应明《菜根谭》: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内,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3、郑板桥;“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钗头凤·世情薄》唐婉(宋) …… 安顿好后,丁书剑问起杨亦蝉近况。说起来,丁书剑还是撮合白杨二人的媒人。 白复道:“明日就是旬休,正常情况她要明早才回。不过师兄在长安就逗留两天,这样吧,我托人带个话,看她能否今晚就回。” 丁书剑道:“要是不便,就算了。军营规矩多,别影响了亦蝉。” 白复笑道:“师兄,说哪儿的话,亦蝉要是听说你来了,肯定飞奔过来。” 丁书剑打心眼里喜欢亦蝉,闻言哈哈大笑。 白复让巴蜀会馆的伙计去西内苑营地给杨亦蝉捎信。 快到傍晚时,黄震安排好酒席。丁白二人,左等右等,不见亦蝉消息。 白复把伙计叫来,问道:“阿诚,你的信捎到了吗?” 伙计回道:“复哥儿,你还信不过我?我见着杨姑娘了,亲手把信给她了。” 白复对丁书剑道:“要不咱们先吃,估计亦蝉那边被什么事耽搁了。” 丁书剑笑道:“不打紧,晌午吃的饱,现在也不饿,咱们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杨亦蝉才姗姗来迟。 一见丁书剑,杨亦蝉笑道:“丁师兄,好久没见,您可愈发地英俊了!” 丁书剑哈哈大笑:“杨师妹,你的嘴可真甜,一见面就忽悠师兄。” 杨亦蝉挽着丁书剑的胳膊道:“丁师兄,谁说我忽悠您了。你现在神光内敛,一看就是武功又有精进!掌门又传您新的功夫了吧?” 丁书剑笑道;“你呀,什么都瞒不住你。” 杨亦蝉从背囊中取出一把宝剑,递给丁书剑,道:“丁师兄,这把剑是梁武帝萧衍命陶弘景所造十三口神剑之一,名为‘天浔’。跟您平日所使的佩剑,轻重长短都接近。你试试,看衬不衬手?” 丁书剑拔剑出鞘,寒光凛凛,吹毛断发,禁不住赞道:“好剑!” 杨亦蝉笑道:“你要是试着顺手,就让这柄剑长伴您左右。。” 丁书剑赶忙拒绝,道:“这可如何使得?多谢杨师妹好意,如此贵重之物,师兄受之有愧。” 杨亦蝉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白复也出来劝说,道:“师兄,您就收下吧,这是亦蝉的一份心。要不是您撮合,我和亦蝉也走不到今天。” 杨亦蝉闻言,低眉不语。 丁书剑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沾沾你们俩的喜气。” 杨亦蝉岔开话题,又取出一个精美的木匣,递进丁书剑手里,道:“丁师兄,我还有一份礼物,您一定喜欢。这是药王孙思邈亲手所绘《明堂针灸图》。师兄您对医道嗜学如渴,此书对您定有裨益。” 丁书剑大惊,双手战战兢兢接过此书,翻开几页后,大喜过望,癫狂笑道:“果然是药王真迹!” 白复诧异,问道:“此书早已绝世,杨妹,你是如何得到?” 杨亦蝉笑而不语。 丁书剑对杨亦蝉深施一礼,道:“杨师妹,此物异常贵重,但我不跟你客气。如此天物,岂能暴殄?我代咱们青城派收下了,回山以后定当转交掌门。药王绝学,若能因此而重现人间,造福百姓,咱们青城功德无量!” 三人开怀大笑。 黄震把酒席重新布置,三人边吃边聊,重温往日温馨时光。 三人坐定后,丁书剑道:“杨师妹,我们找到你爹爹了。” 杨亦蝉一听大喜过望,道:“他在哪里?过得可好?” 丁书剑道:“他在渝州码头开了个医馆,给码头挑夫按摩正骨。” 杨亦蝉闻言,眼泪不由自主涌了出来。她起身给丁书剑作揖,泣道:“让丁师兄费心了。我这做女儿的不孝,让他老人家受苦了。” 丁书剑赶忙把杨亦蝉托起,道:“这事要谢,得谢复师弟。他将此事托付给姜帮主,姜帮主格外重视,吩咐全帮上下打探消息。我临行之前,才听说刚刚找到。” 杨亦蝉看了一眼白复,脸现不满。 丁书剑见杨亦蝉有些误会,赶忙岔开话题,道:“川帮已经将你爹接到成都,安顿在龙泉驿。丁咚在龙泉驿送了你们一个庄园,配了十几个仆从丫鬟。说是提前给你们的新婚礼物。你爹现在每日江边垂钓,安逸的紧,你就放心吧!” 吃了不到一个时辰,见闭坊时间将至。亦蝉起身,举杯致歉,道:“丁师兄,非常抱歉。明日一早军营还有要事,我先走一步。等您从洛阳回来,时间富裕,我再陪您在长安城好好转转。” 丁书剑笑道:“同门师兄妹,何必那么客气。军令如山,你赶快回营吧。复师弟,你送送杨师妹。” 两人上次就是不欢而散,此刻单独相处,气氛还是未能融洽。两人一路无语。快到西内苑营地时,杨亦蝉终于忍不住了,她瞪了一眼白复,道:“找到我爹爹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白复急忙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知。川帮近期的飞鸽传书,都没提此事。” 杨亦蝉不信,道:“复师兄,姜帮主煞费苦心帮你找人,找到之后,怎会不告诉你?” 这话听着如此刺耳,白复不忿道:“杨妹,隐瞒你爹的下落,对我有何意义?我至于如此吗?” 杨亦蝉冷冷回道:“我怎么知道?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白复气往上撞,道:“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丁师兄难得来长安一次,你虎贲军再忙,一晚上的时间总是挤得出来吧?” 杨亦蝉道:“我来例假了。今晚也陪不了你,你拿丁师兄做借口,强留我有意义吗?” 白复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留你是为了恩爱吗?今日之事,就算是关系一般的同门师兄,远道而来,也该好生款待!更何况,丁师兄是撮合咱俩之媒人!” 杨亦蝉眉头一挑,道:“不错,我是很感谢丁师兄。如果不是他的极力撮合,你恐怕还一心惦记着你的峨眉之雪吧?” 白复有些恼怒,道:“杨妹,你这么说可就是胡搅蛮缠了,越说越过分了。” “如果是诬陷了你俩,那你发什么火呀?被我说中心思了吧?”杨亦蝉调门突然拔高,声音尖锐,妒火中烧。 “无理取闹!”见杨亦蝉如此作态,白复面色一沉。 亦蝉嘶吼道:“后悔了吧?后悔当初和我相好了吧?特别想和我分手吧?” 白复火往上冲,怒道:“是的,特别想分手,对你我忍无可忍了!” 亦蝉脸色一变,冷霜遮面。一字一句,带着深深寒气,缓缓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分就分,你别后悔!” 白复冷哼一声:“好,你也别后悔!”大步流星离开。 第一百六十五章 蝉钗落 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 微月户庭,残灯帘幕,匆匆共惜佳期。 才话暂分携。 早抱人娇咽,双泪红垂。 画舸难停,翠帷轻别两依依。 别来怎表相思。 有分香帕子,合数松儿。 红粉脆痕,青笺嫩约,丁宁莫遣人知。 成病也因谁。 更自言秋杪,亲去无疑。 但恐生时注著,合有分于飞。 ——《望海潮》秦观 …… 杨亦蝉见白复离开,从西内苑军营掉头,直奔永王府邸,从侧门入府。管家们都很熟悉杨亦蝉,直接将她领入后院客房。 杨亦蝉想想自己身世凄苦,怨恨白复脾气之大,开始低声啜泣。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隐约听到有脚步声。 永王李璘匆匆走来,进屋后见杨亦蝉泪光涟涟,赶忙上前询问。 “杨妹,你今晚不是去见远道而来的师兄吗,缘何如此伤心?” “与爱郎无关,是我惊扰殿下了。”杨亦蝉见到永王李璘,止住哭声。 永王抬眼望过去,烛光下,亦蝉哭的是梨花带雨,粉嫩的俏脸上挂着两滴泪珠,实在是我见犹怜。永王今日一天忙于政事,突见着小女儿的姿态,不禁心头泛起阵阵柔软,脱口涌出两句:“荷花桥畔闭月莲,碧波清摇映日红” “怎么了?”永王放下折扇,,在杨亦蝉身旁坐下。 “唉,咱们相好的事,我师兄知道了……”亦蝉告知永王,自己和白复吵了一架,正式分手。 “其实他本性也不坏。就是脾气太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我要是稍微做错一点,他也不听我解释,大发雷霆摔东西。然后,就破门而出,数日也不搭理我,对我冷暴力……” 说到这里,杨亦蝉说不下去,眼泪如断线珍珠哗哗落下…… 永王禁不住叹息:“白复啊,白复,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不好好珍惜。”永王心中涌出无限豪情,他轻轻拥住亦蝉肩膀,把她搂入怀中。 见永王如此知情暖心,杨亦蝉更觉委屈,放声哭泣,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 永王李璘见杨亦蝉如此悲鸣,心生怜惜,俯身吻在杨亦蝉的唇上,感觉到杨亦蝉身体灼热。永王李璘将杨亦蝉抱入榻上,放下纱帐……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 事毕,杨亦蝉依偎在永王李璘怀中,温柔如水,痴痴道:“今日和白复师兄分手,我俩再无复合可能。我师兄乃是未来峨眉掌门,这次闹翻,我已无脸面再回峨眉。爱郎你若负我,我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永王李璘抚摸杨亦蝉发鬓,柔声道:“杨妹放心,我定让你这一生荣华富贵,羡煞旁人。” 杨亦蝉道:“你们男人说变就变,哪天遇见比我更美艳的姑娘,转眼就把我忘了。” 永王轻轻含住杨亦蝉耳垂,坏笑道:“这世上还有比我家婵儿更撩人,更风情万种的姑娘吗?我不信。” 杨亦蝉大羞,手捂双眼,道:“亏你还是亲王,坏死了!” 永王李璘哈哈大笑,兴致勃发,正要翻身上马,梅开二度。 杨亦蝉按住永王李璘的禄山爪,发嗲道:“想要可以,娶我!” 永王李璘笑道:“那就娶。” 杨亦蝉来了精神,不顾未着寸缕,如一头母豹,起身而起,娇嗔道:“希望殿下不是念我可怜,说说而已,哄我开心罢了。” 永王微笑不语,从脖颈解下贴身玉佩,正色道:“杨妹,此乃我娘亲郭顺仪留给我的玉佩,有驱邪之功效。我看杨国忠大人的尹妃平时对你呵护备至,明日我就求尹妃作媒,择吉日,将你明媒正娶过门。” 杨亦蝉喜扑入怀,你侬我侬,又是一夜春宵。 …… 此刻的白复正在星夜奔回的路上,悲愤之情喷薄而出。策马狂奔中,冷风袭面,渐渐冷静下来。昨日重现,回忆起与亦蝉在青城练剑的美好时光,胸中愤怒渐消。 回到巴蜀会馆,丁书剑还未休息,挑灯苦读《明堂针灸图》。 见到白复,丁书剑把书合上,道:“复师弟,不是师兄唠叨,我才来半日就能感觉到你俩嫌隙渐生。杨师妹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 关于杨亦婵,白复平日也无人可以诉说。见丁书剑问道,白复也是牢骚满腹。 白复低叹一声,道:“师兄你有所不知,亦蝉和在青城时也不一样了。她虽和我在一起,但常常眉头深锁,我根本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起初,我以为她是训练劳累,又或者日子寡淡。于是,我向弘文馆的同僚打听长安名胜古迹、美景林园,每到旬日想尽办法带她四处游玩,踏青赏花、听曲看戏、美酒佳肴……但都没有太多效果,她始终表情淡漠、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每次游玩,感觉都是在敷衍我。” 丁书剑帮着分析道:“会不会是因为杨师妹平日训练劳累?她或许只是想在旬日好好休息一下,而你又安排了太多节目。不去会扫你的兴,去了确实更添疲惫?” 白复苦笑一声,道:“我起初也以为是这个缘故。最近几次旬日哪儿也没去,就在会馆喝茶发呆,悠闲时光。但慢慢觉得,让她不开心的根源,其实是我。把我换掉,一切都好了。” 丁书剑眉头一皱,道:“师弟,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杨师妹年级尚轻,父母都不在身边,远离故土,自然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训练辛劳,自然心里压力会大些。你作为男人,更当替她分忧解压,岂能把责任推在她身上?要我看,病症的根源在你不在她!” 白复沉默不语。 丁书剑可能觉得自己口气过于严厉,换了语气表达:“复师弟,我也听青驰师叔说了你的事。” 白复道:“师兄提醒的对,” 多有责备 “不怪她,这许多时日未见,定会有些怨气,能理解。亦蝉对我最大期望,就是能建立功名。此刻南诏危机,正是大丈夫扬名立万的好时机。等到博得军功,衣锦还乡之时,亦蝉定会理解我的苦心,到时候一切谣言定然不攻自破。”想到这里,白复心中趋于平静,对南诏之战,充满期待,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驾着五彩祥云迎娶亦蝉,一抹微笑现于脸上。 “驾!”一挥马鞭,呼啸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事情有变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绝句》杜甫 …… 第二天旬休,一大早,白复就起床了,陪着丁书剑吃早饭。 黄震匆匆过来,将白复叫到一边,道:“刚接到徐太傅飞鸽传书,都畿道黄河凌汛泛滥,冲毁堤坝。大量灾民向洛口仓聚集,倘若处理不当,就会民变。圣上得知徐太傅正在洛阳,于是命徐太傅在灾区坐镇指挥,赈济灾民。徐太傅调兵遣将,命朝中一众官员和将士急赴都畿道赈灾,你也在赈灾名单之中。估计最迟明日,吏部的调令就会下来。你赶快收拾吧!” 丁书剑知道后,决定在长安多逗留一天,和白复一起赶赴洛阳。 白复还来不及收拾,赶忙奔向西内苑军营,把自己即将离开长安的消息告知杨亦蝉。隔了一夜,白复气早消了。也想趁这个机会与杨亦蝉和解。 到达营地门口,陆陆续续有女营将士出营,三三两两相伴去西市逛街。 来自巴蜀的虎贲女将见到白复都很诧异,赶忙甩镫下马,以江湖礼节施礼。白复也赶忙回礼。 白复虽未考上武举,没能成为虎贲军一员,但蜀山论剑,技压群雄,巴蜀弟子们无不尊重敬佩。从成都来长安,一路上不少人也得到过白复的指点。要不是杨亦蝉在旁,大家关系还要亲近些。 其他门派的虎贲女将见之,也窃窃私语。她们虽然没亲眼见过白复功夫,但郦雪璇武功之高,大家可是有目共睹。这位在蜀山论剑上重创郦雪璇的年轻弟子,自然也成了传奇。 正在此时,钟雅雅和胡珊儿也结伴出营。她们与建宁王李倓、御前侍卫刘霆彦相约曲江池赏花。郦雪璇自然不愿掺和,独自去大慈恩寺禅修。 钟雅雅因为丁咚的缘故,在众人中和白复相对亲近。见到白复,赶忙拉着胡珊儿来到白复面前。 钟雅雅笑道:“复师兄,你可是稀客,今天怎么来了?” 白复笑道:“钟师妹,我是来找亦蝉的,能帮我叫她一下吗?” 胡珊儿没好气道:“她昨晚就没……” 钟雅雅赶忙拽了一下胡珊儿的一角,抢着回道:“她昨晚睡得早,今天一早就出去了。” 白复把自己可能要派往洛阳的事赈灾的事简答说了一遍。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钟雅雅,道:“烦请帮我把信转交亦蝉。要是她今天回来的早,让她找我一趟。军令如山,我应该很快就会动身。” 钟雅雅犹豫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复师兄,亦蝉她…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回来了,你早做打算吧。” 白复笑道:“这趟见不着也没关系,详细情况我都在信中写清楚了。洛阳也不远,我估计着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 看着白复孤独离开的身影,钟雅雅长叹一声。胡珊儿嘴角一撇,不屑一顾。 钟雅雅好奇,道:“胡猴子,你咋了?复师兄没招惹你啊?” 胡珊儿啐了一口,道:“活该,自作自受。” 钟雅雅微怒,道:“珊儿,杨亦蝉这事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胡珊儿冷哼一声,道:“他自个儿瞎了眼就算了,也犯不着耽误别人。” 钟雅雅大奇,道:“他耽误谁了,你吗?” 胡珊儿嗔怒,一个飞腿踹过去,骂道:“滚!” …… 今日旬休,安禄山乔迁新宅,大摆宴席,邀请皇帝和朝中重臣莅临。玄宗当天本来准备去虎贲军打马球。为了这个邀请,专门改期,带了杨贵妃、高力士等去安禄山家赴宴。并让梨园教坊,一并前往,伴奏助兴。 安禄山的新府邸在亲仁坊。是玄宗专门为安禄山兴筑的。此宅邸富丽堂皇,床铺桌椅、帏帐帘幕皆为御用。包括两张镶贴玉石珠宝的檀木床,长ー丈、宽六尺;嵌镶金银图案的漆器屏风。 日用家具,摆设齐全。锅碗瓢盆、筛子箩筐等物,皆用金银打造。纯金铸成的饭瓮,纯银铸成的淘米盆,银丝编成的箩筐、笊篱。 看的百官赞叹不已,心中暗骂这个暴发户。 参观完府邸,安禄山亲自为玄宗和贵妃表演起了拿手的胡旋舞。这安胖子虽然大腹便便,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走路都需要人扶持,可跳起胡旋舞来,动作轻盈,矫健。跳到高潮时,只见他双手横架在胸口,踮起左脚,右脚一勾,跟着节拍快速旋转起来,像一只被鞭子抽打的大陀螺。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节奏越来越快,安禄山旋转起来,疾如风焉。 后人有诗为证:“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玄宗看的哈哈大笑,悄声对杨贵妃道:“玉环,你跳胡旋舞,像一只优美的天鹅。这安胖子跳起来,像一头喝醉了的棕熊。” 杨贵妃掩嘴笑道:“三郎你有所不知,这胡旋舞最后一旋,难度极大,要求力量和平衡完美结合。这安将军身材如此臃肿,竟能旋转十来个圈,着实不易。陛下得赏赐他才是。” 玄宗笑道:“赏赐他?这胖子比我都有钱,呵呵。” 安禄山一曲结束,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神采奕奕。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玄宗和杨贵妃面前,高呼:“祝陛下和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贵妃笑道:“安将军,你弄错啦。中原礼数,只有祝陛下才能是万岁,祝皇后贵妃都是千岁。” 安禄山抓耳挠腮,困惑道:“若娘娘不能万岁,陛下岂不是要孤单数千年?” 玄宗听到此处,噗嗤一声把茶水喷出。指着安禄山,笑不可支:“你这猢狲,不学无术,还替朕瞎操心!” 殿上众人哈哈大笑。 第一百六十七章 荣宠绝伦 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燕飞人静画堂深。 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一从灯夜到如今。 ——《减字浣溪沙·闲把琵琶旧谱寻》贺铸(宋) …… 玄宗招呼安禄山坐到身旁席塌,拉起家常。 玄宗笑道:“上次你说想在长安安家,朕听了很是欢喜。这座宅邸,里面的所有家具器物都是御赐的。朕跟监工的宦官说:“你这安胡子眼高,别让你笑我吝啬。” 安禄山赶忙出席磕头,道:“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此宅邸富丽堂皇,厨房、马厩用具,皆用金银打造。臣何德何能,受此隆宠。臣恳请陛下,收回此宅院。” 玄宗一笑,道:“送你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礼。这次随你进京的有哪些家人啊?” 安禄山道:“这次随臣进京的有臣的祖母、母亲和十一个儿子。” 玄宗道:“哦,老人家也来了?长途跋涉,她们吃的消吗?” 安禄山笑道:“我们胡人习惯了游牧迁徙,这点路程不算什么。何况入京路途都是大路,道路平坦宽阔,也不算辛苦。臣祖母、母亲皆长寿,除了耳背以外,腿脚利索,身体硬朗,还撑得住。臣膝下有十一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这次把他们全带来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唐的气魄。他们来京后,被长安的繁华勾住了魂,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我都见不着人。要说我能生出十一个儿子,都是托陛下洪福。” 玄宗调侃笑道:“你生儿子,谢我作甚。” 百官又是一阵大笑。 安禄山这才觉察出此话有歧义,挠头笑道:“我们胡人粗鄙,还请圣上海涵。不过既然说到这儿了,想请圣上为吾这十一个孩儿赐个名吧。” 玄宗佯怒道:“你这猢狲,不仅狡猾伶巧,还会偷懒。人家请朕赐名,也就一两个嫡子。你倒好,求十一个名字。朕倘若随便打发你,天下会笑朕取得不好。朕倘若深思熟虑,一口气十一个名字,岂不比上朝批奏章还辛劳?” 众人再次欢笑。 安禄山笑道:“陛下先别忙开金口,臣还有请求呢!臣长子和次子长在乡野,从小野惯了,臣怕他们在京城里游手好闲,想向陛下为他俩求个恩萌,入朝学学礼仪。” 玄宗大笑,道:“你还真会打蛇随杆上!想学礼仪,好啊!朕今日就好事做到底。封你祖母、母亲为赐国夫人。封你长子为太仆卿,次子为鸿胪卿。” 安禄山大喜过望,赶忙磕头谢恩!头如蒜捣,砰砰直响。 玄宗扭头对高力士道:“力士,荣义郡主年芳几何?” 高力士知道玄宗心思,回道:“回禀陛下,荣义郡主后年就到了适婚年龄。” 玄宗笑道:“好,朕今日做个月老,将荣义郡主赐婚给你的长子。” 安禄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山呼万岁! 席间百官瞠目结舌。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放眼满朝文武,安氏一门可谓显赫无匹、荣宠绝伦。 …… 玄宗赞道:“你安氏一门忠勇可嘉。安思顺也是国之柱石。听说你们是非血缘的堂兄弟?” 安禄山回道:“陛下所言不差。我的继父安延偃是安思顺之伯父。算起来,安思顺是我堂兄,我俩虽无血缘关系,但自小亲密。 开元初年,安思顺之父安波注所在突厥部落破败。安思顺及诸堂兄弟跟随我继父安延偃逃离出来,投奔同姓亲族安贞节,时任唐朝河东道岚州别驾。安贞节之父为安道买,曾任代州平狄军副使。 由于我继父逃难时,还带着安道买的长子安孝节。安贞节非常感激我继父救助其兄,遂相约两家子辈为兄弟。从那时起,我就和堂兄安思顺、安文贞在一起玩耍。虽无血缘关系,从小感情亲密。 此后不久,我堂兄安思顺应募从军,来到唐朝与吐蕃长期对峙的陇右边防前线。我堂兄勇武过人,不久就崭露头角。开元二年,吐蕃军以十万之众,侵犯临洮军,游寇兰州、渭州,大肆抢掠我朝的牧监马匹。十月,我唐军在左羽林将军、陇右防御使薛讷指挥下,反击吐蕃,大破其军。当时,受薛讷节制的唐军将领有王晙、杜宾客、郭知运、王海宾、我堂兄等人。” 听到王海宾的名字,玄宗眼皮轻轻一眨。 安禄山接着讲道:“开元九年,朝廷诏命封赏抗击吐蕃的有功将领薛讷、郭知运、白道恭、杜宾客、杨楚客和安思顺等人。我堂兄安思顺以右监门卫将军、临洮军使升任洮州刺史,兼莫门军军使。天宝六载,陛下诏命堂兄充任河西节度使。自从伊始,直到今日,我堂兄安思顺一直在陇右边防任职。” 李林甫笑着补充道:“陛下,当初之所以擢升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一是他长期在河陇供职,习其物情,练达边务;二是他的种族,出自昭武九姓胡人,而凉州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地段,即河西走廊东端,襟带西蕃,葱岭以西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凉州城居河西诸州首位。安思顺与当地群胡在族类上的渊源,就成为他坐镇河西的先天优势。” 玄宗点头认可。 安禄山笑道:“我堂兄安思顺乃安氏嫡子,武功盖世,统兵数万,威震河东。” 听到此处,玄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住表情的变化,让人不易察觉。 安禄山再次叩头谢恩,道:“说起来,我是安氏一门最不成气候之人。幸得陛下不弃,才有今日!我谨代表安氏一门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圣心难测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宴山亭·北行见杏花》赵佶 …… 酒宴结束后,玄宗和贵妃起驾,浩浩荡荡返回大明宫。 回宫后,玄宗摒弃众人,在书房养神静坐。宦官宫女们不敢打扰,退在远处。唯有高力士贴身伺候。 半晌,玄宗睁眼,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密折,甩给高力士。高力士一看,竟是安思顺密奏安禄山的反状。 玄宗从塌上起身,来回踱着步子,道:“河西节度使,乃是十大节度使里军事实力最强的节度使。睿宗景云二年以凉州都督贺拔延嗣充河西节度使。贺拔延嗣作为第一位节度使,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外任之重莫比焉。故凉州又有“天下第一节度”之称。开元十五年,琮儿遥领凉州都督、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王忠嗣、安思顺为近年来的三任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安思顺和哥舒翰都跟朕反复进言,安禄山必然谋反。力士,你说说,这是何故?” “这~~”高力士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之前也对安禄山有所怀疑,但他这次举家入京,将母亲、妻儿留作人质,让朕放心不少。如果他并无谋反之意,王忠嗣、安思顺和哥舒翰为何又一致认为他会谋反?”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发现安禄山在偷偷扩张人马?”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回应。 “哼,哪个节度使不偷偷扩张自己的地盘和人马?高仙芝对石国、突骑施发动灭国之战,掠夺的大量物资和财帛,最后还不是入了自己的腰包。 朕刚任命高仙芝为武威太守,欲将其调离西域。安思顺怕自己的河西节度使被取代,暗示河西群胡“割耳捴面”苦苦相留。 哼,他们玩的这些把戏以为朕不知道?” “陛下明察秋毫,更是仁爱宽弘。这帮胡人要再不感恩,天理难容。”高力士感慨道。 高力士侍奉玄宗多年,何尝不知道玄宗的顾虑。这些节度使不管是对诸胡、部落发动战争,烧杀抢掠,还是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最多就是在自己的领地里,做个土皇帝,吃喝玩乐,挥霍无度。玄宗真正忌惮的是手握军权的大将与皇子勾结,拥立登基。这也正是皇甫惟明、王忠嗣虽然英勇善战、刚直不阿却被无辜剥夺兵权,难以善终的原因。 玄宗自言自语道:“四大胡人节度使,高仙芝无皇子做靠山,怛罗斯之战后,被解除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现在京任右金吾大将军;安禄山算是李林甫的人,跟东宫交恶。哥舒翰是王忠嗣的铁杆部下,算半个太子的人吧。这安思顺是谁的人呢?力士,你帮我好好查查。或许,京城中还藏着一个“破军”之将呢!” 高力士赶忙允诺。 玄宗道:“朕算错一事。” 高力士不敢接茬,他知道玄宗有话要讲。 玄宗冷哼一声,道:“白复一事,应是李琮和李林甫故意演戏给我看。李琮知道,若李林甫率百官推举他,朕定不答应。所以,高调割裂和李林甫的联系。若无所料无差,李琮定有后手。正所谓,不争是争,争是不争。” 高力士小心谨慎道:“庆王破相,难继大统,这一点他应该知晓吧?” 玄宗眼神冰冷道:“九五之尊,天下谁不觊觎,更何况他是长子。从法统上,他比李亨更适合。” 高力士道:“可是,没见到庆王有何动作啊?” 玄宗道:“咬人的狗不叫。朕让你放出换储风声也有一阵了,长安城中,除了百官纷纷上书拥立诸位皇子,你可看到关陇门阀发声?当年太宗皇帝心怡魏王李泰,要不是孤独、长孙等家族作祟,怎轮到高宗皇帝继位。他们可不像百官选边站,而是直接帮你定了王储。” 高力士道:“那您让徐太傅坐镇洛阳,就是不想让他回京?” 玄宗道:“太傅威望太高,对门阀世家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还是避开一点好。朕此举,也是在保护他。太傅睿智深远,定懂得朕的苦心。” 想到此处,玄宗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让郦雪璇去洛阳白马寺禅修一段时间吧,长安太嘈杂,不适合出家人。” 高力士不敢多言:“诺!” …… 没过两日,李俅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禀报父亲。 李俅道:“宫内传来消息,杨国忠认杨贵妃做了干妈。圣上也同意了。” 庆王李琮眉头一皱,道:“如此荒诞的要求,父皇怎会答应?” 李俅道:“可不是嘛,前一阵子,圣上将贵妃一家和安禄山撮合在了一块,让杨铦、杨锜和韩国、虢国、秦国三位夫人都和安禄山结拜为兄弟姐妹。这次又认安禄山为贵妃义子,这辈分真不知该怎么算。 前两日是安禄山的生日。圣上和贵妃娘娘作为干爹干妈,赏赐了安禄山很多礼物。更过分的是,三天后,贵妃命人用锦绣绸缎缝制了一件特大的婴儿襁褓,然后召安禄山入宫,让宫女用襁褓把他团团裹住,让宦官把他装在五彩花轿里抬着走。据说这是贵妃娘娘的创意,圣上并不知道。 圣上听见后宫嬉戏喧哗,问其缘由。侍从报告说:“今日是贵妃分娩的第三日,按风俗,贵妃作为娘亲正在给禄儿洗澡。”圣上知晓后,不但不怪,还去亲自去凑热闹。当场赐给了贵妃“洗儿钱”,又厚赐了安禄山,嬉闹了大半天,才尽欢而散。 自从贵妃为安禄山“洗三”这一天起,安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留宿宫中。日子一长,宫中自然就传出了绯闻,颇有丑声闻于外。然而,不知道为何,圣上始终不疑。” 李琮叹了一口气道:“圣心难测。只是这一段宫闱闹剧,还不知后世史书,怎么书写?”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权力的傲慢 记年时、人人何处,长亭曾共杯酒。酒阑归去行人远,折不尽长亭柳。渐白首。待把酒送君,恰又清明后。青条似旧,问江北江南,离愁如我,还更有人否。 留不住,强把蔬盘瀹韭。行舟又报潮候。风急岸花飞尽也,一曲啼红满袖。春波皱。青草外、人间此恨年年有。留连握手。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 ——《摸鱼儿·记年时人人何处》何梦桂(宋) …… 李俅道:“父王,我听说王忠嗣、哥舒翰两位节度使都跟圣上进言,安禄山必然谋反。但圣上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恩宠日深,不知这是何故?” 李琮叹道:“说起来,父皇真是安禄山的贵人。当年安禄山违法军令,被押送东都,交予朝廷发落。宰相张九龄面试复核后,看出安禄山‘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其罪按军令理应处斩,于是大笔一挥,同意秋后问斩。 圣上不知为何,竟关注到这么一个小人物,免其死罪,让其阵前戴罪立功。张九龄坚决反对,奏报‘安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 圣上没有采纳张九龄之言,反而用王衍看石勒的典故,告诫张九龄不要枉害忠良,下令赦免安禄山。从此安禄山因祸得福,在军中扶摇直上。” 李俅道:“王衍看石勒有根据面相预测的意思,普通人学不来。但此刻安禄山按军法理应问斩,杀了他也没有什么错。张九龄一代名相,廉谨自律,圣上为何在安禄山这个小兵处置上,故意驳宰相的面子呢?” 李琮道:“不仅仅是安禄山这事,圣上在牛仙客、李林甫的任用上,都表现出异常的执拗,越是张九龄反对的,他越要提拔。 当年提拔李林甫之前,圣上询问张九龄对李林甫入相的看法。张九龄认为宰相一职事关皇室威仪、朝堂团结、百姓福祉、国祚绵长,应选用高瞻远瞩、宽厚仁爱、利济苍生之旷世大才。李林甫虽办事干练、雷厉风行,但学识浅薄,善于权谋。若李林甫为相,日后在朝堂上恐怕会排斥异己、欺君罔上,埋下隐患,成为社稷之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圣上没理睬张九龄,直接任用李林甫入相。 牛仙客的事亦复如是。圣上欲将时任朔方节度使的牛仙客调回朝中担任尚书,张九龄极力反对。他认为:依大唐惯例,尚书一职应由卸任的宰相出任,或者由德才兼备的名宿担任。牛仙客一直戍边,从无朝堂经验,突然要职中枢,恐有不妥。 理由虽然充分,但圣上竟不顾风度,怒斥张九龄:‘天下之事都由你做主吗?’” 李俅道:“圣人如此憎恶张九龄吗?” 李琮叹道:“这就是圣心最微妙之处。圣上只是不喜欢张九龄的犯颜直谏,但却非常欣赏他才华横溢、品性高洁。张九龄病逝后,圣上常常追思不已。每次拔擢官员,圣上总是会问此人,‘风度如何,得如九龄否?’” 李俅奇道:“若是如此,圣上为何在重大人事任用上总是否决张九龄的意见?” 李琮道:“这就是权力的傲慢。圣上睿智神勇,有唐以来,唯有太宗皇帝能与之媲美。无数次成功的经验让圣上在识人用人方面无比的自信,他不可能犯错,也永远不会犯错。 张九龄孤高耿介、宁折不弯,就是一面镜子,让圣上看到他的缺点。这一点恰恰是圣上不能容忍的。张九龄高估了圣上的纳谏雅量,又低估了龙颜的威仪,终于触怒逆鳞,暗淡退场。 而李林甫则正如张九龄预言,工于权谋,口蜜腹剑,将圣上封神,让百官敬仰。 一来一往,两人命运相悖,而国运也随之移星转斗。” 李俅大急:“父王,慎言!” 李琮微微一笑,示意李俅勿忧:“圣上登基以来,所任命的宰相中,姚崇推崇通达,宋璟推崇法治,张嘉贞擅长分权放权,张说擅长文化引领,李元然、杜暹崇尚节俭,韩休、张九龄崇尚正直,各有各的长处。张九龄被罢相后,这十数年来,在李林甫的威逼利诱下,朝堂众臣为保官位俸禄,再无公正直率可言。 第一百七十章 王焊之乱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沽酒饮我曹,心轻万事皆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 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 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 ——《送陈章甫》李颀(唐) ...... 第二日的朝会上,等到百官奏事完毕,玄宗一招手,高力士呈上一卷奏折。玄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奏折甩到王鉷面前,面无表情下旨:“你弟王焊密谋夺取禁军兵权,发动政变,刺杀宰相李林甫、陈希烈和杨国忠。你亲自带兵,把名单上的乱党给朕缉拿归案,交刑部审讯。” 王鉷闻言,如五雷轰顶。他如牵线木偶一般,从地上捡起奏折,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林甫。 李林甫从王鉷手里接过奏折,快速看完后,也傻了眼,心里暗骂:“朗朗乾坤,居然敢谋逆?这王焊吃了熊心豹子胆,丧心病狂,自寻死路。” 杨国忠听罢,兴奋异常,他早就看王鉷不顺眼了。自己正绞尽脑汁想把他搬下台呢,没想到天上真掉馅饼了。 杨国忠血往上涌,一撩朝袍,跪倒在地,大义凌然奏请:“贼人狼子野心,竟然污陷王大人之胞弟。臣担心王焊身陷不白之冤。臣愿意协助王大人,缉捕乱党,以证明王大人胞弟之清白。” 玄宗眼都不抬,摆摆手,道:“准奏。” …… 天宝年间,承平已久,竟有谋逆大案?而主犯竟是当今朝堂三大红人之一的王鉷大人之胞弟?这也太富戏剧性了吧。散朝后,文武百官谁也没有离开,聚在含元殿外的广场上,三五成***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鉷小碎步走到李林甫面前,声音发颤,问道:“相国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李林甫也在刺杀名单上,本来气不打一出来。正要破口大骂王鉷,一抬头,发现四周百官都在偷眼观望二人。尤其是杨国忠,兴奋异常。 李林甫心中一紧,脑筋快速转动。他强行压下怒火,对王鉷道:“别让他们抓住你弟,进了牢狱,屈打成招,小心有人借机,构陷你。” 王鉷一听,心中一凛,赶忙下朝布置安排。回程路上,王鉷让亲信暗中通知王焊赶快逃跑。 王鉷回到京兆府府衙,杨国忠已经坐在堂内,翘着二郎腿,笑意盎然地望着王鉷。 杨国忠道:“王大人,抓捕人犯,事不宜迟,咱们尽快出发吧?” 王鉷心中暗骂杨国忠千遍,口中却道:“杨大人,人犯并非普通盗匪,而是企图发动兵变的凶残暴徒。狗急跳墙之际,必然穷凶极恶,疯狂反扑。狮子搏兔,全力以赴,须谋定而后动。”说罢,王鉷召集京兆尹的全体郎将、校尉和幕僚开会,讨论抓捕方案。 杨国忠见此,无计可施,只能派贴身亲随密报圣上。 日暮黄昏,杨国忠都睡了两觉了,王鉷的抓捕会议才结束。王鉷集结京兆尹将士,浩浩荡荡赶往邢縡府邸。 杨国忠在马上打着哈欠,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着急了。要不咱们改明天再抓算了。” 王鉷心中暗骂杨国忠,但自己拖延时间的举动太过明显,无怪旁人抱怨。王鉷无以应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到达邢縡府邸后,王鉷让京兆尹将士将其府邸团团包围。此时,天已经全黑,火把将坊间道路照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将士冲上前擂门,大吼缉拿反贼。 杨国忠心道:“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缉拿人犯的,什么盗匪都吓跑了。无妨,回去面圣时,我添油加醋一番。既然摊上谋逆之事,甩也甩不掉,不怕你王鉷不死。”想到这里,杨国忠心情爽快,索性看戏看全套。 只见邢縡府门洞开,数十人披着皮甲,挥舞刀剑冲了出来。京兆尹官兵没有提防,被砍翻数人。 王鉷大怒,大吼一声:“给我杀!” 郎将挥手,弓箭手上前,一排排弩箭射向乱贼。众反贼赶忙挥动兵刃格挡弩箭,只听惨叫连连,十数人倒在血泊之中。反贼冲锋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只好退回府邸,关上府门防守。 杨国忠心道:“这帮反贼竟然还没跑掉?太好了,反贼人数众多,只要抓到一个,大刑伺候下,还怕你不招出本官属意之人?” 王鉷来到杨国忠马前,道:“杨大人,看样子,敌人应该会从后院遁逃,必会集中兵力猛攻后门。不如这样,您守在大门,我去后门堵截。” 杨国忠心道:“你定是想趁乱把人放走,于是借机把我支开。” 杨国忠哈哈一笑,道:“不劳大人,烦请给我一队人马,我去后院堵截。”王鉷见心思被杨国忠看穿,不好拒绝,只能分兵给杨国忠。 杨国忠正在赶往后门的路上,只听屋檐上瓦片碎裂之声传来,十数人在屋檐上飞檐走壁,翻过院墙,往外窜逃。 杨国忠大喜,率领人马追了上去。 为首之人正是邢縡,他认得王鉷和杨国忠。眼见逃不掉了,情急之下,邢縡脑筋开窍,命令党羽大声喊话:“不要伤了王大人,杀掉杨国忠!” 邢縡知道王鉷和杨国忠素来不和,同时来抓捕自己必有蹊跷。喊话目的就是混淆视听,让杨国忠误会,不敢放手追击。唯有如此,他或许会有机会逃出生天。 杨国忠一听,果然中计。自己和王鉷早就已经势不两立,况且这次的暗杀名单中还有自己。眼下若王鉷鱼死网破,与乱贼勾结,将自己趁乱杀死在乱军之中,岂不冤枉?杨国忠此时大悔,犯不着亲自来蹚这趟浑水。 杨国忠大骇,下令放弃追击,让官兵将自己团团护住。 邢縡见计谋得逞,加速奔逃,眼看就要逃之夭夭。正在此时,前方道路,被更多的兵马堵住了去路。这队兵马,明火执仗,甲胄鲜明,长槊强弩,正是拱卫宫廷的飞龙禁军。 原来玄宗接到杨国忠密报,不放心王鉷,特地派高力士率五百名飞龙禁军前来压阵。 邢縡掉头便逃。高力士手一挥,飞龙禁军弩箭齐发,当场将邢縡等人射杀,其余党羽见首领被杀,无力抵抗,束手就擒。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始保终弃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从此始。 ——《琴歌》李颀(唐) …… …… 剿灭邢縡等反贼后,王鉷率队进入邢縡府邸,搜查谋逆造反的证据。杨国忠担心邢縡余党隐匿其中,不敢久留。吩咐贴身亲信留下协助搜查,自己则跟随高力士,连夜入宫。 见到玄宗后,杨国忠匍匐在玄宗脚下,嚎啕大哭,泣道:“圣上,下官险些再也见不着陛下了。” 玄宗见杨国忠吓得不轻,赐了他一碗参汤,让其起来说话。 杨国忠添油加醋,向玄宗汇报了整个抓捕过程。包括王鉷拖延抓捕,缉拿过程中与乱匪勾结,逆贼数量众多,持有违禁兵器,自己险些丧命等细节。 杨国忠最后咬牙切齿地得出结论:“邢縡造反一事确凿无疑,除了王焊,王鉷也一定参与了这个阴谋!” 玄宗将信将疑,望向高力士。高力士道:“邢縡造反属实,但王鉷大人是否参与造反,暂无证据。” 玄宗笑着摇头,道:“王銲此人朕见过,是个蠢货,但王鉷不同。他位高权重,荣华富贵,没理由参与造反。 杨国忠大急,噗通跪倒在地,道:“王鉷狼子野心,臣亲眼所见,还请陛下明察!” 玄宗颇不耐烦,念在杨贵妃的面子,不忍责罚。他扭头对李林甫道:“李相,你怎么看?” …… 今日王鉷之弟事发后,是借机除掉王鉷,还是保住他?林甫一直在反复掂量。 这两年,王鉷和杨国忠深得圣上宠幸,强势崛起,在朝堂上跟自己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角制衡关系中,自己毕竟是首辅,可以上位者的超然身份在二人之间居间转圜,拉一边打一边,任谁也不敢挑战自己的权威。 王鉷虽然对自己的尊重大不如前,但毕竟是自己一党。反观杨国忠,凭借杨贵妃和虢国夫人的关系,嚣张跋扈,渐渐不把自己和王鉷放在眼里。 若杨国忠执迷不悟,王鉷就是自己与杨国忠的战略缓冲之地。自己坐山观虎斗,以退为进,伺机而动,转守为攻。 倘若王鉷被拿下,自己必将面对杨国忠赤裸裸地挑战。要是自己再年轻几岁,定将这狂妄无知小儿玩弄鼓掌,斩于马下!可如今自己年届古稀,精力大不如前,家族子弟又不堪大用。反之,杨家如今恩宠无匹,烜赫一时。争斗下去胜负难料,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晚节不保,二十年为相生涯毁于一旦。 思来想去,李林甫主意已定,现在还不是放弃队友的时候,应力保王鉷。但谋逆之事,罪无可恕。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救人不成,反遭株连。一定要见机行事,等到圣上倾向明确后,才能表态。 …… 李林甫之前一言不发,一直在观察玄宗的神情。此刻见玄宗依然信任王鉷,赶忙表态:“陛下英明,王大人深受隆恩,勤勉尽职,忠于陛下。既不攀附皇室门阀,也不在百官中结党,断无谋逆之可能。 王鉷和王銲非一母所生,平日并不居住在一起,定然不知其弟所为。臣以为,王大人有错,错在对其弟管教不严,听任其误交匪人。就此一点,应当严惩。” 李林甫的进奏,让玄宗大为满意。他对杨国忠道:“李相之言,朕深以为是。你去告诉王鉷,让他把王焊下狱问罪。闯了这么大祸,他王家得给朝廷一个交代。爱卿为朕分忧,朕深感欣慰。办案一天,甚是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杨国忠见此,知玄宗主意已定,虽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告退。 …… 回到家中,杨国忠长吁短叹,要了几壶酒,自斟自饮起来。喝了几杯,尹三娘推门而入。 杨国忠道:“三夫人来的正好,你给我评评理,他王鉷犯下滔天大罪,竟然不予追究!”说罢,把王焊和邢縡之事讲述一遍。 尹三娘听罢,双目流转,阴沉不定。 杨国忠不忿,咆哮道:“圣上明显就是偏袒王鉷!只要王鉷识相,就坡下驴,牺牲王焊,就能丢车保帅了,躲过此劫。谋逆,这可是谋逆大案啊,就这么算了?” 尹三娘道:“王鉷会牺牲他弟吗?” 杨国忠道:“当然会,此人当年为了上位,连他的表叔杨慎矜能都出卖。” 尹三娘道:“王焊现在何处,是在京兆府牢狱还是在刑部大牢?” 杨国忠道:“王鉷把他放跑了,不过这个蠢货逃跑还带着小妾,脚程不快。刚出城就被飞龙禁军追上,现关押在刑部大牢。” 尹三娘道:“这就好办了。吉温不是最近想投靠大人吗?就让他拿这事做投名状,连夜审讯王焊,让他把王鉷咬出来。” 杨国忠细想了一下,摇头道:“吉温虽有心投奔于我,但他知道王鉷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公然陷害王鉷,必然会彻底得罪李相。这家伙老滑头,不会自断后路的。” 尹三娘沉吟半晌,道:“若此,臣妾还有一计……” …… 当晚的刑部大狱,灯火通明。杨国忠在众人的陪同下,提审王焊。王焊见到杨国忠破口大骂。 杨国忠既不生气,也不用刑,笑吟吟地问了几句。 走完审讯流程后,杨国忠走到王焊身边,耳语道:“王焊,你这种小人物,死不死我压根就不关心。谋逆之罪,株连九族。现在最想要你死的人是你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王鉷之死 流莺漂荡复参差,度陌临流不自持。 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 ——《流莺》李商隐 …… 当晚的王鉷府邸,王鉷急的焦头烂额,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子。 李相已经让人暗中传话,只要王鉷主动请罪,亲自问斩王焊,就能丢车保帅了,躲过此劫。 但王鉷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年术士史敬忠根据谶言书预言,天下即将大乱。正巧表叔杨慎矜父亲杨崇礼墓园草木流出鲜血,诡异恐怖。杨慎矜惊惧,请史敬忠为其除灾。史敬忠推算出隋炀帝怨魂未散,龙血大燥。建议杨慎矜在后花园设置道场,祭祀鬼神。杨慎矜依计行事,每天退朝后,赤身裸体、披枷戴锁在道场中静坐。一连坐了九天。 王鉷和王焊年轻气盛,不信邪,怀疑是史敬忠装神弄鬼,骗取钱财,第十日,两人潜伏在杨崇礼墓园中,一探究竟。 三更时分,就见一人身着龙袍,头戴玉冕,浑身鲜血淋漓,从墓穴中跌跌撞撞爬了出来。那人出来后,似乎知道二人藏身所在,竟直奔二人而来,手如簸箕,抓向二人面门。 两人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劈在那人身上,那人顿时化为一团血雾,消散空中,无影无踪。随后,耳边传来滚滚雷鸣,惊天动地。王焊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王鉷胆颤心惊中,看见史敬忠来到身旁。 史敬忠叱责道:“王大人,我在此施法,你二人跑来作甚?” 王鉷哆哆嗦嗦,答不上来。 史敬忠发完脾气,才肯解释:“你刚才看见的鬼影乃是千年狐妖,它借杨崇礼尸体残留的龙血修炼,所以墓园草木才会流出鲜血。我刚才借玄天霹雳,已将狐妖魂魄炸得灰飞烟灭。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祸人间。 不过,你二人误闯我玄天霹雳阵,狐妖身上修炼过的龙血溅入你二人身体,恐怕将来天下大乱,与你二人躲不了干系。你二人身上,一人溅狐血,一人溅龙血,将来一人祸国,一人开国。但你二人运数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宛如铜钱两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一人丢了性命,另一人也将不久于人世。切记切记!” 史敬忠说完,转身离开。王鉷也慢慢迷糊过去。天亮之后,两人从墓园醒来,王鉷晕晕乎乎,不知自己是真地看到了史敬忠施法,还是中了幻术。事关重大,也不敢将见到史敬忠之事告知王焊。事后,王鉷伺机接近史敬忠,试图从他口中套话,但他神秘一笑,绝口否认那夜之事。 王焊转醒后,口虽不言,却深信不疑,从此烙下一个病根,自认有帝王之相,背着王鉷,暗中结交术士。 说来也怪,狐妖灵异事件后,王鉷七窍大开,理财有方,妙计源源不断,哄得玄宗龙颜大悦,从此官运亨通。他先是被玄宗擢升为户部侍郎、御史大夫,赐紫金鱼袋,继而封太原县公,又兼殿中监、京兆尹,短短几年间陆续兼任了数十个特使之职,权宠日盛,连李林甫都忌惮三分。从此,王鉷对史敬忠的话深信不疑。 到了今天生死时刻,史敬忠的话犹言在耳。王鉷不是不知道丢车保帅之策,但若真如史敬忠所言,杀掉王焊之日,也是自己毙命之时。 王鉷整宿未睡,思来想去,决定赌一把。既然兄弟二人有一人是真龙天子,那么必定能大难不死,逃出生天。 第二日,王鉷上奏:“臣以为,臣弟王焊谋逆之事恐有蹊跷。臣平日树敌太多,遭人嫉恨。怕是有人别有用心,利用邢縡谋逆一案,陷害臣弟和臣。还请陛下明察。” 王鉷此言一出,李林甫、杨国忠等重臣瞠目结舌。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愚蠢的。 李林甫绞尽脑汁,正想着帮王鉷如何转圜。平素柔顺谦恭、碌碌无为的宰相陈希烈突然出列,朝袍一掀,跪倒在地。他手持笏板,奏道:“王鉷狂悖,仗着陛下平日对其权宠,罔顾事实,顽固狡辩,居心叵测。臣以为,王鉷力保其弟,定是自己也深陷其中,担心彻查之下,谋逆之事真相大白。臣斗胆,恳请将其拿下,命三司会审,彻查此案!” 玄宗勃然大怒,咆哮道:“陈爱卿所言极是。好你个王鉷,事到如今,还不思悔改。朕给你条生路你不走,好、好、好……来呀,给我把这厮打入天牢!杨国忠、陈希烈,你俩会同三司,好好给朕审审。看朕有没有冤枉了他!” 王鉷这才幡然醒悟,跪地求情,嚎啕大哭。在金銮殿上,磕头磕出一地鲜血。 玄宗翻脸无情,命殿上将兵将王鉷架了出去,当场剥下官帽朝服,投入天牢。命杨国忠接替王鉷,担任京兆尹之职。并让杨国忠和陈希烈带领三司,会审王鉷。 李林甫心中大骂王鉷愚蠢,此时天子盛怒,李林甫再不敢言。 杨国忠大喜,圣上让自己来审,就是将王鉷的命运交给自己。那还有什么客气的? 陈希烈一反常态,不再对李林甫柔顺谄媚,惟命是从,全力配合杨国忠审理此案。很快,谋逆大案,水落石出。王鉷谋逆一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连同谋害韦会和龙虎术士的凶案也真相大白。王鉷谋逆之事,又一次扯出神秘谶言,闹得朝堂沸沸扬扬。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李林甫再无力营救,只能顺水推舟,主动检举王鉷桩桩罪行,力图撇清关系。 玄宗看到结案卷宗后,龙颜大怒。旋即下诏,将王鉷赐死,把王焊押解到朝堂上,乱棍活活打死,党羽全部诛杀。同日,王鉷的两个儿子王准、王称被流放岭南,数日后诛杀于流放路上。 杨国忠派人查抄王鉷的家产,盘点数日都清点不完。 王鉷一死,玄宗把原属王鉷的数十个职务,如御史大夫、京畿采访使、关中采访使等等,通通赏给了杨国忠。 在王鉷一案上,杨国忠可谓大获成功。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冥冥报应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白。 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戚戚。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 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 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 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 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 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李颀(唐) …… 王鉷两兄弟被诛当夜,杨国忠在后花园的湖心亭单独为尹三娘设宴摆酒,亲自致谢。 杨国忠登上画舫后,画舫缓缓驶入湖心。微风袭来,杨国忠志得意满。眺望湖心亭,正所谓:“玉林亭子绝幽径,江梅千树吹香雪。茂松轩里清更清,棇飕一鼎煎茶声。” 杨国忠登上小楼,发现吉温竟然在场,不由一愣。 尹三娘神秘一笑,举起酒杯,敬吉温道:“今日之胜,吉大人乃是首功!” 吉温赶忙鞠躬施礼,道:“折煞下官,三夫人运筹帷幄,下官哪里敢冒领功劳。” 杨国忠困惑,道:“尹妹,这是怎么回事?” 尹三娘给杨国忠倒上酒,道:“大人,先饮了这杯酒,听我慢慢道来。”这才将谜底揭开。 原来当年杨慎矜与术士史敬忠十分要好,拿出大量钱财供养史敬忠。杨慎矜有一位婢女名叫明珠,貌若天仙。王鉷多次讨要,杨慎矜都舍不得,但却送给了史敬忠。 王鉷不信鬼神,对这些江湖术士十分厌恶,明珠一事,更让他憎恶史敬忠。每次见到此人,倨傲怠慢,言语凌辱,甚至当面在杨慎矜面说其坏话。 史敬忠也不是善茬,心道:“你不是不信吗?我就让你彻底臣服于我。” 时间不长,史敬忠设计了一个局,让杨慎矜父亲墓园里的草木,流出鲜血。杨慎矜惊恐,按史敬忠建议,在后花园设立道场,祭祀鬼神。杨慎矜越是虔诚,王鉷越是不信,怀疑是史敬忠装神弄鬼。到了第十日,王鉷兄弟二人潜伏在杨慎矜父亲杨崇礼墓园中,一探究竟。 史敬忠见两人上钩,在墓园现场施用幻术,让两人中了邪,看到千年狐妖显灵。史敬忠又用催眠移魂之术,将一些玄而又玄的谶言植入二人潜意识。目的就是让王鉷敬畏鬼神,膜拜自己。 果不其然,灵异事件后,王鉷对史敬忠尊崇膜拜,彬彬有礼。史敬忠本意就是整蛊一下王鉷算了,见效果达到,就准备找个机会再用幻术给王鉷兄弟施法,恢复灵台清明即可。 但没过多久,局势急转直下。王鉷和李林甫勾结,陷害杨慎矜,使得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三兄弟被逼自尽、史敬忠被仗责一百,带着家眷流放岭南。其余跟史敬忠有来往的数十人皆受到牵连,包括嗣虢王李巨。 史敬忠怀恨在心,流放岭南前,将这个秘密告诉故友之子吉温,要借吉温之手除掉王鉷。史敬忠知道王焊是个蠢货,如果不施法给他洗脑,他必然会闯出大祸,牵连王氏一门连坐族诛。吉温是李林甫手下头号酷吏,心狠手辣,定会利用这个秘密将王鉷扳倒。 正如史敬忠所料,后来朝堂之上三足鼎立,杨国忠和王鉷强势崛起,权斗加剧,斗得你死我活。吉温见杨氏一门凭借贵妃恩宠日盛,而李相日落西山,于是背弃李林甫,转向杨国忠摇尾,把这个秘密出卖给了尹三娘。 尹三娘早知杨国忠与王鉷不和,一心要除掉王鉷上位。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在尹三娘的精心策划下,王焊偶遇江湖术士邢縡,一见大喜,相见恨晚,结为知己。一步一步掉入尹三娘和吉温布下的陷阱。 …… 杨国忠听罢,又惊又喜,道:“尹妹,这事你怎么不事先告之我,好让我有个准备?” 尹三娘道:“大人胸怀坦荡,耿介直率,我担心大人在圣上面前露出破绽。若大人也蒙在鼓里,这出戏才演的逼真自然。” 杨国忠哈哈大笑,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敬吉大人。从今日起,你吉七和我杨国忠兄弟相称!” …… 就在杨国忠庆祝当晚,李林甫焦躁难安。他布局了近二十年的朝堂格局,这这两年,被杨国忠一点一点撬动。一股反对自己的势力在慢慢集结。 前年,咸宁郡郡守赵奉璋罗列了二十余项罪状,公然上疏检举自己。自己提前接到消息,命御史将其抓捕,以妖言惑众罪名,将其乱棍打死。 去年,御史大夫宋浑贪赃一亿钱,证据确凿,被杨国忠弹劾,贬谪流放。 随后,萧炅也被杨国忠抓住把柄,遭到弹劾,逐出长安。 萧炅和宋浑都是自己的心腹,无奈证据确凿,而杨国忠又能将奏折直接上达天听。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俩被拿下,却无力营救。 这次王鉷之死,更甚从前。朝堂上,三足鼎立的制衡局面彻底被打破,从今日起,他将面对杨国忠赤裸裸地挑战。 虽然杨国忠不学无术,豪无宰相之才,而且为官时间不长,在朝堂上根基不稳,但政治斗争,从来就不讲民意人心,靠的就是实力。只要圣上在背后支持他,他随时都可以从豺狼变成猛虎。 朝堂百官,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一手提拔,但政治站队,从来都是不讲交情,只讲利益。一旦他们看到自己失势,大家就会象秃鹫扑向腐肉一样,墙倒众人推,把自己撕的粉碎。 想到这些,李林甫不寒而栗。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亦或者在贬谪流放的路上,被陛下赐死? 李岫刚才还试图劝自己跟杨国忠和解。他还是太幼稚了,权力斗争哪有和解一说,只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软弱和退让,先不说杨国忠,朝堂百官马上就会改变风向,转而投奔杨氏一门。到时候,恐怕弹劾自己的奏折,会向雪片一样飘满整个大明宫。 所以,决不能示弱,必须坚决地反击。可是从何处反击呢?要是庆王站在自己这边就好了。 想到庆王对自己的态度,李林甫又是一阵头痛。突然,眼前一阵眩晕,李林甫摔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足踏涧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靰。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山石》韩愈 …… 王鉷之死,震动朝野。 太子李亨知道又一轮风雨将袭来,闭门谢客,连儿子广平王李俶、建宁王李倓都不见。 今夜大雨如注,李亨独自一人,登上假山顶部的凉亭。风雨从四面打来,阵阵寒意。假山下方的鱼池,荷叶被暴雨倾泄的七零八落。“鱼跳水,要下雨”,锦鲤们乌泱泱地露出“浮头”,拼命挣扎,想要喘上一口气。对,挣扎地喘气。李亨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感觉。哪一天喘不上气了,也就真正解脱了。 上天看人间,恐怕就像我们看这池塘里的鱼儿。生死几何,皆为刍狗。 王鉷一死,杨国忠在圣上的支持下,必将直接挑战相权。李林甫不会坐以待毙,他最大的反击就是拥立新君。只要新君继位,杨家必然走向末路。 李林甫和自己斗了十几年,将自己的羽翼全部剪除,再无联手可能。他一定会从皇子中再选一人,并且加快立储步伐。 杨贵妃无子,要想继续执掌后宫,最稳妥之举就是从现有皇子中过继一人。以今日父皇对贵妃的宠溺,过继之人定为王储。 自己被废,只是早晚之事。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一步步滑向深渊,明知毁灭在即,却无力挣脱。 罢罢罢,过河卒子,只能向前。 李亨真想冲进雨里,放肆嘶吼一番。 可是,他不能。甚至,不能有一声叹息。 这四周,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牢牢地锁定着他。哪怕几声咳嗽,也会在瞬间传入宫内,被人做各种解读。 想到这里,李亨警醒,独自在凉亭的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屋,难免又惹是非。他对着庭院最深处,优雅一笑……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靰。 …… 风雨入屋,将案几上的字画吹落一地。 李俅赶忙走到窗旁,本能向庭院扫视一眼,顺势掩上窗户。 庆王李琮依靠在榻上,狭长的双目半闭半张。 李俅跪坐在一旁道,颇有些兴奋:“一个是老牌首辅,一个是新贵外戚,不知未来鹿死谁手?” “那你猜猜谁会胜出?”庆王李琮笑着问。 “杨国忠” “为何?” 李俅道:“李相虽为百官之首,三省六部官员大部分为其门生。但墙头草是人之天性。一旦李林甫露出失势迹象,百官就会抛弃他,投奔杨国忠。杨家有贵妃撑腰,枕边风一吹,李林甫哪是对手。杨国忠赢定了。” “天下最要命的就是持有‘赢定了’这种心态。李林甫为相二十年,可谓政坛常青树,岂会易与。我且问你,那李相可会反击?”庆王李琮道。 “定回反击!” “如何反击?” “这……”李俅不知如何回答,废掉杨贵妃吗?显然不可能。 “让仇家不敢对付你的办法,只有两个:第一,打不过;第二,不划算。”庆王李琮提示道。 李俅琢磨父王这几话,试着说出自己的方案:“李相要么猜到圣上心目中内定的储君,立下拥立之功。要么,让杨国忠知道,若敢出手,就有把贵妃搭进去的风险。” 庆王李琮赞许:“从政,就是耍人。这是皇族子弟入仕第一课。” 李俅再次问道:“父王,李杨争斗,各有手段,谁会是最后赢家?” 庆王李琮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最近多去看看高翁吧。” …… 王鉷一死,玄宗就把原属王鉷的数十个职务,如御史大夫、京畿采访使、关中采访使等等,通通赏给了杨国忠。永王李璘得知后,大喜过望。 他命人取来一瓶高昌葡萄酒,倒入夜光杯。此杯乃是和田玉雕琢而成,薄如蝉翼的杯胎在灯光下发出淡淡的荧光。玫瑰红的液体与乳白色的杯壁交辉相应,瑰丽迷人。 永王李璘轻摇夜光杯,让橡木和浆果的味道与空气充分融合,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永王李璘对杨亦蝉道:“李林甫虽贵为百官之首,但把持朝政多年,父皇对他也厌烦了。这两年李林甫身体每况愈下,在首辅的位置上干不了几年了。反观王鉷,在除掉杨慎矜之后,日渐做大,年纪比李林甫轻,资历比杨国忠老,理财本领不再当年的韦坚、宇文融之下。本来是父皇留作接班李林甫的人选。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胞弟手里。” 杨亦蝉兴奋道:“那杨大人岂不是很快就要入相了?” 永王李璘笑道:“岂止是入相,恐怕他接替李相成为首辅,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永王李璘对亦蝉道:“每次你来我这里,我都跟你唠叨朝中政务,很少聊些儿女情长之事,杨妹怕是厌烦了吧?” 杨亦蝉笑道:“不会啊,我最爱听你讲述朝堂之事。没想到,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竟比行走江湖还要凶险万分,也更精彩刺激。” 永王李璘笑道:“同为女人,当年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也说过类似的话。权力的斗争你死我活,没有认输服软之说。政敌相斗,只有一方人头落地、家破人亡方才停手。” 杨亦蝉依偎在李璘怀中,道:“说话说,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是如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圣上似乎能够摆脱这一切,撒手放权,将政事交予李相。” 李璘道:“政事琐碎,毫无乐趣可言。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年谷丰稔,父皇自然不用操心。父王艺术造诣精深,正是挥洒爱好之时。” 杨亦蝉道:“我听徐太傅说过一句话,士大夫浪漫是风雅之事,可是帝王要是浪漫,就是天下的灾难了。” 李璘一愣,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奔赴远方 照野旌旗,朝天车马,平沙万里天低。宝带金章,尊前茸帽风欹。秦关汴水经行地,想登临、都付新诗。纵英游,叠鼓清笳,骏马名姬。 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 ——《高阳台·送陈君衡被召》周密{宋} …… 因为王鉷一案,白复的调令晚到了几天。丁书剑来不及等他结伴而行,叮嘱几句,先行上路。 这期间,白复又去了几次西内苑军营,但杨亦蝉借故不见。 “不怪她,上次是我发了脾气,她有些怨气,我能理解。杨妹对我最大期望,就是能建立功名。此刻赈灾,正是入仕为政的好时机。等到学有所成之时,杨妹定会理解我的苦心。”想到这里,白复心中趋于平静,对未来充满期待,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驾着五彩祥云迎娶亦蝉,一抹微笑现于脸上。 “驾!”白复一挥马鞭,穿过高大巍峨的春明门,呼啸而去…… 一出长安,白复顿觉轻松。极目远眺,眼前地势开阔,一马平川。官道平坦通达,一眼望不到边,随碧空白云,蔓延到天际线。路虽远亘,但有路就有希望。遵循大道,不疾而速。 官道两旁,绿油油的麦田如同一幅幅巨型地毯,被田垄阡陌分割成数块。农人们头戴草帽,顶着朝阳,开荒播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甚是辛苦。汗水滴入土壤,浸润黄土。一锄一镢,松土施肥,将土壤的芬芳释放,将希望种下。在人与大地的交互中,用辛勤的劳作,接受上天的赐予。 没有征战杀伐,远离尘世喧嚣。微风送凉,树荫遮阳,田间小憩,和谐安详。这里和长安城数里的距离,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白复有感而发。 十里长亭,桃红柳绿,柳树成荫。有人正在送别友人,凑近一看,竟是李白。 只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诗兴大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白复没有寒暄,策马疾驰而过。 奔驰了三四个时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白复人马都很疲倦。只是此处人迹罕至,没有酒肆客栈,白复只能继续前行。 转过一个山坳,眼前现出两条分叉路。白复拿出地图,察看地形。左侧大路是官道大路,盘山而行。右侧有个峡谷,谷内羊肠小道不能驾车。但穿越峡谷,可省出十里脚程。 白复寻思,天色已晚,若穿越峡谷,能赶在天黑前,赶到客栈。现在天下太平,路上少有盗匪。就算有个别零星毛贼,自己一人一骑,也不是他们的“肥羊”。赶上哪个不开眼的,真来打家劫舍,那就让他领教领教青城武功。 想到这里,白复决心已下,策马进入峡谷。 一入峡谷,凌冽的过山风吹得白复打了个冷颤。中午峡谷是人工开凿,为的是便于商旅通行。两边岩壁斧削痕迹犹在。最狭窄处,仅容三五人通行。 白复策马徐徐行进,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听远处传来打斗之声。 白复翻身下马,取下佩剑和暗器,屏息静气,偷偷潜入过去。 在峡谷最幽深处,只见二三十几名蒙面劲装人正在围攻一名浑身浴血的小将军。四周地面上,伏尸处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蒙面人和四五名兵将。 这些蒙面人借助地形,分散开去,将小将军合困在谷内。蒙面人显然对小将军非常忌惮,试图以车轮战法消耗他的体力。 还有数名蒙面人在一旁袖手观战,为首之人骠悍魁梧,挺拔如枪,眼窝深陷,目如鹰隼,执刀而立,杀气凌冽。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袭击军人?此中必有蹊跷。 白复施展轻功,如长臂猿猴,借助藤蔓,顺着岩壁,灵活飞纵,迅速攀上山崖。在崖顶灌木的掩护下,无声无息悄悄靠近,透过枝叶细察打斗现场。 在狭长昏暗的峡谷甬道内,被围攻的小将军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右后肩箭矢尚未拔出,渗出斑斑血迹。要不是剑法凌厉,早就死在黑衣人一浪一浪的强攻。不过,黑衣人虽然人多势众,占尽地利,竟无法抢得合围之势,小将军闪掠如鬼魅,在人群和岩壁之间穿梭,身形到处,必有黑衣人中剑倒地。 白复藉着一丝暮光,看出小将军赫然是个妙龄女子,高挑俏秀,风姿绰约。她出剑优雅,腾挪迅捷,每次进攻必在敌人拦截防守的破绽处。更高明之处在于,即使深受箭伤,在生死对决中,这名女将仍透出一股淡定自若,清雅飘逸之感。 女将右后肩箭矢,伤及筋肌,血未止住,久拖下去,有性命之忧。 生死时刻,女将神智清醒,心绪古井不波。不断积蓄功力,准备突围。 倏地风声振响,又一组蒙面人杀了过来。 女将剑光如雪,剑随意动,与敌人擦身而过。那人连挡格都来不及,只觉剑光一闪,气绝毙命。 身后一人连人带枪,被女将刺中咽喉,倒飞出去,坠地伏尸。这两招迅如急电,但也牵扯右后肩的伤口,剧痛之下,女将禁不住皱眉。她深吸一口气,剑光大盛,瞬间又刺翻两人。 蒙面人见女将眨眼工夫连杀数人,取人性命摧枯拉朽,无不心胆俱寒。 女将心知肚明,体能已近极限,现在乃强弩之未,实在无力歼馀下敌人。若不能快速逃逸,就是俯首就擒之时。 她银牙一咬,用长剑荡开两柄抢攻的横刀,一个旋身,攻入两敌之间。剑花一闪,两名黑衣人同声惨呼,捂住双眼,翻滚在地。 在随后三名黑衣人攻过来之前,她冲天而起,连续三次足蹬岩壁,落在崖顶。崖顶突然火光大现,人影绰绰。十数只火把同时亮起,将崖顶照个纤毫毕露。 一名高手,趁女将落足未稳,一刀劈山而下,迫其倒翻,跌回谷底。 翻腾中,那女将头盔跌落,如云似瀑长发在风中飘扬飞舞。 稳住身形后,那女将纤手握剑,俏立如仙,娇颜盛放,美瞳流转,光芒慑魄动魂。 白复吃了一惊,竟是郦雪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联手抗敌 莫炼丹难。 黄河可塞,金可成难。 休辟谷难。 吸风饮露,长忍饥难。 劝君莫远游难。 何处有、西王母难。 休采药难。 人沈下土,我上天难。 ——《柳梢青》辛弃疾 …… 白复不再犹豫,手中暗器激射而出,数人后脑中招,跌入崖底。白复一声长啸,拔地而起,凌空掣出宝剑,长剑化作一团光焰,旋风般冲向崖顶的敌人。 崖顶蒙面人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支奇兵,大惊失色。将郦雪璇迫下崖顶的高手,面对扑面而来的剑芒,猝不及防,刚一回头,就被白复剑芒斩断兵刃。白复顺手一剑,刺中那人胸口。那人瞪大双眼,充满困惑,到死也不敢相信。白复一脚将其踢入谷底,转身扑向其他蒙面人。 众人大骇,被杀那人武功高绝,竟被奇兵一招毙命,心胆欲裂。 随后一人,举枪就刺,白复迎面而来。就在枪尖即将刺中白复的瞬间,白复身形轻微一侧,就这一线偏差,决定两人生死。白复长剑贴住长枪,顺着枪杆滑下,削断蒙面人手指。那人一声惨叫,跌入崖底。 白复身不停顿,将第三名蒙面人手中长刀硬生生斩断。白复近身,左肩一沉,左肘横击,狠狠点中那人心脉,馀劲把他震得狂喷鲜血,滚落崖底。 第四人手中双戟被白复砍个正著,那人身手不凡,戟尖虽断,还能勉强抵挡。白复力求速战速决,真气一涌,剑光如怒海狂潮,连人带戟,将他劈飞,跌开数丈。虽未立毙当场,恐也时候无多。 崖顶蒙面人纷纷返身应战,与白复杀成一团。白复也陷入以寡敌众的群战。一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要换成平日比武,白复可以游走人群,伺机刺杀。可郦雪璇被蒙面人一刀迫下,白复已觉察出郦雪璇受伤不轻,武功大打折扣。此时,最好的策略就是速战速决,不求毙敌,但求脱困。 敌人的鲜血喷溅在白复身上,血腥之气杀得白复兴起。 突然,白复身中一剑,创口虽然不深,但刺痛也刺激着白复肾上腺素加速分泌。 剑圣裴旻所传剑法的诸多不解之处,豁然开朗。裴旻剑法源自沙场,其精髓也要在生死一线间方能领悟。 “孙子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所以,剑不进攻时,要尽量避免太多花俏,节省体力,蓄势待发,等待对方的破绽。一旦战机出现,身形应侵略如火,快速抢攻。剑招要化繁为简,疾如风,快如电,如鹰隼俯冲,一剑封喉。” 战场杀敌,不同比武。没有好整以暇,徐徐出剑的时间和空间。只有计算获利和代价的比例。 电光火石之间,白复主意已定。 要想速战速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付出最小的代价,最大化杀伤敌人,就是最好的策略。 此时,一组蒙面人正在围攻白复,白复异形换位,闪电般杀入三人间空隙处,出剑刺向其中一人咽喉。这一剑干净利落,没有花俏,就是三个字:快准狠。 另外一人挥刀来救,企图围魏救赵,迫使白复撤剑回挡。 白复按照既定策略,绝不撤剑,身随意转,左肩肌肉猛然收缩一寸。敌人刀锋掠过,白复肩头虽然中刀,但刀锋入体不深,没伤及肌肉和筋脉。 而就这一点点的时间差,白复右手剑已经刺入敌人咽喉。那人脖颈鲜血如花洒喷溅,虽未毙命,但已无战斗能力。他丢下兵器,双手紧捂咽喉,想叫又叫不出来,嘶声哀嚎,恐怖异常。 第三人举枪刺来,白复身形之快,让他无法把握。白复凌厉一剑,看似简洁,但后手变化无方,让其躲无可躲。第三人只觉白复杀气聚焦在其身上,仿佛漂零在茫茫大海,被鲨群环伺。左右虽有同伴,但仍心寒胆丧。第三人只能无奈地收回攻出的一枪,快速撤退,但求保命,无心救人。 但此时杀红眼的白复,岂容你说做就走。白复一剑刺中那人手腕,长枪脱手。白复飞起一脚,踢中他小腹。那人被飞踹出去,撞得身后两人骨断筋折。 白复见策略有效,如法炮制,在敌人的兵刃中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结果数人。刚才不绝如缕的兵刀交击之音化成声声惨叫。 崖顶剩下的蒙面人形势大乱,叱喝连声,期待援军。白复此刻如战神附体,大发神威,身法如鬼魅,见一个杀一个,沾着死,碰着亡。把早已胆怯的敌人全部卷入剑影笼罩之内。 白复几个旋身,数十道剑芒闪过,丈许之地,再无一个活人。 …… 崖下此时也知有奇兵救援,加紧了对郦雪璇的进攻。郦雪璇此时精神大振,准备抓紧时机击溃敌人, 郦雪璇身形虚晃,避过敌人攻来的一枪。郦雪璇脚踩七星,缩地成寸,瞬间进入攻击距离。手中长剑幻化出七朵剑花,漫天剑影,铺天盖地同时刺向三人。正是峨眉剑法中的厉害杀招“峨眉七出”。 蒙面三人同时与郦雪璇硬拚一招,两人手腕中剑。郦雪璇左手撮指成刀,劈在第三人上臂,那人吃痛,滚落在地。进攻阵势顿时瓦解。 此时峡谷前后夹击的敌人潮水般涌至。郦雪璇倏地拔地而起,腾空三丈,如大鸟投林般,飞上崖顶。白复赶忙过来接应。 为首骠悍蒙面人终于出手,手抓脚蹬,三个起落,攀上崖顶。白复即刻生出感应,只觉对方凛冽无匹的杀气扑面而来。 呼啸声中,骠悍蒙面人龙卷风般向郦雪璇袭来。白复迎面拦截。 此人运刀,隐含风雷之声。刀还未到,刀锋罡气已经袭来,如同大漠沙暴。白复顿觉赤炎扑面,脸颊仿佛被风中砂砾打得生疼。 白复移形换影,避开迎面一刀。随即,手腕一翻,剑如游龙,扑向此人左肋。 此人一晃,如同大漠龙卷风,旋转扭开,避过这一剑后又旋转回来,继续进攻。这种移动身法颇为诡异,不似中原武功。而更可怕的是,握刀之人,就是可怕的风暴核心,可以随时发动进攻。这种进攻如同沙漠旋风,变幻莫测,铺天盖地,声威巨大。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厥高手 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 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 村鼓时时急,渔舟个个轻。 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 ——《屏迹》杜甫 …… “好一招以迂为直。”白复心中暗赞,身形如电,长剑疾挑,化繁为简,刺入风暴之眼。 “叮“,刀剑交击,两人都是身形剧震。 蒙面人也是一惊,白复刺中的正是长刀的“刀点”,也是真气转换之点。白复一剑卸掉他的旧力,遏制新力。否则,他的长刀罡气将如沙海,沙浪一浪接一浪涌来。单凭这份眼力,此人就不能小觑。 紧接着,白复如法炮制,也是一个旋身,剑锋划出一道弧线,掠向蒙面人脖颈。这道弧线,看似简单,确蕴含天地曲线奥秘,让对手躲无可躲。蒙面人无法旋开躲避,只能硬接一招,横刀立架,格挡剑刃。 两人随即同时旋开,又倏地止旋稳立。两人凝视着彼此,打量着对手。 白复只见此人眼珠灰中带黄,放出凶狠而炽热的光芒,就像荒野觅食的恶狼。手中弯刀如月,弧度比中原横刀弯曲很多。 偷眼看向四周,郦雪璇居高临下,省力不少,把想要攀上崖顶的其他蒙面人一一击落,不由心中大定。 擒贼先擒王,此人乃众人之首,彻底解决此人,方能自由脱身。白复放弃速战速决之念,决定稳扎稳打。 那人见白复只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也是松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向前一个虎扑,刀法一变,挽起一片刀光,斩向白复。 蒙面人右手持刀,左手捏着刀诀,充分利用弯刀的弧度,无论竖劈,斜砍,横斩,都带着弧旋,刀速比中原横刀快三分,携势而下的力量也重三分。一刀比一刀刁钻,一刀比一刀强劲,刀势顺流而下,劲气横空,罡气锁住白复腾挪变化,让其不能随意游走。 对比下来,白复觉得刚才自己仅仅是对抗一个大漠龙卷风,现在周身被四五个龙卷风包围,沙尘漫天,沙丘碾压。刀尖罡气带着旋劲,像充满砂砾的沙尘暴。龙卷风将你困在砂阵中,砂石裹挟,暗流涌动。在躲避沙暴的同时,还要留意脚下的流沙陷阱, 高手比拼,胜负都在毫厘之间。这种明显的差异,更让白复不适应。每一次防守都慢三分,真元耗散多三分,手忙脚乱,很是被动。若再不改变,就要丧命于此。 也就在同时,白复加深了对旋转和弧度的领悟,它们是另一种借势的方式。“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湍急之水能冲走巨石,是借助水势。而草原骑兵用弧度更大的弯刀,是为了更好地借助马势,加强劈砍的力道。 你会借势,那我就用兵法中的“虚实”来破你! 白复凝神静气,暗拨“龙虎两弦”,进入丹心贞守、灵台清澈的境界,使出从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中悟出的剑法。 白复剑法顿变,不再如适才那么锋芒毕露、剑拔弩张。其点画俯仰温润,钩挑都不露锋。出剑圆劲,圆中藏锋,刺挑挥劈起伏匀整,或轻或重,或快或慢,或断或连,或流而止,或止而流,从容不迫,骨力中藏。 剑意贯通墨润,活而不滞。出剑恣意肆意,杀机突现。收剑圆融熨帖,暗藏伏兵。如水至杯口,虽满不溢。 任蒙面人弯刀如何摧动狂风沙暴,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更令蒙面人骇然的是白复剑法看似灵动飘逸,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实则骨力中藏,剑芒真气重逾千钧。每次刀剑相交,都让他虎躯剧震,罡气大幅消耗。如此剑法,他来中原多日,还是首次遇上。 且说郦雪璇这边,一高一矮两名黑衣人从远处攀上崖顶。矮短之人用齐眉棍,高壮之人持独脚铜人,分由两侧扑来。务必要把郦雪璇生擒。 矮短之人漫天棍影,铺天盖地从左方攻来,一看就是大家境界。高壮之人是个外家高手,武功虽逊于矮短之人,但挥舞独脚铜人势大力沉,如同一面铜墙压顶,在郦雪璇难以两边兼顾的情况下,亦令她非常头痛,出剑越来越迟缓。 若是两人一直不停挥舞兵器,携手并进,构成一堵墙,挤压郦雪璇在崖顶的腾挪空间,就能耗尽其真元。可是高壮之人急于抢功,亦误以为郦雪璇捱不起独脚铜人全力凌厉一击,抛开齐眉棍百千棍影的掩护,独自向她扑来。 郦雪璇轻叱一声,突然异常提速,“嗖”一声掠过高壮之人的左侧,擦身而过之际,一扭头,右手剑从左肋刺出,正中高壮之人左腿环跳穴。那人不由半边身子一抖,手中独角铜人狠狠砸在矮短之人的齐眉棍上。 矮短之人手臂一麻,立即收棍回撤,郦雪璇已经来到身前。矮短之人暗道不妙,狂喝一声,当机立断,将百千棍影,化为一棍,直刺郦雪璇面门。企图利用棍长的优势,逼迫郦雪璇撤剑。可是已然迟了一步。郦雪璇飒紫剑脱手,凌空一剑刺中他的咽喉。 矮短之人发梦也未想过年纪轻轻的郦雪璇竟会传说中的御剑术,身体一软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没有了齐眉棍百千棍影的保护,高壮之人的蛮力不足为晒,郦雪璇一个旋身,撮指为刀,闪电劈在高壮之人颈动脉,立时毙命。 郦雪璇见白复和蒙面人僵持不下,顾不上调匀内息,从矮短之人咽喉拔出飒紫剑,使出最后残存气力,一剑隔空劈出。只听“飕“的一声,在蒙面人身前三尺处,一道凌厉无匹的劲气突然出现,如一道水线,裹挟着地面沙尘狂扬,向他直击而去。 “剑气!”蒙面人大吃一惊,赶忙挥出刀尖罡气,试图斩断。 “砰“的一声,剑气与罡气相撞,蒙面人虎躯巨震,后挫半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逃出生天 云唤阴来鸠唤雨。谢了江梅,可踏江头路。拚却一番花信阻。不成日日春寒去。 见说东风桃叶渡。岸隔青山,依旧修眉妩。归雁不如筝上柱。一行常见相思苦。 ——《凤栖梧》高观国(宋) …… 蒙面人也知决战时刻来临,争取在郦雪璇赶来之前杀退白复。他长刀变下劈为平刺,直刺白复心口。同时催动全身弧旋劲,长刀刀锋像是突然延长一节,罡气透锋而出,凌厉至极。 此时,郦雪璇脚踏玄魂步伐,缩地成寸,瞬间进入攻击距离。 郦雪璇双手手掌如鲜花般张开,从无畏印转作狮子印,拨出不同手印。不同的手印,映入蒙面人眼帘后,幻化出千手千眼菩萨法相,拨乱蒙面人意志之中的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崩塌失守,丹田之气无法形成小周天闭环,罡气无法聚集。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白复双目精光大盛,攸地将炫目剑光一收,敛影成束,只出一剑,迎向刀尖。一剑刺出,剑尖现出青蓝色的光芒,如钻石般耀眼。雍鼎巨力纵横捭阖,喷爆涌出。如万仞之山巨石滚下,又如滔天洪水决堤而出。 “喀哧“ 刀剑相交,蒙面人弯刀寸寸碎裂,雍鼎巨力透过刀身,排山倒海灌入蒙面人体内。 他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如断线风筝,被抛出数丈,从崖顶跌入谷底。 为首蒙面人是众人中最强悍者,他被击落,包围圈立刻出现一个逃生的缺口。 “走!”白复一拽郦雪璇,从崖顶灌木上方掠起,流星般向来路投去。飞驰了数十米,只见“疾风”在崖底如约等候,白复一声呼哨,带着郦雪璇从崖顶跃下,落在马背之上。疾风风驰电掣,夺路而逃。 身后蒙面人也纷纷上马,追击而来。 疾风似乎知道主人身处险境,一嘶龙吟,怒目圆瞪,以难以想象之速度绝尘而去,瞬间将黑衣人甩得无影无踪。 …… 疾风将两人驼到一处幽谷隐秘之地,这里流淌着一条小溪,疾风刹住脚步,混身淌汗,喘着粗气。 白复和郦雪璇翻落下马,郦雪璇已经昏厥过去。 白复一探郦雪璇鼻息脉搏,呈油尽灯枯之相。白复大惊,赶忙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掌心抵住其后心,催动内劲,丹田真气源源不断从掌心流入郦雪璇身体。 白复玄门真气,纯正无比,游走在郦雪璇的奇经八脉,“轰”的一下点燃郦雪璇的鼎炉。郦雪璇的丹田真气得到白复的助力后,瞬间激活,心脉经络如春天融雪,渐渐融通。 郦雪璇慢慢睁开双眼,失血过多的脸上,渐渐现出红晕。御剑术和剑气都是极耗真元的武功,纵使在剧烈的突围战斗中,她仍留有馀著,直到看见白复赶来相助,才敢放手施展。 尤其是最后救援白复那几下,郦雪璇不顾自身安危,全力施为,虚耗过度,此时濒临油尽灯枯之界。好在白复真气充盈精纯,快速补充。否则丹田消耗过度,鼎炉受损,元气可就大伤了。 “郦师妹,你忍一下,我帮你把后肩箭矢拔出。” 郦雪璇点头。 白复从马上取下背囊,取出手术所需器械。他先取出一块丝帕让郦雪璇咬住,接着用剪刀剪断箭杆,剪开周围衣衫。此时血肉和衣衫已经凝结在一起,白复喷洒药水,润湿后轻轻揭开,尽量减少郦雪璇的痛楚。 白复手抵郦雪璇肩膀,真气注入。郦雪璇箭创迸裂,箭尖倒刺钩住的肌肉徐徐张开,鲜血再次涌出。白复内力一吐,“啵”一声,陷入肩肉的箭尖激弹而出。 “啊”,郦雪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白复出指如电,疾点周围穴道,将血止住。然后撒上青城秘制金创药,用纱布将郦雪璇肩头轻轻包裹妥当。 处理完毕后,郦雪璇施礼致谢:“多谢复师兄舍命相救!否则今日雪璇性命难保!” 白复赶忙托住,道:“郦师妹,咱们都是巴蜀子弟,不用客气。你内伤未愈,需再静养一会儿,方能恢复。” 郦雪璇微笑一下,不再客套。盘坐在地,默运峨眉内功,吐纳调息。 白复此刻也是满身鲜血,筋疲力尽,身上十几处刀枪之伤已停止淌血,刚才全神贯注战斗毫无感觉,现下丝丝作痛。 白复把头浸入溪水中,溪水冰寒清澈,白复不由精神大振。 白复坐于溪中大石,脱去鞋袜,将双腿泡入水中,默运玄功。白复雍鼎真气源自于水,借水疗伤,事半功倍。溪水纯净,包含氧份,与白复真气交汇后,一绺一绺真气迅快积聚,起初细若游丝,转瞬汇聚成流,振荡奔腾于经脉之间,气力似乎亦大幅提升。 白复大喜,依法修炼,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调息,功行圆满,身上大小伤口全部愈合。 白复检视身体,发现肌肉筋络经历撕裂—修复这一循环后,比之前更加强劲坚韧。以战代练,以战养战的方式更适合自己。 此时,天已经大亮。郦雪璇也大致缓了过来。见白复恢复的如此之快,郦雪璇不禁诧异,自己武功和白复在伯仲之间,怎么疗伤效率会差如此之多? 白复把自己的方法告诉郦雪璇。郦雪璇也脱去鞋袜,依法试行,但效果不佳。白复确地这是自己雍鼎真气的缘故,走过去相助。 白复无意瞥见郦雪璇纤细瘦长的脚踝,晶莹如玉的脚指,不由心跳悸动。白复暗骂自己,赶忙把视线调开。 敌情未明,身体需要尽快恢复过来,应对不测。 江湖儿女,就不能再拘泥小节了。白复征得郦雪璇的同意后,找到两块相邻的岩石,与郦雪璇相对而坐,双掌相抵,默运玄功,调动雍鼎真气运行大周天。郦雪璇惊喜发现,白复的雍鼎真气清凉无比,自己的真气在其带动下,也在快速积聚,转瞬汇聚成流。 一个时辰后,郦雪璇全身郁结穴道、淤堵经络全部打通,身上大小伤口全部愈合。只是箭伤过重,右肩仍然隐隐作痛。但内力已经全部恢复,甚至略有精进。 郦雪璇温婉一笑,再次谢道:“复师兄,你这疗伤的功夫,峨眉无人能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水西来 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喜草堂经岁,重来杜老,斜川好景,不负渊明。老鹤高飞,一枝投宿,长笑蜗牛戴屋行。平章了,待十分佳处,著个茅亭。 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解频教花鸟,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酒圣豪,可能无势,我乃而今驾驭卿。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 ——《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辛弃疾 …… 问起郦雪璇被追杀的原因,郦雪璇也茫然不知。她说到:“圣上派我去洛阳白马寺禅修一段日子。虎贲军派人同行带路。走到分叉路口,发现穿越峡谷,可省出十里脚程。带路之人便将我们领入峡谷。” “哪带路之人呢?”白复问道。 郦雪璇回想一下,道:“此人应为内鬼,第一轮箭雨时,此人就已经不见了。” 白复道:“跟我交手的蒙面人是突厥人,你跟他们可曾有过节?” 郦雪璇摇头,道:“这些人我一个都未曾见过,皆不认识。” 白复试着分析,道:“敢杀虎贲军官兵,定不是一般人。而且他们能够收买你们虎贲军中的人做内鬼,也恰恰反映出幕后指使之人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军中大将。” 郦雪璇闻言,隐约觉得此事跟广平王李俶有关。试探问了几句,发现白复并不知晓“三王探花”之事。郦雪璇想到永王李璘和杨亦蝉的风言风语,怕白复知道后伤心,于是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 白复问道:“莫非有人不想让你去洛阳白马寺?” 郦雪璇想了想,道:“应该不是,我去白马寺只是替贵妃还愿,禅修一段时日,并无其他要事。” 两人讨论一番也无头绪,干脆放下。 白复道:“到了洛阳,我去问问徐太傅,或许会有眉目。” 白复琢磨一下道:“对方人多势重,没有得手,不会善罢甘休。这一路崇山峻岭,关隘重重。对方既然知道你的目的地是洛阳,一定会在路上继续设卡拦截。咱们得换身打扮。” 郦雪璇道:“说得对,咱们易容后,躲开他们。” “不,咱们不躲,而是要找到他们,牢牢盯住。”白复斩钉截铁回答。 郦雪璇诧异,看向白复。 白复目光如炬,道:“谁要杀你,为何要杀你?咱们都不知道。指使之人没找到,即使到了洛阳,也存在隐患,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趁机盯住他们,除掉元凶,方能安心。他们此刻定然以为我们会东躲西藏,逃避追杀。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郦雪璇美瞳凝视着白复,半天不语。 白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局促不安道:“郦师妹,为何这般看我,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郦雪璇摇摇头,笑道:“复师兄之谋划,深谙兵法,就按你的来。”。 白复也不再问,从行囊中取出几件男装,递给郦雪璇。女人天性爱美,郦雪璇也不例外,把白复的衣裳简单裁剪一下,洗漱后换上,整个人收拾的干净整洁。再次出现时,星眉朗目,明眸皓齿,已是一个俊俏的美少年。 在郦雪璇换衣之时,白复打量着周围环境。这里人迹罕至,环境静宓、风景绮丽,峰峦叠嶂,群峰竞秀,山势峻险,沟谷幽深,河水奔流。 浩浩林海,万木峥嵘。生长着松、杨、柳、桦、椿、白蜡、索子、五角枫等百余种高大的乔木和丛生的灌木。此时正值春季,叶芽初发,野花争艳,姹紫嫣红,芬芳幽香。 偶有麋、鹿、麝、黑熊、水獭等野兽穿越林中,不惧人畜。 白复拿出地图,仔细比对查勘,发现疾风为救主人,一夜拼命奔跑,已将两人驮至华山脚下。 白复从马背上取出干粮,用石头搭起灶台,将铜壶架在火上,烧起一壶酥油茶。吃着烙饼,就着香醇的酥油茶,白郦二人疲劳一扫而光。 白复一边吃,一边拿着地图和郦雪璇共同分析:“从此地到洛阳,华山、潼关、风陵渡、函谷关都是最好的伏击地点。敌人定会在这些地方设下埋伏。他们人多,应该比较好找。 他们大概率会认为我们昼伏夜出,因此,白天应该只留少量岗哨,大队人马都在客栈休息。” 郦雪璇扑闪着美丽的大眼睛,问道:“他们行动不是应该保密吗?你为何会判断他们住在客栈?” 白复道:“第一,从长安到洛阳,一路都是官道,大队持械人马隐匿山林,一旦被樵夫看到,定会报官,容易惹出更多麻烦。第二,追捕你我二人,讲究效率,他们不会携带太多辎重,粮草补给,应该依靠旅店。第三,你到长安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不多,他们跟本不用蒙面。他们蒙面的原因可能是:万一你逃脱,他们也可以乔装改扮,埋伏在客栈茶楼等处,继续抓捕。” 郦雪璇沉吟一下道:“蒙面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彼此也不认识,仅仅是临时组合起来,事后也不想过多来往。” 白复点头同意,道:“如果是这种情况,恐怕这些蒙面人中不但有江湖人士,还有来自军队的高手。京师里能同时调动汉人和突厥高手的,也就那么几个,应该不难查。” 制定好计划后,两人根据地图指示,开始动身。路过山中猎人家时,两人又从猎户手中购得两套装束、锦鸡獐子等猎物。 临近华山脚下的市镇时,两人将马匹寄存在一户农户,然后找个僻静处,再次乔装改扮,扮成一队猎户父女。彼此确认看不出来时,才挑着野味,大摇大摆地走入市镇。 这个市镇是长安至洛阳的必经之地,南来北往的客人皆下榻于此。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声喧如蜂。 进入街市,两人兵分两路,白复在街市支了一个摊,借着贩卖猎物,观察往来众人。郦雪璇则去各处客栈推销野味,顺势打听驻店客人情况。 一个时辰后,两人汇合。交换相关信息后,两人认为,住在悦来客栈的二十多个商旅之人最符合蒙面人的特征。他们之中有胡又汉,持有武器,白天休息,夜间出没。 两人心情大好,放松下来,找了个酒肆,要了两大碗热汤面和胡饼。热辣辣的胡辣汤汤下肚,白复头上微微出汗,禁不住说了句:“出了长安,还真是自在。” 第一百八十回 长干行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长干行》崔颢 …… 两人心情大好,放松下来,找了个酒肆,要了两大碗热汤面和胡饼。热辣辣的胡辣汤下肚,白复头上微微出汗,禁不住说了句:“出了长安,还真是自在。” 郦雪璇猜想是武举选拔之事,安慰道:“复师兄,如果你指的是武举选拔之事,那我劝你真别太介意。虎贲军名义上是为国培养年轻将领,实际上就是一个政绩工程,表面光鲜而已。我在女营中学的全是马球、围猎这类伺候权贵的名堂,毫无价值可言。这次虽是替贵妃去洛阳还愿,但当我得知能离开虎贲女营,也是格外开心,欣然接受。 你留在弘文馆,我个人觉得收获会更大。弘文馆全是饱学之士,博学大儒,耳濡目染,定能开拓眼界,受益匪浅。” 困扰白复许久的两件事:武举和杨亦蝉。杨亦蝉之事涉及私隐,若是丁书剑在场,白复或许会滔滔不绝。但郦雪璇毕竟不熟,不方便讲太多。 武举也是白复心结,这是白复来长安后遇到的第一个坎坷。受了委屈,自然忿忿难平。而和杨亦蝉的矛盾,在白复看来,也是因自己落选武举而起。此事平日除黄震外,无人诉说。今日郦雪璇提起,让白复感慨万千。郦雪璇身份特殊,乃是蜀山论剑冠军,她的劝慰,更让白复格外欣慰。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白复感慨道:“多谢郦师妹,你这一番话,拨云见日,让我豁然开朗。” 郦雪璇笑道:“其实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以前见面少,不好多嘴。” 白复道:“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你一件事。” 白复讲起当年在成都巷口遭遇扶桑人北条卫门追杀,险些丧命一事。白复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相救,我恐怕凶多吉少。” 郦雪璇听罢,一脸惊喜,掩嘴笑道:“那人是你啊,我当时急着去追水遁的扶桑人,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原来当年扶桑人北条卫门在长安结识唐门庶子唐恺后,知道了刘备墓的秘密。他奉扶桑北条藩主之命,来到巴蜀。一方面筹备进入刘备墓,盗取陪葬的《武侯神策》。另一方面,伺机窃取巴蜀武林其他绝学。 峨眉武学冠绝天下,自然成为首选。扶桑人北条卫门伪装成香客,进入峨眉,吃斋念佛半年之久。等到众人放松警惕之际,他偷偷潜入峨眉藏经阁,盗取定慧心法、离相指劫和一念剑法等武学秘籍。 东窗事发后,扶桑人北条卫门逃回成都,寻求唐恺庇护。峨嵋掌门缘空师太,亲率弟子下山捉拿。 当日,峨眉弟子在武侯祠、锦里一带发现扶桑人北条卫门踪迹。郦雪璇奉师命在巷口拦截,没曾想剑下救了白复一命。 说起成都救人之事,仿佛就在昨天。结合今日机遇,两人不禁唏嘘感慨。往事谜团揭晓,这番缘分经历,让两人感情又进了一步。 白复关切问道:“说到最后,那扶桑人北条卫门可曾抓获?” 郦雪璇摇头,遗憾道:“武学秘籍都找回来了,但是他偷学了多少,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姜帮主和唐掌门已经答应我师父,动用川帮的力量追杀他。” 白复点头,许诺:“若有一天,让我得知这个扶桑人的下落,我定尽全力帮你们抓捕他。” 两人酒足饭饱,小憩片刻。黄昏时分,天色慢慢变暗。斜对面的悦来客栈,那队马帮集结成列,整装待发。白郦二人分别离开酒肆,远远尾随在马帮之后。 马帮离开市镇后,并未在沿途关隘设卡。走到华山脚下,从马背上卸下背囊,径直上山。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都很困惑。继续跟踪,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马帮众人并未参拜玄宗祭祀西岳华山神少昊的西岳庙。而是沿着天宝九年,玄宗封禅西岳时开凿的华山路,拾阶而上。 途径鱼石、五里关、希夷峡、沙萝坪、药王洞、十八盘、毛女洞、云门、青柯坪、九天宫,来到千尺幢。 千尺幢位于回心石之上,是华山第一险境。山幢壁直立,其间仅容二人上下穿行。坡度几乎垂直,从上到下数百个台阶,皆不满足宽。仰望天际,一线天开,俯视脚下,如临深涧。 “千尺幢”顶端,有仅容一人的石洞,爬上最后一个石级时,便从洞中钻出,故而此洞名曰:“天井”。 “天井”上有一平台,形如突出的喉头。上刻四个大字:“太华咽喉”。此处路形如人的咽喉食管,既窄又突且长。 “天井”以下的千尺幢,为咽喉下部。“天井”平台上的“百尺峡”为咽喉上段,“天井”口为咽喉中段,若从此堵住,上下就会绝路。 莲峰之路本无路可通,因有人从北斗坪望见猿猴上下于崖隙间,探奇者循猴径而登,才发现了此条登山路。杜甫诗云:“车厢入谷无归路,箭括通天有一门。” 通过千尺幢,来到百尺峡。“百尺峡”也叫“百丈崖”,两壁欲合,却被飞来的两颗石块从中撑开。此石摇之欲坠,人从石头下钻过,胆颤心惊,生怕石块从两壁间掉下来。故而,这两颗石块被叫做“惊心石”。 穿过石头后,回头再看,这两块石头,上大下小,卡在此处,故能安然无恙,令人心中方得安慰。所以也被称为“平心石”。后人有诗为证:“俄然神功就,杀气见棱角” 穿过老君犁沟、擦耳崖,来到苍龙岭。此处是华山著名险道之一,苍黑山色,形似悬龙。山脊狭窄,如履薄刃。绝壑千尺,如临深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斩断龙脉 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 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 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 能令下国人,一见换神骨。 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 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 ——《华山歌》刘禹锡 …… 到达苍龙岭时,已经爬了一个多时辰。山路崎岖陡峭,马帮众人施钩搭梯才到达此处。众人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其中几人,文人打扮,不会武功,最后几段路,完全是被人背上来的。 华山道路险峻,白郦二人虽然轻功了得,也走得有些疲惫。躲在远处岩石后,功聚双耳,凝神窃听马帮对话。 马帮众人对为首的文士道:“不危先生,您学富五车,给我们讲讲华山的典故,让我们这帮老粗,也长长见识。” 那位高先生见众人喝彩,也来了兴致。稍事休息后,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吊起书本:《书经·禹贡篇》记载,这华山为轩辕黄帝会群仙之所。此后,华山声名日隆。《舜典》也写道,‘舜帝八月西巡狩,至于西岳。’ 由于华山太险,我朝以前很少有人登临。历代君王祭西岳,都是在山下西岳庙中举行大典。 到了秦昭王时代,秦昭王命工匠施钩搭梯攀上华山。从此,华山才被人登顶。 秦始皇首祭华山,汉唐以来,封号递增,愈演愈烈,汉武帝敕修西岳庙前身集灵宫;汉成帝巡幸河东,涉西岳而归。 魏晋南北朝时,还没有通向华山峰顶的道路。直到我朝,随着道教兴盛,道士们开始居山建观,逐渐在北坡沿溪谷而上开凿了一条险道。 武德二年,高祖大猎于华山;是年,高祖送太宗皇帝东征祭山;上元元年,高宗皇帝较猎于华山下曲武原;天宝九年,朝中群臣请奏封禅西岳,圣上命人开凿华山路,设立坛场。咱们今天走的就是这条路。” 众人听得高兴,一壮汉问道:“不危先生,我听说皇帝老儿封华山神少昊为金天王,可有此事?” 高先生笑道:“不错,这正是咱们来此的目的。圣上之所以封华山神少昊为金天王,是因为华山乃是当今圣上的本命山! 说起来,这里还有一段典故: 玄宗在封禅西岳时,亲自撰写《华岳碑》:‘予小子之生也。岁景戌,月仲秋,川少皞之盛德,协太华之本命,故寤寐灵岳,肸响神交。’ 李林甫由此知道华山是玄宗的本命山。 天宝元年入相的左相李适之,也就是贞观朝废太子李承乾的孙子。其人性情疏阔率直,但缺乏城府。李适之办事干练,精通政务,得到圣上赏识,自然也就被李林甫猜忌。李林甫就决定找机会引导李适之犯错,设计陷害他。 天宝五年,朝堂上讨论国家开支预算议题。李适之忧心忡忡,觉得圣上耗费过大,恐怕国库左藏难以支撑。下朝路上,李林甫装作闲谈,悄声告诉他:“我听说华山富含金矿,如果开采出来,国库左藏充裕,国家十年开支都不在话下。国库就不缺钱花了,但是皇上似乎还不知这事!” 李适之暗喜,觉得此事于公于私都大有好处。利欲熏心,竟没留个心眼:“如此美事,为何李林甫不单独报告圣上,反要告诉自己?” 几天后,李适之按捺不住,借着向玄宗奏事,趁机报告此事。为了向圣上邀功,他隐瞒了消息来源。 玄宗听说有大金矿,也甚是兴奋,连忙召见李林甫,询问此事。李林甫并不惊愕,徐徐道来:“臣早知道华山蕴藏金矿,但华山是陛下的本命山,龙脉所在,王气聚焦,不宜开采,所以臣一直不敢提起。” 玄宗一听,觉得还是李林甫想得周到,对李适之的考虑不周,大为不满。很不高兴地跟他说:“今后奏事,应当先和李相商议,不能再如此草率。”从此对李适之的印象一落千丈。李适之被李林甫耍了一场,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人听得有趣,哈哈大笑。 那壮汉接着问道:“不危先生,既然华山是皇帝老儿的本命山,那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可于此有关?” 高先生笑容一敛,正色道:“不错,咱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掘了他李隆基的龙脉!”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鼓掌呼应。 一名文士愤而起身道:“不危先生所言极是!我完全支持诸位义举!”这次上山正是此人带路。 他愤愤不平指责朝政,道:“当年,宇文弼的玄孙宇文融深受李隆基宠爱。开元九年,他在监察御史任上,清查逃亡户口,他让劝农判官和摄御史前往各地调查。这些官吏力求表现,刻薄严厉,州县官员仰望风声,迎合上意,呈报文件大量造假,给农户造成烦扰,痛苦不堪。阳翟县尉皇甫憬上疏陈诉实情,李隆基立即把皇甫景贬作盈川县尉。 开元十一年,他在担任御史中丞,更加变本加厉,骚乱社会,危害百姓。百官畏惧李隆基对他的宠爱,不敢吭声。家父(杨玚)时任户部侍郎,心忧天下,直言进谏,结果被贬为华州州长。 开元十七年,宇文融升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愈发横征暴敛,百姓生活悲苦,天下怨恨。 李隆基骄奢淫逸,敢说真话的官员被贬斥,搜刮聚敛的官员被拔擢。若任由其君临天下,实为天下百姓之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祸乱缘起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绝句二首》杜甫 …… 另一严姓文士深表赞同,道:“宇文融垮台后,韦坚、王鉷之辈,也都是些搜刮民脂民膏之辈。韦坚,干练敏捷,督导江淮运粮,岁入数万,得以耀升。 天宝二年,江淮南租庸使韦坚,挖掘河道,导引浐水流到皇家林苑,聚集成湖,也就是今天的广运湖,用以停泊从江淮来的运粮船。此工程浩大,从长江、淮河引流,连接京师长安,历时两年完工。期间,驱使无数民夫工匠,沿途挖掘百姓祖坟,导致民怨沸腾,经济萧条。 天宝四年,王鉷因田赋捐税处理得当,被拔擢为户部郎中兼户口色役使。 王鉷上位后,投桃报李。用尽办法盘剥百姓,讨好皇帝,投其所好,岁贡钱额超一百亿万,供应后宫赏赐和欢宴。 这过百亿万的钱帛从哪里来? 王鉷上疏建议征收运输捐税,以增加财源;为了搜刮压榨,遂认为已经战死,但仍有户籍的将士,都犯了逃税之罪。这些阵亡战士家属,不但不能得到政府抚恤,反而被迫缴纳沉重赋税,悲愁怨恨。” 严姓文士话音未落,身旁几名壮汉已经泣不成声,哭道:“我爷爷和父亲皆战死沙场,我们不但无功,反而倍受欺凌!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严姓文士继续讲道:“王鉷创下滔天大祸,不但无过,当年又被李隆基耀升至御史中丞,兼京畿采访使。 杨贵妃族兄杨国忠,如法炮制,通过种种方法压榨百姓,为李隆基聚敛金钱,供他挥霍,于是快速升迁。 天宝七载,李隆基擢升杨国忠为御前给事中、御史中丞,处理全国财政的专判度支事。其所受的恩宠,与日俱增。到今天,杨国忠兼任的三品以上官职超过二十多个。” 此时,数名胡人也站了出来,为首一人黑褐色头发,眼窝深陷,鼻梁高耸,皮肤白皙。他操着浓重的胡腔,愤怒地嘶吼:“李隆基好大喜功,他任命的唐朝边帅在我们西域作威作福,肆意杀掠。严重损害了大唐和西域各国的关系,导致边疆局势极不稳定。 我们石国对大唐恭顺、谦卑,一直朝贡不断。天宝二年,遣女婿康国大首领泰染缅献方物;天宝五年,遣使献天马十五匹,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也遣使献方物;天宝六年,遣使再献天马;天宝八年,还派王太子远恩入关朝觐。 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对大唐更是忠诚,曾被李隆基册封为怀化王,并赐予优待和免罪的丹书铁券。 我们石国地处丝绸之路,农业发达,善于经商,富甲西方。你们的节度使高仙芝垂涎于我们石国的财富,想要掠为己有。天宝九年,高仙芝诬告我王“无蕃臣礼”,领兵前来讨伐。 高仙芝假意派人先与我国约和,然后趁我国将士不备,出兵掩袭,俘虏我国王那俱车鼻施及其部众。 侵略我国后,高仙芝共获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 旁边几名胡人亦是怒不可遏,挥舞着拳头吼道:“我们突骑施也是西域各国中与大唐最亲密的国家之一。 高仙芝从石国回军的途中,又诬蔑我们突骑施反叛,攻打突骑施,俘虏了我们的移拨可汗。见当地民众反抗,唐军大肆镇压,除老弱妇孺外,还有在石国贸易的昭武九姓的胡商。” 其中一名高大魁梧的胡人,双目赤红,泣道:“更可恨地是,高仙芝不但抢掠财货,还纵兵杀戮,奸淫捋掠,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肯放过。我一家老小,三十余口,皆死于他的铁蹄之下,我赶回家时,整个村落,竟无一个活口……” 想到满头白发的父母双亲、爱妻稚子,那魁梧的胡人手捂脸颊,泣不成声。 为首黑褐色头发的胡人接着说道:“天宝十年,高仙芝入朝,献其所俘获的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行至长安开远门时,被李隆基所杀。移拨可汗也被处斩。 如果李隆基不知真相也就算了,可是当他识破了高仙芝西征的底细后,依然选择包庇了高仙芝,没有治他的罪。 高仙芝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闯下弥天大祸,致使大唐在西域威望大大下降,李隆基竟然不以为意,既不惩处高仙芝,也不派使者宣抚西域诸国。仗着国力,霸凌弱邦。 好吧,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西域诸国从此再不臣服大唐!” 就在众人慷慨激昂,声讨玄宗之际,高先生取出罗盘仔细勘验地形,边走边念叨: “若伏若连,其源自天,若水之波,若马之驰,其来若奔,其止若尸,若怀万宝而燕息,若具万善而洁齐斋。若赍之鼓,若器之贮,若龙若鸾,或腾或盘,禽伏兽蹲,若万乘之尊也。” “势如万马自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降龙,水绕云从,爵禄三公;势如重屋,茂草乔木,开府建国;势如惊蛇,屈曲徐斜,天国之家;势如矛戈,兵死形囚;势如流水,生人皆鬼。” 半个时辰后,他指着一处,笃定地说:“就是这里了。” 随行一人,根据他的指点,取出朱砂笔,在地上做着标记,在苍龙岭的鱼脊处画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见高先生出手,马帮不少人赶过来围观,见识见识这位勘验高人的手段。 随后,高先生又来到另一地,此处地势凹陷,宛如苹果窝。高先生掐指念道: “势欲其来,不欲其去;欲其大,不欲其小;欲其强,不欲其弱;欲其异,不欲其常;欲其专,不欲其分;欲其逆,不欲其顺。势来则气随之而来,势强大则气亦深厚,势不分则气亦不散。欲其异,欲其奇特翔动,生机勃然。逆顺百其止伏与否,欲其逆者,欲其奔腾而不雌伏如死龙。” 高先生道:“这里是苍龙之心,只要掘开此处,苍龙立毙!” 高先生见众人围观,朗声道:“李隆基在位数十载,骄奢淫逸,赏赐无节,视金银绸缎如粪土,随意挥霍。此人不除,实为天下大害。华山苍龙岭就是李隆基的龙脉,我刚才画下的这条朱砂线就是苍龙的龙筋,朱砂圈圈住的是苍龙之心。这要我们今天掘断这条朱砂线,挖开朱砂圈,就能断了他的龙脉!” 众人哄笑,大声允诺,纷纷从背囊里拿出铁锤、鉄锥,锤敲斧凿,在苍龙岭上如火如荼地开挖起来。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黑龙幻术 偶乘青帝出蓬莱,剑戟峥嵘遍九垓。 我在目前人不识,为留一笠莫沉埋。 ——《绍兴道会》吕洞宾 …… …… 白复和郦雪璇用传音入秘的功夫,将声音凝成一线,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二人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找出刺杀郦雪璇的元凶,没想到竟撞上掘玄宗龙脉之事。 众人刚才的发言,字字血泪,触目惊心。桩桩件件都在控诉着李隆基的骄奢淫逸,为祸天下。 但这事是不是应有白郦二人来管,两人也是茫然。 郦雪璇问道:“复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白复道:“无论圣上如何不妥,他毕竟是天子。龙脉这种事,玄之又玄,也不知真假。但若因此,搅得天下大乱,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依我看,咱们还是出手制止吧。” 两人达成一致,正待动手。苍龙岭上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天色由暗变乌,白昼瞬间变成黑夜。 紧接着,黑云裹挟了华山群峰,云团翻腾,宛如海浪波涛,旋转成无数个旋涡。华山群峰仿佛海中孤岛,若隐若现。 随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如霹雳,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反常的是,虽然电闪雷鸣,但并没有瓢泼大雨。 就在马帮众人找地躲雨之时,一条巨大的黑龙从云海中窜出来,张牙舞爪。黑龙在华山群峰中穿梭,巡视诸山。 忽然掉头,龙尾一摆,快愈疾电,直奔马帮众人而来。 黑龙在马帮众人头顶盘旋,硕大的龙头慢慢探至众人面前,龙目赤红,獠牙利爪。 众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丢下工具,准备开逃。 高先生吼道:“不用怕,这一定是幻术!” 他念念有词,左手洒出一把黄色符咒。右手高举桃木剑,大喝一声,刺向天空。 这一动作激怒了黑龙,一摆尾,从乌云中俯冲而下。 高先生吓得一哆嗦,把剑一丢,跌倒在地。身旁壮汉一个虎扑,抱着他连翻几个滚,才躲开黑龙的袭击。 “嗖”地一声,黑龙从高先生头顶掠过。双爪一挥,将三四个人扫入苍龙岭下的万丈深渊。 血盆大口一张,直接将一人咬成两段,将其上半身吞入口中,留下下半身落在地面上抽搐,血淌一地。 龙尾一摆,将四五个人扫落崖底。只听惨叫之声由近及远,回荡山谷。 马帮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大呼小叫:“龙神显灵啦!杀人啦,快逃啊!”连滚带爬,逃下峰顶。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苍龙岭上只剩下白郦二人。 白复道:“形神兼备,形实俱足,应是极厉害的幻术。若不是龙鳞纹理漏出破绽,连我也差点信了。” 郦雪璇问道:“何以见得?” 白复道:“我看过吴道子在慈恩寺墙壁上所绘的降魔盘龙图。图中盘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尤其是龙须苍劲如铁,临近观赏,观者有刺痛之感。吴道子为表达对龙神的敬畏,刻意把龙右前爪的鳞片逆向画,以示与真龙的区别。 施法之人以壁画上的盘龙为原型,构筑出这条黑龙,却不经意间暴露出这一破绽。 刚才黑龙左右前爪一挥,鳞甲各不相同,这才被我发现。” 郦雪璇道:“若是幻术,施法之人武功应该极高。龙尾扫荡那一下,刚柔并济,先天罡气极其霸道。” 白复点头赞同,道:“龙尾扫人落山,应是长索施为。龙口噬人,我还没猜出是怎么做到的?” 郦雪璇沉吟道:“以此推算,龙口噬人,应是凌空剑气。一剑将人拦腰斩成两段。以我目前的功力,也仅能在一丈之内有此劲力。而此人竟能在十数丈外凌空杀人,这份内力骇人听闻。” 两人屏息凝气,躲在隐蔽处,静观其变。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乌云慢慢散去,苍龙岭顶部,负手傲立一人,其人仙风道骨,身材雄伟,面白如玉。身着杏黄色道袍,头戴一顶白玉冠,背上背负着拂尘和长剑。 那道士对着白郦二人藏身之处,喝道:“出来吧!” 两人见被识破,也不再藏躲,紧握兵刃,现身。 那道士倨傲嚣张,道:“要不是听到你们打算出手救援,今天就让你们毙命当场!” 白复见此人言语无礼,也不打算深交。白复一拱手,道:“多谢前辈,在下告辞!” 两人刚走出几步,就听那道士在身后喝道:“男娃儿可以走,女娃儿给我留下!” 白郦二人一愣,扭头一看,只见此人眼放邪光。 原来此人见郦雪璇金胎玉质,冰雪动人,正是阴阳双修的绝好鼎炉。自己正缺一个女徒弟伺候左右,不如趁机收了她,便于修炼密功大法。于是动了邪念,不顾身份,强留二人。 没等郦雪璇发火,白复剑眉倒竖,怒叱道:“以阁下武功,也是当世有数的高人,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你羞也不羞!” 道士恼羞成怒,道:“好你个黄口小儿,本想放你条生路,没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今天道爷就在此取你性命!” 说罢,双臂一振,让真气鼓荡道袍,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从坡顶滑翔而下。飞掠至白郦二人上方,道士把道袍一收,稳稳落在两人面前。双手成爪,快如疾风,抓向白复咽喉。 白复宝剑出匣,以快打快,直刺道士咽喉。剑比手长,以命搏命,白复先刺中。 道士见白复剑势迅猛,不敢直掠其锋。一个侧步,避开剑锋。白复由此抢得先手,剑光如雪,一连十数招,杀得道士连连倒退,只有招架之功。 道士大怒,自打神功修成,还未如此狼狈。手一招,从背上摘下拂尘。拂尘使出五成内劲挥出,以柔克刚,击中白复剑身。拂尘罡气顺剑身倾卸而下。白复胸口如被重锤击中,连退几步。 道士面有得色,眼瞅着郦雪璇,像是故意跟她炫耀。 白复浊气一吐,新力再发,雍鼎真气游走全身,举剑迎难而上。 道士吃了一惊,以为刚才这一下能将白复重创。没想到,白复这么快就恢复过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灵迹露指爪 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 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 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 能令下国人,一见换神骨。 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 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 ——《华山歌》刘禹锡 …… 白复浊气一吐,新力再发,雍鼎真气游走全身。举剑迎难而上。 道士也吃了一惊,以为刚才这一下能将白复重创。没想到,白复这么快就恢复过来。 白复三剑连环,一剑快似一剑。逼着道士在苍龙岭的鱼脊上连退数步,要不是道士地形娴熟,恐怕已经跌落山崖。 道士也不含糊,手腕一抖,拂尘卷住白复剑身。用力一翻,试图将宝剑卷夺。 白复顺势,人剑合一,旋转着飞纵入怀,加速直刺道士心口。 道士腾空飞起,避开白复进攻。拂尘从剑身上撤回,使出七成劲力,凌空劈向白复头顶。 白复侧身旋开,象一道龙卷风。长剑自下而上,旋转斩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这一招从旋转中借势,如激水之疾,加速劈斩,正是昨夜从蒙面杀手刀法学来的精髓。 郦雪璇知道这一剑的来历,禁不住喝彩。白复学习能力之强悍,可见一斑,令人动容, 拂尘与剑锋相交,雍鼎巨力与拂尘罡气对撞,道士拂尘寸寸碎裂。 道士看着宝贝被毁,须眉倒竖,动了杀机。今日若不杀了这小子,这女娃儿怎会拜服自己脚下。 道士丢掉拂尘,缓缓拔出宝剑,双手持剑,举过头顶,一剑隔空劈出。 “飕“ 白复身前一丈处,一道凌厉霸道的气劲被地面反弹,激射而上,如一道水线,直击白复。 “剑气!” 郦雪璇终于出手,也是一剑隔空劈出。既无漫天剑光,亦看不出丝毫劲道。举水激火,奄灭光明。 “砰“,两道剑气在空中相撞。 两人剑身巨震,郦雪璇后挫三步,脸上现出一道血色,随即又回复正常。 道士心道,今天遇见硬点子了。哪里来的两个毛孩子,武功竟然都如此高强。若不用绝活,今天恐难胜出。 道士从袖中取出两个瓶子,狠狠掷在地上。瓶子碎裂后,两股黑烟从地上升腾而起。 “不好,他要用幻术了!”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冲入浓烟之中,争取在道士施法之前将其击退。穿过浓烟,道士已然不见了。 苍龙岭上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天色由暗变乌,白昼瞬间变成黑夜。 紧接着,黑云裹挟了华山群峰,云团翻腾,宛如海浪波涛,旋转成无数个旋涡。华山群峰仿佛海中孤岛,若隐若现。 随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如霹雳,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反常的是,虽然电闪雷鸣,但并没有瓢泼大雨。 一条巨大的黑龙从云海中窜出来,张牙舞爪。黑龙在华山群峰中穿梭,巡视诸山。 忽然掉头,龙尾一摆,快愈疾电,直奔白郦二人而来。 黑龙在两人头顶盘旋,硕大的龙头慢慢探至两人面前,龙目赤红,獠牙利爪。 白复双目精光大盛,手中长剑剑尖现出青蓝色的光芒,如钻石般耀眼。雍鼎巨力排山倒海般透过剑身涌出。白复化繁为简,忽地将满场炫目剑光蓦然收敛,敛影成束,只出一剑。一剑刺出,凛冽剽悍,雷霆万钧。 …… 不出李林甫所料,杨国忠取代王鉷之后,立刻就把枪口掉过来对准了他。 杨国忠利用王鉷的案子大做文章,指控李林甫和王鉷兄弟暗中勾结,并且和突厥叛将阿布思也有瓜葛。阿布思是突厥降将,曾一度归顺大唐,后来因与安禄山有隙而再度叛回漠北。 为了彻底扳倒李林甫,杨国忠还怂恿陈希烈和哥舒翰一起出面指证。对于杨国忠等人的指控,玄宗当然是不会轻易采信的。可尽管如此,从这个时候开始,玄宗还是逐渐疏远李林甫了,转而把全部的信任和恩宠都给了杨国忠。 至此,杨国忠入相已成定局,而李林甫也成了他必欲拔除的眼中钉。“国忠贵震天下,始以林甫为仇敌矣……” 在这场激烈的政治角斗中,杨国忠很可能会笑到最后。 面对如此恶劣的形势,李林甫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临深履薄之感。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这个位极人臣、势倾朝野、主宰帝国政局长达十多年的一代权相,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恐惧…… 但是到了天宝末年,随着杨国忠在帝国政坛上的强势崛起,李林甫独揽朝纲的时代就一去不复返了…… 天宝十一年冬天,杨国忠日益得宠,其拜相之势已经非常明显。 正当李林甫在苦思应对之策时,剑南道忽然传来战报,称南诏军队多次入寇,蜀地军民一致要求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回去镇守。李林甫大喜过望,立刻奏请玄宗,命杨国忠出征。 杨国忠虽然当过兵,可从没打过仗,假如真的让他去边境指挥作战,就算不把命搭进去,百分百也是个输。一门心思要当宰相的杨国忠当然不想去接这个烫手山芋,于是哭哭啼啼地跟玄宗说,李林甫建议让他出征,摆明了就是要陷害他。同时,杨贵妃也一再帮杨国忠求情。玄宗赶紧安慰他说:“你先去走一趟,把军事防御部署一下,我掐着日子等你回来,你一回来我就任命你为宰相!” 有了天子的承诺,杨国忠总算吃了颗定心丸,于是不情不愿地出发了。得知杨国忠入相已成定局,李林甫大为忧惧,可是又计无所出,惶悚之下顿时一病不起。 这个在帝国的权力巅峰呼风唤雨很多年的政治强人,如今终于无可挽回地倒了下去。 杨国忠到了剑南,没待几天,玄宗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召了回来。 一回朝,杨国忠就听说李林甫病得爬不起来了。他心中窃喜,可同时却又满腹狐疑。 这老小子诡计多端,会不会是装病,想诈我? 杨国忠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和疑惑去探望李林甫,在他的病榻前用极为僵硬的动作行了一个跪拜礼。李林甫睁开一双浑浊无光的老眼,盯着杨国忠看了很久,最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我就要死了,您必定会当上宰相,以后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杨国忠被李林甫盯得浑身发毛,可他始终不敢确定这老家伙真的快死了。“不 敢当不敢当……”杨国忠连连摆手,满头大汗,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尴尬。 很显然,直到此刻,杨国忠仍然怀疑李林甫是在诈他、诳他、试探他。可他实际上是错怪李林甫了。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李林甫确实是真心实意要和杨国忠和解了。因为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已经不是谁当宰相,而是不管谁当宰相,他都希望这个人能够帮他保住身后的哀荣,及其子孙的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如今,杨国忠入相既然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李林甫还有什么理由 加以阻挠呢? 他当然希望跟杨国忠和解。 可问题在于——杨国忠愿意跟他和解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逆鳞救主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来蓬莱复西归。 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李白 …… 就在此时,道士调转枪头,用剑气斩向杨亦蝉。无形剑气激射而出,飞向杨亦蝉,她竟似浑然不觉。 白复大骇,飞扑上去,一把推开杨亦蝉。 剑气透体而过,将白复砍翻在地,杨亦蝉吓得大叫,赶忙扯下衣襟下摆,给白复包扎。但白复右肩创口太大,血涌如柱,怎么都止不住。杨亦蝉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白复平躺在地,脸现微笑,安慰哭泣的杨亦蝉。 “杨妹,别害怕,师兄不会死。有师兄在,你永远都是安全的。” 杨亦蝉止住眼泪,点头应允。 白复心中大慰,正要挣扎起身,拥抱亦蝉,突然瞥见杨亦蝉芊芊素手拉着另外一人。此人英俊伟岸,翩翩如贵公子。两人十指相扣,神态亲密,深情款款,情谊绵绵。 白复一愣,只觉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出,昏厥当场。 …… 郦雪璇看的真切,道士一剑凌空劈出,剑气斩向白复。剑气到达白复身旁时,白复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不闪不避,任凭剑气透体而过。随即大吼一声,鲜血迸出,倒地不起。 郦雪璇大急,知道白复定然是中了道士幻术。赶忙飞掠过来救援白复。那道士一见得手,也飞掠过来,跟郦雪璇斗成一团。 郦雪璇一边斗,一边偷眼照看白复。只见白复一动不动,身上鲜血不断涌出,身下现出一大滩鲜血。 郦雪璇大惊,若任其下去,白复将因失血过多而死。 高手相争,容不得丝毫差错。就这么一个分心,道士一剑荡开郦雪璇的防守,一个箭步上前,凌空一指,隔空点中了郦雪璇胸口的膻中穴。郦雪璇身子一软,缓缓倒下。 道士大喜,正待调笑郦雪璇几句。却见郦雪璇回应自己的眼神无比轻蔑,望向白复却焦虑紧张。道士醋意大发,心道:“待我斩了你的情郎,看你为之奈何!” 道士冷哼一声,提剑走到白复面前。道:“小子,活该你倒霉,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珍惜。” 说罢,一剑斩向白复头颅。 郦雪璇眼一闭,心道:“复师兄,你不会孤单的。黄泉路上,我陪着你。”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长安,庆王府邸,杨亦蝉一觉惊醒,戴在脖颈上的蟒珠异常明亮,皎洁如月。珠内月晕蒸腾,似乎有人影摇动,龙争虎斗。 ……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白复手指所戴的两个指环激射而出。左手指的红色龙纹指环化成一个圆盾,荡开道士的剑锋。随即,环绕白复身体,不停旋转。 右手指的金色龙纹指环则化成一把月牙弯刀,带着弧旋,斩向道士。道士没有防备,被杀得措手不及,头顶的白玉冠被一刀斩下,狼狈不堪。 道士大怒,正要扑上去,击杀白复。只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咦,怪哉,怪哉!” …… 道士一见来人,如老鼠见猫,赶忙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其人驻颜有术,年龄在五十岁上下,一袭青衫道袍,仙风道骨,鹤顶猿背,虎体龙腮,风眼朝天,双眉入鬓,身材雄伟,肩负一柄长剑。身旁卧着两头硕大的白额吊睛猛虎。 那人看都不看一眼道士,喝道:“滚吧。” 道士如临大赦,磕了三个响头,赶忙退下山峰。 青衫道人径自走到白复跟前,手指凌空一弹,点中白复创口旁边的五处穴道,止住白复流淌鲜血。 凌空一抓,圆盾和月牙弯刀杀气消退,重新变回红色和金色两个龙纹指环,套入白复手指。 处理妥当后,青衫道人隔空解开郦雪璇被点穴道。不等郦雪璇道谢,他信步走开。一头猛虎叼住白复衣襟,尾随青衫道人离去。 青衫道人来路不明,郦雪璇担心白复遭遇不测,顾不上自身安危,紧紧跟在青衫道人身后。 青衫道人似乎有意考验郦雪璇的轻功,专挑华山险峻的悬崖峭壁行走。不多时,来到华山东峰。东峰也称朝阳峰,居高临险,俯视群峰。 东石楼峰侧的崖壁上有天然石纹,象一巨型掌印,就是关中八景之首的华岳仙掌。传说太华山和少华山,本来是一座山,黄河水经过它时只能绕道而流。黄河之神巨灵,用手劈开山顶,用脚蹬开山麓,使这座山平分成两座,用来便利黄河的流动。华岳仙掌就是巨灵神的手印。 张衡《西京赋》所云:“缀以二华,巨灵赑屃,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厥迹犹存。” 青衫道人健步如飞,来到华山著名的险道——鹞子翻身。 走到这里,脚下群山如笠,险峻雄奇,崖顶凌空,不见路径。青衫道人和猛虎突然纵身跃入悬崖,郦雪璇毫无准备,着实吓了一跳。走到悬崖边上探头一看,那青衫道人正在悬崖下方的下棋亭歇脚纳凉。 “总不可能是飞过去的吧?”郦雪璇心道。 郦雪璇勘察道路,只见倒坎悬崖,深数十丈。崖壁如削,两边无树枝藤蔓可以攀援,仅凿有几处浅浅的石窝。要想下崖,须面壁贴岩,以脚尖探寻石窝,手脚并用,交替而下,其中几步须如鹰鹞一般、左右翻转身体才可通过。 下崖最难处在于,从上往下攀缘,崖壁往里倾,眼睛看不见落脚点。只能用脚来试探,一步一个石窝往下攀岩。精神稍一松懈,一个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鹞子翻身”不仅考验轻功,更考验人的胆识。 为了白复,郦雪璇顾不得许多,手持短剑,紧贴崖壁,以脚尖探寻石窝,交替而下。其中一处,需要翻转身体,才能够到石窝,郦雪璇脚尖一滑,急坠而下。电光火石间,郦雪璇右足一登岩壁,一个“鹞子翻身”,倒飞回来。左足踏住石窝,右手短剑一插崖壁,这才稳住身形。 郦雪璇死里逃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青衫道人在下棋亭见之,也禁不住喝了一声彩。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戢鳞潜翼 峭仞耸巍巍,晴岚染近畿。孤高不可状,图写尽应非。 绝顶神仙会,半空鸾鹤归。云台分远霭,树谷隐斜晖。 坠石连村响,狂雷发庙威。气中寒渭阔,影外白楼微。 云对莲花落,泉横露掌飞。乳悬危磴滑,樵彻上方稀。 淡泊生真趣,逍遥息世机。野花明涧路,春藓涩松围。 远洞时闻磬,群僧昼掩扉。他年洗尘骨,香火愿相依。 ——《华山》郑谷(唐) …… 为了白复,郦雪璇顾不得许多,手持短剑,紧贴崖壁,以脚尖探寻石窝,交替而下。其中一处,需要翻转身体,才能够到石窝,郦雪璇脚尖一滑,急坠而下。电光火石间,郦雪璇右足一登岩壁,一个“雁荡寒潭”,倒飞回来。左足踏住石窝,右手短剑一插崖壁,这才稳住身形。 郦雪璇死里逃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青衫道人在下棋亭见之,也禁不住喝了一声彩。 见郦雪璇跟上了自己,青衫道人拔足而走,不多时,来到华山南峰。华山南峰是华山最高主峰,也是五岳最高峰,古人尊称它是“华山元首”。 登上南峰绝顶,只觉天在咫尺,触手可及。漫天星斗,伸手可摘。俯视群山,千峰万壑、梯山栈谷、白岩翠柏,山溜穿石,喷云泄雾,顿觉如临仙界,如履浮云。 李白登上南峰时,曾感叹云:“此山最高,呼吸之气,想通帝座。恨不携谢眺惊人之句来,搔首问青天耳!”。 青衫道人径自走到松桧峰东侧的长空栈道。这里位于南天门外,是华山险道之首。整个崖壁是大块大块的花岗巨岩,巨岩斜条嵌列,岩壁缝隙间偶见一些灌木。更显得岩壁峥嵘百嶂,如劈如削。栈道下方是千丈绝壁,壁立千仞,浮云穿空,霞雾浩渺。 后世之人记述:“出南天门向西就是栈道,栈虽有铜柱铁索拦护,然阔不盈尺。行二十余丈方至尽头。下折为井,高约三丈,旁出复为栈。” 此时的长空栈道更为简陋,几乎不能称之为路。栈道沿着山脉切面镶嵌石钉,撘木橼而建。栈道分三段: 南天门石坊至朝元洞西,路依崖凿出,每隔一米,凿出一孔,孔中插入一根横木。横木上铺设木板。这条横木栈道长二十多米,宽二尺许,为上段。 折节而下,在两个巨大的花岗岩之间有条缝隙。在崖隙横贯铁棍,形如凌空悬梯,逐级而下,称之“鸡下架”,是为中段。 再西折为下段,在峭壁上凿出石孔,楔进石桩,石桩之间架木椽三根。来人至此,须面壁贴腹,脚踏木椽横向挪动前行。 长空栈道是华山险道中险中之险,脚下是万丈深渊,人迹罕至。 青衫道人在南天门石坊把白复放下,对追过来的郦雪璇道:“这少年中了黑龙妖道的幻术。幻术本身无奇,但少年身上竟有龙鳞护体。 若我猜的没错,这两片龙鳞应该是青城幽冥谷内那只双头蛟蟒的日月逆鳞。这凶兽活了千年,没想到竟死在在少年的手里。奇哉,怪哉! 这日月逆鳞灵力巨大,但也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若无天下至阳至炎之物相生相克,凡人佩戴,不出三月必死。这少年此前应该同时佩戴有蟒珠,所以才安然无恙。 黑龙妖道的幻术催发了逆鳞的阴邪灵力,但少年又无蟒珠相克。逆鳞虽然救下了少年,但阴邪灵力也渗进了少年丹田鼎炉,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一身修为都得废去。” 郦雪璇搭住白复脉搏,用真气探查过白复体征后,知道青衫道人所言不差。 郦雪璇起身,深施一礼,道:“前辈法眼无差,肯请前辈出手搭救!” 青衫道人傲然一笑,道:“救他?这少年跟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损耗真元救他?” 郦雪璇一愣,正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前辈隐居于此,孤芳高洁,乃当世高人,定不忍心见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青衫道人轻蔑一笑,道:“我既不是腐儒,也不入你们佛门。行侠仗义,妙手仁心,假慈假悲,那是你们的事。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少年生死,与我何干?” 郦雪璇道:“复师兄乃青城门下,与前辈或有道门渊源。若能救得性命,他定会报前辈的救命之恩。” 青衫道人冷哼一声:“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不知世间险恶。这世界最可怕的往往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东郭先生救下的中山之狼。” 郦雪璇沉吟片刻道:“前辈请明示,需要我做什么,您才肯救我复师兄?” 青衫道人手捋长髯,呵呵一笑道:“这就对了,等价交换,才是最大的仁慈。” 郦雪璇也不反驳,道:“请前辈开出条件,看我能否接受?” 青衫道人道:“黑龙妖道强行留下你,是为了和你云雨双修。我没那般下作。 穿过长空栈道,就是我的隐居之所。此处人迹罕至,鬼神难攀,正是修炼的绝好处所,但也有一样不好,采买日用物品、粮食果蔬,颇为费力。我到了修炼的关键时刻,不能日日下山,因此需要一个仆佣,为我打理一切。 你轻功甚好,来去从容,正是最佳人选。 我不会用强,答不答应,全凭你的意愿。 当然,这几年,我也会传你绝世武功。你峨眉功夫虽然也有些名气,但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跟我学艺一年,胜过你在峨眉苦修十年。” 郦雪璇道:“要我侍奉你多长时间?” 青衫道人掐指一算,道:“三年!” 郦雪璇神色冷静,道:“好,我答应您。还请前辈出手施法,救我复师兄!” 青衫道人见郦雪璇答应的爽快,不由一愣,问道:“为救这少年性命,不管不顾。我且问你,他可是你情郎?” 郦雪璇脸现红晕,道:“不是,我们只是道友。” 青衫道人奇道:“那为何要替他做如此牺牲?” 郦雪璇沉默不语。 青衫道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不再问。让郦雪璇托住白复,自己掌心抵住其后心,催动内劲,丹田真气源源不断从掌心流入白复身体。 白复头顶慢慢有黑雾升起,如坐蒸笼。阴邪灵力从丹田鼎炉被导引而出,化为水汽蒸腾散去。脸上黑气慢慢褪去,泛起红晕。 白复睁开双眼,缓缓醒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绝顶神仙会 峭仞耸巍巍,晴岚染近畿。孤高不可状,图写尽应非。 绝顶神仙会,半空鸾鹤归。云台分远霭,树谷隐斜晖。 坠石连村响,狂雷发庙威。气中寒渭阔,影外白楼微。 云对莲花落,泉横露掌飞。乳悬危磴滑,樵彻上方稀。 淡泊生真趣,逍遥息世机。野花明涧路,春藓涩松围。 远洞时闻磬,群僧昼掩扉。他年洗尘骨,香火愿相依。 ——《华山》郑谷(唐) …… 郦雪璇大喜,道:“复师兄,你感觉可好?” 白复内观后,眼神游移不定,琢磨道:“郦师妹,我不但无碍,好像内功又有精进!” 青衫道人哈哈大笑,道:“我用百年修为帮你打通任督二脉,伐毛洗髓,当然有精进了。”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大感震惊。 白复翻身跪倒,磕头拜谢。 青衫道人收住笑声,避开白复叩头,道:“不用谢我,有人替你付过帐了。” 说罢,望向郦雪璇道:“人已经救活了,可以走了吧?” 郦雪璇点头允诺,回过身对白复道:“烦请告知我师父和太傅,我在华山修炼三年。” 白复一愣,问道:“郦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青衫道人不等郦雪璇回答,插话道:“这个姑娘为了救你,愿意在山上侍奉我三年。” 白复大急,拦住郦雪璇道:“郦姑娘,此事太过唐突,万万不可!” 青衫道人冷哼一声,道:“有何不妥?我就说嘛,这世间到处都是中山狼。刚活命,就忘本。” 郦雪璇婉言道:“复师兄无忧,这位前辈是当时高人,定不会让我难堪。侍奉三年,定能学到不少本事。” 白复走到青衫道人面前,噗通跪下,道:“前辈救命之恩,白复磨齿难忘。白复粗鄙,不值得郦师妹为我如此付出。还请前辈收回成命。若前辈不嫌弃,白复愿做牛做马,侍奉您十年!” 青衫道人嗔怒道:“这女娃儿乖巧伶俐,刚好陪我做个伴儿,我要你这粗鲁汉子作甚。”说罢,拂袖而去。 青衫道人一招手,猛虎叼起郦雪璇,尾随道人而去。青衫道人快步走过长空栈道,见白复仍不罢休,企图跟来。青衫道人面色一沉,真气鼓荡袖袍,内劲一吐,一掌拍向长空栈道。只见一股气浪排山倒海涌出,风卷残云,将长空栈道上的横木、木板、铁棍、石桩、木椽砸的粉碎。瞬间,长空栈道被摧毁,只剩下浅浅的石窝。 青衫道人看着白复,冲着栈道,撇撇嘴,面露轻蔑。 白复豪气顿生,心道:“大不了把命丢在这里!” 白复把剑牢牢负在背上,手攀花岗岩的微微凸起,脚踮横木凿孔,施展壁虎游墙功,缩胸紧背,以腹贴壁,形同蜈蚣壁虎,在岩壁面上一点点移动。 顺利完成长空栈道第一段的攀爬后,白复折节而下,进入中段。中段其实是两个巨大的花岗岩之间的缝隙。白复左脚侧踢在缝隙一端,将身体打横,手顶住缝隙另一端。向下挪一步脚,再挪一步手,手脚配合,就像凌空悬梯,一点点交替挪动,逐级而下,艰难通过长空栈道的“鸡下架”。 白复稳住身形,仔细观察长空栈道下段崖壁情况。下段西折,岩壁如镜,光滑异常,几无支撑点。唯有浅浅楔进石桩的凿孔。若依刚才那般借凿孔踏脚,则上半身无法借力,岩壁太光滑,白复壁虎游墙功吸附不住。只能换一种方式,用手指向凿孔借力。这种方式,体能消耗大,风险高,需慎重策划攀援方案。 拿定主意后,白复张开双手虎爪,施展大力金刚指,食指和中指两指如钩,抠住凿孔。此时,白复身体已经全部悬空。一阵山风吹来,如挂树风筝,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白复慢慢扭动身体和手指,面向万丈深渊,将双臂展开,用右手指反手抠住右侧另一凿孔。借用手指之力,在岩壁面上渐次移动。 最后几步,岩壁连凿孔都没有,只有几个浅浅的石窝,而且每一个石窝间距都非常之远。靠手臂张开,增加移动距离的攀援方案已不可行。 此时前进后撤皆凶险,已无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关键时刻,白复把心一横,气运丹田。他手指一较力,借用手指之力腾身而起。用脚尖轻点凿孔,左掌一拍岩壁,瞄准石窝,飞旋而出。到达第一个石窝后,脚尖轻点石窝,左掌再次向岩壁借力,让身体继续旋转。 白复借助脚尖和手掌之力,不断旋转,身体如同陀螺。这种旋转之力,让白复和岩壁始终保持住一种平衡,不会坠落。这种如同大漠龙卷风般的诡异回旋身法,正是那日从为首的突厥蒙面人之处学来。 青衫道人站在崖边,手捋长髯,暗自赞叹。郦雪璇提心吊胆。白复的几次险情吓得她花容失色。 终于白复飞纵入崖,成功落到青衫道人身旁。 长空栈道的终点是临近崖顶的一个平台,平台方圆数丈,寸草不生,山风凌冽。眺望群峰,心胸开阔。正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平台靠近山崖处,有一个山洞,可容一人进入。正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 青衫道人一拍腰间,腰带机括弹出一道金光,竟是一把软剑,剑身薄如宣纸,轻如羽毛,软如皮鞭,渗出金灿灿的光芒。青衫道人持剑在手,剑身轻轻颤抖,仿佛一条金蛇,灵动游走。 青衫道人道:“小子,想救人也行,胜过我手中剑再说。” 白复挺身傲立,虎目利箭般迎上青衫道人的目光,右手缓缓把长剑拔出剑鞘。长剑在手,豪气顿生。 青衫道人道:“我手中这把剑名为戟游龙,锋锐无匹,乃是用寒潭蛟龙血炼成。剑性通灵,变化万端,犹如活物。” 白复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青衫道人武功深不可测,再加上这把宝剑,如何能赢过他?若赢不了他,这郦师妹可如何救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华山论剑 峭仞耸巍巍,晴岚染近畿。孤高不可状,图写尽应非。 绝顶神仙会,半空鸾鹤归。云台分远霭,树谷隐斜晖。 坠石连村响,狂雷发庙威。气中寒渭阔,影外白楼微。 云对莲花落,泉横露掌飞。乳悬危磴滑,樵彻上方稀。 淡泊生真趣,逍遥息世机。野花明涧路,春藓涩松围。 远洞时闻磬,群僧昼掩扉。他年洗尘骨,香火愿相依。 ——《华山》郑谷(唐) …… 平台靠近山崖处,有一个山洞,可容一人进入。正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 青衫道人一拍腰间,腰带机括弹出一道金光,竟是一把软剑,剑身薄如宣纸,轻如羽毛,软如皮鞭,渗出金灿灿的光芒。青衫道人持剑在手,剑身轻轻颤抖,仿佛一条金蛇,灵动游走。 青衫道人道:“小子,想救人也行,胜过我手中剑再说。” 白复挺身傲立,虎目利箭般迎上青衫道人的目光,右手缓缓把长剑拔出剑鞘。长剑在手,豪气顿生。 青衫道人道:“我手中这把剑名为戟游龙,锋锐无匹,乃是用寒潭蛟龙血炼成。剑性通灵,变化万端,犹如活物。” 白复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青衫道人武功深不可测,再加上这把宝剑,如何能赢过他?若赢不了他,这郦师妹可如何救出? 就在青衫道人手握游龙剑的一刻,他的人和剑圆融一体。游龙灵动的气质映射在人的身上。 履霜坚冰至。剑气如凛冬深夜,寒气向白复迫来,罩定四围,萧冷入骨。 剑还未出手,就能产生强大气劲,迫使对手运气抵抗,消耗其真元。如此剑法,骇人听闻。 就在白复剑心未固之时,青衫道人剑锋如灵蛇吐信,游移不定,在进攻方向丈许之地不住变化,令人琢磨不定,防不胜防。 剑如游龙,不断变化,移动步法亦随之生变。每次变化,都在消耗着对手的精力,瓦解着对手的意志。若任凭对手肆无忌惮地吞吐剑锋,自己势必殚精竭虑,处处落于下风。但若贸然进攻,定会露出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白复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复持剑在手,剑尖只是轻微的颤抖,并不出手。一招“雪径碧花”,数十朵剑花含苞待放,并未绽开。用剑气锁死对方浑身要害,让其无法揣测剑锋将攻向何处。 白复尽量节省体力,蓄势待发,等待对方的破绽。 白复双目精芒迸射,紧盯对方双目。剑锋可以虚晃,但眼神会在不经意间暴露进攻的路线。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同时,白复全身的感官系统也被充分调动起来,如后世雷达一般,扫描着整个战场的情况。 峡谷内云霞的蒸腾,山间松柏随风的摇摆,砂砾从崖壁上脱落的声音,光影的斑驳变化…… 对,就是光影的变化!就在太阳从云层穿出,光线明亮的一刹那,战机出现,白复身形侵略如火,快速抢攻。长剑疾如风,快如电,如鹰隼俯冲,一剑封喉。 青衫道人踏前一步,随其步法,游龙剑后发先至,金蛇狂舞,幻化万千,破掉白复“雪径碧花”一式所有的变化。随后,游龙剑鱼跃龙门,逆流而上,直刺白复咽喉。 “噌噌噌”,白复只能后退三步,主动立即沦为被动。 青衫道人剑光大盛,千万点剑锋,像漫天飞雪洒往白复,看似杂乱无章,随意飘落,但在白复眼中,每一朵雪花都遵循这一种特定的规律,层层叠叠,暗藏杀机,如鱼鳞阵法将人团团围住。青衫道人每次剑气吞吐,漫天雪花就会同时进退,积沙成塔,汇成巨力,正所谓“雪崩的时候,每一朵雪花都在勇闯天涯。” 白复大喝一声,手捏剑诀,以龙卷风般诡异步伐,连闪三步,竟在剑光中穿插自如。手中剑若水光云影的,迎往对手。看准机会,长剑往上斜挑,终于劈中青衫道人剑锋。 “当”一声剑锋交击,白复大喜,本以为可以拦截青衫道人的进攻,没想到,两剑相交时,游龙剑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蹭了一下白复剑身,嗖的一声弹开。同时,借着碰撞之力,顺势改变方向,以更难捉摸之角度,攻向白复。剑如其名,果真如灵蛇一般,打蛇随杆上。 白复下一招“暴风骤雨”竟使不下去,只能改为““幽谷鸣泉“,退回防守。 青衫道人剑法浑然天成,身形步伐,配合风速、光影,腾挪进退,速度和角度不住变化,让其剑法愈发变幻无穷,无法捉摸的特性。游龙剑只攻不守,攻势如潮,一浪接一浪。 由交手到此刻,不论白复如何努力,从未占得上风,又或抢得先机,完全被青衫道人紧着鼻子走。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青衫道人并不趁胜追击,剑尖斜指,对郦雪璇道:“你可看出些什么?” 郦雪璇借青衫道人炫耀之机,让白复暗中调息。她回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 青衫道人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沉吟半晌后,青衫道人道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青衫道人道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郦雪璇点头。 青衫道人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郦雪璇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么天地的秘密呢?“ 青衫道人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它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郦雪璇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青衫道人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什么吗?“ 郦雪璇不解道:“这有什么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青衫道人呆瞪了他好一会后,叹道:“你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什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青衫道人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数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白复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在这剎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泉横剑掌飞 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 众水背流急,他山相向重。 树黏青霭合,崖夹白云浓。 一夜盆倾雨,前湫起毒龙。 ——《华山》张乔(唐) …… 就在青衫道人手握游龙剑的一刻,他的人和剑合为一体,圆融自如。游龙剑灵动的气质映射在人的身上。 履霜坚冰至。剑气如凛冬深夜,寒气向白复迫来,罩定四围,萧冷入骨。 剑还未出手,就能产生强大气劲,迫使对手运气抵抗,消耗其真元。如此剑法,骇人听闻。 就在白复剑心未固之时,青衫道人剑锋如灵蛇吐信,游移不定,在进攻方向丈许之地不住变化,令人琢磨不定,防不胜防。 突然,青衫道人手中游龙剑化作千百道剑光,剑风呼啸,飘忽而至,把白复笼罩其中。白复纯凭直觉去揣测剑气最盛处,剑随意走,一剑刺出。“叮“!一声清响后,白复连挡青衫道人无迹可寻的连续九剑,杀得他汗流浃背。 两人分开,又倏地杀入战团。 青衫道人剑如游龙,不断变化,移动步法亦随之生变。每次变化,都在消耗着对手的精力,瓦解着对手的意志。若任凭对手肆无忌惮地吞吐剑锋,自己势必殚精竭虑,处处落于下风。但若贸然进攻,定会露出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白复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复持剑在手,剑尖只是轻微的颤抖,并不出手。一招“雪径碧花”,数十朵剑花含苞待放,并未绽开。用剑气锁死对方浑身要害,让其无法揣测剑锋将攻向何处。 白复尽量节省体力,蓄势待发,等待对方的破绽。 白复双目精芒迸射,紧盯对方双目。剑锋可以虚晃,但眼神会在不经意间暴露进攻的路线。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同时,白复全身的感官系统也被充分调动起来,如后世雷达一般,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地形、风速等自然气候。 峡谷内云霞的蒸腾、云卷云舒,山间松柏随风的摇摆,砂砾从崖壁上脱落的声音,光影的斑驳变化…… 对,就是光影的变化!就在太阳从云层穿出,光线明亮的一刹那,战机出现,白复身形侵略如火,快速抢攻。长剑疾如风,快如电,如鹰隼俯冲,一剑封喉。 这一剑如满天飞雪突然凝为一束闪电,一剑直刺青衫道人面门。此招瞬间化繁为简,如万仞之山,巨石落下,众势归一。因为极简,故而快如风雷,疾似紫电。 青衫道人不敢大意,凝神一剑,反刺向白复。 眼见白复剑势即将用老时,白复后劲发新力,剑锋顺势一转,余音绕梁,飘然而去。这一剑正是从《快雪时晴帖》中王羲之的“之”字演化而来,剑如其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青衫道人遇强更强,毫不闪避,踏前一步,随其步法,游龙剑后发先至,金蛇狂舞,幻化万千,破掉白复“之”字一式所有的变化。随后,游龙剑鱼跃龙门,逆流而上,直刺白复咽喉。 “噌噌噌”,白复只能后退三步,主动立即沦为被动。 青衫道人剑光大盛,千万点剑锋,像漫天飞雪洒往白复,看似杂乱无章,随意飘落,但在白复眼中,每一朵雪花都遵循这一种特定的规律,层层叠叠,暗藏杀机,如鱼鳞阵法将人团团围住。青衫道人每次剑气吞吐,漫天雪花就会同时进退,积沙成塔,汇成巨力,正所谓“雪崩的时候,每一朵雪花都在勇闯天涯。” 白复大喝一声,手捏剑诀,以龙卷风般诡异步伐,连闪三步,竟在剑光中穿插自如。手中剑若水光云影,迎往对手。看准机会,长剑往上斜挑,终于劈中青衫道人剑锋。 “当”一声剑锋交击,白复大喜,本以为可以拦截青衫道人的进攻,没想到,两剑相交时,游龙剑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蹭了一下白复剑身,嗖的一声弹开。同时,借着碰撞之力,顺势改变方向,以更难捉摸之角度,攻向白复。剑如其名,果真如灵蛇一般,打蛇随杆上。 白复下一招“暴风骤雨”的进攻杀招竟使不下去,只能改为““幽谷鸣泉“,边撤边防守。 青衫道人剑法浑然天成,身形步伐,配合风速、光影,腾挪进退,速度和角度不住变化,让其剑法愈发变幻无穷,无法捉摸。游龙剑只攻不守,攻势如潮,一浪接一浪。 以此下去,再好的防守也会被其突破,白复必须快速想出应敌法门。 就在白复无计可施之际,只听一声雕鸣,一只巨大的金雕从山顶掠过,双翼展开,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 “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雕鹰从高空俯冲,扑杀雀兔,是靠俯冲的时机和距离。善用兵的人,他的兵势是险迫的,就像绷紧的弓弩。他的冲锋是迅猛的,就像猝射弩机。 白复斜冲三步,奔着悬崖而去,终于冲开了青衫道人的剑网。青衫道人的剑势没有笼罩这里,因为没有人会在躲闪中让自己陷入死路。 白复足踏崖壁,用脚一蹬,飞纵出崖。郦雪璇还来不及惊呼时,白复双臂一展,借助华山绝顶的强劲气流,竟倒飞回来。 这一轻功正是蜀山决战时,郦雪璇施展的峨眉独步天下的轻功“梯云纵”的变身。不过白复不会郦雪璇的纵身提气,只能借助山顶凛冽的气流帮助回旋。 离地三丈之时,白复从半空加速坠下。借助下坠的加速度,把周遭气劲完全带动,形成风暴气旋。将青衫道人全身要害笼罩于剑气之下。不但教人难知其后招,攻守均失应对。更增加剑势的凌厉锋芒,一剑刺出,如万剑刺出。剑势格外凌厉,大有一往无回之势。 每一剑均从不同角度往青衫道人攻去,剑剑妙至毫颠,似有意若无意,无欲至无情。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 独住三峰下,年深学炼丹。一间松叶屋,数片石花冠。 酒待山中饮,琴将洞口弹。开门移远竹,剪草出幽兰。 荒壁通泉架,晴崖晒药坛。寄知骑省客,长向白云闲。 ——《和卢常侍寄华山郑隐者》张籍(唐) 青衫道人目放奇光,白复这一剑最厉害处非是剑势,而是剑意。从他回旋倒飞,至加速下坠,所有动作混元一体,形成进攻闭环。这一剑,不仅包含了白复的内力,更借助了华山山势,增强其剑芒的险峻奇诡。剑意中竟蕴含了奇门遁甲、武侯八卦阵的智慧灵力。即使武侯复生,也不敢小觑。此少年所学之杂,可见一斑。如此天纵之才,假以时日,怎还了得? 青衫道人游龙剑利攻不利守,此前剑法再使不下去。青石道人不怒反笑,在白复剑锋扫至胸胁时,连闪三步,竟在剑光中穿插自如。最后一剑斜劈,游龙剑蓦地划出一道剑芒,割向白复左颈。 白复赶忙腾挪错开,“叮叮叮”数声,双方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 在青衫道人生死相逼下,白复使出浑身解数,把多年苦学的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时不时创出一些异想天开的奇招怪式,逃过青衫道人的追杀。 青衫道人剑法忽变,游龙剑连翩而七纵,或瞬息而三接,瞬间将白复一直力保的优势冰消瓦解。 “当” 白复被青衫道人神乎其技的剑法劈中,把他连人带剑劈得往后抛跌,翻滚在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滚落悬崖。 “哗“!白复只觉喉头一甜,终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青衫道人剑指白复,眼神游移不定,一步步走向白复。 “且慢!”郦雪璇大急。 “哦,你想说什么?”青衫道人头也不回,问道。 郦雪璇急忙道:“复师兄刚才倒飞那一式,源自我峨眉的轻功‘梯云纵’。可惜他不懂‘梯云纵’的心法,否则再高飞两丈,俯冲扑杀的剑势何止凌厉数倍,你定抵挡不了!” “激将法!”青衫道人哈哈大笑。他扭过头,眨着眼睛,对郦雪璇笑道:“我怎会中你的计!不过这小子确实是个难觅的对手,一下杀了,倒也可惜。这样吧,我给你一晚的时间,你就把‘梯云纵’传给他。看他学会以后,能撑多久?” 说罢,青衫道人衣袖一拂,隔空解开郦雪璇的穴道,径自走回平台上的山洞。 …… 郦雪璇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送入白复口中,轻叹一声,怨道:“复师兄,你何至于此?你别管我,快下山去吧。” 白复道:“你为救我,答应如此苛刻条件,我岂能不管?此人武功虽极高,但来路不明,亦正亦邪,我不能把你留下。要走咱们一起走。” 郦雪璇劝道:“复师兄,这位前辈虽然性格乖戾,但剑法能到如此境界的,应该不是坏人,你大可放心。” 青衫道人出洞,赞道:“你这女娃娃,说话倒是讨人喜欢。不过,我提醒你俩,如果再卿卿我我说下去,一晚的时间可就很快过去了。” 说罢,丢给两人一些瓜果,一皮囊清水,转身回洞。 郦雪璇脸上一红,还好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可以掩饰。郦雪璇道:“复师兄,咱们先吃些东西,然后我再把‘梯云纵’的心法讲给你听。还别说,你这招还真使得有模有样……” …… 白复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发觉自己睡姿竟是佛门双盘结伽而坐,双手自然结成无畏印。此时,内伤已愈,丹田真气尽复,感觉精神抖擞,精力旺盛。 郦雪璇靠在崖壁沉睡未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粒晶莹的泪珠。 青衫道人悠闲地盘坐在洞口,膝盖上横放着一把四尺来长、黑黝黝、乌沉沉的无鞘厚背长刀。 白复神聚双目,定睛望去,见那刀乌沉沉的,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制。刀锋似乎都没有开刃,刀尖也是圆钝无锋。 白复的心咯噔一下,昨晚和郦雪璇复盘比武中的每个细节,以游龙剑法为设定,商量了今日的应敌策略。岂知他竟换了一把截然不同的兵器,使之前拟定的种种对策完全落空。 青衫道人临阵换刃这一策略,深谙兵法,看来今日这一战,凶多吉少。 …… 青衫道人凝望着厚背长刀,像是凝望着生死与共的恋人,深情无限。他用一匹白绢温柔擦拭着刀身,像是与其倾吐诉说。 见白复醒了,青衫道人伸指一弹,刀上发出非金非木的龙吟之声。青衫道人淡淡吟道:“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此刀乃玄铁所铸,重逾八十斤。名为‘抱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我曾恃之横行天下。” 青衫道人说罢起身,手握刀柄,虎目精芒乍现。人刀合一,这把玄铁厚背刀像活过来一般,涌出一股纵横捭阖,无敌天下的气势。 刀在手中,人在山中,山在天地中,宇宙自然,混元一体。这种天人合一的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如此英雄人物,闻所未闻。 ‘抱朴’散发出的桀骜不羁之气激发了白复的万千豪气,唯有这般高手,方称得上当时英雄。 经过昨天的较量,青衫道人洞晓白复实力,没有试探,一出手就是杀招。 青衫道人双手高举玄铁厚背刀,一步一步跨出。青衫道人步伐厚重,每跨一步,感觉整个山顶都在震动。每跨前一步,亦步亦景,气势在不断聚集。 就在气势即将达到顶点之时,青衫道人一招“力劈华山”,玄铁厚背刀破空而至,裹挟着山风,呼啸卷来。 这一刀雷霆万钧,把刀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刀劈出,已入化境,。 是先躲开再进攻还是格挡硬架?白复选择迎难而上。 白复敛剑凝束,一剑如电,众势归一。剑尖剑芒大盛,雍鼎之力喷涌而出。 “噗”!响声又沉又闷。刀剑交击,一股巨力从玄铁厚背刀传来。白复连退五六步,才勉强拿椿站定。虎口爆裂,脸如金纸,一口鲜血没忍住,再次涌上喉头,从嘴角缓缓渗出。只一招,便落于下风。郦雪璇大急,眼神关切。 白复感觉尚好,昨天一战,内脏受损,肌肉撕裂。但一夜之间竟恢复如常,不但无损,反而更加结实坚韧。 刚才这一下,顷刻间只感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明显内脏再次受损,但竟能在后撤这几步的一呼一吸间快速恢复。自愈能力如此之神奇,若非目睹身受,实不敢信。 只是这玄铁厚背刀太过霸道,雍鼎真气形成的剑芒无坚不摧,与玄铁厚背刀相撞,刀身丝毫无损。 白复抹去嘴角鲜血,脸现微笑,剑指青衫道人,喝道:“再来!” 由交手到此刻,不论白复如何努力,从未占得上风,又或抢得先机,完全被青衫道人紧着鼻子走。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青衫道人大喝一声“好“,眼现异彩,游龙剑腾云驾雾,刺劈斩断,变化九次。 “嗖”,两人乍分倏合。 转眼青衫道人剑起剑落,千变万化,来去无踪,进攻了十数个回合。 白复已近油尽灯枯,丹田内气不及补充。在青衫道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下,暴雨狂风的海浪让跃出水面的鱼儿得不到氧气的补充,这一刻白复精疲力竭。 “噗、噗、噗”三声,白复胸、腹、腿三处中剑,三道血箭从创口喷涌而出。 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时刻,青玄道人以茶驭剑的画面涌上白复心头: “复儿,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你遇见剑圣级别的高手时,其剑法高明如同兵法,鬼神莫测,变化无常,让对手无法判读下一招。无从知道,自然无从防守。无从防守,自然处处都是破绽。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师父,那如何破?” --“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万钱斗活! 人亦如此……” --“何为活?” --“活就是变化!” --“如何变化?” --“班章至刚,易武至柔,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景迈至甜,冰岛至活,雖有鎡基,不如待時。 道亦如是…” 就在青衫道人以为稳操胜券,三招之内就可拿下白复之时,白复身法忽然变得奇诡难测。 在郦雪璇的眼里,白复就像水中的鱼儿,看似一动不动。可只要有人搅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逃溜走。因此,无论青衫道人的游龙剑如何变幻无穷,捉摸不定,只要他流露出进攻的迹象,白复就如鱼儿一样,窜逃避开。青衫道人几次必中的杀招,刚使出一半,便被白复准确捕捉到刺杀轨迹,迅速成功避开。 同样,鱼在水中,无论海面如何波涛汹涌,惊涛骇浪,鱼儿坦然处之,怡然自得。即使是对于渔船产生灭顶之灾的海啸,也无法对鱼儿造成伤害。不管青衫道人的剑势多么强大,白复如一尾鱼儿,顺势而为,身体随着波浪起伏,几乎不消耗任何体能。 这是一种极静之中的极动,极动中的极静。正所谓: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白复在生死一线中体悟到的身法,看的郦雪璇大呼过瘾。 第一百九十章 玄铁厚背刀 万乘华山下,千岩云汉中。灵居虽窅密,睿览忽玄同。 日月临高掌,神仙仰大风。攒峰势岌岌,翊辇气雄雄。 揆物知幽赞,铭勋表圣衷。会应陪玉检,来此告成功。 ——《奉和圣制途经华山》张九龄 …… 白复敛剑凝束,一剑如电,众势归一。剑尖剑芒大盛,雍鼎之力喷涌而出。 “噗”!响声又沉又闷。刀剑交击,一股巨力从玄铁厚背刀传来。白复连退五六步,才勉强拿椿站定。虎口爆裂,脸如金纸,一口鲜血没忍住,再次涌上喉头,从嘴角缓缓渗出。只一招,便落于下风。郦雪璇大急,眼神关切。 白复感觉尚好,昨天一战,内脏受损,肌肉撕裂。但一夜之间竟恢复如常,不但无损,反而更加结实坚韧。 刚才这一下,顷刻间只感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明显内脏再次受损,但竟能在后撤这几步的一呼一吸间快速恢复。自愈能力如此之神奇,若非目睹身受,实不敢信。 只是这玄铁厚背刀太过霸道,虽然雍鼎真气形成的剑芒无坚不摧,但与玄铁厚背刀相撞,刀身丝毫无损。 白复抹去嘴角鲜血,脸现微笑,剑指青衫道人,喝道:“再来!” 青衫道人持刀横立,笑道:“刚才这招名为“钱塘三叠”,是我在钱塘江观潮所创。一共三式,一浪高过一浪。你这小子还算不错,看破这一刀只有以攻对攻,拼死相搏,方有保命机会。如果没有胆气,一味躲闪,不出三招就会被我斩于刀下。” “再来试试接下来的第二刀,这一套刀法是我根据华山山势的意境而创,幻想巨灵神劈山移海,鬼斧神工,雕刻山形,将华山打磨成今日模样。 据此,我创出“华山八诀“,每诀三刀,共二十四刀。刀势险峻奇诡,凛厉无匹。死在这一套刀法下的剑手刀客,不下百人。所以,江湖人称此招‘封魔斩’!”青衫道人言毕,一刀迅疾劈出。 ‘封魔斩’如同疯魔,刀法展开,电闪雷鸣。仿佛巨灵附体,斧劈刀削。 一招“苍龙在天”,刀刃翻卷而至,刀似悬龙,薄刃山脊,刀锋擦耳而过,惊出郦雪璇一身冷汗。 再一招“莲花绝顶”,劈砍阳刚挺拔,削切陡峭巍峨,变招浑然天成。玄铁厚背刀刀锋一卷,斜劈二下,拉锯三刀,如巨灵神凿山,刀削锯截,切石成峰,切出绝崖千丈,莲花乍现。 这一刀,当真如李白诗云:“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接下来的“华山元首”是一组刀法,三诀齐出,九刀连发。 刀法展开,苍莽起伏,如黄河渭水如丝如缕,漠漠平川如帛如绵。持刀之人如临天界,如履浮云,杀得兴起。最后一诀劈出,畅快淋漓,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大地苍茫,我主沉浮。 后世名相寇准写下了“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脍炙人口的诗句,颇有几分青衫道人此时的感受。 “当当当“!刀剑交击之声不断。白复连挡“华山元首”铺天盖地的连续九刀,被杀得汗流浃背,满身血痕。 两人倏地分开。 青衫道人横刀而立,如天神莅临。他大呼过瘾,抚刀大笑,自言自语道:“许久没有这么痛快了。这套刀法有多少年没用了?十年还是二十年?最后一次,杀得是谁?突厥悍将还是吐蕃番僧?应该是番僧,我在第五刀上,劈碎了他的一对铜钹。” 白复借机暗自调息。 青衫道人转头看向白复,双目闪过讶色,点头称许道:“小子,你能抵挡住我的‘华山八诀’,还未毙命,非常难得。” 他长叹道:“谪仙人说的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你不知老夫有多寂寞,真舍不得让你这么快归天。不过接下来的刀法,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套刀法下,还从未有过活口。” 他沉思片刻,好像是在回忆这套刀法,又像是在追忆往事,徐徐道来:“百济白江口之战,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百济国王扶余丰脱身而走。战役结束后,我奉薛仁贵将军之命,独自进入高句丽和倭国,伺机刺杀百济第一高手鬼室福信和流亡国王扶余丰。 任务完成后,我从扶桑东渡回国,在海上遭遇飓风。风暴来势大得可怕,乌云蔽日,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巨浪一个接着一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白天瞬间变成黑夜。我们的船在水中剧烈地摇摆颠簸,连老水手们的脸上也写满惊恐。周围护航的海船要么被狂风疾速吹入外海,生死渺茫,要么舟覆船翻,被卷入巨浪,人与船即刻化为乌有。 水手们先是撤下船帆,接着又砍掉了前桅,到后来,为避免失去控制。连主桅也不得不砍掉。巨浪随飓风而至,风助水势,排山倒海。我们的船先是被卷上浪尖,然后再从数十丈的高空落下,然后再被抛入半空,再坠落……最后,一个如山峰一般巨大的卷浪从半空中倾覆而下,把海船拍得粉碎。” 我虽善泅水,但在惊涛骇浪之中,人力根本斗不过天。我拼命挣扎,却连浮出海面,吸一口气都做不到。 巨浪张牙舞爪,扑面而来,把我埋入水下十数丈深。我屏气时间太长,胸腔都快炸裂。我努力上浮,快到海面时,刚要呼吸,一个巨浪打来,又灌了我满口海水,又咸又涩,接着巨浪又把我拖入海底…… 就在我被埋入海底,慢慢失去意识,濒临死亡的时候,丹田鼎炉重燃三味真火,真气游走全身,全身毛孔张开,竟能象鱼儿一样在水中换气。 我气凝双足,稳住重心,抱住水底一块巨石,一步一步慢慢挪动。也不知走了多久,风暴停息,而我竟然走出了海面,走上了海滩…… 这次濒死体验,让我创出了这套刀法,名为‘飓风灭魂’。” 青衫道人说完,萧瑟落寞,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鱼游鹰击 天下艰难际,全家入华山。几劳丹诏问,空见使臣还。 瀑布寒吹梦,莲峰翠湿关。兵戈阻相访,身老瘴云间。 --——《寄华山司空图》齐己(唐) 青衫道人从回忆中醒来,手中玄铁厚背刀缓缓举起。 听罢这套刀法的来历,白复不敢小觑,展开架势,虎鹤双形,攻守兼备。手捏剑诀,弓起腰背,剑锋遥指,虎目厉芒如电,如猛虎临敌,作势欲扑。 青衫道人身形未动,身上道袍无风自动。 华山绝顶笼罩的流云被这种气旋带动,慢慢卷了过来,仿佛大海波涛,潮涌至悬崖处。 青衫道人衣决飘飘,如大海神魔站立船头。天地肃杀,劲气翻腾,如海面白头浪,一道水线从天际线上缓缓涌来。 紧接着,山风大作,风助水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刀气如凌乱的雨点,噼里啪啦击打在白复的脸上,雨中还夹着冰碴,刮在脸上生疼。白复长长的睫毛上竟凝结出雪花。 如此武功,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就在白复心神露出破绽之时,青衫道人一刀劈出,登时风雷并发,如飓风袭来,掀起滔天巨浪。 白复一剑刺出,竟无法刺入这团气劲。龙卷风将白复手腕倒卷,瞬间刮开他的防守剑阵,迫得他后退数步。另一股巨浪袭来,撞向白复胸口。 白复身形一转,赶快旋开。这要是中招,估计又要喷出一口鲜血。 白复双足一蹬,袖袍一振,身形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鹰隼高飞,向青衫道人飞掠而去。这一招正是白复改良过的峨眉绝顶轻功“梯云纵”,白复给他起了个名,叫“鹰击”。 飞掠至青衫道人身前,几股刀气袭来。白复不得不异形换位,改变飞行姿势。青衫道人就在眼前一米处,可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就是无法近身。狂风裹挟,白复连剑都快拿不稳。青衫道人手腕一翻,玄铁厚背刀对着白复一卷,一个巨浪劈头盖脸砸向白复,白复赶忙腾空而起,倒飞避开。 白复在半空借着气劲的旋流,如鸟儿借助气流滑翔,双足一瞪岩壁,身体加速旋转,如旋转的锥子,冲向青衫道人。 青衫道人双目亮起异采,大喝一声:“来的好!” 左手画出数个圆圈,每个圆圈都如漩涡,把白复的劲气吸入其中,化为无形。白复全力施为的一剑,如同刺入水中,轻飘飘的,竟无个着力点。 青衫道人右手挥出一刀,看似平淡无奇,没有半点花巧变化,却破掉白复所有进攻变化。 白复闷哼一声,被劈得踉踉跄跄,跌退三步。 青衫道人玄铁厚背刀展开,步法配合刀势,不断变化。 青衫道人每一刀均似素朴、粗拙,但被劲气裹挟的白复却知对方刀起刀落间,酝藏“切、剁、剐、削、剜、刮”诸多变化,如刀枪剑阵,凶险万分。 青衫道人左手的刀诀也甚是厉害,白复几次想凭借绝顶轻功“鹰击”冲天而去,都被刀诀掀起的气旋卷了回来。 其左手刀诀如同龙卷风,右手刀气如同海浪。风助海势,巨浪滔天,排山倒海…… 抵挡了十几刀后,白复的真元耗尽,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 白复如同深陷海难,漆黑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巨浪。青紫色的闪电,时不时从阴沉的乌云中穿出,张牙舞爪,劈向海面。 电闪雷鸣间,一座如小山一般的巨浪突然出现在面前,越升越高,越来越近,然后倾覆而下,狂啸中扫荡着天地间的万物,摧毁着宇宙中的一切。 白复终于体会到“飓风灭魂”的神魔威力,那是赤裸裸对生命的剥夺,对人性的践踏,对生灵的泯灭,对万物的碾压。 这一刻他精疲力竭,无力同天地抗衡。 就在濒死之际,郦雪璇口念佛门真言:“阿弥陀佛” 由交手到此刻,不论白复如何努力,从未占得上风,又或抢得先机,完全被青衫道人紧着鼻子走。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青衫道人大喝一声“好“,眼现异彩,游龙剑腾云驾雾,刺劈斩断,变化九次。 “嗖”,两人乍分倏合。 转眼青衫道人剑起剑落,千变万化,来去无踪,进攻了十数个回合。 白复已近油尽灯枯,丹田内气不及补充。在青衫道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下,暴雨狂风的海浪让跃出水面的鱼儿得不到氧气的补充,这一刻白复精疲力竭。 “噗、噗、噗”三声,白复胸、腹、腿三处中剑,三道血箭从创口喷涌而出。 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时刻,青玄道人以茶驭剑的画面涌上白复心头: “复儿,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你遇见剑圣级别的高手时,其剑法高明如同兵法,鬼神莫测,变化无常,让对手无法判读下一招。无从知道,自然无从防守。无从防守,自然处处都是破绽。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师父,那如何破?” --“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万钱斗活! 人亦如此……” --“何为活?” --“活就是变化!” --“如何变化?” --“班章至刚,易武至柔,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景迈至甜,冰岛至活,雖有鎡基,不如待時。 道亦如是…” 就在青衫道人以为稳操胜券,三招之内就可拿下白复之时,白复身法忽然变得奇诡难测。 在郦雪璇的眼里,白复就像水中的鱼儿,看似一动不动。可只要有人搅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逃溜走。因此,无论青衫道人的游龙剑如何变幻无穷,捉摸不定,只要他流露出进攻的迹象,白复就如鱼儿一样,窜逃避开。青衫道人几次必中的杀招,刚使出一半,便被白复准确捕捉到刺杀轨迹,迅速成功避开。 同样,鱼在水中,无论海面如何波涛汹涌,惊涛骇浪,鱼儿坦然处之,怡然自得。即使是对于渔船产生灭顶之灾的海啸,也无法对鱼儿造成伤害。不管青衫道人的剑势多么强大,白复如一尾鱼儿,顺势而为,身体随着波浪起伏,几乎不消耗任何体能。 这是一种极静之中的极动,极动中的极静。正所谓: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白复在生死一线中体悟到的身法,看的郦雪璇大呼过瘾。 第一百九十二章 剑魔临凡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行香子·过七里濑》苏轼 …… 青衫道人突然收刀,白复跌坐在地上,瘫软入泥。 青衫道人把玄铁厚背刀捧入怀中,凝视白复良久,道:“能从‘飓风灭魂’中生还的,你是头一个。看在这个份儿上,你走吧,我不杀你。” 白复赶忙磕头,道:“还请前辈放过郦师妹,让她随我下山吧。” 青衫道人大怒:“得寸进尺的小子,老夫最终没下杀手,是念你小小年纪有这分修炼不易,你真当我杀不了你?” 郦雪璇赶忙上前劝阻,道:“前辈勿动怒,事情由我而起,还请前辈给我一晚时间,我好好劝劝他。” 青衫道人听罢,冷笑一声,道:“那我最后给你一晚时间考虑,要么明天日出前消失在我眼前,要么就赢了我手中的刀剑。否则,明日就是你埋骨华山之时。” 说罢,拂袖而去。 …… 郦雪璇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复师兄,此人武功之高,恐怕你我二人的师父联手,都不是对手。再斗下去,也救不出我,白白搭上你的一条性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下山去吧。” 白复淡淡一笑,也不回答,反问道:“郦师妹,你坦诚告诉我,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抛下我吗?” 郦雪璇低声道:“不会。” 两人对望了一眼,默契地笑了。 白郦二人再不言语,屹立在悬崖边上,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两人长身玉立,衣决纷飞,宛如神仙眷侣。 远处叠嶂的峰峦被暮霭笼罩,影影绰绰,在夕阳的余辉里逐渐暗淡了下去。落日如龙珠,从金光灿灿,刺眼炫目,一点点变得瑰丽红润,皎黄如月。 在两人的依依不舍中,夕阳逐渐失去光芒,像一颗熄灭的星辰,隐入天际。 郦雪璇深深嗅着落日余晖,道:“真像我们峨眉的落日,温润如玉,即使告别,也不伤感。没有那种‘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寂。” 白复笑道:“没有日迟的遗憾,哪会珍惜晨星之美好。日落之后,又是下一个日出。西落东升,生生不息。郦师妹,明早天亮,我陪你看日出!” …… 晚风拂面,倦鸟归林。两人坐在崖边巨石上,促膝谈心,谈论着巴蜀武林的人物轶事,笑的前仰后合。 浩瀚的夜空不是漆黑的,而是蓝丝绒一般的穹拱环幕。在环幕正中,五彩斑驳的银河静静悬挂,壮美辽远;又如星瀑倾泻而下,繁星点点,近在咫尺,触手可摘。 多年以后,郦雪璇依然记得那夜璀璨的星光,熠熠生辉…… …… 白复醒来,依然是佛门双盘结伽而坐,双手自然结成无畏印。 此刻天仍未亮,白复夜视的功力更胜一筹,更能感受这个世界。 悬崖外飘过的白云,流动的风,鹰隼的盘旋。他能感受到崖间的灌木正在拼命地从石缝里挤出藤蔓。能听见风从山顶吹落几粒沙尘……整世界变得清晰可见,每一变化他都能清楚地看到、听到、闻到、触摸到、感受到…… 身体伤口早已愈合,气脉悠长,真气游走之处,经络律动、骨骼舒展,皆有回应,浑身通泰。 这是白复第二次有濒死体验。上一次是惠陵墓道遇险。那次深井馀生后,白复得到雍鼎真气这个大机缘。 这次是被青衫道人‘飓风灭魂’的神魔刀法,逼得耗尽真气。以往就算对阵剑圣裴旻这样强悍的对手,都有换气的间隙,但青衫道人惊世骇俗的刀法却如滔天巨浪,连喘息之机都无。 只是没想到雍鼎真气不同凡响,当真气耗尽后,再恢复时会有更奇异的增长。此前耗尽的真气一个多时辰就恢复过来。恢复后的真气更加精纯。 正在思索间,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 “日出啦!”郦雪璇挥舞双手。 天边的云霞被朝阳的火焰点燃,玫瑰色的云朵如鱼鳞一片一片,绵延到天际,绚烂璀璨,霞光万道,彩霞满天。 两人站立的这片悬崖,沐浴在霞光里。乳白色的花岗岩尖峰在晨光的映射下明朗挺拔,光芒万丈。 …… 青衫道人道:“” 青衫道人往墙上探手一按,“铮“的一声,其中一把刀像活过来般发出吟音,竟从鞘子内跳出来,和给人手握刀柄拔出来全无分别,看得白复心中直冒寒气。 青衫道人再隔空虚抓,厚背大刀若如给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扯般,落入他往横宜伸的左手掌握中。 “蓬“!接著连串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青衫道人的刀势虽不住扩张,但白复已非完全处在捱打和受尽凌辱的劣势,更非青衫道人要他向东便向东,往西便朝西的无法自由自主,而是有攻有守,且干时有今守缺头痛的自创奇招。 最大的得益就是白复终学晓了如何在青衫道人惊涛骇浪般的刀法中回气的方法,那是系乎轻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每在全力出击或格挡后稍留馀力,以调节体内真气,当中微妙处,非是临阵对敌时,是没法掌握的。 有点像每潜游一段时间后,就冒出海面透透气,而不是死命在水底捱下去,宜至力竭气尽。 在青衫道人的庞大压力下,白复把浑身解数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把过去所有领悟回来的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配合从青衫道人身上新学晓的东西,愈打愈得心应手,畅快至极点。 倏地横移,运刀劈在空虚。 他终於首次看破青衫道人的刀法,施展奕剑之术。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万钱斗活 一道紫电激射而出。 “当”一声,在半空中拦截住短剑。原来是郦雪璇飒紫剑脱手,挡住这致命一击。 “御剑之术,杀人无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郦雪璇深知御剑术的厉害,刚才一见青衫道人的手段,就知大事不妙,打起十二分精神,暗中戒备。 昨夜和白复促膝长谈,郦雪璇早已动了同生共死的念头,今日见青衫道人动了杀机,自然不顾比斗规则,拔剑相助。 “好,你们一起上吧,省的我一个一个招呼。”青衫道人叱道。 青衫道人站在数丈之外,手腕翻动,手指点划,短剑通灵,如同游弋在空气中的龙鱼,尾巴一摆,挡住郦雪璇御剑飞攻的飒紫剑。短剑和飒紫剑碰撞后,各自回飞。 青衫道人不等剑回,倏地横移,空中挽剑在手,一剑刺向白复咽喉。白复‘腾腾腾’急速后退三步,避开致命一击。 就在白复回退之际,青衫道人手一甩,短剑呼啸而出。白复大惊,一个旋身,腾空而起。青衫道人手一挥,短剑尾随白复而上。白复借助气流,展开‘鹰击’身法,在半空中异形换位,回旋倒飞。短剑如鹰隼,盘旋在半空,突然一个俯冲,啄向白复双目。 郦雪璇凝神静气,内劲激吐,飒紫剑再次脱手,一缕电光飞出,格挡在短剑面前。 “叮叮当当”,只听兵刃交击之音不绝于耳,剑光如电,火花四溅。两只飞剑如苍鹰格斗,厮打啄抓。 青衫道人一边操控飞剑,击杀郦雪璇。同时,画掌为刀,旋风斩向白复。 短剑见防守严密,回旋回到青衫道人手里。 白复手腕一抖,剑尖剑芒如炽。白复飞身上前,与青衫道人生死相搏。 昨晚和郦雪璇的复盘,让白复悟出了在青衫道人狂风暴雨的进攻中换气回血的法门。 这感觉就像在惊涛骇浪中,像海豚一样跃出水面,呼吸空气。任凭风吹浪打,在海浪中闲庭信步,自由翱翔。 这种换气回血的法门就像太极中的黑白双鱼,呼与吸就是阴阳的转化,也是生死的轮回。生门即死门,死门即生门。旧气将竭,新气顿生。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当中精微玄妙处,非是濒死体验过的人,无法领悟。 今日一战,事关生死,在庞大的压力下,白复使出浑身解数,把从青衫道人身上新悟出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这边,郦雪璇应对则相对吃力。御剑术极耗真元,以她目前的修为,偶一为之尚可,长时间运用,耗损太大。 十几招之后,郦雪璇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只能收剑在手。 没有了郦雪璇飞剑的拦截防守,在御剑术面前,白复门户大开,处处都是破绽。 “噗、噗、噗”三声,白复胸、腹、腿三处中剑,三道血箭从创口喷涌而出。 郦雪璇大急,再次使出御剑术,祭出飒紫剑拦截青衫道人的短剑。由于真元受损,飒紫剑完成拦截后,回飞速度明显减慢。 青衫道人倏地前移,撮指成刀,一刀劈在回飞的飒紫剑剑身。飒紫剑如同断线的纸鸢,摇摇晃晃,一个倒栽葱,跌落在地。郦雪璇心口巨震,如被电击。郦雪璇怕白复分心,强忍住剧痛,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再也无法施展御剑术,防护白复。 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时刻,青玄道人以茶驭剑的画面涌上白复心头: “复儿,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你遇见剑圣级别的高手时,其剑法高明如同兵法,鬼神莫测,变化无常,让对手无法判读下一招。无从知道,自然无从防守。无从防守,自然处处都是破绽。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师父,那如何破?” --“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万钱斗活! 人亦如此……” --“何为活?” --“活就是变化!” --“如何变化?” --“班章至刚,易武至柔,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景迈至甜,冰岛至活,雖有鎡基,不如待時。 道亦如是…” 白复暗暗提示自己,虽然御剑术被誉为失传的剑法,但并不是毫无破绽,关键是自己应对的方法。 ‘天下兵法的实质就是制人而不制于人。’最高妙的剑法是调动对手的剑法,通过你的招式,引导对方按照你的方式出招。这样他下一步会出什么招皆由你所来引导,由你来控制。你想让他往右,引导他往右。你想让他往左,调动他往左。对手要生要死、予取予夺,皆掌握在你的手中。此剑法通天地鬼神,不可先传,可谓剑魔。” 白复一个“蛟龙翻身”,剑从自己左肋刺出。 “这是什么招式?”青衫道人一愣,短剑在手中刚要弹出,被白复截然相反的两招所迷惑,不得不用手指把剑勾回。 白复懒洋洋一剑刺处,不知这一剑目的为何。 青衫道人也不知如何出剑,短剑在手指间旋转,游离不定。 白复倏地横移,一剑劈在虚空处。 “当”一声,白复长剑将飞剑斩落。 他终於首次看破青衫道人的御剑术,找到了飞剑运行的轨迹。 御剑术被誉为最接近剑仙的剑法,是因为它的速度风驰电掣,无以伦比。一般的剑术都没有它快。但如果能够计算出飞剑运行的轨迹,就可以在它来处拦截它。 后世有诗为证: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怳怳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白复自盼必死时,青衫道人一字一句顿道:“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剑术,实属不易。假以时日,或许能超越过我。你真愿意为这个姑娘把命搭在这儿?” 白复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做到,你可不能为难郦师妹。” 青衫道人冷笑道:“好,这长空栈道下面是千丈绝壁,你若敢跳下去,我就答应放你师妹。” 郦雪璇大急,道:“师兄,不可!” 青衫道人出手如电,隔空点住郦雪璇穴道。怪眼一翻,道:“有种跳啊,年轻人!” 白复走到郦雪璇面前,语气温和,道:“郦师妹,我在青城幽冥谷也跳过一次悬崖。上次都没死,这次肯定也死不了。你且放心。下山后,你去洛阳找徐太傅,他定能帮你找出杀你之人。若长安凶险,你就回峨眉吧。” 郦雪璇口不能言,凝望白复,泪当彻泉。 说罢,白复走到崖边,扭头再看郦雪璇一眼。笑容灿烂,灿如夏花,纵身一跃…… 青衫道人负手而立,眺望群峰,独怆低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闻鬼惊 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 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 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 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 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 西施宜笑复宜颦,丑女效之徒累身。 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 ——《玉壶吟》李白 …… ‘天下兵法的实质就是制人而不制于人。’最高妙的剑法是调动对手的剑法,通过你的招式,引导对方按照你的方式出招。这样他下一步会出什么招皆由你所来引导,由你来控制。你想让他往右,引导他往右。你想让他往左,调动他往左。对手要生要死、予取予夺,皆掌握在你的手中。此剑法通天地鬼神,不可先传,可谓剑魔。” 白复脚踏青城北斗七星步伐,剑随身走,围绕自己划出大大小小数十个圆圈。当雍鼎真气如无形气泡包裹自己时,白复施展新悟出的‘鱼游’身法。 白复就像悬浮在水中的鱼儿,看似一动不动。可只要有人搅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逃溜走。 昨天对决青衫道人的玄铁厚背刀时,白复就是依此身法,成功避开青衫道人几次必中的杀招。 不过白复这次更为大胆,他竟然在生死时刻,闭上了双眼。 青衫道人短剑此刻正在手指间回旋翻转,游离不定。一见白复闭眼藐视姿态,青衫道人勃然大怒,手指把剑勾回,指头一射,对着白复激射而出。 飞剑撕开剑网,直奔白复咽喉。 白复一个“蛟龙翻身”,旋身避开。就在飞剑掉头回飞之际,白复倏地空中横移,一剑劈在虚空处。 “当”一声,飞剑撞在岩壁上,坠落在地。 他终於首次看破青衫道人的御剑术。 原来笼罩白复的雍鼎真气如同湖水,飞剑的进攻就如同往湖水里投下一枚石子,涟漪让白复迅速把握到了驭剑真气的流动趋势和飞剑运行的轨迹。 白复这一剑正劈在青衫道人驭剑真气的最薄弱处,切断了驭剑真气与飞剑的连接,如同斩断了牵引风筝的长线。 “好!”青衫道人大赞。 郦雪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当年师父传授御剑术时,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御剑术是最接近剑仙的剑法。一旦学成,天下无人能敌! 青衫道人赞道:“能从玄铁厚背刀下活下来,已属不易。这次竟能用凡间的剑法破掉御剑术,当今天下几乎无人能做到。 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剑术智慧,实属不易。假以时日,武功修为或许能超越我。你真愿意为这个姑娘把命搭在这儿?” 白复道:“我与前辈无冤无仇,还请前辈放我师妹下山吧。前辈大恩大德,我俩没齿难忘。” 青衫道人一声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跟我谈条件。” 青衫道人朝着山洞凌空虚抓。 “嗖嗖嗖”,只听数道破空之声,数十把短剑从洞中飞出,悬浮在半空,密密麻麻如同蜂窝,每一柄剑的剑尖冰冷无情地指向白复。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终于气馁。 白复自盼必死,也不再答话。郦雪璇走到白复跟前,轻轻握住白复的手,眼波流转,温柔无限:“复师兄,黄泉路上,咱们一起做个伴儿吧。” 白复顿时泪奔。 青衫道人凝视两人良久,一字一句顿道:“好一对璧人,这么死了,太过可惜。不过我有言在先,胜过我你们才可以全身而退。 这样吧,小子,我看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事因你而起,也因你而终。这长空栈道下面是千丈绝壁,倘若你肯为她,从这儿跳下去,我就答应放你师妹。 白复毫不犹豫,眼神果决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做到,你可不能为难郦师妹。” 青衫道人抚须一笑,道:“那是自然。” 郦雪璇大急,道:“师兄,不可!” 青衫道人出手如电,隔空点住郦雪璇穴道。怪眼一翻,道:“我答应你了,接下来如何选择,就看你了。” 白复走到郦雪璇面前,语气平静温和,道:“郦师妹,我在青城幽冥谷也跳过一次悬崖。上次都没死,这次肯定也死不了。你且放心。 下山后,你去洛阳找徐太傅,他定能帮你找出杀你之元凶。若长安凶险,你就回峨眉吧。” 郦雪璇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凝望白复,用眼神拼命制止白复。 白复走到崖边,扭头再看了郦雪璇一眼。笑容灿烂,灿如夏花,纵身一跃…… 郦雪璇泪当彻泉…… 青衫道人负手而立,眺望群峰,独怆低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 青衫道人并不趁胜追击,并没有乘势追击,剑尖斜指,对郦雪璇道:“你可看出些什么?” 郦雪璇借青衫道人炫耀之机,让白复暗中调息。她回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 青衫道人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沉吟半晌后,青衫道人道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青衫道人道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郦雪璇点头。 青衫道人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郦雪璇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么天地的秘密呢?“ 青衫道人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它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郦雪璇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青衫道人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什么吗?“ 郦雪璇不解道:“这有什么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青衫道人呆瞪了他好一会后,叹道:“你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什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青衫道人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数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白复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在这剎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俄然神功就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谁的隐私不被回光返照 殉葬的花朵开合有度 菩提的果实奏响了空山告诉我 你藏在落叶下的那些脚印 暗示着多少祭日 专供我在法外逍遥 ——仓央嘉措 …… 青衫道人刚解开郦雪璇的穴道,郦雪璇不等他问话,张开双臂,双足一蹬,纵身跃入悬崖。 青衫道人早料到她有此举动,凌空一抓,一股强大的气劲,生生把她拽回崖顶。 郦雪璇跌落在地,嚎啕大哭...... 青衫道人也不劝慰,任其撕心裂肺的哭泣。 等她哭声渐止,青衫道人语气平淡,问道:“你恨我吗?” 郦雪璇神情哀伤,摇摇头道:“如果没有您,复师兄或许早就死在黑龙妖道的手里了。只怪我们命苦,怨不得别人。” 青衫道人凝视着郦雪璇道:“你还会为他殉情吗?” 郦雪璇眼神茫然,道:“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了。复师兄用自己的命救我下来,倘若我死了,对不起他。只是...” 青衫道人追问道:“只是什么?” 郦雪璇凄美一笑,道:“往后余生,我该怎么度过......” 这句话勾起了青衫道人的回忆,他面色一顿,缓缓走到崖边,远眺峰峦,寂寥惆怅。 沉吟许久,他扭头对郦雪璇道:“走吧,看看你师兄的造化如何?” 没等郦雪璇反应,青衫道人拽着她从悬崖上飞掠而下。只见他足尖点在崖壁上,笔直冲下悬崖,如履平地。 悬崖高耸入云,两人穿过云层,大地扑面而来,竟如一面凸面镜。郦雪璇自认轻功高绝,和青衫道人一比,方知自己乃是井底之蛙,与对方真是云泥之别。 离地面还有十数丈时,青衫道人一振袖袍,两人如大鸟一般,一个盘旋,稳稳落在地上。 眼前是一汪湛蓝色的寒潭,一道巨瀑从天而降。在巨瀑前方,一道彩虹如拱桥横跨在寒潭两端。 白复手脚张开,如一个“大”字,漂浮在寒潭中央。 红色龙纹圆盾垫在白复身下,不停旋转。白复的手里紧紧握着金色龙纹月牙。 郦雪璇情绪失控,挣脱青衫道人。飞临寒潭上空,手一抄,将白复抱入怀中,足尖一点水面,落回岸边。 白复血肉模糊,身体多处露出森森白骨,筋骨寸断。 郦雪璇搂住白复,嚎啕大哭。 青衫道人摇摇头,将郦雪璇拉开,道:“让我看看,或许还有救。”郦雪璇听到这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赶忙起身让开。 青衫道人探了探白复口鼻,道:“果然如我所料,他还没死。” 郦雪璇大喜,连连磕头,泣道:“肯请前辈救我师兄性命,晚辈什么条件都肯答应您!” 青衫道人隔空一挥,将郦雪璇托起,道:“你起来吧,这次救他,不用条件。” 青衫道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颈的瓷瓶,拔开瓶塞,将几滴液体滴入白复口中。随即,双掌抵住白复后心,将真气注入白复体内。 白复慢慢有了生机,但神志不清,只有半条命。 郦雪璇惊虑不堪,在旁偷偷啜泣。 青衫道人一声长啸,穿云破空。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只见一个巨大的异兽从白云萦绕的群山间腾云驾雾而来。这异兽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于一体;尾巴毛状像龙尾,有一角带肉。正是传说中的麒麟瑞兽。 那麒麟见到青衫道人,用右前蹄刨地,打着响鼻,用角冲着青衫道人点点头。 青衫道人笑道:“老友,别来无恙,看我今次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罢,将红色龙纹圆盾和金色龙纹月牙放在麒麟面前。那麒麟一见,兴奋莫名。一声龙吟,窜上岩壁,在陡峭的悬崖上,飞檐走壁,嬉闹了好一阵儿,才重回谭边。 青衫道人手指白复道:“老友,正是这少年斩了那条双头蟒。不过,他今日有难,需要得到你的帮助。” 那麒麟似乎听得懂青衫道人的话语,它点点头,走到白复跟前,用鼻子嗅嗅,伸出长舌将白复身体细细舔过一遍。紧接着,通灵神目电射出一道金色光芒。白复的身体在这光芒的笼罩下,慢慢悬浮在半空。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光芒渐渐褪去,白复身体缓缓下降,落回地面。 麒麟狮头一摆,用牙齿从前腿撕下一片鳞甲,金色的血液涌出。麒麟将麒麟血滴在白复身体上,如滚烫的热油浇在烹炸的鱼身。只听“兹啦”一声,一阵浓烟从白复身上冒出,发出烧焦的味道。 只听白复大叫一声,从昏迷中疼醒。郦雪璇大喜,赶忙走近陪伴。 青衫道人走到麒麟身旁,深施一礼,道:“感谢老友,损耗真元施救。” 那麒麟有些疲惫,但神态友善。青衫道人踮起脚,用双手搂住麒麟脖颈,亲昵依偎了一阵。 见天色已晚,麒麟长身而立,与青衫道人依依不舍道别。 一声龙吟,麒麟窜上悬崖,几个起落,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后山。 郦雪璇带着白复,向青衫道人磕头致谢。青衫道人将两人托起,神情和蔼,和此前两天大不相同。 原来那日白复中了黑龙妖道的幻术,激发了双头蛟蟒逆鳞的灵力。逆鳞灵力从黑龙妖道手下救下了白复,却也把白复当做宿主,渗入白复骨髓。这股灵力强悍无匹,但也阴邪狠毒。 如不及时除去,白复武功固然会大进,但也留下巨大隐患,会在未来某个时候走火入魔,遁入魔道。 但如果不择方法,直接粗暴驱除,又白白浪费了双头蛟蟒逆天生长的力量,着实可惜。 青衫道人好生为难,通过对白复的不断考验,发现他确实是天纵奇才。倘若浪费这个大机缘,实在是暴殄天物。 青衫道人最终想出此妙法,在生死搏斗中,一步一步激发白复的潜力,将逆鳞的灵力全部激发出来。尤其是逼白复跳下万丈深渊,在生死时速、千钧一发之际,逆鳞的灵力从白复骨髓中倾巢而出,再次化成红色龙纹圆盾和金色龙纹月牙护住白复身体,保住其性命。 青衫道人唤出华山的护山神兽——麒麟,用麒麟的真元融合逆鳞的灵力,留其巨力,祛除阴邪,将这强悍无匹的灵力转化为凡人身体能够消化吸收的力量。 青衫道人一番心血,让白复恍然大悟,感激不尽。 不过郦雪璇却不领情,反诘道:“那如果复师兄在拼斗中被您斩杀,又或者悬崖跌落时,逆鳞失灵,岂不白白牺牲了复师兄的性命。” 青衫道人不理郦雪璇,背负双手,桀骜不驯,傲然答道:“逆天的力量就得用逆天的法门获取! 若一个男人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不如做个普通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庸庸碌碌过一生罢了。白复,这样的人生,你甘心吗?” 白复也有一颗不羁的心,如青衫道人一般桀骜不群,对其心境感同身受,完全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白复叩谢道:“前辈一番苦心,超绝智慧,白复甘心拜服,真心感激!”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八卦八鼎 我行入东川,十步一回首。 成都乱罢气萧飒,浣花草堂亦何有。 梓中豪俊大者谁,本州从事知名久。 把臂开尊饮我酒,酒酣击剑蛟龙吼。 乌帽拂尘青螺粟,紫衣将炙绯衣走。 铜盘烧蜡光吐日,如何其初促膝。 黄昏始扣主人门,谁谓俄顷胶在漆。 万事尽付形骸外,百年未见欢娱毕。 神倾意豁真佳士,久客多忧今愈疾。 高视乾坤又可愁,一躯交态同悠悠。 垂老遇君未恨晚,似君须向古人求。 ——《相逢歌赠严二别驾》杜甫 …… 青衫道人道:“你体内的真气来自雍鼎吧?” 白复大奇,问道:“前辈如何得知?” 青衫道人并不直接回答:“天意精微幽玄,凡人哪能揣测?雍鼎选中了你,必然有他的道理。否则,我怎么会花时间在你这个陌生少年身上。” 白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心道:“虽说是这个理儿,但也不用说的这么直接吧?” 青衫道人仿佛猜到白复心思,道:“你是想说我很功利,对吧?这不是功利,而是现实。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当年也是机缘巧合,偶得艮鼎的力量。说起来,和你同源。所以在你和黑龙妖道动手的时候,我感应到来自雍鼎的力量,这才下山探查。” 白复脸现喜色,对于自己体内的雍鼎真气,就连师父都不知确切来历。自己也不擅驾驭。今日有幸,竟有机会聆听这位前辈高人的讲解。 青衫道人接着说道:“雍鼎也称坎鼎,来自于先天八卦图中的坎卦。坎卦,位于伏羲先天八卦图的正西方位,代表水,所以水是你力量的源泉,要想驾驭坎鼎真气,就要熟悉水性,利用水来修炼。 你从悬崖上落下不死,除了逆鳞的灵力,跟这个寒潭和巨瀑也密不可分。” 白复回忆自己在幽冥谷坠崖生还的经历,确实与巨瀑有关。同时,也把自己如何获得坎鼎真气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郦雪璇起身向青衫道人施礼,道:“前辈思虑之深,远非晚辈能及,刚才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青衫道人笑道:“要你这个女娃娃认错,这不容易。好了,免礼吧。” 三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恩仇立泯。 青衫道人继续讲道:“要说坎鼎,先要说八卦。你们应该都熟悉易经和八卦吧? 《周易·系辞下》云:‘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 八卦分为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先天八卦据悉是伏羲所创,是古人对世界根源的探索,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运行图。 《周易·说卦传》:‘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乾卦为天,在上。坤卦为地,在下,这叫‘天地定位’。 艮卦为山,在西北。兑卦为泽,在东南。沼泽湖泊在山下,湖水在日照下,蒸腾成雨,雨雾落到山上变成溪,流下来又汇成沼泽湖泊。两者位置相对,相辅相成,就是所谓的‘山泽通气’。 震卦为雷,在东北,巽卦为风,在西南。风吹云,云相撞,碰生电,电惊雷。风越大则雷越强,雷越强而风愈大。这叫‘雷风相薄’。 离卦为日,为火,在东方。坎卦为月,为水,在西方。东升西落,即为‘水火不相射’。 后天八卦据悉是周文王所绘。先天八卦要说明的是世界的起源,后天八卦则是要表现世界的运转规律。 《周易·说卦传》:‘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 每一卦有三爻,八卦就是二十四爻,代表二十四节气,震卦代表春分,巽卦代表立夏,离卦为夏至,坤卦为立秋,兑卦则是秋分,乾卦为立冬,坎卦就代表冬至。 不管是先天八卦图还是后天八卦中,两者中间都有留白的部分,先天卦图中称为“零”,后天卦图中则称为“五”,这都是太极所在的位置。 太极代表着阴阳,也就是两仪,两仪生四象,就是少阴,少阳,老阴和老阳。四象生八卦,八卦再推演出六十四卦。 八卦配九宫。九宫即洛书所指的九个方位,一般将后天八卦按方位装入洛书,中间空开,即形成所谓的“九宫八卦”。 后天八卦配洛书,其对应关系为‘一宫坎(北),二宫坤(西南),三宫震(东),四宫巽(东南),五宫(中),六宫乾(西北),七宫兑(西),八宫艮(东北),九宫离(南)。’ 因此,大禹九鼎,其中八鼎跟八卦有关,分别代表着天地、山泽、雷风、日月水火八种力量,这八种力量既是世界起源的源力,也是运转世界的动力。” 郦雪璇好奇问道:“那第九鼎代表什么?” 青衫道人面色一顿,仿佛被勾起回忆。他沉吟许久,方才开口:“天地人三才,人是沟通天地的媒介。这第九鼎就是人鼎,只有通过第九鼎才能向上天借出八鼎中蕴含的力量,拥有召唤诸神的力量。” 青衫道人对白复道:“你是如何获得雍鼎之气的,刚才你也讲了。照此而言,你恐怕是千古以来,为数不多的,不需要第九鼎就能导引出八鼎之力的人。如无第九鼎牵制,一般人若八鼎中任何一鼎真气附体,时日一长,凡人肉身必难负荷,到时经络寸断,性命不保。”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大惊失色,难道终究在劫难逃? 青衫道人哑然一笑,道:“勿忧,麒麟血浇在你的身上,已经强化了你的骨骼和肌肉,再加上麒麟真元的疗愈功效,你已经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只要你不再吸附其他鼎的真气,这一关就算过了。” 白复赶忙问道:“前辈可知第九鼎在哪儿?” 青衫道人摆摆手,随口敷衍道:“莫要打听了,这第九鼎虽然能导引出八鼎之力,但绝非善类。若不需要它帮你渡劫,躲得越远越好。再说了,你这小子,哪有那么好命,还能再获第二鼎机缘。” 说罢,他脸现痛苦之色,不愿再回忆往事,决口不提第九鼎之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有生于无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浪淘沙·把酒祝东风》欧阳修 …… 郦雪璇见此,换个话题问道:“前辈讲到,不管是先天八卦图还是后天八卦中,两者中间都有留白的部分,先天卦图中称为‘零’,后天卦图中则称为‘五’,两者都是太极所在的位置。请问这当如何理解?” 青衫道人道:“《周易系辞传》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后汉的马融解释说:《易》有太极,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节气节。北辰位居不动,其余四十九运而用也。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术家视这两句为教人卜筮之法。术家卜筮,需用蓍草五十根。演数时,随机抽出一根,将其放于桌几上方,只用四十九根来卜筮。这个放于桌几上方,悬而不用的一根就是太极。 三国时期的易学大家王弼注释易经曰:‘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之以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故常于有物之极,而必明其所宗也。’” 青衫道人问道:“你俩谁能说说这是何意?” 郦雪璇回道:“千变万化,定有一个恒定不变。或者说,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 青衫道人赞许道:“‘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之以通,非数而数以之成’。这两句用中藏体,体中藏用,实乃术数的精义。,‘不用之一’的存在是另外的四十九能够发挥作用的条件。‘不用之一’不是数,但所有的数都因为它而成其为数。《晋书·王衍传》载:‘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不用之一’是本,是作为万物的根源和根据的‘无’。 五十乃完整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居其位,恒定稳固。可若虚其一数,其它四十九数便可流动变化,千变万化,生生不息。” 郦雪璇略一沉吟,心领神会道:“如同‘捉放曹’这个游戏,空出一格,便有百种变化,千般结果。” 青衫道人笑道:“你这娃娃果然冰雪聪明。‘捉放曹’这个游戏是孩童版的奇门遁甲,而奇门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数由一始,亦从一终,一始一终,变化始生。” 白复剧震,虎目精芒乍现,把握到一种微乎其微、玄之又玄的道法。 白复问道:“敢问前辈,‘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不温不凉,不宫不商。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尝。故其为物也则混成,为象也则无形,为音也则希声,为味也则无呈。故能为品物之宗主,苞通天地,靡使不经也。’如何理解?” 青衫道人顿了顿道:“‘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说的是一切‘有’都来源于‘无’。 《老子》云:‘天下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万物的‘有’恰恰是通过否定性的‘无’建立的。天地万物的属性都来源于否定性的限定——由一连串的“不是”构成了它的“是”。 说这匹马是白的,就意味着这匹马不是其他任何颜色。说鸡蛋是圆的,就意味着鸡蛋不是其他的任何形状。 如同用凿子去雕石像,每凿一下都是对石头的‘否定’,而每一次‘否定’都意味着石像作为‘有’的呈现。 ‘有’,有生有灭。‘无’,无始终、无成毁。 ‘有’能发挥作用,在于‘无’。‘有’必须借助‘无’才能存在。 陶罐器皿之所以能盛物,不是因为实心的部分,而是因为虚空的部分。屋子之所以能住人,也是因为中空。” 青衫道人说道这里,停顿一下,望着郦雪璇道:“天下各门各派,唯有峨眉藏有御剑术秘籍,但你们峨眉为何近百年出不了剑仙一类的卓绝人物?” 郦雪璇一愣,道:“剑仙,那只是个传说吧?就我所知道的历代祖师中,就是达到明心见性境界的几位大宗师,也没能达到剑仙级别。” 青衫道人傲然一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没得其法。” 郦雪璇正色道:“阁下武功高绝,我辈今生望尘莫及。您可以责罚我,但不能侮辱我峨眉历代祖师! 青衫道人正要反唇相讥,但见郦雪璇凛然正气,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他琢磨了一下措辞,道:“这几位大宗师佛学修为确实高深,但佛学乃是从天竺传来,与中土诸子百家不是一脉。 “缘起性空”,是佛陀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悟出的“道”。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着。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 佛学讲究觉悟圆满,反映在剑法上,就是“剑禅合一”,剑术占四成,禅理占六成,剑客必须达到“无念、无想、无我”的意境,剑术才能大成,方能由剑入道。” 郦雪璇不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青衫道人道:“不能说有错,只能说这是佛门一家之言。 在道家看来,剑道本质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试探。” 郦雪璇不明白:“为什么剑道不追求完美和圆满呢?” 青衫道人淡然道:“所谓的圆满代表着某种平衡。同样,圆满也代表着没有变化。‘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 但是剑道就是一种残缺,没有绝对的静止,没有绝对的平衡。如同刚才所讲,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天地演化,必除其一。” 说道这里,青衫道人若有所思,感慨道:“所谓修行,就是在不完美的世界里感知完美,哪怕只有一世的时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御剑心法 将军出使拥楼船,江上旌旗拂紫烟。 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莫道词人无胆气,临行将赠绕朝鞭。 ——《送羽林陶将军》李白 …… 青衫道人对郦雪璇道:“御剑术乃是当世最接近剑仙的剑法,但御剑术源自道家,今日御剑术的剑谱虽然藏于峨眉,但长老中真正领会其精髓的人并不多。从你刚才驭剑的手法来看,不少地方还都领会错了。 今日我就把真正的御剑术传授与你。” 郦雪璇听罢,大喜过望,赶忙跪下磕头。这次是真心实意感谢他。 青衫道人这次没有托扶,而是感慨道:“这几个头你确实该磕,规矩不能坏。不过,再不传你,这天下无双的御剑术恐怕在凡间也就失传了。” 他扭过头对白复道:“你也学这女娃娃,给我磕几个头。” 白复二话不说,赶忙跪下磕头。起身后,白复却有话要讲:“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再多磕几个头也是应该的。不过,这御剑术既然属于峨眉,我学恐怕不妥。我先回避一下。” 青衫道人怪眼一翻,道:“哼哼,还不想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想学御剑术之人。要不是老夫时日无多,就凭你这态度,我也不教。” 白郦二人大惊,赶忙问青衫道人何出此言。 青衫道人平静回道:“我已年过百岁,内观自己修为,羽化飞仙应在今年。” 白郦二人闻言惴惴,不知是该恭喜还是应哀伤。 青衫道人见两人神情,哈哈大笑,道:“你们是不相信我会成仙,是吗?哈哈哈” 白郦二人赶忙一旁赔笑。 青衫道人笑够以后,也不解释,回到原来的话题。 他对白复道:“我刚才不是讲过嘛,御剑术源自道家,是当年在蜀山修炼的道家隐士偶然窥天道所得。御剑术的剑谱虽然藏于峨眉派,但今日峨眉一脉的武功却受佛门影响更深。所以,真正的御剑术算不上今日峨眉派的武功,你大可不必纠结。 另外,双头蛟蟒的日月逆鳞已被激活,这两片逆鳞是凡间难得的宝贝,当你学会用御剑术驾驭它时,它们就能变成威力无比的武器。当年双头蛟蟒凭借着它俩兴风作浪,连麒麟神兽都吃了不少亏。” 这应该又是一段精彩的故事,可惜青衫道人没有时间展开讲。简略提了几句,青衫道人就开始讲授御剑术的心法和要诀。 ...... 数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郦雪璇听得又惊又喜,道:“前辈,您的心法果然是玄门正宗,我们峨眉确实领悟错了。” 青衫道人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唯有道门的正宗心法方能真正驾驭着这天下无双的剑法。来,这次你试试同时操控两柄剑,看看是不是真明白了。” 说罢,手一挥,两柄木剑飞到郦雪璇面前,插在地上。 郦雪璇在御剑术上下过大功夫,本有心得。今天经青衫道人点拨,立时领会,顿生妙悟,豁然贯通。 此刻一人同使两剑,双手驭剑,意念如电。双剑圆转随心,剑似灵蛇,,剑光如雪。斗然间,郦雪璇武功徒增数倍。郦雪璇自己也想不到有如斯威力,竟尔悚然自惊。 青衫道人却不以为然,道:“试试驾驭四把剑!” 郦雪璇手指又勾住两柄剑,四剑同挥。 左掌扬出,一柄木剑破空而出,紧接着,第二柄剑也紧随其后。双剑尚在半空未归,剩下双剑也飞出,形成四剑巡航之势。只见木剑此上彼下,进退趋避,互为犄角。剑光闪闪,慰为奇观。 倏地里郦雪璇在一柄落下的木剑剑柄上一推,那剑斜飞而出,快疾如风。这时又有两柄木剑自空中落下,郦雪璇十指如鲜花绽开,交替拨动,两剑横飞而出,在三丈外一个凌厉迅疾的交叉。再次回飞,如雁过寒潭。 青衫道人不住点头,见到驭剑回旋之时,个别回飞之剑轨迹变动,郦雪璇进退趋避不畅,大喝一声:“勿希勿惧,法无定法,不要拘泥御剑之法。” 郦雪璇娇躯一震,言下大悟。灵台澄明,妙悟愈深。驭剑回旋之时,若剑势阻涩,则顺手抓住剑柄,刺出数剑。待松弛顺手后,再御剑而行。一系列攻防转圜动作,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白复在一旁赞不绝口。如蜀山论剑遇见此刻的郦雪璇,恐怕走不过十个回合。 只听“嗖嗖嗖”数声,七柄木剑从青衫道人手中激飞而出,奔向郦雪璇面门。 郦雪璇向后急退,一个铁板桥,素手一抄,将七柄剑控制在身前。 青衫道人大喝:“踏北斗,驭七剑!” 只见郦雪璇脚踩七星,七柄木剑如七条锦鲤,一字排开,绕身游动。迭跃挥霍,换光电激,或横若掣帛,旋若欻火。 七把木剑如七人同使,劈斩刺切,裂盘断石。郦雪璇旋转若陀螺,进退如风,攻守兼备,转圜天成。 御剑到卓绝处,如水银泄地,只见剑光不见其人。 在白复看来,郦雪璇一个人就完成了青城的北斗七星阵。操控阵型,如使臂指。如此骇人听闻的武功,白复再次瞠目结舌。 最后,郦雪璇将手一收,七剑飞出悬崖,冲向天空,随即七剑俯冲,从白复面前略过,深插入地,竟呈北斗七星之形。 郦雪璇长身傲立,白衣飘飘,俾睨天下。 青衫道人对郦雪璇点点头,道:“以后随着你的修为愈深,功力就会愈强,驭剑的数量会愈多,驭剑的范围会愈大,速度愈快,杀伤力愈强。” 不等郦雪璇道谢,青衫道人扭头对羡慕不已的白复道:“你师妹的御剑术算是出师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白复吐吐舌头,左手持红色龙纹圆盾,右手拿金色龙纹月牙。按照青衫道人的心法,驾驭这两件兵刃。 只见红色圆盾绕着自己身体缓缓旋转,而金色月牙则慢慢升到头顶一丈处,呈现攻击阵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最后的告别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浪淘沙·把酒祝东风》欧阳修 …… 不等郦雪璇道谢,青衫道人扭头对羡慕不已的白复道:“你师妹的御剑术算是出师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白复吐吐舌头,左手持红色龙纹圆盾,右手拿金色龙纹月牙。按照青衫道人的心法,驾驭这两件兵刃。 只见红色圆盾绕着自己身体缓缓旋转,而金色月牙则慢慢升到头顶一丈处,呈现攻击阵型。 青衫道人手一抄,一柄木剑向白复疾飞而去。红色圆盾立刻生出感应,护住白复要害。金色月牙则呼啸而去,攻向青衫道人。 青衫道人第二把木剑飞出,拦截金色月牙。 白复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弧形,金色月牙则改变轨迹,突然急速下降,擦着地皮飞行,接近青衫道人时,突然提速,以一个奇异的弧度切向青衫道人双足。 青衫道人左手一卷,一股气旋将金色月牙卷离身旁。右手两指一点,第一柄木剑刺向白复咽喉。 白复御剑术还不纯熟,手忙脚乱中来不及指挥红色圆盾,咽喉漏出破绽。这一剑眼看就要中招,红色圆盾自动回旋,护住咽喉要害,将木剑格挡出去。而金色月牙被卷飞后,不等白复招呼,自动攻击青衫道人。 “好一个围魏救赵!”青衫道人赞到。 青衫道人一个腾挪,化掌为刀,一刀将近身的金色月牙劈飞。金色月牙倒飞而出,撞在岩壁上,将岩壁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金色月牙刀刃之锋锐,力道之强悍,连郦雪璇也不禁咂舌。 接下来的一段,红色圆盾和金色月牙仿佛进入自动攻防模式。红色圆盾负责防御,围绕着白复身体回旋盘绕。哪里有飞剑的进攻,圆盾就出现在哪里,拦截住飞剑一次次的刺击劈砍。而金色月牙负责进攻,疾如闪电,巧妙躲开飞剑的拦截,从不同角度劈斩青衫道人要害。 青衫道人大呼过瘾,祭出七柄木剑与白复格斗起来,打的惊天动地。 后世有诗为证:“锋随指顾,锷应徊翔。取诸身而耸跃,上其手以激昂。纵横耀颖,左右交光。观乎此剑之跃也,乍雄飞,俄虎吼,摇辘轳,射斗牛。空中悍栗,不下将久。炊风落崦雨来,累惬心而应手。尔其陵厉清浮,绚练夐绝。青天兮可倚白云兮可决。睹二龙之追飞,见七星之明灭。杂朱干之逸势,应金奏之繁节。至乃天轮宛转,贯索回环;光冲融乎其外,气浑合乎其问。若涌云涛,如飞雪山。万夫为之雨汗,八佾为之惭颜。及乎度曲将终,发机尤捷;或连翩而七纵,或瞬息而三接。风生兮蒨斾襜襜,雷走兮彤庭煜煜。阴明变见,灵怪离猎;将鬼神之无所遁逃,岂蛮夷之不足震慑?” 百余回合后,青衫道人见白复掌握的差不多了,这才收剑。 白复虽然伤痕累累,衣衫褴褛,但要害部位皆无重创。可见红色圆盾防护之坚固,守备之严密。 只是御剑术太耗真元,要不是大部分时刻都是红色圆盾和金色月牙自动攻防,此刻白复非瘫倒在地不可。 青衫道人捻须笑道:“虽然驭剑的感觉找到了,但操控的手法还很生疏。日后要多加练习,不能全凭这两件法宝的灵力。” 白复颇为汗颜,和郦雪璇全凭木剑来演示,自己未来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青衫道人随后取出玄铁厚背刀。青衫道人久久凝视着厚背长刀,像是凝望着生死与共的恋人,深情无限。他温柔地抚摸着刀身,像是在这把刀交流倾诉。 过了许久,青衫道人把刀交到白复手上。 白复婉拒道:“多谢前辈厚爱,但晚辈用剑多年,恐怕难改习惯。别浪费了这把神器。” 青衫道人虎目一瞪,道:“不尽物之性,哪能尽人之性?随着你的修炼,你的坎鼎真气会愈来愈强悍霸道,到时候,唯有此玄铁刀能承载此巨力。再说了,我老人家羽化飞仙后,此物也带不走,你难道想让我把它埋在洞里不成?” 郦雪璇怕两人说僵了,赶忙劝白复收下。 白复刚接过刀时,差点把刀掉在地上。这柄厚背长刀比寻常刀剑重数倍,份量如同铁锤、利斧。刀身黑黝黝、乌沉沉、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制。刀锋似乎都没有开刃,刀尖也是圆钝无锋。 青衫道人不禁莞尔,徐徐道:“此刀乃是用天上陨石中蕴藏的玄铁所铸,重逾八十斤。铸剑师给他起名为:‘抱朴’,我也称它为‘厚朴’。 我第一次握此刀时,也吓了一跳。心想这笨重兵刃,可如何使用? 到后来,终于明白,刀性如人性,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白复领教过这把刀的威力,再次听到这句话,不禁凛然,回味无穷。 白复问道:“敢问前辈,这柄刀为何没有刀鞘?” 青衫道人傲然一笑道:“如此桀骜不驯之物,这天下哪方刀鞘容得下他!哪肯让刀鞘束缚住自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把刀将来与你,半师半友。我已将‘飓风灭魂’等刀法武功注入到这柄刀里,当你和这把刀建立情感,敬重敬畏,刀中所藏得武功才会让你习得,人刀方能合一。” 说到这里,青衫道人大有深意地望了白复一样,道:“小子,珍惜眼前人,切莫学那刻舟求剑之人。” 白复一愣,不解此语。但赶忙深施一礼,表示感激。 青衫道人抚摸刀身,幽幽叹道:“这把刀是我的青春纪念,我曾恃之纵横天下,荡尽寇仇。百年来,身边的人,亲人也好,仇人也罢。死的死,散的散,唯有这把刀始终陪着我。 壮年之后,我已经不再用此刀,木竹均可为刀剑。自此精修,渐进于御物凌空、以气御剑,化气为剑之境。自此勘破红尘,开始追求心境的跃迁,懂得放下,领悟舍得,顺其自然。 百岁之后,进入无极而太极之境,悟得大道解脱。无欲无念,无善无恶、无为而为。 我也曾像你俩一样相恋,从无邪清澈,到轰轰烈烈。但到了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在华山山顶看日出日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说罢,青衫道人一声长啸,声穿入云,裂金断石。 华山群峰林鸟禁声,万兽齐吼,声震天际。 青衫道人看着两人,微笑道:“没想到我羽化之前,还能遇见你们两个天纵之才,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咱们就此别过,如若有缘,或许还会在某个时空相见。” 说罢,青衫道人腾空而起,飞身上崖,几个起落,消失在华山后山之中。 当群山峰峦再次寂静下来,郦雪璇想到青衫道人最后几句,禁不住悲从心起,潸然泪下。 她和白复跪倒在地,对着青衫道人消失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第二百章 见猎心喜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南陵别儿童入京》李白 …… 在华山山顶这数日的修炼,对于白郦二人的武学生涯,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为两人日后成为大宗师,打下了决定性的基础。 青衫道人炼狱般的训练方法,生死一线间的不容喘息,求生的欲望和本能,激发出白郦二人的全部潜力。不仅让两人将过去所学融会贯通,更让两人窥探到天道的奥秘,激发了对武道的执著追求。 再次出山,两人已经焕然一新,终于推开上层武学之门,踏入武道殿堂。切莫小看这一步,很多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机缘迈入。 …… 白郦二人下山后,来到寄存马匹和行囊的农户家中。 老农见到两人吐吐舌头,道:“几天没见到你们,还以为两位遇难了。” 白复道:“此话怎讲?” 老农道:“你们寄存马匹那天,华山顶上真龙显灵了。云雾缭绕,一条黑龙隐现其中。一队进山祈福的马帮遇见了黑龙,死伤惨重。这两天,山顶经常雷鸣电闪,颇不寻常。老人家都说,好久没有这样了。”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也不多做解释。给老农付了银两,取过马匹和行囊就走。“疾风”多日不见主人,已然消瘦一圈。此刻见到,龙吟虎跃,兴奋地打着响鼻,在白复身旁蹭来蹭去,好不亲热。 敌人来路尚未查明,不可大意。两人化妆易容,连“疾风”也变了模样。 郦雪璇的马早已走丢。到了市镇,白复在马市里精挑细选。 郦雪璇笑道:“复师兄,这里是小地方,恐怕挑不住什么良驹。” 说罢,翻身上马,白复狡黠地眨眨眼,道:“那可不一定。” 郦雪璇闻言,也不多话,温柔一笑,静静地陪着白复挑选。 白复挑中一匹骨骼粗大,肌肉强壮的骏马,谈好价钱,购买离开。到了郊外无人处,白复翻身上马,依照马牧野的独门驭马秘籍,把真气缓缓输进马匹体内,对马匹的血肉经脉进行改造,半个时辰后,才收功结束。 郦雪璇笑道:“复师兄,你可是施了法术,这匹马的精气神看起来好像与此前不同。” 白复翻身下马,笑道:“这匹马底子不错,我用四叔马牧野的御马之术对这匹马的经络进行了改造。以后每天半个时辰施法,一个月后,这匹马就称得上宝马良驹了。” 郦雪璇惊讶道:“竟有如此神奇之效果?” 白复点点头,道:“御马之术是四叔总结羌胡人数千年的经验,用百匹上等战马的性命做代价,才创出的不传之秘,效果异常神奇。可惜,蟒珠不在身边,否则结合蟒珠驭马,能驱使马匹做出各种动作,如臂使指。 郦雪璇笑道:“怪不得杨亦蝉的驭马之术无人能及,原来出处在这里。” 白复笑道:“是啊,听说高力士送给她一匹专门打马球的绝世骏马,配上御马之术,打起马球来,估计连我家“疾风”都不是对手。” 郦雪璇眼神一黯,道:“真羡慕杨师妹。” 白复爽朗一笑,道:“郦师妹,你要是有兴趣,我把这御马之术也教给你,反正咱们路上有大把时间可以练习。回到长安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改造马匹了。” 郦雪璇帅气地一甩头,快速将烦躁的情绪丢开,对白复报以灿烂一笑。心中暗道:“是啊,都经历过生死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呢?” 两人有说有笑,重新上马启程。此前耽误了不少时日,此刻全速驰骋,奔赴洛阳。 …… 就在两人谈起蟒珠之际,杨亦蝉连打了两个喷嚏。 永王李璘关切地问道:“杨妹,可是昨晚着凉了?” 杨亦蝉羞嗔道:“又占人便宜。” 永王李璘闻言,哈哈大笑。笑罢,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杨妹,你脖颈上戴的珠子是何物啊?以往平淡无奇,最近夜晚却经常无故明亮。珠内月晕蒸腾,似乎有人影摇动。” 杨亦蝉将蟒珠从脖颈摘下,拿给永王李璘。李璘放在手中细看,此珠鸽子蛋般大小,放出淡淡光晕。长久凝视,感觉珠内幻化出仙女、白鹤等人物。 今夜正是月圆之夜,李璘吹灭蜡烛,此珠皎洁如月,光芒大盛,将整间房屋照亮。 永王李璘赞到:“如此异常之物,堪比父皇赐给太子殿下的上清珠。不知可是贵妃娘娘赐给杨大人的?” 杨亦蝉摇摇头,道:“这个珠子是蟒珠,是从一条双头巨蟒的胸腹中剖出的。同时得到的,还有蟒头颈下倒长的鳞片:一片金色鳞片,呈月牙状;一片红色鳞片,呈红日状。这两片鳞甲坚硬异常,柔韧胜钢。若用蟒珠跟其互动,这金、红两片逆鳞能随心意变化大小,大时如圆盾,小时如芥子。我师兄用意念驱动蟒珠,将这两片逆鳞变化成两个指环,戴在手指上。” 说着,将自己和白复在幽冥谷的奇遇,挑好玩有趣和惊悚刺激的故事,讲了一遍:遇见朱獳、戾、蜚等凶兽;蛊雕捕食鹿蜀、穷奇猎杀蛊雕;与神象结奇缘、雕弓铁箭射杀巨兽;开明兽大战双头巨蟒等等。 永王李璘听得如痴如醉,心向往之。尤其是听到采摘“参桃”等奇花异草时,不由感慨道:“没想到青城山幽冥谷底竟有如此之多的宝贝。父皇每年耗费无数金银,派遣无数兵将东出大海,寻找蓬莱、瀛洲等仙山,寻仙访道,找的就是“参桃”这类能延年益寿、白日飞升的奇花异草。倘若我将此物敬献给父皇,定然立下汗马功劳。” 杨亦蝉笑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幽冥谷底真正的宝物是巽鼎,此鼎就藏在寒潭巨瀑背后的洞穴,由开明兽守护,就连双头巨蟒都想占为己有。” 说罢,把巽鼎的来历和白复坎鼎的机缘告诉了永王李璘。杨亦蝉叹道:“这巽鼎乃上古神器,复师兄就因坎鼎的机缘,武功大进,不但成为这一代巴蜀第一高手(郦雪璇只是赢在了招式上,其实内伤比我师兄重多了),而且也赢得了川帮和唐门的信任和支持。 倘若他肯听我的建议返回山洞,长住下来,在开明兽的帮助下,继续探寻巽鼎的秘密。一旦成功,同时拥有双鼎的力量,武功最少可以挤进天下前十! 早一天出山、晚一点出山有何关系?入宝山而空回,到现在我都心有不甘,替他惋惜。” 巽鼎的来历听得永王李璘瞠目结舌,心道:“如此说来,这九鼎确实乃上古神器,蕴含无穷的智慧和力量,所以成就武侯诸葛的丰功伟绩。 这帮武人头脑简单,只知道用此来修炼内功。倘若将巽鼎之力设法注入自己的嫡系部队,届时诸皇子也好,十大节度使也罢,天下还有哪一支军队能与我争锋? 到时候,父皇传位与我也还罢了,如若不然,凭借巽鼎之力,我一样可挥师北上,驰骋天下。” 想到这里,永王李璘温柔一笑,道:“杨妹,夜深了,咱们就寝吧。” …… 第二百零一章 奔赴洛阳 风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 风声翻海涛,雨点堕车轴。 拄门那敢开,吹火不得烛。 岂惟涨沟溪,势已卷平陆。 辛勤蓺宿麦,所望明年熟。 一饱正自艰,五穷故相逐。 南邻更可念,布被冬未赎。 明朝甑复空,母子相持哭。 ——《十月二十八日夜风雨大作》陆游 …… 大明宫花萼楼。 玄宗看完奏报,勃然大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胆敢袭击虎贲将士!郦雪璇不知所踪,其余人等皆当场遇害。眼里还有我大唐的王法吗?” 高力士小心侍奉着,道:“此事颇为蹊跷,郦雪璇和随行的虎贲将士皆为武艺高强之士,寻常盗贼不是对手,怎有能力杀人越货?此外,郦雪璇长在巴蜀,在长安时日不长,应该也不会惹上如此强大的敌人。” 玄宗龙目精光一现,道:“你的意思是?……” 高力士跪拜,头也不敢抬,道:“还请陛下明察!” 玄宗沉吟良久,也不做声。最后才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退下吧。” 高力士见此,心中暗叹一声,只能再换一个话题。他匍匐到近前,用几近耳语的声音奏道:“陛下,华山那边传来消息……” 玄宗闻言,摒弃宦官和宫女,只留下高力士一人。这才问道:“力士,华山那边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道:“黑龙道长那边飞鸽传书,一队人马乔装成马帮,登上苍龙岭,企图斩断龙脉。黑龙道长信中提到,这些人中还有不少胡人。”把当日情况详细讲述一遍。 玄宗眼中杀机乍现,语意深寒:“让黑龙道人来长安一趟,把这些人找出来,然后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高力士打了个冷颤,奏道:“黑龙道长说,他暂时还无法动身。” 玄宗龙头一抬,目光如炬,紧盯高力士。 高力士道:“那个人又出现了!” …… 白郦二人赶到洛阳时,徐太傅已经离开洛阳,直接到水患现场指挥抗洪。 白复问到:“郦师妹,你有何打算?” 郦雪璇道:“路上耽误时间过多,我打算先去白马寺报到,静候朝廷圣旨。” 白复沉吟片刻道:“敌人来路不明,隐患未除。贸然前往,恐怕正中敌人下怀。我建议先找人带信给白马寺主持报个平安,然后跟我去见徐太傅。太傅身边除了朝廷侍卫,还要川帮和唐门的高手暗中保护,” 郦雪璇笑道:“复师兄,你怎么武功越高,胆子越小。我倒盼着来两个小贼,正好试试御剑术!” 白复一脸正色,道:“不然,这伙人阴森诡异,不是寻常武人那么简单。我师父曾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武功和军队,而是人心的阴谋诡计。我们一不知他们的来历,二不知他们的目的,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君子岂能立于危墙之下。” 郦雪璇颇为感动,道:“复师兄,以前觉得你桀骜不驯,总觉得你很难亲近,没想到你这么细心。性情苍劲挺拔,盘桓如石。” 白复一愣,反驳道:“我有吗?我倒是觉得你冷艳赛雪,孤傲不群,不易亲近!没想到你常常憨态可掬。” 两人对望一眼,捧腹大笑。这一刻,冰消雪融,两人仿佛多年知交,心意相通。 ...... 白郦两人一路疾驰,不出三日,抵达兴洛仓。问明徐太傅所在后,两人直奔府衙。 丁书剑已在门口等候,见到郦雪璇,暗自不悦。不过他涵养颇深,没有表露出来。 走进府衙正堂,徐太傅正在指挥各路人马。他见到两人,大喜过望,道:“用人之际,你们来的正好。你们先去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去黄河大堤看看,我担心这两日大雨,洪水会漫过堤坝。” 晚饭后,丁书剑和白复回到客房,丁书剑面色一沉,道:“复师弟,杨师妹真心待你,你这么做,对的起她吗?” 白复一愣,恍然大悟,笑道:“师兄你误会了,我和郦师妹仅为好友,无他。”说罢,将自己和郦雪璇相遇的事讲述一遍。 丁书剑听完,脸色和缓一点,道:“复师弟,莫怪师兄唠叨。郦雪璇太过美丽,不适合为妻。” 白复笑道:“我以前也这样认为,接触下来,改观不少。郦师妹是个很单纯的人,不像外表那么孤傲冷艳。” 丁书剑冷哼一声,道:“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怕你见色忘义,辜负了杨师妹。” 白复笑道:“师兄你多虑了,我跟郦师妹是患难之交,感情虽好,但这种感情仅是单纯的友谊,不是爱情。” 丁书剑不屑一顾,道:“男女之间有友谊吗?都是托词。复师弟,你小心玩火自焚,得不偿失!”丁书剑越说越来劲儿,在白复耳边反复叮嘱。 白复终于忍无可忍,不悦道:“丁师兄,你的关心我心领了,意见我也收到。但情感之事是我个人私事,何去何从,我自有主张。”说罢,拂袖而去。 这一夜,白复心中烦闷。白复本来心中坦荡,既没有对不住杨亦蝉,也没有伤害郦雪璇。但被丁书剑这么一描述,好像自己成了负心之人。 白复越想越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白复干脆披衣下床,推门而出,站在屋檐下,深深呼吸,排解郁闷之气。 今夜狂风骤雨,暴雨如注,铜钱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白复心念一动,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听院墙外马蹄疾驰,数十人大呼:“不好了,要溃坝了,大家赶快逃吧!” 白复大惊,抄起一把油纸伞,腾空而起,跃过院墙,稳稳落在一名骑士马背。白复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答道:“壮士,我刚从堤坝上下来。今晚河水涨的太快,马上要决堤了。您赶快逃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白复一愣神,从马上跳下。 那人见白复下马,也不再复述二遍,策马扬鞭,夺路而逃。 白复再返回府衙,府衙灯火通明。郦雪璇正急冲冲往外奔。一问之下,才知徐太傅此刻正在大坝上,指挥三军将士和民夫守护堤坝。 白复对郦雪璇道:“郦师妹,恐怕大坝守不住了,溃坝在即,你赶快和府衙里的书吏撤离吧。” 郦雪璇问道:“复师兄,那你呢?” 白复道:“太傅如同我的叔伯,又不会武功,这种时候,我必须得保护他撤离。” 郦雪璇笑道:“复师兄,那我和你一起保护太傅。” 白复大急,断然拒绝:“不行,太危险了。你马上撤离。” 郦雪璇眼神笃定而深情,她平静地说:“在华山山顶,你跳崖赴死。那一刻,我以为你死了。那种苍茫天地,只剩下我一人的感觉,我此生再也不想经历。在凶险,我也想和你站在一起。” 白复鼻头一酸,也终于明白丁书剑的提醒。 郦雪璇对自己已经暗生情愫,若不及时制止,这天下还有谁能拒绝这美丽超绝、风姿绰绰的峨眉之雪。 郦雪璇看出了白复的犹豫,仿佛看透了白复的心思。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把“疾风”的缰绳交到白复手上。 郦雪璇道:“复师兄,咱们快走,晚了太傅可能就有危险了。” 白复回过神,暗骂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护坝救人要紧。” 两人对视一眼,再不多说,一挥马鞭,奔着大坝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二章 溃坝在即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 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公无渡河》李白 …… 白复再返回府衙,府衙灯火通明。郦雪璇正急冲冲往外奔。一问之下,才知徐太傅此刻正在大坝上,指挥三军将士和民夫守护堤坝。 白复对郦雪璇道:“郦师妹,大坝恐怕守不住了。溃坝在即,你赶快和府衙里的书吏撤离吧。” 郦雪璇问道:“复师兄,那你呢?” 白复道:“太傅待我,情同叔伯。太傅不会武功,这种时候,我必须得保护他撤离。” 郦雪璇笑道:“复师兄,那我和你一起保护太傅。” 白复大急,断然拒绝:“不行,太危险了。你必须马上撤离。” 郦雪璇眼神笃定,她平静地说:“复师兄,这个时候我不会走,你懂的。多我一人,保护堤坝和太傅更有把握。” 白复鼻头一酸,欲言又止。 郦雪璇看出了白复的犹豫,仿佛读懂了白复的心思。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把“疾风”的缰绳交到白复手上。 郦雪璇道:“复师兄,咱们快走,晚了太傅可能就危险了。” 白复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护坝救人要紧。”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再不多言,一挥马鞭,奔着大坝的方向,疾驰而去。 …… 到达河岸时,暴雨倾盆而下,雨点扫到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风助水势,河中水线越涨越高,越涨越快,如千军万马,排浪而来,咆哮汹涌。势如排山倒海,疾如万马奔腾。 登上大坝,大坝上灯火通明,虽然凶险万分,但徐太傅指挥若定。数千将士和民夫在徐太傅的指挥下,竟然有序,搬运沙袋,加固、加高堤坝。 见到白郦二人到来,徐太傅虽顾不上搭话,但依然向二人点头颔首,面带微笑。大难当前,依然淡定从容,这份气度,让二人折服。 正在这时,一人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禀报:“大帅,不好了,西南角的堤坝上出现一个灯笼大小的裂痕,现在怎么都堵不上!” 徐太傅面色一沉,从案几上拿出一支令箭,道:“方将军,你速带五百兵士,每人扛一个沙包,全速前进。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将窟窿堵上。堵住了,记你大功一件,堵不住,斩!”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一撩战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喝一声:“得令!” 说罢,接令匆匆而去。 白复走到徐太傅跟前,学着刚才那位将军的礼节,道:“太傅,让我过去帮他吧?” 徐太傅道:“复儿,你和郦姑娘武功高强,可全力协助诸位将军抗洪抢险。但你们对抢险知之甚少,切记,只能协助,不可越权。” 白复允诺,和郦雪璇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徐太傅望着两人的背影,默默一叹:“这次水患凶险万分,不管能否保得住,我当全力以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白郦二人跟方将军来到西南角的堤坝时,裂痕已经扩大成一个磨盘大小的窟窿。 方将军一声令下,众将士按照步骤,循序渐进将沙包丢入窟窿中。窟窿慢慢变小,眼看着就要合拢,突然一阵大水涌来,将沙包卷入水底,刚堵上的地方又被冲出了一条大口子。 方将军气得直骂娘。 白复观察一阵,已经明白堵漏的原理。他来到方将军身边,说了自己的想法。再征得方将军同意后,白郦二人带着数十名兵士,扛着沙包和巨木,走到水流最湍急处。 白郦二人站在窟窿两端的堤坝上,使出全力,同时投掷出一根巨木,两根巨木呈x型,交叉深插水底。紧接着,白郦二人以连珠箭手法,迅速投掷出沙包。沙包投掷速度快过水流速度,层层叠叠垒在巨木前方。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将这个口子合围,将窟窿堵上。 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黄河的上游竟然飘下来一艘采砂大船。船上虽然空无一人,却挂着满帆,载着万斤砂石,冲了下来。其声势惊天动地,雷霆万钧。 数千将士和民夫齐声惊呼。 一旦这艘采砂船撞到堤坝,就是溃坝之时。民夫们再也不淡定了,为首一名年轻人,冲开将士的守卫,带着几个兄弟,奔逃出去。这种羊群的示范效应,极大地动摇了军心。 一名把总掏出腰刀,将这名年轻人砍翻在地。其他民夫愣了一下,绕开这名把总,从其他口子逃离大坝。 随即,奔逃的人越来越多,杀都杀不过来。 这名把总眼睁睁地看着这艘采砂船撞向堤坝,不由把眼一闭,心道:“完咯,完咯,今日要喂黄河的鱼虾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光芒咋现,一个弯月般的东西“嗖”地一声飞出,劈向采砂船的主桅杆。只听喀喇喇一声响,耸立的主桅杆被齐腰斩断,其余船桅或倒或斜,也一根根倒下。这轮弯月正是白复用御剑术祭出的蛟蟒月牙刀。 船桅一倒,没有船帆的助力,船速减缓不少,但依然被河水裹挟着,冲向堤坝。 白复道:“郦师妹,助我!”说罢,腾空而起,隔了数十丈,跃向采砂船。 就在白复一口真气将尽,身体开始下落之际。郦雪璇的飒紫剑如一道紫色闪电掠至白复脚下。白复足尖一点飒紫剑身,借这一点点的力,展开鹰击身法。只见白复双臂展开,如一只大鸟,在半空中一个回旋,滑翔十数丈,飞至采砂船上方。 这一手轻功闻所未闻。堤坝两岸,喝彩声响彻天空。 白复如天神临凡,双手高举玄铁厚背刀,用尽全身气力,一刀凌空劈下。坎鼎巨力透刀而出,刀尖现出一道白色光芒,狠狠地斩在船头甲板上。 第二百零三章 平定水患 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 龙伯驱风不敢上,百川喷雪高崔嵬。 二十三弦何太哀,请公勿渡立徘徊。 下有狂蛟锯为尾,裂帆截棹磨霜齿。 神椎凿石塞神潭,白马参覃赤尘起。 公乎跃马扬玉鞭,灭没高蹄日千里。 ——《拂舞词/公无渡河》温庭筠(唐) …… 只听砰嘭一声轰响,顷刻之间,船头裂开一条大缝。遗憾地是,白复全力以赴,但却并没有出现预期的结果——将船身斩为两截。 白复暗叹,要是青衫道人运刀,定将此船砍为两段。心念一杂,真气便浊。白复没有飞掠到船头,离船还有不到半米,反跌入湍急的河水中。 泛滥的黄河犹如发狂咆哮的巨人,裹挟着大量的泥沙。任谁掉入水里,也无力逃出生天。 太傅眼睁睁看着白复坠落入水,被卷入河底,生死未卜,心中大恸。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 太傅一咬牙,生生将这口血吞入腹中。悄悄用手帕擦掉溢出嘴角的血迹。他扶着桌角,努力让自己挺拔站直。大敌当前,他作为主帅,他的意志和信念,决定着数千抗洪抢险将士奋战到底的勇气和信心,关系着堤坝下方数万百姓的性命! 他不可以倒下,绝不能倒下! ……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郦雪璇双盘结伽而坐,屈手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施无畏印,脸庞圣洁如莲花,口念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郦雪璇声音似乎不大,但堤坝上数千将士和民夫,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回旋在耳畔。 数千将士和民夫被郦雪璇庄严的法相所感染,齐齐跪坐在地,双手合十,跟着她的声音,虔诚的祈求上苍的佑护。 …… 白复落入水中的刹那,青衫道人的话回响在耳畔:“坎鼎代表水,水是你力量的源泉,要想驾驭坎鼎真气,就要熟悉水性,利用水来修炼。大河奔腾,一往无前。刚柔并济,柔中有刚。压而不弯,挟而不屈。遇强则抗,向死而生!” 泛滥的河水如黄泥汤,将白复卷入水底,白复口鼻被泥沙糊住,无法呼吸。天地桥一断,丹田真气马上进入内循环模式。坎鼎真气更有惊人表现,遇水后从身体涌出,形成防护罩,包裹住白复。白复松了口气,赶忙大口喘气。 奔腾的河水撞击到坎鼎防护罩后,河水咆哮的力量被坎鼎真气快速捕捉吸收,形成一个能量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这股巨大的能量吸入到坎鼎防护罩中。防护罩由薄变厚,由浅黄色变成金黄色。 白复浑身充满力量,这股力量不可遏止。手中厚背刀忽然一震,乍现炫目光芒,青衫道人“飓风灭魂”刀意出现在脑海,划破天际。 白复双腿在水中一搅,整个人在水中旋转起来。像一只挣脱锁链束缚的海中苍龙,从河水中一飞冲天。 白复一刀劈出,风雷并发,如飓风袭来,掀起滔天巨浪,将采砂船送上浪尖。白复玄铁厚背刀一挑,借着浪尖的力量,顺势而为,将采砂船送上天空,跃过堤坝,掉落在远处的农田之中。 大坝保住了! 堤坝两岸,数千将士和民夫欢呼跳跃,庆贺之声回荡天际。 太傅心头一松,缓缓地跌坐在榻上。 …… 天地肃杀,浪头翻腾。白复站在被齐腰斩断的主桅杆上,踏浪逡巡,汹涌奔腾。 白复长发披散肩头,手握厚背重刀,衣决飘飘,虎目如电,宛如大河神魔,驾雾腾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如此魔功,骇人听闻! …… 天慢慢亮了,雨也收住了。 桀骜不驯的黄河水,在折腾了一夜后,如同草原上受惊的脱缰马群,在套马杆的引导下,从四散奔逃、万马奔腾,到各自归位、慢慢合拢,最后变成舒缓、惬意地在草地上打滚、吃草…… 好一幅田园风光。 …… 经过几天几夜的抗洪抢险奋战后,堤坝岿然不动。天气也逐渐转好,水患之灾逐渐平熄。 这一日,白郦二人陪着徐太傅巡视街道,只见不少地方都有粥铺赈济灾民,但排队领粥的都是老人和孩子,不见一个青壮年。偶有一两个外地来的青壮年排队,马上便被兵丁驱逐。 白复大惑不解,请教太傅。 徐太傅手缕长髯,道:“自古赈灾易出乱子,跟官员赈灾不力密切相关,主要有几个原因: 其一,赈灾灾粮不够,导致灾民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灾粮不够或者是因为当地官员不敢作为,不敢开仓赈粮。或者是因为贪腐,层层克扣,盘剥朝廷下发的赈灾钱粮。 其二,赈灾措施不济。没有安顿好灾民,灾民流离失所,大规模聚集,吃喝拉撒聚在一起,导致瘟疫漫延,造成大量人员死亡和恐慌。 上述情况严重时,灾民就会抢掠当地富户,甚至会冲击官衙,杀官抢粮,聚众造反。” 因此,赈灾的关键在于人、财、物的管理。赈灾行动的整体统筹策划、部署落实;朝廷与地方、官与民,各种利益关系的沟通、协调;灾民的疏导、安置;钱粮的运输、调派、分配……种种这般,不胜枚举。哪一个方面的缺失和疏漏,都可能导致一场灾难。 所以说,赈灾是个系统工程,和打仗差不多。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和平时期如何检验军队强不强大?不用看是否兵多将广、武器精良、阵法操练、格斗竞技,只要看看当地驻军的赈灾水平和效率、军队集结的速度和士气、民众的动员和安抚能力……就能对这支军队的战力得出客观的结论。 郦雪璇好奇问道:“太傅,您刚才讲到:如果灾民没有粮食吃,就会杀官抢粮,聚众造反。那您为何只给老弱病残施粥,不管青壮年呢?他们正是饭量最大的年纪,没得吃,不是更容易造反吗?” 太傅笑道:“他们不是没得吃,而是他们要想吃饱,不能靠救济,而是要靠劳动,用劳动换粮,养活自己和家人。” 第二百零四章 赈灾之法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 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袐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水调歌头·赋三门津》元好问(金) …… 见白郦二人疑惑,徐太傅进一步解释:“赈灾很重要的一环,就是安置青壮年灾民,不能让他们闲着。这些青壮年离开家乡的土地,无地可耕,无事可做。吃饱喝足后,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游手好闲,就会生事。 所以,要第一时间将他们召集起来,按其籍贯,编撰花名册,由家族族长协助赈灾官吏管理。然后,‘以工代赈’,将救灾与劳作结合在一起。一定要让他们有活干,有钱赚,用劳力为一家老小换钱粮。” 白郦二人有些明白了,但仍有不少问题。白复问道:“可是灾荒时期,哪有那么多活儿可做?没受灾地方的土地本身就有农夫在耕种啊?” 徐太傅很高兴两人如此好学,耐心讲解:“灾荒期间,耕地确实没有了,但还是有很多活可以做,特别是基建。当地府衙应带头,发动灾民中的青壮年大兴土木,修桥铺路。 同时,动员当地豪族盖房修屋,修祠堂,建学堂,把平日想做的基建工程一股脑做完。” 郦雪璇问道:“赈灾不是朝廷的事吗?这些当地豪族愿意出钱吗?” 徐太傅道:“这个问题问的好。赈灾主要是朝廷的事,但一定要利用好当地豪族。 青黄不接的饥荒季节,无数灾民仰仗朝廷的救济。但朝廷的赈灾钱粮,从筹措到下发,有个层层审批的过程,不可能及时到位。有时,灾民太多,钱粮一时半会儿还筹措不够。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当地豪族协助赈灾,很容易发生民变。 要让当地豪族出钱,也不能硬摊派,否则对方真撂挑子,你还不敢把他们怎样。这些当地豪族,哪家没有在京城做官的亲戚?甚至本身就是告老还乡的朝中元老、皇亲贵胄。 所以,首先要先帮他们算算账。灾荒年景,劳力最便宜,对这些灾民来说,两膀都是力气,只有一家人能吃饱,不给工钱都可以。若当地府衙有基建项目,当地豪族有房屋修缮计划,此时最划算。 其次,宣传引导。苦难时期,务必勠力同心。若大家都不出力,一旦局面失控,激起民变。灾民暴乱,杀官造反,势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时候,这些豪族富户不但钱粮损失,家人凌辱,连命恐怕都难保。 只要好好沟通,这些豪族的族长大多都是饱学之士,会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说服这些人,利益比情感更能打动他们。” 白郦二人恍然大悟。白复一入长安就被李林甫之子欺辱,自然对权贵没什么好感,问道:“那如果真有嗜钱如命的豪族,他们就是不配合,甚至阻挠其他豪族配合的,该怎么办?” 徐太傅手掌往下一切,道:“那正好杀了祭旗!杀鸡儆猴,斩立决!” 白复钻了牛角尖,不甘心问道:“倘若这豪族是皇亲国戚呢,难道也杀?不怕事后皇帝怪罪吗?” 徐太傅冷笑道:“尚方宝剑不斩无名之辈!倘若真遇见这种局面,就要快速破局。要杀就杀那挑头闹事的,杀那最自以为是的,杀那地位最尊贵的! 此人一杀,局面立刻打开。 皇亲国戚?哼哼。都是用来吓唬老百姓的。他心里最好明白,皇帝可不止他这么一个亲戚。 皇帝派钦差大臣下来,可不是让你帮着照顾家眷的。倘若差事办的不好,回京以后,掉脑袋的就是钦差大臣。” 说到这里,太傅叹了口气,道:“复儿,你要明白,对于帝王来说,江山是第一位的!为了稳住江山,什么事都可以办;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什么谎言,都可以编造;什么人,都可以杀戮!” …… 白复见时机成熟,问起郦雪璇被人截杀之事。 徐太傅初听,也是一愣:“郦姑娘冰雪聪明,谁会加害于她呢?”他详细问起郦雪璇在虎贲军营和奉旨来洛阳的前后情况,每一个细节都不肯落下。 郦雪璇顾虑到白复的感受,隐去了“三王探花”的事,仅仅谈到广平王李俶追求自己之事。 徐太傅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继续听二人讲下去。 当听到追杀郦雪璇的人里还有胡人高手,太傅面色一沉,心中暗道:“难道自己猜错了吗?此人逢迎拍马、不学无术是真,可是怎么能有能耐调动胡人?难道背后还有一支力量不成?元夕之夜,有数个突厥刺客,借白复和李木生争斗,火烧巴蜀会馆,嫁祸李林甫。这批人不明不白死了,来历一直没有查清。长安竟然隐藏着这么一支神秘力量,没有被黑白两道发现。幕后操控指使之人心机之深,阴沉可怕。” 想到这里,徐太傅对身后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得令,迅速离开。 太傅对郦雪璇道:“郦姑娘,洛阳之行,你但去无妨。我和白马寺主持很熟。我会将你之事告知与他,他定有保你之法。至于杀你之人,我大概猜得一二,我会找人核实。一旦查实,我自会妥善处理,你且放心。” 白郦对望一眼,喜不自胜。 白复心情大好,又把两人在华山所闻所见讲了一遍。听到马帮之人掘龙脉之事,徐太傅心中一叹:“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表面上歌舞升平,太平祥和,底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这批伪装成马帮的人定然是“杀、破、狼”三星之一。这批人应该和截杀郦雪璇的人不是一批人。 两路人马的共同点就是都有胡人参与。若只是胡人还不可怕,马帮之中还有不少文人,听这些文士高谈阔论,不无见地。胡人铁骑的勇武剽悍再配合文人的智谋韬略,破坏程度远甚于单纯的草原部落。汉文帝的中行说辅佐匈奴老上单于、东晋的王猛辅佐前秦苻坚,都曾让草原铁骑横行中原,造成天下大乱。 近年来,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三星日趋聚合。一旦三星连珠,天下易主,无可逆转! 以此天象而言,大唐危矣。未来二三年,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局势如此复杂微妙,大乱恐怕比预计的还要来的快。是时候按照姜大哥的指示,尽快安排大家撤离了。” 第二百零五章 赈灾钱粮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来蓬莱复西归。 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李白 …… 几人路过一块农田,数百人正在加紧耕作,为首几位长者见到徐太傅等人,赶忙停下活技,躬身施礼。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白复,哗啦啦跪倒一地,磕头如蒜捣。白复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 徐太傅哈哈大笑,道:“复儿,你前两日大展神威,百姓质朴,把你当做河神下凡了!呵呵” …… 水患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赈灾依然进行。因为水灾,今年的收成无望,民之食艰,无甚今岁。粮食歉收,米价暴涨,不到三个月,每斗价格已猛涨数十钱,照此下去,春夏之交,后果不堪设想。 天宝初年这里就曾闹过饥荒,米价涨到每斗数百钱,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地,当地父老至今言之流涕。 为了防止悲剧重演,赋闲已久的太傅亲自向玄宗讨要官职,奉旨成为此次赈灾的主官。担任河南道宣抚使、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摄理陕郡郡长,节制河南道全境军政大权。 太傅深知朝廷陋习。一方面不断上奏朝廷,陈述灾情,请求朝廷尽快调拨赈灾钱粮。一方面派门生故吏跟户部诸位官吏沟通谈判。 这一日户部尚书裴宽刚刚退朝,长孙大人便到了他的府邸。裴宽赶忙出来迎接,两人一阵寒暄,有说有笑,手挽手步入府门。 进入内书房,侍女们沏茶焚香,诸事妥当后,掩门退下。 两人客套一阵,裴宽轻呷一口香茗,笑道:“长孙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为太傅当说客?” 长孙大人先不答话,深嗅手中的闻香杯,陶醉道:“裴大人这款茶应该是来自巴蜀的峨眉飘雪吧,今年明前新采的芽头?” 裴宽笑道:“什么好东西都瞒不过长孙大人的法眼。若是长孙大人喜欢,我送您和太傅两担。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太傅的心头所好?” 长孙大人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先替太傅谢过大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一份薄礼呈给大人。” 裴宽笑道:“哦?能入长孙大人法眼的,定非凡品。” 长孙大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画卷,徐徐展开。只见一幅田园风光跃然纸上。“此庄园北涉玄灞,清月映郭。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 裴宽看完,心神俱醉,赞道:“若能在此终老,夫复何求!” 长孙大人笑道:“此事以前是奢望,但今日却也不难。” 裴宽奇道:“难道画中庄园真实不虚?” 长孙大人笑道:“此庄园就在辋川,是则天皇帝专门为太平公主所建。圣上把它赐给了虢国夫人,而虢国夫人委托我将其卖掉。” 裴宽双目放光,急切问道:“价格几何?” 长孙大人神秘一笑,比出三根手指,道:“不过五日内就要成交,否则她就卖给安禄山了。这安胖子已经交了定金了。” 裴宽颓然跌坐在塌上,道:“这娘子也算的太精明。这么大一笔钱,一时半会哪里拿的出。谁家的账上也不会白白趴着这么一笔巨款啊!” 长孙大人摇头笑笑,再不答话,缓缓将画轴慢慢卷上。 “且慢,容我再看一眼!”裴宽附身画卷,再度细细品味,愤然道:“安禄山这种粗鄙之人哪配拥有这般神仙之境!他懂得这其中的意境吗?” 裴宽扭头看向长孙大人,他神情自若,自顾自地品着香茗,仿佛这事跟他无关。 裴宽焕然大悟,躬身一礼,大笑道:“还请长孙大人教我!” 两人重新坐回桌前,进入正式话题。 长孙大人道:“太傅说了,赈灾钱粮若能尽快到达河南道,他许诺户部可自行提留下拨款项的一成作为通道费用。” 裴宽眉开眼笑,道:“太傅格局恢弘,体察下情,行事总是那么熨帖。我可以保证,本次赈灾的钱粮除此之外,绝无克扣,十五天一定到账。” 长孙大人摇摇头,道:“太慢,太傅要三天到账!” “什么?三天!不可能,开玩笑!”裴宽连忙摆手。 “长孙大人,您也是精于政务之人,自然知道咱们的拨款流程。从户部拟文,奏请圣上御批,再到圣上批复给李相,最快也得三天。李相批转给户部还得一到两天。户部内部筹措钱粮还需五天,再从户部运抵河南道还需五至八天。 这还没算将奏折递到圣上手里,让圣人在百忙之中过问此事的时间和协调难度。我可以最大化缩短户部内部筹措钱粮的时间,但其他流程所需时间,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长孙大人心中暗赞:“太傅果然料事如神。” 长孙大人也不争论,直奔主题,平静回道:“太傅说了,三天到账,户部可提留二成。” “两成!此话当真?”裴宽手按桌几,身体前倾,双眼异彩涟涟。 “太傅一言九鼎。这是太傅手书。”长孙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飞鸽传书,递给裴宽。 裴宽确认无误,果然是太傅笔迹。 裴宽大喜过望,道:“这就好办了,成交!烦请长孙大人转告太傅,从明日起,三天之内,第一笔赈灾款必到他的手上。”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宾主皆欢。 …… 经过太傅反复陈词,朝廷终于准奏,决定拨粮食三十万石,粗布二十万匹,一亿万钱赈济灾情。 太傅将这笔赈灾款项拿到江淮一带采购粮食。再加上朝廷所调拨的三十万石,河南道府衙便有了充足的粮草物资。 太傅有序地将这批粮食投放市场,平抑物价。因此,尽管这次水患不亚于天宝初年的饥荒,但河南道百姓却能吃饱穿暖,平平安安度过这次灾害,没有一人饿死。 河南道百姓跪谢朝廷天恩浩荡,对圣上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也把太傅当做万家生佛,立祠祭拜。 第二百零六章 瘟疫防控 汩汩避群盗,悠悠经十年。不成向南国,复作游西川。 物役水虚照,魂伤山寂然。我生无倚著,尽室畏途边。 长林偃风色,回复意犹迷。衫裛翠微润,马衔青草嘶。 栈悬斜避石,桥断却寻溪。何日干戈尽,飘飘愧老妻。 行色递隐见,人烟时有无。仆夫穿竹语,稚子入云呼。 转石惊魑魅,抨弓落狖鼯。真供一笑乐,似欲慰穷途。 ——《自阆州领妻子却赴蜀山行三首》杜甫 …… 粮食问题终于解决了,徐太傅睡了这些天最痛快的一觉。梦中他回到了生与斯、长于斯,魂牵梦萦的巴蜀: “水拍晴莎,山衔春店,飞花落絮悠扬。打鱼放鸭,四月好时光。此地林峦绝胜,家家足、碧涧幽篁。斜坡上,碎瓻败甓,零乱补围墙。鸣榔,思往事,峨嵋仙客,曾驻吾乡。惹溪山千载,姓氏犹香……” 突然门口一阵喧闹,将徐太傅吵醒。 “这位将军,请让我禀报太傅吧,十万火急,实在是耽误不得!”门口一人声音急切。 “颜大人,不是我刻意阻挠,太傅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好不容易才睡着。您稍事休息,让太傅再多睡一两个时辰。等太傅醒来,我立刻帮您禀报。” “列布,让颜大人进来。”徐太傅披衣挑帘而出。 户曹参军颜季明看到徐太傅黯黑的眼圈,无光的皮肤,不由心酸愧疚。赶忙拜见,道:“深夜惊扰太傅,还请太傅恕罪。” 徐太傅爽朗一笑,道:“不打紧,年纪大了,睡得少了。我也刚醒。来,坐下谈。” 事情紧急,颜季明也顾不上客套,讲起求助缘由。 原来,陕州水患虽已平息,但水灾带来了另一个灾难——疫病流行。瘟疫比水灾和饥荒更加凶险可怕。洛阳一带,人心惶惶,成千上万的人坐以待毙。 颜季明道:“从陕州等地的灾民逃至洛阳。太守按照太傅的意见,未让灾民入城,而是在郊外设置了甲营、乙营、丙营等八个安置点。征调军队营帐,将灾民按乡籍统一安置在此。” 太傅问道:“安置点的布置如何,饮用水源、洗衣沐浴、垃圾堆埋、旱厕粪便是否隔开?” 颜季明回禀道:“兵部派了大量行军司马和参军协助洛阳府衙规划安置点。除了箭楼吊斗、壕沟鹿障等纯军事设施未设置外,其余布置完全参照行军布阵的规划,来安营扎寨。 有专门的伙食兵在溪水上游,选择清洁水源,埋锅灶饭。安置点内,建立防火带,水缸注水,堆土成袋。各营帐篷之间,保持足够距离。既防火势蔓延,也防疫病传染。后勤兵在溪水下游搭建浴场、旱厕和垃圾填坑。 扎营完毕后,太守在参军们的陪同下,巡视一圈,逐一验收。因此,灾民人数虽然众多,但整个营地井然有序,交错杂居,整洁干净。”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徐太傅问道。 颜季明摇头表示不知。 “怎么发现的?”徐太傅急切问道。 颜季明回禀道:“先是丙营一位老人出现了发热征兆,没熬两天就离世了。紧接着这户人家全都出现了发热病灶,不到七天,纷纷病逝。随后数日,与之相邻的几个帐篷,都出现了大量人员染疾。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丙营的灾民都慌了,纷纷逃离安置点。 涂将军急了,怕瘟疫扩散,带兵将所有逃离的灾民都抓了回来。同时,在八个安置点外,都分别建立军事隔离区,胆敢逃离者,格杀勿论。 此举虽然将疫情控制在丙营,但治标不治本。一方面,丙营情况急剧恶化,岌岌可危;另一方面,其他安置点人心惶惶、若无更好的办法,迟早会生变。 太守大人手足无措,让我快马赶来,征求太傅大人的意见。” 徐太傅当然知道,所谓的太守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其实就是让自己也沾包,将来若事态严重,圣上怪罪下来,找人问责时,能多拖一个人帮着分担责任。不过事关百姓安危,再计较这些名利场上的心机没什么意义。太傅早过了在乎声名毁誉的年纪,更看重做点实事。 太傅沉吟片刻道:“青城一脉有不少弟子在洛阳,速与他们联系。青城九针天下无双,治疗伤寒瘟疾尤其有效。可请他们出手救人,深入疫情最严重的地方,问诊丙营病患。 除原有八个安置点外,在郊外增设男营、女营两个新的安置点和一所病坊。其他各营逐一排查,一旦有发热灾民,马上转移到这两个安置点,留意观察。若确诊是瘟疫,再转移至病坊。 病坊用重金请当地名医或懂得医术的道士、僧人坐堂问诊。对于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治愈病人较多的医生,由府衙呈报朝廷,赐爵位以示奖励。 此外,我有一个方子,源自《千金方》,是我从老友孙思邈处得来的治疗瘟疫的秘方。这一药方“用药节度不近人情,至于救急,其验特异。连饮数剂,即汗出气通,饮食稍进,神守完复。即使平居无疾,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 此一药方所用皆中下品药材,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便于在民众中推广使用。 太守可命人在街头架起大锅熬煎,免费向百姓发放。过往行人,不问老少良贱,各服一大盏。” …… 太傅一边讲,颜季明一边记。等太傅讲完时,天已大亮。太傅浑身冒出虚汗,疲惫不堪。 颜季明双目泛泪,感动之情,无以言表。 太傅摆手笑笑,道:“我的身体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快去吧,迟了就来不及了。青城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就在我身边,我让他跟你同去。他医道甚好,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百零七章 太傅染疾 论曰: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卒然遭邪风之气,婴非常之疾,患及祸至,而方震栗;降志屈节,钦望巫祝,告穷归天,束手受败。赍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咄嗟呜呼!厥身已毙,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啼泣。痛夫!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憃若游魂。哀乎!趋世之士,驰竞浮华,不固根本,忘躯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 ——《伤寒论序》张仲景(汉) …… 太傅命人将白复唤来,介绍两人认识。同时,让颜季明将洛阳瘟疫扩散之事重讲了一遍。 颜季明见白复是个俊美的少年,不由顿生小觑之心,暗道:“瘟疫乃滔天之祸,这少年万难指望。罢罢罢,通过他联系青城其他弟子吧。洛阳一带定然还有其他同门。” 白复觉察出了颜季明的心思,也没放在心上,这样的情景他在成都问诊时见得多了。一切让事实说话吧。 白复把目光转向徐太傅,不由一愣。一夜之间,太傅竟衰老如斯。 白复赶忙手搭太傅脉搏,双目微闭,凝神体察。太傅脉象若有若无,时断时续。 白复急望太傅,太傅右手臂不由自主地抽动,口眼有些歪斜。 白复问道:“太傅,您哪里感到不舒服?” 太傅吐字有些囫囵不清,道:“也没有特别不舒服,除头痛外,周身也无特别疼痛。就是有点头晕,会突然眩晕。右侧的脸和手脚有些麻木。走起路来,感觉像踩在棉花堆上,一脚深一脚浅。 白复大吃一惊,此相乃中风前兆。 中风又称卒中,分中经、中脏。中经络多致半身不遂,中脏腑则多致神识昏迷。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不容有失。白复赶忙从医囊里取出银针施救。 白复根据青城九针医理,在其左手厥阴经劳宫***关穴各刺一针,上下倒换至足部太冲穴、中封穴,针刺该两穴。 然后,针刺经外奇穴八风、八邪。八风穴即足趾趾缝间,当赤白肉际处;八邪穴即手指指缝间,当赤白肉际处。 常规银针施针完毕,白复取出锋针进行刺络急救。锋针亦为青城九针之一,也称三棱针,主要用于刺络。锋针乃是急救先锋,无论是中风还是心绞痛,若急性发作,皆可以锋针刺络出血。刺络当视青筋怒张处刺,不局限于穴位,凡周边有青筋怒张者,皆可刺之。 白复在太傅百会穴及双侧耳尖施针。见太傅口眼歪斜,白复用锋针加刺耳垂。同时配合开四关,即针刺合谷、太冲、内庭、陷谷四穴。 锋针刺络完毕后,白复仍不放心,再刺太傅经外奇穴十宣、气端。所谓十宣,即手十指尖端,左右共十穴。气端则在脚十指尖端,左右共十穴。 白复用锋针点刺挤血,太傅施针部位血液呈喷射状射出,血色乌黑。 白复大喜,血液若能喷射状射出,多能化险为夷。若点刺挤血,出血甚少,挽回多半困难。 前前后后大约一炷香时间,太傅病症终于稳定下来,脸色不再那么难看,慢慢有了血色。 整个过程太傅淡定从容,神情自若。 太傅面露微笑,温声细语谢道:“复儿,谢谢你,我感觉精神好多了。头痛、头晕、眼花、耳鸣等症状都消失了,不再恶心呕吐或呃逆了。” 颜季明收回小觑之心,由衷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天开眼了。白少侠当真是岐黄国手,不愧是青城名门子弟!这次疫情,要真心仰仗少侠了!” …… 见太傅病情好转,白复才敢开赴洛阳。动身前,白复又开了几服固本培元的草药,跟太傅的侍从反复交待后,才启程。为避免发生意外,白复将郦雪璇留在太傅身边,一方面让雪璇照看太傅病情,一方面在局势没有明朗前,让其得到太傅的庇护。 随后,白复和颜季明星夜兼程,很快赶到洛阳。 此时,丁书剑已经率领洛阳一带的青城弟子赶到安置点。洛阳太守等官员热情接待。 众人商量后,决定按照太傅的建议,让当地名医、医道、医僧进入男营、女营和病坊,进行坐堂问诊。 由青城弟子进入疫情最严重的地方――丙营,治疗病患。 …… 青城弟子们毫无怨言,做好必要的防护措施后,开赴丙营。通过军事隔离区时,涂将军亲率众将为青城弟子开道。 涂将军一声令下,数千将士齐刷刷致以最崇高的军礼,目送着这批勇士进入丙营。众将士皆知,此时的丙营如同鬼蜮,其中凶险,不亚于修罗战场。青城弟子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然而,这批侠士人人淡漠生死,铤而赴险,如此风貌,不愧为我大唐豪杰! …… 白复最初接诊的患者为一名年近七旬的老妪。病症为:胸闷气短,呼吸时吸气表浅,双肋隐痛,无发热咳嗽、咳痰等症状。纳寐尚可,二便调。舌质暗红、有紫气、苔浊腻略厚。脉右寸滑,右关略紧,两尺弱。双肺呼吸音稍增粗,未闻及明显啰音。 白复望闻问切后,诊断为喘证,太阳阳明合病,太阴阳明两感,痰浊蕴肺。 白复从针囊里取出银针,匀速进针。先刺右手内关穴,并向外关穴方向透刺,入针后,老妪长吁一口,明显感到胸闷缓解,两肋隐痛消除。 白复再刺太渊穴,并向阳溪穴透刺。白复这两针没用提插捻转这类传统针法,皆是青城九针手法。见老妪年事已高,也没用特殊行针和补泻手法。 老妪留针后,感受患处,再次反馈胸闷明显好转,呼吸通畅。 白复开出处方,让老妪按照《伤寒论》张仲景所述方法煎熬、服用:“上五味,咀,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适寒温,服一升。服已须臾,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温覆令一时许,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病者必不除。若一服汗出病瘥,停后服,不必尽剂;若不汗,更服依前法,又不汗,后服小促其间,半日许令三服尽。若病重者,一日一夜服,周时观之。服一剂尽,病证犹在者,更作服;若汗不出,乃服至二三剂。禁生冷、黏滑、肉面、五辛、酒酪、臭恶等物。” 颜季明是唯一随队进入丙营的洛阳官吏,他见识过白复的手段,对白复的医术无比崇拜,赶紧抄录一份:桂枝20、麻黄6、苍术15、法半夏20、全瓜蒌15、杏仁15、紫菀15、苏子 15、白芥子15 、莱菔子15 、石菖蒲20、芦根15、桃仁15、冬瓜仁20、炙甘草6、生姜30。 此方从此流传后世,千年后依然在大疫时救人无数。这是后话,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第二百零八章 大医精诚 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今病有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诊候以审之。而寸口关尺有浮沉弦紧之乱,腧穴流注有高下浅深之差,肌肤筋骨有厚薄刚柔之异,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矣。今以至精至微之事,求之于至粗至浅之思,岂不殆哉!若盈而益之,虚而损之,通而彻之,塞而壅之,寒而冷之,热而温之,是重加其疾。而望其生,吾见其死矣。故医方卜筮,艺能之难精者也。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 …… ——节选自《大医精诚》孙思邈(唐)《备急千金要方》 …… 次日复诊,老妪胸闷、胁痛症状明显缓解。但咳嗽出现,咳痰增加,咳痰为白色稠黏胶痰。舌脉同前日。 白复见老妪病情有所好转,不再换方,施针用药方案同前。唯一改变,阴阳倒换,这次先刺阳溪穴,再向太渊穴透刺,以增强针效。 五日后,老妪胸口烦闷,两胁疼痛已明显好转。咳痰较少,色泽变清。舌苔浊腻慢慢开始消退,右寸脉滑象逐渐平缓。白复继续按前法施针。但改变了药剂中部分药材的比例,去掉苏子、白芥子,加入陈皮15、茯苓15,冬瓜仁增至30,芦根增至 25,生姜增至50。 至第八日问诊时,老妪胸闷不适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双侧胁肋隐痛基本消除,偶而咽痒咳嗽,咳嗽时伴有少量黏痰。纳寐可,二便调。舌质淡暗、苔白腻。双脉整体有滑象,左关略大。 至第十日问诊时,经众人评估,老妪病情已经好转,无需再用针药,只需居家调养即可。十五日后,再次复诊,老妪红光满面,气色正常,精神矍铄,身体再无任何不适。 青城弟子进驻丙营后,发现瘟病患者几乎都存在苔白厚腻、右寸脉独滑的特点,说明痰浊蕴肺为基本病机。针药干预后半月,症状均改善或消除。 白复诊疗过数十名瘟病患者后,认为本次瘟病还有”直中”的特点,起病隐匿,直接侵犯肺脏等器官。发病表现为干咳甚至不咳。 白复辨证后,认为此病之所以烈性传染、快速恶化,一般的伤寒温药很难治愈,其主要原因在于:患者虽然肺脏受损,但咳嗽、咳痰较少。患者干咳或不咳导致痰液无法排出,又因湿浊困阻中焦,运化之路受阻,痰浊堵塞气道,导致胸闷、胁痛。 鉴于此,白复试着将治疗方向放在润肺排痰方面。施针用药后,只要患者的咳嗽咳痰功能得以恢复,病情就能好转。个别病患,通过气功导引,将痰浊肺毒由粪便排出,也能实现脏病腑除之效。 既然患者主要的病机为太阳阳明合病、太阴阳明两感,白复结合数十名患者的治愈经验,最终给出了能够大范围推广的针灸方案:施针取穴在太阴经的太渊穴、阳明经的阳溪、合谷两穴。银针通过太渊穴透刺阳溪穴及合谷穴,既解太阴阳明两感,又可通过肠胃蠕动,促进排便,以降肺中浊痰。 此外,若患者感到胸闷,还可在厥阴经的内关穴施针。若患者感到胁痛,可选少阳经的外关穴用针。银针通过内关穴透刺外关穴,可以有效疏解胸闷胁痛。 施针时,不用提、插、捻、转这类传统针法,青城九针针法行气最好,见效最快。若患者年事已高,可不用特殊行针和补泻手法。如患者君火不明,可辅之以导引,加速运针行气,加强针感。 针药并用效果最佳,白复也给出了能够大范围推广的用药方案:以桂枝法为底开解太阳经、调和营卫。 桂枝法基本方为桂枝、芍药、甘草、大枣、生姜。主治外感风寒表虚证。头痛发热,汗出恶风,鼻鸣干呕,苔白不渴,脉浮缓或浮弱者。正如后世《汤头歌诀》所云:“太阳中风桂枝汤,芍药甘草枣生姜。解肌发表调营卫,啜粥温服汗易酿。” 此法方义为:本方证为风寒伤人肌表,腠理不固,卫气外泄,营阴不得内守,肺胃失和所致。治疗以解肌发表,调和营卫为主。本方证属表虚,腠理不固,且卫强营弱,所以既用桂枝为君药,解肌发表,散外感风寒,又用芍药为臣,益阴敛营。 桂枝辛温,辛能散邪,温从阳而扶卫,故为君药。芍药酸寒,酸能敛汗,寒走阴而益营。桂枝君芍药,是于发散中寓敛汗之意;芍药臣桂枝,是于固表中有微汗之道焉。桂、芍相合,一治卫强,一治营弱,合则调和营卫,是相须为用。 生姜辛温,既助桂枝解肌,又能暖胃止呕。大枣甘平,佐芍药以和营里,既能益气补中,又能滋脾生津。姜、枣相合,还可以升腾脾胃生发之气而调和营卫,所以并为佐药。 炙甘草之用有二:一为佐药,益气和中,合桂枝以解肌,合芍药以益阴;一为使药,调和诸药。甘草甘平,有安内攘外之能,用以调和中气,即以调和表里,且以调和诸药矣。 桂枝法以桂、芍之相须,姜、枣之相得,借甘草之调和阳表阴里,气卫血营,并行而不悖,是刚柔相济以为和也。所以本方虽只有五味药,但配伍严谨,散中有补,“为仲景群方之魁,乃滋阴和阳,调和营卫,解肌发汗之总方也。” 此外,根据病患个别表征,还有加减化裁之法:恶风寒较甚者,宜加防风、荆芥、淡豆豉疏散风寒;体质素虚者,可加黄芪益气,以扶正祛邪;兼见咳喘者,宜加杏仁、苏子、桔梗宣肺止咳平喘。 苍术、陈皮、法半夏、茯苓运脾化湿,紫菀、石菖蒲、苏子疏导肺络,麻黄、杏仁宣肺平喘,全瓜蒌、莱菔子、白芥子、冬瓜仁既可润燥化痰,配伍桃仁化瘀通络,又能奏通肠泄浊、脏病腑除之功。尤妙在一味芦根,中空象肺,善于透发肺窍之郁。 诸药和合,其中既蕴含麻黄汤、桂枝汤开解太阳,配千金苇茎汤通降阳明以治疗太阳阳明合病之意,又有二陈汤、三子养亲汤运脾化湿,合千金苇茎汤两解太阴阳明之功,疏导肺络、化痰泄浊。 第二百零九章 妙手仁心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乎。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为药者,良由此也。其虻虫、水蛭之属,市有先死者,则市而用之,不在此例。只如鸡卵一物,以其混沌未分,必有大段要急之处,不得已隐忍而用之。能不用者,斯为大哲亦所不及也。其有患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 ——节选自《大医精诚》孙思邈(唐)《备急千金要方》 …… 白复的针药疗法,见效甚快,一旦治愈,也不反复。更难得的是,白复所用针法是青城九针中最基础的针法,简单易学,易于推广。青城弟子一边治病,一边教学。百姓一学就会,很容易上手。丙营内重症患者由青城弟子施针,轻症患者则自行救助,无病灶者提前预防。这样一来,极大地加快了丙营的治愈速度,有效抑制住了疫病的蔓延。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这里得到了明显的体现。 白复的药方也很有讲究,所用药材皆中下品常见药草,不仅好寻,而且便宜,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适合大范围熬制,便于在民众中推广使用。完全体现了《大医精诚》中药王孙思邈“不得以彼富贵,处以珍贵之药,令彼难求,自炫功能,谅非忠恕之道”这句话的精神。 青城弟子在丙营架起大锅熬煎,免费向百姓发放。男女老少,各服一大盏。连饮数剂,即汗出气通,饮食稍进,神守完复。即使平居无疾,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 连丁书剑这类常年行医之人也对此方赞不绝口。丁书剑谦虚求教,道:“复师弟,桂枝汤为仲景群方之魁,也是咱们经常用的方子,但诸药和合则奥秘无穷。麻黄汤、桂枝汤开解太阳,配千金苇茎汤通降阳明,以治疗太阳阳明合病之意。二陈汤、三子养亲汤运脾化湿,合千金苇茎汤两解太阴阳明之功,疏导肺络、化痰泄浊。尤妙在一味芦根,中空象肺,善于透发肺窍之郁。 不知这诸药和合的法门,师弟是从何出习得?” 白复笑道:“这方子是太傅传我的,源自《千金方》。是太傅从药王孙思邈处得来的治疗瘟疫的秘方。此方用药节度不近人情,至于救急,其验特异。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个好玩的故事: 药王孙思邈隐居在终南山时,与一位叫做宣律的和尚来往甚密,经常在一起切磋道法。 有一段时间,长安一带大旱,庄稼枯竭,颗粒无收。 一位西域来的胡僧自称会法术,能为百姓求雨。这位胡僧面圣时,恳请圣上同意他在长安昆明池结法坛,并赐给他香灯等宗庙祭祀器皿,以便祭天祈雨。 玄宗大喜,不仅答应了他的请求,还让朝廷为胡僧施法准备祭祀器皿。 胡僧每天身披袈裟,祭坛施法,连续七天,每天昆明池的水位都在下降。到第七天时,昆明池下降了数尺。照吃下去,不用多久,昆明池就会从湖泊变成滩涂。围观百姓虽未见到雨水,但也觉得胡僧有道行,降雨指日可待。 第七天夜里,忽然有位须发皆白的老翁来到终南山,请宣律和尚搭救其性命。 宣律和尚道:“我一个出家人,远离尘世,老丈您恐怕找错人了。” 老翁摇摇头道:“我要讲的话只有得道高僧才会相信,所以我才找到您。” 宣律和尚觉得老翁话中有话,请老翁入屋详谈。 老翁道:“弟子是长安昆明池的龙王,这次长安一带很长时间没有降雨,责任不在弟子,而是另有隐情。 胡僧祭坛施法的目的不是为了求雨,而是觊觎我们龙族的龙脑,想杀害弟子,盗取弟子的脑髓入药。 胡僧编造了一番谎话欺骗天子,让天子赐给他香灯等宗庙祭祀器皿以增强其法力。现在他用妖术困住我的真身,每天抽取我的龙血。再有三天,我命休矣。如今,我命在旦夕,还请高僧施以援手,乞和尚法力加护。” 宣律和尚推辞道:“我只是一个持律的修行人。虽然粗通一些道法,但我的道法仅仅是辅助修炼而已,没有对外施法救人的功夫。你的事,我也很同情,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他道法深厚,定能救你。” 于是,宣律和尚将孙思邈推荐给老翁。 老翁于是来到孙思邈修炼的思逸石室求救。 孙思邈听完后,对老翁道:“我知道你们昆明龙宫有仙方三千首。如果你肯就这些仙方传授与我,我定将救你。” 老翁道:“此方归上天所有,我们龙宫只是代管。上天不许我们擅自妄传天书。” 孙思邈对老翁道:“你和胡僧的恩怨也是因果定数。若要我介入你和胡僧的因果之中,爰须付出些代价。我开出条件了,答不答应随你。” 老翁一跺脚,道:“今急矣,固无所容。”没过多久,老翁捧方而至。 孙思邈验证无误后,对老翁道:“你回龙宫吧,不用顾虑胡僧,我答应你的事会办到。” 当天夜里,昆明池水暴涨,数日后,溢出堤岸。胡僧大吼一声,口吐鲜血,羞愤而亡。 孙思邈试着用老翁所给的医方治病,效果神妙。后来,他编写《千金方》三十卷,将龙宫之方编入书中。《千金方》全书合方、论五千三百首,集方广泛,内容丰富,分二百三十二门。既涉及解毒、急救、养生、食疗,又涉及针灸、按摩、导引、吐纳。《千金方》道法精深,显示出孙思邈的博极医源和精湛医技,鼓励更多的文士走上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之路,可谓功莫大焉。 丁书剑听完,无比感慨,道:“数十年前,药王从太白山到终南山采药。路遇一队送葬之人,队伍敲敲打打经过之后,地上残留了几滴异样的鲜血。这几滴鲜血是从棺椁中滴下的。 药王俯身嗅闻血迹,觉得事情隐约有些不对。于是他连忙追上送葬队伍,刨根问底。送葬队伍大怒,责骂药王无礼,对逝者不恭。后听说是药王驾临,一次风波才平息。 逝者家眷告知药王,棺椁内装着一位年轻少妇,刚刚因难产而去世,一尸两命。孙思邈再次嗅闻棺椁散发的气味,勘察流出的血迹,断定少妇尚未死亡,三魂七魄还在,或可一救,遂说服逝者的亲人,打开棺椁。 只见棺椁内年轻少妇脸色苍白,眉头紧蹙,容貌栩栩如生。药王在众人惊愕中,找准穴位,一针下去,少妇哎呀一声,全身抽搐,慢慢苏醒。 众人惊魂未定之中,药王再次施针,只听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一名男婴从少妇体下诞出,母子平安。 接下来的几天,在药王的圣手调理下,少妇不但恢复如初,男婴也健康活泼,聪慧可爱。最终,顺利长大成人。” 白复愕然,道:“这个故事,比我的更惊悚,更匪夷所思。” 丁书剑道:“你讲的故事或许是美好神话,我这个则是真人真事,这个男婴就是我的父亲! 药王一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老人家永淳元年与世长辞。可惜我生的晚了,未能当面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更未能当面代表家父感谢他老人家的活命之恩。” 白复遥想药王风采,感同身受,道:“我听太傅说,药王仍健在。” 丁书剑大惊,道:“那他老人家岂不快二百岁了?” 白复点头,笑道:“郦雪璇告诉太傅,药王现在峨眉山隐逸修仙。隐居寺庙旁有杏树百亩,郁然成林。此间,有虎伏跪求医,孙思邈创“虎撑”之法治愈虎疾。此虎通灵,从此不再伤害人畜。为报答药王之恩,为寺庙守护杏林并充当药王坐骑。 师兄若有缘,一定能见着。” 第二百一十章 枯山水 夫大医之体,欲得澄神内视,望之俨然。宽裕汪汪,不皎不昧。省病诊疾,至意深心。详察形候,纤毫勿失。处判针药,无得参差。虽曰病宜速救,要须临事不惑。唯当审谛覃思,不得于性命之上,率尔自逞俊快,邀射名誉,甚不仁矣。又到病家,纵绮罗满目,勿左右顾眄;丝竹凑耳,无得似有所娱;珍馐迭荐,食如无味;醽醁兼陈,看有若无。所以尔者,夫一人向隅,满堂不乐,而况病人苦楚,不离斯须,而医者安然欢娱,傲然自得,兹乃人神之所共耻,至人之所不为,斯盖医之本意也。 …… ——节选自《大医精诚》孙思邈(唐)《备急千金要方》 …… 随着白复针药疗法的推广,丙营的治愈率迅速上升。与此同时,甲、乙等各营也开始推广青城九针针法,配合汤药,让无病灶者提前预防,有效抑制住了疫病的蔓延。洛阳百姓和灾民的恐慌情绪慢慢褪去。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在徐太傅等官员有条不紊的指挥与部署下,一场可怕的瘟疫终于过去了,数千人免于死难。洛阳太守这才下令打开城门,恢复交通和集市。洛阳城内各家店铺纷纷开业,百姓生活慢慢恢复正常,东都重现往日繁华景象。 河南道的百姓对此充满感激,洛阳一带的官员也沾沾自喜,尤其是得到玄宗的嘉奖后更加忘乎所以,重新开始歌舞升平的享乐生活。 徐太傅暗自感叹,地方吏治比朝堂好不到哪儿去。 他跟病坊的诸多名医、医道、医僧反复交流,大家都觉得,此次瘟疫疫情虽然控制住了,但引发疫情的病因并未查明。官府应防患于未然,而不应满足于这种短期战果。 对此,徐太傅深以为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应未雨绸缪,不能总是临时抱佛脚。 徐太傅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写道:“洛阳是中原的往来枢纽,南来北往的客商繁多。疾病的传播比其它区域更为容易。一旦爆发,蔓延起来更为迅速。鉴于此,朝廷应拨款,创立一所服务百姓的病坊。” 徐太傅一边等圣上御批,一边付诸行动。 他个人捐出黄金百两,又以个人威望,从洛阳豪门富户中募集资金黄金万两,在天津桥畔创办了一所正式的综合医坊,取名安济坊。重金礼聘名医、医道、医僧坐堂诊治。 没过多久,朝廷圣旨到,对徐太傅在奏折中请示的事项一一批准:安济坊为面向百姓的官办医坊。同意从洛阳的税收中拨出少许资金作为维持医坊的经费,对于医德高尚、医术深厚、治愈病人众多的医生,由洛阳官府呈报朝廷,赐紫金鱼袋和世袭爵位予以表彰。 安济坊只针对百姓看病。贫苦病患,医药全免。每年从立春到端午,免费向百姓发放除湿去毒、预防疫病的汤药。 …… 这天下午,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几朵白云如同大团大团的棉絮,蓬蓬松松地堆在天空一隅。 徐太傅处理完公务,伸了伸懒腰,走入庭院,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天空,突然心念一动。 他找来白复,道:“雪璇去白马寺也有月余,今日无事,咱们去看看她。” 白复喜道:“好呀,前一阵子忙的团团转,都没顾上她。” 徐太傅带着白复,轻车简从,来到白马寺。 山门口的小沙弥和徐太傅很熟,躬身施礼,道:“徐居士,我师父上午就说您今天会来,让我在此等候。” 徐太傅笑道:“心有灵犀。你师父又精进了。” …… 白马寺香火鼎盛,正殿香客络绎不绝,青烟缭绕,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小沙弥带着徐太傅穿过连廊,进入偏殿。穿过连廊的院子,推开一个朱红色的小门,进入了空禅师居住的禅院。 禅院很空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白色细沙。白沙或线、或弧、或圆,被犁出波纹、浪花等多种纹理,零星点缀着石块和绿植。宛如转瞬即逝的波涛、涟漪被固化成最简单的纹路,凝为静止的瞬间。亦如山水画中的大片留白,简洁而余韵绕梁。 白沙中随意堆放了几块岩石,造型古朴,宛如长江三峡中巍峨雄奇,凌波屹立的苍山绝壁,更衬托出禅院的辽远开阔。 岩石堆中两块嶙峋巨石拔地而起,巨石之间有一座小石桥,白砂如湍急的河流从桥下穿过,四周点缀着石块和灌木。 顺着小石桥望巨石,“自山下而仰山颠”,气势迫人,使观者有仰视之感。 巨石的后方,几块纵条纹石前后堆积,仿佛丘壑浓缩堆叠,溪谷层层错落。白砂贯穿其中,如幽谷丛林之间的一条白色泉瀑,顺着曲折山势,蜿蜒而下。 白复长于蜀山,对山水格外敏感,静静参悟其中奥义。只觉得禅院的布局造景,将自然之美浓缩于方寸之间。庭院留白之处,处处禅机,深邃高远。 太傅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自然有一种使人沉静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修行的重要助力。 禅宗强调通过禅定来参悟,僧人最理想的状态是闭关于名山大川独自修行。奈何现实种种,颇难两全。于是,禅宗大师便创造了禅意不输空谷幽兰的枯山水庭院。与传统园林“移步易景”的方式不同,所谓“枯山水”,便是石为山、木为林、砂作水,于方寸之地勾勒出大自然的千山万水。营造出像远遁山林,了却尘嚣的意境。 传统园林是“行走的自然”,而枯山水庭院是“静止的自然”。风送来的鸟鸣,树林弥散的香,岁月静好、时间悠长,刹那瞬间,亦是永恒。” 耕犁白砂亦是禅修的一部分。润物耕心,忘却纷扰,是修行者对禅意的复现,或线或弧,写意山水,驰骋天地。 了空大师的枯山水庭院有自己的隐喻。在这里,白砂凝为静止的瞬间,白砂之河象征着生命的轮回。石块是山川,开天才能辟地。灌木是生命,脆弱多变,而又生生不息。 枯山水之美,不仅在于视觉的清爽,更在于它需要通过禅定才能体悟,纷繁变化的世界中生命的多重意象。 在不完美的世界里感知完美,哪怕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白复衣诀翩飞,物我两忘,身在庭院,心在灵山。禅心穿透空间和时间的束缚,灵境、凡尘,一念往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掇山理水 老君曰: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寻此二途,阴阳报施,岂诬也哉?所以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但作救苦之心,于冥运道中,自感多福者耳。又不得以彼富贵,处以珍贵之药,令彼难求,自炫功能,谅非忠恕之道。志存救济,故亦曲碎论之,学者不可耻言之鄙俚也。…… ——节选自《大医精诚》孙思邈(唐)《备急千金要方》 …… “复儿,你可感受到什么?”徐太傅笑道 白复意犹未尽,道:“这个庭院看似无色无花,却蕴含着某种力量,置身其中,能快速摒弃杂念,静思内观,感知顿悟。 这种力量还是一座桥梁,既让观者感知造园师的心灵表现,又让观者的内心世界与天地有了交流。” “何谓心灵表现?”徐太傅追问道。 “就是禅,能把无法看到的感觉具象化,用特定的形态与自己的心境置换。如同山水的得失。”白复回答。 “山水没有得与失,得失在于人心。” 徐太傅道:“我大唐园林之胜,唯山与水二物,掇山理水,乃设计庭院的基本要诀。‘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 咱们在长安也赏鉴过独孤、长孙等世家名门的园林庭院,你说说看,何谓‘掇山理水’,长安的庭院与这里有何不同?” 见徐太傅考究自己,白复暗自偷笑,矜持一会儿,方道:“‘掇山’,又称筑山、叠山,是以造景为目的,用土、石等掇叠成假山的匠技。‘理水’,则指水的运用,用水构筑景观。 长安的庭院流行‘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的微缩山池,峰石构图模仿山峦,越逼真越好。 山景为园中必需,豪门望族庭院必叠假山。土山固之以石,如人之骨骼;石山则栽培树木,生机盎然。 当今的皇亲国戚常以土为主山,郁郁葱葱,山林野趣,花费虽少但收效明显。成‘平冈小阪,曲岸回沙’姿态。‘木石点缀,笔笔云林,合乔木参差山腰,蟠根嵌石,宛如画意’。 独孤、长孙等世家名门以石为主山,要求石材‘小仿云林,大宗子久,块虽顽夯,峻更鳞间’。叠石难度甚高,山匠非高手不能成佳景。一旦景成,园中核心景致崇岭高峻,溪涧洞壑千回百转,山水画意。‘刹宇隐环窗,仿佛片图小李;岩峦堆劈石,参差半壁大痴’让观者‘顿开尘外想,拟入画中行’。 除掉山景,大多数家族的庭院里,都有水景。有的烟波浩渺,天光云影;有的碧荷连天,莲开鱼游。倘若水趣与山石结合,带水环绕,山水相连,则‘水随山转、山因水活’,最具诗情画意。” 徐太傅一愣,道:“没想到青玄道长对山水也有研究?你这番话,令老夫刮目相看。” “太傅,他逗您的。”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原来小沙弥将郦雪璇也唤来了。前一段时间,多亏郦雪璇的精心照料,太傅身体才康复的如此之快。太傅着实喜欢这个孩子,此刻见到,温暖欣喜。 太傅扭头一瞅白复,正在一旁偷乐。徐太傅知道其中必要蹊跷,佯怒道:“还不从实招来?” 白复好不容易止住笑声,道:“太傅莫怪,当日游览独孤老阀主家中庭院,长孙大人偷偷塞给我一个字条,说独孤老阀主的家人将来一定会考我有关园林的题目,让我将答案好好记牢。我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他们还没问,太傅您倒是先考起来了。呵呵”, 太傅心念一转,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个老家伙,倒会卖乖,偷偷透题。咳,我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家伙怕是瞎操心了。花落谁家,随缘吧。” 郦雪璇挽住太傅,笑道:“太傅,复师兄照着谜底猜题,不算数。您给我们好好讲讲呗。” 徐太傅笑道:“好,隔壁的园子也是经典的园林,咱们一边走,一边讲。” 小沙弥带三人步入另一个庭院,微笑施礼道:“徐居士,你们先请,我在这里等候师父,一会儿再与诸位汇合。” 道别后,徐太傅指着这个庭院道:“这片园林是了空禅师未出家时的作品,当年落成时,也是名动洛阳,连武曌皇帝也是流连忘返。” 白郦二人兴趣大增,尾随太傅入园赏玩。 徐太傅道:“‘掇山’起源于古典园林‘囿’中的‘台’,‘台’是高山的象征。 神话传说,东海之上有蓬莱、东瀛、方丈三座仙山。三座仙山诡秘绮丽,虚无飘渺,随风来去,若隐若现,云霞藏其面貌,海浪掩其形迹,只有道行深厚,根形方正的仙人,才能登上三座仙岛,见到仙子。 秦记云:‘始皇都长安,引渭水为池,筑为蓬、瀛,刻石为鲸,长二百丈。逢盗之处也。’ 始皇帝入海求仙自然无果而终,于是退而求其次,在宫苑中仿照着三座仙山,挖池筑岛,修建兰池,形成‘一池三山’的格局,正式开始了园林中的‘掇山’匠法。 而用真正的石头堆山,始于汉朝。汉武帝开凿了太液池,‘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 《史记·孝武本纪》记载:‘建章宫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名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兰池“东西二百里,南北三十里”,太液池“周回千顷”,都在模仿浩渺沧海。 魏晋南北朝时期,受山水诗画的潜移默化,‘多方胜景,咫尺山林,妙在得乎一人’,叠山立峰的掇山匠法渐成风格,风行于天下。北魏洛阳华林园中有天渊池,宣武帝于池内“作蓬莱山,山上有仙人馆”。 隋唐之后,以‘拳石勺水’象征山海,从此,‘移天缩地入君怀’。隋炀帝在洛阳西苑‘造山为海,周十余里,水深数丈,其中有方丈、蓬莱、瀛洲诸山,相去各三百步’。本朝大明宫内有‘太液池,又名蓬莱池,池水浩荡,中有蓬莱山独峙’。 流风余韵,绵延至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山水才情 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彼千金万金造园亭,或游宦四方,终其身不能归享。而吾辈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时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对此画,构此境,何难敛之则退藏于密,亦复放之可弥六合也。 ——《竹石》郑板桥 …… 徐太傅一步一景,讲完掇山起源,再说回掇山技法。 徐太傅道:“掇山,按叠山立峰的造型可分为山峰、次峰、配峰、山脚。山峰为整个园林的最高峰。杜工部《假山.序》云:‘堂下垒土为山,一匮盈尺,以代彼朽木……’。 按掇山石料,可分为土山、石山和土石山三种。土山以土为主,堆高坡、筑‘大山’。依山建亭,广植林木。树根固土,枝叶衬亭。人在亭中,亭在山间,天人合一,浑然天成。 石山则以石筑山,立绝壁,筑‘孤山’。筑山石料多为湖石、黄石、英石、笋石、卵石。湖石筑山‘空灵中寓浑厚,婉转多姿而少做作’;黄石叠山则‘浑厚中见空灵,重拙有情而多转折’。 土石山以土石堆筑成山,既有土山层峦叠嶂的神韵,又有石山高耸入云的孤高。‘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其烟霞变幻,难于名状;及登临非复奇观,惟片石数树而已’。 掇山,按景观可分园山、厅山、楼山、阁山、书房山、池山、内室山、峭壁山、山石池、金鱼缸、峰、峦、岩、洞、涧、曲水、瀑布等十七种山景。 ‘园中掇山,非士大夫好事者不为也。为者殊有识鉴。是以散漫理之,可得佳境也。’” 说到这里,太傅停了下来,指着堂前庭院里的一个巨石道:“这就是厅山,正所谓:‘厅前掇山,或有嘉树,稍点玲珑石块;不然,墙中嵌理壁岩,或顶植卉木垂萝,似有深境也’。 厅堂之前叠造的假山,可把它像屏风一样立在堂前。讲究与树木的搭配映衬,或在山上种植垂坠下来的藤萝,营造幽深的意境。厅山要有玲珑的石趣,不要直挺挺地立在堂前。” 走近一看,一块海青色的漂亮巨石横卧在雕有海浪波纹的石座上。巨石上有武曌皇帝的题字:“宝图”。这块山石长八米,宽二米,高四米,就像立在当院的一面屏风。 太傅道:“此石经自然风化,通体千孔百穴,形像灵芝,又像元宝,嶙峋瘦透,堪称奇石,是一块难得的做石山的好石头。隋炀帝细观此石,‘昂首而俯,足跋而敛,濯之色而青,叩之声而悦’,越看越喜欢。欲将此石搬回东都洛阳行宫收藏。然此石超重,无法起运。 隋炀帝不惜花费重金,雇了数百人,通过京杭大运河,艰难地将其从太湖运至洛阳虎牢关附近。正当隋炀帝准备一鼓作气,将此石运回他的行宫时,宇文化及在扬州造反将其杀害。这块巨石遂被弃在路旁。洛阳乡民认为此石不吉利,称其为“败家石”,从此无人问津。 到了高宗一朝,高宗皇帝从泰山封禅回来,天后武曌在虎牢关时看到了这块奇异的大青石,就问武三思:“这块奇石,为何弃置路旁?”武三思很会揣度天后的心思,见她看上了这块山石,就说:“这是在太湖发现的一块灵石,他想运回洛阳,但是这块灵石知道隋炀帝天数已尽,就蹲在虎牢关不走了。” 天后武曌听说山石有灵,只有天命所在之人才配享用,就传下懿旨,叫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用香火参拜,将此石运回洛阳。 那时候,洛阳紫微城的院墙已经修好,巨石太大,只有拆门才能运入。高宗皇帝知道此事后,认为败家石本就是不祥之物,要是再破“门“而入,就更不吉利了。于是,命人将其投入洛水。高宗皇帝不喜欢此石,天后武曌不敢违拗,但是看着这块灵石被扔入洛水,甚不甘心。 后来,唐睿宗垂拱三年,武曌下诏拆除乾元殿,于其地造明堂,明堂是紫微城的大朝正殿。 垂拱四年,明堂落成,号称“万象神宫”,是唐神都洛阳的地标。武曌又命薛怀义铸大像,大像的小指也可以容纳数十人。同时,于明堂北起五层高的天堂来收纳大像。建宫的花费达到以万亿计,朝廷财政为之枯竭。 武承嗣知道武曌对这块巨石念念不忘,于是花费重金从洛水中将其打捞出来,偷偷命人凿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号称在洛水中发现,献给武曌。 武三思说这块巨石形似灵芝,会给武家增添瑞气,象征着千秋万代,江山永固!放置在明堂前,最为适宜。 武曌大喜,为石取名为“宝图”还命大臣们题字写诗,都刻在石上。之后武则天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从此,这块大青石就名扬天下了。 载初元年七月,东魏国寺僧人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称武曌是弥勒佛化身下凡,应作为天下主人,武曌下令颁行天下,并将佛教的地位提高在道教之上。 载初元年九月间,官民、宗戚、四夷首领、沙门、道士请求改国号为周,赐皇帝姓武。不久,群臣奏称“凤集上阳宫,赤雀见朝堂”。 武曌于九月九日亲临则天门,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定都洛阳(神都),以长安作为陪都。同月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李旦为皇嗣,赐姓武氏”。丙戌,又在神都立武氏七庙。” 说到这里,徐太傅叹道:“其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责,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 第二百一十三章 掇山叠石 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万古生幽石。 铁索千寻取得来,奇形怪状谁能识。 初疑朝家正人立,又如战士方狙击。 又如防风死后骨,又如於菟活时额。 又如成人枫,又如害瘿柏。 雨过上停泓,风来中有隙。 想得沈潜水府时,兴云出雨蟠蛟螭。 今来硉矹林庭上,长恐忽然生白浪。 用时应不称娲皇,将去也堪随博望。 噫嘻尔石好凭依,幸有方池并钓矶。 小山丛桂且为伴,钟阜白云长自归。 何必豪家甲第里,玉阑干畔争光辉。 一朝荆棘忽流落,何异绮罗云雨飞。 ——《太湖石歌》,吴融(唐) …… 讲完厅山,再说回楼山:“楼面掇山,宜最高,才入妙,高者恐逼于前,不若远之,更有深意。’楼阁的对面叠假山,宜高宜远,幽空深远。” …… “阁山,阁山四敞也,宜于山侧,坦而可上,便以登眺,何必梯之。” …… “‘书房山,凡掇小山,或依嘉树卉木,聚散而理。或悬岩峻壁,各有别致。书房中最宜者,更以山石为池,俯于窗下,似得濠濮间想’。 濠指庄子和惠子在濠梁看鱼,濮指庄子在濮水钓鱼拒绝楚王聘任。 在书房所在的庭院内叠造假山,假山应陡峭险峻,别致奇巧。在书斋的窗下,最好能有一个假山叠造的池塘,池塘里养上几尾锦鲤、五色游鱼。掩卷沉思时,推窗观鱼,碧荷睡莲,婀娜摇曳。咫尺山水、动静皆备。名士归隐,闲适无为。” …… “‘池上理山,园中第一胜也。若大若小,更有妙境。就水点其步石,从巅架以飞梁;洞穴潜藏,穿岩径水;风峦飘渺,漏月招云;莫言世上无仙,斯住世之瀛壶也’ 在水中叠山,若能巧妙地把石和水结合起来,尽得山水的妙趣,再现山水画中意境,可为园中第一胜景。在池中散放石头,供人踏步,假山间架设拱桥,穿岩径水。既现远山峰峦叠嶂、风峦飘渺之姿,又让山势肌理,伟岸峻峭。山水之美,方寸之间。” …… “峭壁山者,靠壁理也。藉以粉壁为纸,以石为绘也。理者相石皴纹,仿古人笔意,植黄山松柏、古梅、美竹,收之圆窗,宛然镜游也。” …… “‘瀑布如峭壁山理也。先观有高楼檐水,可涧至墙顶作天沟,行壁山顶,留小坑,突出石口,泛漫而下,才如瀑布。不然,随流散漫不成,斯谓‘作雨观泉’之意。’ 园林瀑布应用峰峦做背景,上游有水源,山间有落口,下方有积潭或溪流。瀑身可设计为重落、离落、布落、丝落和线落等花式;下方承接瀑布落水的积潭,也要在补水、溢水、泄水下功夫。” …… 徐太傅一步一景,讲完了叠造山石池、金鱼缸、峰、峦、岩、洞、涧、曲水、瀑布等掇山造型,开始讲选石。 “选石,又分选种和相品。选种,即选择山石的种类。二是相石的过程。相品,是相大小、形状、纹理、色泽等。 ‘夫识石之来由,询山之远近。石无山价,费只人工,跋蹑搜巅,崎岖究路。便宜出水,虽遥千里何妨;日计在人,就近一肩可矣。取巧不但玲珑,只宜单点;求坚还从古拙,堪用层堆。须先选质无纹,俟后依皴合掇;多纹恐损,垂窍当悬。古胜太湖,好事只知花石;时遵图画,匪人焉识黄山。小仿云林,大宗子久。块虽顽夯,峻更嶙峋,是石堪堆,遍山可采。石非草木,采后复生,人重利名,近无图远。’ 选石,既要选玲珑别致、宜单独赏玩的奇石,也要选结实古朴的石头,这类石头便于按山水绘画中的皴法来层层堆垒假山。堆叠小一点的假山时,宜恬静简淡。掇大山时,则宜雄奇崇峻。 风化穿眼的孔石、水冲雨润的卵石,特殊纹理的条石,或沧桑、或柔美,只要自然原始,都是上品。 太湖石、黄石、英石、斧劈石,宣石都是常见的石材。其中太湖石、灵璧石、英石、昆山石一起,被誉为‘四大名石’。 太湖石,‘苏州府所属洞庭山,石产水涯,惟消夏湾者为最。性坚而润,有嵌空、穿眼、婉转、险怪势。一种色白,一种色青而黑,一种微黑青。其质文理纵横,笼络起隐,于石面遍多坳坎,盖因风浪中冲激而成,谓之“弹子窝”,扣之微有声。此石以高大为贵,惟宜植立轩堂前,或点乔松奇卉下,装治假山,罗列园林广榭中,颇多伟观也。’ 太湖石坚硬又润泽,有嵌空、穿眼、婉转、险怪势等不同造型,石面凹凸不平、笼络起隐,呈现出“皱、漏、瘦、透”之美。 太湖石采集很难,采石工匠带上锥子、凿子等工具潜入太湖的深水之中,挑选奇石凿下,‘贯以巨索,浮大舟,设木架,绞而出之。’ 因太湖石的暴利,当地还有‘种石’之法:对没有天然孔眼的太湖石,人工凿孔挖洞,再放入水中,用水流和时间冲刷。可谓“阿爹种石孙子收”。 对太湖石的开采‘自古至今,采之已久,今尚鲜矣。’现在能采的石头已经不多了。” 关于太傅讲到的太湖石,后世有诗为证:“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万古生幽石,铁索千寻取得来,奇形怪状谁得识。” …… “昆山石,‘昆山县马鞍山,石产土中,为赤土积渍。既出土,倍费挑剔洗涤。其质磊块,巉岩透空,无耸拔峰峦势,扣之无声。其色洁白,或植小木,或种溪荪于奇巧处,或置器中,宜点盆景,不成大用也’ 昆山石也是四大名石之一,又称为昆石、巧石,雪白莹润、窍孔剔透的石体为佳品。” 关于太傅讲到的昆山石,后世有诗为证:“昆丘尺壁惊人眼,眼底都无蒿华苍。隐若连环蜕仙骨,重于沉水辟寒香。孤根立雪依琴荐,小朵生云润笔床。与作先生怪石供,袖中东海若为藏。” …… “灵璧石,‘宿州灵璧县地名“磬山”,石产土中,采取岁久,穴深数丈。其质为赤泥渍满,土人多以铁刃遍刮,凡三次,既露石色,既以铁丝帚兼磁末刷治清润,扣之铿然有声,石底多有渍土不能尽者。石在土中,随其大小具体而生,或成物状,或成峰峦,巉岩透空,其状少有宛转之势;须藉斧凿,修治磨砻,以全其美。或一两面,或三面;若四面全者,即是从土中生起,凡数百之中无一二。有得四面者,择其奇巧处镌治,取其底平,可以顿置几案,亦可以掇小景。有一种扁朴或成云气者,悬之室中为磬,《书》所谓“泗滨浮磬”是也。’ ‘灵璧石,又名为磬石或者八音石,也是四大名石。‘石以灵璧为上’。自古就有‘试观烟云三山外,都在灵峰一掌中’、‘黄金万两易得,灵璧珍品难求’的说法。古往今来,收藏灵璧的名人名园不计其数。 灵璧七十峰,出产磬、巧、黑白、透花、菜玉、五彩等各色灵璧石。黑色灵璧,色如墨,声如磬,最为珍贵。数丈高的灵璧石,形如峰峦、洞壑,无须叠造,可直接放于园林庭院。小的灵璧石,做成盆景,放于厅堂,情趣盎然。” 关于太傅讲到的灵璧石,后世有诗为证:“灵璧一石天下奇,声如青铜色碧玉,秀润四时岚岗翠,宝落世间何巍巍” …… 说完四大名石,徐太傅又把英石、宜兴石、龙潭石、青龙山石、岘山石、湖口石、、散兵石、黄石、锦川石、花石、六合石子等石料一一讲解。听得白郦二人咂舌,没想到这石头间,还有这么多学问。 二百一十四章 一池三山 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图,写千里之景。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 初铺水际,忌为浮泛之山;次布路歧,莫作连绵之道。主峰最宜高耸,客山须是奔趋。回抱处僧舍可安,水陆边人家可置。 村庄著数树以成林,枝须抱体;山崖合一水而瀑泻,泉不乱流。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须是疏疏。泛舟楫之桥梁,且宜高耸;著渔人之钓艇,低乃无妨。 悬崖险峻之间,好安怪木;峭壁巉岩之处,莫可通途。远岫与云容交接,遥天共水色交光。山钩锁处,沿流最出其中;路接危时,栈道可安于此。 …… 手亲笔砚之馀,有时游戏三昧。岁月遥永,颇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学者还从规矩。 ……——《山水诀》王维 …… 讲完掇山技法,再说回掇山的布局。 徐太傅道:“掇山布局的原则是‘师法自然’。平面布局讲究‘出自理,发之意,达之气’。‘理’,指布局上合乎目距、视角、视线、视野等成景规律。‘意’是指布局的立意构思、空间构图要有天人合一的意境。‘气’指园林要有诗词的情调、泼墨山水画的韵味。 立面构图上的要诀是:一是主次分明,循序有章;二是错落起伏,曲折灵变;三是虚实变换,光影呼应。疏密,大小结合。‘深意画图,余情丘壑;未山先麓,自然地势之嶙嶒;构土成冈,不在石形之巧拙;宜台宜榭,邀月招云;成径成蹊,寻花问柳。临池驳以石块,粗夯用之有方;结岭挑之土堆,高低观之多致;欲知堆土之奥妙,还拟理石之精微。山林意味深求,花木情缘易逗。有真为假,做假成真;稍动天机,全叨人力;探奇投好,同志须知。’ 掇山叠石造型有平山、深山、高山等形和峰峦、沟壑、溪谷等态。筑园师根据山石的形态、色泽、质地,纹理等石性,垒叠出山峦溪涧的形态,表达出雄奇、空灵、娟秀、古朴、飘逸等姿态,表现出孤高凌厉、峭立不群的气势,或展现出空谷幽兰、鸟鸣山幽的意境。‘方堆顽夯而起,渐以皴纹而加;瘦漏生奇,玲珑安巧。峭壁贵于直立;悬崖使其后坚。岩、峦、洞、穴之莫穷,涧、壑、坡、矶之俨是;信足疑无别境,举头自有深情。蹊径盘且长,峰峦秀而古,多方景胜,咫尺山林,妙在得乎一人’” 徐太傅结合庭院中的假山,讲完了掇山叠石。 郦雪璇意犹未尽,道:“太傅,无石无水不成园。您讲完了造园术中的‘掇山’,该讲‘理水’了。” 徐太傅抚须笑道:“好好好,你们想听,我就讲。现在对‘掇山理水’感兴趣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子曰:‘水有五德,德、义、道、勇、法,君子遇水必观’。山主静,水主动,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庄子曰:‘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东晋戴逵的《水赞》:‘水德淡中,泉玄内镜;至柔好卑,和协道性。’ 因为水有如此之多的象征,自古文人墨客寄情于水,也通过园林庭院中抒发情怀。比如亭台阁榭临水而建:‘经竹而西,出于水澨,有石可坐,可而濯,曰志清处。’ 理水的要诀在于:‘高方欲就亭台,低凹可开池沼,卜筑贵从水面,立基先就源头’。以写意的手法构筑水景。湖、池、河等静水为主景,辅以溪涧、泉涌、瀑布等动水之景。 一般来说,水景占园林面积较大,亭台、阁榭、假山、林木等都绕水而建,通过园内水系将全园景色串联起来,构筑成为一个整体风格。 ‘水无形而有万形’,曲折随形等属性,如同山水画卷中的留白,发人想象。通过‘大水宜分,小水宜聚’的理水手法,还能营造出空间错觉,达到‘小中见大、远近错落’的效果。” 郦雪璇好奇道:“太傅,‘大水宜分,小水宜聚’?” 太傅道:“大水相当于湖景,你们虎贲军女营所在的西内苑就是用堤桥分成三海,杭州西湖用堤分成里湖和外湖。夕阳西下,烟波浩渺,天光云影。描写大水的诗篇,莫过于《滕王阁序》。王子安提笔就作:‘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小水相当于庭院之水,聚合成片,辅以假山、莲荷等花木。到了夏天,睡莲绽放、碧荷连天。有荷塘月色、莲开鱼游之意趣。 世家名门私家园林的水面也颇大,可谓中水。用岛划分,因地制宜分割出水域空间。通常有这几种范式:一池三山、曲水流觞、风水格局、小桥流水、抚琴听瀑、花港观鱼、 其中,‘一池三山’是园林理水的经典范式,尤其是皇家园林。皇家园林中的水多为活水源,通过岛、堤模仿山川大河,营造‘一池三山’的景观。‘忽牵野兴到江湖,沿月扁舟入画图。几曲波光连太液,千枝灯影散蓬壶’。‘移山缩地疑神力,拓径开泉总化工。树拥危亭俄出没,湖吞画舫忽西东。’欲游‘江湖’,须乘‘扁舟’。湖面辽阔,能吞‘画舫’,可散‘千灯’。 皇家园林中的湖心岛畔常有石舫一座,寓意江山永固。豪门世家若建造石舫,就是僭越,会被扣上谋逆之名。 ‘曲水流觞’是源于东晋的一种聚会游戏。当时战乱不断,文人士大夫纷纷归隐山林,寄情山水。他们在幽谷溪涧中选一蜿蜒小溪,散坐于溪边,放置酒杯于溪水中,任其顺流而下。酒杯漂流到谁的身边停住时,此人就得饮尽杯中酒,吟诗助兴。故得名‘曲水流觞’。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描写的就是这个场景。 后人就把‘曲水流觞’变为理水范式,通过叠石花树间的曲折水道,仿法竹林七贤饮酒作诗,追求古人洒脱飘逸之风。 ‘小桥流水’也是一种常见的范式庭院。‘移竹当窗,分梨为院’借林木隐现风景,分隔庭院。‘架桥通隔水’用曲桥增加水面层次。池水相隔,山岛遥远而朦胧,迷离生发想象。在可望不可即中,岛变仙山,人化谪仙。正所谓:‘即不如离,近不如远,和盘托出,不若使人想象于无穷耳。’” 二百一十五章 人生如寄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鹿柴》王维 …… 郦雪璇道:“太傅,虎贲军女营也给我们教授园林庭院鉴赏的知识。以前我总觉得那是取悦权贵的把戏,从没认真听过。今天听您一席话,拨云见日。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 徐太傅笑道:“取悦权贵,确实是他们传授给你们题述知识的目的。不过换一个角度看,若想在京城里混,就得融入上流社会的圈子,就得和他们有共同的喜好或谈资。否则你孤芳自赏,被大家排挤出这个圈子,什么事也办不成。” 白复不以为然,道:“太傅,难道出淤泥而不染不对吗?为什么一定要趋炎附势呢?” 太傅笑道:“骂了你多少回,就是不长记性,还是这般执拗。我且问你,青玄掌门是如何阐释‘侠义’二字的?” 白复一愣,随后,慷慨激昂回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太傅笑道:“要想为国为民,仅凭一己之力行吗?作为后浪,你们光喊口号可不行,关键得做成事。 而要想成事,就要最大化调动资源,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想团结大家,第一步就是‘和其光,同其尘’,让大家觉得你和他们是一类人,才不会排斥你,拖你后腿,掣肘你。 第二步,就是洞察不同人各自的利益诉求,满足彼此的私利,方能凝聚人心,团结各方势力。众人拾柴火焰高,方能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正所谓,以众人之私已成一人之功。” 白复若有所悟,但郦雪璇对此无感。徐太傅见此,又换了一个角度来讲。 徐太傅道:“你们习武之人,常常会想,我专攻武术,时间和精力还来不及呢,哪里顾得上这些?” 郦雪璇被说中心思,抿腆一笑。 徐太傅道:“武学一途,越往上走,越不囿于招数搏击。自身修为不足的人,面对天地自然,无法升华出任何意境,也就无法突破先天的局限和束缚,自然也无法脱肉身、入化境。 如果把武学简单地理解为一招一式的练习,那么即使你数十年苦练不辍,也就是个一介武夫。仅靠单纯的习武,是不可能孕育出过人的格局和境界的。所以以达摩大师为代表的少林高僧认为武术只是小技,他们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对佛法的参悟,修为到了,武功自然精进。 眼界、格局、境界、创造力这类东西,不可能凭空产生,得从生活中一点一滴积累,更要学会从其他学问中借用和吸收。 中原武学,源自华夏文明。这个文明诞生了中华大地灿烂的文化。诸子百家、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武学医道……无不与此相关,都是一脉相承。庭院园林的构筑也是这种文化的一种体现。园林中,山有山意,水有水境,一草一木皆有意蕴。日月山川,云烟明晦,足以激荡智慧之海中浩瀚无尽的空灵气韵。 学会从这种灿烂的文化中汲取养分,旁征博引,博采众长,顿悟精进,进入‘道’的境界,方能‘收拾入门’,成为一代宗师。 所以说,学会欣赏庭院园林之美,不仅能增加生活的情趣、审美的品味,更是开阔眼界、培养格局、提升境界、激发创造力的一种方式。 在欣赏庭院园林的同时,感受天人合一思想在掇山理水中的运用,才能理解士大夫对山水的眷恋。 《尸子》曰:‘人生于天地之间,寄也’。人生如寄,山寄于天地,人寄于山川。肉身形骸寄于山水,心神自在逍遥宇宙,这就是士大夫对人生的思考,对天地的探求。‘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郦雪璇言下大悟,再也不敢视园林庭院为玩物丧志之事。 郦雪璇回味片刻后,继续问道:“太傅,我听说好的造园师还要懂风水,何为风水呢?” 徐太傅笑道:“这是个好问题,你不问,我也要讲。” 徐太傅娓娓道来:“:最早提出‘风水’一词的人是西汉的青乌先生。到了东晋,郭璞在《葬书》中写道:‘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后人也把‘风水’,叫做‘堪舆’。认为住宅或坟地周围的风向水流等地形,能招致屋主或葬者一家的祸福。故,也指相宅、相墓之法。 风水之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就我个人研究心得,风水是指人们顺应自然,借助山川河流等地形地貌,以阴阳五行为基础,八卦九星为元素,以寻龙择穴为目的,选择生气旺盛的风水宝地,使天,地、人三才合一,希望能趋吉避凶的学问。 风水之学一般分为两大派别:一派是‘理气派’,以阴阳、五行、八卦等为理论,以罗盘为工具,凭借方位论吉凶祸福。; 另一派为形法派,讲究山水配置,以‘龙、穴、砂、水、向’五大要素为选址依据,形成堪舆五诀——‘觅龙、察砂、观水、点穴、择向’。 《青囊海角经》曰:‘山水者,阴阳之气也……动静之道,山水而已,合而言之,总名曰气,分而言之,曰龙、曰穴、曰砂、曰水。有龙无水,则阴盛阳枯而气无以资;有水无龙,则阳盛阴衰而气无以生。’ 山水者,乃风水阴阳之气也。阴阳乃风水之核心,‘藏风聚气’、‘背山面水’、‘山环水抱’,是风水的基本原则。 《管式地理指蒙》亦云:‘盖以静之理言,则水为阳,山静为阴’。 ‘阴阳相见’为风水之学的根本法则。‘阴阳相见,福禄永贞;阴阳相乘,祸咎踵门’。‘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 山与水即是一对‘阴阳’——山为阴,水为阳。‘山水配置’为‘阴阳相见’的评判标准。 二百一十六章 藏风聚气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虚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行香子.过七里滩》苏轼 ...... 徐太傅道:“风水之学,注重形势,讲究‘千尺为势,百尺为形’。观势要从远处观,察形要从近处察。 势,是指连绵起伏的群峰;形,是指单独的山峦。势,以气势雄厚、行龙顺畅为吉;形,以藏风聚气、山环水抱为吉。 好风水的关键在于‘藏风聚气’,表现出来的地貌就是‘山环水抱’。这是风水之学的重要规律,也是选址的基本法则。 风水师口中常说的‘龙’,一指山龙,二指水龙。山地以山为龙,平地以水为龙。天下地势可分为山区、丘陵、、平原、水乡五种,通常将山区、丘陵归类为山龙,平冈、平原、水乡归类为水龙。 风水讲究,认脉寻宗。惯常将山脉比作龙,用龙形变化指代山脉的走向、起伏、转折等变化。‘寻龙’的目的是要找到真龙。 华夏龙脉,源起昆仑山,接西域高原,西高东低,磅礴雄伟、浩浩汤汤,由西向东,往中原延伸,分出三龙,即三大主干山脉。分称为北龙、中龙、南龙,有诗赞曰:‘北龙结龙最为佳。万顷山峰入望赊。鸭绿黄河前后抱,金台千古帝王家。中龙尊贵孰堪论?水绕山环四海均。若将祖陵钟厥秀,须知昭代万年春。南龙一干亦多奇,当代皇帝始帝之。唯有金陵称胜概,祖龙下作上天梯。’ 北龙对应的山脉为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贺兰山、阴山、燕山、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等。黄河与鸭渌水夹北龙,尽于扶桑海; 中龙指昆仑山连接着的巴颜喀拉山、岷山、大巴山、巫山、秦岭、大别山等。黄河与长江夹中龙,尽于黄海; 南龙指与昆仑山交接而来的唐古拉山、宁静山、横断山、大娄山、南岭、武夷山等。长江与怒江夹南龙,一只尽于骠国(缅甸),注入天竺海;另一支由南诏经南岭注入南海;还有一支继续北上至江南东道注入东海。 一代风水宗师认为:‘高山须认星峰起,平地龙行别有名。峰以星名取其类,星辰下照山成形。’其用北斗九星的名字来命名不同形态的龙脉山峰。” 听到这里白复不由一愣,奇道:“太傅,不是北斗七星吗,怎么成了九星?” 徐太傅道:“真正的星象为北斗九星,这九星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后因其中两颗渐渐隐失,成为‘七现二隐’,后世有了北斗七星之说。” 白郦二人恍然大悟。 徐太傅道:“九星峰中,贪狼、武曲、巨门、左辅和右弼属‘吉’,文曲、破军、廉贞、禄存为‘凶’,统称为‘五吉四凶’。 狼贪星峰,吉。又分尖贪、圆贪、平贪、直贪、小贪五种山峰形状。 狼贪星峰形状如出土之笋,四面圆尖,上方平整。尖贪峰,如笋破土而出,上小下大;圆贪峰,不偏不倚,四体浑圆;平贪峰,顶平浑圆,横如卧蚕;直贪峰,从高处直下,起伏如引绳,不斜不倚。小贪峰,顶上重起小尖峰,且小尖峰清秀小巧。 巨门星峰,吉。又分覆钟、覆釜两种山峰形状。覆钟峰,形状不尖不圆而成方形,面如大门,头圆面平,身高耸如覆钟。覆釜峰,头圆身平,横阔如覆釜。 禄存星峰,其峰上体圆方如鼓,下体肥大如葫芦形。 文曲星峰,星峰形状如蛇鳝,弯曲而长,体势柔顺。 廉贞星峰,又名红旗星峰,星峰高大耸拔,顶上乱石嵯峨,山色赤黑如烈焰冲天而起。 武曲星峰,形状如大钟覆地,圆中微方,高大端正,上下一体,无欹足枝脚延伸。武曲星峰两旁常生辅星,其形与武曲相似,为覆釜形,较低圆。 破军星峰,形状如三角军旗,前头高卓,有诸星峰形状,但后尾低下长拖,两边壁立倾斜。 左辅星峰,形如古人裹发盘头,前高后低,有两枝脚低平而行。 右弼星峰,没有确切正形,或如梭、如丝、如虫、如鱼、如蛇,与左辅星一样,随其他星峰形状而定。 ……“” 讲完山形,徐太傅讲起了祖、穴、砂等窍诀。 “风水讲究,认脉寻宗。山有发源之处,如树有根,水有源。故,寻龙之法必先究其发祖,方可辨其后诸山的远近长短、轻重厚薄、福泽久暂。 风水中,生住、死葬之所,被称作‘穴’。依距离‘穴’位远近的顺序,将山分为——太祖山、祖宗山、少祖山、父母山、胎、息、孕、育。 太祖山即为龙脉之祖,也就是天下所有山脉的发源地——昆仑山;龙之起始处,名叫祖宗山。以巍峨雄健,绵延百里为佳,如五岳之山;少祖山即近祖次宗之山,若近穴且崇峻秀丽为佳;少祖山下,或起、或伏、或直、或曲者为父母山;父母山下即为胎,其间则为息,最靠近穴者则为育,因父母胎息在少祖山与穴之间,因而尤为紧要,毓秀钟灵为吉,散乱败伦则凶。 穴’有尊特、秀嫩、肥厚、端巧四种:尊特者,雄伟挺然,忌孤露;端巧者,正然秀气,忌瘦削;秀嫩者,滋润光鲜,忌瘦削;肥厚者,端正厚重,忌臃肿。 砂是山的一种,是指山旁的小山丘,,附属于‘龙’。辨识‘主干龙脉’后,观察环绕周边群山的位置和形态即为‘察砂’。富砂体态肥圆、方正,贵砂形体清奇秀美,贱砂形体欹斜破碎。” 徐太傅讲完观山,接着讲观水。 “水是‘地之阳气、龙之血脉’,极为重要。风水宝地前必有水。 ‘观水’,实际上是考察水源来处、水流形态、水质洁净、江河的流动趋势动向。水来处,称‘天门’。天门开,财源来。故云,‘山主人丁水主财’,若逢得贵水,更能决定功名仕途。 山必靠水,水必绕山。两山之间必有一‘水’,两水之间必有一山。以水为缠护,以两水交汇为界合。水龙与山龙相仿,以水的起源为‘祖宗’,以大江、大河为干,以支流为‘枝’。 大干龙,汹涌澎湃、奔腾千里,纳百川,入大海,如长江、黄河、黑龙江、珠江、淮河等。小干龙,水势汹涌,注入大干龙,如长江支流嘉陵江、湘江、赣江等。 大枝龙,不流入大干龙,而入小干龙者,如赣江之支流抚河、修水等。小支流,注入大枝龙中的小河、小溪,如修水之小支流东津水、武宁水等。 风水之学中实际只有‘山龙法’和‘水龙法’两种类型。‘水龙之法’始于东晋郭璞。 所谓水法,实则就是风水的来水方和出水方,俗称‘入水’和‘出水’。‘入山观水口,登穴看明堂。’ 有歌诀云:‘自然水法君须记,无非屈曲有情义;来不欲冲去不直,横不欲反斜不急。横须逆抱与湾环,来则之玄去屈曲;澄清停畜始为佳,倾泻急流有何益……三回五转吉顾穴,悠然眷顾不忍别。更详九星并八卦,生旺死绝俱虚话。稍可祸福砂断水,贵贱还需龙上看;龙若贵时砂水贵,龙若贱时砂水贱。砂是闺中之美女,贵贱必然从夫主;水如阵上之精兵,要决胜负在将军。述比一篇真口诀,读者胸中须透彻;免惑时师卦例言,祸福有无当自别。’ 根据水法,水龙格局的吉凶为:‘山朝不如水朝,水朝不如水绕,水绕不如水聚’。吉水的流向为:屈曲朝入、回环绕抱、汇聚其间;吉水的形态上则以眷(去而回顾)、恋(深聚不走)、迴(曲折有情)、环(绕而抱穴)、交(两水相合)、锁(交而不泻)、织(往来穿梭)、结(织而汇蓄)为美,以穿(横来斜去)、牵(当面直出)、割(近而深直)、射(尖直而来)、反(向外弯出)、直(死硬而长)、斜(偏倚不正)、冲(浩大扑面)为凶。” …… 白郦二人听得如痴如醉。现在的他们还没意识到,这套学问对他们俩的未来影响之深。更没想到,人生很多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二百一十七章 奇门遁甲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朱敦儒(宋) ...... 白复道:“太傅,风水之学是为了帮助人找到风水宝地,趋吉避凶。那它和玄学中的其他预测术有何区别?” 太傅道:“玄学中的预测术可分为四大类:第一大类为相术,包括:相人(面)术、相地术(风水)、相日术(择吉);第二大类为三式:遁甲、六壬、太乙;第三大类为象占:甲骨卜、星占、梦占;第四大类为命学:包括星命,包括五星推命、紫薇斗术、九宫八卦遁法;时辰,包括四柱推命、五行称命;卦象,包括周易,其中有灵棋经、太玄经等。 这些预测术来自从远古至今,一代一代人对天地万物的观察和总结。三皇五帝的上古时代,人们透过天地间的无数征兆,发现了很多因果规律,如电闪之后,比有雷鸣,雷鸣之后必有大雨;大量蛇鼠搬家不是地裂就是洪水。这些征兆就是上天给人类的暗示,预示着吉凶祸福。 于是,人们希望主动与上天沟通求得指点,趋吉避凶、趋利避害。 伏羲氏创先天八卦,通过兽骨与龟甲来占卜。 周文王创后天八卦和《周易》,改用蓍草占签,依占筹之数画出卦象,依卦辞、爻辞以及象数、义理等来演绎推断。 再往后,五行之论与纳甲等学说相继出现,与《周易》结合,派生出了纳甲筮法等。其中纳甲筮法影响最大。 星占术是通过观察天象来预测人事的一种占卜方法。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天意的反映,而天象的变化也预示着人间的凶吉祸福。主要有五星推命法、紫薇斗数等流派。 五星推命术据说为密宗师传,被称为密宗星学。它是从人的生辰八字与出生地的分野入手,找出身宫与命宫,再根据身、命宫与日月、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等“七政”的相会状况来考察人一生的命运。 紫微斗数起源于汉唐之间的道经、北斗经、南斗经。紫微斗数推命术以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定出其命宫所在,依此推断其终生的地位、人格、贫富、运势,然后依次列出兄弟宫、夫妻宫、子女宫、财帛宫、疾厄宫、迁移宫、交友宫、事业宫、田宅宫、福德宫、父母宫,作出紫微斗数命盘;从而观察各宫位的星曜组合,推知其人生轨迹;最后再通过四化星(化科、化禄、化权、化忌)的牵引,推演一生运势运程。 紫微斗数相对于八字四柱推命而言,同源于周易,但渊源更早,故并称为传统命理学的两大派别;紫微斗数推命术又‘琴堂五星术’及‘十八飞星’合并改良而成,包含天文地理风水五行,卓立特出,名列“五大神术”之首,号称“天下第一神术”。 紫微斗数被尊为“帝王学”,皇宫中设有“钦天监”对其进行研究,能接触到紫微斗数的人只限于皇族中人或是由皇帝钦点的官员。故,八字四柱推命在民间流传较广,而紫微斗数却少为人知。 春秋战国时期,又出现了‘所谓’三式的太乙、六壬和遁甲,它们的共同特点就是用‘式(盘)’来预测。‘式(盘)’本是天文占修、推算历数的用具,后来被运用于占卜。‘三式’之中以六壬最古,在《吴越春秋》中已经有了伍子哥占课的记载。五行之中以水为首,十天干中的五癸皆为水,其中五为阳水,癸为阴水,舍阴而取阳,所以称为‘五’,而六十甲子中有五申、五牛、五展等六个,所以命名为六壬。六壬共有七百二十课,总括为六十四课体,用刻有天干地支的式盘来占课。 六壬学能预断吉凶,其推演法类似易学,首先由‘占时’至‘月将’,是无极生太极,再由月将至干支,是太极生两仪,由干支而产生四课,是两仪生四象。再发三传,即发三才。然後再布各天将及神煞,用五行生克预测吉凶进退。 乙占卜术源于《易纬·乾凿度》中的太乙行九宫法。它与六壬、遁甲不同的是以预测天灾、战争等国运为主,所以为历代帝王所重视。 遁甲是遁甲、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为三式之首,最有理法。遁甲在周秦时期称为‘阴符’,汉魏时期易名‘六甲’,隋以后改称为‘遁甲’。 遁甲最初创立时,共有四千三百二十局,风后改良为一千零八十局,到周朝时姜尚因为行军布阵的需要压缩为七十二局,汉代的张良得黄石公传授后,再次改革,成为现在使用的阴遁九局、阳遁九局,共十八局。 关于遁甲的起源,在道教古籍《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轩辕本纪》、《神机制敌太白阴经》、《烟波钓叟歌》等多有记载。大致为当年蚩尤作乱,黄帝频战不克,九天玄女授遁甲术于轩辕黄帝,助黄帝以灭蚩尤,以此来推,遁甲至今已有数千余年的历史。它被称为黄老道家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号称帝王之学。 之所以称为遁甲,是因为十天干中,乙、丙、丁为‘三奇’,而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为‘八门’,所以称为‘奇门’。遁有隐藏的含义,“甲”指六十甲子中的六个旬首: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遁甲’是指十天干中最为尊贵的‘甲’隐藏于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之中。它的演算工具就是天、门、地三式盘,天盘刻有‘九星’,中盘刻有‘八门’,地盘排布‘八卦’。这样根据具体的时日来排局,形成了一个时间、空间的全方位占测框架,给人提供趋吉避凶的时间与方位。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罔两问景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金刚经》 ...... 郦雪璇道:“太傅,这些法术为何能预测未来,其中原理为何?难道凡人真得能窥探到天机?如果真是这样,那将天机泄露给我们的又是哪位神仙呢?” 白复一愣,嘟囔道:“郦师妹,你这是啥问题啊?” 徐太傅手缕长髯,微笑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好问题。是啊,是哪位神仙将天机泄露给我们的呢?” “是哪位?”白郦二人这次异口同声问道。 徐太傅哈哈大笑,手指胸口,道:“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白郦二人目瞪口呆,困惑不解。 徐太傅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先给你们讲一个寓言故事。”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影外之影问影子说:‘刚才你在行走,现在又停下来;刚才你坐着,现在又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能自己作决定呢?’ 影子说:‘我动是因为跟着主体在动吧?可是主体动又是跟着什么在动呢?难道我能长出蛇腹下的鳞皮、蝉的翅膀,从而自由行动吗?至于怎么会这样?我怎么晓得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晓得为什么不会这样?’” 不等白郦二人提问,徐太傅又讲了第二个寓言。 “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撮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 景曰:‘搜搜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无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影外之影们问影子说:‘刚才你俯身而现在又仰头,刚才你还束结着头发而现在又披起发来,刚才你还坐着而现在站了起来,刚才你还走路而现在又止步不动,这是什么原因呢?’ 影子说:‘我就是这样地随意运动,有什么可问的呢?我如此行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就如同寒蝉蜕下来的壳、蛇蜕下来的皮,跟那本体事物的相似却又不是那事物本身。火与阳光,使我聚合而显明;阴与黑夜,使我得以隐息。可是有形的物体真就是我赖以存在的凭借吗?何况是没有任何依待的事物呢!有形的物体到来我便随之到来,有形的物体离去我也随之离去,有形的物体徘徊不定我就随之不停地运动。它来我就随之而来,它去我就随之而去,它活动我就随之而活动。我是谁的影子就跟着谁一起活动,这有什么可问的呢?’” 徐太傅讲完,问道:“这两个寓言,你们听明白了吗?” 白郦二人连连摇头,不知何意。 徐太傅沉吟片刻,徐徐道来:“道家认为,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不知所措。 徐太傅道:“我们这个世界叫六合,也叫三维世界。在我们世界之下,有一个二维世界,影子是我们这个世界中唯一的一个二维世界的物。你们都能感觉到,纸张再薄,也比影子厚。因为纸张是我们三维世界的,而影子是二维世界的。 在我们世界之上,还有一个四维世界,我们这个世界就是四维世界的投影。在四维世界中,还有一个我们。 影子跟着我们,就如同我们跟着四维世界里的我们。 三维世界是空间,四维世界是空间和时间。知道了时间,就能知道过去和未来。一些佛教高僧具备‘天眼通’、‘天耳通’等六大神通,其中‘漏尽通’能穿越时空,知晓过去未来。其实就是指精通‘漏尽通’的高僧能进入四维世界。人是未来佛,佛是过来人。 你们不是想知道是哪位神仙将天机泄露给我们的吗?——就是四维世界里的你自己。 以易经为代表的占卜方法就是尝试着与四维世界里的自己沟通,从主体那里得到智慧和力量。因为四维世界里的主体站在更高维的世界,比我们看的更明白。 易经是四维世界在三维世界的智慧投影,尝试用三维世界的语言告诉三维世界的人,什么是四维世界。 所谓‘庄周梦蝶,亦幻亦真’,睡觉做梦,也是心念尝试在和四维世界里的主体沟通。 道家常说的‘真人无梦’也是这个道理。这是因为真人已经和四维世界里的主体连接在一起了。” 白复战战兢兢地发问:“那,还有五维世界吗?” 徐太傅笑道:“问得好!既然有四维,难道就没有五维吗?确实有五维世界。五维世界也称平行宇宙,代表着可能性。” 郦雪璇紧接着追问道:“太傅,什么叫可能性?” 太傅道:“举个例子吧,好比你从长安来洛阳的路上,当走到三岔路的时候,你可以走大道,也可以抄小道。你最后选择了超近道,于是被黑衣人伏击。而五维空间的你,会选择走大路。至于走大路是什么情况,只有五维空间的你才知道。选择了这条路,你的人生可能是另一种状况。 而六维世界,代表着必然性。也就是说,虽然当时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但你必然会选择那条小路。而白复也一定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小路上,奋不顾身地去救你......” 这一切实在听着太惊悚了,已经超越了白郦二人所有的认知。不,应该说,已经超越了二人所有的想象。 “啊!还有六维?太傅,一共有多少维世界啊?” 太傅长叹一声,道:“根据弦论,一共有十一维世界。至于后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也和你们一样,很想知道啊!” ......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遁甲夺境 一株金染密,数亩碧鲜疏。 避暑临溪坐,何妨直钓鱼。 ——《避暑》徐凝(唐) …… 白复道:“相比于其他玄学秘术,我更感兴趣三式之首的奇门遁甲。当年在武侯祠,我和唐离差点死在惠陵的墓道里,其间之惊悚,至今记忆犹新。唐三叔之前也教过我,但我还是没大弄明白,不知太傅这次能否再点拨、点拨我?” 太傅笑道:“蜀中唐门的奇门遁甲之术,乃是诸葛丞相嫡传,冠绝江湖。你就是学到一成,也很了不起了,切不可妄自菲薄。这样吧,你演练演练,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到什么地步了。” 白复笑着允诺,并让郦雪璇配合。 白复在庭院中找到一块空地,让郦雪璇站在中间。接着让人搬出十几条长凳,围绕着郦雪璇,横七竖八地摆放。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依照着某种规律排布。 收拾妥当后,太傅让两名亲随入内,试着去阵中捉郦雪璇。 两名亲随也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见这几条长凳的摆设如同孩童过家家一般,自然不把它放在眼里,笑嘻嘻地迈腿跨入长凳。 翻入两条长凳后,两人距离郦雪璇仅有数丈的距离。看起来捉住郦雪璇手到擒来。令人诧异的是,两人脸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只见他们围着几个长凳团团打转,每遇到一条凳子,在凳子面前犹豫半天,然后才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努力良久,向上蹦跳,曲踊数十下,费很大的劲儿才跨过去。 更离奇的是,他们跨了两条长凳后,又逆行往回翻越。每次跨一个长凳,或驼背弓腰,如翻山越岭;或蹦跳腾挪,若跨涧越溪。让围观之人好生奇怪。再过一会,两人不知因何又分开,独自在长凳阵中找寻道路。然后,两人又不知为何反目,怒目而视,拳脚相加,搏斗厮杀…… 到最后,两名亲随疲惫不堪,瘫倒在地上,疲极踣卧。 白复撤去长凳后,两名亲随望着长凳,后脊梁发冷。 两人回禀太傅道:“我俩刚进去时,不以为意。翻过两条长凳,只见眼前处处矮墙短垣,层层叠叠。我们一个矮墙一个短垣地翻,越翻越没有尽头,弄得非常窘迫。我俩一合计,想掉头退出去,却发现被困在群山峰峦之中,弄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方向了。群山如笔架,翻过一座山头又是一座山头,走不到头,令人好不气馁。不时还有幽谷深涧、悬崖峭壁在脚边,令人惶恐,惊惧不已。再往后,我俩彼此也走丢了。 我兄弟俩知道这是奇门遁甲之术,入阵时就商量好了,若被迷宫困住,就把这些长凳砸烂脱困。可是当真困在阵中时,气力仿佛也被吸走,不管我俩如何拳打脚踢,很难碰到长凳。拳拳落空,好不难受。偶尔击打到,如一腿踢在岩石上,疼痛难忍。更可怕的是,阵中风云变幻、电闪雷鸣。若被雷击中,灼热疼痛,耳中轰鸣,苦不堪言。 到最后,我俩困顿不堪、精疲力尽。还好这只是游戏,要真是战阵杀场、机关密室,我俩只能束手被擒,死生惟命。” 徐太傅听罢,哈哈大笑。 扭头对白复道:“看来三弟一点都没藏私,这套霹雳雷火阵都舍得传你。”白复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回道:“这是我耍赖,向唐三叔央求的。” 徐太傅笑道:“复儿,这雷火阵中纷乱叠嶂的笔架山又是怎么回事?雷火阵中可没这些陷阱。” 白复拱拱手,对两名亲随抱歉一笑,道:“我在华山中了黑龙妖道的幻术,体会到了‘魔由心生’的可怕。一路走来,您都在讲山水。我见这几位大哥听得认真,就知道从山水入手,容易‘夺境’。 眼前这块空地,正背后一池荷塘,荷塘后方是一座用太湖石堆叠的巨大假山群落,假山上方还有一座凉亭。一道瀑布从假山顶上飞流直下,奔腾注入荷塘。 这假山怪石嶙峋,形如华山这类陡峭险峻的大山。山高就生势,势大则生能。瀑布背靠假山,以此为靠山。山顶之水向下流泻,由于落差,形成源源不断的跌水。 瀑布顺势而下,遇石转弯,势向转变,曲曲弯弯之中,形成不一样的动能,宽敞处缓流而下,紧窄处急流涌奔,或成渠、涧,或成潭、溪。 由于高差跌水,产生势能。水流至荷塘,能量缓而集中。空地两旁是两颗巨大的松柏,伞盖如冠,保护风水的能量不流失到其他各处,让这块空地成为此处风水能量最充裕之处。 这些园林地貌、山石地形、树影变化,都在暗示路人行走、停留、静思、遐想等举措。 借势生景,借景布阵,霹雳雷火阵的能量在这里得到数倍的放大和加强。所以,这两位大哥一旦进入奇门遁甲阵中,立刻就被阵型困住。一旦被困,焦躁之下,心境被夺,幻象重生……” 两名亲随闻之,为之咂舌,幡然后怕。 徐太傅手捋长髯,不住点头。他点评道:“复儿,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借势生景,借景布阵,深谙奇门遁甲之道。不过我再问你,倘若这里空空荡荡别无一物,你该如何施展呢?” 白复沉思片刻,不得要领,坦白回答:“太傅,如果没有外物可借,我确实不知该如何施展奇门遁甲之法。” 徐太傅招手让白复来到身边,在白复耳畔耳语几句。白复先是困惑,接着脸现欣喜。片刻之后,面色一转,复又迷茫。一炷香后,又豁然开朗。 就这样,半个时辰之内,白复脸色阴晴不定,明晦三变。 终于白复精芒乍现,神情如拨云见日。 太傅笑道:“复儿,你下场试试。” 白复向太傅拱身一礼,然后邀请郦雪璇下场比试。 郦雪璇对着太傅嗔道:“太傅偏心,偷偷传了心法给复师兄。倒拿我来实验。我要赢了便罢,倘若输了,太傅你也得一视同仁,把这秘诀也得传给我。” 徐太傅摇扇含笑,点头应允。 两人走到空地中央,摆开架势。 徐太傅的诸位亲随,都领教过白郦二人的高绝武功。眼见能目睹一场巅峰对决,大呼过瘾,纷纷围了上来。 第二百二十章 移形换影 自许山翁嬾是真,纷纷外物岂关身。 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净扫明窗凭素几,闲穿密竹岸乌巾。 残年自有青天管,便是无锥也未贫。 ——《闲居自述》陆游 …… 白郦二人上一次交手,还是蜀山论剑的决赛。数月前在华山绝顶,经过剑魔生死之战的调教,两人脱胎换骨,有了质的飞跃。 两人站定,真气游走全身,内劲激荡下,身上袖袍无风自起。 白复施礼,示意郦雪璇先出手。 郦雪璇也不客气,右足一点,如风行水上,掠至白复身前。动作若翩翩惊鸿,优美至极,引来一片喝彩之声。 就在郦雪璇剑尖近身时,白复向右一个滑步,轻松避过。 郦雪璇身形同时平行滑动,剑身由刺变削,切入白复脖颈。 白复仍不出手,倒踩七星,再次避开剑锋。 郦雪璇笑道:“复师兄,莫非你要连让三招不成?” 郦雪璇话音未落,没有任何预兆,身形突然加速,手腕一翻,剑尖疾如流星,挑向白复咽喉。 这一招变速,快如闪电,众亲随不由为白复捏把汗。 白复的回应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宛如石雕,一动不动。连掠至身前的郦雪璇都花容变色。郦雪璇为避免误伤,准备撤剑。就在毫厘之时,白复突然向左跨出两步。 这两步在众人眼中平平无奇,既没有滑步的飘逸,也没有倒踩七星步伐的玄妙。 而在郦雪璇眼里,白复这两步大有学问。因为这两步迈出后,白复在眼前突然消失了。 郦雪璇颇为吃惊,扭头一看,白复哪儿都没去,稳稳地站在自己的侧后方。自己背后的空档却全部暴露在其眼前。 郦雪璇反应极速,不等身形停住,下身继续前滑,上半身后翻,形成后仰桥。一招‘犀牛望月’刺出。 这一招守中带攻,身段优美,再次赢得满场掌声。 白复一个左弧步,紧跟一个旋身,尾随郦雪璇身形而上,卡在郦雪璇起身身位。 郦雪璇大惊,不敢正面起身,只能将后仰桥扩大,剑尖一点地面,一个倒翻,放弃进攻,落到白复身后。 众人这才看出门道,白复还未出手,只靠三次步伐的移动,就躲开了郦雪璇的三次杀招,还逼着她撤剑,如此诡异步伐,实乃罕见。 白复脚踩品字形,快速移动到郦雪璇面前。郦雪璇举剑平刺,白复上半身微晃,脚下踏出一个玄妙的步伐,形如梅花。骈指为剑,一剑刺出。 郦雪璇大骇,在她眼中,白复通过快速踏出的梅花步,竟然分身为两人四剑。 两个白复,同样一招,左右袭来,互补互搏。 郦雪璇刺左白复,右白复挥拳如锤,双风灌耳 郦雪璇斩右白复,左白复化掌为刀,单刀赴会。 两人杀得天昏地暗之际,白复倏地合二为一,宛如四臂天魔,双拳四腿,左右开弓。 郦雪璇一口真气难以为继,只能后撤,腾空而起,倒飞避开。 白复如跗骨之蛆,尾随而上。 郦雪璇退无可退,手腕一抖,剑光如雪,逆向而上。郦雪璇双足一蹬,白衣一振,身形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鹰隼高飞,向白复飞掠而去。正是白复峨眉绝顶轻功“梯云纵”。 飞掠至白复上方一丈处,郦雪璇在半空中异形换位,改变飞行姿势,凝神斩出一剑,奔袭白复。剑气笼罩白复身形数丈之处,试图让白复玄妙步伐无法施展,躲无可躲。 白复左手画方,右手画圆,方圆交汇,形如铜钱之眼。就在剑气袭来时,白复步入钱眼,灿烂一笑,再次消失在郦雪璇的眼前。 郦雪璇终于明白了,在徐太傅的指点下,白复将奇门遁甲之术融入步伐。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视角盲点,在视线无法扫描之处移动。甚至利用视线的延迟性,踩在双目视角的交合叠加之处,形成重影效果,如同分身。 这一步伐充分利用十天干中,乙、丙、丁的‘三奇’和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八门’。将十天干中最为尊贵的‘甲’隐藏于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之中 脚踩地盘‘八卦’,身遁中盘‘八门’,神游天盘‘九星’。在天、门、地三式盘中逍遥穿梭。 郦雪璇感觉自己身旁数丈之内,仿佛有无数个无形的奇门。这些门,只有白复看的见。每次郦雪璇进攻时,他就推门而出,躲入门外,身形消失不见。 而一旦白复想要进攻时,他就从离自己最近的‘门’推门而入,快速闪出,发动奇袭,猛烈攻击。 此法门,不仅有峨眉‘缩地成寸’步伐的玄妙,还有茅山道门‘穿墙术’功夫的隐身之效,形如鬼魅,令人防不胜防。再配合复师兄高绝的剑法,确实称得上独步天下。 郦雪璇不甘坐以待毙,闭上双目,靠感官判断白复的进攻路线。 就在郦雪璇闭眼之际,幻象叠起。 郦雪璇被困在皇城之中,一堵堵金瓦红壁的宫墙矗立在面前。宫墙高大坚固,一圈圈形如迷宫。一群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妃嫔手持刀剑,逼入郦雪璇的命宫。 郦雪璇暗叹,终于明白心底最恐惧之事了。 郦雪璇蹑收心神,宫墙如多米诺骨牌,一圈一圈循序倒塌,宫女妃嫔四散奔踏。在宫墙崩塌的缺口处,数千胡人铁骑,手持火把、马刀冲入皇城,手起刀落,一刀将宫女妃嫔的头颅砍下。喊杀声、奸淫掳掠声不绝于耳,烽烟四起…… 郦雪璇双盘结伽而坐,屈手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施无畏印,脸庞圣洁如莲花,口念金刚萨埵心咒:“嗡班匝萨埵吽!” 咒语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封印的灵觉被瞬间唤醒,郦雪璇顿觉元神归位,诸身如金刚护体,菩萨佑护, 幻象消失。 郦雪璇只觉心安宁静,无所畏怖。好像盘坐白色莲花盏中,莲花静静绽放在一潭碧水中,碧水凝聚在青山幽谷中,蓝天白云,鸟鸣山更幽。 郦雪璇募地睁眼,一剑刺出,正中白复灵犀一指的指尖。 ……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会心一笑。打完收功,施礼致谢。 徐太傅哈哈大笑。 太傅贴身亲随子车烈赞道:“年轻一代中,应此二人为翘楚,恐怕没有几人能望其项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灯明暗覆吴图 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 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重送绝句》唐代杜牧 …… 徐太傅将两人叫到身边。 郦雪璇兴奋不已,摇着太傅的胳膊,撒娇道:“太傅,复师兄的这套功夫太厉害了,您也教教我吧?” 徐太傅笑道:“教,一定教,你的御剑术再配上奇门遁甲的身法,如虎添翼。” 安抚完郦雪璇,徐太傅对白复道:“复儿,感觉如何?” 白复还沉浸在喜悦中,不住点头。 徐太傅道:“你的奇门遁甲尚在初步阶段,现在还是利用双目视角盲点和视线的延迟性来施用。倘若你的修为能达到‘漏尽通’的境界,能自由在时空中穿梭,才算真正掌握了。” 白复面露欣喜之色,洋洋自得道:“今日一战,才知以前白活了,学了很多没用的功夫。倘若早几年得到太傅亲传,也不用走这么多冤枉路了。” 徐太傅见此,面色一沉,补了一句:“将奇门遁甲的精髓融入步伐,借景造势,亦幻亦真,效果虽然神妙,但也只是属于术的范畴。要成为一代宗师,还是要靠内功的修为。切不可沉迷外技,舍本追末。华山黑龙妖道可谓幻术之大成者,可是遇见剑魔本尊,只能丢盔弃甲、俯首称臣。可见,实力才是真功夫。你当谨记。” 白复凛然,赶忙躬身施礼,正色道:“太傅教诲的是,弟子险些误入歧途。此番当头棒喝,弟子定当铭记终身。” 徐太傅神情这才缓和下来,道:“复儿,华山之后你武功大进,脱胎换骨,早非吴下阿蒙。黄河治水、洛阳除瘟,更让你在中原一带名声大噪。但要知,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切不可张扬高调,骄傲自满。要知少年得志、光芒太盛乃人生大忌。 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精明无匹,那就是愚蠢。大智若愚、藏锋若拙方为立命安身之道。” 为让白复牢牢记住这一点,徐太傅又讲起了《庄子》中的一则寓言:“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养了十天,齐王问:“鸡可以斗了吗?” 纪渻子回答说:“还不行。这只鸡常常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虚浮骄矜而自恃意气呢!” 过了十天,齐王又问:“这次可以斗了吗?” 纪渻子回答道:“还不行。这只鸡听见其他鸡的声音,看到其他鸡的身影,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担心敌人伺机进攻,整日焦躁不安,忧虑不堪。” 十天后,齐王等不及了,又问。 纪渻子正色道:“仍不行。这只鸡现在目光炯炯,顾视疾速,斗气旺盛,一副很会打架的样子,所以还不行。” 又过了十天,齐王已然不抱希望了,只是见到纪渻子,又习惯性再次问起。 纪渻子这次不再推脱,干脆利落地回道:“回禀大王,这次差不多了。” 齐王很好奇,问其如何得知。 纪渻子微笑道:“当别的鸡在它面前张牙舞爪,冲冠挑衅时,它不为所动,淡定自若,闲庭信步。此乃外化于行,内化于心之相。臣由此判断,其功夫已成。” 齐王半信半疑,召唤群臣围观。 赛况果然如纪渻子所述,将此鸡放入斗鸡场,此鸡看似呆若木鸡,如寻常家禽。但其它几只毛羽鲜亮,号称‘常胜将军’、‘无敌将军’的斗鸡看到它,根本不敢上前挑战。一但此鸡靠近,群鸡没有敢应战的,或掉头就跑,或俯首称臣。” …… 白复嘟哝道:“若我到了中年,让我低调藏锋,我能理解。不少人都说,‘出名要趁早’。我年纪轻轻,一身武艺不能显露,岂不如锦衣夜行?” 徐太傅叹道:“复儿,为何时至今日,你还不能放下武举之事呢?” 白复眼圈一红,抬头凝视太傅,道:“太傅,为何有的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千般皆有、万事不愁;而有的人却空乏其身,要从底层苦苦挣扎?好不容易看见曙光,又被上天行拂乱其所为?难道人的一生真的有命吗?” 太傅大有深意地望着白复,道:“你还年轻,经历的还少。对于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而言,如果一个人过了四十岁,还不信命,说明这个人悟性太差。 但天心难测,何为命好,何为命坏?凡人哪能得知。上天让一个人生于富贵之家,福祸皆有可能:一种是赐他先天资源,让他平定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一种是纨绔冥顽入体,让他来败那些积不善之家。 老天让一个人生在哪里,遭遇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和深意。” 白复咬着嘴唇道:“若天命已定,那我们为何又要努力?既然我命由天不由我,岂不是再大的努力也无何用?” 徐太傅摇头道:“复儿,你可还记得,我带你看的歌舞戏《兰陵王入阵曲》?长相秀美的歌舞伎人娅儿一开始就被选中饰演兰陵王高长恭,而样貌普通的歌舞伎人玉儿只能饰演兰陵王的随从——一个丑角。 然而,禀赋极好的娅儿不甘寂寞,为攀附权贵,荒废歌舞,最终一事无成。而孜孜以求的玉儿却把丑角演的活灵活现,生生把配角演成了角儿。在长安百姓的津津乐道声中,替代娅儿,成为新一代的兰陵王饰演者。最终被陛下选入梨园,封为女官,与贵妃娘娘、李龟年等共同参演《霓裳羽衣舞》。 人生如戏。戏本早已谱好,主角、配角也已选定。但终有人能逆天改命。为何?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上天给你安排了什么角色,你就尽力扮演好这个角色。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何为好命,何为厄运?你能真正参透和驾驭的,才是最好的命。” 讲到这里,徐太傅又借另一则寓言开导白复。徐太傅知道,若白复的心结不能解开,迟早要出乱子。武功越高,为祸越大。 …… 徐太傅道:“孔子在吕梁观瀑,看到瀑布从三十仞高处飞落而下,激流浪花飞溅长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无法游过。却看见一个男子在瀑布下游,以为男子是遭遇困苦而想自杀的,就让弟子沿着河去救这个人。 然后发现那个人在瀑布下钻进水里之后,到了数百步远的地方又冒出来,披散着头发,哼着歌,慢慢游到比较浅的水边。 孔子跟着去问,说:‘先前我以为,如此险滩,你一定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阁下水性高超,闻所未闻。想请教你游水之道。’ 那人回道:‘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 我没有什么方法。水里有漩涡,就顺着它游入水中。等水流涌出来,就顺着上涌的波浪一起浮出水面, 让水把你拉到底部,就会把你推出来。但如果你拼命挣扎,反而会被一直卷入漩涡。顺着水的运行出入,而不凭冲动逆游。这就是我游水时所遵循的规律。’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那人回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我出生在陆地,就安心于陆地,这就叫安于本然;我成长在水边,就在水边玩耍,这就叫习而成性;顺应自然天性,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学会游泳了,这就是成功在于自然。” 讲完这则寓言,徐太傅慈爱地看着白郦二人,道:“人生一路走来,所有的过往才能造就今天的自己。正面、负面皆是人生的滋养。不要去排斥它。你怎知挫折、困难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学会接纳不完美的自己,跟自己和解,这就是修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倭人复仇 都邑游侠,张赵之伦,齐志无忌,拟迹田文。轻死重气,结党连群?实蕃有徒,其从如云。茂陵之原,阳陵之朱。趫悍虓豁,如虎如貙。睚眦虿芥,尸僵路隅。丞相欲以赎子罪,阳石污而公孙诛。 ——节选自《西京赋》张衡(东汉) …… 徐太傅带着众人游园之际,听到寺外喧嚣吵闹,于是众人步出寺门。 只见白马寺山门外的空地处,有一个独臂武人正在大声挑衅。此人身材矮短粗壮,皮肤黝黑,卷发浓密,跣足木屐,梳椎髻,无冠带。衣服之制,颇类新罗。从其衣着打扮来看,应是倭国人。 倭国武士正在用生硬的官话大声叫骂,挑衅白马寺的僧人。门口的僧人们面现怒色,但皆隐忍克制。只要倭国武士不冲撞寺门,不惊扰香客,僧人们也不出手干预。围观百姓越聚越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倭国武士见无人制止,胆气更壮。干脆脱去上衣,坦胸露乳,现出浓密的胸毛和纹身。纹身锦簇炫目,黑青色的波涛上,几条鲸鲨凶狠翻腾。一看就非善类。 白复见倭国武士嚣张无礼,勃然大怒,正要冲出去教训此人,被子车裂一把拽住。子车裂摇头笑笑,示意白复不可轻举妄动。白复顺着子车裂的目光,眼角一扫,只见洛阳不良帅已经带捕快赶到。 一名知客僧走到徐太傅面前,稽首合十,深施一礼。 太傅道:“澄达禅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道:“回禀徐施主,此倭国武士名叫山本野,是倭国数一数二的刀客。十年前,他渡海西来,听闻方丈佛法精深,于是登门拜师。” 太傅道:“就算未收他为徒,也不至于解下这么大梁子吧?” 澄达禅师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师父考察后,认为其学佛礼佛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想学习佛门武功。于是,婉言谢绝。” 没想到,其人心智之坚,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在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我师父心一软,亲自步出山门,当面婉拒。 没想到此人竟效仿慧可拜师达摩,为了表明自己的诚心,当即用戒刀吹断左臂,以示将得失置之度外的決心。” “啊”郦雪璇不由惊叫一声,明知结果,还是不由问到:“那后来呢?” 澄达禅师叹道:“我师父见此,更加不肯收他为徒,但也知此事难以善了,预测今日之事终将到来。” 徐太傅捋髯点头,扪心自问,换成自己,也无法妥善化解。 澄达禅师道:“那人见如此也感动不了我师父,止住血后,他捡起断臂,放出狠话,十年后必报此仇。说完,拒绝寺庙僧人为其疗伤,大步离开。”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心生寒意。 …… 山本野见叫骂半天没有回应,挑衅开始升级,他将身边木桶盖掀开,臭气熏天,竟是一桶粪尿。 眼看着他要用污物泼向山门,白马寺的僧人们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拦住山本野。 洛阳不良帅也忍不住了,带着捕快要上前抓人。 徐太傅的亲随走到他跟前,耳语几句。那人一愕,赶忙点头,依命令行事。 就在这时,山门大开,了空方丈带着几名高僧步出山门,罗汉堂首座澄明禅师赫然在列,带着武僧护卫左右。要知澄明禅师的职责是守护藏经阁,平日日夜不离藏经阁半步,可见这次事件之重大。 了空方丈走到山本野的面前。他双手合十,平静地说道:“山本施主,对于当年的往事,我也很遗憾。虽然我知道施主很难放下,也定因此事遭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但我仍然愿意用诚意来面对,希望今天有一个妥善的方法,能够化解这段恩怨。” 山本野大声狂笑道:“和尚,让我宽恕没那么难,你也自断一臂,我掉头就走,从此再不踏进白马寺半步。” 澄观禅师双手合十,道:“山本施主,我师父好意和解,还请施主体谅他的一番苦心,不要苦苦相逼。” 山本野大笑道:“你们中土和尚最是伪善,说和解却没有和解的诚意。我断了一臂,你若不付出对等代价,我怎么可能跟你和解。” 了空方丈淡然道:“山本施主,如果恩怨能这样解决,我倒真愿意断一臂还你。 今天,我断臂给你,我门下的弟子不会答应。倘若,我强行制止他们不要干预,断臂给你,日后中原大地上,会有不少佛门弟子为我复仇,甚至从此敌视你们扶桑武士。这些佛门弟子不管是死于你的刀下,或者将你杀戮,都不是老衲愿意看到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还请施主体谅。 山本施主,对于当年的往事,我虽然遗憾,但如果重新选择,我依然不会收施主为弟子。 俗话说,佛渡有缘人。当年你拜我为师,只是为了习得白马寺的武功,对般若智慧毫无兴趣。在老衲看来,无异于买椟还珠,入宝山而空回。 没有佛法的驾驭,武功越高,反噬越深。 施主这次前来,武功虽然精进不少,但因理法不明,已经出现遁入魔道之象。倘若继续练下去,在老衲看来,不出三年定会走火入魔,半身瘫痪。 老衲愿为施主开示佛法,以佛门智慧化解体内戾气。倘若依此修行,不仅能保全性命,将来还能成为一代高僧。” 山本野不屑一笑,喝道:“兀那和尚,胆小如鼠,啰里吧嗦干什么。”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卷长轴,迎风一抖。那长轴在空中展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灰鼠寺”。 这一下,不但白马寺的和尚坐不住了,连围观百姓也群情激奋,纷纷指着山本野的鼻子,大声咒骂。山本野得意至极,放声大笑。 徐太傅眉头一皱,觉得山本野此举颇不寻常,不是简单的寻衅滋事,看来早有准备。 徐太傅把子车裂叫到身旁,耳语几句。子车裂点头,迅速离开。 澄明禅师向了空大师施礼,道:“师父,让弟子去教训教训这狂悖之徒。” 第二百二十三章 倭寇当诛 跛子年来,形容何似,俨然一部髭须。世间许大,拐上做工夫。选甚南州北县,逢著处、酒满葫芦。醺醺醉,不知明日,何处度朝晡。 洛阳,花看了,归来帝里,一事全无。又远与瓠羹,再作门徒。蓦地思量下水,浪纲上、芦席横铺。呵呵笑,睢阳门外,有个大南湖。 ——《满庭芳》刘山老(宋) …… 澄明禅师方头大耳、灰衣灰袍,像一个朴素的农家子弟。但往场中一站,庭如泰岳,让人不敢小觑。 山本野狞笑一声,抽出雪亮的倭刀,刀身斜指天空,准备迎战。当气势聚集到巅峰时,山本野大喝一声,擎刀冲了过来。 山本野虽然个子矮小粗短,但步伐有力、移动迅速,瞬间来到澄明禅师身前。单腿发力,腾空而起,一刀劈出,凌厉无匹,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白复在益州武侯祠附近,曾经与黑衣扶桑武士交过手,知道扶桑刀法剽悍。今日再看,有更深一层的体会。 中原剑法,招式不用尽,讲究留有后手,可以从容变化。同时,攻守平衡,攻防兼备。 而扶桑刀法则反之,不留后手,刀走偏锋,招招搏命。这样一来,虽然露出重大破绽,却也让刀势更加迅猛、凌厉。尤其是前三刀,刀法简洁,只有下劈、横切,平断三式。但出刀迅捷、剽悍险峻。初次交手,很容易让对手心惊胆寒。但只要扛住前三刀,随着时间的延长,扶桑刀法的缺陷也会暴露无遗。 果不其然,澄明禅师显然没有与倭国武士交手的经验,闪躲不及,被倭刀刀锋所伤。身中数刀,鲜血直流。好在刀口较浅,不在要害,伤势不重。 澄明禅师人如其名,灵台澄明,不受伤势困扰。他虽然中了几刀,但也渐渐摸清了扶桑刀法的路数。 澄明禅师避开山本野致命一刀,长身一立,一路伏虎拳行云流水展开。澄明禅师一拳劈在倭刀刀侧,荡开倭刀。趁机侧身踢出连环三腿,分击山本野的喉、胸、腹三处要害。这三腿快似闪电,山本野撤刀回救不及,只能围魏救赵,也向澄明禅师横踹一脚。 澄明禅师也不躲闪,硬生生接下这一招。山本野只觉踢在沙包之上,心中暗道不好,围魏救赵之计没有得逞。山本野还来不及后撤,澄明禅师的弹腿已经踢到。山本野急忙收腹,虽然避过了小腹要害,却被踢中肋骨。只觉一阵大痛,估计肋骨断了两根。 剧痛没有让三本野怯懦,反而让其狂性大发。他野兽般嘶吼一声,卷土重来。下劈、横切连续三刀。 澄明禅师避其锋芒,交叉换步,快速躲闪。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澄明禅师待其刀势用尽,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身如陀螺,双腿旋风踢出。这招‘旋风踢’,势大力沉,有横扫千军之势。一脚正中山本野的手腕,将其倭刀踢飞。另一脚踢中山本野的腰肋,将其横扫在地。山本野如滚地葫芦,连滚带爬,好不狼狈。 双方胜负已定。 山本野状如野狗,倦曲在地面上。他看着掉在地上的倭刀,脸色苍白。他慢慢捡起倭刀,正襟危坐,跪坐在地上。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大吼一声,将刀切向自己腹部。 澄明禅师心道不好,赶忙一个箭步,伸手去救。就在此时,山本野狞笑一声,快如闪电,将刀捅如澄明禅师的腹部。澄明禅师手捂腹部,眼现不可思议之相。山本野见澄明禅师被自己重创,心生得意,仰天狂笑,尽兴后,才渐渐收住笑声。 山本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围观众人都鄙夷地看着他。澄明禅师缓缓起身,从僧袍下取出一个水囊。水囊被刺了一个洞,清水从破洞中汩汩流出。 围观百姓哈哈大笑。山本野丑态不堪,羞愧难当。 白复突然心念一动,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山本野恼羞成怒,持刀冲入人群,疯癫暴虐,拿百姓撒气,手起刀落,一刀将看热闹的两个孩子的头颅砍下。 白复一愣,一抬头,只见了空方丈在远处冲自己微微一笑,点头颔首。 白复似乎明白了什么,赶忙脚踩奇门遁甲步伐,在人群中如游鱼穿梭,几个起落纵身,掠至山本野附近的人群中。 只见山本野再次仰天狂笑,笑够之后,突然回身,双目猩红,持刀杀入人群。 围观百姓惊恐万分,四散奔逃。一对双胞胎跟惊惶失措的父母走散,呆立当场,哇哇大哭。 山本野一声狞笑,冲着这对双胞胎奔来,手起刀落,一刀斩向孩子的头颅。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胆小的百姓捂住双眼,不忍直视。 千钧一发之际,白复横空出世,挡在孩子的面前。从背上抽出玄铁厚背刀,双手持刀,一刀劈出,雷霆万钧。 只听咔嚓一声响,倭刀被生生斩断。山本野口吐鲜血,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山本野知道自己杀害孩童,惹了众怒。来人武功高强,自己不是对手。山本野不敢恋战,借机遁逃。他一个骨碌从地上翻身而起,跃上屋檐,在院落楼阁间飞纵。几个起落,消失在远处。空中留下他狰狞的笑声:“老贼秃,我还会再来的。” …… 就在山本野遁逃之际,徐太傅的亲随子车裂正在一处巷口,优哉游哉地吃着西瓜。见到山本野从坊墙上空飞掠而过,子车裂轻蔑一笑,手起掌落,一掌将手中的西瓜拍碎。血红色的瓜瓤、汁水流淌一地。 只听山本野嗷一声惨叫,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头颅粉碎。 子车裂拿出手绢擦了擦手,从怀中摸出几文钱,交到瓜农手上,抱歉地笑笑,翩然离去。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倭贼盗书 长为乡思侵,望极即沾襟。 不是前山色,能伤愁客心。 平芜连海尽,独树隐云深。 况复斜阳外,分明有去禽。 ——《远望》崔涂(唐) …… 当天晚上,年轻的僧人游窗叠石跪在了空方丈的禅院。他相貌俊秀,双目灵动。只是个头不高,皮肤略有些黝黑。不过,一袭宽大的缁衣掩盖了这些缺点。 当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了空方丈步出屋门。他淡淡地看着游窗叠石道:“ 汝来何故” 游窗叠石泣道:“吾有罪,望师为弟子忏悔。” 了空方丈曰:“汝拿罪来,吾为汝忏悔。” 游窗叠石道:“吾不知罪。觅之了不可得。” 了空方丈曰:“吾已为汝忏悔完毕。然未遂,汝当从三宝中觅之。” 居士曰:“吾从师即已知僧,但仍不知何为佛,何为法。” 师曰:“人心即是佛,亦是法。佛法一致无二矣!知否?” 居士曰:“知悉!罪不在体之内外,亦不居其中。正如师之人心佛法,皆无二!” 原来山本野同北条卫门一样,都是扶桑北条藩主密探。北条卫门将窃取来的武学秘籍、军械制造、山川地图、长安官员喜好等情报递送回倭国后,北条藩主大喜。通过对这些情报的分析,北条氏在军事、贸易等领域迅速崛起,从其他各藩中脱颖而出。这也坚定了北条藩主继续遣密探到大唐窃取情报的信念。 北条藩主有三个儿子,长子北条胜是庶出,武功高强、勇武过人。次子北条真备是养子,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三子信千代是嫡子,文武双全、才华横溢。 下定决心后,北条藩主将他三个儿子全部东渡入唐。长子北条胜潜入少林,次子北条真备隐入白马寺。三子信千代相貌最似唐人,官话说的也最像唐人,被派遣去长安,具体在哪儿、做什么,北条真备也不知道。 北条真备遁入白马寺后,改名游窗叠石。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大量浏览、背诵白马寺内的经典典籍。然后借口外出化缘,将典籍背诵、誊写出来,交给寺庙外接应的倭国密探。 然后,白马寺藏经阁镇馆之宝的《思益梵天所问经》四卷、《贤劫经》一卷、《大品般若经》二十七卷、《杂譬喻经》一卷由于有罗汉堂首座澄明法师日夜看护,游窗叠石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数年下来,对于这几本镇馆之宝,游窗叠石一无所获。刚开始,他还比较焦虑,处心积虑想要完成任务。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这个无所谓,不代表他忘记了任务,而是他的心境有了很大的转变。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伪装成一名僧人。利用早课、晚课的诵经时间,将经典佛经死记硬背下来。对于这些佛经,寺庙里的高僧们常常会进行解读,借以阐明高深的佛理、弘扬佛法。师兄弟的机锋辩论,也让游窗叠石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和启发。 由于背诵了大量的佛经,这些佛经深深印刻在游窗叠石的脑海中。佛经中的经典法语,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耳畔。慢慢的,游窗叠石逐渐领悟出佛法的味道,真心愿意皈依佛门,成为一名修行人。 在外出化缘时,繁华的洛阳让游窗叠石大开眼界。洛阳的名园大庙,他如数家珍。更让游窗叠石惊喜的是,他发现自己在园林庭院的建造上竟然有过人的天赋。掇山叠石的技法,他一学就会。所以欣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游窗叠石。 那一日,他第一次步入了空方丈的禅院,看到了枯山水庭院,呆立当场。了空方丈将禅宗思境融入庭院设计的修行法门,让他的脑海轰然作响,萦绕在耳畔的佛法要旨如莲花般盛开。那一刻,他找到了自己这一生的意义所在。 …… 山本野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宁静。他带来了北条藩主的密令,让游窗叠石尽快将藏经阁的《思益梵天所问经》、《贤劫经》、《大品般若经》、《杂譬喻经》等镇馆之宝窃诵出来。 万般无奈之下,游窗叠石与山本野商量出一计。通过山本野的武力挑衅,将白马寺武功最高强的澄明法师引出藏经阁。然后,游窗叠石伺机进入藏经阁。只要一个时辰,他就至少能将《思益梵天所问经》和《大品般若经》默背下来。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两人所预期。终日守在藏经阁的罗汉堂首座澄明法师终于下阁,步入寺门。 “那你为何不趁机盗取经书呢?反正你是默背,其他僧人也发现不了。”了空方丈问道。 “就在弟子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藏经阁,翻开《大品般若经》的瞬间,弟子过目不忘的能力消失的无影无踪,无法背诵一句经文。弟子终于知错,罪不可恕。”游窗叠石惭愧地回答。 “你虽然无法完成任务,但也未被别人发现。为何不逃走,反到我面前忏悔?”了空方丈问道。 “弟子觉今是,而昨非。盗书已经错了,再逃走就是错上加错。给本寺造成如此重大的损失,弟子甘愿接受任何责罚。受刑之后,弟子真心皈依,愿一生青灯礼佛,弥补弟子的罪孽!”游窗叠石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 北条真备偷盗佛经之事,在他入门不久,便被澄观法师、澄明法师等长老发现。众长老一致主张将北条真备拿下,交官府严惩。 了空方丈暗自观察后,发现不是偷盗佛经这么简单。在北条真备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倭人集团在运作整件事。于是,了空方丈指示大家不要打草惊蛇,顺藤摸瓜找出元凶。 同时,了空方丈通过佛法,一点一滴点化北条真备,终于让其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游窗叠石从此在白马寺虔诚修行,终成一代高僧。晚年,其东渡日本,将大唐佛法、建筑、绘画、雕刻等艺术文化传到日本,帮助倭国告别愚昧,开启日本文明之光。这是后话,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奔赴少林 陪銮游禁苑,侍赏出兰闱。云偃攒峰盖,霞低插浪旂。 日宫疏涧户,月殿启岩扉。金轮转金地,香阁曳香衣。 铎吟轻吹发,幡摇薄雾霏。昔遇焚芝火,山红连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全辉。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罄归依。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 ——《从驾幸少林寺》武则天 …… 就在游窗叠石向了空方丈忏悔的第二日,徐太傅将白复叫到身边,把北条藩主派密探来中原窃取情报之事告知。 白复恨得咬牙切齿,道:“就是这个北条卫门掳走唐离!到现在都不知道离哥儿的下落。他们还盗走了峨眉的不少武功秘籍。这些倭人可恨之极,若被我见到,见一个杀一个。” 徐太傅责道:“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杀气腾腾?倭人之中,也不都是豺狼虎豹,你将来遇见了,不可意气用事。以暴制暴,终不是长久之道。唯有象了空方丈那样,以佛法渡人,方是正解。” 白复心中并不认同,但也不敢与太傅辩驳。 徐太傅知道自己没有说服白复,也不坚持,说起另一个安排:“白马寺和少林寺的信鸽通道被山本野切断了。你的马快,速去少林寺,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方丈。晚了,北条胜可能就带着秘籍跑掉了。澄达法师等人随后就到。 北条真备自小长在北条藩主府邸之外,从没见过他这两个兄弟。来中原后,都是和密探单线联系。关于北条胜的相貌特征,他也仅是从密探嘴里知道一些零星皮毛。因此,在找到北条胜之前,少林寺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完全相信,我的手书务必要亲自呈送到空见方丈本人手里!切记切记!” 白复点头答应。简单收拾后,白复告别徐太傅,披星戴月直奔少室山。 …… “疾风”许久没有出过马厩,此刻陪伴主人赶路,如蛟龙入海,撒开欢地奔跑,很快便来到少室山下。 白复仰望少室山,心生敬意。从山南北望,群山雄壮巍峨、层峦叠嶂,状如千叶舒莲。当地有“少室若莲”之说,所以,少室山也被称为“九顶莲花山”。 少室诸峰簇拥起伏、险峭峻拔,如旌旗环伺,似剑戟罗列。三十六峰分别是:连天、紫盖、玉华、白云、药堂、卓剑、紫薇、太阳、少阳、瑞应、天德、来仙、望洛、琼壁、白云、丹砂、檀香、白鹿、白道、石笋、石城、灵隐、清凉、宝珠、钵盂、罗汉、香炉、紫霄、翠华、金牛、迎霞、朝岳、系马、凝碧、宝胜、七佛。 这三十六峰有的拔地而起,有的逶迤延绵,有的象猛虎下山、有的似苍龙卧眠,峡谷参差,溪涧纵横,自古就有“太室如卧龙,少室如凤舞”之说。 主峰连天峰,又名摘星楼,与紫盖峰合称“并玉峰”,为嵩山最高峰。山北五乳峰下就是声威赫赫的少林寺。 这里虽然没有青城山幽静,也没有华山险峻,但却因少林寺而名闻天下。远远望去,在苍翠的密林深处,露出庙宇红墙飞檐一角,让少林寺愈发神秘、庄严。 白复安顿好马匹后,沿着断崖绝壁上一米多宽的石缝,攀铁环、拽钢丝,宛如行走在云端。 一路上,草山苍碧,松海荡漾,云雾苍穹,飘渺临仙。灵霄峡、龙脊峡、连天峡、悬天洞、书册崖、大仙峡、褂冰崖、水帘洞、回音楼等,鬼斧神工、景物天成。 …… 少林寺位于嵩山五乳峰下。寺处少室山林中,故得名“少林寺”,意为“深藏于少室山下密林中的寺院”。自古便有“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之说。 北魏太和十九年,孝文帝拓跋宏为安顿来朝传授小乘佛教的印度僧人跋陀,在与都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 永平元年,印度高僧勒拿摩提和菩提流支先后到少林寺开辟译场,在少林寺西台舍利塔设立翻经堂翻译经书。之后,慧光在少林寺弘扬《四分律》等师说。 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来到少林寺,他在跋陀开创的基础上,广集信徒,传授禅宗,东魏孝静帝天平三年传法于慧可,从此禅学在少林寺落迹流传。 南北朝期间,北周武帝采纳还俗沙门卫元嵩删寺减僧的建议,在建德三年下令禁止佛教传流,史称北周武帝灭佛,少林寺毁坏严重。 北周大象二年,北周静帝恢复少林寺,将其改名为陟岵寺。 隋文帝崇佛,复改陟岵寺为少林寺,并赐给少林寺土地一百顷,再加上其他赏赐,少林寺成为拥有百顷良田和庞大寺产的大寺院。 唐初,少林寺十三和尚因助唐有功,受到太宗皇帝的封赏,赐田千顷,水碾一具,并称少林僧人为僧兵,从此,少林寺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 玄宗年间,少林寺拥有土地14000多亩,寺基540亩,楼台殿阁5000余间,僧徒达2000多人。达摩祖师开创的禅宗教派日益兴盛,成为有唐以来佛教最大宗派。 …… 不多时,白复便来到少林寺山门前。此刻天还未亮,连最早的香客也还没有上山。 少林寺山门高大气派,不愧为天下禅宗祖庭。 禅宗以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为要旨。在佛门高僧眼中,参禅是正道,拳勇乃末技,僧众们不过是借练功习武达到收心敛性、屏虑入定、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目的。 少林功夫的要旨是禅武合一。以禅入武,习武修禅,又称“武术禅”。 然而“天下武功出少林!”就这一句,就足以让每一位武学之士心潮澎湃、敬仰膜拜。 少林功夫是中原武林体系最庞大的门派,武功套路高达七百种以上。 少林七十二绝技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震烁古今之! 僧兵所擅长的兵器除了刀、枪、剑、棍以外,还有三股叉、套三环、草镰合枪、梢子棍合枪、峨嵋刺、铁扇子、月牙铲、方便铲、和戟镰、秀圈、方天画戟、双锤、大斧、双斧、三节棍、梢子棍、七节鞭、九节鞭、双鞭等。 除了兵刃,少林武僧徒手功夫也相当了得:空手夺刀、空手夺枪、空手夺匕首、拨步炮、少鬼攥枪、卸骨法、擒拿法、点穴法、短打法等样样精通。 七十二绝技中,轻功步伐有闪战移身把、心意把、虎扑把、十字乱把、游龙飞步、丹凤朝阳步、老君抱葫步、老猴搬枝步、金丝缠步等。 内功心法有“易筋经”、“洗髓经”、“无相功”、“混元功”等。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盛名之下 少林干载寺,少室一房山。 禅悦偶重叩,秋岩此乍攀。 树姿纷绮绣,涧响静潺湲。 却见来时路,轘辕云外关。 ——《少林寺作》乾隆 …… “天下武功出少林!”就这一句,就足以让每一位武学之士心潮澎湃、敬仰膜拜。 白复矗立在山门前,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何方贼子?胆敢夜窥少林寺!”一声暴喝,打断了白复的沉思。只见两名少林棍僧站在不远处,怒目而视。 白复堆起笑容,稽首施礼,道:“两位大师误会,在下乃青城弟子白复,奉徐太傅之命,前来拜见方丈。” 见白复不过是个布衣少年,开口就要见方丈。可见不是狂悖之辈,就是孟浪少年。 其中一名高个少林棍僧冷哼一声,斥道:“夜探山门,非奸即盗,尔等速速离开,否则,莫怪我少林棒下无情!” 白复在青城时,也经常与同门值夜巡山,知道值夜的规矩。巡山弟子戒备森严,无可厚非。但这般鲁莽无礼的,还从未见过。白复心中暗叹,略感失望,微微摇头。 白复动作虽然隐秘,却难逃少林弟子的法眼。这名棍僧勃然大怒,道:“尔等狂徒,竟敢把少林不放在眼里!” 白复差点没噎住,心道:“哪里来的蠢货!” 矮墩少林棍僧阴阳怪气来了一句:“师兄何必动怒,别跟青城这种小门小派一般见识。” 白复一听,气往上冲,当场就要翻脸。转念一想,自己有要务在身,何必跟这些浑人计较,等天亮再拜帖不迟。于是,抑住怒火,准备退出山门,返回来路,在山路上找个地方休息。 刚转过身,高个少林棍僧飞纵而下,拦在白复面前,道:“尔等毛贼,少林寺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还不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白复忍无可忍,喝道:“让我放下兵刃,束手就擒?!你俩几斤几两,大言不惭!” 两名少林棍僧勃然大怒,举棍冲了过来。 白复无意伤人,只想把这两只‘苍蝇’赶跑。他一挥衣袖,寸劲破体而出,袖袍如鞭,将两人手中长棍抽入半空,飞行数丈后,‘哐当’一声落下。 两名少林棍僧对望一眼,大惊失色,口中狂呼,四散奔逃:“妖人做法,快快守护山门!” 白复一愣,哑然失笑:“难不成这两人是冒充的?少林武僧竟然认为自己的先天罡气是妖法?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儿吗?下次见到杨妹,我得把这个笑话讲给她听。”想到这里,白复莞尔一笑。 …… 白复顺着石阶而下,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休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听远处呼啸声四起。从山路上,呼啦啦冲下来十数名少林棍僧。 高个少林棍僧在前面带路,一指白复道:“师兄,就是这个贼子!” 这十数名少林棍僧如潮水般涌来,将白复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喝道:“何方贼子,敢到少林寺撒野?!” 白复起身,稽首施礼,道:“诸位法师误会,在下乃青城弟子白复,奉朝廷太傅之命,前来拜见方丈,有要事禀报。” 矮墩少林棍僧讥讽道:“现在知道怕了吧!哼” 白复双目如电,扫射而出。矮墩少林棍僧打了个激灵,正要噤口。一看己方人多势众,挺起胸膛,壮起鼠胆,破口大骂:“事到如今,你还敢撒野?” 他扭过头对众人道:“众位师兄,别听这狗贼狡辩。就在刚才,他指着山门,大声说咱们少林不够斤两,徒有虚名。圆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高个少林棍僧不住点头,应声附和。其余少林棍僧闻言,金刚怒目,持棍围了上来。 白复面色一沉,道:“少林作为武林至尊,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矮墩少林棍僧声音慷慨激昂:“若是朋友,我们自当以礼接待。可若是邪魔外道,我们少林斩妖除魔,也绝不手软!” 白复抚掌大笑,道:“说的好,大义凛然!是非对错,是妖是魔,你这悠悠之口张口就来!” 为首棍僧见白复大笑,心中更是不满,朗声道:“是非对错,自有长老定夺。施主不要再逞口舌之利,速速交出兵刃,俯首入山门!” 白复淡淡一笑,道:“我要是不交呢?” 为首棍僧喝道:“那就别怪我们除魔卫道,不留情面!”说罢,一挥手,两个棍僧上前,就要去摘白复腰上佩戴的兵器。 白复后退一步避开。 见白复不配合,其余众棍僧齐声大喝:“吼”,联手伸棍,将白复腾挪空间锁住,拦在当场。 两个棍僧再不客气,施展大擒拿手,直抓白复手掌。 白复手腕顺势一翻,反扣住二人手腕,指尖点在两人厥阴经内关穴和太阴经列缺穴上。两个棍僧顿觉半边身子一麻,浑身力道尽失。 其余棍僧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为首棍僧大怒,手指白复喝道:“速速放开我师弟,否则我让你血溅当场!” 白复深吸一口气,生生把怒火憋入心中,道:“诸位,我再解释一遍,我与少林无怨无仇,今日拜山,只是带信给方丈大师。我不想惹事,也请大家不要苦苦相逼。” 为首棍僧不听白复辩解,喝道:“我再说一遍,放开我师弟!” 白复心中暗叹,今日之事,看来是没法和平化解了。饶是如此,白复还是放开这两名棍僧,不到最后时刻,白复还不想得罪少林。 果然如白复预测,就在这两名棍僧重回队列之时。为首棍僧得势不饶人,大喝一声:“众师弟!” “有!”众棍僧齐声喝道。 “列阵!”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技压少林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苏轼 …… 十几名棍僧齐刷刷退开,结成金刚伏魔阵,一步一步收紧对白复的合围。少林棍阵,名不虚传。环环相扣、棍棍相护、长短纵横。众武僧目光炯炯,怒目而向! 白复一撩长袍,立如泰岳,左手往身后一拢,右掌向前一迎,再不解释,傲然蔑视群僧。 为首棍僧一声号令,两名棍僧率先发难,冲至眼前,挺棍直刺,棍法如枪法。左右两翼棍僧,持棍横扫,守中带攻,阻断白复腾挪路线。 身后四名棍僧,两人腾空跃起,持棍下劈。两人弓步前冲,挺棍平刺。 众棍纷飞,横劈、直刺、斜挑……排山倒海,纷至沓来,招招毙命! …… 白复大怒! 自己一直忍让,给足少林面子。 少林弟子不但蛮横无理,仗势欺人,更无名门大派的胸怀和气魄,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一旦动手,竟然全是杀招!意在取人性命!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 身后四名棍僧的狙击才是真正厉害的杀招。白复怒火倾泻,决意从最强处突破,形成震慑,让这帮少林和尚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白复仿佛脑后有眼,头也不回,纵身后跃,身如鬼魅。袖袍一挥攻来的四棍,荡开一个空档,身形将将从缝隙中穿过。等两名棍僧双棍劈空,腾空落地时,白复已在这两人的身后。白复出手如电,抓住两人脖颈衣领,向后大力一甩,象丢沙包一样,将两人甩出数丈。两人腾云驾雾,在空中手刨脚划,动作滑稽。被摔的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白复双手一抄,攥住挺棍平刺两僧的木棍。双膀一较劲,道:“撒手!” 两名棍僧只觉一股大力从棍上传来,不得不松手。 白复双棍在手,运棍如剑,平刺而出,点中正面刺击两名棍僧的棒尖。这两人如被电击,双臂酸麻,再无力进攻。 白复双手各持一棍,一个旋身,荡开左右两翼棍僧的持棍横扫,打的两人连连倒退。 这几招快如迅雷,电光火石之间,白复已破金刚伏魔阵! 众棍僧尚未缓过神,白复丢下木棍,遁甲移形,两步腾挪,已来到矮墩少林棍僧面前。白复恨此人出言不逊,心思歹毒,毫不客气,掌哐此人。 “啪啪啪”几个耳光,打的矮墩少林棍僧眼冒金星、金蛇狂舞。“哇”一口鲜血喷出,碎牙落了一地。 身旁高个棍僧见势不妙,正想开溜,白复看都不看,飞起一脚把他踢了一个跟头,滚落山去。 …… 为首棍僧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棍如蛟龙,挑向白复后心。白复头也不回,向左一挪,避开这一棍。 为首棍僧变招甚是迅速,先收棍回身,再将棍头往地下一戳,撑杆腾空。借助撑杆之力,在空中连环踢出数腿。动作一气呵成,姿势优美,赢得众棍僧满堂喝彩。 白复出手如电,兰花拂穴手将矮墩少林棍僧点倒。用脚一挑,象踢沙袋一样,将矮墩少林棍僧挑向为首棍僧。 为首棍僧在空中收腿不及,连环腿全部踢中矮墩少林棍僧胸口,将其肋骨踢断数根,血溅当场。只听‘嗷’一声惨叫,矮墩少林棍僧晕死过去。 为首棍僧气的七窍生烟。落地后,再次腾空而起,化挑为劈。双腿在空中来了一个一字马劈叉,双手持棒,一招‘力劈华山’,一棒击向白复头颅。这一棍,为首棍僧全力施为,希望能一击爆头。一棍挥出,夹杂风啸之声,雷霆万钧。 白复见为首棍僧出手歹毒,血气上涌,出手再不留情。 白复看准棍棒来势,一拳轰出,正中棒头。白复力量之大,如同铁匠抡圆铁锤击打铁钎。一拳将木棍钉入为首棍僧左肩。木棍余势未尽,带着棍僧斜飞,连人带棍,钉在道旁大树树干之上。 这一拳,正是从剑魔的‘飓风灭魂’演化而来! 自复负手而立,傲视群僧。这十数名棍僧面面相觑,无人再敢上前挑战。 …… 就在少林棍僧茫然失措时,少林寺寺门洞开,一名肥头大耳的知客僧带着七八名小沙弥走了出来。 看到少林棍僧被打得抱头鼠窜,他不由眉头一皱,大声呵斥。这群棍僧赶忙将此前之事回禀,他听完后,一反常态,没有动怒。他眼眯成缝,远远打量白复。此人年纪虽轻,武功却骇人听闻,突然出现,必有来历。 这群少林棍僧见知客僧没有要维护大伙,并将事态扩大的意思,已知其心意,赶忙找了个台阶,搀扶着几名受伤武僧快速撤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少林故人 达磨自云传佛心,绪言迷世到于今。 既携只履归西域,安得遗灵在少林。 孤月正明高殿冷,清风不断老松深。 谢公自爱山泉美,肯为幽禅此访寻。 ——《和君贶少林寺》司马光 …… 少林棍僧散去,知客僧走下石阶,满脸笑容过来搭话。 他打了个圆场,道:“少林弟子行侠仗义,免不了在江湖上与人结怨。一些仇家扮作香客,伺机挑衅寻仇,也是有的。个别武僧护寺心切,戒备过当,也难苛责。我责骂几次,看来这次老毛病又犯了。 武僧质朴粗鄙、有眼无珠,失礼之处,还请少侠海涵。不知少侠来自何方?今日拜山,有何见教?” 知客僧一句不提白复伤人之事。几句话说下来,言辞恳切,连消带打,迅速把气氛缓解。 俗话说,拳脚不打笑脸人。见知客僧如此客气,白复反倒后悔刚才出手过重。 白复先深鞠一躬,再稽首施礼,将拜帖递给这名知客僧,道:“诚如大师所言,刚才确实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还请大师恕罪!在下乃校书郎白复,奉朝廷徐太傅之命,前来拜见方丈。” 知客僧双手接过拜帖,仔细核验完白复身份后,知客僧抬头端详白复,见其衣着朴素,无随从侍卫,言语谦恭,无甚官威。知客僧释然,确认白复不过是太傅座下的低阶小吏。知客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知客僧笑道:“方丈最近闭关,不见外人。施主若是信任老衲,可将徐太傅的书信交与老衲,由老衲转交给方丈。你看这样可好?” 按说一上少室山,就和少林棍僧结下梁子,白复打心眼儿里想早点离开,心中暗道: “这知客僧笑容和善,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儿,寺内地位估计也不低,自己把这信交给他,也算完成任务。可是来的时候,太傅反复强调要把书信亲自呈送给空见方丈本人。太傅此言定有深意,我既领命,就得依令行事,忠人之托。” 想到此,白复抱歉一笑,深施一礼,道:“感谢大师的美意,大师的法子甚好,我也有此意。只是来的时候,徐太傅一再嘱托,让我务必把书信亲自呈送给空见方丈本人。军令行事,不得不从。不当之处,还望大师体谅!” 说罢,白复躬身,再施一礼。 知客僧淡淡笑道:“好吧,老衲言尽于此。施主固执己见,老衲也无它法。那就请施主在客房等候,我先去通报。什么时候有消息了,我再来唤你。” 说罢,叫来贴身小沙弥,耳语几句,安排小沙弥,带白复去客房休息。一名少林棍僧在远处窥探,一见白复所去方向,捂嘴偷乐,屁颠屁颠回去报信。 安排妥当后,知客僧返回自己的禅房,径自将白复的拜帖扔入竹筐最底部,不愿多看一眼。随后,拿起其他几份文牒,向长老院走去。 就在知客僧离开禅房的时候,一个小沙弥进入禅房打扫。四顾无人,他快速翻阅了竹筐的所有文牒、文书。看到白复的拜帖时,他脸色一变。默背几句后,将拜帖原封不动放回竹筐。打扫完毕后,他神情自若,锁上禅房,如常离开。 …… 貌似和善的知客僧,说变脸就变脸,让白复好不适应,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烦躁郁结。 白复被安置在最低阶的客房,跟寺庙内的槽厂连在一起,和柴房在一个院儿。客房很小,粗陋简朴,一床一榻,再无外物。被褥脏乱,散发出臭抹布的味道。 白复也不傻,一看就知何故。心中暗道:“好手段,骂人不吐脏字儿,原来在这儿恶心我呢。” 此刻,已进了少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知要待到几时?客房如同无锁牢狱,羁绊行旅。 白复心情愈发烦闷,坐立不安,待了一会儿便走出屋外。站在阁楼上,眺望整片院落。 槽厂无其他僧人,只有一名带发修行的行者忙碌工作。他腰上拴着一块大石,正费力地弯腰舂米。 “咣当”一声门响,另一名行者头戴斗笠,肩挑两个大木桶,从山下挑水入柴房。 他肩上挑着的木桶硕大。白复目测一下,每个木桶能装一二百斤水,两个木桶加起来就是四五百斤。此人挑着如此重担上山,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这份功力令人咂舌。 此人把水倒入院内的大铜缸,脱下斗笠,擦抹额头汗水。白复一愣,此人正是当年在松州川主寺诛杀二王的少林俗家弟子——江油同乡胡长冈。 胡长冈担完水,也不休息,拿起柴刀,劈砍生火用的木柴。柴刀并不锋锐,但脸盘大小的木墩,胡长冈毫不费力,一刀就劈成两半。寻常木匠,恐怕用斧砍锯割,也没这般利索。白复自从得了玄铁厚背刀,对刀法又多了一重认识和喜爱。胡长冈劈柴,如庖丁解牛,一招一式都是功夫,一行三昧都持实相、智慧心。 胡长冈可是白复当年羡慕敬仰的少年英雄,骤然见到,无比欢喜,正要下楼相认。 只听“咯吱”一声门响,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和尚步入槽厂。老和尚见到破柴踏碓的两人,欣赏点头,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 他问舂米的行者,道:“米熟也未?” 舂米的行者,回道:“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老和尚抚掌大笑。 老和尚步入柴房,走到胡长冈跟前,道:“挑水劈柴,孰难?” 胡长冈道:“挑举易,放下难。劈山中柴易,破心中竹难。” 老和尚念叨一偈:“知柴落在谁家,心知应无所住。目前归路无差,担子全肩荷负。 胡长冈静默良久。 老和尚云:“不思是,不思非,正与么时,那个是行者本来面目。” 胡长冈言下大悟,进一步求教道:“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 老和尚道:“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反照,密在汝边。” 胡长冈道:“弟子修行多年,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上师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老和尚大骂:“愚钝子,不成器!” 拿起拐杖在胡长冈头顶狠敲三下,扬长而去。 白复心中一动,也不说破。决定暂时不与胡长冈相认,以观今夜变化。 第二百二十九章 传法印可 “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坛经》六祖慧能祖师 …… 天色渐晚,白复没有入睡。他换上夜行衣,在客房里打坐养神。快到三更的时候,白复窜上屋顶,观察着柴房的动静。只听“吱呀”一声门响,胡长冈从柴房里出来,步如流星,向后院走去。白复心中暗笑,看来自己所料无差。 白复动如狸猫,轻盈无声,飞檐走壁,蹿房越脊,远远缀在他的身后。 胡长冈轻车熟路,避开打更巡逻的僧人,悄悄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来到方丈院,跪在正中一间禅房的门口。 不多时,房门打开,现出一丝橘色的灯光。胡长冈赶忙步入屋内。 来到此处,白复不敢大意,将“飞天夜叉术”发挥到极致,象一片羽毛飘落在禅房屋顶。 他双脚一绞,如猿猴般敏捷,攀住屋檐滴水兽,一个翻身,倒挂金钩,将身子悬空,正是当年偷窥璇玑仙子时,唐离教他的“珍珠倒卷帘”。 白复右手沾点口水,轻轻点在窗纸上,慢慢融化成一个拇指大的孔洞。 透过窗孔,只见胡长冈跪坐在蒲团上,白天见到的老和尚盘坐在他对面。 老和尚用自己的袈裟把门窗遮围起来,不让人看见屋内灯光。白复暗自庆幸,自己破窗窥探之处没被遮严。 老和尚对胡长冈道:“你来少林已有数年,我恐有恶人因嫉妒要加害于你。遂多年不同你深谈,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胡长冈道:“弟子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所以从来不敢近身侍奉师父,也轻易不去正殿修行,以免被别人觉察。 老和尚道:“今日机缘已到,你可将修行中的困惑讲与我知。” 胡长冈问道:“达摩祖师曰:‘将心来,与汝安。’ 六祖慧可曰:‘寻觅心了不可得。’ 请问师父,何为本心?” 老和尚道:“六祖慧可不是心不安,而是念不安,是念头不断。 前念已断,后念未起,就是本心。心照物,心跟物走,这就是念。念由心生,念不跟物走,就是断念。念一断,本心自然自悟,即识自本心。 胡长冈问道:“师父,‘物由心造,心外无物’,此言当何解?” 老和尚道:“设想你身在黑暗之屋,这屋子一片漆黑混沌,你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点燃一盏明灯,让灯光照入,屋内的桌几、凳椅、床榻等物方才显现。这盏明灯就是你的内心。” 胡长冈不解,问道:“即使没有灯光照耀,倘若这屋子不是空荡荡一间屋子,原本就有桌几、凳椅、床榻等物,虽然隐没在黑暗中,没有被看见,它们不也生生存在吗?” 老和尚笑道:“倘若没有心灯的投射,你怎知这物件叫桌几,那物品叫凳椅、床榻?它们都是心定义的。这就是物由心造,心外无物。 倘若在心灯面前放一面铜镜,让心灯之光通过铜镜的反射,投向自己,观照自己,这就是心的自我觉知,亦即识自本心。 你若识得这一点,就知佛性不学而能,不用外求。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心即佛,明心见性。” …… 胡长冈继续问道:“师父,您常说‘念念修禅,事事空行?’此语当如何运用?” 老和尚道:“念头一起,本心就迷。念头断,本心见。让本心不跟着念头走,念头起来,能断念,就是念念修禅。 六祖慧能认为禅定不是修行的唯一法门,定慧不二,修心是关键。修行不是寻找佛理,而是祛除杂念。做事情时,念头最多,也是修禅最好的时候。这也是我让你们劈柴担水,舂米簸糠之用意。 做任何事不求最终的结果,就是空行。做事是为了消业,不是为求结果。应安心做事等候天命的到来,而不该冒险求得本不应该获取的东西。” …… 胡长冈追问道:“师父,何为‘菩提自本性,起心即是妄’?” 老和尚道:“妄就是二相。把世间万物用福与祸、得与失、利与弊、高与低、富与贫、乐与苦来划分。有了二相,就会趋避。趋避利害得失就是妄念。孰不知,祸福得失,本是铜钱的两面。大痛苦即是大机缘,大痛苦时,正是大修炼时! 烦恼即菩提。烦恼就是不如意。去掉如意之心,去除虚妄之念,就能看清事情本来面目。世人能成佛,恰恰是靠生烦恼的心。一个人不吃苦头,不会增长智慧。世人总是以痛苦为代价来领会佛法,参透人生,觉悟般若。 般若即智慧,大智慧就是大悲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故曰:无需求真,但须去妄。一旦去妄,真在行中。” …… 白复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老和尚的话头禅让他朦朦胧胧感觉到什么,似乎触摸到宇宙中最朴素、亦最深奥的玄理。 白复心道:“没有人世间的阅历是不会懂得这些深刻的道理。难怪太傅说:‘帝王只是尘世的君王,禅宗祖师方是人心灵中的君王。’ 老和尚一番佛理听下来,从根本处入手,祛除烦恼,参透生死,阐明佛学本意。禅宗之所以开枝散叶,是因为面对人世间的一切苦难,禅宗法门让世人无所畏惧。” …… 第二百三十章 明心见性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坛经.最后偈》六祖慧能祖师 …… 胡长冈问道:“禅门传法为何不立文字?” 老和尚道:“进入文字,就会进入思量。思量即不中用。思量的规则会屏蔽这个世界。跳出思量,方能观照,方能直接体悟这个世界的真相。俗世的学识需要学习和积累,佛法不是这样。佛法讲究体悟、觉解,明心方能见性。 故,禅宗法门讲究以心传心,心心印证,自悟自解。祖师代代相承,也都是密付本心。” 听到这里,白复想起自己请教了空方丈什么是佛法。 了空方丈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白复一愣,道:“这么简单?” 了空方丈轻叹:“就是这么简单,连孩童都懂,可却没几人能够做到。” …… 胡长冈最后问道:“那师父如何知道弟子悟道、得法了呢?” 老和尚笑道:“天上浮云如白衣,钉钉着,悬挂着。师父见过。” …… 当老和尚讲完佛门至典《金刚经》,听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胡长冈言下大悟。 胡长冈遂禀告老和尚道:“何期自性本自清净……。弟子理解的禅门佛法,不离自性,不落两边,来去相因,成中道义。” 此言一出,老和尚便知道胡长冈开悟,领会到了佛法的妙义。老和尚颔首微笑,念无相颂,印可胡长冈曰:“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老和尚传其衣钵,将四卷楞伽经、达摩伏虎棍、香板、木鱼交给胡长冈。老和尚道: “天下即将大乱,少林恐将毁于战火。这四卷楞伽经乃是菩提达摩祖师手书,达摩伏虎棍、香板、木鱼是达摩祖师随身护法之物。从今日起,少林衣钵便传于你。你为少林新一代掌门。望汝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 老和尚继续说道:“昔日菩提达摩祖师,初来中土,人不信其为佛陀第二十八代弟子。故达摩祖师传佛陀信物——法衣木棉袈裟和紫金钵,以为禅门信物,代代相承。 法衣木棉袈裟和紫金钵作为禅门信物,谁持有,就代表谁是禅门正宗。以至于传道弘法功业,演变成禅门争端。 五祖弘忍祖师将衣钵交给六祖慧能祖师,令其不要再往下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 果不其然,如弘忍祖师所料,首座神秀禅师的弟子为证明神秀为衣钵传人,神秀一脉为禅门正宗。其弟子不断派人追杀六祖慧能祖师,抢夺衣钵,以至于慧能祖师隐居深山,与猎人为伍十五载。 六祖慧能祖师再次出山后,遵循师命,不凭借衣钵证明禅门正宗身份,而以精深佛理,弘法传道。从此,法衣木棉袈裟和紫金钵隐遁禅门。 …… 楞伽经、伏虎棍、香板、木鱼皆为菩提达摩祖师信物,谁持有,亦代表谁是少林嫡传正宗。信物实乃祸端,不要轻易示人。否则,危机四伏、命若悬丝。 都说佛门清净,其实佛门只是广大,何谈清净?心怀叵测之人也常以慈眉善目示人。 我恐人害你,恐神秀弟子追杀慧能祖师、抢夺衣钵的往事重演。你明日一早,借下山挑水,速速离去。” 胡长冈一愣,道:“师父,那我该去往何处?” 老和尚道:“逢油则止,遇绵则藏。我在河边芦苇中已为你安排了一叶扁舟,你操舟南下,从长江返蜀。 你走后三年,我才会离开人世。你好自修行。不宜过早传法弘道,宣讲禅宗法门。因为这几年,佛法都很难兴盛起来。 待中原战乱结束,天下太平,你再回嵩山,将达摩祖师信物出示于众。整合劫后余生的少林弟子,重建少林,弘扬佛法,共护经论! 如一灯,燃百千灯。” …… 第二日一早,胡长冈同往常一样,头戴斗笠,肩挑两个大木桶,下山挑水。他穿过峡谷上空的吊脚桥,再翻过明月冈,跨过一座石拱桥,来到平日取水的桂林溪涧。溪水汩汩,清澈如镜,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胡长冈将扁担和木桶放下,从木桶底部取出一个背囊。背囊里放着香板、木鱼和油纸包好的《楞伽经》。胡长冈将《楞伽经》放入胸口衣袋,背着背囊,手拎达摩伏虎棍,蹚水过珍珠滩。 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条大河,大河奔涌,一泻千里,在广袤的原野间浩浩荡荡铺开,向东奔腾而去。 大河两岸苇草茫茫,杳无人烟,唯有一两艘帆船,在水天交汇处,时隐时现。 胡长冈按照老和尚指点的路线,来到一处芦苇荡,一座古朴的残碑矗立在苇草间。一群水鸟在苇草中盘旋啁啾。 胡长冈拔开苇草,沿着河边的草痕直行,惊起一群鸥鹭。在芦苇荡的深处, 有一个小小渡口,一叶扁舟栓在渡口的大石旁。 胡长冈正要上舟,突然停步。返身跪在地上,冲着少林寺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泪花溢出他的眼角,久久不忍离去。 矗立良久后,他一咬牙,大步迈入小舟,解开缆绳,就要挥桨入水。 只听芦苇荡的深处,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长冈兄,别来无恙否?” ……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波再起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芙蓉楼送辛渐》王昌龄 …… 胡长冈一惊,正要持棍戒备,心念一动,颔首微笑。他双手合十,道:“复哥儿,可是你吗?” 白复哈哈大笑,从芦苇丛中跃出,道:“本想吓你一跳,却低估了你的修为。看来确实得法了。” 胡长冈笑道:“还是没有得法,不知道你知道了。”说罢,跃回岸边。两兄弟热烈拥抱,宛如当年。 促膝坐下,胡长冈道:“当年回蜀,父母想让我娶妻生子,不让我再回少林了。我在江油待了半年,实在待不下去,见过外面的世界,就回不去了。于是,重返少林,按师父要求,每日劈柴担水,舂米簸糠,行亦禅,坐亦禅。夏暑冬寒,功夫渐涨。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现在对武功已经没有那么上心,顺其自然。屏除杂念,接受烦恼,觉悟般若,圆觉欢喜,才是我修行所在。” 白复笑道:“你越来越象个小法师了。由武入道,由画入道,由乐入道,本质都一样,都是为了能一窥天道,了悟人生,参透生死。你将来如果得了法,一定要先来度我,勿忘此言。” 时间紧迫,两人再不多言,挥手道别。 白复看着小舟驶入大河,消失在水天一线间,莫名惆怅,此日一别,何日再见。正如谪仙人诗云:“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 返回少林寺,天已大亮。白复正要回屋洗漱,刚进院门,就听院内一阵嘈杂,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少林武僧。前日山门前围攻自己的少林棍僧也在其中,对自己指指点点。 为首一人喝道:“把这贼子拿下!”一群武僧将自己团团围住。 白复认出一名昨日围攻自己的棍僧,嘲讽道:“怎么?输不起,找人来报仇?” 为首僧人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偷窃少林圣物!还不交出圣物,束手就擒!” 白复冷笑一声,道:“哦,少林弟子也学会栽赃陷害这一套了。” 另一位年长的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休要血口喷人,证据在此,看着你如何狡辩? 说罢,一挥手,一名武僧走到人前,展示出一套黑色夜行衣,正是昨夜白复所穿,还没来得及收入行囊。 年长的僧人道:“这套夜行衣是从施主房间搜出,衣服上还留有施主的头发和皮屑。施主不会不承认吧?” 白复反诘道:“随意搜查客人的房间,翻查客人的衣物,就是你们少林的待客之道吗?” 为首僧人喝道:“大胆贼子,放在大雄宝殿的少林圣物昨夜被盗窃,事关重大,当然每一名客人都要排查!” 白复道:“那也只能说明我用过夜行衣,但不代表我盗窃过少林圣物。” 年长的僧人不再说话,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双目精芒大盛,锁定白复,缓缓道:“施主武艺高强,更是伶牙俐齿。 昨夜被盗的圣物有菩提达摩祖师手书的四卷《楞伽经》、黄金锡杖、达摩伏虎棍、香板、木鱼等菩提达摩祖师随身所用的禅林象器。 其中香板是用嵩山沉香木秘制而成,有特殊的香味。施主身上现在就残留着这种味道。这香味虽淡,但沾触后,却经久不散。施主不是少林弟子,理应没机会接触香板。若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们只能怀疑是施主盗窃少林圣物。” 白复一惊,暗道:“这香味定是和胡长冈见面熊抱时所沾染。但若说出真相,岂不是把胡长冈给害了?此外,黄金锡杖又是怎么回事,没见到胡长冈临别时带着锡杖啊?”白复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年长的僧人见白复眼波流转,漂移不动,更坚定了白复就是窃贼的判断。于是,对为首的僧人轻轻点点头。 为首僧人大喝道:“结罗汉降妖阵,将此盗贼拿下,交达摩院发落!” 一声令下,十三名棍僧迅速散开,结成罗汉降妖大阵。这十五名棍僧的武功显然高于山门前巡夜的棍僧,操练有素,步伐迅捷。阵法一结,环环相扣,攻守平衡,气势森严。 白复冷笑一声,道:“你们不去捉拿真凶,反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将来莫要后悔,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 年长的僧人道:“阿弥陀佛。事到如今,证据确凿。施主还试图狡辩,浑水摸鱼。若继续负隅顽抗,莫怪我们手下无情。” 为首僧人接着喝道:“这次拿你的,是罗汉堂的执法棍僧。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免得自取其辱。” 白复哈哈大笑,道:“罗汉堂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能有这个荣幸亲自领教,不枉我来少林走一遭。” 话虽如此,白复不敢托大,缓缓抽出长剑。手捏剑诀,遥指众僧。 白复持剑在手,如利剑出鞘,挺拔犀利,一股深寒的剑气凌冽溢出。年长的僧人一惊,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少年,难怪有恃无恐。”他对为首僧人比出一个手势。 为首僧人心领神会,喝道:“夜叉踏浪来,伏波定东海。” 三名棍僧围住白复,使出夜叉棍法,呈品字形进攻。三人分三路持棍横扫,让白复退无可退。 一人飞身,凌空斜劈一棍,击向白复头颅。中间一人,腰腹发力,横扫千军。第三人灵动如猿猴,在地上一个翻滚,切入白复近身,扫向白复脚踝。 俗话说:枪扎一条线,棍打一大片。横扫最能体现棍法的威力。此三僧攻守默契,身步相随,上下翻飞,将棍棒横扫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的名、树的影。由此可见,罗汉堂十三棍僧确实名不虚传。 白复可以强攻突破,但他最终选择了避其锋锐,击其惰归。他想试探一下,罗汉堂十三棍僧实力究竟几何。 白复展开鹰击身法,在半空中移形换气,如蜂鸟倒飞,凭空升起一丈,避开三名棍僧的进攻。 若达摩院或罗汉堂的首座在此,见此惊世骇俗的轻功,即可推知白复武功,定会叫停这场争斗。白复不横飞突破包围,只是腾空避开进攻,足见根本无惧棍阵。只可惜,罗汉堂的武僧们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简单理解为白复无胆迎战,只会遁逃。 第二百三十二章 意气之争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送友人》李白 …… 白复刚一落地,为首僧人喝道:“风卷残云入,孤雁出群走。”话音一落,白复身前七名棍僧同时挺棍直刺,招式朴素无华,但速度惊人。一人游走身后,伺机进攻。七捣一劈,全阵着力。 白复这次就不客气了,一招‘雪径碧花’,幻化成七朵梅花,挑中七棍的棍头。这七朵剑花生成有先后,但白复剑速太快,给人感觉这七朵鲜花好像同时盛开绽放,同时挑中棍头。 这招‘雪径碧花’’是白复当年的绝活,还曾以此招与剑圣裴旻对阵。今日再次使出,已非吴下阿蒙。 白复剑尖儿点在棍头时,棍僧们只觉手腕一麻,木棍像戳在了石墙上,反弹之力震的手腕生疼,不能再刺入分毫。 剑尖儿的七朵梅花带着罡气,如钻头钻入木石。阴阳两股真气扭成一束螺旋劲儿顺着棍棒旋转入手腕,侵入经络,整条上臂筋脉撕裂般的疼痛。 七名棍僧不由自主撤棍后退,无力再次发动进攻。 白复身后游走之人,算准白复必退。在其后撤的路线上,大力凌空‘孤雁一棍’。没想到,白复由于硬杠七名棍僧,没有后退一步,无形中破了这一击。此人绝杀一棍,直接劈空。这一棍力量极大,如铁鞭断石,打在地面上,‘咣当’一声,劈碎了两块青石地砖。 为首僧人怒吼一声,一招‘乌云罩顶’,持棍砸来。白复正要如法炮制,剑尖刺向棒头,用螺旋劲攻击。就在剑尖即将点上棒头的瞬间,那棍头突然一缩,如锁里抽簧,卸去剑尖儿的罡气。然后,乌梢棒长身一挺,一招“白蛇吐信”,快如疾电,扎向白复面门。白复只能取消进攻,腾挪躲开。 为首僧人乌梢棒根梢相穿,一伸一缩,一吞一吐,前后左右如穿梭,正是少林棍法的绝技‘穿梭’。 少林棍经云:枪靠圈点伸缩,棍贵捣劈神速。白复在益州时,见识过姜隐农的姜家枪法。姜家枪法传自三国名将姜维,神妙无匹。此人耍棍如使枪,应是棍僧中的高手。白复一见此人出手不凡,也来了兴趣。白复不敢大意,凝神以备。 为首僧人长棍一抖,用棍挽成一个枪花,一招‘金鸡三点头’,棍头啄向白复面门。 白复身形如游鱼,轻轻一晃,避开棍头。手腕发力,施展‘粘’字诀,剑刃一粘,贴住棍杆,顺势而下,直接削向僧人握棒手指。白复剑速极快,剑锋在棍杆上擦出一道火花。 为首僧人只能滚手收棍,将棍斜撑,身体马步侧蹲,人藏棍下,用力向外一搬,‘苏秦背剑’接‘判官脱靴’,两招连拨,撂住白复剑锋的侵袭。 剑被弹开后,白复并不撤剑,得势不饶人,剑锋变向,换切为削,继续贴住棍杆,顺势滑下,再削僧人握棒手指。为首僧人手指被连削二次,一身蛮力无处施展,气起的哇哇大怒。 他一个‘怪蟒翻身’,团身躲开,‘蹭蹭蹭’后退三步,拉开和白复的距离。 然后单手持棍,腰腹发力,长棍一甩,一招‘敬德倒拉鞭’,利用长兵器的优势,一棍抡向白复,横扫千军如卷席。 白复豪气顿生,不躲不避,左手衣袖真气鼓荡,一袖挥出,格挡棍棒。为首僧人只觉得自己能开天辟地的一棍,仿佛砸在了水面上,空荡荡好不难受。两股罡气碰撞迸发,如激起的一片浪花,飞溅而出,噗噗噗洞穿其他棍僧的衣袍。 为首僧人见诸般绝技都被白复破去。他深吸一口,丹田真气游走全身,让全身肌肉松弛,使出看家本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棍法。 他掌心虚扣乌梢棒,指间轻扭,大拇指和食指发力,将木棍在指间搓动。乌梢棒棍杆在手中快速旋转,隐有风雷之声。 当旋转到最高速时,乌梢棒隐现铁红之色,如同一只烧红的铁棍,从掌心滚出,如灵蛇出窍,直插白复咽喉。 这棍法,白复再熟悉不过,正是胡长冈当年诛杀二王的楞伽伏虎棍法。 白复眼中精芒大盛。他足尖一点,顺势而起,如一片羽毛飘落在棒头上。白复踏着木棍,如乘坐滑梯一般,顺着杆而下,剑尖瞄准僧人的眼睛。乌梢棒确实滚烫,白复滑行下来,鞋底被棍上散发的热气烫的冒了烟。 为首僧人更是大骇,如此破棍之法,闻所未闻。他双手一揭,将白复抖落。随即,变戳为鞭,阴手撩把。乌梢棒如同一条活蛇,通体柔软,荡开白复剑身,拐个弧度进攻,撩击白复小腹。 乌梢棒坚硬如铁,楞伽伏虎棍法能将其化为绕指柔,挥棍如软鞭。如此棒法,白复即便是第二次见,依然暗赞不已,少林绝技,果然名不虚传。 “‘以柔克刚’我也会,让你见识见什么叫‘以迂为直’”,白复胜心大起,一个旋身,剑锋划出一道弧线,斩向为首僧人脖颈。这道弧线,看似简单,确蕴含天地曲线奥秘。为首僧人无法躲避,只能横棍立架,用‘猴子搬桨’硬接一招,,格挡剑刃。 白复这一剑,看似灵动飘逸,实则暗隐伏兵,骨力中藏,罡气重逾千钧。 “当“,棍剑交击,为首僧人身形剧震,虎口迸裂,持棍不稳。 白复脚踩遁甲奇步,突然变速,一剑钩挑,杀机突现,锋锐恣意。为首僧人如不松开乌梢棒,手腕必断。 无奈之下,为首僧人只能弃棍后撤。哐当一声,乌梢棒跌落地面。 场上此刻一片寂静。罗汉堂首座长老的大弟子,十三棍僧之首,竟被白复打的当场弃棍。这一切让围攻白复的少林棍僧,无法接受,茫然不知所措。 白复如果能圆滑世故一点,此时见好就收,道一声‘承让’,给对方留足面子,下个台阶。再解释一下自上山的目的,仅是送信,绝无盗窃可能。以白复今日强悍武功带给少林武僧的震撼,或许与少林还有和解的可能。 可如果真这么‘懂事’,那就不是少年白复了。白复是何等样人?!一身傲骨,桀骜不驯,根本不屑这些人情事故的法门。嬉笑怒骂,皆由着少年性子。连日来被少林弟子呵斥、怠慢、欺辱、污蔑,白复早憋了一肚子火。既然要打,那就打,打到你服为止。才不管这场比武是不是在少林的地盘儿。 白复冷哼一声,脚尖一挑,将乌梢棒踢还给为首僧人。那僧人脸色大变,由红变紫,由紫变乌,由乌变苍白。他持棍之手,青筋暴起,猛烈地颤抖。只听他大吼一声,反抄起乌梢棒,一棒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白复心道:“不好!”,身形如风,飞身扑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血溅少林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塞下曲》李白 …… “轰”为首僧人只听耳边一声炸雷,动作不由一滞。手中乌梢棒仿佛被一根隐形的绳索拉扯,被人隔空夺去。 一个黄影迅捷如风,两个空翻,从屋顶上跳入院中。此人方头阔耳,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只是脸颊上有一道猩红的刀疤,从眉梢拖到嘴角,一笑起来,丑陋凶狠。 “师父!”为首僧人惊喜叫道。原来是罗汉堂首座空行大师驾临,千钧一发之际,用佛门狮吼功,从鬼门关上救下了他的弟子。 空行大师淡淡斥道:“若是败了就自尽,为师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为首僧人跪拜在地,满脸羞愧。 空行大师教训完弟子后,扭头盯着白复,目光如炬。 白复目光迎向空行大师,毫不退让。 空行大师见不得白复这样子,越看越是讨厌。他冷冷道:“这位施主,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歹毒。” 白复懒得解释,心道:“看你样子,应该也是个长老。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归责与我。又不是我逼你徒弟自戕的!再说了,我不还出手救人了嘛!” 空行大师见白复毫不理睬,更加厌恶。他手一指白复,道:“世风日下,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到少林寺来撒野,今日不教训教训你,倒叫天下英雄小看了少林。” 围观弟子欢声雀跃,等着首座收拾这个狂徒。 白复嘴角一撇,不屑一顾,步入场中,抱拳道:“在下不才,愿领教大师妙法。” 围观弟子纷纷怒骂,讥讽挑衅。 白复环视一周,冷笑道:“有种就自己下场!何必让你们的师父受累,替你们代劳?”白复目光所及之处,众武僧皆避开,不敢对视。 空行大师见白复当众挑衅,勃然大怒,凌空一掌,劈向白复。这劈空掌,正是少林的绝学般若掌。 白复距离空行大师尚且有数丈,只觉掌风凌厉,扑面而来。白复身形一转,避开空行大师掌劲,心道:“好强的内力!果然名不虚传。” 白复收起轻慢之心,不敢托大,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 空行大师腾空而起,一个空翻,翻落到白复面前。他右手冲拳,碗钵大小的拳头挥向白复左颊。 白复只觉劲风袭来,不敢硬架,倒踩七星,手中长剑顺势刺出,刺向空行大师右肋。 空行大师化拳为指,“当”一声,弹在白复剑脊上,发出龙吟般的声音。白复虎口一热,险些没握住剑柄。 空行大师左脚一点,一个反向旋身,右腿钩踢白复头颅。白复来不及后退,赶忙低头避过。空行大师右腿劲风将白复头顶发簪扫落,好不狼狈。场下一片喝彩欢呼声。 白复披头散发起身,还未来得及还手,空行大师身子一蹲,左脚又到,一招‘秋风扫落叶’,横扫白复下盘。 白复腾空而起,换气移形,一个倒飞,回旋至空行大师身后。白复一剑斩出,剑光激射。 空行大师头也不回,一拳轰出,正中剑刃。拳硬如铁,狠狠砸在剑刃上。白复被砸的倒飞出去,顺势化解掉攻入剑身的罡气。 白复的宝剑削铁如泥,剑拳相碰,空行大师双拳毫发未损。不亏是罗汉堂首座,竟将双拳练至金刚不坏的地步。 空行大师不等白复落地,大踏步而来。上臂如猿,穿云手;下盘如磨,碾金砖。一套罗汉降龙拳大开大阖,雷霆万钧。 空行大师一个直拳轰向白复,白复侧头躲过。空行大师手腕一勾,化拳为爪,疾风锁喉。 白复旋身,将将避开,一剑刺出,连守带攻。 空行大师鹤行刁手,鹤嘴啄开剑脊,快步靠近,让白复长剑落空。 一旦近身,空行大师左手缠丝手,锁住白复持剑手腕。右手鹰爪,抓向白复喉咙。左膝轰出,顶向白复小腹。 白复不能挣脱,只能仰头避爪。同时,勉强用左掌摁挡空行大师膝盖的攻势。掌膝冲撞,白复只觉大力透掌传来,手骨欲裂。 空行大师见白复仰头,避开锁喉。翻腕悬掌,两指急插白复双目。 白复大骇,翻转手腕,剑如灵蛇,逆势一旋,从肋下挑刺,围魏救赵。 空行大师丝毫无惧,魁星踢斗,一脚把长剑踢飞。 白复顺势挣脱,遁甲奇步,跃逃数丈。 …… 这几招近身搏杀,电光火石,吓出白复一身冷汗。 空行大师拳、脚、膝、掌、指,浑身上下,皆为兵器。一旦贴身短打,白复纵有一身横绝剑法,也没机会施展。白复此时方信武学一途,天外有天。 见白复退撤,空行大师也不尾随进攻。他缓步走到白复剑前,一脚踏去,踩向剑脊。只听‘咔嚓’一声,白复宝剑寸断。 空行大师这一脚,正是报白复脚挑乌梢棒,辱其弟子之仇。 围观众僧,大感痛快,拍手称快。唯有中年僧人,暗道不好。 …… 白复此剑,乃是十五岁生日时,师父青玄道长所赠,平日珍惜呵护,爱逾生命。 白复眼圈一红,几欲落泪。 听到众僧欢腾,白复一抹眼角,不让泪珠溢出。 白复深吸一口气,眼中喷火。他伸手抄向后背,摘下背囊,打开层层包裹。一柄黑黝黝、乌沉沉的无鞘厚背长刀缓缓现出!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两败俱伤 妙觉证慈悲,便入菩提路。日日常开方便门,慧照生灵炷。 坐雪释迦尊,面壁达摩悟。观此因缘行果成,兜率天堂住。 ——《卜算子.妙觉寺僧索》王哲(元) …… 围观众僧见这把刀没有开刃,刀尖圆钝无锋,不由轻蔑大笑。刚才差点自戕的首座弟子调侃道:“从哪里找的破柴刀,要不要我们少林借你一柄刀?哈哈” 空行大师见此刀,神色大变,嘴角抽搐,脸颊上的这道刀疤分外猩红! 半晌,他对白复喝道:“原来是剑魔传人,怪不得狂妄如此。今天老账新账一起算,让你血溅少林!” 空行大师表面口气虽然不小,但心中已经暗自戒备,弓起腰背,蹲稳马步,虎鹤双形。右手五指如钩,若猛虎临敌,作势欲扑。左手鹤嘴如钳,若白鹤亮翅,戏水叼蛇。 白复庭如泰岳,袖袍无风自动,衣决翻飞,披发飘舞,如神魔一人一骑,在荒原上横刀立马。 围观众僧只觉山风大作,天地肃杀,场内气劲翻腾,仿佛风卷残云、大海潮涌。 紧接着,风助水势,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劲气如雨中冰碴,噼里啪啦扫过众僧脸颊,冰寒刺痛。 空行大师双拳虽已练至金刚不坏,但也不敢空手格挡玄铁厚背刀。他双掌如抱圆球,内力集聚,缓缓推出,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赤焰刀法。此刀法无形无相,缥缈不定,却能隔空杀人,着实犀利。 劲气聚集到最顶端时,白复一刀斩出,电闪雷鸣,如飓风袭来,摧枯拉朽。玄铁厚背刀如海中苍龙,吞云吐雾。 空行大师运掌如刀,砍劈斩断,迅疾如风,编织成一张张刀网,凭借赤焰刀法的劲气,阻挡白复的进攻。 白复刀光翻飞,“切、剁、剐、削、剜、刮”诸多变化,苍龙神出鬼没,九隐九现。 空行大师掌刀迸发,刀起刀落,破掉白复所有进攻变化。苍龙深陷泥潭,被猎网所困。 白复刀随身走,一招神龙摆尾,欲脱困而出。 空行大师拳、脚、膝、掌、指,皆为兵器,近身格杀,设下刀枪剑阵,锁龙猎杀。苍龙龙鳞被一片片刮掉,斑斑血痕。 白复刀刀劈空,无处着力,愤懑不已。心随意转,“轰”一下,点燃丹田鼎炉。坎鼎真气从玄铁厚背刀潮涌奔出,倾泻而下,撞击在空行大师双拳之上。苍龙杀得兴起,龙头一口咬断锁链,张牙舞爪,挣脱出网。龙尾一摆,将刀枪剑阵荡平抹杀。龙身腾云驾雾,狂暴肆虐。 “嘣”,两股霸道罡气正面相撞,气劲炸裂,尘土飞扬,两人倏合乍分。 白复闷哼一声,脸上血涌,连退三步。空行大师也好不到哪儿去,被玄铁厚背刀劈得踉踉跄跄,跌退三步。 强悍的气劲将围观众僧炸退数丈。罡气冲击波余震未了,砖石、树木等杂物被炸飞上天,再从空中纷纷掉落。场内场外,烟尘四起,众人遮头捂眼,纷纷躲避…… 中年僧人一看形势不妙,偷偷从袖中摸出三根乌金针,瞄准白复腰肋要穴,指尖用力弹出。 此针色泽乌黑,毫不反光,骤然发射,猝不及防。更厉害的是,针细如发丝,针尖锋锐无比,专破内家高手的护体真气,令人防不胜防。一旦进入血液中,随着血流入心,立时毙命。如此歹毒的暗器,应该不是少林的路数。 白复只觉腰间要穴微麻,像是被蚊虫叮咬。蜀中唐门,暗器天下无双。白复和唐门素来交好,对暗器也有涉猎,立刻便知自己中了极厉害的淬毒暗器。 白复脸色大变,破口大骂:“少林枉为名门正派,竟用暗器伤人。” 空行大师大怒,一跃而起,龙爪手凌空抓向白复臂膀。白复左手画圈,圆圈如漩涡,正要把空行大师的劲气吸入其中。突然,白复半边身子一麻,差点跌坐在地。 “好厉害的毒!”白复惊骇,虽然自己有麒麟血护身,但若不及时运功排毒,就算保住性命,恐也落下残疾。 高手相争,胜负就在毫厘之间。就这么一分神,空行大师已经近身,龙爪手锁住了白复胳膊。 空行大师跟剑魔仇深似海,眼中仿佛抓的是剑魔本尊。空行大师钢牙一咬,两臂一较劲儿,翻腕一拧,“咔嚓”一声,白复左臂骨折。白复疼的差点晕过去。要不是白复骨骼肌肉被麒麟血浇筑过,坚硬胜铁,这一下整条臂膀就被扯断了。 因剑魔缘故,空行大师虽将白复重创,依然毫不手软。不但没有收手之意,还要趁机取了白复性命。右手化掌为刀,一刀斩向白复脖颈。 眼看白复就要人头落地,命丧当场。千钧一发之际,白复手指所戴的两个逆鳞指环激射而出,再次救主。左手指的红色龙纹指环化成一个圆盾,格挡住空行大师的掌刀,护住白复脖颈。随即,环绕白复身体,不停旋转。 右手指的金色龙纹指环则化成一把金色月牙弯刀,金色月牙带着弧旋,呼啸而去,斩向空行大师。空行大师左手一掌拍出,格挡月牙弯刀。 空行大师双拳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除玄铁厚背刀等少数神兵外,无惧天下任何利刃。所以敢空手格挡。 可没曾想,金色月牙弯刀不是凡铁,乃是日月蛟蟒的逆鳞,其刀刃之锋锐,力道之强悍,天下无双,连麒麟神兽都要顾忌三分。 月牙弯刀疾如闪电,化作一道金色光芒,从空行大师手掌掠过。只听一声惨叫,空行大师手掌四个指头被生生斩断。十指连心,疼得空行大师,一个倒翻,扑倒在地。 白复心情一松,“哇”一口黑血喷出。白复暗道不好,这两下全力搏杀,导致毒血加速攻心。 白复一跃而起,凌空飞纵遁逃。待白复一口真气耗尽,身形下落时,红色圆盾心意相通,飞旋至白复脚下。白复足尖一点圆盾,再次腾空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少室后山…… 第二百三十五章 达摩背影 达摩一字无法,惠子五车著书。 透关九重见虎,离钩三寸示鱼。 ——《扇子诗》李石(宋) …… 白复虽然伤势不轻,但没有慌不择路,而是捡人烟稀少的地方藏躲。 见初祖庵后五乳峰有一处茂密的松柏林,林深似海,幽静邃密,不易被人发现,白复便一头扎了进去。 “哇”,白复只觉胸口一阵恶心,不由跪倒在地,扶着树干,呕吐起来,吐到胃水和胆汁翻出,才止住。 白复头晕目眩,双腿盘坐,吐纳调息。 内观自身,三枚细如发丝,色泽乌黑的针,顺着血液,从腰肋处上行。黑针所道之处,血管如同被污染的河道。成千上万条鱼,翻着肚皮,死在河道中,河水黢黑,淤泥裹挟着臭鱼烂虾,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白复赶忙脱下鞋袜,掏出空芯银锋针,扎入脚趾和手指的趾(指)尖。 白复默运玄功,储藏在各处穴道的如山泉水,从穴道这个泉眼中汩汩涌出。起初,如落叶花草间的露水,细若游丝。转瞬汇聚成流,林涧溪水,踏石滑下。 坎鼎真气与麒麟金血,如山泉遇见林溪,两江交汇,欢腾雀跃,奔涌成瀑。一道金色的瀑布悬崖峭壁一跃而下,飞荡奔腾…… 毒血和黑针从脚趾和手指的趾(指)尖激射而出,落在草地上。嫩绿的草叶迅速枯黄凋零。 “好邪恶的毒!” 白复用树枝当筷子,小心翼翼将三枚黑针拈入小瓷瓶,妥善装好。等将来找到暗算自己之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大约半个时辰,白复调息完毕,开始盘算下一步如何应对。刚才两败俱伤,自己和少林的仇怨就算结下了,将来如何收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轰隆”一声惊雷,天上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白复起身,搜寻避雨之处。不多时,发现在五乳峰中峰峰顶下十余米处,面向西南,有一个天然的石洞。石洞的左上方,有一个粗陋残破的小石塔。 白复展开轻功,疾驰而去。 走进石洞,洞内寒冽清冷。石洞深约七米,高宽三米有余。洞内石台上有石刻佛像四尊。地面上有一个蒲团。 洞内正中的石壁上,有一个僧人面壁姿态的身影,衣锦织纹、衣褶皱纹隐约可见,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像。石壁下方有一行小字:“达摩面壁影石” 达摩面壁九年,得道创立禅宗的故事,白复听长老们讲过多次。老实说,当初听到的时候,白复就不相信,认为这只是少林一个美好的传说而已。原因有两点:第一,什么学问需要盘腿打坐,花九年的时间才能想明白?第二,什么功夫这么厉害,可以把自己的影子嵌入岩壁? 没想到,今日自己机缘巧合,竟然来到这里。 白复用手抚摸着洞内石壁上达摩的影像,细看之下,发现这个洞内的岩壁与众不同,洞顶的渗水、苔藓与岩壁特有的英砂、岩土融合在一起,水乳交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如画匠的颜料涂在墙壁一般,醇厚浓郁。 外面大雨滂沱,雨水落在林间,从树根草皮的缝隙,顺坡流淌,从洞顶哗哗落下,如同一道厚厚的水帘。 这么大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少林弟子也找不到这里。白复索性盘腿坐下,模仿达摩祖师面壁的模样,吐纳禅定。 雨声大作,林溪虫鸣,大自然的声音让白复很快就进入了禅定的状态。坎鼎真气,游走全身,弥漫飘散。如果此刻有人在旁,会发现白复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如晨雾升腾的刹那,太阳通过树荫,投下来的光影。 突然,洞外一道闪电张牙舞爪,从天而降,劈落在洞前不远的空地上。一道强光闪过,透过洞口的水帘,射入洞内。随后,“轰咔嚓”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白复不由睁眼,面前的石壁上,达摩临凡! 白复大骇,一骨碌翻身而起。定睛一看,虚惊一场。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人盘坐的影子,样貌徐徐如生。再走近细看,这个影子跟自己竟有七八分相似。 白复不知这一异象如何产生,但肯定跟这道闪电有关。莫非,达摩祖师的身影也是这样产生?阴错阳差之际,自己竟遇到了跟达摩祖师同样的灵异事件。一个偶然,竟将影子永久地留在岩壁上。 白复心念一闪,徐太傅关于影子的寓言浮现脑海: “道家认为,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影子。在四维世界中,还有一个我们。” …… “在我们世界之下,有一个二维世界,影子是我们这个世界中唯一的一个二维世界的物。” …… “影子跟着我们,就如同我们跟着四维世界里的我们。” …… “四维世界是空间和时间。佛教高僧六大神通之一的‘漏尽通’能穿越时空,知晓过去未来。其实就是指精通‘漏尽通’的高僧能进入四维世界。” …… “既然能将影子永久地留在岩壁上,能否通过影子,进入另一个世界?”白复大胆地揣测道。 若真能这样,达摩祖师必然是找到了法门,练成‘漏尽通’神通,穿越时空,进入另一个世界。知晓过去未来,大彻大悟,得道成佛! 白复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可是如何通过影子修炼呢?达摩祖师一定留下了什么法门?会在哪儿呢? 白复开始翻查石洞的每一寸角落,可是一炷香功夫过去了,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白复跌坐在蒲团上,全无头绪。白复安慰自己,道:“少林数百年也就出了一个达摩祖师,可见这事需要缘法。有缘无分,切莫勉强去求。” 俗话说,‘鸟鸣山更幽’。雷雨之声也是如此,滤掉了凡尘俗世的喧嚣嘈杂,让大自然愈发清澈透明。 白复继续吐纳禅定,享受这雷雨声中的片刻宁静。白复坎鼎真气,天然喜水,在雨雾中重新汇集,百川入海。 说也奇怪,这达摩洞似乎有一种天然的磁场,白复比平日更容易入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刚开始时,双眼微闭,目不见物,仅仅能听见雷鸣和落雨的声音,听不见旁的嘈杂声。 渐渐地,连雷鸣和落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仅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再后来,连呼吸和心跳声都听不见了,唯有眼睑能感觉到光,肌肤能感觉到清凉。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再往后,连肌肤都已经沉睡,唯有元神犹在。 恍兮惚兮之间,心中升起了一盏明亮的莲花灯,牵引自己,走向石壁上的身影。 穿越影子的瞬间,不但眼前的‘自己’已经消失,连元神都无影无踪了,只有一束光…… 穿过影子,豁然开朗……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迷雾重重 幽并重骑射,少年好驰逐。 毡带佩双鞬,象弧插雕服。 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 朝游雁门上,暮还楼烦宿。 石梁有余劲,惊雀无全目。 汉虏方未和,边城屡翻覆。 留我一白羽,将以分虎竹。 ——《拟古》鲍照(南北朝) ...... 白复一睁眼,洞外天已经全黑,星斗满天。 刚才内观禅定中的所闻所见,令白复惊叹不已。达摩祖师将自己一生的记忆和修为留在了影子里面。 由影中达摩祖师的修为可见,少林七十二绝技仅仅是根据影子留存的禅心思境,幻化出来的武学功夫,算不上真正了不起的本领,离禅宗真正的神通还差得远。 在影子里,白复遇见了达摩祖师,跟师修行九年。从洛阳走回天竺,观域外风土人情,见诸地名山大川。才明白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以心传心的深意。 风景,是见到才能知道。彼岸,是知道才能见到。 ...... 白复手掌慢慢张开,一只小小的金刚降魔杵出现在掌心,金光闪闪,上面是达摩祖师亲手雕刻的梵语经文。金刚降魔杵的横空出世,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白复抚摸着降魔杵,回味无穷。 忽听咔咔声响,洞内右边的一尊佛像,缓缓转动。佛像底部露出一个洞口,原来这里有条密道。 白复心念一动,飘出山洞,在草丛中隐藏起来。 两名僧人走出洞口,其中一名正是上次围攻自己的中年僧人。另一人中等身材,魁梧彪悍。 中年僧人抱怨道:“白马寺送信的人已经上山。估计白马寺那边东窗事发了。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山本野的法子不行。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大家都暴露了。” 魁梧僧人道:“叔叔教训的是,下一步我该去往何处?” 中年僧人道:“你先去范阳,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是我的好友。你先藏在他的军中,等待我们的指令。”说罢,拿起酒袋,倒出两碗米酒,递给魁梧僧人。 两人一饮而尽。 魁梧僧人弯腰鞠躬:“哈依,叔叔多保重,一郎就此告辞。” 说罢,展开身法,背上行囊,手拎锡杖,从后山方向,夺路而逃。 中年僧人看着他的背影,默然不语。转身走回洞口,一扳洞口上方的小石塔,洞内佛像缓缓关闭,中年僧人跳入密道,消失不见。 白复好奇心大起,附耳贴住地面,听不到地下有什么动静时,依葫芦画瓢,旋转开佛像,跳入密道。 白复打开火折子,仔细观察密道。 密道初其狭,才通人。越走越宽阔,一排排库房出现在眼前。每一个库房都有一扇巨大的朱漆木门,门上嵌有兽口铜环,铜环被鸳鸯子母锁锁住。 白复扭断锁头,轻轻推开其中一扇木门,不由大惊。库房里面竟是一个兵器库,堆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铠甲弩箭等等。这些武器都是军方的武器,民间私藏,会被官府认定为谋逆大罪。少林是武林七大门派之首,如此这般,不怕招致灭门大祸吗? 白复随机又打开几间库房,里面不是粮草,就是被服、帐篷等军方物资。 这事极不寻常,白复警惕心顿起。他从库房中找出另一身衣服换上,蒙上面,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包好玄铁厚背刀,从兵器库中,找出一把趁手的长剑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在库房里搜索。 密道中央有扇石门,顶部有数丈之高。白复查看了一下开门之法,估计把这扇门打开,动静会比较大。为了不引起寺内僧人的注意,白复继续找寻其他出口。 不到一盏茶时间,白复发现了另一个较为隐蔽的出口。白复轻轻挪开出口处的盖子,悄悄探出头去。眼前是一个帷幕,帷幕前方的青砖地面上,并排放在三个蒲团。白复暗揣测,难道密道口开在佛堂? 白复正要窜出密道,就听数丈处传来脚步声。 白复重新躲入密道,把盖子挪回原位,只留一条细缝。 一个人进入佛堂,从绑腿可以看出,是一名僧人。可惜看不清长相。他在佛堂内反复踱着步子,像是在等什么人。走了几圈后,他在蒲团上坐下,拿出念珠,咏诵着经文。 不多时,另一个人也进入了佛堂,寻常香客装束。前一个僧人赶忙起身,施礼相迎。两人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 香客问道:“少林现在的物资储备怎样?” 僧人道:“回禀世子,兵器、帐篷等军需物资足矣装备五万大军,粮食草料可供大军一年开销。” 香客惊讶道:“怎么会有如此之多?” 僧人道:“皇帝老儿一直觊觎少林寺的僧兵,想把少林变成他的私人武装,于是明里暗里在少林安插了很多亲信,架空了空见方丈。” 香客道:“那现在少林谁说了算?” 僧人道:“现在少林真正话事的是寺监,据说是高公公的人,代表皇帝监督少林。空见方丈也无可奈何。倘若不从,皇帝老儿一句话就可以少林从地图上抹去。” 香客道:“李隆基敢吗?要知道少林僧兵可是太宗皇帝御赐的!” 僧人叹道:“俗话说,出头的橼子先烂。少林在武周一朝跟武曌皇帝走的太近,玄宗皇帝一直耿耿于怀,担心里面有武曌的余党。要不是太平公主起事时,少林婉拒了太平公主的游说,没有参与,当时就被剿灭了。所以,皇帝老儿提出的条件,空见方丈只能是尽量以德服人,不敢完全拒绝。” 香客道:“能把寺监拉拢过来吗?” 僧人道:“不好说,面上他对玄宗是绝对的忠诚。不过他是宦官,比较贪财。” 香客笑道:“那就好办了。” 僧人道:“倘若拉拢不了寺监,也可从空见方丈的首座弟子入手,他一直渴望能早日继承方丈衣钵。” 香客奇道:“他不是空见方丈的大弟子吗?怎么会有这种忤逆的想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危机四伏 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卖花声·题岳阳楼》张舜民(宋) …… 僧人笑道:“少林为中原武林七大门派之首、武林至尊,是有唐以来佛教最大宗派。门下有碟谱的剃度僧徒达两千余人,高手众多。这还不算遍布大江南北的少林俗家弟子。少林长老行走江湖,哪个能不给面子,黑白两道谁人敢惹? 此外,少林寺田产一万多亩,每年所得不用纳捐税;殿堂楼阁千计,仅次于洛阳皇室行宫。香客居士虔诚供奉,历年积累的庙捐无数…… 少林寺哪里简简单单是一座寺庙,它才是当之无愧的洛阳首富。 故,少林寺方丈的地位谁不眼热?空见方丈之所以对皇帝老儿一再妥协,就是因为,离开皇帝的支持,他这个方丈之位也很难保住。” 香客抚髯细品,点头赞同,道:“此话不假,权力财富,二者取其一,都足以令人动心。面对这种诱惑,佛门也很难清净。 当年五祖弘忍祖师将衣钵传给惠能祖师,神秀的弟子追杀了惠能十数年。即便是惠能祖师圆寂了,还不忘派人去砍惠能祖师肉身上的头颅。 可见权力之争,不分庙堂庙宇,只要有名利,就有江湖。” 僧人道:“空见方丈的首座弟子对他师父的管理方式早有不满,认为方丈太过保守: 其一、在禅宗谱系上,让惠能一脉成为禅门正宗; 其二、在江湖地位上,让武当、峨眉、昆仑等门派快速崛起。尤其是武当,近年来,在江湖上与少林分庭抗礼,甚至有凌驾于少林的趋势。若再不采取行动,少林再也不是那个威震武林,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武林至尊。” 香客有些疑惑,问道:“他毕竟只是一个首座弟子,能成大事吗?” 僧人回道:“此人武功高强,野心甚大,这些年借代师传法、授艺之机,刻意拉拢了不少年轻弟子,组建了一支热血青年僧团,实力不容小觑。只要我们肯委以方丈之位,就应该能打动他。” 香客再问:“此人野心甚大,若得了方丈之位,还能受我们控制吗?” 僧人冷冷一笑,道:“只要此人得位不正,把柄捏在我们手里,他就得乖乖听我们招呼!” 香客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道:“那达摩院和罗汉堂的两位首座呢?按资历,应是他二人排位在先吧?” 僧人道:“罗汉堂首座去年突然圆寂,走的很蹊跷,没有任何征兆,疑窦重重。 罗汉堂新任首座空行长老乃是寺监提议的,空见方丈也没有反对。此人武功虽然高强,但没有脑子,性情暴烈鲁莽,不足为虑。 达摩院首座倒是智慧高妙,似乎看出些什么。自从罗汉堂首座圆寂后,他就借口身体不适,去后山闭关清修了。再不过问日常寺务,将相关权责交还给空见方丈,其余杂务交由他的弟子代劳了。” 香客笑道:“如此说来,现在确实是收编少林最好的机会。” 香客从怀中取出一摞房契交给僧人,道:“这是洛阳一带的田产和房产。田,是郊外上好的良田。房,是城内观湖的大宅。寺里哪些关键人物需要拉拢打点,你可便宜行事。 要求就一个:务必将少林的僧兵和物资牢牢控制在咱们的手中。” 僧人双手合什,保证依令行事。 嘱咐完毕,香客神情一缓,微笑道:“你这些年辛苦了,你的功劳我都会一一回禀。将来大事若成,许你为少林真正之主!” 僧人闻之大喜,赶忙叩谢,头如蒜捣。 两人又详细计划一番,先后分别离去。 …… 白复心道:“想当年我在青城时,对少林武当,无比景仰,万分崇敬。虽远在巴蜀,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没料到,第一次上少林,便遇蠢莽,顿感忿恨,大失所望。更没想到少林内部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现在想想,青城所谓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的事放在少林都不算个事儿。” 想到青城,白复马上牵挂起亦蝉来,突然心中一恸,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口,好像有东西堵在心口,顿觉胸闷无比。 自从出了长安,白复托人给亦蝉捎去了十几封书信,但没有收到一封回信。这让白复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时不时在自己独处时涌出,月凉如水,酸涩心塞。 ……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白复如狸猫,无声无息,窜出密道。此时正是黎明之前,也是最黑暗的时刻。 白复扭头回望。佛堂内,一尊金色的大佛盘膝而坐,手捏法印。佛陀慈悲安详,静静地凝望着白复,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悯…… 白复鼻子一酸,噗通一声,跪倒在佛陀面前,眼泪夺眶而出,无声地啜泣。 …… 白复趁天未亮,潜回自己所住的客房,看看自己的行囊是否还在。 刚进院,就见四名僧人头戴斗笠,肩挑两个木桶,准备下山挑水。白复赶忙躲在院墙黑暗的角落处,避开这几个人。 这些僧人倒没觉察异样,嘟哝着: “真是够倒霉的,天不亮就要下山挑水。” “可不是嘛,以前长冈在的时候,根本不用咱们干这活。你还别说,长冈这小子,还真有两膀子笨力气,他一个人挑的水,能顶的上咱们四个。” “对了,长冈去哪儿了?都三天没见他了。” “师兄,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大家在桂林溪涧找到了他的扁担和木桶,估计是在河边挑水时,不慎落水,溺水身亡。” “哎呦,那可惜了,这孩子挺老实一人,可惜咯。” 众僧人叹息几声,也就不再提及此人了,换成其他话题,边走边聊,走出院落。 柴房院子里有一人正在舂米簸糠,正是那日在槽厂中,和胡长冈一起破柴踏碓的带发修行的行者。 那人听到了众僧的谈话,停下了劳作,抬起头,若有所思。半晌,继续忙碌起来,费力地弯腰舂米。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朝白复藏匿的方向瞅了一眼,目光如炬…… 第二百三十八章 顺藤摸瓜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 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小节岂足言,退耕舂陵东。 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 一朝乌裘敝,百镒黄金空。 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 吾兄青云士,然诺闻诸公。 所以陈片言,片言贵情通。 棣华倘不接,甘与秋草同。 ——《赠从兄襄阳少府皓》李白 …… 天刚一大亮,就听少林寺内钟鼓齐鸣。此情此景极不寻常,只有召集全寺僧人宣布重大事宜时,才会如此。 寺内弟子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进入大雄宝殿前的广场。 白复觉得自己的易容术应该能够蒙混过关,于是混在少林俗家弟子的队伍里,步入广场。 广场内虽然黑压压的一片僧侣,但鸦雀无声。 等众人到齐,只听三声钟鸣,空见方丈身披金丝红底袈裟,手持沉香念珠,带领几位长老步出大雄宝殿。白马寺的了空方丈和澄达法师等人也在其中。 白复凝神望去,吃了一惊,心中暗道:“空见方丈不就是那夜三更给胡长冈传法的那个老和尚吗?” 空见方丈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对众僧道:“白马寺的了空方丈和澄达法师等长老今晨莅临本寺,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扶桑国的北条藩主派遣密探潜入本寺,盗取本寺藏经阁内武功秘籍。” 广场上僧人们不等方丈说完,就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空见方丈望向站在前排的五名知客僧,严肃问道:“了空方丈刚才告知,白马寺的信使三天前就应该抵达本寺,带来有关扶桑密探的消息。你们中,是何人接待的,为何不报与我知?” 接待白复的那名肥头大耳的知客僧尴尬笑道:“回禀方丈,白马寺的信使是小僧接待的。他不肯说明来意,小僧也不知其中厉害,我就把他安排在柴房,想着等您空闲了,再回禀给您。 没想到他胆大妄为,竟然偷窃菩提达摩祖师手书的四卷《楞伽经》,黄金锡杖、达摩伏虎棍、香板、木鱼等达摩祖师随身所用的禅林象器。罗汉堂执法棍僧前去抓捕时,被他逃脱。” 了空方丈和空见方丈对望一眼,了空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中间恐怕多有误会,白复少侠乃是青城青玄掌门的嫡传弟子,又是徐太傅座下的校书郎,断不会做此等勾当!” 空见方丈道:“了空方丈所言甚是,这白少侠是当年蜀山论剑第二名,圣上选拔武举时,他被人陷害,我和素虚道长还是他的保人。这事断不是他做的。明相,你将白少侠上山的过程讲给大家知晓。” 一名灰衣僧人走上前,将当时情况一五一十禀告给诸位长老。 空见方丈听罢,面色一沉,厉声道:“明余,你接到拜帖,不及时禀报,反而伙同巡山棍僧,仗势欺人,误导罗汉堂执法棍僧抓捕白少侠,导致空行长老受伤,扶桑密探险些遁逃,你可知罪?” 知客僧明余脸色煞白,哭天抹泪,跪地求饶。 执法长老空蕴道:“根据寺规,责打五十杖,在后山禁闭一年思过。其余巡山棍僧的违规行为,待查清后,一并处罚。” 言罢,执法僧人将明余拖了下去,即刻行刑,打的知客僧明余鬼哭狼嚎。 澄达法师见少林执法公正,不徇私情,不禁暗暗点头。 寺监空净长老一戳兰花指,不阴不阳来了一句:“《楞伽经》和黄金锡杖等少林圣物究竟是谁偷窃的?明相,你们可曾查清?这些圣物可是圣上今年洛阳秋狩钦点要见到的,要是遗失了,唯你们罗汉堂是问!” “是谁要拿我们罗汉堂是问啊!”只听空中一声炸雷,一名僧人从侧殿影壁而来。此人浓眉大眼,络腮虬髯,魁梧粗壮,背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见到此人,广场惊呼一片。不少僧人跪地磕头,感恩佛祖保佑。 连寺监空净长老都惊叫一声:“你,你不是死了吗?” 那人声如洪钟,大笑道:“很多人都盼着洒家死,可佛祖说,俺修为不够,还没到去西天的时候。” 众僧想不惊讶都难,此人正是去年圆寂的罗汉堂首座空伽长老。空伽长老粗犷豁达,待人随和,深受少林晚辈弟子的爱戴。去年突然圆寂,让很多小辈伤痛不已。此刻,横空出世,让少林寺一片欢腾。 空伽长老双手合十,对着了空方丈和空见方丈施礼唱喏。了空方丈笑道:“空伽师侄,看来你精进不少啊!背后的口袋里又是何物啊?” 空伽长老哈哈大笑,放下口袋,解开绑绳,一个魁梧彪悍僧人跌落出来,正是那日白复在达摩洞外见到的,可能是‘北条胜’的一郎和尚。 一郎和尚起身后,先向了空方丈和空见方丈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往僧群中张望,看到那日道别的中年僧人后,他哇哇大叫,从台上扑了下去。和中年僧人缠斗在一起。 空伽长老也腾空而起,喝止住一郎和尚。他威风凛凛,目光炯炯,一步一步逼向中年僧人。 那中年僧人神色慌张,一边偷眼观察逃跑的路线,一边偷偷从袖中摸出一把乌金针,瞄准空伽长老和围观僧人,用力甩出,打算趁乱逃遁。 空伽长老一声冷笑,袖袍一卷,将漫天的乌金针全部卷入袖中。袖袍被扎的密密麻麻,宛如一张狼牙布。 空伽长老凌空一抓,将中年僧人扯了回来。五指如轮,点中其周身要穴。然后,重重将其摔在地上。 空伽长老一指中年僧人,愤忿道:“方丈师兄,正是此人下毒害我!” 原来去年某日,空伽长老被人下毒,毒性极其猛烈,差点就没有抢救过来。空见方丈观此毒,应来自于异域。下毒之人手法隐秘,一时半会,无法查明真相。 于是,空见方丈设下一计,让空伽长老假装圆寂,然后引蛇出洞。 空伽长老一死,寺监空净长老就大力推荐空行长老接任罗汉堂首座。空见方丈起初怀疑是空净长老弄鬼,但观察数月后,发现空净长老虽包藏私心,但下毒之人,并非是他。 线索于是断掉。 就在此时,白马寺的了空方丈也察觉了北条真备偷盗佛经一事。两位方丈会唔后,认为在北条真备的背后有一个倭人集团在密谋策划。于是按兵不动,顺藤摸瓜找出整条密探线索。 北条真备幡然悔悟后,了空方丈认为时间成熟,利用新人白复扯出一张大网。 第二百三十九章 倭贼毒肠 石鱼湖,似洞庭,夏水欲满君山青。 山为樽,水为沼,酒徒历历坐洲岛。 长风连日作大浪,不能废人运酒舫。 我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坐以散愁。 ——《石鱼湖上醉歌》元结(唐) …… 下毒的中年僧人明沙,本名为佐藤濑兵卫,也是扶桑密探。潜伏少林多年,从低阶的小沙弥做起。熬了二十多年,终于进入罗汉堂。本以为这下可以顺心所欲了,却发现藏经阁中最核心的武学典籍,包括七十二项绝技,需要得到罗汉堂首座的应许,才能借阅。 空伽长老虽然粗犷豁达,待人随和,但原则性极强,无法收买拉拢。 中年僧人明沙处心积虑两年,仍然一无所获,于是动了杀机。 他收买了空行长老的大弟明轮,做了周密的策划。安排妥当后,他在空伽长老的饮食中伺机下毒。 空伽长老圆寂后,明轮在利益的驱动下,依靠明沙背后支持的大量财货,以重金行贿寺监空净长老,推荐其师父空行长老接任罗汉堂首座。 当空行长老成为罗汉堂首座后,明轮也如愿以偿成为罗汉堂棍僧之首,隐隐绰绰成为下任罗汉堂首座的候选人。 作为交换,明轮帮助明沙,拿到空行长老的授权度牒,可以随意出入藏经阁,借阅核心武学典籍。 ……. 山本野失去联系后,引起了明沙的警觉,格外关注进入少林访客的讯息。白复和巡山棍僧打斗的消息传到他耳朵后,明沙收买了打扫知客僧房间的小沙弥,获知了白复的来意。 当天夜里,明沙让明轮盗取楞伽经、达摩伏虎棍、香板、木鱼、黄金锡杖等禅林象器,然后嫁祸白复。 夜半偷盗时,不小心惊动了巡夜的武僧。混乱中,明轮的手下弄丢了楞伽经、达摩伏虎棍、香板和木鱼,仅把黄金锡杖给了明沙。 明沙暗骂明轮狡猾,不肯把全部禅林象器交出,对自己还留一手。但情况急迫,也来不急追究事情真假。 第二天一早,明沙撺掇着明轮带着罗汉堂棍僧和执法武僧,搜查白复住所,嫁祸白复。 本想借着明伦之手,除掉白复,但在两人打斗中,明沙发现明伦武功不济,办不成这事。于是,明沙派人急忙去请罗汉堂首座空行长老。 可没想到白复武功如此高强,竟然和空行长老战成平手。情急之下,明沙铤而走险,伺机毒杀白复。 千算万算,没算到白复竟有蛟蟒逆鳞护体,中毒之后,还能击伤空行长老,夺路而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明沙只能启用备用方案,安排潜伏在寺内的另一同党一郎和尚趁乱潜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明沙还在跟一郎和尚的分手酒中下毒,跑不了多远,就会死在途中。 只要一郎一死,北条真备提供的这条线索就断了。不但自己能继续潜伏在少林寺内,还能保护住少主。 可没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变成鬼的空伽长老竟然没死!一直暗中潜伏的他,趁机救下了一郎! 大势已去,明沙本想吞金而死,可空伽长老早防着这一招,五指如轮,点中其周身要穴,让其动弹不得。 空伽长老对明沙道:“当年你极力讨好我,目的是为了借阅藏经阁内的武学秘籍。我始终没应许,除了见你动机不纯外,更因罗汉堂规矩使然。” 说到这里,空伽长老望向场内弟子,朗声道:“少林七十二绝技等武学秘籍,别说等闲弟子,即便是罗汉堂弟子也不能随意借阅,而需要罗汉堂首座应许才能习练。 方丈之所以这么规定:其一,是怕弟子们见猎心喜,沉迷于格斗技击,忘记佛法修行。我少林乃是禅宗祖庭,虽以武功而名扬天下,但其立派之本,是禅宗真如道法。明心见性,方是不二法门。追逐武功,忽略佛学,此乃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之举。 其二,少林七十二绝技等武学秘籍,需要高深的佛法修为才能驾驭。 禅宗佛法和武学,犹如灯与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本同一。定慧不二,亦复如是。 罗汉堂首座传授武功,先让弟子修习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 练到心念不起,自性不动之时,师父方授武功。 佛法和武学双修,若弟子在修行中,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达到见性境界。能除执心,武学方能通达无障。此时,修炼少林七十二绝技等武学秘籍,灵觉妙悟,智慧常现,事半功倍,内外不住,去来自由。 反之,抛弃佛法,执迷武道,心智被迷,就会走火入魔,遁入魔道。轻则筋脉俱断,残疾瘫痪,重则癫狂疯魔,杀人毁派。 悟此定慧不二之法,禅武合一,做到无念、无忆、无着。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 空伽长老说完,包括了空方丈和澄达法师等诸位佛门长老,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空伽长老此番精妙的法理,深得禅宗佛法之精髓,令老衲等人受益匪浅。” …… 北条真备抱住一郎和尚,哭泣道:“差点就见不到兄长了!咱们错了,真心悔过吧!” 一郎和尚倒头便跪,道:“二公子,您误会了,我不是您的大哥北条胜!我也是北条藩主的家臣武士,我叫佐藤一郎,佐藤濑兵卫其实是我的叔父。但没想到他这么心狠,为了保护大公子,连我都毒杀。” 北条真备楞在当场,道:“可是你的相貌特征都与我大哥一样啊?” 一郎和尚回禀道:“二公子,他们知道您从小长在藩主府邸之外,从没见过大公子和三公子,所以,山本野告诉您的关于北条胜的相貌特征,其实都是我的信息。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好彼此。 同样,大公子也不知你长什么样。只有三公子才知道大公子和你的全部信息。” …… 如此说来,少林寺内应该还有一名倭人内鬼。 空伽长老对明沙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说出你的同党吧。北条胜究竟是谁?” 明沙冷笑道:“少主是谁,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说的。” 第二百四十章 咎由自取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沁园春·孤馆灯青》苏轼 …… …… 空伽长老对佐藤濑兵卫道:“你不招认,我也能查出来。我刚才说过,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所以要罗汉堂首座应许,就是因为师父要先检验弟子佛法修为的境界,方才决定授不授予武功,授予何种武功。 否则,抛弃佛法,执迷武道,无师在旁关照,很容易走火入魔。” 空伽长老把头转向明轮,问道:“明沙借阅过哪些秘籍?” 明轮回忆片刻,战战兢兢回道:“若弟子记忆无差,他借阅过洗髓经、混元功、须弥神掌、达摩伏虎拳、一指头禅、无相神腿、灵鹫鹰爪功、五灯刀法等。既有内功心法,也有拳脚功夫。” 了空方丈和澄达法师等诸位佛门长老闻知,叹气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空伽长老道:“洗髓经、须弥神掌、达摩伏虎拳、一指头禅是达摩祖师亲创武功,无相神腿、灵鹫鹰爪功、五灯刀法等功夫也是历代高僧所创。 除参考身体条件外,罗汉堂会根据弟子禅修的程度因材施教,决定其修习哪种功夫。 明沙,你进罗汉堂两年,心思烦杂,气血不定,玄脉纷乱,若你强练无相神腿、灵鹫鹰爪功、五灯刀法等功夫,三年之内,残疾瘫痪。若好高骛远,强行修炼洗髓经、须弥神掌等达摩祖师亲创武功,筋脉俱断,命不久矣。” 佐藤濑兵卫冷笑道:“你们中土和尚最爱危言耸听。吓唬我,不管用。少主是谁,我是不会说的。” 空伽长老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手指如钩,对着佐藤濑兵卫胸口凌空一抓。 佐藤濑兵卫胸口内外僧衣,片片碎落,露出胸膛肌肤。在其心口处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淤血斑块,乌青透黑。 空伽长老问道:“你胸口的足阳明经乳中、乳根两穴,足少阴经灵墟、神封两穴,每四个时辰就会痒痛一次。慢慢的痒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 病灶部位,起初如瘙痒,不按不疼。随后日子如针扎,轻轻一触,就如火烫。到今天如万蚁咬噬,发作起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且问你,是也不是?” 佐藤濑兵卫色变! 他一直以为这些病症是自己常年接触毒虫蛇蝎有关。他之所以强练洗髓经,就是想通过伐毛洗髓,把自己的病治好。没想到病根在这儿,越练越重。 他终于服软,颤颤巍巍问道:“请问首座,是否还有得救?” 空伽长老摇摇头,叹道:“阿弥陀佛,你的心脉已损,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佐藤濑兵卫瘫倒在地,悔恨绝望。 听到此处,白复心念一动。他体内的麒麟血或许能救佐藤濑兵卫一命。但想到此人阴险狠毒,自己都险些丧命在其毒针下,白复按下了这个念头。“对这种人若还有妇人之仁,那就真是迂腐了。” 佐藤一郎此时也解开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其肚脐附近,任脉的神阙、阴交、气海三穴,也有鸡蛋大小的淤血斑块,淡淡的乌青色。 佐藤一郎翻身磕头,大声呼喊:“请首座救我,弟子愿衷心皈依佛门,从此青灯礼佛,与前尘一刀两断。弟子甘愿接受任何惩罚,用一生苦行来赎罪。” 北条真备也向了空方丈跪拜,泣道:“此事皆由我父亲而起,还请师父搭救。我愿意代其受罚,为其罪孽在佛前忏悔终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空方丈双手合十,望向空见方丈。 空见方丈回礼道:“阿弥陀佛,佛门广大,普渡众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北条真备面向众僧跪拜,泣道:“我父亲的罪孽,由我兄弟二人来偿还,恳请众位法师看在佛祖的面上原谅我们。 大哥,你出来吧,我们错了,应受到惩罚。” 空伽长老望向众僧,道:“北条胜施主,还请现身。如果心脉未损,或许还有救。” 北条真备和空伽长老连说了三遍,但一炷香过去,人群中没有任何反应。 空伽长老怒道:“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妄想蒙混过关,莫怪老僧不客气了。” 空伽长老马步站定,含胸收腹,丹田一较劲,舌绽春雷,用佛门狮吼功,口吐往生真言咒。若偷学七十二绝技,佛门狮吼功配合真言咒语,共振共鸣,即刻就能感应。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 娑婆诃” …… 白复只觉得声震窗棂,耳膜嗡嗡作响。 再看场内,空伽长老念第一句咒语时,尚无反应。念到第二句咒语时,两名武僧翻倒在地。念及第三句咒语时,又有一名武僧滚落在地。 三名武僧,手捂双耳,翻滚在地,摸爬滚打,痛苦不堪。随后,手撕衣襟,在脸上、胸口拼命抓挠,在乌青色的淤血斑块上,挠出一道道紫红色的血痕。 这三名武僧疯癫狂乱,鬼哭狼嚎,模样恐怖恶陋,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空伽长老念完三遍咒语,三名武僧已经瘫软如泥。 空伽长老从三名武僧身边,分别走过,道:“鉴海,你是五岁入寺,从沙弥做起。你不是北条胜。 鉴嵩,你是洛阳王氏的后裔,也不是你。 鉴屠,你三年前入寺,登记簿上写的是登州东山寺的挂单和尚。若我所料无差,你就是北条胜!” 鉴屠红丝布满眼瞳,饿狼般注视着空伽长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空伽长老看到他胸口的淤血斑块,不禁长叹一声。 白复吃了一惊,此人不就是矮墩少林棍僧吗?在山门外被自己打的满地找牙,他哪有一点点修炼过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样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 劫持人质 不是潇湘风雨,不是洞庭烟树。 醉倒古乾坤,人在孤篷来处。 休去。休去。见说桃源无路。 ——《如梦令·题渔乐图》张炎(宋) …… 寺监空净长老因贪财受贿,而被佐藤濑兵卫利用,又是羞臊,又是气愤。此刻见真相大白,着急忙慌地跳了出来,指着佐藤濑兵卫和北条胜的鼻子,破口大骂,借此掩盖内心的羞愧和惶恐。 他骂骂咧咧仍觉不过瘾,对着北条胜的脸庞就是一脚。刚才还瘫软如泥的北条胜如一头凶悍的狼犬,突然从地上窜起,一把抱住空净长老,左手卡住他的脖子,右手袖中匕首抵住他的咽喉。 北条胜对着空伽长老嘶吼道:“你要是再敢念咒语,我就一刀捅死他!快把解药给我!”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空净长老脸吓的煞白,带着泣腔喊道:“空见,快救我!” 空伽长老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给北条胜,叹道:“此药能够舒缓你的疼痛,但要根除病患,必须散去武功,在本寺常年持戒礼佛,或可保命。我劝你放开空净长老,迷途知返,诚心皈依佛门。” 北条胜哈哈大笑,脸现狰狞,劫持着空净长老从僧群中穿过,一步一步走向场外。 就在北条胜即将逃离时,人群中一人袖袍一扬,三枚暗器激射而出,分取北条胜三处要害。 暗器出手时无声无息,临到北条胜身前,突然加速。行家一看便知,这是相当高明的暗器手法。 北条胜一拎空净长老,用其身躯阻挡暗器。暗器“噗噗噗”打在空净长老身上,并没有伤害其身体,而是炸开一道强光,耀眼刺目,原来是军方斥候常用的明灯弹。光亮太过炫目,北条胜眼睛本能一闭。 就在这毫厘瞬间,一道人影窜出,一腿踢向北条胜头颅,雷霆万钧。 北条胜大骇,右手匕首斩向来人脚踝。 那人腿似旋风,瞬间轰出三踢,三腿连环而至,分别踢向北条胜头颅三侧。 北条胜情急之下,左右手同时开攻,格挡凌厉之腿。 那人竟能在空中移形换位,借着拳脚相碰之力,变踢为挑,用脚尖将空净长老挑出,飞落僧群中。 空净长老“嗷”一声惨叫,吓得昏死过去。 北条胜失去人质,没有凭借,野性大发,拳似疯魔,脚挽狂沙,施展达摩伏虎拳和无相神腿这两大绝技,攻向来人。 救人之人正是白复。 三招对攻后,白复心中暗道:“这矮墩少林棍僧心机颇深,在山门外宁可被自己打落门牙,也要掩饰武功。这下露出来的应该是真功夫了!” 白复并不擅长拳脚功夫,稍一分神,袖袍被北条胜一爪撕开,抓出五个指痕,正是灵鹫鹰爪功。 白复心中一凛,赶忙摒弃北条胜是手下败将这种念头,打起精神,全力应战。 空伽长老看两人交手十来招后,便知北条胜偷学武功的程度。如果只是偷练一门功夫还好,但北条胜过于贪婪,应该是同时横炼几门功夫,导致不同的真气走岔,错储气海、要穴。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白复的身手。空伽长老心道:“俗家弟子中,何时新招了这么一位高手?” 再看白复的拳脚功夫,大部分不是来自少林,只是偶尔会流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少林拳脚招式。不由心中暗赞,此人悟性之高,竟能一边搏斗,一边模仿对手的妙招,活学活用。 倘若此人能成为自己的弟子,用心培养,假以时日,其拳脚功夫不知将达到何等骇人的境界。 想到这里,空伽长老动了爱才的念头,并不着急出手降服北条胜,而是默默观察白复武功的全貌。 少林七十二绝技果然名不虚传,白复离开刀剑,在拳脚招式上没占到任何便宜。被空行大师伤及骨折的左臂到现在还未完全恢复,不敢完全发力。几个取胜关键的机会都没有把握住。有几次,还不得不依仗绝顶的轻功避开对手的攻击。 白复边打边琢磨,如何把剑招化为拳掌。和空行大师那一战,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空行大师拳、脚、膝、掌、指,浑身上下,皆为兵器。一旦贴身短打,白复纵有一身横绝剑法,也没机会施展。 命悬一线之际的北条胜反倒更放得开,一个大踏步,一招‘鹰隼搏兔’,连人带爪扑向白复。 疾风袭来,白复连退数步,拉开和北条胜的距离。 日光下,北条胜的影子如一只灵鹫,凶狠猎杀。 “影子!” 白复如被冰水当头淋下,打了个激灵,达摩祖师留在影子里面的灵鹫猎杀虎豹的画面片段突然出现。 白复不由自主张开双臂,双“翼”一展,肋下生风,腾空而起,撮指成爪,以爪对爪,出手如电,连啄北条胜的鹰爪。每一爪都啄在北条胜的手背。 北条胜身形上下翻腾,变换了几种鹰爪招式,但都没摆脱掉白复的灵鹫指爪。如雏鹰遇见大雕,任你长空翱翔,也逃不出被猎杀的命运。 北条胜收掌一看,手背骨节处,被啄开了几个血窟窿,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北条胜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恋战,他一个倒翻落地,夺路就逃。身旁两名武僧见他要跑,手持刀盾,攻向北条胜。 北条胜无相神腿踢出,将两人踢了个跟头。同时,双手一卷,将两块盾牌和戒刀抄在手里。 北条胜用盾牌护住身体,头颈缩入盾牌,头下脚上,翻滚在地,姿势怪异,象一个乌龟壳,骨碌碌向山门外滚去。若有人阻拦,就从护盾缝隙中一刀劈出,如镰刀割麦,斩敌双脚,令人颇难招架。 这一路奇怪的刀法,正是消失江湖许久的地蹚刀法。自醉和尚圆寂后,还没见有人施展过。而用盾牌护住身体的逃跑方式,应是扶桑伊贺忍者的龟甲遁法。 白复飞纵而至,隔空一爪,隔着盾牌,抓向北条胜。 北条胜只觉劲风袭来,只听“咔嚓”一声,护盾仿佛被钢爪一爪抓开,如鹬蚌相争,被啄开贝壳,叼出蚌肉。 北条胜手捂腹部,腹腔破开一个大洞,肠流一地,倒地而亡。 空伽长老倒吸一口凉气。 北条胜的护盾其实并没有碎裂,这手隔空裂物,障碍无损的爪法,正是灵鹫鹰爪功失传的招式。 这少年是如何习得?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出人意表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夜宿山寺》李白 …… 空伽长老对白复佯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出手如此毒辣,不经官府审讯,就将他杀死?” 白复其实是有苦衷的,自己也没想要把北条胜杀死。只是灵鹫鹰爪功尚未纯熟,自己也不能完全驾驭。刚才立功心切,手里失了分寸。 白复本来心生歉意,但空伽长老这么一责,不由心中暗道:“少林和尚真是虚伪!倭人已经走火入魔,心脉俱损。就算我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多久。说不定在死之前,人变疯癫,到处乱杀无辜,毁坏少林威名。 这下倒好,我替他们解救人质,除魔卫道,消除隐患,他们倒把杀人的帐算在我头上。” 想到此处,白复连日来对少林僧人的憎恶再现。 白复冷哼一声,傲身玉立,双手一抱拳,道:“在下乃校书郎白复,奉朝廷徐太傅之命,前来缉拿倭贼。” 空伽长老见白复态度傲慢,刚才的好感顿失。既然不是少林弟子,收徒之心更无。也不再询问灵鹫鹰爪功失传的招式,白复是如何习得的。 两人一念之间的情绪,让彼此都错过了一个大机缘。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归根到底,还是缘分不到。 …… 倭贼盗书一事,此刻真相大白。 空净长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忐忑不安。贪赃枉法之事,若按少林戒律,他的处罚可不轻。空净长老虽然是圣上委派的寺监,空见方丈和诸位长老也不敢轻易为难,但倭人刺探大唐情报一事,性质恶劣,事关重大,既使少林不处罚,倘若如实上报朝廷,他也难逃罪责。 在长老会召开之前,空净长老要求单独跟空见方丈详谈。 进入禅房,空见方丈不动声色,等空净长老说完,他闭口不语,默默转动手中念珠,屋内气氛陷入僵局。 空净长老见方丈沉默不语,内心更加慌乱,他苦苦哀求,已经没有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 空见方丈沉吟半晌,方道:“寺监大人,那你希望老衲如何帮你?” 空净长老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可以向高公公申请调离,并按方丈的要求,向圣上推荐寺监的人选。条件就一个,这次的事还请方丈帮我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空见方丈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就按寺监大人的意见办。” 两人相视一笑,起身互施一礼,道:“善哉、善哉……” …… 两人达成一致后,长老院邀请了空长老、澄达法师等高僧进入内殿,一同讨论。一个时辰后,诸位长老再次出现在众僧面前。 戒律院首座长老走到台前,宣布此事的处罚结果: 明沙隐瞒倭人身份,盗窃藏经阁武功秘籍,毒杀罗汉堂长老,被罚杖责一百,废去武功,永久逐出少林。毒杀长老之事,已经触犯大唐刑律,交由洛阳府衙,依大唐律定罪量刑。 明轮勾结倭人,协助其盗窃经书,被罚杖责一百,废去武功,送入戒律院,闭关惩戒十年。 空行长老玩忽职守,渎职不作为,不遵罗汉堂戒律,随意授权明沙等人借阅藏经阁武功秘籍,对门下弟子偷学武功放任不管、听之任之,导致事态扩大。被罚杖责一百,终生免除长老院和罗汉堂等职务,送入戒律院,闭关惩戒五年。 知客僧、通风报信的小弥沙、巡山棍僧等涉事诸僧皆有不同程度的责罚。 寺监空净长老受贿一事,没有公开,仅有少数长老知晓。 …… 戒律院处罚结果公布后七日,徐太傅,洛阳府尹等一众官员陪同长安来的传旨宦官,莅临少林,宣布陛下圣旨。 寺监空净长老因密查倭人刺探大唐情报一事立下大功,赐其还俗,赐紫金鱼袋、黄金五百两以兹奖励,官升二级,派往范阳,任范阳军监军,即刻赴任。 白马寺了空方丈、少林寺空见方丈等人,因破获倭人盗书事宜,也各有封赏。 白马寺澄达法师德行兼备,佛法精湛,调任少林寺寺监。 空见方丈的首座弟子照桓法师常年保护寺监空净长老有功,赐其还俗,任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将其组建的少林铁血青年僧团编入禁军,由其统帅,受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节制。 这一人事安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照桓法师又是惊喜,又是愤怒。 喜的是,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是禁卫军亲、勋、翊三府的军事长官之一,正第四品下阶。以往此官职皆由玄宗亲信将领担任。担任此职务,成为玄宗亲军,宿卫宫掖,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怒的是,整件事,自己都不知晓。寺监空净长老既没有征求过自己的意见,也没有提前知会,彻底打乱了照桓法师在少林寺多年的势力布局。 事已至此,照桓法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好少林铁血青年僧团在自己的手里,心血没有白费,未来看样子要改名为‘铁血青年禁卫军’了。 …… 倭贼盗书一事,到此告以段落。 徐太傅和白复独处时,白复把自己在密道口偷听到的香客和僧人的密谈告知徐太傅。太傅沉吟片刻,微笑道:“看来空见方丈早就有所察觉。此次行事,不费一兵一卒,不流血不杀人,就从咱们的陛下手里重新夺回执掌少林的权力。正如孙子兵法所云:善之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白复不解。 徐太傅问道:“复儿,你是江湖中人。我且问你,中原武林七大门派中,谁武功最高?” 白复回道:“如果不算剑圣、剑魔等近乎于神话的绝世高手,仅以中原武林七大门派来说,江湖公认是少林掌门空见大师和武当掌门素虚道长。” 徐太傅问道:“你这次来少林寺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可曾见过空见大师出手?” 白复道:“那倒没有见过,不过根据罗汉堂前后两任首座空咖长老和空行长老的武功推测,空见方丈的武功应该深不可测。” 太傅微笑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空见方丈不会武功,你信吗?” 白复大惊,道:“不会吧?太傅,您可莫要逗我!” 太傅徐徐道来:“数百年来,中原武林七大门派中,高手层出不穷,比少林掌门武功高的,虽不能说比比皆是,但也并不少见。 但数百年来,江湖公推少林为武林至尊。 为何? 因为少林一直以侠义自居,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行天道,除恶逆,主持江湖正义。江湖上只要一提起少林,谁不伸出大拇指!正所谓,仁者无敌! 而要在少林弟子中脱颖而出,众望所归,成为少林掌门,靠的不单单是武功,更要靠领悟人情冷暖的大智慧、参透众生百态的大悲悯……” 第二百四十三章 僧影如山 一从云雾降天关,空尽先朝十二闲。 今日有谁怜瘦骨,夕阳沙岸影如山。 ——《瘦马图》龚开(宋) …… 第二天一早,徐太博恭送传旨宦官一行。圣驾仪仗离去后,太傅借机在少林寺盘桓几日。太傅与空见方丈是相知多年的好友,此次见面,谈笑甚欢。 虽然空见方丈早就已经见过白复了,徐太博还是正式把白复引荐给空见方丈。 徐太傅对白复道:“复儿,还不快快谢过空见方丈!当年元夕夜,你因李木生之事,得罪了李相。李林甫本意是要将你下狱治罪,要不是方丈替你向陛下求情,你就算躲过牢狱之灾,也早就被逐回青城了。若无方丈,哪有你小子今日这般机遇!” 白复一愣,竟不知自己当年与空见方丈还有这么一段缘份,看来方丈早就知道自己了。白复赶忙跪地扣头,磕的地面青石砖“咚咚咚”作响。 白复惭愧万分,道:“小子冒失莽撞。这次来少林,惹出这么多事,闯下大祸,还请方丈大师责罚。不管如何处置,小子甘愿受罚!” 空见方丈呵呵大笑,一把将白复托起,道:“此言不差。你第一次来少林,就惹出这么多事,搅得少林天翻地覆。可见与少林缘分不浅。 不过,依老衲看,这些祸闯得好!要说责罚,得责罚太傅,罚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大闹天宫的人选!” 说罢,徐太傅和空见方丈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哈哈大笑。 徐太傅对白复道:“禅宗道法,玄奥高妙。你这次随我多住几天,多向方丈大师求教。方丈大师佛法精深,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衣钵传了与你!” 空见方丈哈哈大笑,抚须道:“然也!我的衣钵,早几日就传了与他!钉钉着,悬挂着。就怕这小子自己还不得知呢。” 白复这才意识到,那夜偷窥空见方丈传法胡长冈,空见方丈应该当时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破而已。自己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想到这里,白复羞愧无比,立刻收起轻慢小觑之心。 徐太傅与空见方丈聊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两人颇有些感慨。白复对此也很是困惑。在空见方丈慈爱的目光下,白复鼓足勇气问道: “不瞒方丈大师,少林寺一直是我心中的武学圣殿。是我孩提时代,就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虽远在巴蜀,但少林弟子行侠仗义的动人故事,无数次激励着我闻鸡起舞、奋发前行。可是这次来,所见所闻,要说没有失望,那是假话。 我不明白,为何堂堂少林,依然有不少良莠不齐的弟子?” 空见方丈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着讲了一则寓言,让白复自己体悟: “在我们嵩山的北麓,有一座森林最为茂盛的山峰。这片森林,盛产林木。树干又粗又壮,要数人才能合抱,最适宜作为大雄宝殿的主梁。 这片森林,每一甲子,树上就会长出一种腐朽树心的害虫。 刚开始的时候,只要把染病的树砍倒,就可以防止害虫蔓延。但过了几年,传染的树越来越多,砍都砍不过来。眼看着害虫会蔓延到其他山峰,毁掉整个嵩山。 每每到这生死存亡之际,就会天降山火,将整座山峰的树林全部烧光。害虫也会在这次大火中被全部烧光。 森林焚烧后,害虫和树木皆化为灰烬,结合在一起,混入土壤,成为整片森林最营养的肥料。 在这种肥料的滋养下,不出十年,这片森林就会重新焕发生机,比原来更加的茂盛丰润。” …… 说起请教佛法,白复想起一件往事,他问道:“方丈大师,曾经有一位嘉州凌云寺的僧人,对着我诵过一偈:‘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当时就过耳一听,现在回想,觉得颇有深意,请问此偈当如何理解?” 老和尚道:“烦恼就是不如意。世人能成佛,恰恰是靠生烦恼的心。不吃苦头,不会增长智慧。 世人做事有两个天真的想法:其一,没有敌人;其二,一帆风顺。孰不知,困难是恩人,敌人是恩师。 小根之人总是以痛苦为代价来领会佛法。不痛不行,必有痛,方能悟。心如刀割、万念俱焚时,如有福泽,遇见禅宗祖师,当头棒喝,醍醐灌顶,通过‘接机’帮其参透人生。 亦或在大痛苦时,诵读禅宗经文,亦可顿悟,觉悟般若。故,大痛苦即是大机缘。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复儿,若有一日,你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来到你人生至暗之时,切不可颓废荒唐,更不能轻生赴死。 迷时师度,悟了自度。那一刻,老衲和太傅可能都已经圆寂、故去了,唯有你自性自度,望你做出最后决定前,谨记老衲这句话:大痛苦即是大机缘。此刻正是修炼时!” 白复似乎懂了,不住点头,但空见方丈见之却不以为然。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白复,言之郑重。 …… 请教完佛法,白复将自己在达摩洞中的奇遇告知空见方丈,方丈笑道:“我们没有看错,复儿果然是佛缘深厚之人。得此大机缘,可喜可贺! 诚如徐太傅所言,‘我们这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影子’。‘影子是我们这个世界中唯一的一个二维世界的物。’ 达摩祖师机缘巧合获悉了这个秘密,才在石洞中坐禅九年。通过内观,穿越影子之门,沟通其他维度的时空。在另一个时空的智慧之海、须弥之山中,洞悉宇宙奥秘,获得天地智慧,创造出禅宗心法以及少林武功。 正所谓:“吾心即宇宙,天地奥妙,不用外求。”本心,才是沟通天地、获得智慧的桥梁。 历代少林高僧通过修禅,内观本心,也能或远或近抵达智慧之海、须弥之山,从佛学宝库中汲取养分,一点一滴浇灌菩提之树。 对于这些高僧而言,佛门道法才是法喜,武功不用刻意为之,妙手偶得。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达摩面壁影石’失去了这一功能。我的师父是最后一位从‘达摩面壁影石’中修成‘宿命通’神通之高僧。 我在少年时,曾经在师父的加持和护念下,短暂进入过影子之门。除我以外,数十年来,少林弟子再也没有人能穿越此门。” 徐太傅对白复道:“这也是空见方丈让我荐人来少林的原因。空见方丈胸怀宽广,智识高妙,令人敬佩。” 空见方丈回礼谦让。他望向白复,目光炯炯,道:“复儿,达摩祖师穿越时空,印可于你,必有深意,还望你好自为之。” 白复感动的无以复加,再次跪地磕头,感谢空见方丈和徐太傅的呵护之情。 …… 徐太傅对空见方丈问道:“圣上之所以派监寺空净长老来监控少林,也是想逼迫你说出这个秘密吧?” 空见大师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若尘世间的君王妄图成为众生心灵中的帝王,恐怕天下苍生难不远矣。”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甲骨现世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刘长卿(唐) …… 徐太傅在少林寺一住就是十几日,每日和空见方丈等长老品茶论道,好不惬意。 白复跟着徐太傅,听高僧们讲经说法,收益匪浅。 武学方面,达摩院和罗汉堂的长老也破例从金刚伏魔拳法、一指头禅和维摩诘身法等七十二绝技中挑出一些经典的招式传授给出白复,弥补白复在拳脚功夫上的不足。 但由于空咖长老的强烈反对,这些长老们只传给白复拳脚的招式,没有将这些招式的心法传与白复。 而少林武学中的至宝——大藏经、易筋经、洗髓经等典籍更是闭口不谈。 空咖长老的理由是:其一,没有佛法驾驭,这些武功有益无害,倭人盗书就是前车之鉴。 其二,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传与少林以外的弟子,有违祖训。 空咖长老的意见也得到了大多数长老的支持。 白复知道自己失手杀掉北条胜才是空咖长老此举的真正原因。不过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也不会手软。 因北条卫门劫持唐离、峨眉盗书等事,白复对倭人深恶痛绝。 白复既不后悔,也不低头向空伽长老认错。心道:“姜伯伯一再警告大唐,倭人乃是狼子野心。你们偏不信,将来有你们苦头吃。” 空咖长老与空见长老素来交好,一向敬重掌门,这次却一意孤行。空见长老暗叹一声,也再不劝说诸位长老。 他私下面对徐太傅,唏嘘道:“我本希望大时代之后,能给少林多留点什么。然而大部分长老门户之见甚深,达摩祖师影壁印可复儿之秘,又不能公开。 也罢,一切都是缘法。 我一生传授佛法,劝大家离相自悟,渡人无数。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却放不下,着了相。 其实哪有什么‘少林’,只是我的一个执念而已。今生被‘掌门’二字所缚,不得解脱。” 我师父圆寂时曾说:‘憨徒儿,何为少林?一棍子捣毁,残垣断瓦,天下太平。’ 不破不立,如此大智慧,我今日才明。 我这一辈子是赶不上他了,希望到了西天极乐世界,能继续跟师修行……” 徐太傅闻之,稽首合十,道:“大师所言,发人深省。如白云长空,亘古永存。” …… 这一日,朝廷快马来报。流星探马见到徐太傅,翻身下马。在静室内,向太傅单独密奏。 徐太傅听罢,脸色煞白,闭口不语。 一炷香功夫后,徐太傅神色如常。他命子车裂等人赶忙收拾行李,即刻出发。徐太傅依依不舍辞别空见方丈,带着白复等人匆匆赶赴相州。 相州出事了! 此前,徐太傅之所以比了空方丈晚几天到少林寺,是因为临行前相州发生巫蛊灵异事件。相州百姓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相州太守将此事上奏朝廷。圣上降旨,命徐太傅亲赴相州查办。 原来,当地百姓在耕作中,近期发现不少龟甲兽骨,更灵异的是这些龟甲兽骨上还刻有诡异神秘的符号。 百姓谣传,这些刻字的龟甲兽骨,是阎罗王索命的鬼符!地现异象,大难将至。相州百姓偕老扶幼,纷纷逃离。相州太守以妖言惑众之名斩杀了几名蛊惑百姓,煽动闹事的妖人。但谣言屡禁不止,已经从相州悄悄传开,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圣上大怒,将相州太守革职查办,下狱问罪。命徐太傅会同新任太守亲赴相州查办。 …… 徐太傅到达相州后,让差役将刻有神秘符号的龟甲兽骨呈上来。差役们不敢用手触碰龟甲兽骨,将其装入铜盘,上盖红布,胆战心惊地将铜盘端了上来。 徐太傅仔细打量这些甲片,大概可以判断出是龟甲和牛的肩胛骨。坚硬的龟甲或兽骨上用刀契刻着朴拙的符号。 年代久远的骨头上怎会有刻划的符号呢?徐太傅颇为好奇,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这不是寻常的刻痕。 徐太傅手书数封,请来洛阳一带对金石文字素有研究的当世大儒。等待期间,徐太傅命人将能搜集到的龟甲兽骨全部清洗干净,放在阳光下晾晒。 大儒们接到太傅手书,即刻上路,马不停蹄,陆续来到相州。大家对这批龟甲兽骨查勘考据,其形非籀非篆,应是一种从未现世过的上古文字。 文字线条多直线,直落直起,中间稍粗,两端略细,显得瘦劲挺拔。 字形以长方形为主,方圆结合,开合辑让,或多或少具有象形图画的痕迹,古拙生动、形象逼真,应是殷商早期文字。个别文字与大小篆相似,应可以推测猜出。 从龟甲上文字排列看,字间虽有疏密变化,但整片龟甲行字贯串、大小相依、左右相应、错落有致。字迹结构,回环照应,井井有条,应该是记载内容的篇章。 数位大儒兴奋异常,经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考据整理、翻阅文献典籍,释读出了几位殷王的名谥,可以断定这些有字甲骨确为殷商王室之遗物,并进一步推断出相州小屯一带正是上古文献所载的殷墟遗址。 徐太傅一边赶忙将此事呈报上奏,一边组织大儒们翻译甲骨文字。 安排妥当后,徐太傅马不停蹄,赶赴少林,处理倭人道书一事。 本以为此事暂时告已段落,静候大儒们将甲骨文字全部译出即可呈报朝堂,没想到半路竟出了蹊跷。 赶到相州时,天色已暗,已近黄昏。徐太傅顾不上休息,进城后,直奔孔庙。大儒们就是住在这里,翻译甲骨文字。 庙门前,数百名兵士甲胄鲜明,持刀横戟,守在门口。 徐太傅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过众将。众将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徐太傅不理诸将,快步入殿。 徐太傅一进庙门,血腥气扑鼻而来,地上一群群乌鸦受惊而起,扑腾腾飞向庙宇屋檐,发出令人不安的栝躁之声。 孔庙广场上,血迹斑斑,腥臭恐怖。可以想象在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令人发指的杀戮场面。 徐太傅茕茕孑立,站在广场中央。起初面沉似水,继而,一行清泪从脸颊缓缓落下。 白复认识太傅许久,从未见过太傅如此模样。白复正要上前安慰,子车裂一把拽住白复臂膀,轻轻摆头,示意白复不要打扰太傅,让他一个人静静。 半晌,徐太傅缓缓步出庙门,看都不看诸将,径自登上马车。 车夫一声长吁,挥鞭缰马,太傅车驾疾驰而去。 …… 第二百四十五章 鬼王符咒 白露园蔬。碧水溪鱼。笑先生、网钓还锄。小窗高卧,风展残书。看北山移,盘谷序,辋川图。 白饭青刍。赤脚长须。客来时、酒尽重沽。听风听雨,吾爱吾庐。笑本无心,刚自瘦,此君疏。 ——《行香子.山居客至》辛弃疾 …… 发现殷商文字,找到殷商王庭遗址,这是天大的发现、莫大的功劳。 消息奏报到朝廷,李林甫看到奏章,暗暗心惊:“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要是陛下看到奏章,还不知如何欢喜。 陛下一直心仪太傅的学识和风度,兴许一高兴,就把太傅调回朝堂了。 以太傅在朝中的声望,和世家大族的关系,一旦回朝,哪还有自己立足之地。果若如此,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在朝堂上的精心布局,岂不都白费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太傅回到朝堂。 李林甫按住徐太傅的奏章不报,然后私下买通玄宗最信任的道士避尘,仔细筹划、交代一番。如法炮制,也让太史监的官员依计行事。 安排妥当后,李林甫才将徐太傅的奏章呈送给玄宗。 …… 这一日,玄宗正陪着杨贵妃,在骊山华清池赏花观鱼。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李林甫兴冲冲赶到。 玄宗心情正好,笑道:“何事让李相如此失态,欣喜若狂?” 李林甫笑道:“殿前失仪,有失体统。不过却有喜事要报,还请陛下勿怪。” 说罢,将徐太傅的奏折呈送玄宗。 李林甫笑道:“太傅就是太傅,虽远离朝堂,依然心忧天下。这次在陕州平定水患不说,又为陛下再立新功!” 玄宗看完奏折,仔细端详刻有文字的龟甲兽骨,大喜过望。 他抚须一笑,对贵妃道:“殷商一朝,文化璀璨、智者辈出,也留下了许多千古之谜: 武王伐纣时,商纣王十余万的精锐部队正在讨伐东夷的途中,根本不及回撤。仓皇之中,纣王把奴隶武装起来,企图用他们抵抗周的进攻。 牧野之战,奴隶临阵反戈,纣王兵败,自焚而亡,商朝灭亡。 纣王死后,在外征战的十余万将士后来却去向不明。传说这支精锐部队连同家眷以及奴隶共25万余人,经历九死一生,飘洋过海,到达海外仙山。 …… 商朝亡国后,殷商王室祭祀所用的上古神器,大多都离奇失踪,成为不解之谜。这些上古神器据说具有通天彻地、改天换日之能。 …… 武瞾定都洛阳,一方面是想摆脱关陇贵族的控制,一方面也是想探寻殷商遗址,找到这批上古神器。 她曾经对先帝说,殷商王室遗址应在洛阳一带,但具体位置不得而知。 没想到,武瞾一辈子求而不得的殷墟遗址,竟被徐太傅找到了。 天意啊天意!” 玄宗龙颜大悦,开怀大笑。 两人议定徐太傅返回长安后,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李林甫遵旨,当日便离开骊山,返回长安,筹备庆典事宜。 第二日一早,玄宗同往日一样主持朝会。 “众位爱卿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太史监监正李宿出列。 “哦,爱卿何事?” 李宿手持笏板,深施一礼,道:“起奏陛下,太史监近日夜观星象,帝车星在长安以东,突然消失不见,此乃大凶之象!依此星象,有煞星出现,冲煞帝君,恐有不测的天灾降临,不利大唐。” 玄宗脸色大变,道:“具体方位在何处?” 李宿道:“回禀陛下,就方位而言,应在洛阳一带!” 玄宗跌坐在龙椅之上。 …… 退朝之后,玄宗命高力士将避尘道长请来。 玄宗一朝,最信任的僧人莫过于一行禅师和道长张果。 自从开元十五年一行禅师圆寂后,张果也归隐仙山。此后数年,玄宗最器重的人莫过避尘道长,此人据说能穿越古今,有神鬼莫测之能。 玄宗将刻有文字的龟甲兽骨交给避尘道长,道:“近日有地方官员发现了一批龟甲兽骨,上刻有类似文字的符号,但文字晦涩久远,无人能识。朝廷大儒研究后,认为这些文字恐怕乃是殷商时期的文字。道长法术高明,还请予以甄别。” 避尘道长笑道:“殷商一朝,宝藏众多,重现天日,可喜可贺。”说罢,接过龟甲兽骨开始察验、鉴别。 避尘道长仔细端详龟甲上的文字,脸色大变,急问道:“陛下,请问是何人将此物呈送朝堂?” 玄宗一愣,道:“道长,此言何意?龟甲上的文字有何不妥?” 避尘道长眼露寒光,道:“陛下,此人居心叵测,其心当诛!这龟甲上的文字不是殷商文字,而是地狱鬼府的鬼王诅咒!” 玄宗脸色大变,斥道:“休要乱讲!” 避尘道长跪倒在地,叩头道:“贫道有一法,可证真伪!请陛下恩准。” …… 随后,玄宗等人移驾钟粹宫。钟粹宫殿前有一个开阔的广场,便于避尘道长施法。 避尘道长取来一个铜盘,从龟甲兽骨中随手取出一片兽骨放入盘内,再将大块大块的鲜肉覆盖在兽骨之上,掩盖住兽骨,然后将铜盘放于广场中央。 避尘道长命宫廷侍卫将守护宫廷的獒犬牵到广场,解下脖颈项圈,让这些高大凶猛的獒犬自由奔跑。 说也奇怪,要搁往日,这十几条獒犬早就开始争抢铜盘里的肉骨。但今日,这十几条凶狠的獒犬奔至铜盘跟前,不敢近身,对着铜盘狂吠一阵后,扭头便跑,仿佛见到令其恐怖之物。 …… 避尘道长让宫女们取来绢帕,用盐水浸湿后,掩住围观众人的口鼻。然后命人在广场远端放置一个火盆,再从龟甲兽骨中随手取出一片龟甲,让一名小宦官将其丢入火盆内。瞬间,龟甲被大火吞噬,冒出一股黑烟。 避尘道长命人取来鸽子笼,将鸽群从笼中放出,驱赶鸽群飞入空中。 只见鸽群从黑烟上空飞过时,纷纷坠落,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全部化为白骨。 “好厉害的毒!”玄宗脸色大变。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太傅归隐 归去来兮。行乐休迟。命由天、富贵何时。百年光景,七十者稀。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 名利奔驰。宠辱惊疑。旧家时、都有些儿。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行香子.归去来兮》辛弃疾 …… 只听远处一声惨叫,刚才手拿龟甲的小宦官,被一只中毒信鸽扑入怀中,手忙脚乱中,无意扯落了蒙住口鼻的绢帕,不慎吸入少许毒烟。 小宦官双目赤红,扯落帽子、发簪,披头散发,嘶叫凄厉,声如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十几名侍卫冲上前,试图将小宦官拦截、带离广场。那小宦官平日不习武艺,此时却状如疯魔,力大无穷。 他窜入一名侍卫怀中,双手合抱,一口咬下此人耳朵。侍卫惨叫一声,翻落在地。 紧接着,小宦官扑向另一名侍卫,飞腿将其踢翻。不等侍卫起身,一脚将其右脚踝踩在,双手如虎爪,抓住其左腿,扛在自己肩头。小宦官狂吼一声,双膀一较劲儿,生生将此人从胯下撕成两半。五脏六腑、屎尿粪便,流洒一地。 小宦官双手握拳,仰天狂笑,猛然转头,见玄宗附近人多,马不停蹄,向玄宗这边冲来! 高力士见状不妙,大喝一声:“护驾!” 玄宗身旁侍卫,拔刀持盾,立刻合围成鱼鳞阵,将玄宗等人牢牢护住。另一队禁军,万箭齐发,将小宦官射杀当场。 小宦官身体被射成刺猬,摇摇欲坠,屹立不倒。 禁军首领飞身上前,一刀将其头颅斩下,无头尸体这才缓缓倒下。 …… 众人惊魂未定,刚才被咬下耳朵的侍卫从血泊中缓缓站起,目光呆滞,张牙舞爪,一步一挪,慢慢朝玄宗这边走来。 玄宗嗷一声惊叫,险些没背过气去。 避尘道长双手抱拳,两根食指指天,双目微闭,口念咒语,振振有词,只听晴天一声惊雷,一个霹雳落下,将断耳侍卫和小宦官的无头尸身轰成焦炭。 …… 几杯参汤下肚,玄宗才缓过神来。 避尘道长道:“鬼王咒符现世,人间大难将至。要解此祸,唯有将鬼王咒符重埋地底,相州小屯一带必须圈禁,不许百姓靠近。 触碰过鬼王咒符的人,服用我的金丹可救。但……” “道长但说无妨。”高力士代玄宗回道。 “但,但,但臣的金丹只有五枚!” …… 避尘道长一走,高力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玄宗问道:“力士,你这是何意?” 高力士泣道:“臣愿代李相和太傅一死。” 玄宗冷冷问道:“力士,你不愿侍奉朕了吗?” 高力士泣道:“李相乃百官之首,朝中不可一日无相。而太傅乃世族领袖,他若有事,西南、西北必乱! 唯有臣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玄宗目如含珠,流离不定,沉吟片刻,道:“将金丹赐予太傅,其余诸人,格杀勿论。” “那李相?”高力士不敢直视玄宗,小心翼翼问道。 玄宗哼了一声,道:“他?哼,可用不着咱们操心。” 说罢,玄宗面色一沉,冷笑道:“告诉李相,徐重的命,还轮不到他来取!” …… 徐太傅房间的灯燃了一宿。子车烈和白复通宵在庭院外守护,担心有什么不测。天快亮时,徐太傅终于推门而出。虽然有些憔悴,但面色如常。 他先将子车烈唤入,细细叮嘱几句。子车烈抱拳行礼,得令而出。 徐太傅把白复唤入,将一卷绢帛徐徐展开。绢帛上密密麻麻画满龟甲兽骨上的符号文字,每一个符号文字旁边都对应着一两个汉字。 徐太傅对白复道:“复儿,把每一个殷商文字所对应的汉字都牢牢记住。这些文字日后必有大用。不能让大儒们的血白流! 记牢后,把这卷绢帛烧掉,不要给旁人留下话柄。” 白复点头答应,将这卷绢帛叠好后,贴身揣入怀中。 …… 徐太傅走入庭院。 此时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分,徐太傅凝望着夜空中悬挂着的启明星,长叹一声,道:“空见大师的寓言说的好啊,有时候真的需要一场山火。” 他转过头来对白复道:“我已经跟圣上奏请告老还乡了。若不是为了治水,我根本不会再穿上这身官服。现在水患已平,是时候归去了。 我从长安来之前,已经跟你姜伯伯商量好了,若天下形势有变,我会直接从洛阳返回巴蜀。在长安的家眷,你姜伯伯已经替我把她们接去益州了。长安我就不回了,你帮我带几封信去长安,交给独孤家主和长孙大人等人。” 白复点头答应,道:“太傅放心,我办完差事,就去益州跟您和姜伯伯团聚。” 徐太傅眼睛狡黠一眨,道:“我可没说让你也回巴蜀啊!” 白复一愣。 徐太傅大笑,道:“大时代将至,这是你们的时代,我们这帮老头子也该谢幕了。 只是不知到最后,是时势造英雄呢,还是英雄造时势!” …… 回到洛阳后,徐太傅一行忙碌起来,去府衙办完交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徐太傅似乎预感到什么,将其在洛阳一带的全部田宅、庄园委托川帮弟子卖掉。宅院内大量的书籍、图册等打包装箱,一并带走。 洛阳一带与太傅交好的名门世家也不约而同行动起来。找到太傅,纷纷表示愿同太傅一起,南下入蜀,结伴而行。 月余,大江上扬帆起航的都是世家大族的货船,运送各种金银细软、古玩字画南下。 一些新兴的地主、商贾则以优惠的价格买入大量土地和庄园,短时间身价倍增,也是欣喜若狂。 起初,田产只是在洛阳一带的富商圈子里,小范围交易。随着卖盘越来越大,待价而沽的庄园越来越豪华、奢美。四面八方的商贾闻风而动,纷至沓来。其中不乏大食、波斯、粟特等西域富商。 一时间,洛阳一带,商贾云集。田宅价格节节攀升。倘若买的地段合适,不出三月,价格就可以翻上一番。 消息传到长安后,文武百官躁动不安。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饕餮盛宴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紫薇花》白居易 …… 消息传到长安后,文武百官躁动不安。 朝廷三省六部的官吏嗅觉最为灵敏,利用洛阳下属对地段的熟悉,精准买入笋盘。只要投资得法,一两套宅院、商铺的交易差价,就能赚出一年的俸禄。每日上朝,候迎圣驾的时候,朝堂百官眉开眼笑、津津乐道地讨论着自己所购铺面的涨幅,彼此交流投资田产的心法。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夏天! …… 洛阳和长安的官道上,疾驰着朝廷的流星快马,传递着地契文书。驿站里,挤满了搬运金银的差役…… 为了方便长途运输和支付,三省六部的官吏更是开动脑筋,发明了‘飞钱便换’的汇兑方式,缓和市面上流通钱币的不足,亦减轻携带大量钱币的不便。 各地商贾至长安和洛阳,将钱交给诸军、诸使或诸道设于东、西两京的“进奏院”,换取票券。由“进奏院”发给半联赁证,另半联赁证寄回各地的相应机构。商人返回本地后,经两联核对,验证相符,便可取款。这些官办的赁证叫“飞钱”。 “飞钱”利润之高令人眼热,一些大商贾也发现了其中的商机,这些大商贾在各道皆有联号,代营“便换”,以此牟利。 ‘飞钱便换’汇兑方式的横空出世,更是让洛阳田宅的买卖变成一场饕餮盛宴。 最后,竟然连皇室贵胄都惊动了,皇亲国戚纷纷下场,买定离手。虢国夫人则成为洛阳田产交易的最大买家,她亲赴洛阳,一口气吃下十数所顶级庄园,京郊的良田沃土更是数以千倾。不仅如此,虢国夫人还参股几家大商号的“便换”汇兑生意,赚的盘满钵满。 虢国夫人凭借土地买卖和代营“便换”,一跃成为洛阳首富。杨家从此气焰嚣张,奢靡骄淫,更不将名门世家放在眼里。 …… 这场土地盛宴、田产更替大戏持续了一两年,才渐入平息。 …… 其实,早在徐太傅等世家大族抛售洛阳一带的田产时,玄宗就已经接到秘奏。他将徐太傅‘乞骸骨’的奏折翻出来,连看了两遍。 玄宗将奏折丢给高力士,感慨道:“看来太傅还在怪我啊。” 高力士赔笑道:“应该不会吧。我已经派亲信传话,将陛下您御赐金丹之事告知。太傅虚怀若谷,当知陛下一番苦心。” 玄宗哼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那些腐儒因他而亡。 太傅智慧谋略堪比管仲、诸葛,就是太爱惜羽毛,过于追求品行高洁了。” 说罢,玄宗若有所思,道:“太傅归隐田园,可以理解。可是世族门阀此举又是何意?虽然他们和太傅交好,但涉及家族利益,怎会因太傅赌气之举,而轻率为之? 此事太过蹊跷。容朕好好想想!” 玄宗沉思良久,高力士不敢打扰,静静地陪伴在旁。 …… 突然,玄宗眉头一皱,断喝一声,道:“不行! 传旨,洛阳一带的田产交易必须即刻中止!勒令世家门阀的阀主,没有朕的手谕,谁也不能离开两京!” 高力士快步走出殿外传旨。他打量四周,叫来一名亲信宦官,私下耳语几句。 …… 半个时辰后,圣旨草拟完毕,玄宗正要御批签发。只闻一股香风袭来,一人翠羽轻裾、瑶步拂黛,风风火火闯进宫来。此人面霏颊红、宝环纤手,正是杨贵妃的胞姐——虢国夫人。 玄宗平日素喜虢国夫人的风情万种,打趣笑道:“三姐最近做的好营生!今日不在家盘财理账,怎么有空来探望朕?” 虢国夫人施礼,杏眼一挑,一个飞眼瞪了过去,娇嗔道:“要怪只怪臣妾没有我妹妹的命,能得陛下的雨露眷宠,过着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日子。 臣妾夫君走的早,只能靠自己苦命奔波,挣点辛劳钱。没成想,倒叫陛下轻贱了。” 说罢,用罗帕一遮眼眉,幽咽泉流地啜泣起来。 高力士轻咳一声,带着一众侍女和宦官退下,随手轻轻掩上殿门。 …… 玄宗怜爱大生,轻轻握住虢国夫人的柔荑,道:“朕就是怪你,这许久日子,怎么不来看朕?” 虢国夫人轻轻挣脱,背朝玄宗,撅嘴不语。 玄宗轻轻为其擦拭梦啼泪妆,温柔笑道:“谁欺负你了,说给朕听,朕一定替你出气。” 虢国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头也不回,递给玄宗。 玄宗纳闷,打开一看,油纸包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地契。地契之主一栏,并排写着李瞒和杨花花两个名字。 玄宗又惊又喜。 李瞒是他少年时,私下为自己取的名字,年少的自己曾一度以曹操小名自诩,立志和曹操一样,成就一番大业。 做了皇子以后,也常用此名行走江湖,微服私访。直到登基做了皇帝,才渐渐疏远了这个名字。 四十年多年未见“老友”,此间猛然相会,又惊又喜,感慨万千。 玄宗的手有些颤抖,问道:“三姐,你这是何意?” 虢国夫人泣道:“我知道天下都是你的,你什么都不缺,可我就是心中不甘,希望能在某个时刻,把你独占……” 玄宗心中最柔软处被某个音符温柔击中,如同琵琶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此时无声胜有声,唯见秋月江心白。 他轻轻扳过虢国夫人的身子,四目对望。虢国夫人叮咛一声,梨花带雨,投入他的怀中。 …… 高力士听到殿内的动静,呵呵一笑。 说到底,还是自己老谋深算。要不是自己倾囊相助,虢国夫人哪有这么多银两去洛阳买地? 她购置的土地稳妥了,自己才能落袋为安。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帝国隐患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病起书怀》陆游 …… 虽然虢国夫人是这场土地盛宴的最大收益者,但身为人君,很多事还要以大局为重。 玄宗思来想去,还是不踏实。如今,大唐四海升平,自己大权在握,放眼天下,没有人有威望和实力能够挑战自己。但世家大族皆是百年基业,根基深厚,不容小觑。 履霜,坚冰至。莫非他们嗅到了什么? 这日退朝,玄宗把李林甫单独留下,询问此事。 李相听完玄宗的顾虑,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递给高力士。 李林甫不慌不忙回道:“回禀陛下,此事我亦有所觉察。本待将世家大族洛阳田产交易的情况全部统计完后,再报与您知。但既然您问到了,我就先将目前收集到的情况,奏报与您。 从臣查实的证据来看,这次尾随徐太傅南下的世家,仅仅是与其平日交好的家族。洛阳一带,大部分豪族还是一切如常。虽然也有闻喜裴氏、河东崔氏等门阀大族南迁,但都是其家族中的一支,没有动摇其根本。 此外,臣也加派了人手,暗中调查长安一带的关陇贵族。独孤家族、长孙家族等门阀,都没有任何异动。 由此推断,这次南迁,并不是关陇贵族的统一行动。” 玄宗翻看奏折,确实没有独孤家族、长孙家族等门阀,这才放心。 玄宗问道:“洛阳一带,世家大族大量抛售田产,这也很反常啊?” 李林甫笑道:“在臣看来,这是好事。” “哦,你且说说看。”玄宗好奇问道。 李林甫回道:“自古土地兼并都是祸乱根源。农民一但失去土地,变成流民,就离暴民不远了。如同火星掉入柴堆,分分钟兵连祸结。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隋末的天下大乱,莫不如是。根源都在豪强地主大量土地兼并,导致民不聊生。 而今,部分世族南迁,开垦江南,岭南,将蛮荒之地变为沃土,同时,又将中原一带田产腾出,岂不是大好。 六部官员商议,此次田产交易,不需向朝廷缴纳银两,只要按交易土地的面积向国库上缴一定比例的土地即可。户部再将这些土地登记造册,作为朝廷的口分田,重新分配。 朝廷所有的土地租赁给流民耕作。地上所得谷物,按比例上缴国库,剩余部分归流民养家糊口。 如此,就可以恢复武德七年高祖皇帝时期的祖制——租庸调制: 租:成年男丁可从官府得到百亩土地,伤残得田四十亩,寡妻得田三十亩。在这些田里,十分之二是世业田,十分之八是口分田。当受田人死后,他的世业田由户主继承,而口分田则要交还官府,重新分配给别人。受田人按照每一丁男每年纳粟二石的标准,向官府缴税。 …… 如此以来,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玄宗听罢,点头称赞,终于放下心来。 ……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长安的另一处大院,太仆卿安庆宗将洛阳土地飞涨之事,详细禀报给安禄山。 安庆绪听罢,沮丧道:“要不是爹爹把银矿都捐给朝廷了,这次土地盛宴,半个洛阳都是咱家的了。” 安禄山双目放出饿狼的光芒,一鞭子打过去,骂道:“没出息的狼崽子,将来整个洛阳都是咱家的!”说罢,把鞭子狠狠丢在地上,拂袖而去。 …… 虽然洛阳最近八方来客,商贾云集,但不管市面上如何天翻地覆、如火如荼,徐太傅一行始终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做着最后的搬迁工作。 在这一段日子里,徐太傅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与白复。 这一日,徐太傅讲完大唐的财政制度,掩卷长叹: “财政危机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危机!帝国财政上的隐患一直没有消除,反而在不断累积,一旦失衡,天下大乱。而经我对朝廷近年财政收支的分析预测,这一天应不远矣。所以我才力劝世家名门,尽快迁往南方避祸。” 白复大奇,问道:“财政危机?难道不是‘杀破狼’大凶星象吗?” 徐太傅哈哈大笑,呷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从开元初年,陛下任命了一系列的贤相治国,姚崇、宋璟、苏颋、张嘉贞、张说、张九龄等人先后拜相,他们或为官清廉,或政宽刑息,或满腹文采……这些贤相辅佐圣上,共同开创了开元盛世! 但是,这些宰相也有一个共同的致命弱点:他们只会劝说陛下节省财政开支,却不会帮助朝廷增加财税收入。因为他们深知,增加税负,就意味着盘剥百姓。这是熟读孔孟之学的贤相们断不能为的。 而精减官僚机构,减少军事行动这类节省财政开支的行为,随着大唐的兴盛,陛下开疆拓土的雄心,节流所起的作用也越来越有限。 所以,对朝廷财政来说,最重要的是开源! 天宝年间,每年平均的财政收入大约是:租钱二百余万缗,粟一千九百八十余万斛,绢七百四十万匹,绵一百八十余万屯,布一千零三十五余万端。这些钱粮远不够维持整个帝国的运转,更别说扬我国威、征伐四夷,虽远必诛了。 于是,另一批懂得弄钱敛财的“能臣干吏”,便进入了陛下的视野: 宰相裴耀卿、监察御史宇文融、水陆转运使韦坚、太府卿杨崇礼之子杨慎矜、户口色役使王鉷、宰相李林甫…… 在我看来,除裴耀卿之外,其余每一位,都是让帝国财政饮鸩止渴、走向悬崖之臣。他们为了得到圣上的恩宠,不惜盘剥地方、压榨民间,更重要的是彻底破坏了朝廷正规的财政系统。 随着吐蕃在西部的崛起、北方边事的紧张,大唐的财政已经养不起边关的军队。 圣上不得不设立节度使,把边关的军权、财权、行政权授予同一个人,让其自己想办法养活军队,备战打仗。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击鼓传花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四块玉·闲适》关汉卿(元) …… “李林甫为相后,为一己私利,贬斥王忠嗣等忠臣良将,将节度使授予胡人。于是帝国边境的军政大权落入了蛮族之手。帝国庞大的军队掌握在安禄山、史思明、高仙芝、哥舒翰等一批外族名将的手中。这些外族节度使大多战功赫赫,有人忠心耿耿,但也有人心怀叵测、狼子野心。 朝廷不少有识之士诟病李相将节度使授予胡人,你姜伯伯就是其中一员。其实,在我看来,无论汉人当节度使、还是胡人当节度使,都很危险。这个职务的设置,本身就是巨大的权力隐患。它破坏了朝廷正常的官僚制度,无法产生有效的权力制衡,使得节度使大权在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朝堂。 故,在权力的授予和使用上,不能挑战人性,不能把帝国的安危完全建立在节度使的忠诚上。权力是嗜血的,必须要受到制衡,关入牢笼。 否则,一旦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起了异心,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血流漂橹,重现五胡乱华之血腥乱世。” …… 说到这里,徐太傅停顿良久,仿佛回忆起了遥远的往事。 徐太傅道:“我先祖徐庶,智计过人,才华谋略不逊于诸葛丞相。但因母亲被曹操挟持,不得不离开刘皇叔,投奔曹操。正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 先祖终身不为曹操出一计,暗中帮助诸葛丞相和周瑜大都督赢得赤壁之战。先祖身怀旷世绝学,却不能施展平生抱负,错过了辅佐刘皇叔一统江山、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 每念及此,我不禁怆然而泣下,亦恨先祖为何不与命运抗争。少年时的我立志要尽先祖未尽之事业,一展平生所学,让我大唐富国强兵,百姓安居乐业,荣耀家族,流芳百世。 回顾半生,我也算勤力,辅佐李隆基平定武周,荣登大宝,一扫前朝之乱象,奠定开元盛世。 本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再无建树,眼睁睁看着大唐从繁荣滑向衰落。呜呼,从此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最痛苦之处就在于:明知结果,却无法闪躲。 我少年以孔孟之道求学立志,中年以后颇喜佛老,政坛失意后才对人性参悟一二。到今天,才感同身受先祖的无奈与悲怆。人生过半,终于明白——命运造化,半点不由人。” …… 徐太傅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后世一代名相范仲淹《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道尽太傅今日之情怀。 …… 这一日,烈日当空,绿树阴浓,琴书倦卧。白复被夏蝉吵醒,推开窗棂,回风落景,东墙上竹影斑驳。 白复走出屋外,从苔藓遍布的井中汲了一桶水,将寒冽的井水洒在屋内地板上,顿觉清凉扑面。 徐太傅在庭院阴凉处落座,手不释卷,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老管家轻咳一声,道:“老爷,您最大的两处庄园,市价已经翻了五倍,是否可以卖了。” 徐太傅头也不抬,回道:“再等等。” “那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虢国夫人第三次出价。” “那如果虢国夫人最后的出价跟李相相差无几,您看卖给谁?” “呵呵,不管虢国夫人最后出多少,这两处庄园都卖给李相了。同朝为官几十年,总得给他留点什么吧。”太傅笑道。 “明白了,您是让虢国夫人帮忙抬轿子。得嘞,小人这就去办。”老管家哈哈一笑,精神抖擞。正要离开,又被徐太傅唤住。 徐太傅道:“本次田产所得,获利颇丰。这些钱全部用来在余杭郡和益州等地购置田产。地契分给殷墟一案被杀大儒们的家人吧。若他们愿意现在走,让他们跟咱们一起走。若想先观望时局,暂时不南迁的,让川帮弟子挨家挨户,一对一协助照看。” 老管家老泪纵横,强忍住更咽之声。 子车裂见气氛悲伤,赶忙把话题岔开:“白少侠,看见没,李林甫忙忙叨叨、劳碌一生,其实一直都在为咱家太傅打长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郁霾之气,一扫而空。 ……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 徐太傅不愿惊扰百姓,没有将启程日期告知洛阳官府和当地大族。这一日,徐太傅一行轻车简仗,挑了一个平日里僻静的码头,离岸登船。 快到码头时,徐太傅一行吃了一惊。 河滩边上,炊烟四起,密密麻麻遍布帐篷。见太傅车驾到此,百姓们竞相奔走,更多的乡亲从帐篷中涌出,跪在道边,泣声连连。一时间,人山人海,接踵摩肩,将太傅车驾团团包围。 徐太傅隔着车帘对众人嗔道:“不是三令五申,让大家注意保密吗?怎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说着,几名族长模样的年长老汉,从人群中走出。拦住徐太傅车驾,磕头便拜。 徐太傅赶忙下车,将这几名族长托起,道:“老人家,快请起,徐某怎能受此大礼!” 为首的老汉眼泪婆娑,道:“我们是陕州一带的乡民。听说太傅要南下,乡亲们十天前就赶到这儿了。洛阳一带的所有码头,遍布河南道的百姓! 今年是大灾之年,要搁往日,我们村里不知要新砌多少个坟头。天可见怜,赐太傅与我们,保住我们全村人的性命! 太傅在上,我们给您磕头咯!” 徐太傅赶忙托住这位老汉,呼道:“老哥哥,使不得,使不得!” 另一位年老的族长,跟着走上前来。这位族长身后还跟着四名人高马大的壮汉,挑着一个大木箱。这五人把木箱往地上一放,不管不顾,磕头施礼。 起身后,这位族长指着木箱,道:“太傅,这木箱有二十九层、共一百二十六个格子。格子里分别装的是的一百二十六种泥土,代表河南道全境一府、二十九州、一百二十六县的父老乡亲。希望太傅能不忘故土,经常回来看看!” 徐太傅打开木箱,手捧着新鲜芳香的泥土,眼眶湿润,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 年纪最长的老族长,在孙子孙女的搀扶下,走到徐太傅跟前。他两手颤颤巍巍举起一坛酒,亲自将一碗碗倒满。 他端起一碗递给太傅,再端起一碗,高举过头,对全体百姓,大声道:“让我们举杯,敬太傅、敬陛下、敬大唐!干!” “干!” …… 大河滔滔,烟波浩渺。雁回日暮,征帆万里。 徐太傅站立船头,与岸上众人挥手道别。他凭海临风,衣诀纷飞,自在逍遥,宛如神仙中人。 …… 第二百五十章 一钩淡月 万里南方去,扁舟泛自身。长年无爱物,深话少情人。 醉卧襟长散,闲书字不真。衡阳路犹远,独与雁为宾。 ——《将之衡阳道中作》张祜(唐) …… 依徐太傅安排,太傅南下后,白复即刻返回长安,静观时局。 白复找了一个日子,去和郦雪璇辞行。 这一日,楝花飘砌,梅雨落过,走入雪璇所在的院落,楼台倒影入池塘,满架葡萄一院香。 屋内安放着几处石盆,石盆里井水汲泉、碧荷漂浮,几条小鱼在荷叶下穿梭畅游,让屋内没有酷暑的感觉。 郦雪璇闲适地跪坐在塌上,抄写佛经,雪洒冰麾,宛如白莲。见到白复到来,她喜不自胜,道:“复师兄,少林之行,看样子你又有所精进?” 白复将自己在少林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讲到凶险处,郦雪璇忍不住掩口惊呼。 空见方丈阐发的佛法精深博大,白复只是默记在心,并未完全领悟。郦雪璇佛学造诣深厚,白复悉心求教,一一印证。教学相长,两人都收益匪浅。 白复讲到达摩影壁机缘,郦雪璇听得如痴如醉。郦雪璇调侃道:“复师兄,你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我,不怕我转身上了少林,学了去?” 白复笑道:“那最好不过,你佛缘深厚,将来定能开宗立派!” 郦雪璇笑而不语。 白复问起郦雪璇下一阶段的规划,雪璇告知,了空方丈已经帮她处理好了一切,她不用再回虎贲军了,就留在洛阳修行。只要她不回长安,就无安全之忧。 白复心道:“看来刺杀雪璇的主谋,太傅和了空方丈已经知道了。只是为何不告诉我们呢?” 郦雪璇仿佛会读心术,猜到了白复的心思,她嫣然一笑,道:“复师兄,了空方丈和太傅如此智慧,他们不告诉咱们,定有他们的道理。” 白复一楞,抬眼望向郦雪璇,笑道:“郦师妹,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事?你说的也对,太傅算无遗策,定有其深意! 对了,太傅预测中原即将大乱,洛阳恐怕也难幸免。你要早做打算啊!” 雪璇点头,道:“此事了空方丈已有安排,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随他一起,南下返蜀。” …… 两人本来欢声笑语,嬉笑调侃,想到这一别,不知何日重逢,不禁唏嘘,心里都不是滋味。 此时,天色已晚,月上黄昏,两人依依道别,约定经年再见。 分手在即,白复故作洒脱,绘声绘色讲了不少武林典故,活跃气氛。雪璇绞着手指,琢磨了良久,有句话还是没能问出。 将白复送出院门,郦雪璇眼眶一红,轻声道:“复兄,珍重!” 雪璇倚门,目送白复离去。白复走了十数步,忽然停住,扭头回看,笑容灿烂,灿如夏花…… 这一幕似曾相识,郦雪璇只觉鼻子一酸,踮起脚,拼命挥手…… 白复的身影在风中渐行渐远,郦雪璇仰头凝望,一钩淡月水如天…… …… 洛阳古道,西风烈马,一人驱驰两骑,望着长安方向疾驰。马蹄踏过处,烟尘滚滚…… …… 悦来客栈是长安的老字号。终南山下的官道上也有一间它的分店。这里是从洛阳往长安的必经之路,距长安城仅有一天脚程。东来西往的客商常会选择在此歇脚,第二天一鼓作气,趁城门关闭前行入长安。 这一日,过了晌午,终南山顶便被云雾笼罩。到了黄昏时分,这片云雾越聚越多,风卷残云,从山间飘了下来。一时间,山风大作,黑云压寨,如天兵天将云中点兵。 屋外白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雷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街市上行人四散奔跑躲雨。熙熙攘攘的官道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 官道尽头,烟雨升腾处,一队黑骑不疾不徐,冒雨前行。这队黑骑,大约一二十人,人人黑衣猎装,面罩黑纱,衣着华贵,镶金绣银,被大量金饰点缀。胯下黑色骏马,金鞍银配,鬃虬肌遒,矫健俊美,无一丝杂毛,匹匹是千里挑一的大宛骏马。 黑骑奔驰到悦来客栈酒旗前,为首之人一拉马缰,黑骏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刹住脚步。 为首之人眼角、手臂皆纹西域刺青,络腮虬髯,须发浓密,腰悬波斯弯刀,典型的胡人武士。他翻身下马,走到队伍中段,右手放在胸前,对马上一人道:“殿下,悦来客栈到了,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那人点头应允,声音低沉烟魅,竟是女声。她面颊虽被黑纱遮笼,但冰肌雪肤下,一对蓝宝石般的剪水双瞳,如烟如雾,似猫似狐,妖惑魅行。 为首黑衣人带队进入客栈,对迎上前来的店小二道:“给我们十九间上房,就住一宿。吃饭需安排二间雅间儿。” 店小二赔笑道:“这位大爷,本店客房充裕,您要的十九间上房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但小店不是酒楼,仅有两间单独吃饭的雅间,早就被客人预订了。往来客人都在一楼酒肆用餐。” 为首黑衣人狼目一扫楼下酒肆,便知店小二所言不虚。他要了酒肆大堂东侧一角的空旷处,安排马队诸人落座。众人就坐,将女殿下簇拥当中。 收拾妥当,点完酒菜后,为首黑衣人狼目再启,逐一打量酒肆客人。 酒肆宽敞明亮,雕梁画栋,梁高数丈,挂着七八盏巨大的八角蟾月宫灯。南北两侧是数十扇窗户,窗棂是江南庭院的花格,让照入厅内的阳光曲折灵动。 坐在厅内,透过飘窗眺望户外,就是一幅写意框景图。北面飘窗朝向官道,框景是远山与长街,路的尽头,长河落日。南面飘窗朝向客栈内庭院,框景是荷塘垂柳,曲桥长亭,一派江南水乡的柔媚。 懂行之人就知,这客栈的建筑设计必出自名家手笔,才能将光与影、景与人调和的如此和谐,让旅人一入大堂,就有洗去风尘,恬静雅适之感。 第二百五十一章 悦来客栈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别离》陆龟蒙(唐) …… 酒肆大堂左右两部楼梯,各自通往二楼独立雅间。东侧楼梯,有十数名精悍随扈,带刀警戒护卫。侍女进出伺候时,从珠帘中隐约可见里面用度奢靡。应是达官贵人在此用膳。 楼下大堂西侧北,靠窗位,有五六名军官在饮酒吃肉,看其服饰,应是边塞兵将。官阶不高,职务最高者的两名中年军官,也仅是中阶军衔。 军官对面的西侧窗,坐着两男一女三名青年英侠,三人一身劲装,身披玄青色披风,腰悬长剑。当中的女侠,杏眼桃腮,美艳高冷。只是脸颊略长,眼角上挑,给人高冷傲慢之感。三人把酒言欢,高谈论阔,不把厅内其他人放在眼中。 大堂中部南侧窗,呼啦啦坐着十几号武人,这十几人统一青衣短打,左胸口绣着‘威远’二字,应是长安威远镖局的镖师无差。为首镖师短纤精悍,蹲在长凳上,咂莫着一杆黄铜长烟枪。双目似睁似闭,如同烟斗里忽明忽暗的火苗。 靠近镖师就坐的有三人,为首之人五十来岁,面色红润,富态可掬,五柳长髯,一看就是富家员外。手下两人,年长者,文士打扮,轻摇羽扇。年轻武者,国字脸,卧刀眉,一脸正气。 为首刺青胡人正在细细打量众人,只听“哐当”一声,客栈大门被两名侍从用力推开,一群年轻的俊男美女有说有笑步入客栈,这些人衣着华贵,谈笑轻浮孟浪。人人都有带刀家丁,贴身护卫。看来应是长安权贵子弟。 这些权贵子弟对大厅众人熟视无睹,正眼也不瞅,径自走向西侧二楼雅间。 三名青年英侠中的一位,对着权贵子弟们的背影啐了一口,不屑道:“师妹,这群人就是长安臭名昭著的蜂蝶党,由一帮无所事事的衙内组成,为首青瓜面皮之人就是大奸相李林甫之子李木生。” …… 年长英侠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师弟,小心隔墙有耳,慎言!” 杏眼桃腮的女侠冷哼一声,道:“他们最好收敛点,别撞到咱们手上,否则让他们尝尝‘崆峒三剑’的滋味!” …… 众人晚餐时,天色已黑,到了掌灯时间。伙计们点亮了大梁上悬挂着的七八盏八角蟾月宫灯。宫灯光照美奂,让大厅亮如白昼。 店小二们在大厅内穿梭游走,端菜布酒,好不忙活。一时间大厅内饭菜美酒,香气四溢。 为首刺青胡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放在桌角上。过来斟酒的店小二一看,心领神会。赶忙从怀中也取出一块铜牌,将其放入刺青胡人手中。刺青胡人看这枚铜牌上面刻有数字,微微点头,将铜牌揣入怀中收好。 众人用膳过程中,大厅中央的高台上,出现了一名窈窕清秀的歌姬。她身披白纱,如瀑黑发,秀长及腰。 她怯生生跪坐在那里,手抱琵琶,娇柔羞涩,楚楚可怜,象森林中胆小的麋鹿。 她先取出香炉,焚香一盘,烟火袅袅,如麝如兰。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低眉信手徐徐弹,指尖拢捻抹复挑,大弦嘈嘈,如大河奔腾。小弦切切,如溪泉潺潺。琴声悠悠,扣人心弦。曲终收拨,满座动容。 …… 用罢膳食,店小二们收拾餐桌,重新给客人们沏上新茶。刚才那名店小二走到为首刺青胡人明前,附耳低声几句。 刺青胡人频频点头,听罢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打赏给店小二。店小二施礼称谢,起身领路。 刺青胡人和另一名剽悍的胡人武士簇拥着女殿下,跟随店小二,绕过侧门,穿过甬道,来到客栈的一处密室。 密室无窗,装饰奢靡,地下平铺厚厚的波斯地毯,落脚无声。墙上挂满了装裱精美的巨幅字画,应是名家手笔。 密室宽阔数丈,能容十数人落座。按照方位,摆放了几张紫檀木的扶手交椅。密室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八仙桌,漆明锃亮。 刺青胡人到时,富家员外三人和崆峒三剑都已经到了。富家员外满脸堆笑,对刺青胡人等拱拱手。刺青胡人右手护胸,躬身施礼。 崆峒三剑则自顾自地说话,年轻英侠偶尔也趁师妹不注意的时候,眼神偷偷瞟过魅惑胡女殿下。 随后,李木生带着两男三女趾高气昂步入密室,大喇喇往主位上一坐。店小二一见,赶忙到他耳边叮嘱两句。李木生这才老大不情愿地移到副主位上。此位置正好面对黑衣胡人,李木生立刻被魅惑胡女蓝宝石般的剪水双瞳迷住,一对贼眼象钉子一般钉入胡女狸猫般的妖躯。胡女殿下非但没有责怪李木生的无礼窥探,反而妖媚一笑。这一眼对视让李木生如猫爪挠心,说不出是舒坦还是难受。 李木生坐定不久,只听环佩声叮当作响,两名带刀随扈掀开珠帘,在侍女的簇拥下,一人翠羽轻裾、红拂披肩,摇曳而来,正是虢国夫人。 店小二赶忙将虢国夫人引入主位。密室诸人也纷纷起立,点头施礼。 李木生打心眼里看不起杨家这种一夜暴富的外戚。他也不起身,懒洋洋地拱了拱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虢国夫人当然知李木生是谁。她更看不起京城里这帮躲在父辈羽翼下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她冷哼一声,看都不看李木生一眼,径自坐下,端茶品茗。 见众人到齐,客栈的二当家黄掌柜走了进来。他五十许人,剃了一个大秃瓢,眼神利落,显得干练十足。 他满脸堆笑,对大家拱了拱手,道:“咱家‘悦来会’是会员制的买卖,诸位手上的铜牌就是会员的身份。凭铜牌入场,凭铜牌交易。咱家‘悦来会’买卖的货品比较特殊,行规讲究买定离手,货物出店概不退货。考验的是卖家的眼光。至于能不能淘到宝,捡到漏?就看各位爷的运气了。” 李木生颇不耐烦,打断黄掌柜的话,道:“我说老黄,就别废话了。你家一旬才开一次市,憋死人了。快把宝拿上来吧,赶紧的!” 黄掌柜哈哈一笑,道:“李公子果然是妙人,从长安专程赶来捧场。那咱家也不多说了,请各位慢慢赏玩。” 说罢,手一挥,伙计们捧进来一个长条盒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嘉萃卖场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 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刘长卿(唐) …… 黄掌柜打开木箱,从箱内捧出一尊铜铸鎏金的宫女雕像,放到八仙桌上。宫女面容姣好,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地上,两只手捧着一个宫灯。左手在下,托着宫灯底座。右手在宫灯上部,用宽大的长袖子罩在宫灯上。 黄掌柜指着宫灯,开始讲解:“宫灯正前方的小门很有讲究,如果把这个门开大一点,宫灯放出的灯光就亮一些;把门合拢一点,光线就跟着变窄变暗,如丝如豆。 诸位,你们且看这宫女宽大的衣袖。它其实是一个烟道,灯内燃烧生成的烟会直接从宫女右手的袖子里进入身体,而宫女身体下半部装了水,让宫灯不会冒出呛人的黑烟。” 众人顺着黄掌柜的指向看,果真如此。不由赞叹宫灯的设计者匠心独具。 黄掌柜见大家来了兴趣,讲的更绘声绘色:“这件宝贝来自窦绾墓,窦绾的丈夫叫刘胜,是汉景帝的儿子、汉武帝的兄弟,被封为中山靖王。 这宝贝叫做长信宫灯,原本是汉景帝的母亲窦太后御用的宫灯,后被窦太后赐给了窦绾。 如果各位贵宾相中了,就可以出价了。” 原来‘嘉萃会’是一个地下黑市,专门交易盗墓而来的古董文玩。为隐秘起见,能进场交易的必须是会员。 由于这买卖见不得光,许多盗墓贩子不愿进长安城交易。久而久之,这个离京城仅一天路程的市镇就成了盗墓贩子交易的首选之地。 悦来客栈的‘嘉萃会’应运而生,成为沟通盗墓贩子和古董买家的渠道。‘嘉萃会’主要服务于达官贵人。因此,在货品代售前,也会高薪礼聘行家里手帮着掌掌眼,尽量保证代售的古董字画不是赝品。货物成交后,嘉萃会’还会聘用长安城最好的镖局,把货物送到买家指定的地点。 同时,悦来客栈背后的东主也极有背景,盗墓贩子只要进了悦来客栈,在交易期间都会得到黑白两道的庇护。货物成交后,嘉萃会’还会帮盗墓贩子兑换成‘飞钱便换’,让其可在异地取钱。因此,盗墓贩子一旦挖到名贵古董,也都愿意在此将货物脱手。 ‘嘉萃会’价格公道、服务周到,且常有新出土的奇珍异宝,时间一久,口碑俱佳,便成为长安城权贵富豪们买卖黑市古董的首选之地。 黄掌柜报完长信宫灯的底价后,李木生望了一眼虢国夫人,两人都没出价。只有富家员外报了一个价格。 黄掌柜见其他人都没有出价,一敲手中铜锣,高声道:“恭喜客官,这长信宫灯归您了。” 说罢,满脸堆笑,将长信宫灯捧到富家员外手上。等富家员外把玩后,让伙计将宫灯打包装箱。 仅接着,伙计们捧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把青铜剑。黄掌柜拔剑出鞘,剑身虽部分覆有蓝色的薄锈,却仍寒光耀目。剑身修长,有中脊,前锋曲弧内凹。弧形双刃锋锷锐利,宛如新铸。 剑身上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正面近格处有几个鸟篆铭文。剑格正面和反面还分别用蓝宝石和绿松石镶嵌成美丽的纹饰,剑柄以丝线缠缚,剑首向外形翻卷作园箍,内铸有极其精细的九道同心圆圈。 黄掌柜让伙计取出百张宣纸叠铺在八仙桌上,一剑劈下,百张宣纸“唰”的一声全部划破。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演示完毕,黄掌柜用丝绢仔细擦拭剑身,道:“此剑得自武夷山九曲溪悬棺,应是春秋战国时的产物,很可能是欧冶子为越王勾践铸造的几把剑之一。” 不等黄掌柜说完,‘崆峒三剑’中的女侠率先喊道:“这柄剑我们要了!” 李木生斜眼看了一下这位杏眼桃腮的美女,坏笑道:“这柄剑,我也要!” 黄掌柜笑道:“都别争,莫要伤了和气。我们‘嘉萃会’的规矩很公平,价高者得。这柄剑的底价是黄金五十两,请这位女侠先报价。” 女侠喊道:“六十两!” 李木生懒洋洋道:“一百两!” ‘崆峒三剑’对望一眼,道:“一百二十两!” 李木生嘴角坏笑,道:“二百两!” 女侠拍案而起,怒道:“你故意的!” 李木生举起茶壶,抿了一口,道:“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女侠杏眼圆瞪,手指李木生,破口大骂! 李木生呵呵笑道:“想要这柄剑也不难,只要你今晚肯陪小爷喝顿花酒,这柄剑小爷就送给你了!” 女侠大怒,横眉一挑,手摸剑柄,就要拔剑出鞘。年长的英侠赶忙把剑柄摁住。两人连拉带拖,将女侠带出密室。 虢国夫人浅笑一声,轻启朱唇,道:“李公子先抑后扬,好手段!这柄剑恐怕今晚就会出现在这姑娘的闺房。只可惜这姑娘脾气倔强,恐怕不会着了你的道!” 李木生呵呵笑道:“夫人果然是花间高手,只可惜天下没有几个小娘能象夫人一样视金钱如粪土!名利面前,还能守身如玉……” 虢国夫人面色一变,正要反唇相讥。黄掌柜手中另一样宝贝吸引她的注意力。 只见一幅飘逸绝伦的书法跃然纸上: “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临纸感更,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这数十个字,每一个字体都不平正,轻重缓急变化很大。观者能从书法线条的轻重缓急、间架结构里,感觉到书写速度、力度逐步上升的变化。书写者起初情绪比较沉郁,越写越愤慨悲伤,笔走龙蛇,情感随着笔尖恣肆宣泄而出。 虢国夫人曾多次陪玄宗鉴赏字画,认出这是王羲之的字体风格。 虢国夫人掩嘴,暗暗惊呼:“难不成这真是王右军的真迹?!” 第二百五十三章 摸金校尉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节选自《短歌行》曹操 …… 黄掌柜笑道:“此乃王羲之东晋永和年间的行草书法作品《丧乱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要知,王羲之乃是大唐最推崇的书法大师,其作品无论是书稿还是手札,早被皇室和豪门收入囊中,怎么还会有藏品传世? 虢国夫人一招手,身旁一位文士打扮的人走到黄掌柜跟前,仔细端详这幅书法。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他回到虢国夫人身边,耳语几句。虢国夫人不住点头。 听罢,虢国夫人对黄掌柜道:“掌柜的,这幅书法来自何处?” 黄掌柜笑道:“这宝贝来自何处,卖家没有告知,仅说这‘鬼货’是‘生玩’。” 鬼货专指盗墓人挖掘古墓得来的古物。生玩指的是这件宝贝新出土。 虢国夫人对黄掌柜道:“这幅字如果真是王羲之的,千金难求。所以,在出价前,我想见一下卖家,问他几句话,才能判断这东西是真品还是赝品?” 黄掌柜笑道:“夫人,您的提议有悖古董行儿的规矩。我们拉纤儿的最忌讳买家和卖家见面。否则,被抄了后路,甩掉中间人,省去佣金和戴帽儿,这买卖可就没法做了。” 虢国夫人道:“若能让卖家当面讲讲这幅字的出处,今天不管这帖子被谁买走,我另外单付你一笔‘成三破二’的佣金。如何?” “这?……” 黄掌柜眼珠骨碌碌地转,显然在评估这里面的厉害得失。倒不完全是为了钱,而是在破坏行规和得罪虢国夫人之间进行选择。 “老黄,让我们见见卖家,怎么了?每年你可从小爷身上赚了不少银钱,这点要求还不赶紧办了!”李木生看热闹不嫌事大。 洪掌柜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卖家心思重,不愿意显露身份。” 富家员外手抚五柳长髯,笑道:“有什么好隐瞒的,若老朽没猜错,威远镖局这趟押镖的镖头就是这卖家。” “哦,何以见得?”李木生来了兴趣。 富家员外呷了口茶,徐徐道来:“威远镖局中不少镖师都是高大魁梧,但也有个别镖师短纤精悍,手指短粗,指甲缝中偶有泥土渣。正是‘一锅儿’中‘下苦’和‘腿子’的典型模样。 为首镖头喜蹲不喜坐,不是因为关中老秦人的习惯,而是他有严重的‘历节风’。可知他常年在地下潮湿阴冷处出没。只要在人多处,他烟枪不离手,咂莫烟袋,吞云吐雾。不是因为他好烟,而是用烟叶的味道,掩盖身上的土腥味。他双目似睁似闭,如狸猫之眼,是因为他眼睛怕光。只要到了夜里,他必然精芒大盛。 若我没猜错,他就是这‘一锅儿’中的掌眼大哥。” 大家回忆镖头的模样,还真是如富家员外所说。 富家员外道:“嘉萃会聘用长安镖局送货的服务,在圈内有口皆碑。‘支锅’利用镖局坐掩护,携带古玩字画,进出长安和洛阳,既安全,又隐蔽。” 富家员外话音未落,密室门被推开,一人抚掌大笑,真是威远镖局中那位抽旱烟的镖头。 镖头道:“这位爷眼光真毒,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在下姓孙,江湖朋友送了个绰号:‘土行孙’”。 外行听了也还罢了,圈内人一听可不得了,这土行孙乃是倒斗界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他是家传的手艺,祖上当过曹操的摸金校尉。 到了他这一辈儿,他兄弟俩在跟随父亲盗取一处古墓时,无意中得到一本武功秘籍。当时他兄弟二人正值少年,依照秘籍修炼,不出十年,便成为商洛一带响当当的武林高手。 他哥哥从此金盆洗手,再不以盗墓为生。而‘土行孙’始终挂念家传手艺,走镖路上,看到风水俱佳的墓穴时,总是忍不住重操旧业。 …… 土行孙口气不善,对富家员外道:“你的两位同伴一出京师就缀着我们,今天你又当众把我点破,不知这位爷姓氏名谁,此举何意?” 富家员外身旁年轻武者闻言,怒目圆瞪。 富家员外笑道:“在下方曙流,乃是终南隐逸之士。”他指着羽扇轻摇的年长文士道:“这位是我的师弟柳含烟,身旁是我的徒弟苏羽葆。” 土行孙闻言,赶忙收起桀骜派头,向三位深深一躬。 人的名,树的影。 要知这方曙流少年入行时就追随狄仁杰大人办案,后成为一代六扇门总捕头,江湖人称“捕神”。因不屑与王鉷、李林甫这类奸人为伍,辞官不做,退隐林泉。他走之后,六扇门再无总捕头一职。现在六扇门中,最出类拔萃的捕头当属柳含烟和苏羽葆。 柳含烟智计百出,洛阳马车夫连环碎尸案、京郊“蝴蝶杀人案”、梅涛观邪教蛊惑童男童女案等一系列谜案、要案皆由其破获。 苏羽葆乃是当今六扇门第一高手。曾经单枪匹马杀入太行山楼风寨,生擒寨主和手下八大金刚。也曾孤身穿越戈壁,追捕大唐叛将吐古素九十八天,生生将其猎杀在龟兹城外。 这些案子连虢国夫人这类女流都听说过,更别说李木生一干人等。众人退到一旁,看捕神办案。 …… 土行孙道:“三位大人,在下虽是捞偏门的,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三位大人今日有何见教?” 苏羽葆双目圆瞪,喝道:“骊山脚下,在你的盗洞附近,整村百姓被屠。你作何解释?” 土行孙大惊,连忙摆手道:“我们倒斗有倒斗的规矩,只窃财物,不伤无辜。即便是行内那些见财起意、内部火拼的宵小之辈也不轻易伤害旁人。” 柳含烟道:“我问过仵作案发的时间,村民被杀和你们最后一次在村内出现是同一天。若你没有很好的解释,此案你难逃干系!”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盗墓笔记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蔽貂裘。 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鸥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沁园春·丙午登多景楼和吴履斋韵》李曾伯(宋) …… 土行孙不服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我们倒斗的,一向只是求财而已。请问大人,我们有何理由要杀他们?” 方曙流笑道:“所以我想看看,你们从这个村的地下挖出了什么?” 土行孙脸色一变,道:“这批货已经被人订了,我承诺买家不能让这批货见光。” 柳含烟道:“事到如今,倘若你还遮遮掩掩,我们只能把你们全部拘去牢狱,再一一审理。” 土行孙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说罢,他亲自领路,带着方曙流三人先行离开。 这几人一走,黄掌柜马上又开始了‘嘉萃会’的买卖。但此时,众人心思都不在古董之上,买卖只好草草收场。 …… 土行孙带着方曙流三人来到镖局在客栈的库房,唤过几名镖师,让他们把几个棺材大小的樟木箱子打开。 每一个箱子里都躺着一尊武士模样的陶俑,身披铠甲,手执弩、剑、钺等青铜兵器。各个陶俑的脸型、身材、表情、和年龄都有不同之处。 土行孙道:“发掘地点靠近秦始皇陵,夯土年代应是战国末期,由此判断,这些陶俑应该是始皇帝的殉葬人俑。” 方曙流仔细看完这批陶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陶俑的埋藏之地?” 土行孙道:“我们镖局有位李镖头,走镖路上看我整天捣鼓古董,获利不菲。于是偷偷找到我,说他们村也有类似的玩意。他小时候耕地时,从地下挖到过类似的陶器,有人头,也有残肢断臂。老人们看了,都说这是幽冥的鬼神,赶快把这些东西重新埋入土地。 我根据他给的方位推测,这地方应该有帝王陵墓,于是带了几个徒弟,跟着他,偷偷潜入西杨村,实地考察。 到了李镖头说的地方,我们几铲子下去,根据夯土的颜色和土质,判断这里有战国时期的大型墓葬。 此时正是高粱疯长的季节,高粱比人还高。见时机成熟,我们潜伏在李镖头家里,白天睡觉,晚上行动,借着的高粱地掩护,挖出了十二个完整的陶俑。 我们给了李镖头几锭金元宝,算是酬谢。但他嫌少,跟我们争执起来。” “在争执中,你们把他误杀了?为了掩盖真相,把他们全家都灭口了?”苏羽葆语气喋喋逼人。 土行孙怪眼一翻,不屑道:“要是案子这么简单,来个长安县尉就可以破了,不劳三位捕神了!” 方曙流冲苏羽葆摆摆手,微笑道:“愿闻其详。” 土行孙道:“为了息事宁人,我们除了分给他金元宝,还给他留下了三个陶俑。我们只抬了九个陶俑走。后面发生的一切,我们就不知道了。” 柳含烟扭身对方曙流道:“我们勘验现场时,没见到这三个陶俑。” 方曙流手捋长髯,道:“看样子,村民的死亡跟这三个陶俑有关。” 方曙流接着追问土行孙:“你刚才说,这批货已经被人订了。买家是谁,他怎么知道你出土了一批陶俑?” 土行孙道:“上次嘉萃会,我让黄掌柜拿了一把陶俑的青铜剑试试水。反响很好,当场就有一名客人出高价买下。事后他通过黄掌柜,要求包圆我们整批货。他出价极高,而且先付了一半的货款。所以,我们这次打着押镖的幌子,把货物运来。” 柳含烟问道:“这个买家黄掌柜说是谁了吗?” 土行孙摇摇头,道:“他也不认识。我当时就问过黄掌柜,他也很诧异,这个大买家他也是头一回见。” 方曙流问道:“当时倒斗的人中,有没有谁无辜失踪或者借故离开?” 土行孙脸现一丝不安,喏喏道:“有三个兄弟,先后死亡。一个喝醉了,掉进河里淹死了。一个从马背上摔下,被马踏破肚肠而亡。还有一个……逛窑子争风吃醋,被人砍了。兄弟们也惴惴不安,担心这次挖了不该挖的东西,惹怒了墓里的厉鬼,遭到了死亡诅咒。” 倒斗之人看似百无禁忌,但其实他们内心深处最惧怕鬼神。心底阴暗,惶惶不可终日,一旦有异象,比旁人更加惊恐。这也是他们不愿意见光,不愿与人来往的原因。 方曙流继续问道:“他们死于何时?是在买家下单支付定金前,还是之后?” 土行孙回想了片刻,眼现一丝寒光,咬牙切齿道:“他们都死于下定之后。” 方曙流问道:“那你们何时交货?” 土行孙回道:“约在明日。我们把货放在客栈即可,他们自行提货。” 方曙流不再询问,把柳含烟和苏羽葆叫到院外,三人低声商量一番。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人重新回屋。 方曙流对土行孙道:“结果估计你也猜出七八分来。买家应该就是主使之人,他们就是奔着这批陶俑来的。他们可能不知是谁支的锅,但支锅一定会在嘉萃会上出手卖货。估计在上次你们卖青铜剑时,他们已经把你们这一锅锁定了。 若我们推断不差,他们今晚就会动手。” 方曙流在土行孙耳边轻声嘱咐几句,说罢,带着柳含烟和苏羽葆离开。 一路上,苏羽葆问道:“师父,买家会是哪路人马?就今晚客栈所见,胡人马帮最为可疑。人数够多,行事又颇为神秘。” 柳含烟道:“最为可疑的,往往不是真凶。但崆峒三剑显然没有这个实力。而李相之子和虢国夫人也似乎没有截货杀人的动机。” 方曙流道:“或许买家还没到。咱们不如去酒肆大堂坐坐,看看还有什么人会深夜到访。”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幽冥杀手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早寒有怀》孟浩然 …… 回来的一路上,苏羽葆问道:“师父,买家会是哪路人马?就今晚客栈所见,胡人马帮最为可疑。人数够多,行事又颇为神秘。” 柳含烟道:“最为可疑的,往往不是真凶。但崆峒三剑显然没有这个实力。而李相之子和虢国夫人也似乎没有截货杀人的动机。” 方曙流道:“或许买家还没到。咱们不如去酒肆大堂坐坐,看看还有什么人会深夜到访。” 三人来到酒肆,点了些茶点,静静等候。屋外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紫白色的电光时不时从天空张牙舞爪地劈下,雷声咔嚓,惊天动地,让人胆战心惊。 突然从后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正是威远镖局镖师客房的位置。 方曙流三人如劲箭,激射而出,快步赶到事发地。 只见镖师所在的院子,一名镖师一动不动躺在血泊之中,胸口一个茶杯大小的血窟窿。 土行孙等镖师纷纷从屋中跑出,人人手持兵器,高度戒备。 柳含烟勘验被杀镖师的伤口,利器戳入心口是致命伤。不过,他惊奇地发现,在创口处,竟然找不到杀人的凶器。 方曙流脸色阴沉,道:“幽冥箭竟然又重现江湖了?” 苏羽葆问道:“师父,幽冥箭是什么?” 方曙流指着被杀镖师的伤口道:“一箭致命!之所以找不到伤口,是因为这箭是寒冰做成。刺入心口后,被血液融化。没想到这门功夫竟然有传人。 不好! 你们赶快清点人数,看少了几个人!” 土行孙赶快清点镖师人数,又在马厩、厕所等处发现了三个镖师的尸体。都是参与过盗墓的镖师。 …… 柳含烟道:“杀人者定是利用电闪雷鸣的声音,掩盖镖师被杀时动静。要不是最后一人的喊叫,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偷偷干掉。” 苏羽葆道:“不错,由此看来杀手不只一人,杀手武功有高有低。” …… 话音未落,有两名镖师手捂脖颈,拼命咳嗽,竟分别咳出十数条如蚯蚓般的蠕虫。‘蚯蚓’落地后,蠕蠕而动,让人恶心不已。一名镖师烦躁不安,看不下去,一脚剁下去,欲将这些‘蚯蚓’踩死。 方曙流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不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名镖师已将‘蚯蚓’踩成肉泥。就在此时,吐出‘蚯蚓’的两名镖师如同被巨人踩踏,“砰”一声,瞬间炸成肉酱。血肉横飞,残忍无比。 在场之人无不恶心,很多人呕吐不已。 …… 众镖师小声嘀咕,脸现惶恐之色: “一定是坟墓里的诅咒!” “我当时就觉得这坟墓邪乎!” “我们是真正的镖师,不想被这帮盗墓的拉着陪绑。” …… 镖师死前凄厉的叫声,也吸引了一大批住店客人驻足观望。‘崆峒三剑’、刺青胡人、李木生及其手下也都来到了案发现场,驻足点评。 ‘崆峒三剑’中的女侠冷哼道:“这帮人挖坟掘墓,不积阴德,死不足惜。” 众镖师闻言,怒目而视。要不是现在没有心思,早就上前找茬了。 李木生则哈哈大笑,道:“这位女侠所言极是,不过当时出价买剑时,为何不发出这大义凛然之声!” ‘崆峒三剑’勃然大怒,女侠拔剑出鞘,一剑刺向李木生面门。 李木生贴身随扈化掌为刀,一刀劈在女侠剑脊之上。女侠只觉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这才惊觉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能悻悻而归。嘴里却不吃亏,骂道:“要不是镖局发生血案,定与你没完。” 李木生贴身随扈也不接茬,冷笑一声,退在李木生身后,负手而立。 崆峒女侠回位后,她的两位师兄赶忙上前安慰。崆峒女侠这才觉得心里舒坦点,正要发嗲,一抬头,尖叫一声! 众人望去,只见客栈屋檐处,竟盘着三条巨蟒。巨蟒头大如斗笠,腰身粗如木桶,双目赤红,不断吞吐这红色的分叉蛇信。 突然一头巨蟒探头而下,大口一张,一口将一名镖师咬住,一仰脖,将其吞入腹中。 围观众人本能掏出暗器和弓箭,对准巨蟒发射,试图将其射杀。巨蟒不惧弓箭,长尾一扫,将暗器和弓箭全部扫落。 三条巨蟒同时发起攻击,瞬间又将数人咬死。 苏羽葆、刺青胡人、李木生贴身随扈三人分别跃起,与巨蟒展开搏斗。这三人是围观诸人中武功最高的三位,情急拼命,顾不上许多。 苏羽葆长剑一抖,剑光如雪,刺向巨蟒双目。巨蟒迅急如风,退开数米,蛇尾一摆,如鞭子抽向苏羽葆的身躯。 苏羽葆一个倒翻,避开这一击。同时,袖箭出手,射向巨蟒双目。巨蟒蟒头一扬,避开袖箭,但也露出了要害。说时迟,那时快,苏羽葆身如旋风,一剑刺中巨蟒的七寸。巨蟒发出凄厉的嘶鸣,轰然倒地,从屋顶滑落地面。 苏羽葆也是一身冷汗,一抹额头,正好看见刺青胡人发动致命一击,波斯弯刀金光一闪,一刀将蟒头砍下。 远处,第三头巨蟒已被李木生贴身随扈击杀,李木生贴身随扈继续不动声色地站在李木生的身后。 只听雷雨之中传来一个若连若断的声音,如鬼泣一般。 “你们竟敢杀了我的宝贝,那你们也把命留在这里吧。”话音未落,暴雨如注。但雨点不是垂直落下,而是化身为一道道箭矢,从天空飞下,射向众人。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众镖师和围观众人倒在血泊之中。 李木生贴身随扈掩护着李木生躲入楼内,方曙流三人、刺青胡人、‘崆峒三剑’和土行孙成为现场仅存的几个人。 只听一声霹雳,一道惊雷穿窗而入,在客栈楼内炸开,顿时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二百五十六章 铁血秦俑 山客龙钟不解耕,开轩危坐看阴晴。 前江后岭通云气,万壑千林送雨声。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不嫌屋漏无乾处,正要群龙洗甲兵。 ——《观雨》陈与义(宋) …… 只听一声霹雳,一道惊雷穿窗而入,在客栈主楼内炸开,顿时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悦来客栈的伙计们慌乱异常,拿着水盆、沙包、墩布扑救大火。 悦来客栈主楼和几幢副楼晃晃悠悠,在大火中扭曲变形,竟然变成一棵棵参天大树,枝蔓密布,将楼内众人团团围住,缠绕绑缚。 就在众人忙乱之时,一团黑色的迷雾飘向镖局在客栈的库房,如龙卷风一般将装有陶俑的九个樟木箱子卷起。箱子翻过院墙,飞入大街。 一名车夫驾着马车等候在街头,快速将这九个樟木箱子往车上搬运。 …… 刺青胡人和女殿下率先砍断大树藤蔓。随后,方曙流、苏羽葆也从参天大树中挣脱。紧接着,李木生的贴身随扈和土行孙也灰头土脸地逃入大街。 六人对望一眼,惊魂未定。 方曙流朗声道:“诸位,事到如今,唯有勠力同心,方能度过此劫。” 众人点头应允,就连土行孙也积极表态,愿意服从方大人调遣。 方曙流一声令下,六人追出客栈,试图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夫见势不妙,不等六人完成合围,他一拉马缰,就要绝尘而去。 苏羽葆冲在前面,腾空跃起,冲着马车夫射出三枚袖箭。马车夫长鞭如灵蛇,‘啪啪’三声,将袖箭分别击落。随即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驾车夺路而逃。 四匹骏马刚刚发力,跑了不到数丈,只听‘嗖嗖’破空声,数支弩箭从不同方位射出,将驾车马匹射杀当场。 四匹骏马浑身鲜血流淌,继续奔出数丈,终于无力再跑,跌倒在地,嘶鸣阵阵。 马车夫操起腰刀,一猫腰,窜入车轮之下,借着马腹和车身,抵挡如暴雨般的弩箭进攻。 几只带火的弩箭射中马车,将马车和车上的樟木箱子点燃。马车夫不得不窜出车轮,扑救着火的樟木箱子。 一只铁箭激射而出,当车夫觉察时,铁箭已到眼前。马车夫本能将腰刀横架格挡。没想到铁箭势大力沉,锋锐无匹,竟射穿腰刀刀身,射入肋下。马车夫手捂箭创,大吼一声,翻倒在地。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刚才那团黑色的迷雾再次从客栈飘出,飘到马车上方,喷出冰霜寒气,呼一下将大火扑灭。 六人此时已经赶到,按方曙流调遣,布阵将黑色的迷雾和马车团团围住。 黑色的迷雾卷着樟木箱子,左冲右突,无法突破这六人的防守。只听迷雾中有人冷哼一声,连挥数掌将樟木箱子劈开,对着箱内喷出一股乌黑的汁液。 陶俑跌落在地,碎裂开来。 接下来的一幕令这六人瞠目结舌: 陶俑慢慢坐了起来,扯掉身上碎裂的陶片,如同孵化出的幼鳄,从破碎的蛋壳中爬出。 陶俑如同僵尸,浑身上下霉斑绿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的抹布臭味。他们左右晃动头颈,再继续活动手脚,全身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随后紧握手中的弩、剑、戈、钺等青铜兵器,杀气凛凛,恢复其本来面貌——征战杀伐、剿灭六国的铁血秦国士兵! 黑雾中一声鼓响,九名秦俑大喝一声,冲向李木生的贴身随扈和土行孙。土行孙大骇,手一扬,抛出一片黄沙,借尘土漫天,土遁而逃。 李木生的贴身随扈冷哼一声,持刀冲入敌阵。 九名秦俑组成攻击阵型。正前方两名秦俑快速射出两只弩箭。一箭射中土行孙的屁股,土行孙一声惨叫,翻落在地。李木生的随扈一刀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劈落。随即冲上前去,凌空一刀,砍向持弩秦俑。 秦俑阵中冲出三名持戈武士,保护住持弩秦俑。三柄长戈分品字形刺向随扈。随扈大吼一声,左手腕一翻,抓住一柄长戈。单臂一较劲,脚下用力一蹬,后撤两步,既避开了两柄长戈的攻击,又把一名持戈武士拖出了阵型。 随扈一刀砍向秦俑胸口。秦俑不闪不避,扔下长矛,一爪抓向随扈心口。刀长手短,长刀率先刺中秦俑胸口,穿胸而过,随扈大喜。令人惊惧的是,长刀仿佛刺中了一段树桩,秦俑没有任何伤害。就在随扈惊诧这一瞬间,秦俑已经近身,手爪洞穿随扈心口。竟然是一招‘黑手穿心’! 随扈胸口被洞穿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鲜血迸出。他看着秦俑手中血呼啦碴、砰砰乱跳的心脏,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慢慢滑落在地,死不瞑目。 苏羽葆勇武不惧,从侧翼杀向敌阵。秦俑阵中跳出一名持剑武士,青铜长剑如白虹贯日,刺向苏羽葆。秦俑剑法简洁明了,刺劈砍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胜在速度极快,以命搏命,招招致命。正是战场上,万人决战,忘己杀敌的剑法。 苏羽葆心道:“这帮僵尸,不惧刀剑,这样打下去迟早要丢掉性命。”想到这里,他计上心来。 他先卖一个破绽,诱导秦俑持剑直刺。就在秦俑剑势用老之时,他一猫腰,避开剑尖,一个滑步,绕到秦俑侧后方。一剑劈出,将秦俑右臂生生砍下。这秦俑头也不回,右手断臂一扬,霉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溅上了苏羽葆的右手。 只见一条霉绿色的墨线快速从手掌向手臂蔓延。 “不好,尸毒!” 苏羽葆大惊,眼瞅手臂不保,他一咬牙,一剑挥下,壮士断腕,就要将整条上臂砍下。 突然,苏羽葆只觉脖颈一紧,被人拽出两步。身旁一人跃出,替他阻截住持剑秦俑。 原来情急之下,方曙流及时赶到。他手指如拨琵琶弦,快速封住苏羽葆上臂所有穴道,并将一颗药丸丢入他的口中。霉绿色的墨线这才停驻不前。总算保住了这条胳膊。苏羽葆松了一口气,想想甚是后怕。 替他拦住持剑秦俑的正是刺青胡人。只见他弯刀如雪,曲折灵动,划出一道道弧旋金光。他一个近身,一刀砍下持剑秦俑的头颅,然后快速撤退五步,避免被尸毒溅上。 无头秦俑并没有倒地不起。他身体晃动了几下,随即调整视线。当他感应到苏羽葆等人时,他左手捡起地上的青铜长剑,突然一个小跑,加速前冲,冲向苏羽葆。 方曙流双膝微蹲,双手弯与肩齐,运足劲力,全身蓄劲涵势,犹如一张弓张机待发。 当无头秦俑冲到两步之内时,方曙流一拳轰出,猛烈无比的劲道将无头秦俑轰出数丈,然后才在半空中砰然炸开,碎裂一地。 这种蕴力不吐,刚柔相济的拳法,正是方曙流的独门绝技巨灵神拳。 大家刚要叫好,只见剩下八名秦俑,在阵中伍长的指挥下,手持兵刃,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众人走来,步伐坚定,跺地有声,杀气腾腾。 第二百五十七章 盗梦摄魂 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罍,浇胸臆。 ——《满江红·丁未九月南渡泊舟仪真江口作》赵鼎(宋) …… 就在方曙流心怀沮丧,一筹莫展之时,从街角四面八方的黑暗处缓步走出来五六个人影。他们平端弩箭,眼睛瞄准,指扣机扩,将八名秦俑合围。锋锐的弩箭头牢牢锁定住这八名秦俑。方曙流仔细打量,竟是傍晚酒肆大堂,饮酒吃肉的那几个边塞兵将。 黑雾中一声鼓响,八名秦俑大喝一声,列阵冲向方曙流等人。 中年军官一声令下,六支弩箭匣同时开火,连发不断,连续射出三十六支弩箭。 秦俑不惧箭矢,虽然被射成了刺猬,但依然继续冲锋。 中年军官大喝一声,兵士们快速换匣,射出了第二轮箭雨。 眼瞅着秦俑冲到方曙流等人眼前,这轮箭雨终于阻止了秦俑的脚步。只见这八名秦俑身体中箭处嗤嗤冒着黑烟,如同被扎破的羊皮筏。他们扔下兵器,不断用手去堵中箭处的烟孔,但无济于事。他们不停用手抓挠全身,似乎浑身上下满是跳蚤,骚痒无比。 黑烟越冒越大,越冒越浓。慢慢将他们笼罩、淹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黑烟慢慢散去,秦俑消失不见,地面上遍布灰烬和陶土。 秦俑虽被消灭,但六名兵将丝毫不敢懈怠。他们平举弩箭,继续紧紧锁定着马车上方笼罩着的那团黑色迷雾。 只听黑雾中传来嗡嗡之声,方曙流等人面面相觑,凭直觉就知,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凶险。果不其然,一团黑金色的云朵从黑雾中飘出,宛如一条黑金色的锦缎,发出嗡嗡的声音。黑金云朵飘至众人头顶上方时,突然一个俯冲,然后散开,就众人团团围住。 定睛一看,这团黑金云朵竟然是马蜂群!不,不是马蜂,比马蜂更可怕!他们如马蜂般大小,有着马蜂一样的翅膀,但翅膀中间,原本是马蜂身体的位置,竟然是一个马蜂大小的狗头。犬牙呲乎,锋利狰狞,带着倒刺。一旦被其咬中,要想扯掉它。连皮带血,生生拽下一块肉来。 如此怪物,闻所未闻。饶是方曙流见多识广,也不知这马蜂一般的东西为何物?暂且称它为狗头蜂吧。 面对狗头蜂,六名兵将的弩箭失去了效用。他们的弩箭涂抹有专门的毒药,能够杀死僵尸游魂这类妖邪鬼怪,但对这比箭头还小的马峰,弩箭无能为力。 两名兵将不慎被狗头蜂咬中,又痒又痛,翻滚在地,不停撕扯咬在身上的马蜂,发出凄惨的叫声。 刺青胡人距蜂群较近,狗头蜂随即对着刺青胡人扑了过来。刺青胡人情急之下,计上心来。他脱下外罩大氅,用火折点燃。然后快速挥动,犹如挥舞一支巨大的火把。狗头蜂果然不敢靠近,在刺青胡人头顶数米外,嗡嗡作响,盘旋佯攻。 其余众人有样学样,迅速护住周身要害。 方曙流此刻也冷静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用牙咬碎,咀嚼几下,吐入腰间的酒囊。然后拼命晃动酒囊,让药与酒充分混合。方曙流猛地灌入一大口药酒,丹田一较劲儿,对着狗头蜂全力喷出。药酒带着强劲的内劲,被射中的狗头蜂纷纷坠地。在方曙流不断喷吐药酒的逼迫下,其余狗头蜂受不了药酒辛辣强悍的气味,纷纷逃回那团黑色的迷雾。 见狗头蜂逃走,方曙流用药酒涂抹被狗头蜂咬伤兵将的伤口,这两名兵将渐渐止住痒痛,神志慢慢恢复过来。中年军官高度戒备,不敢放下弩箭,对着方曙流颔首点头,算是感谢。 黑色的迷雾寂静无声,悬挂在马车上空。迷雾内风云交汇、气流旋转,隐现紫金雷电之象。 黑色迷雾中突然一声拨弦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虫豸出蛰神鬼惊。 一声琵琶呜咽,不合时宜地回响在午夜寂静的街头:呦呦兮啁啁,嘈嘈兮啾啾。潏潏汩汩声不定,飘飘飖飖寒丁丁。 细细听来,竟是傍晚酒肆大堂,窈窕清秀的歌姬所奏的琵琶曲。 方曙流摇头轻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那歌姬在弹奏琵琶前,曾经焚香一盘,气味芬芳,如麝如兰。若所料无误,这应是传说中的盗梦摄魂香。施法者可借助此香施展摄魂幻术,乱人心性。今晚所见的巨蟒、参天大树、狗头蜂都是被幻术植入脑海后所产生的幻象。 可是此香孽障太重,自从则天皇帝驾崩后,再也没有人懂得此香的制作和运用。没想到此香竟然没有失传,又不知因何会重现江湖? 自己一辈子玩鹰,没曾想被鹰啄了眼。竟然遭了幻术的道,被这歌姬趁虚而入,轻易夺境,导致灵台不守,天空之城崩塌。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琵琶促弦弦转急,冰泉冷涩弦凝绝,幽咽泉流冰下难。 在场诸人,脸如铁青,身体如坠冰窖,瑟瑟发抖。须发末梢,竟然凝结成了一缕缕冰碴。 “不好!音蛊!” 方曙流大惊。 凡夫俗子只知道蛇蝎蜈蚣等毒虫蛊,在此之上还有七种更厉害的无形蛊毒,这音蛊就是其中之一。 歌姬在此前弹奏琵琶时,将音蛊的种子植入众人的脑海。一旦施蛊者重新弹奏此曲,种子就会在脑海中萦绕,生根发芽。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旦乐声旋律跟受蛊者心脉产生共振,轻则让人手舞足蹈,痴笑迷乱;重则让人失心疯癫,躁狂而亡。 若书中记载无误,当琵琶曲终收拨,四弦一声如裂帛时,就是在场众人心脏炸裂,血脉贲张而亡之时。 方曙流赶忙咬破舌尖,保持灵台最后一扇晰明。但却无力制止琵琶弹奏,更无法阻止众人从清醒走向癫狂。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双娇对决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柳永(宋) …… 生死关头,就听耳畔传来叮铃叮铃之声。这声音广袤苍凉,众人眼帘中仿佛浮现出大漠孤烟、驼铃悠扬的景象。这种西域风情的旋律与琵琶完全不协调,破坏了音蛊的节奏,打断了施蛊者对受蛊者心脉的共振。 众人从恍兮惚兮中惊觉,赶忙摄守心神。虽然身体瘫软如泥,但却躲过了音蛊的夺命一击。 方曙流长吐一口气,扭头望去,只见妖惑魅行的胡人女殿下赤足翩翩起舞,扭动纤细撩人的腰身,手指如花瓣在头顶翻动,手腕和脚踝上的紫金铃,在舞蹈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方曙流惊讶此人为何不受音蛊影响。但也幸得如此,己方才不至于全军覆没。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世英名,葬身于此。 …… 此时的街头,月色寂寥,乐声悠扬,貌似浪漫,实际情况却比刀光剑影的杀场更加凶险、残忍。杀机隐现在音乐之中,一个不慎,这几个武林高手的性命就得被人摘去。 琵琶婉约,驼铃悠长。 一面是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还;一面是江上春山远,双燕语风樯。 茗琴灵动,羌笛辽旷。 一时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一会儿,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江南烟雨对决戈壁长空。水抱孤城,云开远戍。潮生潮落,风起日斜。 …… 魅惑胡女越跳越快,舞步幅度也越来越大,铃铛奏出的音乐也转换成了欢快的龟兹歌舞。 只听“铮”一声,琵琶弦断。 黑色迷雾渐渐散去,一白纱丽人盘坐马车顶,反抱琵琶,嘴角含血,眼有不甘。方曙流判断的没错,此人正是傍晚酒肆大堂中窈窕清秀的歌姬。 白纱丽人温文尔雅,问道:“你怎么懂得破我音蛊的法门?” 魅惑胡女声音低沉烟魅,不屑一笑,道:“龟兹歌舞天下无双,岂是你们中土乐曲所能比拟!” 白纱丽人酒窝浅笑,走下车来,盈盈一福,道:“受教受教,妹妹不才,还有一技,还请姐姐指教!” 魅惑胡女笑道:“姐姐这称呼,我可不敢当。依大姐你眼角的纹理,恐怕我比你还小着几岁!” …… 两人一个清秀如泉,一个美艳如花,客套寒暄,彬彬礼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闺中蜜友或是表字姐妹。 白纱丽人长袖一展,露出两柄冰寒匕首,笑道:“妹妹有一套‘凤舞霓裳’的微末功夫,谈笑间取人首级,还请姐姐点拨。” 魅惑胡女毫不示弱,将斗篷一掀,也从黑色猎装中掏出一把金色弯刀。只见这把刀装饰十分华丽,护手是银质镏金,刀柄是黑色犀牛角、刀鞘的鞘头和鞘口都用黄金镂刻制成。刀柄和刀鞘上镶有红珊瑚、绿松石、红蓝宝石等一串珠宝。刀还未出鞘,就知道名贵异常。 白纱丽人掩口一笑道:“姐姐这刀奢华的好浮夸,真真是富贵逼人。倘若被小妹不小心削去了几颗珠宝,还不得连累姐姐整夜在路上摸黑拾捡找寻?呵呵。” 魅惑胡女缓缓抽出弯刀,只见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其脉络犹如丝绸织纹,光泽夺目。 魅惑胡女笑道:“几颗宝石美玉,丢了便丢了,算不得什么。大姐长得如此柔媚,不知惹多少男人怜爱。我也害怕一不小心让大姐缺胳膊断腿,吓跑了围在你身边的那些狂蜂浪蝶。” 说罢,掏出一袭纱巾抛向了空中,纱巾轻柔的漂浮在空中,缓缓落下。魅惑胡女拔出弯刀向纱巾挥去,竟将几乎没有重量的纱巾凌空劈成了两半,轻轻的飘向地面。 “好锋利的刀!”方曙流等人大惊。“这就是传说中的乌兹钢刀吧!” 白纱丽人色变,但很快恢复如常。脚一瞪,如同一片白色的云朵飘至魅惑胡女的头顶上方。 魅惑胡女也不含糊,手一挥,弯刀如同一轮月牙,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劈向白纱丽人。 白纱丽人在空中连刺数十下,如电光闪烁,曜人双目。魅惑胡女不为所动,凭借弯刀的锋锐,不闪不避,以攻代守,直击白纱丽人的要害。弯刀的弧度极其精妙,默含天地某种数理,弧度最弧旋处,也是攻击力最强处。 这一交手,白纱丽人颇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托大,现在人在半空,闪躲不便,只能硬碰硬交火。 “噹”一声,匕首和弯刀相碰,花火四溅。 白纱丽人借着反震之力,一个倒翻,落回地面。一瞅手中匕首,剑尖被削去了一小截,不由暗暗沮丧。自己这两柄匕首也颇有来历,乃是雪山冰魄精炼而成。一出手就被毁损,也颇让人心疼。 白纱丽人将心底消极情绪强行按下去,脚步轻盈,一身长纱,轻舞飞扬,身如风行水上,煞是曼妙,瞬间滑动到魅惑胡女面前。左右两支匕首一前一后,直刺胡女咽喉。 胡女旋身扭开,借着旋转之力,一刀劈向虚空处。 外人很难理解胡女为何不攻击白纱丽人,但在白纱丽人眼里,这一刀正劈在自己即将进攻的方位,破坏了自己前后两招的连贯。如果不后撤,就相当于主动扑到胡女的刀刃之上。 白纱丽人生生刹住自己的脚步。 就在胡女轻蔑一笑之际,白纱丽人手一扬,两柄匕首如飞刀,突然窜向胡女咽喉。 这一招出其不意,胡女仰天一翻,一个铁板桥,将将避开这两枚匕首。 匕首一个回旋,倒飞回白纱丽人手中。 胡女这才发现,在白纱丽人手腕间和匕首之间,有条细细的透明蛛丝。白纱丽人就是靠着这条蛛丝,从容操控,将这两枚匕首如臂使指。 胡女突然加速,如龙卷风一般袭向白纱丽人,弯刀如霹雳,一刀接一刀旋风斩杀。刀气燥热锋锐,如同夹带砂砾的沙尘暴。 白纱丽人瞬间陷入在狂沙漫天的沙暴之中,进退两难。 白纱丽人大恨:“这魅惑女不知身怀何物异宝,不但没有被摄魂幻术迷乱,更不畏惧自己的音蛊。”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如此被动,白纱丽人也不敢轻易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摄魂幻术,以防施法不得,被摄魂术反噬。 可是单凭武功,很难占得上风。自己接应的援手不知为何迟迟不来,长此以往,恐生变故。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策略一定,白纱丽人招式随之改变,慢慢后退,渐渐远离风暴眼。 就在此时,胡女一刀劈来,强劲剽悍,白纱丽人暗自欣喜,拼着被劈断另一柄匕首,借着这个力量,顺势倒飞,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看似狼狈,但实际上,偷天换日,趁势远遁。 第二百五十九章 火眼金睛 细把君诗说。怅余音、钧天浩荡,洞庭胶葛。千尺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乍一见、寒生毛发。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金屋冷,夜调瑟。 去天尺五君家别。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 ——《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辛弃疾 …… 胡女已占风,哪肯让白纱丽人轻易逃脱。胡女加速追击,尾随而,紧追不舍。两人施展轻功,风驰电掣,不到一炷香功夫,已奔驰到数里之外。 官道转过弯,一座拱桥出现在眼前。桥下溪畔是一排排茂密的垂柳。 白纱丽人心喜,这是与同门事前约好的接应点。 眼看胡女渐渐拉近距离,白纱丽人三步并作两步飞驰桥,在拱桥顶部的石阶,突然一个急刹,娇躯后仰,使出她败中取胜的绝技——‘犀牛望月’。 白纱丽人外罩的白纱衣裳如同一张漫天撒网的渔网,罩向胡女。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胡女准备不足,只能一刀硬生生劈向纱网。 只听‘噗’一声,纱网被砍出一条口子。但胡女只来的急钻出半个身子,另半边身体被纱网牢牢缠住。 机不可失,白纱丽人手一扬,半截匕首飞出,匕首的蛛丝缠了胡女的手腕。白纱丽人倒翻近身,小擒拿手贴身而,试图抢夺胡女手中的弯刀。 胡女哪能让她得逞!胡女左手外翻,一掌击向白纱丽人右肋。白纱丽人见掌风凌厉,不敢怠慢,撤回右掌,迎向胡女手掌。 “啪”二女双掌相击,牢牢黏住。双方内力劲吐,试图用内力重创对手。 胡女内功较高,内劲源源不断涌出,时间一长,必然胜出。 白纱丽人事先在此安排人手接应,有恃无恐。 两人一黑一白,远远望去,如同两尊临凡的仙女,在拱桥,纹丝不动,唯有衣诀随风飘逸。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只听‘腾腾腾’脚步声传来,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令人心惊,应是有人从拱桥对面走来。 胡女这才明白对方的阴谋,暗暗心焦。但内力比拼的关键时刻,无法撤掌逃离。仓促收功,一旦对方内劲趁机涌入丹田,不死也是重伤。事到如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胡女心中默念:“真神阿胡拉·马兹达在,智慧之主,光明之神,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保佑您的子民吧!” 白纱丽人正要招呼同门帮手,一回头,楞在当场。 桥这人,清秀白皙,目若流星,顾盼生辉,虽一身白袍布衣,风尘仆仆,依然难掩其出尘气宇。 白纱丽人眼中冒火,心中大骂:“邢老二,你这个师兄怎么当的?平日跪舔老娘,关键时刻躲哪儿去了!这少年是哪儿来的,咱们怎能在这儿留下活口!” 再仔细一看,不由心中一凉。 一条金色的软鞭被这少年当做腰带系在腰间,正是二师兄最心爱的武器——龙尾鞭。此鞭取自蛟蟒筋,得天下第一制鞭匠人——龙潭道人七年心血精制而成。 少年的袖口,蜂巢般密密麻麻布满绣花针眼大小的孔洞,正是三师兄独门暗器——‘群蜂出巢’射中敌人身体的痕迹。 少年此刻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怪不得在客栈时,接应之人迟迟不来。看来二师兄和三师兄等人凶多吉少。 …… 胡女看到此情此景,又是另一番心思:“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路人无故在此出没?更何况也穿着一袭白衣。”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对手的伏兵。胡女不由责备自己求胜心切,过于大意,中了对手调虎离山之计。事到如今,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就在白纱丽人分神之际,胡女左掌内劲微收,拼着受点内伤。右手弯刀垂死挣扎,挣脱手腕缠绕的蛛丝,一刀削向白纱丽人臂膀。 说时迟,那时快,白袍少年身如鬼魅,瞬间移动到二人身旁,手指对着刀脊一弹。 只听一声龙吟罄响,胡女手腕一酸,再也拿捏不住,弯刀被弹出数丈之外。 这两下功夫一露,两女心中一凛,已知来人武功高绝,是罕见的劲敌。 “此人是敌是友?若是敌人,怎会弹落胡女手中弯刀?”想到此处,白纱丽人眼珠一转,计心来。 白纱丽人也将掌心内劲一收,胡女内劲如江水汹涌而至。白纱丽人一口鲜血喷出,后退一步。 胡女毫不手软,化掌为刀,劈向白纱丽人左颈。白纱丽人毫无还手之力,踉踉跄跄后撤,眼看就要惨遭毒手。 白袍少年迅捷前,长臂一挥,架挡住胡女的进攻。胡女银牙一咬,运掌如刀,双刀如雪片一般,纷乱错杂,攻向白袍少年。 白袍少年身形如风,游走飞旋,掌架腿挡,让胡女疾风骤雨般的进攻招招落空。 胡女半边身体被白纱之网缠住,展不开手脚。拳脚功夫在束手束脚的状况下,只能发挥平日五成功力。胡女越打越心焦,一不留神,露出一个破绽,被白袍少年抓住,一指点中胸口膻中穴。 胡女大羞,“啊”一声轻叱,应声倒地,蓝宝石般的双瞳放出母狮般凶光,紧紧锁住白袍少年。 回头再看这边,白纱丽人瘫软如水,倒在地。此时,白纱丽人只着贴身亵衣,露出如雪的肌肤,诱人的深沟峰峦。象一只嗷嗷待宰、无辜柔弱的羔羊。 “姑娘,你没事吧?” 白袍少年不敢多看,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白纱丽人的身。然后伸手一探,轻轻将她身体托住,试图让其依靠在拱桥栏杆。 白袍少年手心温润如玉,就在手掌托住白纱丽人柔软的腰肢时,她忍不住发出“啊”一声轻啼,如春夜里的狸猫,让人血脉贲张。 此刻,白纱丽人星眸微闭,睫毛微颤,吐气如兰,任人采摘。任你是谁家英雄儿男,也无法抵御这天地间第一大诱惑。 胡女大恨,暗暗骂道:“绿茶婊,这个时候还不忘施展咤女魔功,诱惑男人。” 在白袍少年托抱之际,白纱丽人双手自然而然,顺势勾住少年脖颈,晶莹剔透的手指甲悄悄变长,等待最好的下手时机。一旦时机出现,就会豪不留情地插入白袍少年的脖颈。 白袍少年神情款款地注视着白纱丽人,眼神开始迷离。就在这将醉未醉之时,白袍少年手掌慢慢下移,灼热无匹,从肩胛滑向腰肢。 …… 少年手指如拨弦,突然发力,点中白纱丽人督脉悬枢、命门两穴。 这两处大穴被点,白纱丽人真的变成瘫软如泥。她颇为不解,舌尖轻抿,星眸半睁,一双清泉般的双瞳象要涌出水来。 白袍少年起身傲立,拍手大笑,冲着白纱少女道:“何方妖孽,还不现身?” 第二百六十章 擒获妖人 旅舍残春宿雨晴,恍然心地忆咸京。 树头蜂抱花须落,池面鱼吹柳絮行。 禅伏诗魔归净域,酒冲愁阵出奇兵。 两梁免被尘埃污,拂拭朝簪待眼明。 ——《残春旅舍》韩偓(唐) …… 这少年正是白复! 在从洛阳回长安的路上,遇见几名妖道借幻术祸害百姓。白复尾随在后,一路跟来,将这几名妖人逐一擒获。 他从被擒妖道口中得知,这座拱桥是他们今晚的接应点。帮助小师妹完成任务后顺利撤退。小师妹虽然年纪最小,但除大师兄外,她是同门中武功和幻术最高之人,深受师父疼爱。 但今晚小师妹执行何种任务,是否乔装改扮,这几名被擒妖道不得而知, 鉴于此,白复没有贸然前行,而是埋伏在此,守株待兔。 果然,在午夜时分,等到白纱丽人和胡女纷至沓来。 白复脖颈中悬挂的降魔杵能够驱邪避祸,不畏幻魔妖术。凭借降魔杵的感应,他早就把白纱丽人认出。为避免节外生枝,他先与胡女动手,让白纱丽人觉得有机可乘。 然后,再与白纱丽人虚与委蛇,装作被咤女魔功所诱惑。等白纱丽人以为手到擒来之际,白复才突然出手,将其制住。 白纱丽人双目如蛇眼般阴冷,心中大恨。她的咤女魔功乃师父亲传,从未失过手,没想到面对这血气方刚的少年,竟然阴沟里翻船。 胡女见白复擒下白纱丽人,脸色缓和,对白复道:“还不快给本宫解开穴道?” 白复问道:“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女见白复一介布衣,懒得浪费口舌,闭口不言。 白复见此,笑道:“你若不肯说,咱们是敌是友,现在还未可知。这样吧,先委屈一下这位女侠,等到了地点,我自会放你。若捉拿错了,我自当向你赔罪。还请女侠理解。” 胡女不置可否,换了话题,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名妖女?” 白复道:“将其交予官府,按大唐刑律问责。” 胡女冷笑一声,道:“此女妖术高明,可能附近还有其他隐匿的党羽。寻常衙门根本关不住她,到时又要出来作乱。” 白复觉得言之有理,问道:“那你有何良策?” 胡女眼现一丝寒光,道:“我劝你尽早杀之,以除后患。” 白复笑道:“我大唐对妖人一向管制甚严,倘若她作恶多端,官府自会将其秋后问斩。” 胡女冷笑一声,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将来纵虎归山,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罢,把俏脸扭过去,再也不看白复。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白纱丽人几次偷偷运功,想冲开穴道。无奈白复点穴手法高妙独特,她几次努力都无济于事。内息走岔了,反倒如针扎窍孔,疼得差点背过气去,让她不敢再试。 …… 不多时,白复从拱桥另一头的官道上,赶来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马车后系了五匹马,每匹马上各自捆绑了一人。 白纱丽人见之,怒啐一口,心道:“要不是你们几个蠢货无能,悦来客栈早就拿下了。现在坏了师父的大事,看你们将来如何收场!” 白复对胡女抱拳施礼道:“事急从权,还请莫怪。” 胡女回过神来,尖叫道:“不要碰我!” 白复微微一笑,毫不理会,手一抄,左手托肩,右手托住膝弯,将胡女抱起。 胡女大怒,骂个不停。感觉词汇量不够,骂道不够尽兴,又用波斯语更加恶毒地骂了一遍。 白复神情自若,将胡女轻轻放入车内座位,用软垫垫在胡女的后腰,再往腿上盖上一个柔软的细毯,安置妥当后,才走下马车。 胡女这才停止斥责,神情复杂,若有所思地望着白复身影。 白复依法炮制,将白纱丽人也抱入车厢。 两女对望,怒目而视。 随即,破空开骂。 白复觉得太过呱噪,隔空两指,点中二女哑穴。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白复坐上车夫的位置,一挥马鞭,‘啪’一声脆响,四匹骏马扬蹄奋进,奔着悦来客栈的方向疾驰而去。 …… 悦来客栈这边,方曙流等人从瘫软如泥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虽然武功只恢复了五六成,但手脚慢慢开始有了力量。 自白纱丽人逃走之后,其幻术也慢慢消散。方曙流和苏羽葆将柳含烟等人从客栈中逐一救出。 等到众人安全之后,方曙流走到中年军官面前,深施一礼,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他们及时出现,众人已经死在秦俑僵尸之手。 关于这几位边塞兵将能够杀死秦俑的原因,中年军官虽然态度友善,但似乎不愿多谈。 方曙流亮出自己的身份,发誓会保守秘密,并利用自己超然的身份,保证不让整件事公之于众。 方曙流能被江湖人称为“捕神”,不仅在于其侦破疑难案件的能力,也在于其卓越的人品、对权力的控制、对原则的坚持、对分寸的灵活把握。行走庙堂和江湖数十年,黑白两道有口皆碑,给足捕神面子。这种人就是有一种能力,让你能够无条件地信任他! 在方曙流真诚的沟通下,这名中年军官思考良久,终于坦诚相告: “我们并不是边塞兵将。扮成军官,是为了合法携带军弩等禁止百姓拥有的武器。我们的弩箭、刀剑上涂有特殊的毒药,没有这些武器,很难除掉这些秦俑。” 方曙流问道:“昭应骊山镇西杨村一家九口被屠一案可与秦俑僵尸有关?” 中年军官点头,道:“这一家九口正是死于秦俑僵尸之手!”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护陵家族 闵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於乎皇考,永世克孝。念兹皇祖,陟降庭止。维予小子,夙夜敬止。于乎皇王,继序思不忘。 闵予小子佚名先秦 …… 方曙流拱手,道:“愿闻其详!” 中年军官道:“威远镖局的李镖头倒斗所得的陶俑不是一般的殉葬人俑,而是始皇帝的兵马俑。陶俑里面颇有玄机,藏有千年僵尸。 李镖头在得到陶俑后,可能无意中触发了陶俑的机关,导致僵尸破壳而出,吞噬撕咬,将其全家残忍杀戮。 我们赶到现场时,已有一个僵尸不慎跑掉。我们立即除掉了剩下的两个僵尸,避免其他村民遇害。 随后,我们在附近发现了土行孙他们留下的盗洞。进入洞内,才发现实际上被盗走了十二个秦俑。 于是我们发动眼线,寻找剩余9个秦俑的下落。争取在其破壳而出前,将其带回墓穴。 前一段时间,我们收到风声,在悦来客栈的嘉萃会,有拉纤儿人出售战国末期的青铜剑。根据此剑的式样和锋利程度,我们判断这把青铜剑来自于被盗的秦俑。 根据这条线索,我们顺藤摸瓜,盯上了威远镖局,并最终发现了掌眼土行孙。” 方曙流问道:“既然秦俑如此重要,那你们为何不第一时间出手,截住这批镖?” 中年军官道:“我听拉纤儿的黄掌柜说,青铜剑的买家要求包圆整批货。不仅出价极高,而且先付了一半的货款。这些行为与行规颇有不符,我猜买家应是知道秦俑秘密的人。 这比秦俑僵尸更为可怕。于是我们放长线钓大鱼,希望能通过土行孙找到这个买家。若他果然知道秦俑的秘密,我们就下手除掉他。” 听到此处,方曙流面色一沉,问道:“三名盗墓镖师离奇死亡,可是你们所为?” 中年军官点头,供认不讳:“我们就是要警告这些盗墓贼,挖了这里的秦俑,就会遭到死亡诅咒,身首异处,祸不单行。” 方曙流叹了口气,继续问道:“这个战国陵墓究竟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让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隐瞒真相?” 中年军官仰头,回忆起那段令其神往的峥嵘岁月。他声音浑厚,缓缓背诵贾谊的千古名篇过秦论: “当年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百越之君,俯首系颈。使蒙恬北筑长城,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弯弓报怨。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 始皇筑陵,将六国宁死不屈的悍勇兵将、豪杰游侠生生装入陶俑之内,活埋于地下。让这些人殉世世代代陪葬始皇。这批人殉数量众多,如同一支六国大军。 始皇何等气魄,就是长眠于地下,也是地狱之主! 这批人殉,大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被银针封住窍穴,然后再装入陶俑之中,活埋于地下。因此,不同于被杀而死之人,这些人殉的三魂七魄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保存下了二、三成。成为我们通常所说的千年僵尸。 对于常人来说,这些僵尸只是恐怖可怕的怪物,但对于巫师妖道等妖人,这些吸取了始皇陵墓千年阴戾之气的僵尸则是无价之宝。倘若用其封存的魂魄修炼,事半功倍,可练成阴邪无比的可怕功夫。这就是我们不能让秦俑僵尸落入妖人之手的原因。” 方曙流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以人殉陪葬时,不直接把他们杀掉,再埋入地下。” 中年军官思虑片刻,才回道:“倘若始皇有一天能够复活,唯有如此法门封印的人殉,才能成为铁血秦军,再次帮助陛下追亡逐北、宰割天下!” 听到这里,方曙流终于色变,惊诧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中年军官沉吟良久,终于下决心回答:“我们是昭应骊山镇蒙家村人,从始皇帝时代,我们世世代代是始皇帝陵的护陵人……” 方曙流呆立当场! 恍惚半晌后,方曙流深躬一礼,道:“原来是大秦蒙大将军后人,失敬失敬!”  中年军官惨然一笑,道:“自从扶苏公子和先祖被矫诏相继诛杀后,我们这一脉已经随大秦消逝而去。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现在只是守陵的活死人而已。” 方曙流默然,不知该如何劝慰。倘若扶苏公子和蒙恬、蒙毅兄弟不死,这千年的历史还不知会如何书写。 中年军官停顿片刻,道:“跑掉的第三个僵尸应该已经落入买家之手。刚才使用幻术的白纱歌姬就是他们的人。看其手法,正是能用秦俑魂魄修炼的妖人。” 方曙流道:“我还有一个疑问,冒昧求教。若有不恭,还请见谅。” 中年军官道:“但说无妨。” 方曙流道:“既然妖人知道秦俑的来源出处,为何不直接去始皇帝陵盗取,而要费劲心机购买这几个秦俑?” 中年军官道:“依我的推测,土行孙是倒斗界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但狐狸般狡猾,平日隐匿极深。若不下这个大单,很难将其引出。反之,若能顺藤摸瓜,将其俘获,则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帝陵盗取秦俑。”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换源神器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说到此处,中年军官瞅了一眼方曙流,微微一笑,道:“不过,如果不是捕神在此,即便他们买到了秦俑,也未必能发现谁是土行孙。” 方曙流听罢,汗颜不已。 中年军官见此,岔开话题,道:“大人不必自责。即便他们找到土行孙也未必能次次如愿。这次能挖出秦俑,纯属他们运气。” 方曙流道:“此话怎讲?” 中年军官傲然一笑,道:“始皇一生,雄才大略,灭国无数,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其帝陵地宫乃宰相李斯亲手设计,机关重重,凶险无比,连我们护陵人都不敢进入。这次他们倒斗的秦俑只是守护外围的六国士兵俑,埋藏较浅,妖邪不深。若盗掘的是守护中军的秦国士兵俑,则凶险远甚数倍。倘若遇上了在帝陵地宫巡视的十二金人,任白纱歌姬等人妖术再高绝百倍,也断无生还可能!”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雨无痕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减字木兰花·偶检丛纸中》龚自珍(清) …… 正在此时,只听远处的官道上,传来马车驰骋之声。 深更半夜在此出现,非奸即盗。客栈众人刚从劫难中逃生,不敢大意,抄起兵器,马上进入戒备状态。 只见官道上疾驰而来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四匹骏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奔跑。一白袍少年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挥鞭控缰,神采飞扬、悠闲自得。马车后系了五匹马,每匹马上各自捆绑了一人。 是敌是友,暂时难分。 苏羽葆上前喝道:“来者何人?” 白复拉住缰绳,将马车缓缓停下。正要答话,只听方曙流大笑:“我还当是何方妖人,原来是复儿。你没随太傅南下吗?” 白复一见方曙流,大喜过望,赶忙跳下车来,跪地行礼,参拜捕神。 原来,方曙流曾与太傅同殿为臣,莫逆之交。徐太傅曾带着白复,去终南山方曙流的隐居之所小住过几日,因此彼此认得。 柳含烟能言善道,将悦来客栈发生的一切,大致介绍了一遍。白复也将擒获白纱丽人的经过,简要复述。 苏羽葆听罢,比出大拇指,赞道:“白少侠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智擒妖女,令人佩服!” 白复赶忙谦让施礼。 方曙流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羽葆,你赶快收押人犯,妥善看管。切记,格外小心。尤其那白纱歌姬,会用幻术惑人,切不可让闲杂人等靠近她。” 苏羽葆领命而去。 白复跟着苏羽葆登上马车,解开胡女的穴道。白复深施一礼道:“在下不知内情,让姑娘受委屈了,还请女侠原谅!” 胡女忿恨不平,不让白复搀扶,自己走下车来,怒道:“我就是不原谅!” 白纱丽人口不能言,笑靥如花,幸灾乐祸地瞅着二人。 刺青胡人赶忙带着众胡人走上前,单膝跪地,道:“殿下,吾等无能,让殿下受辱了!” 胡女气道:“知道本宫受辱,还不替我报仇!” 她一指白复,吼道:“给我杀了这个人!” 刺青胡人等胡人颇为尴尬,悻悻不能,赶忙将胡女接回自己阵中。 崆峒三剑在旁边冷眼旁观,其中年长师兄不屑啐道:“肯定是看胡女美貌,趁机调戏。现在东窗事发,被人找上门来。” 年轻师兄赞同附和:“可不,可能手段还相当卑劣。否则胡女之流素来奔放热情,怎会为此怒不可遏!” 三剑中的女侠冷哼一声,扭头看着二人道:“二师兄,你怎知胡女之流素来奔放热情,难不成你经历过? 大师兄,这胡女貌美,比我如何?” 两人对望一眼,唯唯诺诺,不敢回答。心道:“老话说得好,管住嘴,迈开腿。小师妹可是师父的爱女,若她在师父面前嚼舌根,我两人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慎言慎言!” 三剑中的大师兄皮糙肉厚,老奸巨猾,赶忙将话锋一转,对胡人蛮夷之流,痛批通贬。 崆峒女侠对这两师兄言语置若罔闻,她轻蔑地看着白复,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少年看着清秀干净,竟是这般人品。可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大猪蹄子!” …… 刚才客栈的巨变吓得李木生和蜂蝶党的一众衙内们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苏羽葆亲自登门,将李木生贴身随扈的死讯告知。李木生毫无怜悯之心,不顾其救命之情,任由他的尸身倒在路旁,置之不理。兔死狐悲,其余随扈们敢怒不敢言,心中将李家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毕竟刚才曾是同生共死的队友,苏羽葆不忍,出手相助,让黄掌柜帮着安葬这位不知性命的随扈。心中暗道:“可惜阁下一身武功,遇人不淑,不得善终,时也命也。” 虢国夫人倒颇有几分胆识,带着侍从走出客栈,向黄掌柜和柳含烟打听刚才的情况。 她远远地盯着白复,若有所思。 …… 血腥诡异的一晚终于过去,悦来客栈驻店客人心有余悸,纷纷离开。 中年军官对方曙流道:“三名离奇死亡的盗墓镖师是我指使杀掉的。我甘愿接受大唐刑律的处罚。还请大人放过我的同族之人,让他们继续镇守帝陵。” 方曙流摆摆手,道:“掏坟掘墓本就不积阴德,这是他们的因果报应,怪不得旁人。若没有你们,我们早就死在秦俑僵尸手下,何谈抓捕? 你放心,整件事我自有安排。朝廷会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有人会再追究此事。有些真相还是让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后,中年军官带着五位官兵离开。他们翻身上马,双方拱手道别。 日出东方,马鸣萧萧。 …… 土行孙膝盖一顶,双手一较劲,将威远镖局的镖旗一把儿折断。他最后一眼看了躺在棺材里的十数名镖师,一咬牙,跨上黑色骏马,跟着刺青胡人的马队疾驰离开。 …… 白复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方曙流等人也已押解妖人离开。伙计们已将客栈内外打扫干净,打开大门,挂起酒旗,迎接四方宾客,杏黄色的酒旗在烈烈风中分外惹眼。 除此以外,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往的客商谁也不知昨晚这里的故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重返长安 斜日挂汀洲。帆影悠悠。碧云合处是吴头。几片寒芦三两雁,人立清秋。 柳外莫停舟。休问闲愁。人生江海一萍浮。世路相期如此水,万里安流。 ——《浪淘沙.舟泊李家步》李曾伯(宋) …… 一日奔驰,白复重回长安东灞水之滨的灞陵亭。当日情景历历在目,十里长亭,走时桃红柳绿,柳树成荫。此时,秋霜红叶,夕阳原上,目断四天。归云无踪,不似少年时。 正所谓,近乡情更怯。 不知为何,白复心神不宁,没有重返长安的喜悦,穿过城门的瞬间,更有有一种说不出的烦乱。 白复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崇仁坊“巴蜀会馆”。 白复牵着‘疾风’等两匹骏马走进巴蜀会馆,伙计们一见,惊喜雀跃,丢下手中活计,一下子围了上来。白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热情地打着招呼。 “疯子,我传你的针法有没有进步?贺大娘、朱大伯他们的病好点没?” “胖三儿,我都认不出你了!瘦成条儿了,够有毅力啊,为了夏姑娘,也是拼了!” 白复爱聊天,会治病,没架子,和大家处的很好。伙计们都知道白复是爱马之人,不等白复吩咐,抢过马缰,把马匹牵到后院,用上好的黑豆饲喂,再用马鬃悉心洗刷打磨。 好友黄震亲自下厨,炒了几个拿手好菜:大刀回锅肉、豆花鱼、干煸四季豆、一大盆醋汤……花椒、辣椒和葱姜蒜爆炒的香气,再次勾起了白复的食欲。 一切似乎如常,但白复总是感觉哪里不对。 白复问道:“震哥,我回来的事儿,亦蝉知道吗?” 黄震笑道:“咋可能不知道哩,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当天就托人带话给她了。” “哦”,白复若有所思。 黄震道:“你别多想。人在军营,身不由己。你吃饱喝足后,先泡个热水澡,再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有什么话,见面再说。” 白复心想也是。这次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差事,时间长着呢,不急。 吃完饭,白复一边泡澡,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接下来的两天,白复又带信给杨亦蝉。信已带到,却没有任何消息。这让白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问黄震,在他离开长安的日子里,可曾有杨亦婵的消息。 黄震摇摇头道:“你走之后,杨姑娘就没回过巴蜀会馆。我们也没有她的消息。” 白复相信黄震不会骗他,但有可能会选择什么说,什么不全说。因为他语速比以前慢,似乎每说一句,都要斟酌一下。 第三天,白复终于收到了杨亦婵的口信,她说要晚两天再回来。 黄震拍拍白复的肩膀,道:“别疑神疑鬼了,这不来消息了吗?” 白复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也不答话,默默走回屋内。 杨亦婵的口信,加重了他不好的预感。以前他外出回来,杨亦婵再忙,也会当天赶来相会。而这次,她连“虎贲军营地事务较多,忙的不可开交”这样的借口都省略了。 要知,男人的第六感也绝不比女人差,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 这一晚,白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躺到快天亮,才慢慢睡去。睡着后,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见自己帮助何晓比赛舞弊,被长老们发现。师父一怒之下,将自己永久逐出青城。自己被逐下山的时候,去找杨亦婵道别,跑遍了整个青城,也没找到亦婵。 就在自己行走于盘山路,回望山门的时候,却看见杨亦婵依偎在秦永杰的怀里,秦永杰搂着亦婵的腰,两人有说有笑,甜蜜无比。 当看到自己时,秦永杰冲自己挤眉弄眼,好不得意。杨亦婵没有任何愧疚,落落大方走上前来,谈笑风生,仿佛和自己未曾有过任何亲密关系。 白复怒不可遏,正要质问,只见秦永杰手指一勾,杨亦婵像一只小鸟,快活地投身而去。临了,还不忘回头冲自己温柔一笑。 白复猛然惊醒,大汗淋漓…… 接下来的几日,白复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每日在客栈门口,翘首以盼,以至于黄震都看不下去,忍不住亲自跑到虎贲军女营,劝杨亦蝉早日来趟巴蜀会馆。 “黄大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亦蝉从虎贲军女营出来,面带笑容。 黄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着和善一些,他道:“复哥儿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你这么拖着不见他也不是办法。” 杨亦蝉眼神一黯,绞这手指道:“黄大哥,你也知道,当日是他主动提分手的……” 黄震道:“复兄弟毕竟年轻,冲动起来,很多话不过脑子。事后他也很后悔。你认识他时间不短了,也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实在不想和他在一起,跟他见一面,把话说清楚。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 杨亦蝉眼圈一红,道:“我何尝不想珍惜这段感情,可是他脾气太差了,动不动就发火,要不就是冷暴力对我。有些话出口了,就像往墙上钉钉子,就算把钉子拔走了,可是钉子孔还在,不可能再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黄震道:“他有不对的地方,可他为什么会发火,你难道不知吗?为何甩了别人,还要占个道德的制高点呢?做人要厚道。” 杨亦蝉哭泣道:“黄大哥,他是你的好兄弟不假,可你也不能偏袒他啊,是他先不珍惜我的。” 黄震面无表情,道:“杨姑娘,你忘了我们巴蜀会馆在长安是做什么的了吧?孰是孰非,还要我点出来吗?” 杨亦蝉闻言,止住哭声,抬起头,缓缓道:“黄震,你想说什么?” 黄震冷笑一声,道:“说实话,你们谁对谁错,是分是合,我才不关心。我也不认为你适合做他的妻子。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也不会长久。只可惜复兄弟年轻,没看明白。 你今天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复兄弟早已不入你的眼。但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做人留一线,不要欺人太甚。” 黄震说完,头也不回,径自而去。 杨亦蝉愣在当场,百般滋味……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于中好·握手西风泪不干》纳兰性德(清) …… 这一日,杨亦蝉终于回到悦来客栈。她梳着双刀半翻髻,肩披丹霞红帔子,怀抱着一条金灰色的宠物狗,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只见她,上身穿着半露胸式对襟窄袖小衫,绛色罗的表面上均匀分布蹙金绣折枝花卉纹样。花朵外衬花叶,朵内绽放花心。下身穿高腰十字瑞花条纹锦裙, 正如诗中所云:“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漆点双眸鬓绕蝉,胸前瑞雪灯斜照”。杨亦蝉这一身雍容华贵,正是长安贵族女子中最时尚的装扮。客栈门口扫地的两个伙计见之一愣,几乎认不出她来。 杨亦蝉让马车夫将一个大柳条箱交给伙计搬进客栈。遣走车夫和侍女后,她才步入客栈,重新打量着这座曾经熟悉的地方。杨亦蝉不由心中感叹,这座客栈如此老旧,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白复接的伙计的通报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冲到杨亦蝉眼前,不顾周围外人,就想紧紧拥抱住亦蝉。 杨亦蝉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礼貌一笑,施礼道:“复师兄,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白复一愣,只好跟着回礼。他急切道:“杨妹,你……” 杨亦蝉轻摇琼首,暗示到僻静处再说。 白复无奈,放弃了将亦蝉搂入怀中的冲动,跟着她走入客栈一隅的茶室。 杨亦蝉猫下腰肢,将怀中的宠物狗轻轻放到地上,温柔笑道:“核桃,你自己玩吧,妈妈要跟叔叔聊聊天。” 白复没话找话,道:“杨妹,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啊?这小狗还挺可人的!” 杨亦蝉笑开了花,道:“这可不是宠物,这是我儿子,我疼爱不行。一天见不着,都想得不得了。” 白复不知如何搭话,只能赔笑。 杨亦蝉转过头来,指着地上的大柳条箱道:“复师兄,这些都是你寄存在我这里的衣物,这些东西放在女营很不方便,我收拾好了,这次全部给你拿过来了。” 白复闻言,心中的热火瞬间冷却下来。他诚恳道:“杨妹,当初是我太冲动,我不该乱发脾气,不该随便就说分手。 你也知道,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情绪上来了,说话不经过脑,赌气乱讲话。事后我也非常后悔懊恼。 离开长安的这段日子,咱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同画面,常常一幕幕出现在我的眼前。更让我珍惜咱俩在一起的幸福和美好,也更让我体会到彼此相处时,你对我的包容和不容易。 我真心反思到了自己的错误。整件事是我不对,错在我!让你伤心了,我对不住你,让我给你陪个不是!” 白复说完,双手一拱,一躬到底,好半晌才起身。 杨亦蝉轻轻避开,柔声道:“复师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生你的气。” 白复大喜,一把攥住杨亦蝉的手道:“杨妹,你原谅我了?” 杨亦蝉没有抽回被白复握住的手,她温柔地看着白复,道:“复师兄,你这趟出去,晒黑了,也瘦了,一定很辛苦吧?” 白复指着心口,笑道:“不辛苦,就是好久见不到你,心里想得慌,很想你。” 杨亦蝉笑而不语,不接话碴。空气有些凝固。 白复见此,赶忙开动脑筋。为了活跃气氛,讲了好些这趟洛阳之行的趣闻。 听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杨亦蝉打了个哈欠,她捂着嘴,抱歉道:“复师兄,我有些乏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过些时候,等我不忙了,再来看你。” 白复颇有些失望,但不想破坏这好不容易才调和的气氛,他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落,道:“好的,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杨妹,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杨亦蝉笑道:“我也不确定,再说吧。” 白复脸色微变,道:“杨妹,你是不是还没原谅我?” 杨亦蝉轻叹一声,轻轻抽回被白复握住的手,咬着嘴唇道:“即便是爱,所能负载的也是有限度的。有些心结,我还没解开。你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白复听这话,觉得还有转机,不由欣喜万分,语无伦次道:“没问题,我理解。都是我的错,还望杨妹莫要怪我,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改的,不会再让你失望的,更不会让你象以前那样伤心难过的。” 杨亦蝉轻轻抚摸白复的发鬓,温柔无限。不多时,杨亦蝉起身,从屋内唤回小狗,抱在怀里,步出客栈。 白复紧紧跟着杨亦蝉的身后,彬彬有礼,照顾入微。完全没有往日的潇洒和骄傲,礼数周全,言语客气,态度谦恭而卑微。不象一个立功归来的少年侠客,倒象杨亦蝉亦步亦趋的小跟班。 杨亦蝉登上马车,抓起宠物狗的小爪对白复挥了挥手,微笑道:“核桃,跟叔叔说再见!” 马车夫御马扬鞭,车辆启动。 杨亦蝉浅笑盈盈,温柔如水,缓缓放下车帘。 看着杨亦蝉的马车慢慢驶出巷口,白复心中五味杂陈,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和亦蝉之间,究竟是和好了,还是彻底分了…… 街灯下,有个单薄的身影茕茕孑立,不肯离去。 …… (写到此处,应该有一首歌为白复默默响起:) 直到整条街上剩我和路灯,衬衫上你的泪痕已变冷。 我不懂我不能 相信爱结束了 恍恍惚惚坐着 想起那些快乐 刚刚的分手不像是真的 …… 没有我你怎么办,你的心事还有谁明白。 为什么放手,为什么离开,不是说好吗? 要一辈子相爱。 第二百六十五章 莫轻年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上李邕》李白 …… 就在白复郁郁寡欢之时,一日午后,一位面如冠玉,温润儒雅,五柳长髯之来到巴蜀会馆,点名要见白复。 白复一见,大喜过望,赶忙躬身施礼,道:“长孙大人,您回来了?” 此人正是长孙家族的阀主长孙晏行。 长孙晏行一捋长髯,笑道:“复儿,徐太傅托你带的信,我和独孤老阀主都收到了。我们刚才骊山回来。 你今日可有要事?如果没有,跟我去独孤府上,见见老爷子,他一路上都在念叨你。” 白复赶忙允诺。正要回屋换身衣服,长孙晏行冷不防道:“听徐太傅说,你得了一把玄铁厚背刀?带上吧,兴许老爷子想看看。” 白复简单收拾一下,背上玄铁刀,跟着长孙大人策马前往独孤府邸。 一路上,两人并驾齐驱,边走边说,谈笑风生。长孙晏行的侍从跟在身后,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 长孙晏行轻拉缰绳,笑道:“听徐太傅说,你这趟洛阳之行机遇频多。信上写的简略,你讲来听听。” 白复于是从偶遇郦雪璇被袭开始,将华山遇险、剑魔考验、平定水患、防控瘟疫、倭贼盗书、少林风波、甲骨现世、太傅归隐、悦来客栈……一路讲来。其中凶险诡谲之处,饶是长孙晏行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也不仅咂舌。 长孙晏行感慨道:“你这半年的阅历,胜过很多人一辈子。所以说,人才从来都不是培养出来的,全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我们长孙一脉的子弟,虽然不乏精英俊才,但毕竟有祖辈的荫萌,安逸闲散惯了。虽然从小都是名师大儒手把手教授,或学富五车,或文韬武略,但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磨砺,没有经过征战杀伐的洗礼。一但遇上百年不遇之变局,其权变是否灵活、决断是否果决、心志是否坚韧、胸襟是否宽广都未置可否啊?!” 白复憨憨一笑,道:“那是,要不是没办法,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遭罪啊!” 长孙晏行叹道:“这正是世家门阀最大的症结。从来纨绔无伟男,自古将相出寒门。” 白复无奈笑道:“我觉得这只是读书人的自我安慰,我刚来长安,就被狠狠上了一课。若能选择,谁愿意出身寒门?” 长孙晏行沉吟片刻,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得罪李相之子,失掉武举资格。 以我对李林甫的判断,此人睚眦必报,这事还没有完。这趟洛阳之行,你虽立下不少功劳,但很难获天子恩赏。李相都会将功劳簿上你的名字一一划去。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白复一愣,愤然道:“诺大个大唐,难道李相能一手遮天吗?” 长孙晏行笑道:“他当然不能!但是有几个人会愿意为你出头,得罪李相呢?” 白复闻言,沉默不语。 长孙晏行暗叹一声,心道:“若只是殴打李相之子,或许还有御史等官员为你开脱。但卷入太子是非、储君之争,谁敢替你说话啊!” 想到这里,长孙晏行一拉缰绳,停下马来,凝视白复,郑重强调:“复儿,太傅虽多年远离朝堂,但他在陛下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有他做靠山,即便李相权倾朝野,也不敢拿你怎样。 太傅这一走,诺大个长安可没几个人能护得住你。这次见了独孤老爷子,要有眼力劲儿,不管他提什么要求,一定要答应下来。一定要从他老人家那里求个平安符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啰。” 白复见长孙大人如此郑重,赶忙在拱手施礼,点头允诺。 长孙晏行见白复答应的爽快,也不知白复是否真听明白了。心道:“一切皆有命数。话只能说到这儿了,未来如何,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两人继续策马前行,不多时已来到独孤阀主府上。 门房管家见是长孙大人,赶忙打开大门,出来相迎,同时命-人入府通报阀主。 不多时,老管家出到外院,给长孙大人带路。 白复不是第一次来独孤阀主的府上了,但每次来都很新奇。因为独孤阀主的府邸实在太大了,每次都出入不同的地方,转的白复眼花缭乱。但白复也有不少发现,相对于长安城里的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独孤阀主的府邸略显陈旧,一路走来,很多廊柱都斑驳了,红漆和颜料都脱落了,如同瘦骨嶙峋,病病恹恹的老马。 老管家这次把长孙晏行一行带到了弈棋山。说是山,其实是一座硕大的假山。随着山石梯级逐级而上,一步一景,远处一片湖水慢慢收入眼中,湖中有三座小岛,正是‘一池三山’的布局。湖光山色,烟波浩渺,天光云影,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蓬莱仙境。 假山的顶部有一座凉亭,亭上左右两侧的木刻分别写着:“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白复一见,正是谪仙人李白的笔迹。 凉亭正中的匾额桀骜不驯写着两个大字“”。 步入凉亭,须发苍苍的独孤老阀主依在一个半旧的紫金色靠垫上,物我两忘,全神贯注和一个花季少女对弈。少女穿着淡绿色的衣裳,衣料和式样都很普通,唯有脖颈上带着的一串拇指大小的珍珠,颗颗浑圆,皎洁温润,方为不俗之物。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名门闺秀 石榴花下薄罗衣。睡起却寻棋。未省高低,被伊春笋,拈了白玻璃。 钏脱钗斜浑不省,意重子声迟。对面痴心,只愁必局,肠断欲输时。 ——《少年游.戏友人与女客对棋》刘铉(宋) …… 见到长孙晏行,绿衣少女徐徐起身,施礼道:“筱重拜见长孙伯伯。”声音温婉甘甜,甚是好听。此人正是独孤老阀主的嫡孙女独孤筱重。 绿衣少女皮肤白皙,笑容甜美,仪态端庄,虽谈不上美貌,却别有一种恬静怡人之感。正是世家名门长期熏陶才有的那种仪态风姿。 长孙晏行呵呵一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这才两天不见,大侄女出落的兰香冰绡。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儿郎有这个福气。” 独孤筱重闻言,从脸颊羞红到耳根,如同被朝阳映红的翩翩彩霞。筱重嗔道:“长孙伯伯为老不尊,见面就欺负人家。” 白复心道:“这个小姑娘面皮薄,跟她说话要注意些,可别大大咧咧,失了礼数。” 独孤老阀主抚须大笑,道:“筱重,你长孙伯伯这两句话,是说给我听的。说的好,我听着就高兴。 晏行啊,你来的正好,我被筱重杀的丢盔弃甲,这盘棋是输定了。你刚好来替我。” 长孙晏行摆摆手,笑道:“筱重是棋圣王积薪的关门弟子,我哪里是她的对手,还是莫要献丑的好。” 说罢,长孙晏行眼珠一转,笑道:“复儿是太傅的得意门生,估计也善于手谈,不如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开一局,互相切磋切磋。” 独孤老阀主笑道:“这样也好,我正好有事找你。来来,咱们到一旁商量。” 长孙晏行闻言,搀扶着独孤老阀主起身,边走边聊。 两人离开后,独孤筱重的脸又红了。 白复不擅弈棋,但觉孤男寡女对坐在凉亭,与其相对无言,彼此尴尬,不如下棋手谈。他很快调整过来,先施一礼,大大方方对独孤筱重道:“独孤姑娘,弈棋之道,我只是略知一二? 可谓外行。今日有幸,能跟姑娘学习? 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独孤筱重红着脸道:“白少侠不要客气? 弈棋只是末技,打发时间而已。听爷爷说? 白少侠文韬武略,还请今后不吝赐教。” 白复赶忙摆手? 谦虚客套一番。 两人礼让一番? 终于开始坐下弈棋。 独孤筱重抢先坐在下位? 为表示诚意,先用白绢细细擦拭棋盘。 独孤筱重请白复执黑子先行,白复谦让无果,想到自己年长? 也不再客套。 白复细观棋子? 白子莹白如脂玉,黑子乌黑透碧。颜色对比鲜明、纯正悦目、轻重适宜、触指温润。 白复从棋罐中拈起一枚黑子,置于食指和中指之间。中指在上,食指在下? 然后将棋子放在棋盘右上方星的位置。这样,白方可以很方便将白子置于自己的右下角。白复与人方便的第一手? 包含着对独孤筱重的尊重之意。 独孤筱重暗赞一声,蹑收心神,全神贯注于棋盘。面对白复的星位落子,独孤筱重所执白子采用小飞挂角。既可防止黑方守角,也能与黑方平分秋色,分占角地。 白复在白子挂角的对称位置下子,正是经典的小飞应定式。 独孤筱重不肯放弃此角,在黑子星位下方二线落子。白复不甘示弱,黑子在‘三三’落子,显示出黑方更重视实地,此角必争。 独孤筱重毫不犹豫,立刻回应一子。二间高挂,拦截黑方向中央发展的趋势。 两人一来一回,迅速交火。不疾不徐,将战局拉开至整个棋盘。 …… 围棋有九品之说,按照棋技从低到高依次为守拙、若愚、斗力、小巧、用智、通幽、具体、坐造、入神九个品位。 棋圣王积薪对于变化莫测的棋局而能先知,围棋精义仿佛融于血液之中,不战而屈人之兵,已达到无人能及的境界,厥品上上,乃第一品“入神”境界。 独孤筱重是棋圣王积薪的关门弟子,年纪虽轻,但天资甚高,也已经进入上三品中“具体”段位。所谓“具体”,是指棋手“入神者饶一先,临局之际,造型则悟,具入神而微者也,厥品上下。”即,能够根据当前局势思考应对的方法,略有“入神”的境界。 白复棋力一般,只能算略懂一二。早些年,白复也跟着师父青玄道长也学过两天围棋,但由于围棋极耗时间精力,倘若钻研进去,恐怕再无精力涉猎武学、道法等学问功夫。故,白复虽有青玄道长和徐太傅这两个围棋大家在旁关照,但也精进不多。 本局白复执黑,以小飞应定式守角开局。右上棋盘的黑白交接中,白复的几次关键决策失误,导致大块黑棋被完封在内,只能选择就地委屈求活。当独孤筱重白棋洗掉右下棋盘黑角后,获胜局面已然明朗。 落于下风的白复为扭转战局,在上边盘放出胜负手,孤军深入白方阵地求活。独孤筱重虽是女子,但大局观恢弘,掌控节奏极佳,她不与白复缠斗,放黑棋苦活一块,换来更加雄厚连绵的中腹外势。独孤筱重略施小技,几番妙手,白棋中腹大模样蔚为大观,胜负俨然已分。 白复困兽犹斗,不顾一切率军往中腹突入。虽略有所得,却殃及池鱼,导致右上棋盘本已安然成活的“黑大龙”眼位被破。白复长叹一声,只得拼命重新杀入中腹再做出一眼。 独孤筱重此时坐拥铜墙铁壁一般的厚势,就算把手里神兵利器调换成劈柴钝刀,只需刀不离身,刀刀见血破眼即可。战至第一百余手,白复一条大“黑龙”被彻底绞杀,再无还手之力。 本局,独孤筱重将其大局掌控功力展现得淋漓尽致,相反,白复处处求战不得,被牵着鼻子满盘游走,身心疲累,劳而无功。 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不到一盘香功夫,白复便被独孤筱重杀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白复摊开双手,无奈笑笑,中盘认输。 独孤筱重心中暗叹:“知音难求。这白少侠虽俊秀飘逸,但弈棋却无甚智慧。杀敌欲望虽强,但不善谋略,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受饶五子,动则交战,与敌相抗,不用其智,而专斗力,厥品下上。典型的七品“斗力”段位。” 独孤筱重颇为失望,本欲辞谢告退,奈何祖父和长孙伯伯都没回来。此时离开,礼数恐难周全。不得已,独孤筱重只能和白复再开一局,打发时间。 白复棋力差独孤筱重太多,第一局也下的索然无味。本也不愿再下,正打算推盘而起,却无意捕捉到独孤筱重一个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摇头动作。白复此时虽然武艺超群,但毕竟是少年人,血气方刚,正是好面子的年纪。被一个小姑娘看轻,确实让白复脸上挂不住。 白复不服,拾棋再战。 第二百六十七章 楸枰国手 鸡鸭乌鹭玉楸枰,群臣黑白竞输赢。 烂柯岁月刀兵见,方圆世界泪皆凝。 河洛千条待整治,吴图万里需修容。 何必手谈国家事,忘忧坐隐到天明。 ——《观弈棋》解缙(明) …… 这一局,白复屏息静气,凝神思考。白复深知,若以棋论棋,自己再学三年,也未必能赢这位独孤姑娘。唯有以己之上,方能克彼之短。 自己什么最擅长?当然是剑法! 剑意即为棋意。剑招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应根据战场杀伐环境、对手的武技特点,灵活变换剑招,遇强更强,有招变无招,无招胜有招。 白复放弃围棋常规的定式、手筋,弈棋如剑,飘若游云,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执黑的白复以大型妖刀定式在棋盘左上角开局,黑白交火后,战场转至棋棋盘右上。 独孤筱重强攻大块黑棋,给了善战的白复战机。白复走位空灵飘忽,矫若惊龙。 独孤筱重的白棋虽然断开右上黑棋与中腹的通道,但白复遇强则强、以攻代守,在白棋外围反扑,反包围住大块白棋,迫使独孤筱重不得不摆眼做活。 倘若中腹白大块孤棋就此做活,棋盘右上方的“黑大龙”自然无疾而终,棋局就此结束。然而,独孤筱重大概许久没有遇到像白复这种蛮横无理的“拼命三郎”了。黑棋不管不顾,一根筋地玩命追杀中腹白大块孤棋。 江湖戏谚: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独孤筱重棋技高妙,然,白复胆气过人、彪悍勇猛,一番“屠龙刀法”大开大阖,风雨不透。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追亡逐北,捉对厮杀,拳拳见肉。黑子大龙鲜血淋漓,乱拳打死老师傅,生生将白棋大龙聚歼,正是“一力降十会”的完美展现,令棋圣弟子独孤筱重无比汗颜。 “双龙大战”后,执黑的白复于乱战中获得不小实地,中腹大块黑棋轻松整形、扩大胜率之机。 但独孤筱重毕竟棋高一招,几番妙手,吃住黑棋数子,令被吃白棋死而不僵? 还有扳平机会。 行至中盘时,白复稳步推进? 蚕食鲸吞? 所占边角实地占优。但获得优势后,白复反倒不会弈棋了? 行军布阵不够简洁明快,想赢怕输? 反将大块白棋引入黑阵? 伤及围空潜力? 独孤筱重此刻也意识到若无霹雳手段,此局逆转无望。就在黑棋在中腹刺一手的石火电光瞬间,独孤筱重手起刀落,率先对大块黑棋发起进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白棋孤注一掷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舍弃右下角,挥师北上,强攻中腹黑棋。 风云变幻之际,若白复棋力老道? 冷静应战,只需放弃中腹大块黑棋? 转而先手于右下角和右边盘面。一旦边角合围之势定型,大局可定。 但白复既要抓大,又不肯放小,既要又要,顾此失彼。左冲右突,兵荒马乱逃出大块黑棋之际,给了独孤筱重翻盘的机会。在白复中军向外突围的过程中,白棋两翼野战大军,骚扰频繁,顺势大肆搜刮外围黑棋。黑棋外势尽失,胜率骤降。独孤筱重取得先手后,再从容回头,率军杀个回马枪,补活中腹大块白棋。 独孤筱重乘胜追击,于左下引爆劫争。苦于劫材匮乏的白复只得以劫换劫,两人继续在棋盘左上打劫。 白棋消劫后,独孤筱重棋力无双,妙手回春,令天堑变通途,整个左上角皆为白棋地盘,胜势确立。棋局逆转,反败为胜,此后再无变数。 …… 第二局独孤筱重虽胜,但对白复印象大为改观。 要说第一局,白复还处在第七品“斗力”的段位。这第二局,白复虽不能深刻领会棋局的奥妙之处,只是单纯的以智对弈,但其展现出的过人实力,已达到第五品“用智”的段位。“受饶三子,未能通幽,战则以救其功,顾品中中”。 独孤筱重心念一动,暗道:“如果白复第一局没有刻意隐藏实力,仅凭和我对弈的一局棋就能进步如斯,其悟性之高,实在可怕! 不行,还得跟他再下一盘,摸清楚他真实的底牌!有些缘法,一旦错过,就不再。” 独孤筱重抿嘴一笑,执袖扬腕,示意再开一局。 连输两局,白复心灰意冷,实在无心再战。但见独孤筱重主动邀约,刺痛了骄傲的白复。白复桀骜狮心再起:“这姑娘看似恬静温婉,没想到好胜心如此之强。下就下,反正也输了两场了,大不了再输一场!” …… 答应归答应,但白复并不莽撞。不复盘反思,匆忙再开一局,无异于风箱拉锯,徒耗时间。既然要弈,就要争胜。“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我可做不到。 “这一盘该如何布局?” 第三盘出手前,白复努力回忆师父、徐太傅弈棋时的种种。 师父常以棋盘比沙场:“从棋局看兵法,古来有之,汉代马融曰:略观围棋,法用于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 既然棋局如战场,如何以兵法入手? 徐太傅曾言:“一个兵家圣者,一定是谋势、造势、用势、顺势而下以达到目标的大家。出色的统帅会耐心等待,积累优势,避开敌人的锋芒,仔细观察战略形势的变化。一旦“势”对己有利,便会顺势而下,获取胜利。 而要下好围棋,就不能拘泥于小范围的争夺和厮杀,而要把握好整体的变化。不要急于追求短期的胜利,而更倾向于谋攻和策略。正如杀场上迂回的战线一样,在一个个棋子落下的过程中慢慢积累取胜的优势。” …… 白复思定,执黑先行,第三手棋即点“三三”。当独孤筱重驭白棋于棋盘左下单关跳守角时,白复指挥黑棋迎头冲碰上去,积极求战。 两人试探数手后,转至棋盘左上交接。白复战意盎然,中腹拔花大极。独孤筱重亦不吃亏,借助引征,封杀下边盘黑一子,所获实地甚大。 白复挥军北上,仰仗拔花厚势,于棋盘左上动手搜刮大块白棋,稍得便宜后,回到下边盘活动那颗黑棋残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 素琴对棋心 直钓风流又素琴,也应似我对棋心。 道人本是忘机者,信手拈来意自深。 ——《对棋》刘因(元) …… 攻防之间,倘若独孤筱重用更为凶狠、凌厉的着法,白棋可以趁机扩大优势,甚至一剑封喉,一举终局。 但此时的独孤筱重不敢小觑白复。倘若一味强攻,以白复鬼魅身法,一旦施展转身手段,白棋并不便宜,很难讨好。 独孤筱重放弃速战速决的想法诱惑,打算徐徐图之。独孤筱重三记妙手,夺走黑棋右下角地,而后在中腹蚕食侵消黑棋厚势,不断拉长黑棋补给战线,不再给白复“背水一战”的拼命之机。 白复心系孤悬海外的黑棋一子,并未在右下角二路倾尽全力、操持大军围空,给了独孤筱重各种借用,这也为后来的胜负结果埋下伏笔。 当独孤筱重于中腹蚕食鲸吞时,白复不堪忍受,发动“百团大战”,分断白棋,迎头反击。 独孤筱重久经沙场、经验老道,分头治孤。先手安营扎寨,做活下边那块孤棋。而后单枪匹马杀回中腹安顿另一块孤棋。“七进七出长坂坡”的过程中,还不忘于棋盘左下沙场反客为主、“杀将夺剑”。 白复则“扎硬寨、打呆仗”,以拙朴对精妙,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踏踏实实跟着应棋,两人战略战术一览无余。 治孤于独孤筱重轻车熟路,但在右边盘摆眼做活时,也险些大意失荆州。白复只需奕出一着二路立的着法,独孤筱重将很难全身而退。 然而,发动一字长蛇阵,围剿攻击本不是白复的强项。两军对垒时,作为主帅的白复只能以一己之力,“许褚裸衣战马超”,硬着头皮强杀。 白复错过“十面埋伏”的好机会,让独孤筱重翻云覆雨。数手过后,白棋大龙即呈活形,张牙舞爪,咄咄逼人。不过,独孤筱重过于贪胜,中腹补活大龙之余,还不忘于棋盘左上顺手牵羊,再捞一票,给了白复搜刮中腹白大块孤棋之机。 黑白两军在棋盘左下角混战厮杀中共活。而后白复千里走单骑,在棋盘右下白棋势力范围中大胆出手,占山为王,活出一块根据地,彻底打破黑白双方实地平衡。 独孤筱重思虑深远? 在中腹蓄积力量许久,终于亮出凌空一挖的强手。独孤筱重此举? 就是想借此考验白复在生死一线时的本能抉择。 白复手拈棋子悬空? 凝神不语。 独孤筱重借饮茶之际,用衣袖轻遮脸颊? 偷偷观察白复轮廓分明的侧脸。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全神贯注时的眼神充满了魔幻魅力。 …… 白复终于打定主意? 做出大局为重的选择。落子无悔? 他果决地弃掉下边盘八子? 放弃到手的一些优势。腾出兵力,在外围吃住白棋三子。白复亲率大军,纵横捭阖,手段展开后? 黑棋全线贯通? 外势滔滔,于上边盘一手拆逼,一块巨空即隐约成形。 形势急转而下,处于劣势的独孤筱重立即选择深入黑棋战阵“开搅”? 这也是孤注一掷之举,偶一不省? 即可能翻盘。白复深知来者不善,调集兵力,全力以对。 黑白大军狭路相逢,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缠斗关口,独孤筱重突然脱先至左下角“打将”。 好一招“围魏救赵”! 白复心念一动,想起当年营救郦雪璇时,也是有一个黑衣人企图围魏救赵,挥刀砍来,企图迫使自己撤剑回挡。 当时的自己为了速战速决,绝不撤剑,拼着肩头中刀,将剑刺入敌人咽喉。 剑圣裴旻所传剑法源自沙场,其精髓也要在生死一线间方能领悟。 “孙子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 剑不进攻时,要蓄势待发,等待对方的破绽。一旦战机出现,身形应侵略如火,快速抢攻。疾如风,快如电,如鹰隼俯冲,一剑封喉。” 战场杀敌,不同比武,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要想获胜,就需要计算获利和代价的比例。付出最小的代价,最大化杀伤敌人,就是最好的战术。 …… 想到这里,白复主意已定,干脆置之不理,于上边盘拔花,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彻底消除独孤筱出奇兵开搅的可能。 独孤筱重见此,只好继续于左下角行棋,使出自己“假道伐虢”的纯熟杀招,破掉黑棋眼位。 眼看白棋就要“有眼杀无眼”,熟料白复“借尸还魂”,一连串秘而不宣、扰乱军心的潜伏手段,釜底抽薪、无中生有造出一劫。一时间,后营粮草被间谍纵火焚烧、主将在中军大帐遇刺,整个军营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此劫让独孤筱重无法继续,憋屈愤懑之下,她将手中棋子往地下愤怒一掷,斥道:“你这是什么无赖打法?” 只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独孤老阀主笑道:“筱重,你的心乱了!” 不知何时,独孤老阀主和长孙晏行已经来到凉亭,看样子已经观棋许久。 独孤筱重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弈棋十年,这是从未有之事。独孤筱重赶忙施礼,向白复表示歉意。 白复和独孤筱重相视一笑,罢手停棋,起身向两位长者施礼。 长孙晏行抚掌笑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今日这一局绝世好棋,惊天地泣鬼神,定当流传后世!” 第二百六十九章 剑魔来历 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声利。 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 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 绿沉明月弦,金络浮云辔。 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 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 少年怀一顾,长驱背陇头。 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 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 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 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 ————《结客少年场行》虞世南(唐) …… 独孤筱重走后,独孤老阀主让仆从将棋盘撤走,换上几盏清茶。 独孤老阀主对白复道:“复儿,长孙大人把你的际遇简单跟我说了一遍。你把玄铁刀拿给我看看。” 白复点头应允,将厚背刀捧起,递给独孤阀主。 独孤老阀主缓缓接过玄铁厚背刀,手抚刀身,潸然泪下。 白复一头雾水,望向长孙晏行。 长孙晏行声音低沉,道:“在华山传你武功的剑魔,本名叫独孤素,是老阀主的长兄!” 白复愣在当场。 独孤老阀主望向华山的方向,眼光深邃,似乎回忆起许多往事。半晌,他慢慢开口:“当年,一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落入我独孤家的庄园。我独孤家族的族长独孤信,派人找到了由北齐兵器大家綦母怀文。綦母怀文从陨石中开凿出了三块可以铸剑的金属。 第一片金属,轻薄柔韧,金属上细小的颗粒闪烁着幽幽蓝光。綦母怀文将其铸成一把短剑。此剑铸成后,锋锐凌厉,剑身闪烁着漫天星光。先祖独孤信将其命名为“星绡”。将其赐给七女独孤伽罗。独孤伽罗后成为隋文帝杨坚的皇后,这柄“星绡”从此在隋杨、李唐两代皇室流转。 第二块金属,黑黝黝、乌沉沉、非金非铁,乃是玄天陨铁。綦母怀文用此铸成一把长刀,就是这把玄铁厚背刀。綦母怀文给他起名为“抱朴”。因其厚重沉甸,也被称为“厚朴”。 这柄厚背长刀重逾八十斤,份量相当于铁锤、利斧。寻常兵刃掺杂一两钱玄天陨铁即为神兵,更何况整块玄铁陨铁。这柄刀虽圆钝无锋,但却无坚不摧。 这把刀过于沉重,家族弟子中无人能使。先祖独孤信曾肯求綦母怀文将此刀重铸,冶炼成几把轻一点的兵刃。綦母怀文不肯,他预言百年之内,我独孤家族必然会诞生能驾驭这把刀的武学奇才。此人武功绝伦,超凡入圣,最终成为一代宗师,光耀门楣,名垂青史。 于是,这把刀就作为家族至宝? 在历任族长手中流传,默默等待他的主人。 第三块金属? 最为奇特。也是沉重异常? 但非金非木。最神奇之处,在于武学高手将真气灌入时? 此物竟有弹性,犹如活物。綦母怀文虽技艺高绝? 也不知该如何操持此物。 先祖独孤信见綦母怀文迷醉第三块金属? 于是? 就将此物作为铸剑报酬送于綦母怀文。綦母怀文死后,此物流落于何处,不得而知。 …… 再说回玄铁厚背刀。 到了我这一代,我作为家族的嫡子? 在弱冠那年被立为世子? 成为族长的接班人。 就在立储大会上,我的父亲从宗祠中请出这把玄铁厚背刀。按照族规,我需要接受测试,看看能否驾驭这把刀。 可是很遗憾? 我和此前的历代世子一样都没能成功。父亲虽有些失望,但也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这份机缘可遇不可求。 可就在仪式即将结束之际? 我那平日孤僻冷傲的大哥独孤素冷不丁一跃而起,从供案上抄起此刀,一招“飞龙在天”迎风而起。这把镔铁一般朴实无华的玄铁刀如被注入了生命,龙吟九天,光芒万丈,横绝天地。 这把孤寂了百年的长刀,终于等到了他真正的主人。 立储大会当晚,家族长老们吵成一团。大部分长老们拥立我作为世子,而另一派长老们则凭借先祖独孤信的遗言,要求立独孤素为储。 大哥独孤素虽然也是我父亲的孩子,但素来不为父亲所喜。倒不是因为他是庶出,而是因为我父亲认为他是灾星。其母生前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妾室,但因生他,难产而死。 相师看过襁褓中的大哥后,认为他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宜远离。 我父亲因此迁怒于他,认为是他害死了其母亲。从此,将其交给乡下庄园的老管家抚养,不闻不问。 只有我母亲可怜大哥,偷偷为其聘请最好的私塾老师,悉心教导。有了我以后,我母亲经常带我去乡下看望他。 每次去乡下看他,大哥经常带我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做些在家不敢逾矩之事。这段日子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等其年纪略长,母亲便说服父亲将其接回家中,与我住在一起,跟师学艺。因此,我和大哥虽分嫡庶,但并没有一般家族中,嫡庶兄弟之间的等级之分,感情颇深。 这场纷争如火如荼,吵闹一直持续了月余。此事不决,家族恐怕未来会面临分裂的局面。” 说到这里独孤老阀主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那是一个漆黑的雨夜,母亲将自己从床榻上摇醒,将玄铁厚背刀递给自己。母亲急促地说:“快把这把刀交给你大哥。你爹爹要杀他,让他拿着刀快走!” 赶到府邸的侧门时,乡下庄园的老管家驾着马车在那里等候。自己按照母亲的吩咐将玄铁刀和一包金叶子交给大哥。 独孤老阀主接着说:“我们兄弟二人就此匆匆道别。老管家带大哥去了何处,除了母亲,估计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独孤家族的诸位长老才知独孤素连人带刀突然消失。此后数年,大哥杳无音信。这场独孤家族的纷争才算结束。 到我而立之年,依然没有独孤素的任何讯息。家族长老们才一致推举我为家族世子。又过了数年,我父亲病体缠身,提前卸任,正式将族长之位交给我打理。 父亲临终前,常常梦见大哥,内疚悔恨,身体一天不一天。 父亲遗言,命我找到大哥,让其认祖归宗。 第二百七十章 女主武王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钓台题壁》郁达夫 …… 独孤老阀主喝了口茶,缓了缓神,继续讲道:“返回洛阳后,我命人寻找大哥下落,但多方打听,一直杳无音信。 后来,武后称帝,大肆杀戮李唐宗室,独孤家族和长孙家族等拥护李唐宗室的门阀世家也在清洗之列。 我和家族长老为守护家族疲于奔命,焦头烂额,寻找大哥这事就搁置下来了。 当时,酷吏来俊臣权倾朝野、横行无忌,觊觎独孤家族的财富和女眷,指使自己的亲信侍御史王弘义、侯思止等援朋结党,罗织罪名诬告家族中人。 那一日,我被来俊臣诬陷,独孤家族在洛阳的数十口男丁,无论长幼,全部株连下狱,关在丽景门内的监狱。洛阳童谚:“景丽门、例竟门,入此门,命得完”。只要进入景丽门,百人里也难活一个。王弘义动用各种残酷刑具,刑讯逼供,企图捏造独孤家谋反的证据。 洛阳城内,所有独孤家族的府邸全部查封,门口派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来俊臣党羽朱南山将全部女眷登记姓名,然后假传武曌圣旨,夺取有姿色的女眷献给来俊臣。 满朝文武、李唐宗室,就连武氏诸王、太平公主、张易之兄弟等武曌最亲信的人物,也慑于来俊臣的淫威,噤若寒蝉,不敢替独孤一族求情。 来俊臣制造了一种刑具,叫做“突地吼“,凡是上了这种突地吼枷的,都要在地上不住地转圈,很快便会晕倒。我一被捕,就被来俊臣的党羽朱南山锁上了突地吼枷。 在严刑拷打、命悬一线之间,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带着武瞾的圣旨和南北衙禁卫军进入深牢大狱,要求放人。 当时的来俊臣权倾一时、杀人如麻,连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给使范云仙,也在洛阳州官署里,被其割去舌头、乱刀砍死。 来俊臣接旨后心有不甘,企图进宫面圣。 那位将军也不多话? 冷笑一声,悍然出手? 瞬间将来俊臣左右十数名侍卫全部杀死? 随后一剑将来俊臣右耳割下,塞入来俊臣嘴里? 逼迫来俊臣咀嚼吞下。 来俊臣重伤后,这才服软? 将我们独孤家族在牢狱中的数十口男丁全部释放。 那位将军搀扶着我? 登上马车? 护送我返回府邸。然后命南北衙禁卫军将独孤家族的府邸逐一保护起来,不受来俊臣等人的骚扰。 本以为来俊臣吃了这么大亏,定然会报复此人和我们独孤家族。没想到武瞾极其尊重此人,在龙庭上勃然大怒? 将来俊臣杖责五十。王弘义、朱南山等人当场被杖毙。 来俊臣等酷吏从此不敢招惹独孤一族? 让独孤家平平安安躲过武周一朝的种种风波和迫害。” 长孙晏行对这段往事再熟悉不过,想起为祸大唐十四年之久的“酷吏政治”的恐怖时代,全身颤抖,冷汗迭出。 “这位将军是谁?”白复好奇问道。 独孤老阀主长叹一声道:“这位对独孤家族有天大恩情的人? 就是我的大哥独孤素! 要不是他,独孤家族数百年基业就毁于武瞾和来俊臣之手。 就这一点? 让我看到大哥对家族依然饱含感情。毕竟,血浓于水。鉴于此,我存有一线希望,希望能化解家族和大哥的恩怨。为代父亲补过,我愿意交出族长之位,让大哥带领独孤家族前行。, 此后,我托人带话,想跟大哥详谈。但他始终不肯见面。 我们独孤家对不起他。我将父亲临终往事一五一十写信给他,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不要让往日的恩怨成为解不开的死结,酿成家族之间的血海深仇。 …… 后来我才知,大哥学成下山,曾经偷偷潜回家中。本来是要找族人报仇的,但却无意中听到了父亲临终前的忏悔和对他的思念。这才解开他的心结,了无挂碍,最终进入化境。” 关于独孤素和独孤家族的往事,还有不少地方独孤老阀主故意略去,语焉不详。 白复知道这些涉及独孤家族内部的恩怨,不便为外人道知。 白复好奇的是另一个秘密。他问道:“则天皇帝如此宠信来俊臣,怎么会对独孤先生如此尊崇?就算独孤先生武功冠绝天下,来去无踪,也不至于让则天皇帝屈尊啊?” 长孙晏行颔首,道:“这就要说到当年的一段往事了。贞观二十二年太白金星屡屡在白天出现,太史占卜说女主将要昌盛。民间流传的《秘记》记载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太宗皇帝格外忌惮这一谶言,为此找了一个理由,将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县人李君羡诛杀,籍没其家。就因为李君羡小名叫‘五娘’,其官职“左武卫将军”和封邑名“武连县公”中都带有一个“武”字,犯了太宗皇帝的忌讳。 太宗皇帝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 太史令李淳风回道:“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太宗皇帝面色阴冷,问道:“如果把可疑的相似之人都杀死,会怎么样?” 太史令李淳风回道:“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上天的命令,人力不能强违。否则那个命中注定的女主武王不但死不了,还白白多杀了许多无辜之人。况且从今以后再过三十年,女主武王已经年老了,应该有几分慈悲之心,可能为祸尚浅。我大唐尚有回旋余地。 假使现在找到此人,杀掉灭口,上天可能再生出更加彪悍凶狠之人,肆虐仇恨。到那时,恐怕我李唐宗室,剩不下几个了。 太宗皇帝闻言,长叹一声,这才作罢。 数十年后,谶言果然应证,女主武王创建武周,武瞾成为天下第一位女皇。” 白复道:“这跟独孤先生有何关系?” 长孙晏行道:“太史令李淳风制止太宗皇帝滥杀无辜,但也为大唐布下一子,选定了大唐的护国之人。 这位护国之人和女主武王互为阴阳,相辅相成。女主武王有了他的加持就能获得无上权柄。但也因为他,女主武王的权力有了时间上的限制。一旦期满,必将权力重新交还给李唐宗室。 倘若女主武王犯禁,突破天命束缚,欲将李唐子孙屠戮殆尽,摆脱权力时间上的制衡,这位护国之人就是女主武王的监斩侯! 事后种种,可以看出独孤老阀主的长兄独孤素就是太史令李淳风选定的护国之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并蒂莲花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贺新郎·甚矣吾衰矣》辛弃疾 …… 白复不解,问道:“这跟独孤先生有何关系?” 长孙晏行道:“太史令李淳风在制止太宗皇帝滥杀无辜的同时,也为大唐布下一子,构筑了一路连环劫。即选定了大唐的护国之人。 有了此人,女主武王的权力就有了制衡和行权期限。一旦期满,必将权力重新交还给李唐宗室。 倘若女主武王犯禁,突破天命束缚,欲将李唐子孙屠戮殆尽,摆脱权力制衡和时间上的限制,这位护国之人就是女主武王的监斩侯!杀无赦、斩立决! 事后种种,可以看出老阀主的长兄独孤素就是太史令李淳风选定的护国之人! 至于他是如何学到盖世武功,又是如何成为太史令李淳风选定的护法之人?我们至今一无所知。” 白复愈发好奇,追问道:“以则天皇帝逆我者亡、睥睨天下的心性,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说句大不敬的话,则天皇帝何不凭借滔天权势将独孤先生杀之后快,以除后患?” 长孙晏行对天拱手,一脸敬仰,肃然道:“这就不得不说,太史令李淳风道法之深。其所布局的连环劫,嵌套着生死劫,而独孤素就是劫才。 李淳风根据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设计出制衡女主武王的后手。护国之人和女主武王互为阴阳,相辅相成。如同一对儿并蒂莲,生死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就是说,即使武瞾获得无上权柄,但倘若她胆敢杀掉独孤素,她也会暴毙而亡。 武瞾一开始也不相信,她纵容白马寺和尚薛怀义刺杀独孤素,但屡次出手,都没有成功。后来,她又心生一计,让独孤素远征吐蕃和突厥,就是想借刀杀人,除掉独孤素。 然而,独孤素在沙场上浴血奋战、血流漂橹的时刻,也是武瞾在朝堂上最凶险的时刻。 到后来,天堂和万象神宫被薛怀义纵火焚毁,明堂之巅的金凤凰被狂风吹折? 终于让武瞾感受到上天对她的示警。 所以说,武瞾不是不想杀掉独孤素? 而是不能。” 白复恍然大悟。 独孤老阀主点头? 徐徐道来:“晏行的推断,虽匪夷所思? 但不无道理,符合太史令李淳风一贯的行事风格。否则? 在江山社稷面前? 很难说服太宗皇帝不滥杀无辜。宁可错杀一万? 不可放过一个,斩草除根才是帝王之心。 太史令李淳风道法通玄,预知未来,真是千古奇人。我大哥在武瞾眼前的出场? 也是旷古奇闻……” 为摆脱关陇贵族对李唐朝堂的影响? 武后一直想要将朝堂中枢转移到洛阳。可是高宗皇帝身体孱弱,东迁一事迟迟没有动作。 永淳元年四月,关中大饥荒,朝廷百官按惯例前往洛阳就食。高宗皇帝不得不宣布东幸洛阳。 天子出巡历来由禁军护驾的。但此时武后对军队尚未掌控。老帅裴行俭是武后的死敌? 其门生故吏在军队枝繁叶茂。 舟车劳顿中,倘若高宗皇帝禁不住风霜之苦? 驾崩当场,这帮军中统领瞬间可以操控百官,拥立太子登基,打破武后在朝堂中的精心布局。 即便顺利到达洛阳,在武后掌控军队之前,军队就是武后最大的掣肘,是武后临朝称制的最大变数。 因此,绝不能让禁军借护驾之机调到洛阳。 但是,既要保证高宗皇帝和文武百官出巡安全,又不动用禁军护驾,这个难题该怎么解决? 武后一道懿旨,把这个棘手问题抛给了新任监察御史魏元忠。 此时的魏元忠,可不是武周和中宗两朝的著名宰相。当时的他,还仅是一个位卑言轻的八品文官,手下连一个兵卒都没有。 魏元忠接到懿旨,差点当场撞死。这哪里是任务,分明就是一道秋后问斩的朱批。 魏元忠三天三夜,闭门不出,冥思苦想,终于被他琢磨出一计。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问题导向,寻求破解之法:“天子出行,浩浩荡荡,谁会来危急天子和群臣安全?” 如今正值盛唐,国富民强,天子圣明,诸王无造反夺嫡之心;长安到洛阳,地处中原,无外族入侵之患;海晏河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鲜有盗贼! 对,鲜有盗贼,不等于没有盗贼!最有可能影响天子东巡安全的就是盗匪!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谁能遏制盗匪,安抚群寇?” “唯有能被黑白两道共同推崇、尊重的绿林好汉、豪杰游侠、江湖大哥!” 想到此处,魏元忠大喜过望,连夜拜访长安到洛阳一带的黑白两道。 数日恳谈,二位南北绿林盟主、四大六扇门捕头、五路水陆总镖头、七大江湖帮派、九位黑帮大哥同推举了一位武功盖世、俊逸绝伦、侠义冠天下的无名大侠——剑魔! 几位大佬公认:只要此人出马,中原一带的绿林好汉无人敢与争锋! 那么第三个问题来了,“剑魔人在哪儿呢?” 所有人都摇头不知。这位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可遇不可求。 眼看着天子东巡日期一天天临近,剑魔下落杳无音信,魏元忠急得头发都白了,天天烧香拜佛。倘若剑魔再不出现,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就交待了。 所谓心诚则灵。上天总是在你绝望之时,给你希望。 这日夕阳西下,西风瘦马,一名小卒匆匆跑来,对魏元忠耳语数句。 魏元忠又惊又喜,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绿林护驾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少年行》王维 …… 在狱卒的带领下,魏元忠跑向长安县的大牢。 一路上,他抓紧时间,气喘吁吁询问带路的狱卒:“这位大侠是犯了什么事,被你们抓进去的?” 狱卒赶忙摇头,回道:“回大人,小人也不知道。前两天牢头让我们将采光最好的一间牢房打扫干净,我们便知这名要犯身份尊贵。” 赶到长安县的牢狱,魏元忠命狱卒打开牢房,一名疑犯身着便服,凤目微闭,盘坐在稻草垫上。 在牢头的暗示下,魏元忠不敢打扰此人打坐吐纳。魏元忠盘坐在一旁,默默观察。此人鹤顶猿背,虎体龙腮,双眉入鬓,身材雄伟,膝前地面上,平放着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刀。 过了大半个时辰,此人长吁一口气,这才睁眼。双目如同紫电,激射而来,吓得魏元忠打了个激灵。心中暗赞:“剑魔武功盖世,果然名不虚传!” 魏元忠赶忙深施一礼,谦恭道:“下官来迟,让先生受委屈了。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护送先生尽快出狱。” 那人摆手,道:“不妨事,是我主动要求进来的。外面太喧嚣,我来这里清修几天。” 魏元忠闻言,瞠目结舌。深牢大狱,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剑魔视炼狱如履平地,出入自由,往来超然。其人脉手段,可见一斑。 超凡之人,必有特立独行、匪夷所思之处!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魏元忠最后下定决心——就是他了! 魏元忠赶紧命人施酒布菜,好一顿招待,然后把举荐之大佬们一一罗列,再详细道明来意:天子要巡幸东都,百官随驾。长安禁军要陪太子监国,不能护驾。为保天子的安全,不受盗匪在路上骚扰,所以恳请大侠亲自护驾。 剑魔一听,先楞后笑。自己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纵横大河南北,威震河朔,但如此要求,也是闻所未闻。 剑魔一仰脖? 连干三碗。一饮而尽后,将碗一摔? 笑声豪迈? 道:“天子敢请,我就敢去!” 魏元忠大喜过望。两人商量过护驾细节后? 魏元忠快马入宫,向武后禀报。 武后听完? 又惊又喜。喜的是? 终于可以摆脱老帅裴行俭对禁军的控制;惊的是? 此计胆大妄为,荒诞不经。 她上下打量魏元忠,心道:“人才啊、人才!此计初听,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 却有可行之处。如此辛辣尖酸法门? 也被他寻到,真是难为此人。 此人心思活泛,不按常理出牌,不受礼法束缚? 可堪大用!”就这一念之间,让魏元忠在武周一朝飞黄腾达? 官居宰辅。这是后话,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武后也是胆识过人、能谋善断之主,与魏元忠一拍即合,马上宣旨,在承庆殿召见剑魔。 半个时辰后,剑魔一袭布衣,飘逸不尘,在魏元忠的陪伴下,从永安门步入宫城。 那天,阳光明媚,春暖如絮,正是十步杀一人的好天气。 当此人从晖政门步入殿前广场,武后坐在承庆殿内的紫色帷帐之后,葱指轻点。身旁宦官领旨,带领右武卫禁军鱼贯而出。 数百名羽林军,身披锃亮的明光铠,手持长戈劲弩,将剑魔团团围住。 魏元忠大恐,从怀中捧出武后懿旨,正要解释。 剑魔抬头,朝含元殿深望一眼,武后顿觉毛孔一阵寒凉。远隔数百米,此人眼光犀利无匹,竟能穿透至此。 剑魔一声冷笑,袖袍一挥,先天罡气透体而出,如狂风龙卷,惊涛骇浪,瞬间将羽林军手上长戈劲弩夺去。正是那招横绝天地的“飓风灭魂”。 剑魔再踏前一步,百名护殿羽林军手无寸铁、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剑魔不纠结眼前这帮蝼蚁,他身形一顿,形如鬼魅,迅如疾风。武后只觉眼前一花,此人竟能缩地成寸,瞬间移动在自己面前。 武后也是手起刀落、杀伐嗜血之人,一见此人,心中大骇。草莽之中,竟有如此英雄!鸾章龙仪、桀骜不驯、俾睨天下。曹刘仲谋、不过如此! 两人对视,天地肃杀,时空凝固。 …… 剑魔离开后,武后皓腕握拳,扬天长笑:“此人一出,谁与争锋!八荒六合,能乃我何?” …… 剑魔出山,亲自为天子护驾。十数头白额吊睛猛虎开道,千百只雕鹫鹰隼盘空巡哨。盗贼匪寇,谁敢骚扰?沿途绿林、帮派倾巢而出,轮流值守,贴心食宿,奉送呈仪,将一万多人的天子仪仗一路浩浩荡荡、舒舒服服护送至东都洛阳。 这哪里是护驾,分明是黑白两道公举的武林盛会!堂堂天子出巡,居然由绿林好汉、豪杰游侠护驾,可谓千古奇闻! 白复听罢,心驰神往,遥想独孤大侠当年翻云覆雨、群雄俯首之风采。 …… 独孤老阀主轻叹一声,继续讲道: “其实我大哥不是一开始就是游侠,他武功学成后,早年从军,为大唐开疆拓土。远在麟德元年,唐军在白江口大破扶桑海军,成功平定百济,我大哥就已立下不世战功。 彼时,名将苏定方在百济战场上黯然撤兵,六旬老人刘仁轨临危受命,在强敌环伺之中屹立擎天。我大哥辅佐刘仁轨,力挽狂澜。 白江口一战,扶桑水军兵力近四万,战船千艘。而我大唐水军兵力约一万三,战舰一百七十艘。 白江口上,烟炎灼天,海水尽赤,我大唐水军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大破扶桑水军。 白江口海战后,扶桑大军撤出百济半岛,国王扶余丰流亡高丽。我大哥趁机收复百济猛将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等人,成功平定百济。 这位黑齿常之多年后成为抗番名将,也是剿灭李敬业造反的第二军主帅。 护驾天子东巡,经此一役后,我大哥再次进入军界,帮助武后掌控军队。 武周一朝,正是有了大哥独孤素在军事上的支持,武瞾才能牢牢掌控住军权,才是不可战胜、无人胆敢挑战的则天大帝! 高宗皇帝去世前,武后虽然在朝堂精心布局,但对军队却毫无控制。 没有军队的拥戴,至高权力就是不稳固的。 有了我大哥的支持,武后终于将手伸入军中,提拔程务挺和张虔勖分别执掌左右羽林军。 禁军掌控后,武后再次出手,分派四名心腹将领王果、令狐智通、杨玄俭和郭齐宗担任州府都督,将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四大重镇军权收纳囊中。 最后,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各州各镇军事将领调动,终于将天下大半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后来的君临天下,扫除了最大的障碍。” 第二百七十三章 邻家有女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李商隐 …… 往事讲到这里,独孤老阀主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ぷ999小@说首發 ⿱ 白复心道:“武周一朝,重用酷吏,屠戮宗室,贬谪贤臣。而武曌更是因豢养面首而被后世鄙视。为何剑魔不出手干预,任她独断朝纲、乾坤倒转、为祸大唐呢?” 白复仍然好奇,但恐此问题涉及独孤素的私隐,不便再继续刨根问底儿。这些疑问留给以后慢慢探求。 推荐下,【\咪\咪\阅读\app\www.mimiread.com\】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独孤老阀主将玄铁厚背刀交还给白复。白复赶忙辞让,道:“独孤爷爷,这柄刀是独孤家族的传承之物,我何德何能,焉能独占?正好借此机会,将宝物交还给家族。” 独孤老阀主抚髯,呵呵笑道:“天下重器,有德者据之。复儿,这柄刀对我大哥意义非凡。他在羽化飞仙前将此刀传承于你,必有深意。他是得道之人,洞察深远,你切不可妄自菲薄,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长孙晏行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劝说白复收下此刀。 白复推辞不得,只能收下。在华山上接受剑魔的馈赠,还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这次知悉了这柄刀的来历,更觉这份礼物的珍贵,也更加感恩独孤老阀主的豁达和剑魔独孤素的呵护。 白复暗暗发誓,定要用这柄刀维护独孤家族的荣耀。 …… 白复走后,独孤老阀主将独孤筱重唤来,微笑道:“重儿,你觉得这位白少侠如何啊? 独孤筱重脸一红,道:“此人棋力粗浅,但学力超群,能将剑道、兵法融入棋理,权变灵活,屡败屡战……” 独孤老阀主佯怒:“跟我老头子还打马虎眼,不要避重就轻,顾左言它。我是说这个人,你觉得如何?可还配得上与我家重儿弈棋切磋,琴鹤终身?” 独孤筱重大羞?嗔道:“爷爷!”,丢下侍女,提着裙摆,夺路而逃。 独孤老阀主手抚白须?哈哈大笑,盏中茗茶,一饮而尽。 …… 离开独孤府邸?长孙晏行与白复信马由缰,并驾齐驱。长孙晏行眼望长街,意味深长?道:“复儿?据我所知?独孤素虽无敌天下,但一生从未收过弟子。你和独孤家有这层渊源?更要力结善缘。 筱重这孩子?温婉柔慧。在众多孙辈中,老阀主最疼爱这个孙女?你要多多主动,常来往。大时代将至?正是你们年轻人移星转斗、改天换日之际……”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白复自然知道长孙大人是何意。但心中已有杨亦蝉?再也装不下别人。他沉吟片刻?与其让大家误解,不如干脆把话挑明。 他目光炯炯,迎向长孙晏行,将自己与亦蝉之事如实告知。 长孙晏行听罢,轻摇折扇,笑道:“复儿,人生大事,先别急着跟自己较劲。筱重乃棋圣王积新的关门弟子,棋力无双。跟她学学棋,就当你们年轻人,多结识一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莫说我倚老卖老,有些人和事,需要一些时间来品。” …… 弈棋选婿之事,在独孤府内悄悄传开。 数日后,独孤筱重的母亲——裴夫人匆匆返回府邸,愁眉不展。一入庭院,正见夫君独孤仲雷专心致志修剪盆栽,对自己的出现,浑然不觉,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她冲到夫君面前,嚷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摆弄这些。我问你,筱重是不是你闺女?” 独孤仲雷头也不抬,用花剪剪去一枝歪斜的枝条,调笑道:“十六年都过去了,你可别现在告诉我,筱重不是我闺女?” 裴夫人一屁股坐在花坛前的石墩,道:“这当口,你还跟我贫儿?咱爹有意将筱重许配给徐太傅的弟子,你知道不?” 独孤仲雷放下手中花铲、花剪,用毛巾擦干净双手,好整以暇,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这少年我见过,不错。” 裴夫人气道:“什么不错?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蒙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我刚从吏部尚书府邸回来,尚书夫人告诉我,这个什么白复,只是一个八、9品的小小校书郎,连后补县丞都够不上。就他那点俸禄,自己在长安生活都难。 你是猪油蒙了心啦?长安那么多皇亲国戚、公侯世家的公子你不选,偏偏选这么一个异乡佬?你不怕丢人,我还怕让丢人呢! 越国公崔珉的夫人相中了我弟弟家的女儿,昨天提的亲。崔裴两家再次联姻,佳偶天成。长安适婚的世家子弟又少一个。 你说,崔珉的公子多好啊,相貌俊朗、文采斐然,仪态翩翩,人家对眼巴巴盯着咱家闺女。可是你说咱家筱重,死活看不上眼。好说歹说,连面都不见两次。犟的不行,这点倒是随你。这下好了,便宜我弟媳了。我弟媳这两天拽的不行。眼瞅着要封一品诰命夫人了。 要我说,你跟父亲大人说说,也选一个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我这当娘的也放心。” 裴夫人伶牙俐齿,象攻城弩箭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独孤仲雷笑道:“白复这孩子和咱们独孤家族有莫大渊源,父亲亲自下场挑选。 除此之外,我姐夫长孙晏行也对其赞不绝口。要知道,我姐夫的月旦评号称天下第一,数十年庙堂江湖,从未看走眼过。我姐夫从小视筱重为己出,比我还宝贝筱重,要是所遇非人,他能胡乱牵线?” 裴夫人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视为己出!说得好听,他怎么不把女儿嫁给白复,反而许配给了庆王李琮!” 独孤仲雷哭笑不得,道:“你这是什么浑话!我姐夫的女儿比白复大了整整八岁。出嫁前,白复还没来长安呢!” 裴夫人也觉自己此话不妥,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独孤仲雷见气氛缓和,徐徐解释道:“这白复乃是青城青玄掌门的得意门生。川帮姜隐农格外关照。他来长安后,徐太傅一直带在身边悉心培养。这几位都是当今高人,若非国之重器,他们岂会花精力照拂?”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争锋之人 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千古风流金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却笑泸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试手不?寿君双玉瓯。 ——《破阵子·掷地刘郎玉斗》辛弃疾 …… 弈棋选婿之事,在独孤府内悄悄传开。 数日后,独孤筱重的母亲——裴夫人匆匆返回府邸,愁眉不展。一入庭院,正见夫君独孤仲雷专心致志修剪盆栽,对自己的出现,浑然不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冲到独孤仲雷面前,嚷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我问你,筱重是不是你闺女?” 独孤仲雷头也不抬,用花剪剪去一枝歪斜的树干,调笑道:“十四年都过去了,你可别现在告诉我,筱重不是我亲闺女?呵呵” 裴夫人不顾石面冰凉,一屁股坐在花坛前的石墩上,道:“这当口,你还跟我贫儿?咱爹有意将筱重许配给徐太傅的弟子,你知道不?” 独孤仲雷放下手中花铲、花剪,用布巾擦干净双手,好整以暇,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这少年我见过,不错。” 裴夫人气道:“什么不错?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蒙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我刚从吏部尚书杨大人府邸回来,尚书夫人告诉我,这个什么白复,只是一个八、九品的小小校书郎,连后补县丞都够不上。就他那点俸禄,自己在长安生活都难。 二郎,你是猪油蒙了心啦?长安那么多皇亲国戚、王侯贵胄家的世子你不选,偏偏挑这么一个异乡佬?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 越国公崔珉的夫人相中了我弟弟家的女儿,昨天提的亲。崔裴两家再次联姻,佳偶天成。长安适婚的世家子弟又少一个。 你说,崔珉的公子多好啊,相貌俊朗、文采斐然,仪态翩翩,人家眼巴巴盯着咱家闺女。可是咱家筱重倒好,死活看不上眼。好说歹说,见了一面? 就没下文了。犟的不行,这点倒是随你。这下好了? 便宜我弟媳了。我弟媳眼瞅着要封一品诰命夫人了? 这两天眉飞色舞,拽的不行。 要我说? 你跟父亲大人说说,给筱重也选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知根知底的人家? 我这当娘的才放心。” 裴夫人伶牙俐齿? 象攻城弩箭一样? 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独孤仲雷笑道:“说到知根知底,白复这孩子和咱们独孤家族有莫大渊源,父亲才亲自下场挑选。 除此之外,我姐夫长孙晏行负责把关? 他对白复也是赞不绝口。众所周知? 我姐夫的月旦评号称天下第一,数十年庙堂江湖,从未看走眼过。我姐夫从小视筱重为己出,比我还宝贝咱家闺女? 要是所遇非人,他能胡乱牵线?” 裴夫人撇撇嘴? 不以为然:“视为己出!说得好听,他怎么不把自己女儿嫁给白复,反而许配给了庆王李琮!” 独孤仲雷哭笑不得,道:“你这是什么浑话!我姐夫的女儿比白复大了整整八岁。出嫁前,白复还没来长安呢!” 裴夫人也觉自己这话不妥,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独孤仲雷见气氛缓和,微笑挽起夫人,温情脉脉返回屋内。到了内室,让下人们关门退下,这才开口道:“我再给你说个秘密,你知道就好,千万莫与旁人语,省的招来杀身之祸。” 裴夫人见夫君神色郑重,也点头应允:“大人,你放心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你提醒过的事,我连亲弟弟也不会说。” 独孤仲雷点头,徐徐解释道:“父亲告诉我,近年来天有异象,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形成“杀、破、狼”格局。七杀星,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星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星,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以此天象而言,未来一二年,怕是会遇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长安危矣、大唐危矣! 届时,别说咱们门阀世家可能会有灭族大难,就是李唐皇室恐怕也会被屠戮殆尽。一旦平衡权力的山峦崩塌,站的越高,摔得越惨。 开元盛世,承平已久。京城里的这些公子哥养尊处优惯了,诗酒清谈,舞文弄墨尚可。一旦刀兵四起,兵连祸结,他们仓皇南逃,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家中女眷。老话怎么说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嫁给他们,祸福难测。 反过来,战火纷飞、狼烟四起之时,正是草莽英雄崛起逆袭、横空出世之际! 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唯大英雄,纵横捭阖,气吞万里如虎! 绿林好汉、游侠豪杰,若在太平盛世,可能就是一介武夫,占山为王,罗落草为寇。机遇好点的,也不过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但遇上金戈铁马、南征北战的大时代,就能移星转斗,偷天换日。君不见,隋末瓦岗寨群雄、河北窦建德呼? 这白复乃是青城青玄掌门的得意门生,文武双全、武艺高强。在益州时,川帮姜隐农就格外关照。 “扬一益二”,天府之国,益州自古繁华富庶。川帮在巴蜀经营多年,实力不容小觑。一旦天下有变,依山川天险据守,进可攻,退可守,谁能奈何?待真龙出现,辅佐明主,挥师北上,问鼎天下,逐鹿中原! 徐太傅与姜隐农素来交好,自然明白姜隐农的用意。白复来长安后,虽被李林甫陷害,但徐太傅一直将其带在身边,悉心培养,将毕生才学悉数传授与他。 这几位都是当金高人,若非重器根苗,他们岂会花精力照拂? 若我姐夫所料无差,这白复就是川帮选中——争锋天下之人!”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裴母择婿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忆帝京》柳永 …… 独孤仲雷的话让裴夫人瞠目结舌、回味许久。 裴夫人系出河东裴氏。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将相接武、公侯一门、冠裳不绝。 裴夫人作为闻喜裴氏嫡女,也不是等闲之辈。夫君独孤仲雷的话虽然言之凿凿,但似乎并没有将其完全说服。 裴夫人回过神后,不屑道:“夫君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对于白复这种庶民来说,要想鱼跃龙门,谈何容易! 太傅虽然德高望重,但如金远离庙堂,天子疏远,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举足轻重。朝廷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人走茶凉。就算白复是太傅的关门弟子又如何,以后谁还会一直关照他? 姜隐农当年倒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厉害人物。如金成了绿林中人,偏安一隅,鞭长莫及。川帮虽经营多年,但其实力无非也就是钱财。躲在巴蜀,依仗剑门关和蜀道天险或能自保,但要想逐鹿中原嘛?哼哼,他的先祖姜维将军都没能做到!难不成,他认为自己胜得过诸葛武侯? 至于青玄道长嘛,我就更看不上了。他当年鸾章凤姿,名动长安,才冠京华,与你姐夫长孙晏行合称“绝代双骄”。被先帝寄予重望,认为两人未来定是国之柱石、宰辅之才。只可惜,不能洁身自好,最后害人害己,远遁巴蜀大山。 所以说,选定之人就真的有天命吗?青玄道长当年何尝不是选定之人!结果怎样?可见命运造化,半点不由人。 不得不说,金日白复还真有几分他师父当年的影子。可即便达到了他师父巅峰时的高度、一般风头无两,又能怎样? 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我就怕青玄的宿命再次降到他徒弟身上,再把我闺女搭进去。” …… 裴夫人的话让独孤仲雷一声长叹。青玄道长当年惊才艳艳,翩翩风采,自己记忆犹新,也曾是自己少年时艳羡仰慕的榜样。只可惜,京华烟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裴夫人见夫君神情有些动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给女儿选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之人物。作为女人,我却不以为然。 我可不希望女儿嫁给什么移星转斗、改天换日的盖世英雄。在我们女人看来? 这些自命不凡的大英雄最是无情。满口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道德仁义,骨子里视妻妾如衣服、视权力如生命。为了权力地位? 头可断、血可流、家可抛。 君不见长坂坡前抛妻弃子? 江左骗婚的刘玄德呼?其先祖刘邦也是个共患难、难富贵的货色。 古往金来,为了虞姬? 不肯过江东的,也就一个楚霸王——还落个身死族灭、饮恨千古的下场。 所以? 我这为娘的? 可不希望女儿成为第二个孙尚香。不想让家族兴衰的责任落在女儿身上? 不想让她成为家族争霸天下的牺牲品。 我就想要点实际的,替闺女选个门当户对、诗书传家、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的长安子弟。 无论白复多优秀,庶民就是庶民,哪比得上世家子弟枝繁叶茂、根基深厚。 我爹爹常说:‘我裴氏一门之所以能有百年基业、声势显赫、彪炳史册? 不是靠家族中名卿贤相们的高瞻远瞩、神机妙算? 而是在每次重大选择的时候,家族总是把宝押在赢面大的一方。门阀世家人才多、资源广、积累厚、输得起,不管开局如何艰难,过程如何曲折? 拼到最后,总是反败为胜、力挽狂澜。’ 咱们选女婿? 也应如是。不能靠赌,还是要把宝押在赢面大的一方。” …… 这日虎贲军操练结束,杨亦蝉筋疲力尽。思量着金晚就在营内宿舍静养,又怕李璘见怪。匆匆赶回永王府,李璘在外应酬,尚未归来。 杨亦蝉略感不适,服用完姜茶,便让侍女服侍泡汤。出得一身大汗后,浑身通透,方觉鼻塞的症状缓解一些,但可能浸泡时间过长,有几分头晕目眩。 杨亦蝉披上浴袍,推开花棂窗,排风透气。 卧房外的庭院内叠造假山,假山高陡峭峻,笼络起隐,遍多坳坎,在松萝乔卉的掩映下,植立轩堂前。 假山下方的池塘内,原有的几尾游鱼不见踪影。此季节,荷花凋零,碧叶败落,显得池塘枯颓萧瑟。 …… 李璘在外应酬到很晚,才返回府邸。听说杨亦蝉来了,李璘心念一动。 喝完醒酒汤,服下暗格内的药丸,沐浴更衣后,李璘赤裸上身,仰躺在绣床上,伸了个懒腰,有一搭没一搭问道:“杨妹,青城白复可是你师兄?” 杨亦蝉正对镜梳妆,闻言顿生警觉。佯装摘卸首饰,故作镇定道:“是啊,前两天我们在长安的青城同门还一起聚了一次。他当年落选虎贲军,错失机会,这两年在长安混的越发不如意。看他样子,保不齐哪天就返回青城了。 对了,你怎么突然问起我师兄啦?” 李璘翻了一下身,瞄了一眼杨亦蝉,道:“本王敢打赌,你师兄不会离开长安。要是有空,最近你可以跟他多走动走动。” 杨亦蝉暗暗一惊,将柔软丰润的身子主动倚向李璘。眼波流转,抿嘴一笑道:“王爷,你这又是何意啊?” 李璘眯眼望着杨亦蝉,大有深意,故作神秘,道:“听说,独孤仲雷要将他的掌上明珠许配给白复。你师兄要时来运转了!” 杨亦蝉大惊,不动声色回道:“不会吧,徐太傅不是都告老还乡了吗?这长安城里,还有谁会帮他?” 李璘淫邪一笑,道:“这一点,我也没想明白。要不,你帮我查查?”说罢,撩开锦被,一双禄山爪伸向杨亦蝉胸前…… 一番云雨之后,李璘抱着绣花枕,呼呼大睡。杨亦蝉望着刺绣帷帐正中的一对儿鸳鸯,心绪起伏,醋意难平,一夜未能安稳入眠。 …… 第二百七十六章 伊人若斯 早入商山百里云,蓝溪桥下水声分。 流水旧声人旧耳,此回呜咽不堪闻。 ——《入商山》杜牧 …… 自打有了玄铁后背刀后,白复对刀有了新的认识。恰好身边就有一个玩刀的高手——掌勺师傅黄震,可以随时讨教。黄震刀工娴熟,剁肉切菜,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不像五虎断门刀这类以刀法扬名立万的门派,他们的弟子往往随身携带数把令人眼花缭乱的长短刀。黄震的刃上功夫,凭借就是一把简简单单的菜刀:钢铁捶打而成的刀身,椴木的刀把,锋利的刀刃。 这把既能切菜,又能杀人的菜刀,被黄震整天满不在乎地悬在手上、横插腰间。 这把刀是黄震在街市上买的,价格不贵,也就十几文大钱。如何做到运刀灵动、盈巧?黄震的师傅就说了八个字:“刀不离身、常磨常新”。 这柄菜刀跟了黄震多年,他习惯了这把刀的宽度和重量,知晓刀把的形状,熟悉刀片的色泽。 黄震神情豪迈,目光炯炯,喝道:“提刀而立,为之四顾。握刀在手,无所不能!” 面对白复的仰慕,黄震接下来的一句,呕出白复一口老血! “刀刃切菜,刀背捶肉。刀把头可作槌杵,将花椒放入小盅,研磨成粉。刀面可用来拍姜蒜,让汁儿渗出。刀面可以当锅铲,菜板上无论荤素,都可以铲起来,丢到锅里。” 玩笑归玩笑,不可否认,黄震一旦操刀在手,无论是切肉丝,还是剔肋骨,黄震能立刻沉浸其中。即便身处狼藉斑驳的厨房,面对喧嚣嘈杂的伙计,黄震也如入定高僧一般,欢喜自若、云淡风轻。正所谓:由刀入静,定慧不二。 …… 与中原男人崇尚“君子远庖厨”不同,蜀中男人很小就明白“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每个巴蜀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两手烧菜绝活。 黄震告诉白复,让家人吃上自己做的菜,才叫汉子,做男人才“巴适”! 这日旬日,白复从黄震手里学了道新菜。 白复舀了勺油,倒进黑乎乎的铁柴锅。感受到油烧热,放入花椒。花椒一粒一粒在锅中漂浮、翻腾、炸开? “嗤嗤”作响。将肉入锅,快速翻炒颠勺? 炒到肉丝由红转白。再入椒末、姜蒜翻炒? 爆香扑鼻而来。再入配菜,翻炒均匀。最后? 倒入酱料,勾芡收汁。 出锅! 雪白剔透的肉丝、翠绿欲滴的莴笋、嫩滑脆爽的木耳、还有沉浸在红油中的海带丝和粉丝。 一嘬入口? 汤汁流滑。 …… 正当白复沉浸其中之时? 杨亦蝉推门而入。 白复见之? 惊喜过望。白复赶忙脱下厨袍围裙,洗净双手,亲手给亦蝉端水沏茶。 换成以往,黄震也会从厨房出来? 跟亦蝉打个招呼。但这次黄震显然没有什么热情? 径自走向后院。让伙计扛来半扇羊,掏出剔骨刀,一刀一刀斩骨剔筋。 杨亦蝉用绢帕轻拂胡凳,方才入坐。端起茶碗? 鼻端轻嗅后,便将茶碗放下? 笑道:“复师兄,这款‘峨眉飘雪’是去年的陈茶了,你怎么还在喝呀?赶明儿个,我让人给你送两篓当季的新茶。” 白复憨厚一笑,一仰脖,将茶水灌入喉中。白复笑道:“我在青城时,师父常喝这款茶。下山以后,才知道这是最普通的花茶。我还纳闷,师父这么懂茶之人,为何对这单薄之茶爱不释手。现在有点明白了,习惯的东西,用起来最轻松舒服。” 杨亦蝉回应一笑。 她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两件貂皮袄,递给白复,道:“长安冬天比青城冷得多,你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 白复接过皮袄,赶忙穿在身上,夸张地伸伸胳膊、转转身,对杨亦蝉谄笑赞道:“杨妹,这是你亲手缝制的吧,还是那么合身!” 杨亦蝉也不接话,抬眼看看,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师兄穿上还挺精神。” 白复脱下貂皮袄,小心翼翼收好。白复轻轻握住杨亦蝉的纤手,深情款款:“谢谢师妹!” 杨亦蝉手若触火,把手抽回,低头不语。 白复尴尬笑道:“杨妹,你稍等一下,我也有礼物送你。”说罢,匆匆跑上楼阁,从自己屋里取来一个木匣。木匣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线条素朴简约。 白复把木匣打开,里面有四本用绢帛装订而成的册子。 白复将四本册子递给杨亦蝉,道:“杨妹,这三册书,是我这趟洛阳之行体悟的武功心法。我分门别类整理成拳脚、刀剑和内功三科。第四册书,是我专门针对你过往功夫的薄弱环节,查漏补缺,提出的改进建议。你可以从第四册书练起,先弥补不足,再博采众长。只要肯下苦功,你的武功定能跃迁精进!” 杨亦蝉颔首谢过,随手将这四本册子放在饭桌上。 白复见之,欲言又止。 略一沉吟,白复将木匣递过去,轻声道:“绢帛易脏,放在里面稳妥些。” 杨亦蝉一笑,也不反驳,学着白复的样子,轻手轻脚将册子装入木匣。抬眼一瞥,白复已是一头大汗。 杨亦蝉凤目一扬,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耽误师兄时间了。” 白复赶忙起身,躬身道:“哪里哪里,师妹见笑了。” 送出门外,杨亦蝉将要登上马车时,突然扭头,对白复道:“师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复赶忙点头,道:“师妹请说。” 杨亦蝉轻声细语,道:“我听说师兄马上要成为独孤家的女婿了,不知可有此事?若果真如此,我就提前恭喜啦。” 白复恍如大悟,心道:“怪不得师妹金天不甚高兴,原来是因为这事。” 白复连忙解释:“前两天长孙大人带我拜谒独孤老阀主时,确实见过一位独孤家的姑娘。她是棋圣王积薪的关门弟子,我代长孙大人与其对弈了三盘。当时是这么个情况……如此这般,而已。 师妹可千万莫要误会才好,还请师妹给我机会。” 杨亦蝉默默听完,道:“师兄,长安城里风言风语,你好自为之吧。” 白复不知该如何解释,折腰示好。 杨亦蝉不再多言。上车后,杨亦蝉拉开车帘,望向白复,浅笑盈盈,道:“师兄,咱们外乡人在长安也不容易。你要是真喜欢人家独孤姑娘,就娶来给我做个嫂子吧。” 说罢,挥手道别,笑靥如花。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锦瑟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李商隐 …… 杨亦蝉走后,白复连续数日闷闷不乐。烦躁苦闷,颇难派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找些事做。 这日一早,白复来到务本坊国子监内的弘文馆。本想这里书声琅琅、庭院深深,或许能平复自己纷乱之心。可无论是诵读还是习字,都于事无补。 白复沮丧,把笔一丢,步出弘文馆。信步由缰,走哪算哪儿。长安白复本不熟悉,务本坊又大,三转两转,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 巷子的把头,有个不大的寺庙,远离喧嚣。白复不假思索,走进寺内。 刚入庙门,眼前一亮,寺庙大殿前的院落里,有棵千年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冠如伞盖,树干之粗壮巨大,得数人才能合抱。树下一案石桌,四张石凳,供人歇脚。 “杏叶凋零鸭脚黄,渭柳烟笼翡翠丝”。秋冬季节,金黄色的银杏叶如漫天飞花,翩翩而落,遍洒庭院。 漫天杏雨,遍地黄花,白复一袭白衣,形只影单,仿佛踏入虚空之境。 白复禅心顿起,寂寥凝静、半步虚空。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复才如梦初醒。他对着银杏巨树,深躬一礼。 白复参拜完大雄宝殿,再看两侧禅房,有数名香客抄经礼佛。 禅房正中木架上的一处山水盆景吸引了白复的注意。 此盆景选墨石做主山,主峰悬崖横亘、绝壁凌空、栈道险峻? 山脚空透,成溶岩洞穴。次山山势平峻? 滩岩石砚临水自然。 水中渔船星落? 白帆点点,秋水长天? 落霞孤鹜。 隔江远山,山上有一小小木亭? 亭中似乎樵夫遇仙? 烂柯棋局? 换了人间。 白复顿觉自己就是这山水间的渔樵,撒网伐木,闲散隐逸,逍遥乐天。 如此盆景? 意境深远? 竟能将山河方寸,将天地微缩,足不出户便可游历名山大川,饱览湖光山色。 洛阳之行? 让白复着迷于掇山理水。从此盆景可知,寺内定有高人。白复窃喜? 快步走入寺庙后院。 果不其然,后院里零零散散堆满了各色石料、花卉,雕琢切割用的刀锉斧凿,还有许多半成品的山水盆景。 一名盆景匠师头戴毡帽,身穿匠服,正蹲在地上埋头选料。 白复走上前,深施一礼,道:“小子不才,见过前辈!” 那人略微错愕,扭过身,抬眼一望。两人同时惊呼:“是你!” …… 原来此人竟是独孤筱重!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又同时问出一句。随即哈哈大笑,此前尴尬一扫而空,仿佛多年老友。 独孤筱重起身,施礼微笑,道:“黑子请!”,示意白复先说。原来,那日弈棋,白复执黑。 白复施礼感谢,道:“我金日路过此地,见银杏花开璀璨,于是便走了进来。后来在禅房看到一处妙不可言的山水盆景,便道此地必有高人,于是便寻仙求道而来。” 独孤筱重闻言,一如既往地脸红。 她轻声道:“白少侠看到的那盆山水盆景,是我师父所造,名为‘神游’,也是他平生得意之作。白少侠能领悟其中意境,师父知道了,必然引为知己。” 白复奇道:“棋圣还懂盆景?” 独孤筱重哑然,嗔道:“我也有好几个师父,好嘛!” 白复闻言,挠头一笑,道:“抱歉抱歉,失礼莫怪。” 独孤筱重的鼻子俏皮一耸,做了个了然不怪的表情。 白复问道:“独孤姑娘,怎会在这里?” 独孤筱重柔声道:“这里是我们独孤家供养的寺庙,每当我心绪纷杂,无心弈棋时,就会来这里清修几日。制作盆景,养心凝神。” 白复奇道:“独孤小姐也有心绪烦乱之时?” 独孤筱重本想给白复个大大的白眼,但不知怎的,心念一转,脸竟红到耳根。 白复本想开个玩笑,却忘了对面是个极易羞涩的姑娘。见此,赶忙刹车打住,换个话题问道:“我跟着太傅,学了不少掇山理水的学问,没想到这山水盆景竟能移天缩地,山水入画,巧夺天工。 这里面的学问和法门,你能给我讲讲吗?” 独孤筱重是此道高手,她带着白复,指着庭院里的盆景,一盆盆讲起: “盆景,顾名思义,盆中之景。被喻为‘无声之诗,立体之画’。通常分为山水盆景和树桩盆景两大类。树桩盆景也称‘盆栽’。 山水盆景则要复杂些,以山石为主料,配以树、草等配件,通过精选、切割、雕琢、拼接、胶合等工序,盆中置景,模拟山川大河,期翼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引人遐思。 你看这盆,这盆名为‘江山数青峰’,选用纵向纹理的千层石,取石林排空的意境而创。大小峰石林立,主峰独领风骚,构成万山红遍,群峰竞秀之美。 山峰如长剑破空,大小穿插,彼此映衬。山峰中植有一小片树林,反衬山势陡峭,孤高桀骜,如同华山莲花峰,孤傲不群。取‘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之意境; 山底坡脚稍有变化,用幽深的洞穴增加险峻之感,让人有一探究竟之欲; 洞穴之外的绿水碧波上,烟波浩渺,渔家撒网捕鱼,正所谓:“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柳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白复观之,赞不绝口,道:“好一个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白复问道:“那几盆是姑娘所造,让在下也见识见识。” 独孤筱重犹豫了一下,才不好意思指着四周的盆景道:“这里的盆景都是我这几个月的作品。” 白复肃然,拱手抱拳道:“姑娘胸中丘壑,即便一般男子也难企及!” 独孤筱重美瞳晶光一闪,惊讶道:“可否请白少侠指教一二。” 白复走到一处盆景处,笑道:“若我能说出这盆的意境,可否将其送给我?” 独孤筱重美目涟涟,灿如夏花:“君子一言。请!” 白复声音浑厚低沉,娓娓道来:“这盆选用雪花石为主材。雪花石中含有石英成分,姑娘你充分利用其条纹黑白分明、云英交灿的特点,创绘出一派春寒乍暖,融雪成河的壮美景色。 主峰峻峭挺拔,峰顶积雪未消,天寒地冻,刺骨凛人。山间翠柏生机盎然,仙影飘逸。 雪花石黑白辉映,仿佛峡谷间有瀑布飞泻,呜咽泉鸣,给人一种苍古宁静之美。 坡脚蜿蜒崎岖,更显得山高路险,游子孤独羁绊。” …… 独孤筱重双眸泛起一层薄雾,久久不忍离开。 第二百七十八章 棒打鸳鸯 黄昏犹是雨纤纤。晓开帘,欲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孤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厌厌。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江神子·黄昏犹是雨纤纤》苏轼 …… 回到弘文馆,白复找来各式石材,按照独孤筱重的指点,掇山叠石,玩味山水盆景。 偶一抬头,杨亦蝉的倩影还是挥之不去。 白复长叹一声,埋下身子,继续叠石。 …… 正在伏案创作中,弘文馆的另一名校书郎花烬繁匆匆跑来,道:“白兄,快随我来。” 白复放下手中活计,笑道:“何事让花兄如此失态?” 花烬繁气喘吁吁,道:“金日来了七八位国公夫人,拿着重金到咱们弘文馆求字画。 画馆金日坐堂先生人数不够,齐先生说你书画功底好,让你一起帮着画两幅。这些国公夫人可都是皇亲国戚,得罪不起,你就受受累吧。” 说罢,不等白复答应,拉着白复便跑。 花白二人来到弘文馆画馆时,画馆的几位先生和学生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一群服饰华美,珠环玉翠的贵妇人在内堂品茗攀谈,偶尔出来溜达一圈,观赏先生们挥毫泼墨。 白复被带到一张大桌前,笔墨纸砚已经备好。 如何落笔? 沉吟片刻,独孤筱重所赠盆景的意境,跃然入心。白复这才动笔。 谋定而后动,一旦运笔,白复落笔如雨,积墨点皴,一点一滴点刻出山石松木的形态。然后,在第一层墨之上再堆第二层墨点,一层一层地把墨堆上去,让墨色浓郁,如行夜山。 慢慢地,一幅溪山雪霁图跃然纸上: 近景山隅一角,道路横斜,白雪皑皑。路边有小桥、篱舍、村店、屋宇。 画面左下方有一座木拱桥,桥面被雪覆盖,如披一层素纱。木拱桥的右侧,树木凋零。一人行色匆匆,背着行囊,手拿油布伞,似乎正要过桥。身后两人赶着四头驴,沿着山路走来,驴身上驮着沉甸甸的货物? 步履蹒跚、行走辛苦。 画面正中有一座临溪草棚,可能是村头野店。草棚四周并无围墙? 四面透风? 地处溪边,背倚山石? 冷风萧瑟。屋后有五六棵枯木,疏疏落落? 荒寒干涩。唯有一棵芭蕉树? 在草棚前郁郁葱葱? 盛开绽放。 画面中景是一条小溪,溪畔坡石有渍染无勾皴,溪面用墨色渲染,黑白对比、前实后虚? 更反衬出两岸积雪之白? 落雪之厚,天地之孤寂。 天寒地冻的溪流上,孤单单一叶篷船,一渔夫头戴斗笠? 身批蓑衣,盘坐船头? 一人一杆,独钓寒江。 画面的远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悬崖峭壁之间有一线细细的飞瀑,瀑布顺流而下,被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巨石,一分为二,直下三千尺,有一种隆隆作响的气势。 山峰右侧,松柏茂密,隐隐约约可见一片寺庙。距离寺庙千尺的崎岖山路上,有一位穿着僧袍的老人,偻着腰前行,孤独的翻山越岭。 整幅雪溪图,笔法英朗,意象寥廓。疏林远山,积雪堆叠,寒松静水,一片肃杀。 皑皑白雪、江村寒树、野水孤舟,这些平凡寻常的景致在白复拙朴、素雅的笔下,构成一片空旷寂静的天地。 …… 白复尚未画完,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除了一众国公夫人,连画馆里的先生也被白复技法所吸引,禁不住弃笔围观。 等白复画作完毕,画馆的几位坐堂先生拍案叫绝,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一位贵妇人道:“峭壁之瀑,轰鸣之声回旋耳畔,似乎有水花溅出,应为本图‘画眼’。诚如谪仙人所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坐堂的抱石先生摇头道:“不然。孤舟蓑笠翁这一角色,更让整幅画意境深远,气韵高绝,才是‘画眼’所在。” 齐先生手缕长髯,笑道:“翻山越岭的老僧,更有余味。腰背虽驼,心志仍坚,不畏严寒酷暑,无惧风霜雨雪,像极了万里迢迢探求佛法真经的玄奘大师。” 几位坐堂先生就‘画眼’为何,争论不休。 …… 按照国公夫人们之前和画馆的约定,为首的一名国公夫人拔得头筹,将这幅幅溪山雪霁图收入囊中。花落谁家,羡煞一干众人。这名贵妇人把白复邀入内室品茗,单独致谢。 白复跪坐塌上,对面美妇,云鬓高盘,宫娥淡扫,神情倨傲,雍容华贵。身后两名侍女也是气质脱俗,秀美灵动。 白复不敢直视,眼观鼻、鼻观心。 美妇一句话也不说,直勾勾地盯着白复,看得白复心头发毛。屋内悄然无声,半响,白复正要借故离开,美妇突然开口,道:“你就是徐太傅的门生白复吧?” 白复点头。 美妇道:“我是独孤筱重的母亲,我娘家姓裴。” 白复一凛,赶忙长身而立,深躬一礼,道:“在下不识夫人,还请见谅!” 裴夫人手一抬,道:“坐。” 白复这才敢入座。 裴夫人道:“上次在庆王府的家宴上,我就见过你。不得不说,你还真有几分你师父青玄道长当年的样子。” 白复施礼,笑道:“原来夫人认识我师父?” 裴夫人轻哼一声,道:“你师父当年名动京华,谁人不识。只不过他眼高于顶,眼中只有皇室宗亲。” 白复听裴夫人言语不善,不敢多话,屏气凝神,察言观色。 裴夫人道:“你们只见过一面,我家重儿就对你赞不绝口。” 白复谦逊道:“孤独姑娘兰心蕙质,才华横溢,实在令在下汗颜。” 裴夫人颐指气使,越说越来劲儿,语气也愈发不客气:“筱重年幼,养在深闺,不懂识人,不像你们这些江湖人士,人情练达,圆融世故……” 白复越听越不是味儿,鉴于对方是长辈,只能耐着性子,强忍心中不忿。 裴夫人见白复态度谦恭,心里越发来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料定白富,必有所图。终于忍不住,把话摊开。 她道:“那我就直说了吧,我不同意你和筱重的婚事。虽然有老爷子给你撑腰,但我才是筱重的母亲。我的女儿,我说了算。” 白复闻言,颇为错愕。独孤老阀主和长孙大人虽有此意,但从未说破。裴夫人此间将话挑明,不知何意? 裴夫人见白复脸现惊讶,更觉自己判断无误。她冷哼一声,道:“你们大好儿男,自当凭自己本身扬名立万,靠攀附妻家,登龙上位,臊是不臊?” 好一句诛心之言,刻薄狠毒。 白复何等样人,哪堪如此屈辱。 白复目光如炬,直视裴夫人,道:“独孤家族,门阀世家,富贵显赫。吾等草莽,躬耕江湖,不求闻达于诸侯。虽寡浅鄙陋,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实在不敢攀龙附凤。请夫人放心。” 说罢,深施一礼。一撩衣袍,拂袖而去。 裴夫人眼现鄙夷之色,侧头对身后两名侍女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庶民子弟,没有教养! 他的话你们都给我记下了,下次上门,看我如何羞臊他!” …… 剑圣裴旻进入弘文馆时,正见到裴夫人领着一众国公夫人趾高气扬离去。两人对望一眼,互不搭理,各自行去。 裴旻叹道:“我这个族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要出场,定无好事。” …… 第二百七十九回 轻薄公子 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 双蹬悬金缕鹘飞,长衫刺雪生犀束。 绿槐夹道阴初成,珊瑚几节敌流星。 红肌拂拂酒光狞,当街背拉金吾行。 朝游鼕鼕鼓声发,暮游鼕鼕鼓声绝。 入门不肯自升堂,美人扶踏金阶月。 ——《公子行》顾况(唐) …… 回到独孤府邸后,裴夫人依然气愤难消。一屁股坐在榻上,将手中画卷丢落在地。 独孤仲雷迈入房门,顺手将画卷捡起,笑道:“何事让夫人如此怒不可遏?” 裴夫人指着画卷,气道:“都说白复才华横溢,我看不过是绣花枕头。连芭蕉树长在什么季节都不知,这不正是老夫子口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腐儒? 这一幅烂画,花去我一大笔银子。被人诟病出这个瑕疵后,马上一钱不值。姐妹们哄笑,害得我在她们面前羞臊难堪。真真气煞人也!” 裴夫人舌灿莲花,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但隐去了自己单独约见白复之事。 独孤仲雷问清来龙去脉,不由好笑。他将画卷平铺于长桌上,细细打量,越看越是欣赏,道:“不简单,如此年纪,气魄格局,不简单!” 看到雪中芭蕉,独孤仲雷抚髯赞道:“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你们这些国公夫人们观画,只能玩味画面上的人物、景色,至于那些深远玄奥的意蕴,则很少有谁能领会。 无疆漫雪,翠绿芭蕉,经霜雪而不萎。在造化自然中,也许天地循环是一个不可突破的樊笼,但纤运天才则能突破疆界,把大雪消溶,让芭蕉破土,改天换地,超拔于时空。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精于绘事者,不以手画,而以心画,意到笔成。这雪中芭蕉,正是白复神与物游、画龙点睛之笔。画思入神,迥得天机,岂是你们这帮俗人所能领悟?” 裴夫人赶忙凑近道:“那就是说,不是笔下瑕疵,不会亏钱咯?” 独孤仲雷闻言,为之气结。 …… 最近一段日子,永王李璘很少在家宴请宾客,经常外出应酬。每次应酬都很晚回府。回府以后,也不回卧房,就在客房入睡。美其名曰,不打扰杨亦蝉休息。更有几次,酒宴喝到深夜,甚至错过了关闭坊门的时间,到第二天才回府。 时间一长,杨亦蝉起了疑心。她设计支开侍女,偷偷翻检李璘换洗衣物。这些衣服上,虽没有女人残留的发丝、脂粉,但却有一股女人独特的体香。 杨亦蝉醋意大发,发誓要找到这勾引自家男人的浪蹄子,把她撕成碎片。 算准李璘出没的日子后,这日,杨亦蝉让侍从带话给永王李璘:自己今日略感风寒,身体不适,就留在虎贲军营休息,不回王府了。 目送侍从驾车离开后,杨亦蝉离开营地。来到附近一家客栈,定了一间上房。待天色昏暗,杨亦蝉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回永王府。 掌灯时分,永王李璘车驾隆隆起行。杨亦蝉穿街走巷,蹿房越脊,尾随在后。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永王车驾来到虎贲校尉季广琛府前。季将军早已等候多时,一群人前呼后拥将永王迎进府邸。 杨亦蝉眉头一皱:“难道自己算错,李璘真是来找老季喝酒的?” 杨亦蝉转到府邸侧门,四顾无人,一个“鹞子翻身”,如一片柳絮,轻轻落入院中。 杨亦蝉潜伏在暗处,如狸猫在屋檐穿行,跟着端酒布菜的侍从,悄悄来到宴会厅堂。 杨亦蝉跃上屋顶,轻轻掀开瓦片。只见屋内觥筹纠错,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座中虽有不少美貌歌姬,陪酒调笑,但都是寻常把戏,不出杨亦蝉所想。 半个时辰后,永王李璘不胜酒力,酩酊大醉。季广琛赶忙让侍从将永王扶入内院休息。 杨亦蝉眼珠骨碌一转,觉察到了一丝线索。永王李璘的酒量她最清楚不过了,哪有这么快就醉的。此处定有猫腻。 永王进入内院后,两名随扈在门后守卫。 不出杨亦蝉是所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间屋朝向后花园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一人身着紧身夜行衣探出头来,四顾无人后,从窗户跳入后花园。从身形看,这黑衣人正是永王李璘。 后花园的隐秘处有一个角门,掩映在蔷薇丛中,不仔细看很难分辨。李璘掏出锁匙,打开角门,穿门而出。 杨亦蝉伏在屋顶,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眼中现出母狼捕食般的寒光。 杨亦蝉紧随其后,飞纵入院,如狸猫踏雪,落地无声。 一墙之隔的季广琛府邸丝竹乱耳、鼓乐喧阗,反衬的这里异常寂静。 永王李璘来到院落深处的一处高楼,停下脚步,扫视四方。只见周围漆黑乌哑,没有丝毫异常。这才放下心来,一闪而入。 杨亦蝉心道:“李璘此番行事如此谨慎,莫非我猜错了,他见得不是女人,而是其他政要?” 杨亦蝉打了退堂鼓,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只听一声诱人的呢喃,如春夜里发情的野猫。 杨亦蝉大恨,腾空一跃,一个空翻,如飞天夜鼠,窜入飘窗檐下。只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中,夹杂着一男一女急促的呼吸。 杨亦蝉手沾口水,点破窗纸,透过这拇指大的孔洞向内窥探。 屋内没有点灯,昏暗朦胧,只有一丝月色残光。光影流动中,隐约可见一女子体态丰腴、姿态撩人。 女子妖艳勾人的娇笑声中,李璘除去她层层包裹的衣裙,粗暴地将女子推倒在绣床之上。 天寒地冻、月高风黑,更加剧了偷情的刺激。两人欲火升腾,没有多余的话语,在床底间抵死缠绵。 如此香艳迤逦的画风,让杨亦蝉怒气上涌,血脉贲张。她将悬窗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手中袖箭,瞄准了正在李璘身上纵情驰骋的女人…… 千钧一发之际,这女子突然发出一声酥麻的喊叫。杨亦蝉再次嗅到了那股女人独特的体香。她打了个激灵——终于知道床上这个浪荡女人是谁了! 第二百八十回 香水有毒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晏殊 …… 要是别的女人,杨亦蝉可能已经出手了。但这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女人,她却下不了手。 杨亦蝉偷偷撤回袖箭,茫然无措。眼睁睁看着两人在屋内翻云覆雨,自己却在窗檐下,被冷风吹打。 两人云雨完毕,穿衣起身,杨亦蝉这才清醒过来。 屋内女人声音烟嗓魅惑,快人快语,笑声爽朗,杨亦蝉确认此人身份无误。她一咬银牙,倒翻下楼,飘然离去。 …… 杨亦蝉一身怒火无处发泄,蹿房越脊,身如鬼魅,长髪凌乱。 深夜中的朱雀大街,寒气逼人,冷风刺骨,别说人,就连猫狗都躲在巢穴窝棚中。这个时候还在外游荡的,不是怨魂离魄,就是魑魅魍魉。巡更的哨卒偶尔瞅见,只觉眼前一花,赶忙掏出符箓,默念祈祷。 杨亦蝉如坠冰窟,心里孤苦无依,阴寒彻骨。她站在街心十字路口,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处,该去何方? 一抬头,巴蜀会馆的大红灯笼就在不远处,发出橘色的光芒。这光芒如同家中炉火,温暖依旧。自己不知不觉竟到了这里。 一行热泪如同珠串,从杨亦蝉脸上淌落而下。亦蝉悔恨羞愧,百感交集。 …… 杨亦蝉不再犹豫,扣门而入。值夜的伙计认得杨亦蝉,虽感诧异,但也没有多问,默默地为其开门放行。 杨亦蝉径自走向白复居所,到了门边,又有几分彷徨,手指放在门环上,敲不下去。 屋内有人点亮火烛,轻声问道:“杨妹,是你吗?” 随即,此人披衣而出,正是白复! 杨亦蝉热泪盈眶,如乳燕投林,一头扑入白复怀中,嚎啕痛哭。 白复也不问为何杨亦蝉深夜至此,他紧紧地搂住杨亦蝉,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任其眼泪恣意流淌。 进入屋内,杨亦蝉梨花带雨,修长的睫毛挂着泪珠,眼神迷离忧伤。白复心中大怜,轻轻拂去亦蝉脸上的泪痕,眼光如水,温暖柔润。 杨亦蝉嘤咛一声,勾住白复脖颈,献上双唇,红唇烈焰,热情如火,心神俱醉,抵死缠绵。 …… 白复一睁眼,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洒满金色影晕。光尘如微小的精灵,在斑驳的光影中自由地跳跃、歌唱。 白复深吸一气,昨夜亦幻亦真、恍兮惚兮。 几根秀发落在白复胸口,枕席之间残留余香,这一切告诉白复,昨晚真实存在,终于不是太虚梦境。 门咯吱一响,杨亦蝉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盘中盛着米粥、烙饼包子、几碟精致小菜。 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当年青城。 杨亦蝉微笑如初,道:“师兄,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有没有退步?” 看着白复狼吞虎咽的样子,杨亦蝉莞尔一笑,道:“幸亏你这里还留着我的衣服,要不我都没换洗衣衫了。” 白复抬头,正想问杨亦蝉夜行衣之事。转念一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白复憨厚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埋头喝粥。 …… 一顿丰盛的早饭之后,杨亦蝉回营的时间在即。 临别之际,白复颇有不舍。他紧紧握住杨亦蝉的芷柔,不忍放手。仿佛这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杨亦蝉在白复唇上轻轻一吻,爱怜无限,道:“放心吧,师兄,我再也不会离你而去的。” …… 随后日子,杨亦蝉隔三差五就会回到巴蜀会馆。两人听曲看戏、逛街游玩,和当年刚来长安时一样。 ————— 两人谁也不提分手之事,仿佛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似乎已经和好如初,但白复总有几分不踏实——因为彼此都太客气了,想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反倒不如当年嬉笑打骂来的真实。 …… 再说回那夜,永王李璘悄无声息返回季广琛的宅邸内院。门口守卫的随扈传回消息,夜宴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异常。永王李璘迅速将夜行衣换下,准备重返季广琛的夜宴。 换衣之时,夜行衣的口袋中,有一坚硬之物,触手锋锐。李璘惊讶,掏出一看,竟是一枚袖箭。袖箭的尾部雕有一只夏蝉——正是自己精心为杨亦蝉打造之物。 李璘若有所思,眼中寒光一闪,隐现一丝杀气。 李璘不动声色,将袖箭收好,脸上现出一副酒醉初醒的表情。 当永王重返宴会时,季广琛府邸上的夜宴终于达到了整晚的高潮。 …… 一个月过去了,杨亦蝉再也没有返回永王府。 这一日,永王手下探子将杨亦蝉最近的行踪上报永王李璘。 永王李璘面色难堪,听罢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臭婊子,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本王离开你,就成不了大事吗?” 正在此时,管家阿忠匆匆跑来,道:“王爷,出大事了!” 永王李璘让探子退下,道:“何事慌张?” 管家阿忠道:“李相瘫了!” 永王李璘忙问:“快把详情道来。” 管家阿忠道:“安插在李相府里的家仆,也就是我那外甥张大顺——不知您还记得不?您上个月还赏过他钱。” 永王李璘面色一沉,不耐烦斥道:“别扯那乱七八糟的,捡重点的说!” 管家阿忠赶忙点头,道:“我外甥张大顺刚才偷偷跑来,说昨天傍晚,李相在花园里散步,突然脚一软,跌倒在地。今天一早起来,李相嘴歪口斜,话都说不清,瘫倒在床。 御医把过脉后,一个劲儿摇头。几服药下去,也没见起色。相府里都传,李相病的不轻,怕是以后都瘫了。” 李林甫乃当场首辅,统领百官,独断朝纲,其他宰相不过是个门面,毫无决断可言。他这一突然病倒,事无先兆,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诺大个帝国,无人操持,朝中定会再起风波。 永王李璘长身而起,在屋里来回踱步,脑筋飞转。踱了两圈,永王李璘心绪慢慢平静,有了主意。 永王李璘对管家阿忠道:“备马!” …… 第二百八十一回 风口浪尖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青玉案·年年社日停针线》黄公绍(宋) …… 这日,杨府张管家来到虎贲军营,带话给杨亦蝉:“三夫人让大小姐这两天务必回府一趟。” 杨亦蝉心知肚明是何事,她打定主意,这件事要让母亲大人主持公道。 …… 春暖阁内,尹三娘面沉如水,见到杨亦蝉入堂,视作不见。 杨亦蝉噗通一声跪倒在尹三娘膝下,放声大哭。 尹三娘冷哼一声,道:“知道错了?都要过门了,还由着性子胡来!你难道忘了,你能走到今天,为娘和杨大人花了多少心血!” 杨亦蝉恸哭,道:“娘的一番心血,蝉儿何尝不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又割舍不下那穷小子?!”尹三娘恼怒不已。 杨亦蝉哭泣道:“那倒不是。娘的话,婵儿句句在心。这次,唉……永王他…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尹三娘长叹一声,将杨亦蝉扶起,道:“傻孩子,哪个王爷没有个三妻四妾?这种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永王不太过分就好。” 杨亦蝉止住眼泪,望着母亲,道:“娘,永王这次乱搞的女人是虢国夫人!” 尹三娘大惊,心道:“这永王吃了熊心豹子胆,淫乱宫闱的事,他也敢干?!这虢国夫人论起辈分,还是婵儿的姑母。 更要命的是,她是那个人的女人! 永王这是嫌命长还是咋滴!” 尹三娘起身踱步,狂扇画扇,冷静之后,她慢慢琢磨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永王要的是双保险。论起吹枕边风,虢国夫人比杨钊更直接。 而杨玉花呢,春闺寂寞,也不在乎多押宝一个皇子。倘若买中头马,新君登基后,还能继续风光。 说到底,哪有什么男欢女爱,都是利益交换和捆绑。” 想明白这出儿,尹三娘目如蛇眼,凶残阴毒。她对杨亦蝉道:“虢国夫人之事,我会亲自找永王,还你个公道。否则,真以为咱们母女俩好欺负! 没有我和杨钊的支持,就凭这个既贪又蠢的女人,他李璘能上位?”尹三娘冷笑一声。 “不过,你和白复不能再有下次,否则日后李璘权力稳固,保不齐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为娘已经老了,手段也不如现在,没有办法制衡住他了。 蝉儿,为娘一生凄苦,就坏在所嫁非人。你可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说到这里,尹三娘自怨自怜,母女俩抱头痛哭。 安抚完杨亦蝉,尹三娘在女儿耳畔面授机宜。 如此,这般。 …… 永王李璘在长安打探一圈,直到深夜,才返回府邸。他顾不上休息,喝了杯参茶后,将谋士薛鏐请入内书房。 永王李璘嘘寒问暖一番后,道:“李相吃了御医开的药后,依然卧床不起。看样子确实瘫了。这两日朝廷的奏折全部都没批复下去。”说罢,将今日了解到的情况细细讲述一遍。 薛鏐认真听完,手捋须髯,道:“李相之事,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 永王李璘叹道:“李相乃国之柱石,父皇之宰辅,日理万机,劳苦功高。他这一病倒,大唐中枢又当如何运转?” 薛鏐道:“圣上年事已高,文武百官谁也不忍心用繁琐的政务劳烦今上。如今,李相卧床不起,王珉已死,满朝文武中唯有杨钊年富力强,能堪宰辅重任。” 永王李璘道:“据小王所知,李相素来轻慢杨大人。若父皇询问他宰相人选,他怎肯推举杨大人? 薛鏐笑道:“当年,时任宰辅张九龄也看不上李林甫,又能怎样?宰辅是天子的宰辅。谁来做这个位置,说到底,还是圣上说了算。 更何况,李相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宰辅的人选,而是……” 说到这里,薛鏐刹住话头,端起茶盏,低头品茗。 李璘率先沉不住气,趋席凑近,道:“还请先生指点。” 薛鏐笑而不语,用指尖蘸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东宫!” 李璘肃然道:“果真如此,我要力保太子无咎!不知先生,计将安出?” 薛鏐先不急着应答,慢慢呷了口茶,眯眼笑道:“殿下风流倜傥,英姿勃发,杨钊之女正是殿下诸多仰慕者之一。 如此机缘,千载佳话,殿下何不好好把握?” 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哈哈大笑。 …… 李相病瘫之事,惊动朝野,再一次把东宫推到风口浪尖。太子李亨坐立不安。 李亨知道此事后,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个天天策划扳倒自己的宰辅终于逃不过岁月的惩罚。惊得是,不知道下一任宰辅的人选花落谁家。 李亨深知,李林甫和自己仇深似海,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就像自己将来断不会轻易饶过他一样。李林甫虽然瘫了,但毕竟没死。这个可怕的老家伙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不令人放心。谁知道,这口蜜腹剑的家伙会不会临终前还倒戈一击,相仿晋文公以死杀人,来个崤山之战。 想到这里,李亨不寒而栗。 这两年,为防止父皇猜忌,李亨闭门不出,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说是太子,其实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亨打望四周,思量己身,今天自己踱步的时间过长了,再不收敛,恐怕一个时辰后,父皇就能收到关于自己的奏报。 想到这里,李亨哑然失笑,赶忙回到书房,掏出一本圣人之书,大声吟诵起来。 …… 庆王府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李俅跪坐在庆王李琮面前,问道:“父王,我今日外出打探一圈,李相病重不起,已经无力操持朝务了。 李林甫这一瘫,未来谁会是宰辅的人选?” 庆王李琮转动着手中的手串,沉吟不语,半响道出一句:“事发突然,不可不防。咱们稍安勿躁,再多观察两天。” 李俅惊讶,道:“父王,您是说李林甫装瘫?可是御医都问诊过了呀?” 庆王李琮笑道:“伪装中风不起,历史上司马懿等人都成功骗过众人,也不稀奇。李林甫心机深沉,当前艰难形势下,保不齐玩一手‘借尸还魂’!” 第二百八十二回 猎艳手段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青玉案·年年社日停针线》黄公绍(宋) …… 这一日,是虎贲军冬狩野练的最后一天。 天一放亮,北风呼啸,鹅毛大雪呼啦啦地飘落下来。回营路上,漫道雪途,泥泞湿滑。战马提不起速度,步履维艰。不少险要地段,比如河道冰面,将士们还得下镫,牵着战马,一步一步涉险跋涉。漫天飞雪将士兵裹挟,明光铠外罩着一层厚厚冰雪,冰碴顺着衣领皮裘,滑落内衬,湿寒冰冷。 饶是如此,三军依然士气高涨,时不时传来虎贲将士嘹亮浑厚的歌声。因为这一日,也是冬至佳节前的最后一日。 按大唐习俗,“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朝堂官署休憩,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 按兵部指令,这次野外拉练结束后,虎贲军全军休整,将士们可放十五日冬假。每位兵将都有自己的规划:回乡探望父母、走亲访友,或围炉陪伴家人,享受美食美酒,或携手爱侣,漫步天街、玩雪赏灯…… 家,就是冰雪寒天中最温暖的篝火…… 虎贲军女营回到西内苑时,营内张灯结彩,篝火彤红。整个虎贲军营,没有了往日的肃杀,变成了一片欢乐祥和的海洋…… 狮、虎、熊、象……一尊尊巨大的冰雕,矗立在道路两旁。在火光的辉映下,放出七彩炫目光芒。 演武场上,用冰雪雕刻出新娘下轿、新郎迎娶的场面——锣鼓喧天,礼乐齐鸣,好不热闹! 演武场舞台的中央,一对冰雕璧人,夫妻对拜!隆冬时节,竟然有鲜花绽放!这对夫妻的脚下,用牡丹、芍药花簇堆出了玉人的名字——杨亦蝉!…… 众女将艳羡打趣,将官们颔笑微笑,而女主杨亦蝉惊愕当场,尴尬羞涩中,紧张而期待。 只听一声鹰啼,永王李璘身骑白马,火狐皮裘,银铠银枪,鲜衣怒马驰入场中。永王李璘马快如电,疾驰到杨亦蝉身旁。不等杨亦蝉回过神,永王李璘从马上俯身弯腰,蜻蜓点水,一抄手,将杨亦蝉抱上马背,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呼啸而去…… 回到永王府邸,仆从服侍妥当后,知趣退下,扣好房门,将两人单独留在房中。 杨亦蝉低头不语。永王李璘走过去,声音温柔:“杨妹,虢国夫人一事,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 杨亦蝉将头撇过一旁,轻哼一声:“什么苦衷?不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身吗?” 永王李璘长身而起,背朝杨亦蝉,望向窗外雪景。永王身形伟岸,这一背手,说不出的潇洒! 他声音低沉浑厚,徐徐道来:“人人都希望生在帝王家,却哪知帝王家的辛酸。我尚在襁褓之时,母妃就已离世了。父皇忙于国事,一两年都很难见到。三哥怜我幼年丧母,就将我养在自己宫中。我幼时体弱多病,三哥就整宿将我抱在怀中,哄我入睡。” 说道这里,永王李璘虎目泛泪:“我和三哥,情同手足,更像父子。三哥宅心仁厚,可自打当上太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华发早生,病衰孱弱,比同龄人苍老何止十哉。 尤其这两年,李林甫步步紧逼,风霜剑雨一个劲儿地往太子身上招呼。你师兄救了太子被拐骗的儿女,本来是大功一件。为何反倒被武举除名,无缘虎贲?就是因为吉温参了太子一本“勾结江湖势力,暗藏死士”。这些事都是你亲眼所见。三哥能活到今天,没重蹈太子瑛的覆辙,实属不易。 如今,李林甫虽卧病在床,但并未亡故,余威犹在。朝堂上下,全是他的心腹党羽。李相当下最大的政敌就是我三哥。以其往日行事作风推测,他定会在病逝之前,恳请圣上完成换储之事。唯有如此,才能保他李家几代平安。 宫中线报,父皇换储之意已决,只是再等一个最佳的换储时间。 唉,我三哥危在旦夕!” 一提朝堂之事,杨亦蝉马上来了兴趣。她感慨道:“做储君确实不容易,还不如退下来,做个清闲自在的闲散王爷。” 永王李璘摸准亦蝉心思,心中暗笑,表情却肃穆凝重。他摇头道:“此言差矣!自古废太子,有几个能平安终老?不是被逼自尽,就是郁郁而终。” 杨亦蝉焦急地问道:“如何才能帮到太子!” 永王李璘道:“倘若太子被废,唯有一件事可以救三哥。” “何事?” “储君登基后,不视废太子为心腹大患,给太子一条活路。” “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太子被废,我决意竞争储君!”永王李璘目光炯炯,大义凛然。 杨亦蝉再一次为永王李璘着迷。江山社稷、视死如归!如此气魄格局,众皇子中,除了永王还有谁?“ 若永王真能荣登大宝,我又会怎样?”这个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危险念头,此刻却如此令人着迷。 杨亦蝉不由想起,初到长安时,母亲悄悄对她说的话:“蝉儿,我找钦天监给你看过生辰八字。命中注定,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我大唐的贵妃娘娘!”…… 永王李璘当然不知杨亦蝉的心思,他自顾自叹了口气:“如果太子不幸被废,唯有我继承大统,才能保住三哥的性命,让三哥余生做个无忧无虑的自在王爷。” 杨亦蝉从背后拥住李璘,轻轻攥住他的手。 李璘转过身来,将杨亦蝉紧紧搂在自己怀中,道:“听说你的生父现在益州,我已经命人在平康坊购入一套七进的大宅院,落户在你的名下。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派人将他老人家接到长安,在咱们身边安享晚年。” 杨亦蝉心中大震,心道:“要是能把父亲接来,自己侍奉尽孝,养老送终。将来儿孙膝下承欢,四世同堂,共享天伦,该是多么温暖幸福!此生还有什么奢望?!” 杨亦蝉深情地望着李璘,说不出的感激。 见时机成熟,李璘轻声细语央求道:“杨妹,我委身与虢国夫人,情非得已,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亦蝉抓住李璘的手臂,恨咬一口:“你们男人,最爱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垂涎别人白晃晃的身子,到了我这里,说得好像自己被人轻薄糟蹋了一般。” 李璘一脸淫邪,手指勾着杨亦蝉的下巴,坏笑道:“放着身边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要,却去垂涎杨玉花这个老女人的身子。这话,换成别人,你信吗?” 杨亦蝉将李璘禄山之爪一把拍开,嗔道:“你们男人的花花肠子,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懂…..” 话音未落,红唇已被李璘堵上。杨亦蝉只觉身子一软,瘫倒在榻上…… 一番云雨过后,李璘呼呼大睡,鼾声四起。杨亦蝉披衣起身,推开花棂窗,仰望星斗。回想当年和父亲一起奔波动荡的日子,感慨万千。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杨亦蝉突然一惊:“坏了!今日约了复师兄,来虎贲军营接自己回家度假。被永王这么一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日后见面该怎么解释,可要好好想想了。” 第二百八十三回 不忍道破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粉基地】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青玉案·年年社日停针线》黄公绍(宋) …… 白复驾着大车,等候在虎贲军女营的门口。放假十五天,这趟要替杨亦蝉拉的行李还比较多。白复让守营士兵带话给杨亦蝉,自己在门口等候。 雨夹雪从天而降。白复百无聊赖,数着一滴一滴、连丝成线的雨点,微微一笑道:“这雨滴晶莹剔透,像不像哭泣时的眼泪?” 女营将士陆续出营,背上行囊,登上守候在营地门口的马车,三三两两道别离去。几位来自巴蜀的虎贲女将见到白复,交头接耳几句,端坐在马上,抱拳问候。白复赶忙回礼。来长安后,大家平日接触较少,关系也淡漠了,无甚话说。打过招呼后,女将们纷纷启程离去。 到了黄昏,雪越下越大,漫天飘落。行人渐行渐少的长街上,白复矗立在雪中,如同一只标枪。他的斗笠和皮袍落满了积雪,身单影只,寂寥而落寞。 …… 钟雅雅和胡珊儿最后出营,结伴而行。胡珊儿要去御前侍卫刘霆彦家中过节,钟雅雅作陪。刘霆彦的父母已经正式向胡珊儿家提亲,两家父母已经见过面了。胡珊儿的父母非常满意。原来,刘霆彦虽然只是御前侍卫,但其家族显赫一时。其先祖刘文静乃是大唐开国功臣,官至宰相。 当年刘文静姿仪俊伟,才干突出,颇有权谋。隋朝时任晋阳县令,与时任晋阳宫监的裴寂结为好友。大业十三年,唐国公李渊出任太原留守。刘文静对其子李世民非常赞赏,常对裴寂道:“李世民绝非庸碌之辈。他豁达大度,神武雄豪,是汉高帝、魏太祖一流的人物,年纪虽轻,却是天纵之才。”但裴寂更欣赏太子李建成。这一点不同,为两人后来分道扬镳埋下祸根。 隋末,隋炀帝无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刘文静与李世民一起筹谋反隋,拥立唐国公李渊晋阳起兵……武德元年,李渊开国称帝。封尚书令秦王李世民、尚书左仆射裴寂、纳言刘文静、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吏部侍郎殷开山、库部郎中武士彟等十七人为太原元谋功臣。 武德二年,刘文静酒后妄言,遭小妾告发,以“谋反罪”被处死。刘文静奋纵横之略,立缔构之功,罪不当死。面上看,害死他的原因是他与司空裴寂水火不容,被裴寂构陷。真正原因在于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太子之争。刘文静是李世民一系的得力干将,自然不被李渊和太子李建成一党所容。李世民继位后,为其平反,恢复官爵,配享唐高祖庙庭。李唐历代帝王,对其家族也格外关照恩宠。然,经此一事,刘氏一脉低调隐忍。与许多开国功臣的后裔不同,刘氏子弟不仰仗祖辈荫萌,厚积薄发,颇为上进。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刘霆彦不负众望,不仅风姿卓绝、仪态翩翩,更是文韬武略,能谋善断,俨然成为刘氏一脉未来领袖。如此卓远不凡,又衷心爱慕、铭心追求,怎能不让侠女胡珊儿动心? 而钟雅雅呢,这两天正跟建宁王李倓闹别扭。 建宁王李倓英才盖世,卓荦不群,就连玄宗都认为他最像太宗皇帝。有一天玄宗心情大好,对李亨道:“若有一天,天下刀兵四起,我孙儿倓也能为我大唐荡平仇寇,扫灭四夷!” 李相重病卧床,谋划最后一击。太子李亨危在旦夕,建宁王李倓焉能袖手旁观。这两日他通宵达旦,殚精竭虑,冷落了美人钟雅雅。 钟雅雅虽然理解,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怨气。她对胡珊儿道:“同为皇子皇孙,差别咋那么大呢?你看人家永王,为了追杨亦蝉,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哪像李倓这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 胡珊儿冷哼一声,道:“要我看,这对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高调地秀恩爱,保不齐底下有什么勾当。 还是建宁王更靠谱一些。你就知足吧。” 两人正说着,一抬眼,看见军营门口茕茕孑立的白复,不由一愣。 钟雅雅小声嘀咕:“珊儿,杨亦蝉估计还瞒着复师兄呢,你可别不小心说漏了嘴。” 胡珊儿柳眉倒竖,怒道:“攀上高枝了,还吊着人家不放。我就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贪婪、恶毒!” 钟雅雅一脸惊讶地瞅着胡珊儿,不理解她为何会发怒,帮白复仗义执言鸣不平。 原来郦雪璇经常与胡珊儿书信往来,信中将白复舍命救她、黄河赈灾、洛阳抗疫等事情逐项告知胡珊儿,让胡珊儿对白复的印象大为改观。 胡珊儿甩开钟雅雅拉住她的手,大步走到白复面前。 白复躬身施礼,道:“胡姑娘,好久不见。” 胡珊儿看着谦恭的白复,问道:“复师兄,你可是在等杨亦蝉?” 白复一笑,道:“正是,我跟她说好了,今日傍晚来接她回家过节。她东西多,我驾个车帮她搬回去。 怎么,可是她让你来找我?” 钟雅雅也赶到白复身边,施礼微笑,道:“复师兄,好久没见。”趁机偷偷拽了两下胡珊儿衣角,心里颇有些不忍。 胡珊儿口如连珠炮,道:“复师兄,你别等她了,杨亦蝉早就走了。” 白复赶忙回礼道谢:“哎呦,我出门晚了一步,可能来的路上错过了。多谢二位,要不是遇见你们,我还在这里傻等呢。” 白复转身走向马车,准备掉头回去。 胡珊儿一急,喊住白复:“复师兄!” 白复回头,微笑道:“胡姑娘还有何事?对了,我从洛阳回来时,特意去看望了郦姑娘,她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看着白复亲切灿烂的笑容,胡珊儿也失去了说出真相的勇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钟雅雅一跺脚,嗔道:“哎呀,急死人了,真看不下去了。我来说!” 白复一愣,抱拳一礼,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还请二位看在巴蜀子弟的份上,直言相告!” 胡珊儿深吸一口气,望着白复的眼睛,缓缓道:“复师兄,跟你说实话吧。一个时辰前,杨亦蝉就跟永王回府了。他俩早就好上了,在你去洛阳办差之前就好上了。这在虎贲军里是公开的秘密,巴蜀来的弟子几乎都知道这事,大家只是不忍心告诉你…” …… 白复如五雷轰顶,后面胡珊儿和钟雅雅还说了什么,他都已经茫然不知了。 钟雅雅心中难过,安慰道:“复师兄,你也别太难过…” 白复摆摆手,不忍再听。他深施一礼,转过身,将马车丢在原地,踉踉跄跄离去。 一个曾经如此骄傲的少年,瞬间被风雪击倒。 …… 钟雅雅不忍直视,对胡珊儿怨道:“你又何必呢?有些事当事人都不想被拆穿,咱们多此一举,算是怎么回事?” 胡珊儿眼中泛着泪花,道:“拖得越久,伤害越大。现在疼,总比哪天她们洞房花烛夜了,复师兄才知道要好吧。” 钟雅雅叹了口气,依靠在胡珊儿身旁,看着白复孤单落寞的背影,道:“复师兄坚韧勇毅,希望能尽快走出来!” 第二百八十四回 春衫著破谁针线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青玉案·年年社日停针线》黄公绍(宋) …… 白复失魂落魄,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行走。没有昔日的优雅与淡定,苍白的脸庞上,眼神空洞而迷茫。 眼前一片茫然,路人、街灯恍恍惚惚,不知是雪花遮眼,还是一颗心飘飘荡荡,无处安放。 酒旗飘扬,白复驻足。他双目紧紧盯着酒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需要酒,需要将自己灌醉,才能让纷乱的心绪平静片刻。 他带着风雪,冲进酒铺,指着酒缸,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酒保,喝道:“小二,最烈的酒,十斤!” 酒保见惯了这种凶煞眼神,这是要把自己喝死的人独有的眼神。酒保既不拦着,也不多问,动作麻利,迅速将十斤烧酒灌满两个大酒袋,将酒袋和散碎银子递给白复。白复接过酒袋,用麻绳一捆,把酒袋当褡裢,一前一后搭在肩头。一挥手,将散碎银子全部打赏给酒保。 酒保大乐,但马上泛起歉意。这大冷的天,如果喝醉了,倒在路边,可是会要了命的。正要提醒这位客官,白复人已不见踪影。 白复出手阔绰,在酒铺时已被几名扒手盯上。 为首一人做了个手势,一人跟住白复,另外两人从街对面走来,一把撞在白复身上。白复如同一面铜墙,来人被撞得四仰八叉,摔倒在雪地上,破口大骂。白复身后这名扒手,趁机掏走白复怀中钱袋。白复两眼失神,浑然不觉。 等白复离开,两名扒手去扶倒在雪地里的同伙,道:“哥们儿,别骂了,肥羊都走远了,钱也到手了。”那人却无法起身,眉头紧锁。 年长扒手用手一摁,那人疼得吱哇乱叫。原来肋骨断掉数根,如被铁锤重击。扒手头领赶忙过来打探,心道:“邪了门了,如此武功,怎会被我们得手?此地不宜久留,犯不着为几个银钱把命搭上。”一挥手,招呼弟兄们撤离。 等扒手们撤离后,扒手头领独自一人转过坊墙拐角,一辆马车早已停在这里。扒手头领毕恭毕敬向车中人物汇报着什么。随后,一袋大钱从马车中掷出,扒手头领接在手中,欢天喜地离去。 车帘张开,一只信鸽从车中扑腾而起,羽翼一展,飞向城中某处。车帘关闭,马车徐徐启动,不动声色,继续尾随白复。 …… 白复心如刀割,那是一种喘不上气的痛。走两步,灌一口,酒入愁肠人更愁。白复越咳越喝,越喝越猛,越走越快,如同一匹脱缰烈马。他穿街过巷,提纵飞驰,一路向南,很快来到城门边上。 暮鼓晨钟,正是城门关闭时刻,十数名士兵推动着铜钉铁包的厚重木门徐徐闭合。关门的几名士兵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灰影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白复飞奔到曲江边上,才刹住脚步。天寒地冻,曲江早已结冰。江面辽阔,大雪纷飞,鸟兽无踪。江心有一条扁舟,船上渔翁,身披蓑衣,独处孤舟,默然垂钓。 此情此景,宛如白复的《溪山雪霁图》。要搁往日,定会让白复驻足欣赏,心驰神往。但此时,这天地间第一伤心人的伤心,哪有人能懂。正所谓,飘飘何所适,天地一沙鸥。 白复瘫倒在江面上,像孩子一样无助。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滴答在冰面上,瞬间化成冰珠,滚落远方。 恸哭无声,比嚎啕大哭,更加撕心裂肺。 往日种种,一幕幕重现。 青城山路上,一个姑娘昏倒路旁,差点滚落山崖,被自己救起。 被逐下山时,一位入门不久的师妹鼓起勇气对自己说:“复师兄,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誓鬼台上,为救一人,置生死于度外,跃向万丈深渊。 幽冥谷内,大难不死的这对师兄妹,烧陶作碗,堆土为灶,采摘渔猎,好不快活。 玄天洞府,师妹笑语盈盈,片刻间只剩一缕香魂。怀中伊人,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一日之间,悲喜交集。 ……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胡珊儿说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吗?往日种种蛛丝马迹,聪明如白复,他真的没有觉察吗? 他只是不想知道,不愿相信,不敢面对…… 白复脑中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一颗心仿佛随她而去。 …… 就在白复把自己灌醉,天旋地转之际,几道人影悄悄摸了上来,黑衣蒙面,眼冒凶光,手持兵刃,将白复团团围住。 白复醉眼迷离,用剑鞘勉强将自己撑起,身体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白复笑容惨淡,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捉住剑柄,杀机顿起。一剑在手,无惧生死。唯有长剑,永不背叛。 为首黑衣人手一挥,低声招呼:“要活的”。 一位黑衣人率先发动抢攻,手一扬,一张渔网,铺天而来,罩向白复。白复不退反进,脚一蹬,一招乳燕投林,从冰面滑向对手。速度之快,令持网之人措手不及,也令身后封堵的两名黑衣人判断出错。 白复长剑出鞘,凌厉无匹,一道寒光箭射而出,不偏不倚,刺中持网之人咽喉。那人手捂咽喉,慢慢倒下,到死也没明白,白复出剑缘何会如此之快。 白复也不减速,身体凌空侧翻,长剑如水车齿轮,连续两剑,劈在两名黑衣人颈部。两人如一滩烂泥,缓缓倒下。 三名持刀黑衣人呈品字形将白复围住,齐声怒吼,一起抢攻。白复冲向正面之人,眼看长剑就要刺中。白复酒劲上头,身体不听使唤,手脚协调迟缓,竟滑倒在地。 黑衣人避开白复杀招,腰刀一挺,刀锋刺中白复左肋。那人大喜,正要挥刀再砍。白复腹肌急收,刀锋从白复左肋滑过,划出一道血痕,好彩刀口不深。就在刀入皮肉的瞬间,白复冰面上连续翻滚,躲开致命一击。三人穷追不舍,杀性大发,早已将活捉白复的命令抛掷脑后。 白复手脚失调,绝顶轻功难以展开,险情频发。 白复此时心如死灰,生死看淡。与其窝囊逃遁,不如力战而死! 当三人攻到眼前时,白复一脚迈出,正要舍身进攻,与敌同归于尽。没想倒踉踉跄跄之中,竟然踏入三人兵刃的死角。三人兵刃全部落空。 生死之际,灵光乍现,徐太傅所传奇门遁甲之术,钻入白复脑海。 白复不再纠结酒醉迟缓,顺势而为,借着蹒跚步履,踏出诡异的遁甲弧线。 在敌方眼中,此时的白复,步伐不能以常理推断,每一次出现的方位都匪夷所思。而白复的剑速,倏快忽慢,没有规律的节奏可寻。比寻常高手,更难琢磨。三人暗暗叫苦。 白复重心不稳,脚底拌蒜,眼看就要跌倒,突然借助冰面湿滑,滑到一人身后,白复冷哼一声,长剑从腋下刺出,从中此人后心,一剑毙命。 白复顺势前滑,仰天跌倒,一招回马枪,两剑疾刺,将身后紧追不舍两人脚踝砍断。两人扔掉兵刃,倒翻在地,惨叫连连。 白复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倏地刹住脚步,蓦然回身,眼光深寒。在冰面的反射下,如同雪夜中追魂夺命的黑暗死神。 众人不寒而栗。虽然也都是江湖辣手,但在白复的气势压迫下,谁也不敢独自上前挑战。 第二百八十五回 仇敌在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李白 …… 忽听一声野兽的嘶吼,远处走来三人。 为首之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青灰色道袍,手持一柄银色浮尘,大步飘飘,一副翩然出尘的仙家味道,正是玄宗的宠爱的避尘道长。 避尘道长身后两人,一人灰袍布衣,凶狠彪悍,腰缠一根金色长鞭。另一人一袭红纱,窈窕清秀,黑发如瀑,长发及腰。竟是白复在悦来客栈所擒获的摄魂妖女。她不是交给官府收押吗?如何免罪脱狱? 更诡异的,在三人身前,一只硕壮的黑豹脚步无声,黄澄澄的瞳孔放出幽幽光芒。 摄魂妖女对避尘道长说:“师父,就是这家伙坏了咱们的大事。” 避尘道长对灰衣人道:“阿索,去,废了他的功夫!” 灰衣人面色尴尬,唯唯诺诺,磨蹭不敢上前。 摄魂妖女觉察出师父的不满,心中得意。轻叱一声,上前抢攻。手一扬,两柄匕首一前一后刺向白复胸颈。白复不守反攻,长剑从左上向右下划下,然后极速上挑。正是王羲之书法中一撇一勾。这一剑灵动飘逸,如惊鸿一瞥,直刺妖女心口。剑长匕短,这一先一后,妖女如自己送上门,被长剑捅个透心凉。 摄魂妖女大骇,一个倒翻,试图刹住脚步。白复踉跄前冲,失去重心,如同被砍到的大树,扑倒在地。就在落地瞬间,飕飕飕三剑,不离妖女面门。灰衣人心中暗笑,“在师父面前瞎逞能,小心小命儿不保。” 眼看妖女在劫难逃,黑豹突然窜出,腾空而起,扑向白复。白复侧翻,长剑回收,斜指右上方。正是豹腹落下所在。这畜生也是通灵,腰肢一摆,竟然凌空变向,躲过穿刺一剑。 黑豹扑空,急速回身,一声嘶吼,调头扑来。白复剑尖连挑冰面,挑起两颗核桃大小的冰碴儿,一前一后击向黑豹双目。黑豹正要闪躲,第二颗冰碴儿,后发先至,撞上第一颗冰碴儿。两颗冰碴儿相撞,冰雪炸开。黑豹只觉眼前一花,不由眨眼闭目。 再一睁眼,眼前白复竟然消失不见。黑豹心中一凉,惶恐不安,加速前窜。突然尾巴大痛,扭头再看,白复出现在身后,一把攥住豹尾。白复右臂一较劲儿,将黑豹凌空抡起,狠狠砸在地上。 黑豹头破血流,疼的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但却不敢继续上前。嗷一声哀嚎,夹着淌血断尾,如同一只大猫,躲到避尘道长身后。 避尘道长不怒反笑,喝道:“有两下子,怪不得敢管道爷的闲事!” 避尘道长大步走向前,拂尘挥出,凌厉无匹,数万根拂尘丝,夹杂着风雪,击向白复面门。 白复不知对手功力深浅,不敢硬架,腿脚打晃,看似踉跄,却将将避开拂尘的进攻,毫厘不差。白复一剑刺出,迅疾如电。避尘道长拂尘一搅,试图将长剑卷走。白复脚底打滑,剑势一滞。就这一停顿,出剑节奏自如变化。避尘道长拂尘卷空,胸前破绽露出。白复就等这一刻,顺势一挑,剑尖自下而上,斜插避尘道长下颌。 避尘道长急退两步,伸手入怀,用两指捻出一叠符箓。一挥一弹,符箓如漫天花雨,飘散开去。 白复正要挺剑强攻,突然听见身后一人呼救。白复一回头,只见杨亦婵被五花大绑扔在冰面上,摄魂妖女用匕首抵住杨亦婵咽喉,冷笑道:“还不岂剑束手!” 杨亦婵泪如雨下,道:“师兄,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之难,咎由自取。你莫要管我,赶快走!” 降魔杵挂在白复颈儿下,提醒白复这是梦幻泡影。可是白复心不由己,这种酸涩滋味,如露亦如电,令人魂牵梦萦,勾魂削骨。白复垂下手中长剑,愣愣地看着杨亦蝉,任由自己深陷其境,遁入魔山幻海。 避尘道长手一扬,一条长索从袖中飞出,如同千年藤蔓游走白复全身,七缠八绕,将白复牢牢捆缚。白复如同一只大粽子,跌倒在冰面上。 灰衣人阿索狞笑道:“咱家的事你也敢管!你不是嚣张吗?中了我师父的捆龙索,就是神仙也只能束手就擒。” 避尘道长得意一笑,手中拂尘一甩,数万根拂尘丝激射而出,如同钢丝银针,扎如白复体内。 白复如被千万只蚂蚁咬噬,麻痒难当,在冰面上不停翻滚,面目狰狞。 摄魂妖女吴侬软语,娇滴滴道:“啧啧啧,真是太可怜了,万蚁噬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要是跪下给姑奶奶磕三个响头,本仙子倒是可以给师父求个情,给你个痛快。” 白复大恨,啐道:“妖女!” 摄魂妖女得意大笑,她轻拥白复入怀,将白复脑袋枕在自己大腿根上,俯下身去,贝齿咬住白复耳垂,将柔软的舌尖探入白复耳孔,呵气入耳。藕臂柔荑,素手尖尖,探向白复小腹…… 摄魂妖女的咤女魔功甚是厉害,一旦被其夺去真元,植入妖蛊,就会被下蛊之人操纵遥控,如牵线木偶一般。 但摄魂妖女所不知的是,唯有杨亦蝉是白复死穴,一旦杨亦蝉的幻觉从白复眼前消失,在降魔杵的帮助下,白复道心立刻平静。 白复深知这脂粉陷阱之可怕,意守丹田,明心见性。凝聚起些许功力,瞅见一个空档,白复手指一弹,两个指环激射而出。左手指的红色龙纹指环化成一个圆盾,环绕白复身体,不停旋转。 右手指的金色龙纹指环则化成一把月牙弯刀,带着弧旋,斩向摄魂妖女。妖女正在施法,没有防备,被杀得措手不及。要不是避尘道长用长索将其拖出,恐怕头颅会被弯刀斩下。 不过,避尘道长的捆龙索和拂尘丝甚是厉害,饶是有龙纹指环护体,白复一时半会也无法扯脱,仅能从藤蔓中伸出一臂。 避尘道长等人一时不能得手,如狼群窥探,将白复团团围住,等待时机,将其生吞活剥。 双方僵持不下。 也是白复命里有此一劫,白复宿醉太深,突然胸口一阵恶心,呕吐不止。好不容易凝聚的功力迅速消散。圆盾和弯刀后继无力,飞旋片刻,哐当掉落冰面。 白复长叹一声,心道:“我命休矣”。他脚尖一勾,将长剑挑入手中,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脚尖为轴,用长剑在冰面上划出一个圆圈。双足重重一顿,冰面破碎,白复缓缓沉入冰湖之中。 第二百八十六回 烟波钓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江雪》柳宗元 …… 避尘道长对弟子喝道:“百步之内的冰面,都给我守好咯!见他破冰冒头,一刀给我砍咯!” 弟子们齐声允诺,三人一组,环绕成一个大圈,仔细查勘冰面下的动向。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仍未发现白复影踪。 避尘道长哈哈大笑,对摄魂妖女二人道:“阿绮,现在正当隆冬,江水冰冷彻骨,这一炷香的功夫,他都没浮出水面,就算淹不死,冻也把他冻僵了!哈哈” 三人放肆大笑。 …… 搜索中,黑衣人很快发现江心垂钓的蓑笠翁,即刻回禀避尘道长。 避尘道长眯眼琢磨,道:“这寒天雪地,鸟兽无踪,怎会无端端跑出来一个渔翁,闲情雅致、独自垂钓?” 灰袍壮汉阿索恶狠狠地道:“管他什么鸟人,杀了便是!” 摄魂妖女阿绮道:“我同意二师兄的话。这蓑笠翁一定看见我们动手,虽不知我们杀的是谁,但多少是条线索。传到方曙流等人耳中,说不定会为师父惹来麻烦。依我看,不能留下活口。” 避尘道长眉头一皱,沉吟片刻。他望向阿索,眼中闪出一道寒光:“去吧,多带几个人,办得干净些。” 阿索领命,带着十数名黑衣人向孤舟奔去。 …… 这叶扁舟,在江心正中。如果江水没有结冰,这里应是江水最深处。静水流深,厚厚的冰层下面,依然能感受到江水缓缓流动。 扁舟附近的冰面上,被利器划了个径长数丈的圆圈。圈内刻着几个大字:“一入此圈,即入因果。” 阿索看罢,一脚将字迹抹去,对众人笑道:“一个臭钓鱼的,大半夜故弄玄虚。”众人抚掌,哈哈大笑。 阿索方才不敢迎战白复,在师父面前丢了脸面。现在急于表现请赏,来到这叶扁舟前,阿索手一挥,十数名黑衣人迅速散开,将蓑笠钓翁团团围住。 这钓翁须发皆白,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默然垂钓,对阿索等人视而不见。 阿索手一指,喝道:“老头,见了爷爷还不行礼!” 蓑笠钓翁抬头眯眼,瞅着阿索等人,也不说话,用手比划半天,若聋若哑。 阿索心道:“原来是个哑巴。” 饶是如此,心中无丝毫怜悯之情,阿索手一挥,两名黑衣人,抡刀跳入舟中,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将蓑笠钓翁头颅砍下。 蓑笠钓翁头也不抬,一动不动。蓑笠钓翁身边仿佛有一堵无形之墙,刀快砍到钓翁身上时,被这堵墙反震弹出,震的两人手臂发麻,虎口开裂。 阿索大惊,没想到这老头武功如此高绝。此时,想退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招呼大家一起冲上前,试图乱刀分尸,把这老头给剁了。 蓑笠钓翁一扯鱼竿,垂钓之处的冰面碎裂,蓦地里忽喇一声响,一尾三米长的大鱼从冰洞中跃出水面。大鱼通体金黄,鱼鳍血红,被钓出水后,在冰面上不停蹦跶。 蓑笠钓翁手腕顺势轻抖,鱼钩从大鱼腮旁脱落。蓑笠钓翁一挥鱼竿,鱼钩呼啸飞向众人,鱼线锋锐无匹,所到之处,不愈刀剑利刃。一人躲闪不及,被鱼线横切两半,上身斩断,下身还在奔跑,跑出数米,轰然扑倒。另一人,被鱼线扫过脖颈,偌大的头颅飞向天空,颈子里喷出一腔热血,洒在地面,猩红刺眼。 众人恐惧惊悚,四散而逃。哪料到,这鱼线极长,数丈方圆,全在其笼罩范围。 蓑笠钓翁鱼竿横扫,鱼线如无形剑气,呼啸而来。片刻之间,将四处奔逃的黑衣人逐一大卸八块。 阿索退无可退,腾空而起,金色龙尾鞭噼啪甩出三个鞭花,如钱塘潮的白头浪,一浪高过一浪,劈向蓑笠钓翁。 蓑笠钓翁将钓竿一捅,鱼线划出一道弧线,鱼钩笔直飞向阿索,从鞭花浪头的中心穿过,扎向阿索双目。 阿索大骇,抽鞭内卷,快速将鱼线缠住。阿索大喜过望,长吁一口气。蓑笠钓翁鱼竿一抖,鱼线如波浪起伏抖动,龙尾鞭瞬间断成数截。 阿索当机立断,弃鞭而逃。此时,避尘道长也发现了这边的险情,带着摄魂妖女阿绮等人,朝这边奔来。 眼看着就要跑出冰上圆圈,阿索小腿一紧,被鱼丝缠住。阿索情急之下大叫:“师父,救我!” 避尘道长长臂一伸,抓住阿索手腕。阿索手腕一翻,抓住避尘道长手腕,一较劲,将师父拖入圈内,自己借势出圈。 阿索连滚带爬,翻出圈外。腿上鱼线突然松脱,鱼钩激射而起。阿索只觉眼睛剧痛,摔倒在冰面上。手一摸,满脸鲜血,原来鱼钩竟生生将其一只眼珠扯脱。 阿索大吼一声,疼得满地打滚。几名黑衣人赶忙上前,为其敷药止血。 避尘道长一个起落,飞纵到小舟前,质问蓑笠钓翁:“阁下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出手如此狠辣?” “洛阳翻译甲骨文字的当世大儒们,与你也是无冤无仇。缘何借刀杀人,让他们血溅孔庙?”蓑笠钓翁原来不聋也不哑。 避尘道长怪眼一翻,道:“原来是为这些腐儒鸣冤来的,不知你有几分斤两管此闲事?” 蓑笠钓翁悠然道:“你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莫怪天道无情。” 避尘道长冷哼一声,道:“替天行道?你还不配!”他一个箭步跃上小舟,拂尘如怒海狂涛,扫向蓑笠钓翁。 蓑笠钓翁鱼竿一摆,鱼钩精芒一闪,如一枚铁蒺藜,激射避尘道长后脑。避尘道长身形一晃,头也不回,拂尘向后一撩,卷住鱼钩。 蓑笠钓翁鱼竿一扬,避尘道长只觉手中一股大力传来,赶忙施展‘千斤坠’身法,稳住身形。 两人大力拉拽,拂尘笔直如织机,鱼竿弯曲如雕弓。僵持片刻,蓑笠钓翁双臂一较劲儿,碾压对手。避尘道长身体如咬钩大鱼,顿时被甩向半空。 避尘道长在空中两个空翻,两指捻出一叠符箓,凌空挥出,符箓如漫天花雨,飘零坠落。避尘道长骈指,画符作法。 第二百八十七回 金色鲤鱼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干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水调歌头·平生太湖上》佚名(宋) …… 漫天的符箓化成一对对五彩斑斓的蝴蝶,和从天飘落的雪花一起,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斜日一双双,薄翅腻烟光。卷絮风头寒欲尽。蝶去雪飞无处问。 这些蝴蝶色彩异常炫丽,个头也比寻常的蝴蝶大上数倍。嗅到鲜血的气味后,扇动翅膀,纷纷降落到雪地黑衣人的尸身上。密密麻麻地将黑衣人包裹,一眼望去,令人头皮发麻。 这群蝴蝶竟然嗜血! 眨眼间,几名黑衣人变成了干尸。 蓑笠钓翁双目精芒乍现,道:“不出所料,你才是‘京郊蝴蝶杀人案’的元凶!柳含烟也着了你的道。” 避尘道长得意大笑,喝道:“现在后悔来不及了,让你见识见识道爷的厉害!”。避尘道长口念咒语,蝴蝶遮天蔽日,飞扑而来,如同一幕巨大的彩色帐篷,罩向蓑笠钓翁。 蝴蝶接近蓑笠钓翁时,钓翁丹田一较劲,一口丹田罡气从口中吹出,如狂风扫落叶。蝴蝶被罡气吹散,但队形没有乱。蝶群一个盘旋,竟飞出了一字长蛇阵,首尾相顾,同时发起进攻。 蓑笠钓翁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 他手一招,大鱼出水的冰洞中,一柱水桶粗细的喷泉激射而出。钓翁衣袖一挥,喷泉如瀑,扑向蝴蝶。此时,天寒地冻,蝴蝶遇水,迅速冻成冰蝶,失重坠落,跌个粉碎。 避尘道长一咬牙,使出看家本领。 他唤来黑豹,口念魔咒,用右手指甲在左手腕一划,将喷溅而出的鲜血灌入黑豹口中。黑豹连饮三口,贪婪的舌尖添去利齿和唇边残留的血迹。 “移魂大法”!避尘道长大喝一声。 黑豹一声长啸,豹身一拱,如狸猫伸个懒腰。这一拱,豹身竟慢慢拉长,再看黑豹,身形竟变大三倍有余。 这‘移魂大法’是魔门至阴至邪的功夫。施法者通过灵媒,将自身魂魄部分转移到它物之上,如同一个人有两个分身。施法者可同时操纵两个分身进攻防守。真身与分身,比两个孪生兄弟更加心意相通,攻防转换,圆融自如,令人防不胜防。 蓑笠钓翁傲然一笑,化掌成爪,凌空一抓,将那尾巨大的金色鲤鱼扯到身旁。渔翁胼指成剪,剪下一绺银发,牢牢系在鲤鱼胡须上。然后,将金色鲤鱼扔回冰洞。鲤鱼尾巴一摆,荡起一道浪花。 避尘道长双目赤红,拂尘吞吐不定,随时发起进攻。 黑豹偷偷绕到蓑笠钓翁身后,蹲身伏低,爪牙狰狞,蓄势待发,准备致命一击。 在移魂大法的加持下,黑豹异常狂野凶猛。只听黑豹一声霹雳般的嘶吼,豹眼圆睁,全身毛发蓦地乍起。黑豹后腿微曲,随即腾空窜起,张开血盆大口,便朝蓑笠钓翁当头扑来。 “孽畜也敢放肆!” 蓑笠钓翁余光所及,鱼竿挥出,鱼钩如一枚铁蒺藜,直奔黑豹双目。就在蓑笠钓翁分神这一刻,避尘道长拂尘一抖笔直,如铁鞭横扫,势如奔雷,正是尉迟敬德当年的成名绝技——‘尉迟鞭法’。 不见蓑笠钓翁有任何动作,小舟却如冰上雪橇,无声无息向后滑开,避开前后联手的夺命合击。 不过避尘道长的移魂大法也凿实犀利,拂尘从蓑笠钓翁身前将将扫过,拂尘丝将蓑衣扫出几道裂痕。钓翁的鱼钩也因此失了准星,从黑豹眼角滑过,将豹子脸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蓑笠钓翁脸上隐现怒气,鱼竿挥出,钩起一块磨盘大小的巨冰砸向避尘道长。巨冰势大力沉,呼啸而来,避尘道长不敢硬接,滑步避开。巨冰击空,将冰面砸出一道裂缝。 蓑笠钓翁飘出小舟,对着冰面裂缝重踏一脚。忽听咔嚓一声响,圆圈内的冰面裂开,断成十数个冰块,或沉或浮,陷入江水之中。 避尘道长赶忙跳上一块浮冰,正要借力向岸边跳去,鱼钩飞出,鱼线成网,拦住腾空去路。避尘道长赶忙伸手招架。 黑豹身重体沉,四足收拢,立在一块浮冰之上,自顾不暇。鱼钩无声无息再次飞掠而来,电掣一击,钩住黑豹眼珠。 避尘道长只觉一目痛彻入骨,嘶吼一声,如晴空霹雳,跌倒在浮冰锥面。 豹目淌血,黑豹如疯若癫,狂吼嘶鸣。疼痛让黑豹与避尘道长的魂魄断开联接,不受控制。 蓦地里忽喇一声水响,一条身长丈余的金色鲤鱼跃出水面,腾空而起。巨大的鱼尾一摆,击向黑豹腰腹。黑豹视线模糊,躲闪不及,被鱼尾扫落冰窟。 黑豹大惊,四爪并用,试图爬上浮冰。水下数以万计的锦鲤呼啸而来,冲向黑豹,将其裹挟入水,连绕数匝,形成圆柱形的鱼群之墙。 黑豹爪挠嘴咬,叼住三、五尾锦鲤。但更多的锦鲤簇拥过来,密密麻麻挡住黑豹上浮回游的去路。 黑豹扑腾了数十下,终于气竭力尽,动作变缓,四足张开,慢慢漂浮在冰水面上。 黑豹将死之际,避尘道长如被人捏住了喉咙,脖颈变粗,青筋暴起。他指着蓑笠钓翁,眼神流离不定,问道:“兀那,你这老头,怎么也会移魂大法?” 蓑笠钓翁不屑,道:“井底之蛙!移魂大法这种阴邪法门,怎能与我门中的道法相提并论!” 蓑笠钓翁鱼竿一指避尘道长,斥道:“你丧尽天良,今日就是你伏法之时!” 鱼钩再次飞出,螺旋而下。避尘道长如同此前黑豹,气竭力尽,无力抵挡。鱼线连人带拂尘,五花大绑,连绕数匝。 避尘道长知道大限将至,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苦苦哀求。蓑笠钓翁痛打落水狗,毫不容情,大喝一声:“妖道,你纳命来!” 他内劲一吐,鱼线收紧,“嘣”一声,将避尘道长大卸八块,血肉横飞。 蓑笠钓翁长身玉立,极目远眺。避尘道长的弟子阿索和阿慕已逃出数千步。原来两人见避尘道长不是钓翁对手,当机立断,丢下师父,抱头鼠窜,四散奔逃。 蓑笠钓翁心道:“也罢,此二人气命未断,且容他们多活几日,自有人替他们收尸。” 蓑笠钓翁手掐指诀,对着江水道:“速将那鬼哭狼嚎的小子送回家中。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万蚁噬魂的毒也该解了!” 巨大的金色鲤鱼再次跃出水面,鱼跃而起,在满天飞雪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蓑笠钓翁傲立舟头,一挥衣袖,小舟如风帆鼓荡,飘然入水,缓缓滑向浩渺烟波…… …… 阿成是今天值早班的伙计,天刚蒙蒙亮,他便肩扛扁担,来到巴蜀会馆附近的井边挑水。 他卸下扁担,正要放下辘轳舀水。只听忽喇一声水响,一个人影从井中飞出,‘啪挞’一声,跌落在地。 “活见鬼了!”阿成赶忙揉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才慢慢上前打探。 阿成壮着胆子,将此人慢慢翻过身。 “咦,这不是复哥儿吗?” 第二百八十八回 心如刀割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 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守岁》苏轼 …… 白复眼帘微睁,只觉眼前人头攒动,似乎有很多人围了上来。但大家在议论什么,听不清,觉得嘈杂喧闹。白复一阵眩晕,再次晕厥过去。 白复这次病情凶险,一病不起,高烧十几天不退。郎中开了多幅药,都不见起色。以白复体质,原不至于如此虚弱不堪。 这日郎中过来把脉问诊,走时,黄震将郎中叫到一旁,递上丰厚酬金,问道:“先生,我兄弟武功高强,怎会病的这般之重?” 郎中面色凝重,道:“表面看,这病是酒后受风,湿寒入骨。似乎还体内中过某种蛊毒,不知为何毒性已除。实则是心病难医,脉络梗阻,无药可救。 医者能治好病,最终靠的是病人自己的自愈能力。无论针灸药石,都是为了调动、激发病人的自愈能力。 这位少侠脉象杂乱,心门封闭,了无求生之欲。常言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治。你们切不可大意,要多下开导功夫。否则生机一断,纵使扁鹊复生,也难救他性命。” 黄震赶忙致谢。郎中摆摆手,摇头长叹,施礼离去。 …… 白复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巴蜀会馆自己的房间里。景物依旧,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色彩灰淡,一切似乎又全部改变。 房门轻敲几下,吱呀一声打开。黄震带着两个伙计走了进来。白复正要挣扎起身,黄震赶忙上前,把白复托住,背后垫上棉枕,让他能够靠在床头。 白复想要解释些什么,黄震摆了摆手,轻声道:“复哥,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老马识途,拉着大车回到客栈。不见你的踪影,车上空无一物。我们就知道出事儿了。赶到虎贲军营,询问了门口哨兵,又联系了胡珊儿,大致知道了前因后果。随后,我们找遍了长安城,也没找到你。这大冷的天,还好没出事。 你也别太难过。有些人走了,不是坏事。那个女人不值得你为她付出。不在一起,是她没这个福分。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白复一阵温暖,眼眶湿润。 黄震铮铮铁汉,平日埋头工作,绝少谈到儿女私情。此时耐心开导,悉心安慰。这种宽慰对于此时的白复是莫大的安慰。 白复心中感激,声音竟有些更咽。黄震见时机差不多了,先行离开,交待伙计照顾好白复的饮食起居。 躺了近一个月,白复才能下床出屋。 大病初愈,白复看着镜中消瘦的自己,顾影自怜。才一个月,竟然憔悴若斯? …… 俗话说,祸不单行。白复好不容易熬到病体初愈,返回弘文馆听差。徐太傅辞任后,新任的门下省弘文馆馆主裴琯对白复颇为不喜,面冷言淡。 裴琯听说白复之病皆因寒天酒醉,心里更加不喜。见到白复身体孱弱,不得不体谅安慰,反而一阵训斥,讥讽白复孟浪轻狂,行为不捡。 白复强忍心中怒火,要不是答应徐太傅要留在弘文馆做个校书郎——以便能够听大儒们授课、饱览群书,他早就拂袖而去,返回青城了。 裴琯见白复一幅爱答不理的模样,就知白复对自己不服。裴琯愈发气愤,但脸上没有丝毫怒容,反倒比刚才更加和善。 裴琯面色凝重,语重心长道:“白复啊白复,你小小年纪,得罪了李相不说,怎么还招惹上了代理宰辅杨大人? 中书门下两省前两天给弘文馆发来一道赦牒,文书指出,有御史弹劾你在黄河治水、洛阳抗疫等公务中举措失当。特别是在少林倭人盗书一案,滥杀倭人北条胜,导致倭国奸人入唐潜伏线索断绝。鉴于此,中书门下两省赦令免去你从九品的校书郎一职,罚没官籍,贬为庶民,任弘文馆杂役,负责馆内清扫,服役期十年。” 说罢,他从桌案上,取出一卷文书,丢给白复,道:“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中书门下的赦牒。可不是我故意刁难你。” 看到白复错愕惊讶的难过模样,裴琯暗自得意:“徐太傅的关门弟子又能怎样?狗屁!太傅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了长安了吧。 你不识时务,不但不乖乖听话,还任性乖张。惹了我们裴家,一样让你不得翻身。” 裴琯起身,拍拍白复的肩膀,故作安慰,道:“这样吧,念在你是徐太傅的学生,为了避免你打扫时被人看见尴尬难堪,从今天起,你就去藏书阁报到吧。” 说罢,裴琯心里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 人生必有难捱的时光,关键看你如何度过。派遣的方式,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几次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白复干脆起身,披上衣服,点燃油灯。灯下,一张消瘦而苍白的脸。一年之间,那个目若流星、顾盼生辉的少年侠士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这个躯体。 心如刀割,无人诉说,白复决定找件事情让自己分分心,否则实在熬不下去。第二天一早,他一咬银牙,重返弘文馆。 弘文馆庭院深深,绿树掩映、灰墙碧瓦,古朴典雅。前院是孔庙,中庭是十数间讲学馆,后院是藏书阁和碑林。 从外观上看,藏书阁是一个二层楼阁,实际上是三层楼阁,中间有一暗层。暗层全用楠木造壁,能防虫蛀,是藏书之处。此阁在设计上按《易经》中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的说法,将一层的六楹隔为六个单间,而将顶层的六楹相通为一大间,用“地六”、“天一”来克火,意在防火。 阁前设长方形水池,周置石栏,池中养有锦鲤鱼藻。池水清澈,人从阁楼上望去,可见池中有一弯新月,随波荡漾。造园家在池南的假山上,开出一个半圆形的缝隙,一旦艳阳高照,光线就会穿过孔洞缝隙,在池水中形成下弦月的倒影,构成“日月同辉”的奇观。 白复办完交接手续,在藏书阁众人的诧异下,坦然走上阁楼。 第二百八十九回 韬光养晦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简卢陟》韦应物(唐) …… 藏书阁主事云抱泉年近六旬,宽厚恬淡,素喜白复。白复此前常来借阅书籍,跟他捻熟,常请云老先生推荐书目。 云抱泉手捻花白的胡须,微笑对白复道:“复儿,别愁眉苦脸的。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能体会‘无官一身轻’的好处。不当差,没有杂事,不用应酬,我看挺好。 自从太傅归隐,弘文馆也变质了。远离学术,舍本逐末。馆主哪里像个饱学之士,天天琢磨官场登龙术,比官员还官员。天天迎来送往,觥筹交错,攀附权贵,把整个弘文馆的风气都带坏了。 我听说了朝廷赦牒之事,就让裴琯把你安排到我这儿。 隐在这里,没人打扰,清静自在。阁内馆藏经典数以万计,腾出来的闲暇时间,你正好用来诵读经典。 古人的智慧和经验都在书中,诵读经典,如同和这些圣贤对话。 ‘起高楼、宴宾客’,所谓的高朋满座,大都是酒肉朋友。与其浪费时间结交人脉,不如花时间在自己身上。把自己活精彩,不用你去结交旁人,自有无数人对你顶礼膜拜。” 白复感动不已。太傅走后,弘文馆中往日热络的同僚,很多人再不登门。更有甚者,背后恶语相向,诽谤攻击。云老先生则一如往昔,古道热肠,救自己于水火。 白复对着云老先生深深一躬,道:“多谢先生高义。但既然来这里当杂役,就不能光看书不干活。还请先生安排活计。” 云抱泉笑道:“好吧,不布置差事,你也不安心。这样吧,二楼暗层有一个楹隔,里面堆满了散落的竹简。这些竹简都是前朝旧物。由于年代久远,编联这些竹简的熟牛皮绳很多都脱断了。平日打扫之人,也不知如何编排竹简顺序,就一直搁在那里。 你熟读经书,正好可以借机把这些竹简整理一下,分门别类,归置整齐。事情琐碎,我再找两个人配合你。” 白复点头抱拳,欣然接受这个任务。 从此,白复幽居小楼,远离喧嚣,倒也过得平静。只是,杨亦蝉的身影时不时浮现在眼前,如重锤锥心、呼吸不畅,胸口绞痛。一幕幕的往事让白复不断绞索反思,自己究竟哪些地方做错了,才导致她弃自己而去…… …… 这一日,月光如霜,李林甫之子李岫步入李相内书房。见四下无人,转动机关,俗家之后缓缓露出一扇隐门。 李岫快步走进密室,合上机关。一灯如豆,一位老者正在烛光下,津津有味地读着各种奏折。正是病重卧床不起的宰相李林甫! 李岫行礼参拜后,跪坐在榻上,道:“父亲,您要我打探的事情,我都亲自核查完毕。” 李林甫放下奏折,喝了一口参汤,坐到李岫对面榻上。李林甫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矍铄,哪有半分中风迹象? 李岫道:“诚如父亲所料,自从您卧病不起的消息传入朝中,百官纷纷站队,许多您多年提携的官员也刻意回避,与咱们家再不往来。更有甚者,譬如吉温等人,吃里扒外,公开与您划清界限,站到了杨钊那边。在杨钊的授意下,搜集您的罪证,准备联手弹劾您!” 李林甫手捻鼠尾须,不以为然,笑道:“引蛇出洞,鉴别忠奸。为父这二十年,权倾朝野。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几乎皆由为父一人说了算。为父笔墨一圈,就能让他们瞬间平步青云。这利益太大,钻营之人太多,以至于很多人,连为父都看不清其本来面目咯。 与咱们家再不走动往来的,尚情有可原。官场嘛,本就是利来利往、尔虞我诈之地。但公开划清界限,投入政敌怀抱的,断不能留!你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等我复出后,逐一收拾!”说到这里,李林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李岫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卷信笺,递给李林甫,道:“父亲,名单在此,请您过目。” 李林甫接过名单,并不着急打开。他接着问道:“安禄山最近是何表现?” 李岫道:“安禄山五次登门拜访,慰问父亲大人。除第一次,您在病榻上见过他,此后四次,我都以您身体抱恙为由,把他礼送回去。这厮倒是狡猾,从不公开站队。他虽与贵妃过从甚密,但与杨钊却刻意保持距离。 他也没有向圣上请旨,要求返回范阳。从面上看,安禄山整日大宴宾客,一幅在长安久居,稳坐富家翁的模样。” 李林甫微微点头,道:“岫儿,你给我盯紧点,这安胖子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我能容他兼任三镇节度使,但不放心放他回范阳。让他回辽东,如同纵虎归山。” 李岫应允。但他也有些担心,道:“父亲,如今贵妃恩宠无匹,您再不回朝主政,时间一长,恐怕杨钊就会坐稳宰辅的位置。” 李林甫摆摆手,轻蔑一笑,道:“无妨,杨钊这种鼠辈,不堪登堂入室。我略施小计,就能把他打回原形。我儿不用担心。 现在最令我烦心的还是东宫,储君不换,我李家后患无穷。圣上最近对太子手段缓和,换储之心摇摆不定。若我所料无差,除了高力士力挺李亨之外,恐怕也跟建宁王李倓甚得圣心有关。 此前永王李璘助我一臂之力,凭借峨眉的郦雪璇,让广平王李俶失宠。没想到,这建宁王李倓又跳出来节外生枝。李亨窝囊懦弱,却生出这么几个好儿子。皇孙一辈儿,就属李俶和李倓最耀眼夺目。 高力士轻描淡写一句:‘立储,还要看看第三代’。就让我多年策划付之东流。高翁,实在是高! 奈何庆王李琮跟我保持距离,否则何至于此!”李林甫一拍大腿,叹道。 李岫道:“父亲,咱们也不能老在一棵树上吊死,永王李璘如何?此人文韬武略,年富力强,而且甚有野心,正好趁机拉拢。” 李林甫摇摇头,道:“此人心机深沉,刻薄寡恩,典型的‘狡兔死、走狗烹’之面相。现在貌似礼贤下士,一旦得了天下,会将辅佐他的人一一屠戮殆尽。 当年,他母妃死的早,要不是李亨,他早就死在襁褓中了。可他今天呢,觊觎兄长的储君之位,朝野上下拼命打点,结交饱学之士,伪装文采风流,合纵连横,上蹿下跳。饶是如此,门阀士族,哪家跟他过从甚密? 圣上现在无心政务,但毕竟英明神武过,识人用人有过人之处。百官职务,他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江山社稷,他比谁都敏感和冷酷。李璘的把戏,他焉能不知? 只有杨钊和他那个所谓‘智计百出’的尹三娘,没见过世面,才会把宝押在李璘上面。夺嫡的腥风血雨,岂是他们这种一夜暴富的庶民能玩的起的!” 说到这里,李林甫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立储,还要看看第三代’!说得好啊! 岫儿,你最近跟庆王之子李俅多走动走动。我就不信,他不想夺回本属于他的位置,眼睁睁看着储君之位落入李俶和李倓之手?!” 第二百九十回 此刻正是修炼时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山中雪后》郑燮 …… 权力是一剂春药。 这几日杨国忠异常忙碌,但毫无疲态,反倒红光满面,干劲十足。 每天下朝后,杨府门庭若市。拜访和送礼之人川流不息,将整条坊街堵得水泄不通。不得不请京兆府的衙役出面,帮助疏散交通。 摒退下人后,看着堆满厅堂的古玩玉器,杨国忠的夫人裴柔和儿子杨暄笑得合不拢嘴。 杨国忠把玩着一块玉璧,得意非凡:“如今我杨家,富可敌国,权倾天下,还有谁敢跟我叫板?倘若贵妃娘娘能再为陛下诞下龙子,那就完美无缺,江山永固啦。” 裴柔眼珠一转,道:“我听说避尘道长法术精深,能否请他想想办法?” 杨国忠悄声道:“夫人,可别提这茬了。避尘道长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前两天在曲江被人宰了,身体被大卸八块。门下弟子死的死,逃的逃,整个门派都灰飞烟灭了。” 裴柔掩嘴大惊:“那陛下岂不震怒?” 杨国忠道:“谁说不是呢。我听虢国夫人说,陛下龙颜大怒,把心爱的羊脂玉瓶都摔碎了。本来是勒令我这个京兆尹追查凶手的,还好娘娘帮我说情,把这差事交办给六扇门了。否则的话,这烫手山芋,如何接得下来。能将避尘道长灭门的大神,岂是我这种凡人能抓捕到的!” 裴柔沉吟片刻,道:“六扇门可请捕神出山啊!只要方曙流肯帮忙,什么线索找不到?” 杨国忠摆摆手,道:“不知何事,方曙流和李林甫闹翻了,陛下拉偏架。方曙流一怒之下,再次告老还乡,云游四海去了。”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尹三娘带着杨亦蝉进入内院。 裴柔、杨暄跟两人打个招呼,翩然离开。 尹三娘看着满屋的礼物,笑道:“要是李林甫知道,估计非气死不可。” 杨国忠笑道:“这个老匹夫,为相二十年,不知贪了多少。我这还差的远呢。” 说罢,从礼盒中,翻出一串项链,递给杨亦蝉,道:“蝉儿,这是倭国朝贡的大东珠,你拿着带吧。” 杨亦蝉一看这串珍珠,大小相同,粗如拇指,温润如玉,知道这是难得的宝物,赶忙施礼,谢过继父。 尹三娘满眼笑意,道:“你这当爹的,别老拿钱财惯坏孩子。我女儿的婚姻大事,你可得上心啊。” 杨国忠哈哈一笑,道:“这是当然。夫人交办的事,我几时疏忽过?我前一日还跟娘娘商量,找个合适的时机跟陛下吹吹风。争取让陛下赐婚,让蝉儿风风光光嫁过去。咱们杨家女儿的大婚,也不输于皇子公主。” 尹三娘满意点头,和杨亦蝉对望一眼,笑道:“怎么样,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 杨亦蝉大羞,欢喜无限。 …… 白复把藏书阁三楼的那些古书搬了出来,抹干净、晒晒太阳,防止蠹虫。对照这些古书,编联竹简的顺序。 《易经》、《论语》、《孟子》、《老子》、《庄子》、《素问》、《灵枢》等,这些鸿篇巨著多次听弘文馆的先生们讲解过。先生们引经据典、如数家珍。自己也读过其中不少篇章。但逐字逐句,从头到尾校对诵读,也是平生第一次。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对比当年在青城求学,历经波折磨难的白复,对这些耳熟能详的语句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白复摩挲着这些卷宗,心想这些大圣先贤,不知在他们自己的时代里又有怎样的命运和人生。 在校对的过程中,白复不时掩卷长叹,感慨万千,估计这些大圣先贤的人生也并不怎么顺畅,否则怎会有时间和精力来完成这些皇皇巨著?他们又是在怎样悲愤的情绪下,挥毫泼墨,成就这心血凝结。 想到这里,白复顾影自怜,似乎找到了知己。原来他们同我一样,皆为天涯沦落人!也罢也罢,既然了无生趣,不如诵读这些大部头,这恐怕才是最长情的陪伴。 想通这一点,白复不再借酒消愁,自暴自弃。读书就成了他唯一的乐趣。每天打扫完藏书阁,他就手捧书卷,蜷在有阳光的地方。身体是慵懒的,向学之心是真诚的。 …… 思念如水,点点滴滴。草霜叶露,山泉林溪,汇流成河。大河之水,川流不息。淡水河畔,伊人已逝,背叛之痛犹如决堤洪水,比黄河之水更难疏导。悲伤无法派遣时,整个腹脏如毒药发作,绞痛难忍。 最痛苦的时候,白复常常夜不能寐、绞索反思、心如刀割。无人诉说时,唯有这些大圣先贤的著述陪伴他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这些书籍有的是讲天文地理、有的是谈人生哲学、有的阐发病理医道,每当他沉浸于书中时,他的情绪慢慢得到控制,悲痛得以暂时离开。 此刻,白复终于明白青玄掌门和徐太傅让自己不要局限武功心法,而要饱览群书的道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些事,武功再高,也无能为力。 说来也怪,这些著述与武功秘籍没有多少关系,但书卷上的文字似乎能够引导着白复的内息。从武学的角度来看,其理法与内功心法如出一辙,都崇尚天人合一。人体就是个小宇宙,按照日月星辰的变化、四季更迭的规律来运行内息,有不可思议之奥妙。 有些著述,虽然古朴晦涩,白复也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真意,可当凌乱的思绪在心中肆虐奔腾时,这些文字就会突然跳入脑海,平复心绪,约束心猿,驾驭意马,引领内息在身体内规律的循环。 此时,他不再试图控制这种情绪力量,而让情绪的洪水在《素问》、《灵枢》等篇章的引领下,在全身奇经八脉中游走,就像洪水被疏导进了天然的河道。 就像黄河冲击河道,河道越来越宽阔一样。情绪洪水每一次冲刷河道,他的经络就拓展扩大一次。以前怎么努力都无法冲破的一些玄关脉络,竟然轻易被冲开,从曲骨沿着神阙、巨阙、檀中、璇玑一路向上,贯通整个任督二脉。当运行十二周天后,这股情绪洪水慢慢平息,汇入丹田,又分成涓涓细流散入全身脉络。就像黄河之水进入河道,又分成无数溪流注入农田。 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冬日的暖阳通过窗棂射入眼帘,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白复推开窗,眼前现出一个生动的世界。 白复清清楚楚地看见墙头那一枝腊梅正在缓慢而有节奏地绽放花蕊。他能听见房檐冰渣融化的细微声响,感受到一片雪花落入庭院的轻盈柔美…… 自打坎鼎奇缘后,白复再一次感受到天地、时令的微妙变化,更对命运有了新的体悟。 悲与喜,都是一场修行。 白复仰天长啸,热泪盈眶…… 第二百九十一回 曲终人散 花外东风作小寒,轻红淡白满阑干。 春光不与人怜惜,留得清明伴牡丹。 ——《小寒》张昱(元) …… 这一日午后,雪后初晴,久违数天的阳光和煦温暖。屋檐、石碑上的残雪让弘文馆一夜之间穿越回秦汉,秦砖汉瓦再现雄关明月的苍茫。 白复打扫完碑林的积雪,正要返回藏书阁。猛一抬头,银装素裹的庭院里,一位身材娇小的丽人身着银狐裘衣,头戴白貂雪帽,一席红色披风拖在白雪皑皑的地上分外醒目。 她冲白复招招手,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正是独孤老阀主最疼爱的嫡孙女——独孤筱重。 白复也有几分惊讶,放下扫帚,来到近前。 独孤筱重温婉一笑,道:“白少侠,今日可有闲暇,手谈一局如何?” 白复笑道:“还请独孤姑娘手下留情,莫要杀得我片甲不留。” 来到棋室,白复煮雪烹茶,水开后,茶香四溢。 独孤筱重捧着茶盏,闭目轻嗅,悠然陶醉。她抿了一小口,眼神一亮,道:“好有灵性的茶。”然后,一饮而尽。 独孤筱重道:“此茶甚好,闻香,入口,入喉各有变化。入唇兰花香,犹如‘舌尖滴水’。香味在口腔内逐渐丰富,从香到涩,层峦叠嶂、交响辉映,快速让‘舌面生津’。入喉后,又从涩转圜到甘甜,如飞瀑入潭,直落三千尺,可谓‘舌底鸣泉’。” 白复倒茶之手悬在半空,目瞪口呆。 独孤筱重狡黠一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可有什么地方,我说的不妥?” 白复这才回过神,道:“没有啦,是十分准确。我师父品这款茶时,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独孤筱重笑道:“那我太荣幸了!听说青玄掌门当年才学冠京华,名动京师!他的品评,定有独到之处。” 白复抱歉一笑,道:“其实,师父的往事,我们都不清楚。他也从不给我们讲他的过去。 他过得很俭朴,但恬淡自得,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怒或者发愁。师父对我们这些弟子包容呵护,关爱备至,从没发过火。” 独孤筱重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师父?” 白复点头,道:“师父还在青城后山的悔过洞里受戒,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过得怎样?” 独孤筱重见白复难过,赶忙岔开这个话题,道:“青城和长安比,你喜欢哪里?” 白复黯然道:“长安富庶繁华,八方云集,四海通汇,哪里是巴蜀大山能比的。 不过,山里虽然物资匮乏,但也让人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剑有一把就好,衣袍保暖就行,食物够吃即可。每天修习完功课,就可以在溪水畔抚琴,在瀑布边舞剑,在山巅,对着云雾弥漫的峡谷打坐养气。 我当时嫌这种日子平淡,特想走出大山看看。可兜兜转转数年,武功虽然高了许多,但我反而没当年快乐。” 青城天下幽,白复勾勒的唯美画卷,让独孤筱重心驰神往。 独孤筱重叹道:“我师父常说,‘嗜欲深者天机浅’,来长安闯天下的,无论未来是皇亲贵胄还是王侯将相,都是生命过客,最终都是一抔黄土。 可能只有青城、峨眉这种远离喧嚣的仙山,才能让人物我两忘、宁静恬然,最终找到生命的真谛。” …… 两人弈棋三局,白复被杀的丢盔弃甲,中盘告负。 独孤筱重停棋收子,道:“白少侠,棋局如沙场,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白复无奈摇头,抱歉一笑道:“棋心如水,这几日颇不宁静,让姑娘见笑了!” 独孤筱重停顿片刻,琢磨了一下措辞,方道:“要不是我表舅告诉我,我娘亲见过你之事,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白复一愣,问道:“哦,这事啊?令堂前些日子确实来过弘文馆。另外,你表舅是谁啊?他因何会知道此事?” 独孤筱重掩嘴一笑,道:“你的剑圣师父啊!他没告诉过你吗?” 白复一拍脑门,笑道:“是哦,裴先生也是你们家族的。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独孤筱重道:“这也怪不得你。我表舅乃是裴氏旁支,以前也不被家族待见。他有今日的地位,都是凭真本事闯出来的,从未依靠过家族。 对了,我母亲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有些不讲道理。我父亲也常常拿她没有办法。不过,她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对人对事没有什么恶意。 她...她那天没难为你吧?” 白复笑道:“还好。令堂赏识我的画,高价拍买下来。我们随后简单寒暄了几句。” 独孤筱重看了一眼白复,垂下头,声音羞涩,道:“母亲是母亲,我是我。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白复恍然大悟,但却不知如何回答。 独孤筱重抬起头,墨瞳深深注视着白复,鼓足勇气,道:“复兄,这盘棋,我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吗?” 白复心中大为感动,但有些事,何去何从,不能含糊,必须说清。 打人不要打脸,伤人莫过偷心。若无一颗真心,岂能暧昧纠缠、误人终身?否则将来误人误己,害莫大焉。 白复沉吟许久,坦诚回道:“独孤姑娘对在下的厚爱,白复今生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姑娘家世显赫,蕙心纨质,唯有鸾章凤姿之人才配得上。白复山野草民,漂泊不羁,实非相守之人。” …… 独孤筱重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你不用这么夸我。我自己知道自己之事。我只是很遗憾,太晚认识你。” 白复默然,语气带着深深的歉意:“是我自己的问题,有些人和事,我还没能完全放下。我心里有道坎,迈不过去。” 两人相对无言,对坐良久。 …… 斜阳夕照,独孤筱重起身,朱唇轻启:“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这盘棋终究没有下完,让人心有不甘。 我真的好羡慕那位姑娘,能让复兄如此惦念。” 白复一脸苦笑,不知作何解释。 …… 马车缓缓驶去。独孤筱重透过竹帘缝隙,依依不舍地回望白复。这个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斜阳下,越拉越长,渐行渐远。 一行清泪从独孤筱重脸颊上落下。 独孤筱重掩面而泣:“为何别人都能花好月圆,而我苦苦等来的都是曲终人散……” 第二百九十二回 除夕守岁 幕景料芳殿,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守岁》李世民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每年除夕,大唐各地州县,人们举办除夕之宴,举杯传筋,载歌载舞,直到 岁日结束。 岁除之日,太常寺领属官乐吏千人入宫,夜晚于寝殿前进傩舞,同时“燃巨烛,燎沉檀,萤煌如昼”,檀香簧火,火焰冲天,高达十余丈,香闻数十里。宫廷内,大摆酒宴,皇室宗亲入宫欢庆佳节,侍臣应制作诗,铺排辞藻,颂赞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有诗为证: 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 宫阀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熏天。 弹弦奏节梅风入,对局探钩柏酒传。 欲向正元歌万寿,暂留欢赏寄春前。 …… 除夕之夜,百姓家家团聚、围炉夜话、通宵守岁、辞旧迎新。“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 “打灰堆,乞如愿”的风俗,这两年在长安尤为兴盛。人们用一根细线绳拴系一个锦人,投入土堆中,然后执杖痛打,祛除邪瘟病疫,祈求新年如愿、吉祥如意。 …… 岁除日一早,黄震亲自跑去弘文馆,把闭门读书的白复拎回巴蜀会馆。 回馆守岁,白复并不情愿。 原因在于,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今晚要在巴蜀会馆宴请来长安的巴蜀武举。由于杨国忠大人也要莅临致辞,虎贲校尉季广琛率虎贲军诸将皆来捧场。 这种场合势必要与杨亦蝉狭路相逢,白复心里不舒坦,就想刻意避开。 黄震责备道:“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里作甚!又不是你做错事,要躲,也应该是她躲!” 白复默然,许久方道:“我知道你要骂我软弱。别说你,我都骂自己不争气。以前调侃别人,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才知自己有多脆弱。 不,我不是脆弱,是懦弱!我不但不敢面对她,也不想面对当年一起来长安的巴蜀子弟。” 黄震正要苛责白复几句,但见白复如此,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 黄震叹口气道:“你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别觉得大家会看你笑话,你想多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谁他妈会在意你们俩是分是合!每个人自己的事都操心不完。 谁要真有这个闲心,让他八卦几句又怎样?你也不会多掉一两肉!你呀,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书读太多,好面子、穷讲究!” 黄震连拖带拽,生生把白复带回巴蜀会馆。客栈里的伙计们端茶倒水,热情伺候,让白复反倒不好意思。 这一下午,伙计们一起动手,门上画虎头、书渐字、立桃人,灶前贴灶马、灶门醉司命、送神祛瘟。大伙有说有笑,既忙碌,又欢乐。白复被众人所感染,情绪慢慢好转。白复心中暗暗感激。 闲聊几句,白复披上围裙,跑到后厨,给黄震打下手。黄震一笑,心想,让复哥儿分分心也是好事,就没制止,任由白复在灶台忙前忙后。 …… 日落时分,会馆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黄掌柜让人打开大门,亲自陪同鲜于仲通大人,站在会馆正门,招呼川流不息的宾客。 “舞衣连臂拂,醉坐合声歌。” 巴蜀会馆觥筹交错、欢宴达旦。杨国忠在鲜于仲通的陪同下,向巴蜀在京子弟和虎贲诸将祝酒致辞,轮番掀起了一波又一波酒宴高潮。 由于还要进宫面圣,几轮祝酒过后,杨国忠带着鲜于仲通匆匆离去。没有长官在场,虎贲诸将喝得更加尽兴,划拳猜枚,喧嚣吵闹。 菜品差不多置办完毕,白复给自己也炒了两碟小菜,从灶台上下来,解下围裙,走到角落僻静处,倒上一壶烧酒,倚着栏杆,自饮自酌。 看着夜空中璀璨的烟花,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白复感慨万千,恍兮惚兮中,竟有几分醉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 “复哥儿,你躲在这儿啊?找得我好辛苦!” 白复醉眼迷离,一抬头,川帮绵州分舵王虎翼端着酒壶,一屁股坐到自己身旁。同来的,还有青城同门李辛锴、青牛派廖牧野。这几位都是当年来长安时,蜀道路上跟自己最为投契的好友。 不多时,胡珊儿、钟雅雅等人也来到桌畔。此时,大家都喝了不少,脸红扑扑的。一群年轻人有说有笑,回忆起当年来长安时,蜀道上发生的趣事,笑成一团。 当年峨眉派因郦雪璇有伤,没有和大部队一同前往,所以很多惊险故事,胡珊儿还是头一回听说。她听得眉飞色舞,主动端茶添酒,怂恿大家持续爆料,让许多往事不断被揭秘…… “什么,点易派的易方雷还给你写过情书?这枚帅哥,也被你收入囊中了?” 胡珊儿挤眉弄眼,挤兑着钟雅雅。 “别听他们瞎说,他只是跟我讨论武功。蜀山论剑中,我和典猛比试那场,他驻足良久,看出我白蟒鞭法中有一处破绽。”钟雅雅赶忙解释。 胡珊儿乐不可支,道:“至于那么紧张嘛?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江湖儿女嘛,理解理解! 对了,下次你再招惹我,我就去找易方雷,问问这个破绽还在不?” 钟雅雅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如电,隔着坐在中间的李辛锴,去挠胡珊儿的咯吱窝。两人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 李辛锴故作神秘,笑道:“钟姑娘,我给你透露个秘密。有人在蜀山论剑后,对胡姑娘念念不忘,晚上说梦话时,反复叨念她的名字。” 钟雅雅看热闹不怕事大,拍手笑道:“谁啊,谁啊?李师兄,别卖关子了,赶快说来听听!” 胡珊儿也是一头雾水,目光如炬,扫射四方! 男弟子们闻言,一起望向王虎翼。王虎翼满脸通红,赶忙对着胡珊儿罢手,道:“胡姑娘,不是你想得那样。那天晚餐做游戏——猜名字。我没猜出你的名字,被罚酒三杯,所以晚上才念念不忘。” 胡珊儿又可气又可乐,一叉腰,对王虎翼嗔怒道:“哎,王虎翼!你好歹也是蜀山论剑的探花郎。大老爷们儿,暗恋就暗恋,有什么不敢说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胡珊儿泼辣,快人快语,把王虎翼弄个大花脸。 王虎翼大急,赶忙辩解道:“我真没暗恋你!不信,你问岳天华!他才对你有那个意思!” 王虎翼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忙中出错,越说越乱,笑得大家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 青牛派廖牧野借着酒劲,端起酒碗,走到钟雅雅跟前,道:“钟姑娘,祝你幸福!” 钟雅雅眼眶微红,道:“廖师兄,我……” 廖牧野惨然一笑,摆摆手,一仰头,一饮而尽。 …… 白复看着大家嬉笑逗骂,心中温暖、阵阵感动。他知道,大家都是变着法儿宽慰他。连王虎翼这么老实的人也不忘扮丑自黑。 来长安后,大家都不容易,都在为前途打拼。大家交集不多,见面次数也越来越少。除了杨亦蝉,这些老友都甚少走动。没想到,自己落单了,陪在身边的还是这帮兄弟! 谁没有不堪回首的青春,每个走出大山的子弟都不容易。自己若再放不下,才是愧对大家。 白复一仰脖,连干数碗,喝赞一声: “好酒,一线喉!” 第二百九十三回 别招惹我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阮郎归·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辛弃疾 …… 就在众人欢歌笑语之际,虎贲校尉季广琛带着虎贲郎将瞿猛、杨亦蝉等人来跟大家敬酒。 见到白复,杨亦蝉颇为尴尬,但面色很快恢复如常。杨亦蝉走到白复面前,举起酒杯,笑道:“复师兄,师妹敬您一杯!” 白复既不起身,也不举杯,望了杨亦蝉一眼,目光冰冷。白复眼神中包含太多的情绪:怨恨、忿懑、轻蔑、不屑…… 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交织其中,很多年后,杨亦蝉才终于读懂白复今日的眼神——怜悯。 白复视而不见,其余众人顾左而言它,皆不理睬。杨亦蝉心知肚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眼圈一红,扭头便走。 …… 季广琛当然知道杨亦蝉的背景,他正想拜托杨亦蝉在杨国忠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见此情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找来瞿猛,耳语几句。瞿猛领命而去。 一盏茶之后,瞿猛携带兵刃,带着两名郎将、少林明远和尚,武当叶孤蓬、崆峒魏奔狐、昆仑苏禄倥偬来到众人面前。这几人都是虎贲武举中,各门派武功最高之人。 瞿猛遥指白复,努努嘴。这几人心领神会。 叶孤蓬正要上前,明远和尚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悄声道:“使不得。刚才不知要对付的是谁,才跟着瞿将军来的。此人惹不得!” 叶孤蓬知道明远和尚素来谨慎,点头停步。两人故意拖延,走在瞿猛等人之后。 魏奔狐、苏禄倥偬有意卖弄,两人大摇大摆走到白复面前,手举酒杯,道:“你就是青城的白复吧?听说你功夫不错,咱们哥俩亲热亲热。”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虎翼、廖牧野等素来与这些中原大派弟子不合,闻声而起,喝道:“尔等莫要惹事,小心将你们状告季将军。” 魏奔狐和苏禄倥偬对望了一眼,哈哈大笑。 苏禄倥偬魁梧彪悍,一把推开王虎翼,手腕一抖,酒杯激射,飞向白复。白复淡然道:“咱们素不相识,这酒不喝也罢。” 白复凌空虚点,手指如拈花瓣,酒杯停在半空,象陀螺一般,旋转不停。缓缓降落在桌面,酒水竟没有洒出分毫。 魏奔狐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腾空而起,一拳击向白复面门。拳劲强悍,势大力沉,碎金裂石,正是崆峒派的绝技——七煞拳。 白复心里正不痛快,见对方粗鲁无礼,蓄意挑衅,他手一摆,示意王虎翼等人不要掺和,由自己教训他们。 白复上身微动,一个滑步,如风行水上,从容避过魏奔狐的攻击。等他拳势用老,白复以柔克刚,轻轻一带魏奔狐手腕。魏奔狐身不由己,身体前冲,一个‘恶狗吃屎’扑入草丛中。额头被假山撞了一个肿包。魏奔狐又羞又怒,坐在地上,撒泼大骂。 白复语气转冷,出言警告:“我再说一遍,别招惹我!” 苏禄倥偬大怒,一个箭步,冲到眼前。苏禄倥偬招式阴险毒辣,连环三腿,如跗骨之蛆,攻向白复面门、小腹、下阴。 白复与此人无冤无仇,见他一出手就是夺命杀招,不由暗怒。他面色一沉,再不留情。 白复毫不躲闪,以腿还腿,迎着来势,一腿轰出。 “砰”!一声金属脆响,如一柄铜锤砸在了铁棍之上,铁棍被砸的扭曲变形。 只听嗷一声惨叫,苏禄倥偬倒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三四个滚,跌落在地,疼得吱哇乱叫。原来,白复腿劲刚猛若斯,竟将苏禄倥偬的小腿骨生生踢断。 崆峒派魏奔狐、昆仑苏禄倥偬都是虎贲武举中的佼佼者,一招就被白复打翻在地。众武举哗然,方信白复名气之响亮——果然名不虚传。 明远惊惧敬畏,偷偷对叶孤蓬道:“此乃少林的无相神腿。此人数月前横行少林,我师兄明轮、师父空行大师都折在他的手里。” 叶孤蓬暗暗掂量,自己远不是白复对手。幸亏刚才明远拉了自己一把,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一招就落败,被人打得满地找牙,日后定成虎贲军中笑柄。 瞿猛见两名弟子被伤,勃然大怒,操起熟铜棍扑了上来。两名郎将,一人手持流星锤,一人举镔铁双斧,呈品字形合围白复。 王虎翼、廖牧野等人也拔出宝剑,护住白复,但由于瞿猛等人是虎贲教官,王、廖等人也顾虑重重,不敢动手。两拨人马对峙当场。 胡珊儿、钟雅雅见事情闹大,赶忙分头去找黄震和虎贲校尉季广琛。 叶孤蓬等人也加入混战,名为拉架调停,却不动声色将王虎翼、廖牧野等人与白复隔开。 瞿猛一挥手,三人同时发起进攻。 白复长身傲立,桀骜不羁,手一招,喝道:“找死!” 江淮一抖铁链,流星锤快如流星,直奔白复左太阳穴。文子胥挥动双斧,拦截白复后退路线。 瞿猛凌空跃起,熟铜棍高举过头,一招‘力劈华山’,抡头就打。 这套阵法,三人配合娴熟。当年随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西征,瞿猛作为先锋官,在俱兰城一战中,以三敌百,千人军中,击杀突骑施酋长莫贺达干,威震西陲。 就在流星锤飞到眼前时,白复五指如钩,虎爪一探,柔劲一吐,抓住流星锤锤头。两指一较劲,将铁链从中间扯断。 白复铁链挥出,流星锤弧旋加速,迅如奔雷,击中熟铜棍棍头。弧旋加速后的锤头,罡气力量倍增。瞿猛虎口碎裂,熟铜棍棍头倒转,撞中胸口,肋骨寸断。瞿猛一口鲜血喷出,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文子胥见势不妙,快步后撤。白复一收铁链,身体微曲,流星锤从胯下击出,如灵蛇摆尾,荡回身后,绕住文子胥左手铁斧。 两人拉扯中,文子胥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快要拿捏不住斧柄。文子胥右手铁斧一挥,对着铁链狠狠一斩,试图斩断铁链。 白复身如鬼魅,迅疾如风,抓着铁链绕弧,飘忽至江淮身后。脚一蹬,将江淮卷入斧下。文子胥眼前一花,来不及收手,眼看就要将江淮劈成两半。 江淮只见寒光一闪,眼睛一闭,心道:“完咯。”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风驰电掣,飞掠而至,一刀将文子胥斧头劈断。断斧斧刃“嗖”地一声,钉在江淮脸颊旁,凶险不过数寸。 原来是黄震赶到,将腰间菜刀及时掷出,格挡住了必杀一击。 黄震腾空跃入,拦在白复身前,道:“复哥儿,杀杀他们的威风,教训一下得了,可切莫伤人性命!” 白复冷哼一声,施展灵鹫鹰爪功,指爪一用力,竟将流星锤捏成扁圆铜块。白复将铜块往地上一摔。青石板的地面竟如豆腐,被生生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孔洞。 如此霸道的力量,匪夷所思,众人惊骇! 白复望向三人,浑身杀气凌冽,骇得三人毛骨悚立。 黄震再次出言相劝,凝视着白复,缓缓摇头。 半响,白复终于收回冰寒彻骨的目光,朱唇轻启: “滚!” 第二百九十四回 老奸巨猾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梅花引·荆溪阻雪》蒋捷(宋) …… “放肆!” “区区一介草民,殴打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杀头吗?”季广琛推开围观众人,怒气冲冲走入场中。 原来,季广琛一直没有走远,嘱咐完瞿猛后,他就在前院喝酒,等着杨亦蝉等人来求自己平息争斗。 他的本意是等瞿猛教训完白复后,自己再带着杨亦蝉,出来收拾场面。 杨亦蝉和钟雅雅果然来找自己出头了,只是没想到,无论是崆峒、昆仑两派的武举,还是虎贲军郎将,都完败于白复。 季广琛骑虎难下,面色难看,心中骂道:“这帮废物点心,还得让本将军受累!” 季广琛自幼居于洛阳,少时偶遇机缘,得少林高僧指点,至此,武功登堂入室,有万夫不当之勇。 开元二十三年,季广琛进士及第,中智谋将帅科。随后,弃笔从戎,西北投军,屡获军功。尤其是石堡城一役,做为哥舒翰的先锋官,季广琛率领五百死士,手持陌刀和盾牌,顶着吐蕃的滚木礌石,不惜以全队阵亡为代价,率先攻上城楼。等石堡城收复后,季广琛身边仅剩一两名亲兵。而其本人身中十数支箭矢,伤痕累累,差点死在吐蕃人的刀剑之下。 石堡城大战之后,季广琛升迁至瓜州刺史。没想到,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被人拖下马。原来,季广琛任瓜州刺史后,锐意进取,变革官场多年陈规陋习,结果触动了当地官吏的既得利益。这些人在朝廷内都有自己代理人,利用御史参了季广琛一本。季广琛不但被革职,差点深陷囹圄。好在老长官哥舒翰是圣上红人,出面力保。这才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调离瓜州,以平民愤。 经此一役,季广琛大彻大悟:“用性命来求取功名,收益和风险不成比例,实在愚蠢之极”。想透这一点后,季广琛托关系调入长安,混迹于朝堂之内。彻底从一介热血武夫变成官场老油条,深谙为官弄权之道。 这次虎贲军的筹备,让季广琛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攀龙附会的机会。一方面,他通过老长官哥舒翰在圣上美言;另一方面,他砸下重金,搞定兵部、吏部上下官吏,如愿以偿,谋到了这个职位。 事后证明,一切如他判断:圣上对这支虎贲军极其重视,除了让皇子统领,还派高力士亲自作为监军。 季广琛由此得到了不少朝拜天子、沐浴天恩的机会。 成大事者,皆擅长一箭双雕。 季广琛利用替圣上培养年轻将领的机会,不断在虎贲军培养自己的亲信,为将来谋取节度使之位,铺垫军队基础。 另外,虎贲军女营更是意外之喜。季广琛扮演军中红娘的角色,不断通过牵线搭桥,与皇亲国戚、门阀氏族建立关系,积累人脉。钟雅雅和胡珊儿就是典型的例子。 最令他惊喜的莫过于虎贲女将杨亦蝉。此女不仅是永王的未婚妻妾,竟然还是杨国忠大人的继女。仅此一人,就跟皇子、宰相、外戚同时搭上深刻关系! 看破这一点,季广琛不惜在杨亦蝉身上投下血本,不仅在平日的训练中格外关照,还在生活上,嘘寒问暖、关爱倍增,把杨亦蝉当亲娘一样供着。 今晚见杨亦蝉受辱,季广琛比自己受辱还气愤,不惜调动虎贲军,也要给白复狠狠一个教训! …… 季广琛一撸袖子,做出要下场动手的架势。 黄震拦在白复身前,对季广琛深施一礼,道:“季将军,自古民不与官斗,官不与民争。今日欢宴,大家醉后失态,动手切磋而已。 季大人莫要上纲上线,乱扣帽子。” 季广琛脱下朝服,冷笑道:“看在你们川帮姜帮主的面子上,今日季某不以官身,就以江湖规矩,了结江湖恩怨。要是动手伤了你们川帮弟子,可别说我老季以大欺小!” 黄震闻言闪开,轻蔑一笑道:“季将军要是这么自信,我可就不拦着了。谁伤谁,还不一定呢!” 杨亦蝉问讯赶来,见季广琛出手,知道事情闹大了。她赶忙挡在季广琛身前,苦苦哀求。 季广琛迟迟不动手,等得就是这一刻。他就是要当着杨亦蝉的面,替她找回这个场子。 季广琛和煦一笑,道:“杨将军,这种嚣张跋扈之徒,刚才对姑娘言语无礼,我老季都看在眼里。今晚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替姑娘出这口恶气!” 杨亦蝉尴尬至极,知道季广琛误会了。老季当着这么多巴蜀武举,高调替自己出头,更陷自己于不义之地。 果然,季广琛此话一出,就连很多围观的中立武举,也露出鄙夷之色。 杨亦蝉气急败坏道:“季将军,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不劳您费心啦。” 季广琛先入为主,执念在心,越发觉得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完全猜错杨亦蝉的心思。 他哈哈一笑,道:“杨将军,你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关键时刻,只要杨亦蝉能拉着钟雅雅、胡珊儿等人耐心劝阻,说清这一切只是误会:“今夜宴会热闹,大家无非多喝了几杯”。季广琛自然也就心领神会,借坡下驴。一场风波化解于无形。 但杨亦蝉少不经事,见阵仗闹大了,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头脑发昏,她苦劝季广琛,求道:“季将军,求您了。请看在永王的面子上,放过我师兄吧。” 此言一出,辱人太甚。 别说白复了,连黄震都看不下去,喝道:“杨亦蝉,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围观众人嘘声一片。 白复何等样人,面如寒霜,一言不发,不怒反笑。 …… 第二百九十五回 一剑封神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苏轼 …… 季广琛见杨亦蝉被众人羞臊,勃然大怒,喝道:“儿郎们儿,把我的陌刀拿来。” 此言一出,虎贲众将肃然! 不少同情白复的武举暗自替白复捏把汗。季广琛武功之高,他们天天在营地训练,是亲眼见识过的。 要知道,季广琛虽然官迷心窍,但武功却不可小觑。他的功夫是在开疆拓土的鞍马征战中,在战火中淬炼出来的。 季广琛知道武功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来长安做官后,虽然醉心结交权贵、逢迎拍马,但武学一途,毫不懈怠,依然按照军旅生涯的标准要求自己。每日天未亮,苦练勤修,数十载,寒暑不侵。这也是朝中不少官员肯收其贿赂,帮其安排官职的核心原因。 长安禁军,从统帅到将领,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有人统计过,季广琛的武功最少能排进前十。数年前,季广琛与纵横西域的高仙芝在金吾卫的校场交手,百招之内,毫无破绽。最后只是因战马体力不济,才以一招惜败。 今夜交手,季广琛一开始就使出自己最犀利的兵刃——陌刀,可见其对这场比斗,势在必得。 季广琛屏气凝神,虎鹤双形,拉开功架。身体微蹲,若江中砥柱,岿然不动。双手握刀,持刀如持笏,抱在右胸前。刀尖在风中,若有若无地颤动。 季广琛人刀合一,场内无风起浪,一股劲气围绕着季广琛慢慢旋转,螺旋而上。刀气如北风吹面,冰寒刺骨。又如惊涛拍岸,潮涌浪碎。 围观众人只觉脸上刺痛,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 潮起潮落,风起云涌,白复衣诀翻飞,长发飞舞,独立潮头。 一刹那,白复仿佛回到了青城,站在群山之巅,脚下是悬崖千仞,面前是垂天雌霓、乱云飞渡。 酒酣胸胆尚开张。谁怕!云自无心,水自闲。 万丈豪情,如旭日跃空,汹涌澎湃! …… 当气劲凝聚到最巅峰时,季广琛率先发动进攻。他左掌穿云破风,右手拖曳长刀,“噌噌噌”三个大步,如风疾冲。陌刀刀尖在青石板上快速拖动,擦出一道火花,摩擦之声兹啦难听,令人心烦意乱,躁狂欲呕。 三丈、两丈、一丈! …… “沧啷”一声,白复长剑出鞘。 “嗖!” 众人只觉寒光一闪,还没看清剑光,白复剑已归鞘。 白复负手而立,飘然不群…… …… 季广琛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呆立当场,面如死灰。 “哐当!” 陌刀刀身断掉,刀尖跌落在青石板上,颤动不已…… 一条血线从季广琛眉心向下慢慢蔓延,鼻梁、嘴唇、下颌、胸口、小腹…… 血线所到之处,季广琛衣衫碎裂、肌肤裸露、红筋暴起。 所有人都已看出,血线只要再深入一寸,季广琛就得一命呜呼,立毙当场。 “剑气!” …… 虎贲将士瞠目结舌。 虎贲军艰苦卓绝的训练,让每名武举都脱胎换骨,也更加自信。这批武举中,唯有白复落选虎贲。所以,巴蜀子弟对白复的尊重更多是出于礼貌。对白复武功的认知,还停留在蜀山论剑那年。武当、昆仑、崆峒等门派弟子,相较青城,本身就有门派上的优越感,更没把白复当回事。 今日一战,白复一剑致敌,武功明显已入化境,远远地把虎贲将士甩在身后。 众人心思各异,表情晦涩难明。 杨亦蝉望向白复,心绪无比复杂。 瞿猛率先回过神来,一指白复,嘶吼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以下犯上,竟敢谋杀朝廷命官!”话音未落,一坨烂泥不知从何处飞来,糊在他的嘴上。 黄掌柜晃晃悠悠走来,拍手鼓掌,笑道:“精彩,精彩!季将军代表长安武林,白复代表巴蜀川帮,以武会友,跨年守岁,辞旧迎新,未来定是一段武林佳话!” 众人恍然大悟,心领神会,齐声哄笑道:“精彩、精彩,以武跨年,共襄盛举,让我等弟子大开眼界,定是一段武林佳话!” 黄掌柜笑道:“年也跨了,夜也深了,散了,散了。来,我送季将军回府。”说罢,挽住季广琛胳膊,亲自送出巴蜀会馆。顺手将一箱珠宝,送入季广琛的马车…… 黄掌柜连消带打,轻描淡写将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 黄震暗自佩服,父亲平日一团和气,逢人作揖,没想到关键时刻,功力如此深厚。可见“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 …… 杨国忠也没想到自己离开后,巴蜀会馆会闹得翻天地覆。此刻,他正和鲜于仲通赶往宫廷。 今晚,太常寺卿会在大明宫组织大型篝火晚宴,除了传统的歌舞、杂技表演,西域各国使节,纷纷敬献魔术、驯兽等节目助兴。整场晚宴,欢乐祥和,盛况空前。 杨国忠兴致勃勃。这是自己首次以宰辅的身份入宫参加守岁晚宴。依照礼制,他要三次率领文武百官出列,向圣上和贵妃娘娘祝酒——共同祈福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海晏河清。 这是何等的风光和荣耀! 杨国忠脚步轻盈,红光满面,感觉良好。对于今晚的祝酒议程,他提前预演了数十次,此刻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一入宫城,整个宫殿锦旗高展、彩灯高悬,好一派大唐气象。杨国忠也陆陆续续看见其他入宫参加晚宴的朝廷重臣。 杨国忠被节日的气氛感染,春风满面,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官架,主动与官员们攀谈起来。 鲜于仲通紧随杨国忠,几个照面以后,他偷偷对杨国忠道:“杨大人,您有没有觉察出今日有何不妥?” 杨国忠一愣,道:“仲通,你这是何意?” 鲜于仲通眉头一皱,道:“杨大人,刚才户部尚书、吏部侍郎等人,见您的态度都很微妙,表情耐人寻味。与这些天,一见大人您就笑逐颜开的姿态大相径庭。” 杨国忠一回味,还真是这个理儿。他勃然大怒,道:“这帮天杀的,今晚就让他们好看!” 鲜于仲通摇摇头道:“大人,这些人都是朝中老臣,深谙为官之道,断不会贸然行事。依我看,事出有因,此举必有深意,不可不防。” 杨国忠忙道:“还请鲜于大人指教?” 鲜于仲通指了指前方,几位宦官正在花萼楼门楼前引导百官入殿。鲜于仲通对杨国忠道:“大人,可让他们速速禀报娘娘。看宫中是否会有什么消息传来?” 杨国忠点头,正要上前招呼。 楼前一名宦官见到杨国忠,大喜过望。赶忙奔来,道:“杨大人,您怎么才来啊!奴家等您多时了!” 杨国忠赶忙寒暄几句。 宦官偷偷对杨国忠道:“杨大人,娘娘命你来了以后,先不要去酒宴大殿,直接随奴家上花萼楼!” 杨国忠惊道:“发生何事?还请公公教我?” 鲜于仲通顺手将几张金叶子揣入宦官衣袖。 宦官笑逐颜开,先向两位道谢,附耳悄声道:“杨大人,娘娘说,事已至此,见机行事,顺势而为。少张嘴,多磕头!” 杨国忠心怀忐忑,步入花萼楼,正看见玄宗与人弈棋,高力士在旁侍奉伺候,贵妃娘娘抱着一只雪白的宠物小狗,观棋不语。见到杨国忠,娘娘使了一个眼色。 杨国忠赶忙大礼参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玄宗头也不抬,手撑下颚,琢磨棋局。 杨国忠整好衣袍起身,正要上前。 与玄宗对弈之人扭过头,冲着杨国忠微笑道:“杨大人,最近可好?” 杨国忠一抬眼,楞在当场! 第二百九十六回 联手做局 楚王宫北正黄昏,白帝城西过雨痕。 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 衰年肺病惟高枕,绝塞愁时早闭门。 不可久留豺虎乱,南方实有未招魂。 ——《返照》杜甫 …… 此人笑容和蔼,如蜜里调油,正是李相李林甫。 “你不是卧病在床吗?”杨国忠下意识问道。 李林甫咳嗽两声,笑道:“老夫确实应该卧病在床,只是这件事太棘手,不得不从床榻之上爬起来,来助杨大人一臂之力。” 李相出现的太突然,杨国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头脑一片茫然, 玄宗抬起头,看着杨国忠,双目如电,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杨国忠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玄宗声音冰冷,道:“本事越来越大了,学会知情不报啦?” 杨国忠不明就里,颤颤巍巍回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玄宗大怒,喝道:“所言何事?你还有脸问朕!朕问你,南诏寇边,剑南告急。这么大的事儿,你竟敢欺瞒不报?” 杨国忠两眼一抹黑,瞠目结舌,道:“陛下,臣确实不知啊?” “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朕要你这个宰相何用?”唐玄宗雷霆震怒,抓起一把棋子,劈头盖脸砸向杨国忠。 杨国忠吓得手足瘫软,扑通一下瘫倒地上。余光瞥见李林甫嘴角的笑意,心中明白了几分。 杨国忠正要辩解,鸣冤申辩。只听杨贵妃轻咳一声,杨国忠马上想到娘娘的提醒,心领神会,闭口不言,头如蒜捣。 杨国忠一边磕头,一边盘算:“这李林甫老奸巨猾,一旦出手,必有后手。今日能不能挺过去,全靠陛下一念之慈。” 想到这里,杨国忠把心一横,悔过态度愈发虔诚,把地板磕得砰砰直响。 “行了,起来吧。”唐玄宗道。 杨国忠这才起身。 唐玄宗一看,杨国忠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额头上肿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鲜血从脸颊下缓缓流下。 “看来是真心知道错了。”玄宗见杨国忠不抵赖、不辩解,一味磕头,气不由消了几分,脸色也缓和了。 高力士察言观色,马上明白玄宗心意,笑道:“陛下,这大过年的,责骂两句就算了。杨大人还要主持晚宴呢,各国使节都在,得留些体面不是?” 贵妃娘娘终于发话了,怒斥道:“要什么体面?犯了这么大的错,陛下不把他罢官免职,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说到这里,杨贵妃冲着李林甫,浅笑盈盈,声音温婉:“李大人,您才是宰辅,今晚的祝酒仪式,还得劳您受累!” 李林甫赶忙拱手施礼,笑道:“不敢当,这原是下官分内之事。让娘娘挂心啦。” 话虽如此,李林甫心中暗叹:“唉,原以为这次就算不把杨国忠投牢下狱,至少也让他罢官免职。 杨玉环三两句话,连消带打,就救了他族兄一命。这女人冰雪聪明,难怪圣上荣宠无匹。这么精心的布局,可惜了了。 还好,自己还有后手,就看杨钊有没有这么好命,能躲过这套连环计!” 果然,玄宗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责骂了几句,就不再深究此事了。 玄宗将宰相陈希烈、兵部尚书卢之涣、吏部尚书崔明府和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唤来,道:“南诏叛乱,声势浩大。你们议议,朝中应由何人挂帅,领兵出征?”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跟杨国忠一样,此时方知南诏叛乱之事,垂手而立,不敢多言。 左相陈希烈曾经兼任过兵部尚书,率先发言,道:“朝廷不乏能征惯战的战将,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人选倒不是问题,不过若遴选得当,早日结束此次战役,倒是能为朝廷节省不少钱粮。” 李林甫道:“子明言之有理,平定南诏叛乱的关键,不仅仅是剿灭这帮蛮夷叛贼。关键是要恩威并举,以战促和。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北伐之前,南渡赤水、七擒孟获一样。不仅赢得战争,还要赢得民心。这场仗打完,要能保证南诏一带五十年的和平安定。” 玄宗大慰,夸奖道:“李相老成谋国,此言甚合朕意。那么人选呢,你们可有考虑?” 兵部尚书卢之涣道:“南诏一带,荒蛮之地,丛林密布,瘴气弥漫。领军统帅,不仅要懂军事,更要熟悉当地山川地形、风土人情。如此行军布阵,方才稳妥。” 吏部尚书崔明府取来图册,快速翻阅后,对玄宗道:“按照几位大人给出的参考范围,结合吏部和兵部对在册官员的历年考核评价,卑职认为,鲜于仲通大人数十年在巴蜀一带任职,熟悉南诏一带风土人情。尤其是,近年担任剑南节度使,统帅剑南军。知己知彼,就当下情况来看,没有比鲜于仲通大人更适合的人选了。” 鲜于仲通心中怒骂:“巴蜀和南诏远隔千里,我怎么就熟悉南诏一带风土人情了? 这几人分明早就商量好了,今日联手做局。还摇头晃脑表演一番,做戏给陛下看,实在可恨!” 左相陈希烈摆摆手,道:“非也非也!调动三军,岂能儿戏!鲜于仲通大人资历尚浅,担当先锋官尚可,若论担纲主帅,统领三军,节制西南诸州,我还有一人推荐!” 玄宗不耐烦道:“子明,别卖关子了,快快讲来。” 陈希烈手捋花白胡须,笑道:“这位征伐讨逆的将帅之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对望一眼,眼光齐刷刷望向杨国忠。 杨国忠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心道:“不好,遭人下套了!” 吏部尚书崔明府一拍脑门,笑道:“陈大人不愧是左相!老朽老眼昏花,耳聩健忘,竟然把杨大人给落下了!惭愧惭愧。 杨大人当年就是剑南军的一员虎将,如今出将入相,统领百官。满朝文武,再没有比杨大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杨国忠大惊,手一抖,手中茶盏跌落在地。 第二百九十七回 技不如人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 ——《古风·其十五》李白 …… 一名宫女赶忙跑来,打扫地面茶水残迹。 杨国忠心道:“领军打仗,对付蛮夷?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嘛!” 杨国忠赶忙摆手,推脱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当年在剑南军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没打过仗的……” 另一名宫女将新换的茶盏递到杨国忠的手上,偷偷轻掐杨国忠的手背,冲着茶杯使了一个眼色。 杨国忠赶忙闭嘴,端杯润喉,佯装呛了一口水,借机拖延时间。 茶是参茶,无甚特殊。 再看茶杯,杯面上绘着《庄子·大宗师》中子祀、子兴、子梨、子来四人莫逆于心,遂相为友的故事。图案旁边有四个小字:“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这是何意啊? ‘莫逆之交’、‘莫逆’…… 杨国忠脑子飞转,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了娘娘的用意。 “‘莫逆’、莫逆’就是不要逆着陛下的意思来!” 这一两秒的时间,对杨国忠来讲,仿佛有一盏茶那么长。 杨国忠口干舌燥,将参茶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他忘了体面,下意识用朝服抹了抹嘴,喘口气,接着上句话,道:“不过,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为国尽忠,下官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杨国忠说完,偷瞄了玄宗一眼。玄宗眼中寒光隐退,手捋长髯,满意地点点头。 杨国忠吓出一身冷汗,只觉后背冷风嗖嗖,阵阵冰凉。刚才倘若说错半句,估计后果不堪设想。 李林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国忠,眼神颇为玩味。 玄宗终于发话了:“朕意已决,由杨钊担纲主帅,统领剑南军,征战南诏。户部、兵部筹备钱粮、征发民夫,保证粮草辎重按时送抵大军。鲜于仲通,你明天一早就启程,集结先锋部队,速速开拔战场。” 众人躬身领命。 杨国忠走出殿外,望着满天星辰,这才松了口气。心道:“今晚算躲过一劫,但经此一别,将来还能不能再见长安的夜空,未可知也。” …… 除夕酒宴果然如杨国忠预期,大明宫烟花璀璨、星夜如昼、盛况空前。 四海归仪、八方来朝。 李林甫三次率领文武百官出列,向圣上和贵妃娘娘祝酒——共同祈福五谷丰登、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这就是大唐帝国的宰辅! 威风八面,风光无限,就这一刹那的高光时刻就足以光宗耀祖! 杨国忠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 他酸溜溜地跟随在李林甫身后,行礼叩拜,亦步亦趋,羞臊难当。 素来亲近的百官如避瘟疫,刻意拉开距离,离得远远的。更有甚者,躲在一旁指指点点,看自己出糗。仿佛嘲笑自己这趟南诏之行,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去兮不复还。 杨国忠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这帮王八蛋、墙头草。前几日还跟狗一样在我门前摇头摆尾。今日见我落难,一句体己的话都没有,还纷纷落井下石。 我若熬过此劫,他日重掌大权,看我不把这帮狗日的一个一个弄死!以解我今日心头之恨!” 杨国忠正在意淫中,李林甫端着酒杯,走来跟百官敬酒。 杨国忠赶忙起身施礼,先干而敬。 李林甫在杨国忠面前停下脚步,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摩挲着酒杯,眼神颇为玩味,心中轻蔑:“怎么样,是你把我看穿了,还是我把你斗倒了?” 当然,李林甫嘴上却是另一番话语:“杨大人,圣上还是很倚重你。朝中这么多名将都眼巴巴等着这个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机会。陛下却把这个天大的军功给了大人您,足见对大人的赏识和器重。 等杨大人凯旋归来,就真的是出将入相了!到时,还请杨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李林甫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感人肺腑。如果不知道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定以为二人是多年好友,莫逆之交。 杨国忠看着李林甫那双真诚无比的眼睛,寒冷恐惧,心里暗道:“杨某服了!有你这老狐狸一天,我杨钊甘拜下风。” …… 皇子和百官们敬完酒了,轮到皇孙们敬酒。 这批皇孙中,有的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有的文韬武略、弓马娴熟。有的财筹精明、干练过人。 玄宗看着自己的儿孙们,心花怒放、笑逐颜开。此刻,他不是那个权倾天下、唯我独尊的大唐皇帝,更像邻家疼爱孙辈的慈祥老者。 他笑着对杨贵妃道:“孙儿们都这么优秀,倒让朕烦心了。” 杨贵妃冰雪聪明,笑而不语。她拨开几粒西域坚果的果壳,将果仁放入玄宗面前的盘碟内,体贴温馨。 玄宗眼神一转,望向高力士。高力士灵机一动,道:“陛下,您许久没有打马球了吧?” 玄宗笑道:“就数你这老东西最滑头,想说什么就说吧?呵呵” 高力士笑道:“陛下,再过半个月,就是上元节了。今年京师除了赏花灯,要不要举办个马球大赛,让长安百姓热闹热闹?” 高力士这主意一出,玄宗和贵妃都拍手叫好。就连宫女和宦官们也都喜上眉梢。 要知道,这马球可是风靡大唐的运动,人人喜爱。若能由皇室操办,一定盛况空前。宫女们有机会能一睹长安俊美的少年郎君。宦官们则有不少赚取外快的机会。几场球下来,光赏银就能抵一年的开销。 皆大欢喜! 高力士笑道:“陛下当年可是我大唐马球第一高手,将吐蕃王子领衔的雪域高原第一球队斩落马下! 这次不如让皇孙们自由组队,看看谁有陛下当年的风采?” 玄宗心念一动,马上明白高力士的意思。心中那块顽石仿佛安稳落地,顿觉豁然开朗,数日胸臆之气一扫而光。 玄宗一拍龙案,笑道:“就这么定了,要办,就轰轰烈烈地大办!来人,传朕旨意。” …… 一石激起千层浪。 高力士宣读完圣旨后,夜宴的大殿上炸开了锅。皇孙们几家欢喜几家愁。 建宁王李倓、广平王李俶等人喜笑颜开,击掌相庆,仿佛头彩手到擒来。 庆王之子李俅、李俨三兄弟却心有不甘。李俅精明干练、李俨温良硕茂,马球也都打得不错,但相比李俶、李倓,明显还差一个层次。 李俅气不过道:“皇爷爷比什么不好,偏要比马球。要是比诗文,别说李倓,李俶也得怕你三分。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 李俨沉吟片刻,笑道:“也不尽然。咱们虽比不过李俶、李倓,但比其他皇孙,还是要略好些。只要我们能认真备战,冲进三甲,就是成功!” 第二百九十八回 南诏阴谋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遣怀》杜牧 …… 杨国忠酩酊大醉,回到府中,已经是后半夜了。 鲜于仲通已经在杨府等候多时。昨晚大明宫的酒宴他早早就先行告退。今日天一亮,他就要遵圣旨,奔赴剑南军。 临走之前,他还有要事跟杨国忠商量。 见到鲜于仲通,杨国忠酒醒大半,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都是你这混账东西,害我把命差点丢在大明宫里!” 鲜于仲通不急不恼,等杨国忠发完脾气,他才回道:“大人,这事我已经查清。我们被李相他们摆了一道。” 杨国忠不满道:“还用你说嘛。吃了这么大亏,当然是被李林甫这老狐狸摆了一道。简单点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鲜于仲通道:“南诏寇边之事,起源是这样的:南诏王阁逻凤过姚州,云南太守张虔陀侮辱阁逻凤的妻女,并且狮子大开口,勒索贿赂。阁逻凤不应,并将张虔陀索贿一事公之于众。 张虔陀恼羞成怒,派人前往阁逻凤驻地,挑衅辱骂,并向朝廷诬告阁逻凤。阁逻凤一怒之下,离开姚州,返回南诏,挑拨洱海一带的‘六诏’酋长反唐。 策反成功后,阁逻凤率领‘六诏’各部,发兵造反。南诏联军趁唐军不备,攻破云南,杀太守张虔陀,并取羁縻州。” 杨国忠怒道:“蛮夷杀官造反,这么大的事,你怎能不报?” 鲜于仲通摇头,道:“蹊跷就在这儿!南诏反叛之事,不管是飞鸽传书,还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相关的奏折都刻意跳过剑南节度府,直接呈送至中书、门下省。” 杨国忠眉头一皱,道:“我在中书、门下省也没看到这份奏折啊?” 鲜于仲通问道:“大人,这两天在中书、门下省值班的是哪位宰相?” 杨国忠一听就明白了,恨恨回道:“陈希烈这个老滑头,扮猪吃老虎。平日一团和气,看似与世无争,当个甩手宰相,实际上是李林甫放在内阁的一枚棋子。在他装病期间,替他看门望风。 只恨我过于轻信人,太大意了!” 鲜于仲通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杨国忠,安慰道:“大人勿要过于自责。我们在明,敌人在暗,难免防不胜防。 整件事,我怀疑都是李相在背后策划,包括云南太守张虔陀挑衅辱骂南诏王阁逻凤。张虔陀此人我略知一二,虽然贪财好色,但好歹也是一方大员,也不是无脑之辈,怎会无端端挑起事端? 常言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杨国忠叹道:“事已至此,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还有贵妃娘娘在宫中策应。只要娘娘恩宠依旧,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样吧,你先奔赴南诏,集结大军,抵御阁逻凤大军的进攻。希望等我赶到时,你不负众望,已将叛乱平定。 到时,我定亲自上书陛下,为你表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两人就兵力部署、粮草筹措、百姓安抚等事宜,一一商量妥当。 不知不觉,雄鸡报晓,天光大亮。护送鲜于仲通启程的车马和兵士已经在杨府门口等候。 就在鲜于仲通即将告退之时,他突然想起一事,支开仆从,在杨国忠耳畔低语几句: “大人,从长安到南诏,征途遥远,道路坎坷,丛林密布。盗贼悍匪,时有出没。小心有人借题发挥,于大人不利啊!” 杨国忠大惊失色,道:“刺杀朝廷命官!他们…他们会这般胆大包天吗?” 鲜于仲通道:“南诏偏远人稀,遇上盗匪,在所难免。如果要动手,他们定然会让刺客死士伪装成寻常盗匪。无论成败,都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扯不到他们身上。 大人,这恐怕才是他们想方设法调您离开京师的真正原因啊! 兹事体大,不可不防啊!” 杨国忠一屁股跌坐在榻上,脸色煞白。 鲜于仲通见之,赶忙宽慰几句,道:“虎贲军不是由武林各大门派的高手组成吗?大人,何不奏请圣上,请虎贲军派人一路护送?” 杨国忠大喜,连连称道。 鲜于仲通道:“我也会跟川帮姜隐农帮主打招呼,请他派人保护大人的安全。巴蜀一带,山高水远,是川帮的天下。姜帮主一句话,比节度使、太守等封疆大吏都要管用。” 杨国忠点头,道:“姜帮主的能量,当年我在章仇大人手下效力时,多有耳闻。” 鲜于仲通道:“巴蜀会馆是川帮在长安的分舵,当年我考虑把剑南节度府驻京地放在那里,就是刻意为了交好川帮,与姜帮主建立关系。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国忠此时愈发倚重鲜于仲通,笑道:“先生,勿用客气,有话直说。” 鲜于仲通沉吟片刻,道:“落选虎贲军的白复,据传是姜帮主的关门弟子。我在益州时,就亲眼见到川帮长乐堂堂主张芬格外关照这孩子。 杨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莫与他再计较了。” 杨国忠脸一红,知道白复弘文馆罢官为役之事,被鲜于仲通得知。堂堂一个大唐宰相,跟一个小小的校书郎较劲儿,传出去遭人耻笑。 杨国忠一拍胸口,点头答应。 …… 庆王府邸,这一夜也是灯火通明。 上元节马球大赛的赛事规则已经初步出台:各家皇孙可自由组队,每支参赛队伍必要有一名皇孙坐镇指挥、上场竞技。 同时,为增加赛事的精彩程度和观赏性,球队可聘民间和军中的马球高手加入队伍助阵。 庆王李琮听完李俅汇报的球队筹备方案后,欣然同意。 庆王李琮道:“看来圣上已经下定决心,将皇孙作为立储选择的重要一环。因此,这次球赛,我们不仅要参加,而且要赢,更要赢得漂亮!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扭转在皇爷爷眼中固有的印象,让陛下知道你们五虎将绝不输于李俶和李倓两兄弟。” 李俅和李俨对望一眼,斗志昂扬。 李俨道:“各家中,除了李俶和李倓球技略高外,其余皇孙技术都差不多。孩儿以为,各家皇孙都会将宝押在外援身上,在招募英才一事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庆王李琮笑道:“招贤之事,咱们也不能输给他们。你们尽管放手施为,无论要花多少银钱,父王都支持你们!” 李俅、李俨等五兄弟大喜过望。 李俅道:“父王,长安顶尖马球高手就那么几个,估计大家都在争夺。最后一定是平均分配,各家都有高手坐镇。因此,要想稳操胜券,出奇制胜,还需找一个人加盟。” 庆王李琮笑道:“那就重金礼聘! 事不宜迟,尽快下手!估计长安的好球手,从今天开始,门槛都会被踏破,整个年都过不踏实。呵呵” 李俅笑道:“这个高手,从无在长安出赛的记录,旁人恐怕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未必请的来。 为保证万无一失,这一趟恐怕要请父王出马了?” “哦?”庆王李琮闻言,来了兴趣,大笑道:“为了孩儿们,父王我愿意效仿刘玄德,来个三顾茅庐!” 第二百九十九回 马球大赛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苏曼殊(清) …… 上元节举办马球大赛的圣谕在长安各城门、坊门最显眼的位置,张榜公告。这个令全城瞩目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 除了赏花灯、看社戏、舞火龙,长安百姓的新年又多了一个热闹去处,让新年欢乐祥和的气氛更加浓郁。 这天下的百姓,历朝历代都是那么质朴。只要没战乱灾荒,能吃饱穿暖,就很知足,就会感谢皇恩浩荡,感谢老天眷顾——让自己生在太平盛世。 …… 消息传来,长安的几大赌场大喜过望,第一时间嗅出商机,纷纷开出盘口,押宝各家皇孙的球队。 为吸引百姓参与,赌场派出各类球探,明察暗访,了解各家球队的队员构成、球员各自的技战术特点、赛马的雄健等级、球员与马匹配合的娴熟程度等情况。然后将这些信息,印刷成刊,售卖给街头百姓。一时间,长安为之纸贵。 为了拿到详实的数据,许多赌场的球探花钱收买皇子家的侍女、仆从,打探关键的内幕消息。 更有甚者,重金聘请军中著名的几位马球教头,对各家球队的技战术特点进行详细分析、精准预测。然后将分析预测装订成册,用檀木礼盒包装,赠送给常年关照赌场的大金主、大豪客。 有了赌场的推波助澜,长安百姓对马球大赛的兴趣和热情,与日俱增。公开售卖的门票一票难求,已经炒成了天价。 一届马球大赛,不知又让长安多少人发了横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皇帝陛下的天恩沐浴下,各家球队,积极备战、暗中较劲。 诚如庆王李琮所料,从大年初一开始,长安城内的马球高手,无论民间还是军方,当天就被皇族子弟一抢而空。 为防止对手刺探军情,各家球队,不断加强巡逻警戒。甚至放出烟雾弹,掩藏真正的实力。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许多知名的诗人也成了各家哄抢的对象。目的是为了发檄文鼓舞士气,或者以诗拉票,动员长安百姓为自家球队喝彩打气! 一时间,酒肆茶坊、青楼画舫,锣鼓喧天,竞相斗艳,好不热闹! 玄宗闻之,哈哈大笑。他命高力士告知各方,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各家尽可以放开手脚,各显神通。 …… 这日一早,建宁王李倓就来找钟雅雅,情绪不高,颇为沮丧。 在钟雅雅的追问下,李倓回道:“大哥李俶不想同我一队,要跟十六叔李璘组队。” 钟雅雅好奇道:“按照规则,皇子也能参加吗?” 建宁王李倓点头,道:“规则里只说,每队必须要有一名皇孙作为队长,且必须上场。并没有禁止皇子不能参赛。据说很多跟咱们年龄相仿的皇子也都踊跃备战,希望能讨得陛下的欢心。” 钟雅雅笑道:“这不挺好的嘛。如果你大哥跟你在一个队,岂不得由他来做队长?” 建宁王李倓叹了口气,道:“我大哥是嫡长子,文武双全,本来就该他当队长。现在他为了让我出头,与我分队竞赛。我心里不好受,感受兄弟之间生分了。” 钟雅雅笑道:“我不这么看。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大哥就是要在圣上面前证明自己。 反之,如果你们联手夺冠,那谁是这场比赛的魁首?与其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不如各自为战,愿赌服输。” 建宁王李倓听后释然,心情好了许多,握着钟雅雅的手,温柔说道:“雅雅,谢谢你。有时候,你真比我们男儿家还看的明白。” 钟雅雅依偎在李倓身旁,笑道:“你呀,也别大意了。虽然你球技高超,但永王的球技我是见过的,也甚是不俗。 更何况,永王交友广泛,如果他答应下场,你大哥的球队一定还有其他利害的外援。我们得赶快准备起来,不可轻敌。” 建宁王李倓大笑,一如往日般豪迈,道:“只要有雅雅在旁,我李倓谁都不惧!” …… 庆王府内的马球场内,李俅、李俨等五兄弟加紧操练。 李俨一击长传,从后场直塞到前场。李俅跃马奔腾,不等球停稳,一杖击出,鞠球从二十步外击入网窝。场下一片喝彩叫好声。 李俅来到李俨马前,翻身下马,道:“二弟,你听说了吗?李俶跟十六叔组成了一队。” 李俨点头,道:“我听说了。十六叔给足了李俶面子,不仅亲自披挂上阵,还搬出了高仙芝将军为之压阵。” 李俅大惊:“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俨道:“半个时辰前,我来路上,崔家二公子给我的线报。” 李俅闻言,如霜打的茄子,叹道:“一个李俅就够难对付了,再加上十六叔和高仙芝。看来他们势在必得啊!” 两人正在商量合计。家仆来报,李相之子李岫求见。 李俨问道:“大哥,他来干什么?” 李俅意味深长一笑,道:“父王不搭理李相。李相就派儿子来牵线搭桥。走,看看他今日所来何事?”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位翩翩佳公子带着两位友人来到球场前,正是李林甫之子李岫。 双方施礼寒暄。热络两句后,很快进入正题。 李岫道:“父亲大人听说世子正在备战,特命我献上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说罢,将身后两位衣着华贵之人介绍给李俅兄弟。 第一位彪悍壮士,眼角、手臂皆纹西域刺青,络腮虬髯,须发浓密,腰悬波斯弯刀,典型的胡人武士。 第二位竟是一名波斯女子,美艳脸颊被黑纱遮笼,冰肌雪肤下,一对蓝宝石般的剪水双瞳,如烟如雾,似猫似狐,妖惑魅行。 两人胯下黑色骏马,金鞍银配,鬃虬肌遒,矫健俊美,无一丝杂毛,一看就是千里挑一的大宛骏马。 正是当日在悦来客栈恶斗摄魂妖女阿绮的波斯人。 李岫介绍道:“这位美丽的殿下是尊贵的波斯公主波妮阿蒂,身旁这位勇士是波斯御林军首领阿尔伯兹将军。 波斯是马球的发源地,他们的球技天下无双!” 第三百回 各显神通 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 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家。 罗袖洒赤血,英声凌紫霞。 直上西山去,关吏相邀遮。 婿为燕国王,身被诏狱加。 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 素颈未及断,摧眉伏泥沙。 金鸡忽放赦,大辟得宽赊。 何惭聂政姊,万古共惊嗟。 ——《秦女休行》李白 …… 波斯公主美艳迫人,勾魂摄魄,让李家五虎将呆立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 见李俅眼中有一丝疑虑,李岫笑道:“不如咱们比试比试,我们以三对五!”话语嚣张霸气,不似李岫平日行事风格。 李俨会意一笑,道:“好!”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李岫三人显然有备而来,很快换好装备,下场迎战。 李家五虎将按鱼鳞阵法,依次排开。 李家五虎将皆为太子瑛遗孤。太子瑛共有七子,其中李偆、李伦早夭。李俨、李俅过继给庆王李琮为子,其余三子李伸、李儆、李备也交由李琮抚养成人。庆王李琮和太子李瑛兄弟情深,将这五个孩子视为己出,称为李家五虎将。 一通鼓响,李备率先开球。只见他跃马从后场运球,,鞠杖一挥,将球传给李儆,李儆见无人防守,长驱直入,策马奔驰二十步,快入中场时,将球横向传给李伸。 李伸控球盘带技术最好,鞠杖一领,就要突破防守队员阿尔伯兹。阿尔伯兹虎背一曲,驱马杀入,手腕轻挑,鞠杖一挖,把球从李伸杖下轻松‘偷走’。 阿尔伯兹得球后,护球奔驰,吸引对方拦截队员。李儆、李备分两路包抄,身后留出一片空档。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黑骑瞬间启动,如一道黑色闪电,直插二人身后。正是波斯公主波妮阿蒂。 阿尔伯兹根据公主的马速,预判出公主的跑位。他鞠杖一挥,一个直塞,将球从李儆、李备的防守区域中间穿过。 马到,球到! 波妮阿蒂鞠杖凌空一挥,一道弧线滑过,鞠球稳稳落入三十步开外的网窝。 李岫在后场双手一摊,赢得轻松自在。 …… 换场再战,由李岫率先发球。 此时,李俅和李俨撤回到后场防守,由李儆、李备前场抢攻。 李岫把球发给阿尔伯兹,阿尔伯兹用鞠杖控球,眼观六路,稳健有序。似乎是有意展示公主殿下的球技,阿尔伯兹并不急着攻防转换,而是将球交给了中场等候的波妮阿蒂。 波斯公主跑位飘忽,如传花蝴蝶,戏弄李儆、李备二人。把两人耍得团团转。 李伸看不下去,果断上前。这一抢,也丢掉了防守位置。 波妮阿蒂得理不饶人,马刺一踢,黑骑一声嘶吼,绝尘而去,瞬间将三人甩开。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眼看波斯公主就要进入射程,李俅和李俨一左一右,同时夹击,形成“关门”战法,生逼波斯公主改变进攻路线。 波妮阿蒂毫不减速,直杀到两人眼前。眼看三匹骏马就要撞在一起,波妮阿蒂一拽缰绳,黑骑腾空而起,腾云驾雾般从两人马前跃过…… 一剑封喉! 全场目瞪口呆,忘记喝彩。如此骑术,匪夷所思。长安城内,罕遇敌手。 李俨、李俅满头大汗,对望一眼,欣喜若狂。有此二人助阵,大事可期! ……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除了李家五虎将日夜操练,各家皇孙也在埋头苦练。 颍王李璬共四子。长子也叫李伸,跟太子瑛的儿子同名同姓,封荥阳郡王;次子高邑王李僝、三子楚国公李伣、四子夔国公李僔,皆能上场比赛。 荥阳郡王李伸的母亲颖王妃,乃是右骁卫郎将独孤礼之女。独孤礼当然知道此次比赛背后的深意,责令右骁卫高手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外孙去赢取比赛。 …… 荣王李琬共八子,长子济阴郡王李俯、次子北平郡王李偕、三子陈留郡王李倩、四子卫尉卿李傆,皆能上场比赛。五子李僓,六子李佩,七子李像年幼,还未成气候。 荣王李琬不仅子嗣繁多,其先后两任荣王妃,出身都极其显赫。 第一任荣王妃郑氏,乃是邺县令郑博古次女,出身荥阳郑氏。这荥阳郑氏在北魏孝文帝时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并称为四姓,唐代时位列七姓十家,出了十位宰相。 第二任荣王妃薛氏,乃是新丰县令薛巘长女,出身河东薛氏。河东薛氏为关中著名士族韦、裴、柳、薛、杨、杜之一。河东薛氏门风武勇粗豪,将星云集。此次马球大赛,事关家族长远利益,族长飞鸽传书,命族中马球高手三日内集结长安。 …… 寿王李瑁共五子,长子德阳王李僾、次子济阳王李伓、三子广阳王李偡,四子薛国公李伉、五子国子祭酒李杰。 寿王李瑁自从母妃武惠妃过世,妻子杨玉环成为圣上的杨贵妃后,整日借酒消愁,本无意让儿子参加这场球赛。 但一日深夜,安禄山突然造访,神秘兮兮地说了一番话。第二日,寿王李瑁容光焕发,从此洗心革面,精神抖擞,备战大赛。 …… 就在整个长安为马球大赛癫狂时,杨国忠府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自打鲜于仲通警告后,杨国忠思来想去,越来越觉得李林甫会在自己奔赴路上安排杀手行刺。 杨国忠这几日焦头烂额,坐立不安。这日从贵妃娘娘宫中回来后,赶忙把尹三娘唤到内书房。 尹三娘道:“娘娘有何吩咐?” 杨国忠道:“我去宫中的时候,圣上刚刚离开娘娘那里。娘娘说,身为代理宰辅,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知,罪责难逃。 陈希烈联合御史大夫等人联名弹劾我,弄得圣上骑虎难下。如果不责罚我,圣上也没办法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娘娘帮我说尽了好话,圣上这才饶恕我。圣上让我先去南诏督战,等战事有所好转,朝中百官缓和一段时间,再调我回长安。” 尹三娘道:“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李相路上动手怎么办?” 杨国忠苦恼道:“可不是嘛。贵妃娘娘暗示陛下,陛下虽不以为然,但也同意让虎贲军派员保护。” 尹三娘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还是不够万全。大人,你务必找个借口,晚几日出发。等到马球大赛结束,我让蝉儿亲自护送你南下。蝉儿武艺高强,又是自家人,关键时刻靠的住。 另外,等马球大赛结束,我的那几位道上朋友,也才有机会抽身离开长安。他们可以潜伏在暗处,与蝉儿等虎贲将士一起,一明一暗,保护大人的安全。” 杨国忠长叹一声,道:“也只有这样了。但愿我出征前,鲜于仲通已将南诏之乱平定。” 第三百零一章 开幕大典 梅花浑似真真面,留我倚阑杆。雪晴天气,松腰玉瘦,泉眼冰寒。 兴亡遗恨,一丘黄土,千古青山。老僧同醉,残碑休打,宝剑羞看。 ——《人月圆·雪中游虎丘》张可久(元) …… 万众期待中,首届贺岁杯马球大赛终于拉开帷幕。 本届赛事共三天,决赛放在上元节当日。参赛队伍共有十六支,最小的参赛皇孙为凉王李璿之子——泸阳郡王李仂。 开赛当日,皇家马球场——大明宫梨园球场已经粉刷一新。 球场呈长方形,周长约有千步。之前的球场三面用墙围住,只在北面留了一排阶梯高台。 这次为了容纳更多的观众,让更多的长安百姓欣赏比赛,工部会同京兆府日夜赶工,拆掉了三面围墙,用垒土和砖石,将其全部改造成阶梯看台。当然,主看台仍然在北边,门阀贵族、文武百官依次就座。 北高台顶部视野最开阔处,是一排长亭,长亭用金色的帷帐隔成一顶顶包厢,留给观球的皇室宗亲。 球场地面,重新用黄土一寸寸砸实碾平,用油反复浇铸,平滑如砥。这样马儿奔跑时,也不会溅起尘土影响视线。 球场的两端,各立一扇雕红描彩的短门,短门结绳兜网,异常醒目。 一切是那么熟悉。 …… 吉时已到,宰辅李林甫走到台前,笑容灿烂。他轻了轻嗓子,高声宣读告天玉牒:“有唐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上帝眷祐,赐臣忠武。底绥内难,推戴圣父。恭承大宝。敬若天意,四海晏然。上元佳节,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随后,玄宗亲自主持初献,由太子李亨主持亚献,庆王李琮主持终献。 献礼毕,玄宗亲手点燃了堆满柴薪的“燎坛”。当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山呼万岁,长安百姓同声相应,一时间万岁之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李隆基负手站立高台,俯瞰银装素裹、巍峨壮美的长安城,回首往昔峥嵘岁月,豪情万丈。 “这就是朕的子民,这就是朕的大唐,天下的中心,亘古的辉煌!朕的功业,注定会彪炳千秋,名垂青史!” …… 当龟兹乐曲奏响时,双方队员鱼贯入场。 第一场是荣王李琬长子——济阴郡王李俯对阵颍王李璬长子——荥阳郡王李伸。 今天李俯的球队穿赤色劲装,黑色纱罗幞头。李伸的球队着玄色锦衣,戴胡帽。双方翻领窄袖,紧身衣裤,锦带束腰,马靴锃亮,干净利落,神采奕奕。 一通鼓响,比赛正式开始。 双方球员奋勇争先,夔国公李僔挥出第一杆!球杖铲起一片黄土,双方策马追球。 李俯队进入状态很快,无论是配合流畅度,还是攻守转换速度,状态都不错,但最先进球的却是李伸队。 楚国公李伣右路拿球,奔出二十步,看到济阴郡王李俯上前逼抢,赶忙传球给荥阳郡王李伸。 李伸用鞠杖护住球,向左路横冲,将本方右路攻势转移到左侧。看见北平郡王李偕策马冲来封堵,李伸鞠杖一挥,将鞠球挑给高邑王李僝,自己拍马斜插向对方门前。 高邑王李僝策马狂奔,奔向底线,眼睛一瞄,发现李伸已经杀到门前,一计精准横传,将鞠球送到门前。 李伸大喜过望,挺杆就挥。鞠球划出一道弧线,飞向网窝。眼看就要入袋,卫尉卿李傆门前救险,将李伸的射门挡出门外。鞠球滑门而过。 就在众人为李伸错失良机而惋惜时,右骁卫第一高手独孤庭秋拍马杀到,补射命中。 李伸队先拔头筹,第一次射门就取得领先。 “荥阳郡王得分!”球场上人群惊呼欢腾。 颍王李璬激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对空挥舞着双拳,冲着儿子们放声怒吼! 随后,高邑王李僝直传陈留郡王李倩和卫尉卿李傆二马中间,李伸拨马杀到,单刀破门,李伸队再进一球。 李俯的球队连输两球,赶忙要求换人。换下陈留郡王李倩和卫尉卿李傆,换上河东薛氏子弟。 关键时刻,河东薛氏将星云集的优势便显现出来。薛关山、薛万里乃是名将薛仁贵的后代,锋锐武勇,一上场便加紧组织反攻。 李俯队的配合虽然不如对手,场上局面近乎被对手羞辱,但还是能够咬紧牙关以更实用的方式予以回击。随后这个进球则体现出李俯队把握机会的能力,哪怕处在下风也一样能够寻到生机。 一炷香之后,李俯队便用出一次流畅的配合将比分扳平。薛关山中场长传快速插上的薛万里,薛万里得球后传中,李俯中路包抄,将鞠球打进。 进球后的李俯队完全将自己释放,获得了场上的主动。 薛关山、薛万里组成双后腰,如同两道双闸,既能阻截对方进攻,又能与突前的李俯组成传球网,打出赏心悦目的小范围配合。 李俯是短传网的核心,也是场上唯一的王者,连右骁卫独孤庭秋铁锁横江的防守都被他轻松盘过。 上半场快要结束前,李俯在右路接到薛万里转移球后,穿花绕树,用一个神奇的假动作晃过了楚国公李伣,可惜最后的一击,被独孤庭秋用鞠杖拦截。 李伸队上半场的最大问题就是技战术上完全碾压李俯队,但临门一击,仍有欠缺,这并非是李伸队有意在玄宗面前贪恋表演,而是薛关山、薛万里是以防守闻名的马球悍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下半场开场后,局面未有改变,李伸队依旧占据优势,此时也是他们距离拿下比赛最近的时候。第一波进攻,楚国公李伣的射门稍稍偏出;随后,独孤貔虎再次左路传中,高邑王李僝未能包抄到位;第三次进攻,独孤庭秋右路传中非常舒服,但李伸最后一击,将鞠球打在了边网上。 薛关山、薛万里不愧是军中猛将,久经沙场的战士最注重进攻深度,注重攻守转换的快速。对手三波进攻未果,士气再而衰,三而竭。薛关山、薛万里马上策动反击,连下五城。 …… 李俯队最终以十五比十三,将李伸队淘汰出局。 荣王李琬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此次此刻,见儿子们如此出众优异,也禁不住失态,老泪纵横,跌跌撞撞冲下观礼台,和孩子们紧紧拥住一起…… …… 第二场由延王李玢之子——彭城王李倬对阵盛王李琦之子——真定王李偿。 …… 开赛当日八场比赛,场场激烈火爆,让长安百姓大呼过瘾。 更有甚者,济王李环李玢之子——永嘉郡王李傃对阵信王李瑝之子——新安郡王李佟时,双方角逐太过激烈,动作过大,侵犯对手行为屡屡发生。皇孙们性格刚烈好强,一言不合,斗殴火拼。球场指挥使不得不中止比赛,出动金吾卫军队将双方拉开调停。 玄宗大怒,当场责罚济王李环和信王李瑝。这才让后面几位皇孙不得不控制火爆脾气,将注意力放在技战术的发挥。 …… 一天下来,玄宗将皇子皇孙们的众生相尽收眼底。 他将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对高力士道:“储君之争,皇子们看似漠不关心,要么闭门谢客、后园种菜;要么吟诗作画、编撰文选;要么养生炼丹、寻仙求道。貌似一个个无心权柄,遯世无闷,可从皇孙们你争我夺的贪婪程度看,他们的父亲谁也没闲着! 更可怕的是,皇孙背后的门阀世家、关陇贵族,蠢蠢欲动,急不可耐啊!” 玄宗眼中,寒光一闪、杀机顿现。 饶是高力士久侍身边,也禁不住心惊肉跳。 …… 第三百零二章 乱云揉碎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清平乐·画堂晨起》李白 …… 经过一天的鏖战,十六支球队被淘汰了十二支,剩下的四支球队分别是:广平王李俶、建宁郡王李倓、寿王李瑁之子——德阳郡王李僾、李俅四支球队。 比赛日当夜,北风呼啸,漫天大雪,如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呼呼啦啦下了一夜,正所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第二日一早,雪停风止,整个长安城宛如冰雪宫阙。 为了备战今日比赛,京兆府出动数百仆役,雪一停就开始铲雪,更点上暖灯普照,总算没让比赛在雪地里开打。即便如此,在鹅毛大雪的天气里,谁也不敢让马匹全力奔驰,各队明显在传球、控球等技术细节上失误频频,进球数也大大减少。 第一场是李俅的球队对阵德阳郡王李僾的球队。 两队一开始比赛,就陷入胶着:先是李僾队一次前点进攻被李儆、李备合力化解。紧接着济阳郡王李伓、广阳郡王李偡联手就地组织了一阵围攻,无果。 李俅队立刻组织反击,然而直到上半场铜锣响起,都没获得一杖射正球门的机会。 庆王李琮对儿子们的状态颇为不满,干脆跑下看台,亲自到球场边上指挥。这场比赛,他为了让李备首发,将长安坊间第一马球高手‘八臂通猿’袁啼客挪到右边路,又让李儆后撤防守。 李备有几次标志性的带球斜向突破,但雪地路滑,马匹不敢放开疾驰,每每点到即止。 李僾的球队落位防守,阵法整齐,如果李备能发挥特长纵向找出突破口,比赛就好打了。然而李俅队终究只能靠外围远射和‘八臂通猿’袁啼客的拉边策应制造杀机。 李俅队上半场最好的一次得分机会是‘八臂通猿’袁啼客的一杆怒射。球速势大力沉,但角度过于正,被薛国公李伉勉强拦截出去。 下半场一开场,各家都调换了队员。 寿王李瑁终于使出了他的杀手锏——范阳军主力。那日安禄山夜访,说的就是此事。安禄山明确表示范阳军愿意支持德阳郡王李僾的球队。 范阳军安守忠、孙孝哲、阿史那承庆年轻气盛、勇武过人。蔡希德久经沙场,深孚众望。崔乾祐、李归仁鞍马娴熟、骁勇善战。高邈、何千年智勇双全,门前嗅觉灵敏。田承嗣、张忠志、李怀仙能攻擅守。范阳军艺高人胆大,各自频频得手。 当寿王李瑁千恩万谢将安禄山送出府邸时,安禄山临别时道了一句:“王爷,您不用谢我。我这次来实因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还请王爷念托付之人心意,勿再沉沦陷溺,抖擞精神,好自为之。” 这一句,耐人寻味,让李瑁在府门前徘徊良久。李瑁终于下定决心,全力以赴。 寿王李瑁亲率阿史那承庆和崔乾祐登场。 比赛到今天,这是首位皇子携皇孙出战。寿王李瑁虽然脸色苍白消瘦,但鸾章凤姿,仪表非凡。尤其是在马球猎装的衬托下,更显得俊美翩翩。一出场就引得无数美女欢呼尖叫。 李隆基耐人寻味地看了杨贵妃一眼。贵妃面色如常,素手芊芊,将一颗葡萄剥完皮,微微一笑,送入玄宗口中。 玄宗心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一笑释怀。 场中诸将并驱分镳,来回攻防。杨玉环分心二用,乱把白云揉碎。回味着王摩诘的《息夫人》:“莫以今朝宠,宁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 下半场开场后,李俅两次错过绝杀机会:第一通鼓响,‘八臂通猿’袁啼客左路传中,李俅后点包抄破门,却将鞠球打在球门边网之上。 第三通鼓响,李俨一计五十步长传,吊球入前场右侧。李俅鞠杖一领,卸球后推杆到门前。袁啼客抢点绝杀,可惜李俅策马违规,这粒进球被判无效。 反过来,范阳军上场后,局面马上改变。 李儆把球敲给李备,阿史那承庆纵马封堵。李备不敢与他正面交锋,球杖一抄,将球从空中传给‘八臂通猿’袁啼客。 阿史那承庆双足勾镫,俯身探杖,把马球在空中轻松截获,随即将球传给身旁策应的崔乾祐。 除此骑术,赢得满场喝彩。 左拾遗高适见此,当场赋诗一首助兴:“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 寿王李瑁在阿史那承庆和崔乾祐的护持下,攻入前场。面对对手的封堵,依然敢做动作,频频打出精妙的短传配合,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第四通鼓响时,寿王李瑁已经连下三城。 要不是‘八臂通猿’袁啼客竭力苦撑,李俅队很有可能雪地翻车。 …… 庆王李琮少见地失去耐心换下了李备和‘八臂通猿’袁啼客。从袁啼客的脸上不难看出疑惑和失望的神情。 袁啼客被换下,引来场内观众一阵喧哗。在长安常年看球的狂热球迷更是格外纳闷。要知这‘八臂通猿’袁啼客乃是誉满京师的球侠,难道庆王的替补名单里,还有胜过此人的? 就在众人的疑惑中,两匹黑色骏马四蹄跃空,驰入场中,金鞍银配,鬃虬肌遒,矫健俊美。 马上骑士,西域刺青纹身,络腮虬髯,须发浓密,典型的胡人彪悍武士。 另一位骑手竟是一名波斯女子,美艳脸颊被黑纱遮笼,冰肌雪肤下,一对蓝宝石般的剪水双瞳,如烟如雾。 长安城中,异族美女不少。西域诸国、龟兹人、大食人、粟特人都有不少美女在长安定居,经商。但如此妖惑魅行,又明显华贵显赫之人,还是第一次得见。场内不少中立观众风向马上转变,为李俅的队伍加油打气。就连不少赛前押宝寿王李瑁的赌客,也受到感染,转而支持李俅的队伍。 这位波斯美女的出现,让玄宗也感到几分莫名兴奋,将猜忌寿王李瑁之事,丢到脑后。 …… 第三百零三章 焦点之战 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栏处任钩留。 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 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 打毬作鱼玄机唐 …… 两位波斯骑手上场,比赛马上改观。 李俨后场策动进攻,将球传来接应的阿尔伯兹。 阿尔伯兹拿球后,毫不犹豫,一马当先,横冲直撞,一个穿裆球,晃过阿史那承庆。阿史那承庆年轻气盛,怎堪被对手羞辱,一声怒吼,鞭马狂追。 两匹烈马在场地左边狂奔二十步,阿史那承庆渐渐被阿尔伯兹甩开。阿史那承庆恼羞成怒,一杖挥向阿尔伯兹坐下骏马的后臀。 阿尔伯兹察觉风声有异,扭头一瞟,挥杆一挡,护住马匹。 “咔嚓”一声,两根鞠杖相撞而断。 场上观者一片哗然。 球场指挥使红旗一举,将阿史那承庆罚下球场。 寿王李瑁暗恼:“蛮夷就是蛮夷,众目睽睽之下,也敢用打野球的路子。”安禄山赶忙派高邈驱马上场,对着下场的阿史那承庆就是一鞭子。 等人员就位,球场指挥使示意由李俅队罚球。此时,罚球点距离球门四十步,如果是重炮手,可以一杆射门。 崔乾祐和高邈策马一字排开,鞠杖横举,护在门前。 阿尔伯兹观察了一下距离,让马匹后撤十步。然后,鞭马疾驰,五步三步一步…… 阿尔伯兹一杆挥出,红色的鞠球如长虹贯日,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从崔乾祐和高邈头顶飞过。 眼看鞠球就要高出球门,鞠球突然下坠,直落网窝! 球进了! 全场一片惊呼!如此刁钻诡异的射术,中原球手,罕有人能做到。 阿尔伯兹一杆技惊四座的爆射将比分扳平。随后,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凭借非凡的骑术,屡屡洞穿对手的大门,才让庆王李琮真正吃下定心丸。 再次开球,不等对方回过神来,阿尔伯兹在左路又送出一记高质量的传中。这记助攻,无论从弧线,还是落点来说都无懈可击,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策马狂奔,甩开对手,不等鞠球落地,一记凌空抽射,鞠球应声入网。波斯公主马速迅猛,挥杆干净利落,再加美艳动人,瞬间征服了全场观众。 …… 最后一通鼓响,阿尔伯兹中场策动进攻,波斯公主波妮阿蒂跑位飘忽。控稳球后,一拨马头,横切至球门中央。正要挥杆射门,崔乾祐和高邈一前一后策马封堵,赶在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的马前,将其挥杆角度封死。 波妮阿蒂一拉马匹的铁过梁,胯下骏马“嗖”的一声,四蹄腾空,波妮阿蒂身体向右侧,附下身去,挥杆如挥鞭,将鞠球从马腹下击出。 鞠球骨碌碌滚入网窝。 波斯骑术,果然神鬼莫测。 现场观众的热情,再次被点燃!场上掀起一浪又一浪的高潮。 最终,李俅队将比分定格在二十比十五,淘汰了夺冠大热门拥有范阳军全部主力的德阳郡王李僾的球队。李俅队爆出了开赛以来的最大冷门,也让一众赌客赔得底儿掉。 皇室亲王皆知,李琮在各大赌场为儿子的队伍下了重注。这场胜利,定让庆王赢得盘满钵满! 庆王李琮哈哈大笑,对其而言,今日寒风刺骨的球场是如此的美丽冻人。 …… 当日的第二场比赛也是焦点战。对阵的双方分别是广平王李俶和建宁郡王李倓。两人都是太子之子,兄弟相争,分外吸引眼球。 广平王李俶的球队,兵多将广。除了有永王李璘支持,还邀请到了前安西军的主帅高仙芝将军的加盟。 安西军号称大唐马球第一军,账下兵将如狼似虎。 封常清中场组织调动,全局在胸。李嗣业攻守兼备,骁勇善战。段秀实文武双全,跑位飘忽,一剑封喉。白孝德勇猛强悍,精于骑射,能左右开弓,左右手皆能运球射门。李栖筠文武双全,沉稳冷静,后防中坚。马璘仗剑从戎,慷慨激昂。荔非元礼鞍马娴熟,胆气过人。田珍大开大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如今,高仙芝虽已不执掌安西帅印,但虎威犹在。李嗣业荔非元礼刚好今年在长安述职,自然而然,加入了广平王李俶的球队。 建宁郡王李倓是长安马球界最闪亮的一颗将星。无论在军中,还是民间都拥有众多的拥趸。 当建宁郡王李倓策马驰入场中时,立刻点燃了大明宫梨园球场。长安百姓挥舞着手中的绢帕,为建宁郡王李倓欢呼呐喊。 建宁郡王李倓策马在场中奔驰一圈,挥舞球杖向观众示意。青春英俊的脸庞阳光灿烂的笑容,所到之处,让无数长安少女为之疯狂,嘶声尖叫。 建宁郡王李倓再次点燃了球场的气氛,观众的热情让梨园球场瞬间从冬日恋歌变成夏日海洋。 玄宗越看越喜,对左右道:“建宁英毅才略,善于骑射,最像少年时的太宗皇帝,乃我李家又一龙驹也!” 在座诸人闻之,各怀心思。唯有太子李亨,连连摆手,谦恭礼让。 …… 建宁郡王李倓虽然人气高涨,但比赛终究比拼的是球队整体实力。 李倓的排兵布阵是:刘庭彦和胡珊儿分居左右翼,二哥南阳王李系和五弟新城王李仅组织中场,建宁郡王李倓与钟雅雅搭档锋线。这套阵容在皇孙中也算一流,但显然无法跟有安西军支持的李俶队相比。 广平王李俶个人能力远不如建宁郡王李倓,但胜在兵多将广,摆出了一个嚣张到夸张的进攻组合: 李嗣业和荔非元礼分居左右翼,广平王李俶或高仙芝组织中场,永王李璘与杨亦蝉搭档锋线。 这套华丽的阵容,让李俶的球队连续几场不败,赢下一连串硬仗,连荣王李琬长子济阴郡王李俯的球队也败下阵来俯首称臣。 与建宁郡王李倓相比,广平王李俶的球队优势明显,无论是人员构成,还是驭马控球射门等技术,都遥遥领先。高仙芝的加盟,减轻了李俶组织中场的负荷。永王李璘与杨亦蝉搭档出战,配合默契,得分如探囊取物。 …… 第三百零四章 冤家路窄 锦袍骏马晓棚分,一点星驰百骑奔。 夺得头筹须正过,无令绰拨入邪门。 ——《打毬诗》赵佶 …… 一开场,李俶队两个进球如出一辙,都是通过边中结合和快速传递拉开对手防线,并利用对手门前空虚得手。 第一通鼓响,李嗣业将球直塞给永王李璘,永王李璘边路回敲,刚好找到广平王李俶。李俶控马转身,左手挥杆打门,洞穿刘庭彦马腹下的空档,得手。 第二通鼓响,李嗣业后场抓住机会,忽地变成快攻,荔非元礼挑球过顶,杨亦蝉右边路挺进速度极快,利用蟒珠之力,几个呼吸就将马速调至巅峰。底线横传刚好掠过刘庭彦和胡珊儿的防线,永王李璘控马稍作调整,低射破门。 这套华丽的阵型不需要李俶去和建宁郡王李倓一对一比拼。在高仙芝的指挥下,广平王李俶中场组织的有模有样,防守时也不懈怠,积极回防。 杨亦蝉策马的速度和荔非元礼进攻时的创造力,让李俶的排兵布阵收获不错的效果。 李嗣业在边路比荔非元礼更有冲击力,同时将前插速度极快的杨亦蝉让到内路,两人换位扰乱对方防线。这样等于将密集的传跑线路都布置在右路,可以想象,稍微调整一下配置,李俶和李璘就可以自由选择打哪一条边。 作为球队的灵魂人物,建宁郡王李倓策马速度快,跑位灵活,射术高超,身体对抗能力与李嗣业、荔非元礼相比,同样豪不逊色,可以说是一位全能的锋线球员。然而,队友却在与与李嗣业、荔非元礼的对抗中,明显落於下风,没能给他更有力的支持。 比赛最后时刻,建宁郡王李倓一记怒射被门柱挡出,钟雅雅就在跟前却错过来球,没有补射成功。 总之,运气不大眷顾建宁郡王李倓的球队。最终以八比二十二,大比分败下阵来。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李倓队的队员都很沮丧。 胡珊儿抱怨道:“我们从来没有在雪地练过球,马儿根本不敢放开跑。不像安西军这种野战部队,什么风霜雨雪都见过。” 建宁郡王李倓虽然心有不甘,但依然鼓励着队友。他含着热泪道:“我们其实踢得很好。然而大哥他们对球场各区域的控制实在太到位了。李嗣业、荔非元礼不仅球技高超,而且相识已久,配合默契。他们善于把握战机,瞬间就能由守转攻,打出高质量反击,门前斩获。 更可怕的是,作为安西军曾经的统帅,高仙芝将军至今为止还没有上过场! 唉,安西军果然是天下第一军,名不虚传!” ……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和阿尔伯兹一直在庆王李琮的包厢内观看广平王李俶和建宁郡王李倓的焦点战。 虽然李嗣业、荔非元礼身体彪悍,球技高超,但还没入波妮阿蒂的法眼。 但当看见杨亦蝉身不动,嘴不语,风驰电掣奔出,几下呼吸就把马速提升至极限,甚至超越极限时,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和阿尔伯兹对望一眼,露出骇异的神色。 一般的马匹,要待放开四蹄,才能逐渐发力,攀上速度的顶峰。如此神鬼莫测的骑术,整个波斯帝国,也无人可及! …… 上元节决赛前一日,比赛休战一天。让进入决赛的两支队伍休整,以便用最好的状态迎战决赛。 见识了广平王李俶球队的实力,连波斯公主都放下轻慢之心,一大早就主动来到庆王李琮府内的球场,与全队合练,认真准备第二天的比赛。 李俅对阿尔伯兹将军道:“安西军的实力果然可怕至极。明天的比赛,我们只要不输得太难看,就可以了。” 阿尔伯兹将军道:“世子殿下何出此言?他们的球队虽然强大,但也不是全无破绽。” 李俨叹道:“不是我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我们能找出广平王李俶球队的破绽,我们也未必能赢。要知道,他们球队真正的主将——高仙芝可还没上过场呢。” 阿尔伯兹将军惊道:“可是那位平定小勃律国的高仙芝将军?” 李俨道:“正是此人。此人善于骑射,骁勇果敢,乃我大唐当世名将!怛罗斯之战后,他被解除了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入京任右金吾大将军。” 人的名,树的影。高仙芝当年威震西域,迫使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投降归附。诸胡昭武无人不识。饶是傲慢的阿尔伯兹将军,听完也沉默不语。 …… 正当大家万分沮丧、一筹莫展时,庆王李琮带着一人来到球场。 庆王李琮一指来人,哈哈大笑道:“俨儿、俅儿,你们看,我把谁找来了?” 来人一袭白衣,双眉紧锁——正是白复! 原来,当年白复和杨亦蝉购买鞠杖的那家东市马球店乃是庆王李琮的产业。那日,白复将马牧野的驭马秘术和御龙诀传授给杨亦蝉后,两人与店中高手交过手。白复神乎其神的球技震惊全场。 看台众人中,有几人衣着华贵,对白复颇有兴趣。通过掌柜,希望邀请白复加盟。比赛结束后,掌柜找到白复,希望白复能为东主家的球队效力。掌柜的盛情邀请被白复当场婉拒,此事不了了之。 这几人就是李俨、李俅几兄弟。后来,庆王李琮邀请白复入府参加酒宴,长孙晏行暗中考察。李俅才认出这个天才的马球球手。更没想到,此人竟然跟父王颇有渊源。 本次比赛,李俅极力撺掇父王邀请白复出山。 白复除夕夜击败虎贲将军季广琛,一剑封神。盛名之下,也给自己惹来太多麻烦,不断有游侠儿上门挑战,博取名望。此举,让白复烦不胜烦。 白复一头扎进弘文馆的藏书阁里,闭门不出,直到庆王李琮亲自登门拜访。 庆王的面子,白复不能不给,只能强打精神来府应付一下。 看着李俨、李俅几兄弟围着白复热烈交谈,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在旁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悦来客栈一役,波斯公主被白复点中胸口膻中穴和哑穴,无法反抗。从小到大,这位波斯公主就没吃过这个亏,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阿尔伯兹将军此时也认出了白复。他看看公主,再看看白复,双手一摊,一脸苦笑。 第三百零五章 决战元夕 无心买酒谒青春,对镜空嗟白发新。 花下少年应笑我,垂垂羸马访高人。 ——《过张溪赠张完》岳飞 …… 元夕节决战终于到来,申时开战前一个时辰,长安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来到大明宫梨园球场。 两侧球门,门首刻上了金龙,下施石莲华坐,加以采绩。球场指挥使命卫士二人持小红旗分边唱筹。梨园教坊设龟兹部鼓乐于两廊,两廊各有羯鼓五个。教坊又于东西球门旗下各设五鼓。两朋官,宗室、节度以下服异色绣衣,左朋黄斓、右朋紫斓…… 玄宗黑色纱罗幞头束发,雁翎箭袖,金带束腰,乘白马而出,梨园教坊大合《凉州曲》,以壮声威。 太子将鞠球传给玄宗,梨园教坊作乐奏鼓。玄宗策马奔腾,来到门前,鞠杖一挥,鞠球划出一道红色光芒,飞入网窝。鼓乐声少止,台上台下、百官群臣,山呼万岁! 三筹毕,玄宗甩镫下马,在皇室亲王的簇拥下,返回长亭高台。 玄宗点筹后,决赛仪式结束。 …… 一通鼓毕,众骑手在场中列队集结,高举鞠杖,向长亭内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行礼致敬。 太子李亨走到台前,朗声道:“球场如战场,不较生死,但高于生死!诸将当竭力奋战,扬我大唐国威!” 众骑手排成一列,策马奔驰,绕场一圈,挥舞球杖向长安百姓示意,胯下战马昂首嘶鸣,斗志昂扬。马球场内顿时锣鼓喧天,掌声雷动。 后世有诗为证: 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 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 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 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 …… 为了让决赛更具观赏性,允许场上同时有三名外援。广平王李俶沿用了战胜建宁郡王李倓的阵型:李嗣业和荔非元礼两翼齐飞,广平王李俶司职中场,永王李璘和杨亦蝉搭档锋线。 李俅的排兵布阵是李俨、李俅李备稳固后防,“八臂通猿”袁啼客和阿尔伯兹组织中场,波斯公主波妮阿蒂一人突前。 从这套阵容,可以明显看出庆王李琮的战术思路:稳固后场,伺机防守反击。 广平王李俶球队阵型太过豪华,以守代攻是比较明智的战术选择。 …… 阿尔伯兹霸气外露,作为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的左侧辅翼,和安西神塔李嗣业一样桀骜不驯。两人进攻和防守都在一侧,他俩的直接交火定能火星迸射。 荔非元礼助攻犀利,袁啼客盘带控球高妙,两人谁发挥的更好,就能让本方获得更多的进攻机会。 杨亦蝉神鬼莫测的马速对决波斯公主波妮阿蒂飘忽的跑位,两位女将飒爽英姿,更是一道曼妙的风景线。 还有高仙芝战神一般的存在,睥睨群雄。 然而,对皇族宗室而言,废太子瑛之子挑战太子李亨嫡长子,恐怕才是本场比赛真正的看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饶是如此,拥有安西军三员虎将的李俶队还是让人信心满满。尤其是,高仙芝将军已经放出风声,本场比赛定会亲自披挂上阵。这消息更让拥趸们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长安各大赌场更是看好广平王李俶的球队,开出了一赔三的赔率。众多赌客也把宝纷纷押在李俶队上。就连高力士、虢国夫人等权贵也将重注押在李俶一边。 庆王李琮不为所动,不改初衷,不管盘口如何,不断追加重金在自己儿子的球队。 皇室亲王帷帐落座后,高力士笑着对庆王李琮道:“庆王殿下,你这一局要是赢了,你可就是长安首富啦!” 庆王李琮笑道:“我们家底没有高翁殷实,输不起啊。不过,为了孩儿们,本王认了!” …… 一通鼓响,比赛正式开始。 一开场,李俶大军就整体压到对方半场,盘控倒脚,进攻得很放松,很有耐心。 荔非元礼也随阵型跑到前场位置,不时插入对方腹地策应。无论边路还是中路,无论左手还是右手持杖,无论个人突破还是传球直塞,这个安西军的进攻手总能不断创造出机会。 第一通鼓响,好胜心极强的荔非元礼率先发起攻击,边路突破,持球杀入前场腹地,将球传给永王李璘。李璘与杨亦蝉来了一个撞墙配合,晃过了李俨。随后,永王李璘一记冷酷至极的劲射击中球门立柱,让防守的李俅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通鼓响,安西神塔李嗣业本方半场一杆长传,鞠球飞出六十步,落在杨亦蝉的马前。 杨亦蝉一夹马腹,风驰电掣,瞬间加速!速度惊人,只两步便甩开了防守她的李俅,面对空门,轻松将球打入。 依靠马速,强行突破是杨亦蝉的拿手好戏。在纵深强攻上,杨亦蝉与永王李璘也配合娴熟。 接下来,两人又有一次传跑配合,被“八臂通猿”袁啼客抢先破坏。两人相视一笑,信心十足,胜券在握。 第三通鼓响,荔非元礼突施冷箭,边路一击斜线吊射,被门框挡住。李俶也是出了名的快马,先李俨一步赶到,鞠杖挥出,将球撞进另一侧球门死角。 前几通鼓响,杨亦蝉凭借“御龙诀”的超绝马术,在场上出尽了风头。坐下战马蹄血玉狮子神出鬼没,总是快人一步,出现在对方防守的空档,捕捉到射门的战机。 观球百姓感觉李俶的球队好像打开了焖锅锅盖,人为鱼肉,其为刀俎,可以随意饱餐一顿。然而,头两球得分太过轻松,反而让李俶队没能一鼓作气拿下比赛。 随后几通鼓响,李俶队的攻势多少有些疲软。杨亦蝉与永王李璘都有得分机会,但几次进攻都与进球失之交臂。 “八臂通猿”袁啼客左拦右挡,如铁锁横江;阿尔伯兹人马雄健强悍,冲撞凶狠;再加上李俅队链式防守、“铁桶阵”固若金汤,让缺少攻坚手段的李俶队一时之间啃不下来。 李俅队防守反击,每一次反击都组织的有条不紊,慢慢消耗李俶队赛马的体能。别看李俶队的攻门和射正的次数比对手多一倍,但双方创造了对等的得分机会。 久攻不下,总有人心神恍惚、焦躁失控。荔非元礼见对方龟缩在半场,过于托大,不顾自己还有防守任务在身,频频攻入对方腹地,身后留下了一大片开阔地。 高仙芝在场外看的真切,正要提醒荔非元礼后撤,对方已经抓住战机: 荔非元礼攻入前场,盘带过多,意欲杂耍过人,在天子面前赢个满堂喝彩。不料袁啼客反应奇快,从其身后“掏”走鞠球,然后传给后插上的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控球在手,策马狂奔,千里走单骑,一记怒射,鞠球应声入网。 荔非元礼马匹来不及调头,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着实无可奈何。 李俶球队丢分后,荔非元礼仍继续托大,在拦截李俅一记似传似射的传中球时,险些自摆乌龙,将球挡进自家球门。 上半场最后一通鼓响时,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甚至还有一次绝杀机会。阿尔伯兹一拿到球,在杨亦蝉还来不及反应时,她就控马前插。 阿尔伯兹心领神会,挥杆长传,将球送到波妮阿蒂马前。波妮阿蒂用鞠杖一勾,将鞠球挑起,一记吊射,奔向球门后角。 全场表现稳健的李嗣业在疾驰的马背上,左脚离开马镫,身躯横躺,一招“犀牛望月”,将鞠球勉强挡出。鞠球打在门梁上,弹出界外。 要不是全场表现稳健的李嗣业回追及时,这记吊射差点让李俶队前功尽弃,上半场的胜果不保。 (备注第三百零四章刚刚重新修改。) 第三百零六章 爱恨情仇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剑客》贾岛(唐) …… 一通鼓响,下半场开始。 高仙芝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披挂上场。只见他健硕高大,容貌丰润俊朗,鲜衣怒马。 人的名,树的影。高仙芝将军当年远征小勃律,威震西域。他一出场,便赢得满场喝彩,长安百姓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这位为大唐开疆拓土的高句丽人。 高仙芝鞍马娴熟,骑射骁勇。然而,作为安西军的前任主帅,他更善于组织调度。 上半场时,他在场下看得十分明白,对双方球员的优劣势了然于胸。能打进决赛,谁都不简单。对阵双方的球员不乏球技高超、能征善战之人。谁能更好地保持阵型的稳定,将球队捏合成一个整体,谁就能最终赢得比赛。 高仙芝不愧为一代名将,中场休息时,他仅用几句动员口号,就把球队的士气振奋起来。 下半场一上场,他司职中场,组织攻防转换。通过策动进攻,高仙芝梳理中场,传出一记记好球,逼迫每一名球员集中精力,把全身潜能调动起来。 高仙芝的出场迅速将球员各自单打独斗的情况改变,把球队凝聚成一个整体。他用自己的节奏掌控着比赛,球队如狼似虎,全攻全守,凶狠地切断对手的联系,疯狂地侵蚀对手的地盘。 …… 玄宗不住点头,赞道:“观球如观战,就看高仙芝中场指挥这两下,就知道他不是浪得虚名。让他这两年赋闲在京师,确实可惜了。 狼行千里吃肉,要让这匹千里奔袭的狼王从大食这头骆驼身上再咬下几块肉来。” …… 第三通鼓响后,广平王李俶的球队已经连入三球,打得李俅队毫无还手之力,逐渐拉开了两队的差距。照此下去,李俅队败不远矣。 大局已定,场上似乎进入了垃圾时间,文武百官表情松弛,开始闲谈了。 …… 当看到杨亦蝉依靠蟒珠,几下呼吸就把马匹催控至全速时,白复面无表情。 当杨亦蝉使出“凌波微步”拿下比分时,白复眼神忧郁,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 庆王李琮心道:“时机差不多了!” 庆王扭过头,一指球场,对白复笑道:“白少侠,是时候收拾他俩了!” 白复闻言,虎躯大震,连日来的屈辱、愤懑、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 白复双目如电,激射而出,直视庆王,一字一句道:“王爷,让我上场吧。” 庆王李琮笑容和煦,轻轻拍了拍白复的手背,既是理解,更是欣慰。 …… 球场指挥使红旗一展,示意李俅队换人,换下波斯人阿尔伯兹。 整场比赛,阿尔伯兹的表现可圈可点,是球队策动进攻的核心。能换下此人的球员,定是王牌! 场中观众交头接耳,满怀期待。比赛进行到这样的时刻,庆王李琮手中还有什么杀手锏呢? 莫说永王李璘和广平王李俶,就连玄宗也颇为好奇,勾身望向骑手出场的通道。 长孙晏行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什么,附身在独孤老阀主耳畔低语。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勒住骏马,也望向骑手出场的通道。整场比赛,她都 心绪不定,思绪如索,锁扣纠结。然而,被对手屠戮的愤懑、想赢下比赛的冲动,终于让她放下心结,无比期盼那个少年出手拯救、破世临凡。 万众瞩目中,一匹黑色骏马如天神下凡,横空出世。马背上一位俊美少年,白衣飘飘,目若流星,顾盼生辉。 杨亦蝉呆立当场。 …… 太子李亨身边,一位清秀美丽的少女捂嘴惊叫:“母妃,就是他!就是他救了我!” 当年白复一句“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让这位少女多少年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今日得见恩人,手舞足蹈,又哭又笑,笑中带泪。 …… 白复的出场,让李俅全队士气大振。 鼓响开球,李俨将球传给袁啼客,袁啼客控球晃过李俶。一抬头,白复和波妮阿蒂从左右两翼,疾驰而出,杀向对方球门。 袁啼客毫不犹豫,一杖挥出,鞠球高高划出一道长虹,穿透中场,精准飞到白复马前。 荔非元礼拍马狂追,不知为何,这少年一上场,就让他手心额头渗出颗颗汗珠。 白复驭马前插,听到鞠球夹着风声而来,头也不回,对着球门,一杖挥出。 “好!凌空抽射!”李俅在后场双手紧捏,一拳挥出。 …… 白复一杖挥出,鞠杖擦着鞠球,呼啸而过,竟没击中! “咦!抡空了?” 场上观众一阵嘘声,惊呼不解,议论纷纷。 鞠球滚落界外,看台上的文武百官更是哄堂大笑。百官交头接耳,欢笑戏谑,还以为庆王李琮最后一张底牌是绝顶高手呢,没想到不过尔尔。 唯有李林甫远远望着白复,越看越觉得有味道。李林甫眼光流离、捉摸不定、意味深长。 高仙芝也松了口气,不禁莞尔。 …… 众目睽睽之下,挥杆抡空。白复好不尴尬,脸上羞臊。头也不敢抬,策马慢慢跑向本方半场。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驱马而来,与白复并驾齐驱。波斯公主海水般湛蓝的眼睛盯着白复,用还不娴熟的汉话对白复道:“我信你!” 白复点头,一抬头,波妮阿蒂微微一笑,如鲜花绽放。 …… 鼓响再战。 李俨和李俅合围夹击,把广平王李俶给永王李璘的传球断了下来,然后传给袁啼客。 袁啼客控马护球,躲开李俶的抢截,一拉马头,向中路横切。李璘为保持阵型完整,不得不驱马前进。 空档出现! 袁啼客视野开阔,手腕发力,突然挥杖,将马球直塞前方! 如侠隐庖丁,解牛刀一般直塞! 白复和袁啼客的配合还有些生疏,在袁啼客传球后才启动追球。白复一夹马腹,风驰电掣,瞬间加速!速度惊人,转瞬达到巅峰,只两步便甩开了李璘和杨亦蝉的围堵。 高仙芝大骇,鞭马冲锋,扑到白复眼前拦截。 白复眼角一瞄高仙芝,没有把球传给另一侧插上的波斯公主波妮阿蒂。 他轻触马儿左耳,“疾风”马头向左下沉。 “他想单挑高仙芝?!” 场外观众一阵惊呼。 …… 高仙芝以为白复要向左边突破,连忙策马横切,向左边拦截。 疾风向左边移动只是虚晃,实际上当白复重心移向左侧时,右手鞠杖一勾,将鞠球挑向了右边。 迷踪步! 随即,白复右靴向下一踩马镫,“疾风”异常迅速地移向右边,高仙芝扑空!座下骏马被晃个踉跄,丢掉了防守位置。 球门洞开! 白复轻松地把球扫进空门! 单挑成功! 众人一愣,随即锣鼓喧天,欢声雷动! …… 第三百零七章 天外飞仙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漫感》龚自珍 ……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高仙芝乃是安西主帅,岂是一般球手。虽然被白复戏弄,但情绪稳定,古井不波。他控马持缰,催动其他将士抢逼围堵白复。 高仙芝的策略,正中白复下怀。 当年观看安西军和范阳军的比赛后,白复就从青城七星剑阵的阵法中,领悟到了马球全攻全守的精髓。 七星剑阵的核心要义,就是通过位置的变化,决定攻防的转换,集数人之力实现攻守兼备。从这个意义上说,马球就如同剑阵和围棋,是一个位置决定胜负的游戏。 白复经过仔细观察,发现要想赢球,不在于骑手个人的马球技术,也不怎么看赛马的绝对奔跑速度,最关键的就看骑手之间的传球和跑位。在比赛里,每个骑手真正控球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跑位。 所以,白复将自己总结出的《鞠球七诀》,详细分享给队友: 第一,场上的每名骑手,无论有球无球,要随时找三角形路线,准备马的跑位和传球。通过频繁地传球,把球快速地推进到对方门前。这意味着,其一,要多传球,少盘带。其二,无球骑手控马跑位很重要,好机会是跑出来的。 第二,在局部区域保证人数占优,以多打少,以快打慢。 第三,快传、快做动作,不粘球,不炫技,尽量减少花式盘带,减少挥洒个性。 ……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深以为然,领悟颇深。回到波斯后,她将白复的话奉为圭臬,命人刻在波斯宫殿的墙壁之上。波斯灭亡后,波斯宫墙上的壁画、浮雕被洗劫一空。《鞠球七诀》从此传入西方。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 由于全队只有一天的合练时间,所以李俅队不可能一天之内就脱胎换骨,打出全攻全守的马球。 为了最大化地落实《鞠球七诀》,在袁啼客的建议下,球队根据个人的技战术特点,对决赛的战略战术做了微调: 在保证三角形传球路线畅通的前提下,李俨李俅通过控马跑位,多做无球跑动,扩大自己的防守区域,压迫对手的控制区域; 由白复或袁啼客凭借高超的控球技术,吸引对方的防守火力。出现空档时,由波斯公主波妮阿蒂伺机完成绝杀。 如对方不为白复所调动,没有丢掉防守位置,白复则视情况直接杀入前场,单挑防守队员得分。 整个环节,白复是最重要的一环。他一上场,盘活了整个球队。 李俨和李俅的无球跑动,让永王李璘、杨亦蝉无所适从。他们原地待命不妥,跟着李俨和李俅跑,也不是滋味。李俨和李俅丢球时主动反抢,李璘、杨亦蝉持球时凶狠逼抢,时刻保持着对对手的压迫。 白复、波妮阿蒂和袁啼客三骑骑术高超,无论有球还是无球跑动,一直保持着三角阵型的稳定。三人通过频繁传球,以多打少,以快打慢,快速通过中场,让战火烧到对方门前。 以三打一的三角战术让高仙芝和广平王李俶形同虚设,无法拦截防守,更无法组织起犀利的进攻。 荔非元礼半天碰不到球,气的哇哇大叫,他对着马臀狠狠一鞭,冲着白复冲了过来。 白复等着就是这个机会。 他用鞠杖盘带着球,往边路拉扯。等到荔非元礼冲到马前时,他鞠杖后敲,将球反敲给身旁接应的袁啼客。袁啼客也不停球,直接一捅,将球直塞至门前,正是刚才荔非元礼的防守位置。 波斯公主座下骏马如风暴掠过,波妮阿蒂一抄球杆,将鞠球轻松打入网窝。 …… 接下来的一球,则完全是白复一个人的表演。 永王李璘把球传给杨亦蝉,希望凭借杨亦蝉的马速突破李俅李俨的防守。 杨亦蝉瞬间把马速提升至极限,迅速摆脱李俅的抢逼。 杨亦蝉正要从边路快速插上,疾风如一头猎豹,突然蹿出。杨亦蝉知道白复的厉害,赶忙鞭马加速。 疾风毫不费力,瞬间快过杨亦蝉一个马头。白复不费吹灰之力,将球兜走,绝尘而去。如此马术,骇人听闻。 广平王李俶打马拦截,面对面冲向白复。 白复算准李俶四蹄腾空的时间,二马一错蹬时,鞠杖轻捅鞠球。鞠球直接从马腹下穿过。 “穿裆过人!” 场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高仙芝马头一拨,横马拦截,与疾风并驾齐驱。 高仙芝伸出鞠杖,企图先一步控球。白复鞠杖生出一股强大的黏力,将滚动中的马球“嗖”的一声,吸入自己杖下,仿佛蜥蜴吐舌捕虫,眨眼之间,快如闪电。 白复黏球之技,前所未见,场上瞬间静如针落。 胡珊儿心中暗骂:“这个死妮子,竟敢偷偷将御剑术传给别人。” …… 安西神塔李嗣业和荔非元礼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包夹上来。冲着白复奔来,形成关门合围之势。 白复将球往半空一挑,划过一道弧线,绕过二人。 安西神塔李嗣业和荔非元礼毫不减速,蛮兴大发:“球过人不过!就是撞成重伤,也要拦住你!” 面对凶狠扑来的两骑,白复心如止水,纹丝不乱,波澜不惊。 眼瞅着三骑就要撞个人仰马翻,骨折筋断。白复马刺一踢马腹,一拉马缰,胯下战马四蹄腾空,如腾云驾雾般从两人头顶跃过。 如此马术,闻所未闻,如天马下凡。 …… 然而,高仙芝不愧为一代名将,就这短短的拦截瞬间,他已经回追到了门前。 …… 白复事后回忆道:“我挑球力气大了点儿,跃过李嗣业他们后,鞠球最后落在了我的马前。但距离有点远,位置并不是特别适合射门,感觉这球要出界了。 我正想从马背探出身子来射门,但我看到高仙芝扑了上来,于是我用杖头一抄,把球向上挑了一下……” …… 在全场观众眼里,白复纵马飞跃过了李嗣业和荔非元礼,来到球门右侧,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球挑过了守在门前的高仙芝,完成了他全场十三次触球的最后一次。 高仙芝鞭长莫及,仰头看着一道圆月弯刀似的红色弧线,落入网窝。 全场一片寂静,只看见红色的鞠球在球网中快速地旋转,余势不减。 …… 第三百零八章 兄弟阋墙 青衫匹马万人呼,幕府当年急急符。 愧我明珠成薏苡,负君赤手缚於菟。 观书老眼明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 万里云霄送君去,不妨风雨破吾庐。 ——《送湖南部曲》辛弃疾 …… “彩!”玄宗一拍扶手,兴奋地从龙座上站起。 全场观众瞬间被唤醒,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疾风绕场奔驰,白复张开双臂,衣诀翻飞,白衣飘飘,仿佛在天空飞翔。长安百姓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将最热烈的掌声送给这位俊美少年。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与白复并驾齐驱,驰骋中不时望向白复,眼中放出炽热的光芒。 她突然意识到,这位少年的侧脸有着大理石雕塑般的轮廓。更让她着迷的是,即便面对成千上万狂热观众的欢呼,这个少年的眼神依然深邃而忧郁。 是什么让他如此忧伤? 又是什么触动了波妮阿蒂心房最柔软的地方。 …… 太子李亨的女儿青鸾公主一言不发,手托香腮,痴痴地望着场中翱翔的白衣少年。 她无数次憧憬过与恩人相遇的场景,可没想到相遇来的这么突然。白复今天的出场满足了她所有的青春幻想——万众瞩目中,驾着五彩祥云,降世临凡! …… 永王李璘表情阴郁,自己本来应该是这场比赛的主角,却被白复的出现搅了局。 高仙芝之所以答应支持他,是因为李璘承诺过,一旦球队夺冠,他会帮助高仙芝在半年内,重返安西。 而作为交换的条件,除了帮助球队夺冠外,还有一条:让李璘的风头盖过场上所有人,包括广平王李俶。 没想到节外生枝,高仙芝完全哑火,全场的光芒都聚焦在白复身上,而胜利女神似乎更青睐李俨和李俅兄弟。 永王李璘恨恨地盯着袁啼客。自己昨天深夜不惜放下身段,屈尊陋巷,重金拜访,希望能够收买袁啼客:暗中放水,并且重点盯防广平王李俶。 没想到袁啼客不知好歹,勃然大怒,竟将自己轰了出去。 此仇不报非君子! 要不是谋士薛鏐料定此人不敢将此事报告给庆王,自己当时就让随扈痛下杀手了。 想到这里,永王李璘心中一动,他驱马来到杨亦蝉身旁,低声耳语几句。这一幕刚好被白复瞅见,心中郁愤。 …… 随后比赛的局面,完全被李俅队控制。 白复、袁啼客和波妮阿蒂的三角进攻牢牢压制住了高仙芝的火力。 李俨、李俅兄弟也敢伺机插入前场进攻,越打越有自信,外围远射,频频得手,大出风头。庆王李琮笑的合不拢嘴。 一时间,场中越战越烈,各色骏马并驱分镳,万马齐喑,来回攻防。众球手电光相逐,策马奔腾,斗智斗勇,把球场搅了个天翻地覆。 …… 玄宗看着鲜衣怒马,自信勇毅的李俨、李俅兄弟,一时间恍惚,仿佛看见了风采翩然、阳光灿烂的少年太子瑛,黯然神伤。 玄宗将庆王李琮唤进帷帐,指着球场上奔驰的两位少年道:“这是瑛儿的孩子吧?” 庆王李琮点头回道:“回禀父王,李俨、李俅分别是二弟的长子和三子。儿臣膝下无子,就将他俩接过来,过继做了嫡子。” 玄宗一抹眼角,叹道:“这许多年难为你了。你把这几个孩子养的很好,也算是替朕弥补了对瑛儿的亏欠。” 庆王李琮闻言,一撩衣袍,单膝跪下。 玄宗道:“琮儿,你这是何意?快起来吧。不用你说,朕也会嘉奖他俩的。” 庆王李琮长身跪坐,施礼道:“儿臣斗胆,恳请向父亲大人进一言。” 玄宗凝视庆王片刻,道:“朕赦你无罪,你放胆说吧。” 李琮正色道:“太子乃国体所在,不可轻易动摇!” 玄宗语气冷淡,道:“若朕属意你呢,你可愿替朕分忧?” 李琮扑倒在地,泣道:“诸皇弟皆贤良智海,皆有治国之才。但储君未定,国体动荡,一旦诸王起了九龙夺嫡之心,国之将难矣。 即便新君顺利继位登基,争储裂痕,难以弥合;夺嫡之仇,万难化解。将来兄弟阋墙,皇弟之中必有人难以善终。 还请父皇三思啊!” 李琮抬头仰望玄宗,老泪纵横。 玄宗默然良久,终于开口:“我儿忠孝仁厚,能以和睦为重,思虑深远,是朕之福,更是社稷之福。 你起来吧,储君之事,朕会慎重考虑的。李唐列祖列宗在上,为了大唐天下,朕不会恣意妄为的。” 李琮退下后,玄宗仿佛想明白了许多,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容。 高力士在旁暗挑大指,心道:“庆王李琮,原为储君首选。一次狩猎意外,让其与东宫之位擦肩而过。面对宗亲和百官的世态炎凉,忍辱负重多年。 时至今日,终于大彻大悟。如此智慧和修为,可敬可佩!” …… 再回到场中,李俅队还差一球,便可将比分追平。此刻所剩时间不多,比赛进入白热化的状态。 关键时刻,白复再次挥军北上,面对高仙芝和广平王李俶等人的层层逼抢,左抵右挡,杀出重围。 李嗣业和荔非元礼左右夹击,将白复夹在中间,并驾齐驱,阻止白复奔向球门中央。三匹骏马在场上你追我赶,追风逐电。 白复一声长啸,疾风瞬间加速,突破速度的极限,甩开对手一个马头。白复正要驭马突破,挥杆射门。 “吁”一声,“疾风”长嘶一声,前蹄被绊,踉踉跄跄奔出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白复也因巨大的惯性,被从马上甩出。 事发突然,场上场下一片惊呼! 好一个白复,电光火石之间,顺势一个倒翻,翻到马前。鞠杖一丢,单手一托,托住马腹,将骏马凌空托起,腾腾腾数个大步,如同“马踏飞燕”,将这个巨大的冲击力量化解后,才将疾风平稳放回地面。 李嗣业和荔非元礼大骇,猝不及防。为避免撞到白复,两人一拉马缰,疾驰中的骏马突然一个急停,生生刹住脚步,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险些撞到白复身上。 球场指挥使马上叫停比赛,甩镫下马,招呼军医官上场,查看白复和马匹伤情。白复动作虽然看着惊心动魄,但毫发未损,气定神闲。 “疾风”眼神凶狠,狂嘶怒吼,后蹄翻飞,不让生人靠近。 白复将脸贴在“疾风”脸上,轻声呵护,不断用手抚摸马的脖颈,疾风这才眼神转柔,刚烈狂躁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马倌看过“疾风”伤情后,发现并无大碍。若不是白复及时出手相救,疾风膝盖韧带必将再次撕裂。 不过,“疾风”受了惊吓,恐怕不能继续完成比赛了。 场上观者得知,唏嘘一片。 要知骏马如同球手的双足,没有配合默契的坐骑,再卓越的球手,也要大打折扣,更何况是失去“疾风”这种级数的神骏! 现在时间无多,李俅队打平尚缺一球,要想获胜,难度可想而知。 观众不由为白复等人摇头叹息。 青鸾公主泪光涟涟,双手合十,祈求奇迹出现。 …… 白复心念一动,虎目如电,射向杨亦蝉。杨亦蝉如被火灼,连忙避开白复的视线,惭愧地低下头。 所料无误,白复勃然大怒! 五指一伸,鞠杖如被虹吸,倒飞入白复手中! 第三百零九章 还以颜色 腰刀首帕从军,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暮烟残照。投笔书怀,枕戈待旦,陇西年少。欢光阴掣电,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调。 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无时休息,凭谁驱扫。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百年燕赵。 ——《水龙吟·腰刀首帕从军》李璮〔宋代〕 …… 鞠杖“月钩”仿佛感受到了白复的愤怒,悄然的发生了一些变化。 白复终于明白“疾风”为何无缘无故失控,皆因杨亦蝉背后用蟒珠操控。杨亦蝉曾经用蟒珠和“疾风”建立过联系,一旦施法,“疾风”依然会受其影响。 白复双眼喷火,怒不可遏。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一直陪伴在白复身旁,觉察到了白复的怒火,赶忙出言安慰。海水般湛蓝的双眸凝视着白复:“若被他们激怒,就中计了。” 白复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对围上来的李俅等人一挥拳,道:“还有时间,我们要赢下比赛!” “疾风”受惊退场,白复需要换马来战。 建宁王李倓识英雄,重英雄,对白复的球技钦佩不已。正想把自己的爱马借给白复,钟雅雅赶忙劝阻,道:“殿下,你把马借给白复,倘若白复他们赢了,你怎么跟大哥李俶交待?” 建宁王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倘若草率行事,真有可能会导致大哥李俶的误会。不由长叹一声,心道:“白复啊白复,在下爱莫能助,你自求多福吧。” 太子李亨进入玄宗帷帐,笑道:“父皇,此少年正是当年元夕灯会搭救青鸾之侠客,儿臣恳请将自己的座骑送给此人。” 玄宗闻言,笑容和煦,一语双关,道:“施恩岂能不报?太子早该如此。” 太子李亨闻言,背后发出阵阵冷汗,心道:“时隔这么多年,父皇还记得此事。幸亏有李泌在旁指点,否则欲盖弥彰。” …… 太子李亨带着青鸾公主走到白复面前,笑容慈爱,如宽厚长者。李俨、李俅等人见太子莅临,赶忙毕恭毕敬施礼。白复这才知这位憔悴苍老的中年男子乃是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指着青鸾公主,对白复道:“当年多亏少侠救我女儿。来,青鸾,见过你的救命恩人!” 平日英气飒爽的青鸾公主此刻却有了几分腼腆。她躲着父王身后,羞红双颊,抿着嘴唇,施礼谢道。心中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好久不见。” 当日那个小丫头今日竟出落得如此美丽! 白复颇为惊喜,灿烂一笑,拱手笑道:“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 太子李亨将自己的爱马火龙驹交给白复,道:“这是西域进贡的汗血马,今日我把它送给你,感谢你对青鸾的救命之恩。” 既然是太子坐骑,肯定异常贵重。白复赶忙推辞,坚决不受。 太子李亨叹道:“白少侠,莫要推辞。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 这份礼物早就应该送你的。我虽身为太子,其实没什么能帮到你的。这匹马你再不接受,我这太子当得也就太失败了。” 太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白复万难推辞,只能千恩万谢。 李亨点头微笑,拍了拍白复的肩膀,退场离开。 青鸾公主跟在父王身旁,三步一回头,不断向白复挥手微笑。偶尔偷瞟白复身旁的波斯公主,她玲珑凸透的腰身,妖娆魅惑的风情,让青鸾艳羡不已。 …… 白复验伤、换马这段间隙,高仙芝召集队员,定下战术策略——全体球员退守己方半场,用铁桶阵迎战。现在领先一球,只要把时间拖完,就赢了。 白复披挂上阵,球场指挥使红旗一挥,再次开球。 高仙芝不愧是一代名将,一旦定下策略,坚决执行。攻,如山林火风;守,似碉堡戍楼。这套星云锁链一般的链式防守,让李俶的球队无计可施。眼看着沙漏余沙所剩无几,大家暗暗心焦。 关键时刻,白复再次挺身而出,他手提铁锏一般的鞠杖“月钩”,将真气充盈手臂,五十步外控弦引杆。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斜线奔跑,吸引高仙芝等人注意,在球门正中扯开一条丈余宽的缝隙。波斯公主波妮阿蒂马上扭身,一招“犀牛望月”,将鞠球回敲给身后接应的白复。 白复身子一拧,“尉迟挥鞭”,挥杖直击。‘砰!’一声脆响,鞠杖精准地击中了鞠球。 就在鞠杖与球接触的瞬间,杖头弹性极大。月钩犹如活物,将自己的力量瞬间放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只见一道红光,疾如红色闪电,带着风声,呼啸着向球门飞去。 鞠球越飞越快,竟擦出火焰,化成一团火球! 杨亦蝉离球门最近,用尽全力,挥杆拦截。 只听“咔嚓”一声,鞠球将杨亦蝉的球杆拦腰劈断,余力不减,穿透球网,击穿球门后的花岗石墙。鞠球烈焰熊熊,在石墙上继续燃烧。 “五十步外,一杆进洞!追平比赛!”全场再次惊呼,惊为天人。如此声势力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玄宗扭头对高力士,笑道:“力士,这小子的功夫惊世骇俗,劲力快赶上你咯。” 高力士摆手谦让,笑道:“在他这个年纪,我也没有这般的力道。” …… 杨亦蝉呆若木鸡,瞅着手中断为两截的鞠杖。这根鞠杖手感极好,是自己人生的第一柄鞠杖,意义非凡。 鞠杖握柄用象牙雕成麒麟献宝的造型,华美典雅。球杆镶金丝,走银线,缠绕虎皮,颜色鲜亮,虎虎生威——正是那日庆王马球店,白复买来送给自己的鞠杖。 杨亦蝉眺望着白复,波斯公主等人正簇拥着白复欢呼雀跃,霞光万丈。杨亦蝉心中五味杂陈,千般滋味。 …… 第三百一十章 绝杀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咏菊》朱元璋 …… 见到球队信心崩溃,高仙芝紧急要了一个技术暂停。他将队员们集结在一起道:“大家看看沙漏,离比赛结束的时间不多了。等下由我方先开球,我们还有机会发动最后一次进攻。 我的策略是:除一人留守后场外,其余队员全部压上。大家先控好球,不要急于进攻,更不能丢球,等到最后一通鼓响,全力开火。无论是谁,一有机会就射门,围住对方球门狂轰乱炸。 最后时刻,我们要以攻代守,压住对方的火力,不让对方发动进攻。若能得分最好,若不能等分,我们也是和局。” 广平王李俶望向白复,心有余悸,道:“我们的铁桶阵都被对方攻破,倘若全线压上,会不会被对手趁虚而入,打个反击?” 永王李璘气愤道:“让他们平局,已经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了。难道他们真敢在陛下面前让太子难堪?” 此言一出,众将无语,广平王李俶好不尴尬。 高仙芝笑道:“永王殿下,对方都是一群少年,恐怕思虑没有那么深远。 就球赛本身而言,广平王殿下的顾虑也有道理。为此,我建议永王殿下留守后场。” 永王李璘眉头一皱,道:“这是为何?若论防守,难道不应该是李嗣业断后吗?” 高仙芝笑道:“最后一通鼓,我们全体压上围攻后,对方已经没有时间通过相互传控配合来反攻了。他们只有一种进攻战术——派一名快马,千里走单骑,单挑我方防守球员。 就对方目前的球手来看,能执行此任务的唯有白复和波斯公主。他俩均是球技和马术俱佳之人,若一对一正常防守,对方定能过掉我方防守队员,将球打进。 因此,我们只能兵行险着,让防守队员采用犯规战术,阻止其进攻,拖到终场锣响。” 永王李璘忙问道:“如何犯规?” 高仙芝笑道:“永王殿下,您且附耳过来。”说罢,将永王李璘叫到一旁,面授机宜。 李璘闻言大喜,抚掌大笑。 …… 再次开球后,高仙芝控球组织,手一挥,指挥全队插上,包围在对方球门旁。 最后一球,不容有失。 李俅队的全体球员,如高仙芝所料,布开鱼鳞阵,全部防守在己方门前。 高仙芝不急于发动进攻,让鞠球在李嗣业、荔非元礼和自己之间来回倒脚传递。白复等人也不敢轻易上抢,担心漏出防守空档。 最后一通鼓终于响起,高仙芝率先发难,他运球晃过袁啼客,将鞠球横传给插上的李嗣业,然后鞭马,立刻提速前插。 李嗣业不等鞠球停稳,凭借骏马冲刺的力量,鞠杖顺势一挥,五十步开外,一记重炮,直挂球门死角。 李俨、李俅两兄弟大惊,两人一前一后,拼劲全力,将鞠球挡了一下。鞠球略微高出,打在球门门梁上,反弹而出。就在鞠球即将滚出界外之时,高仙芝快马杀到,后排插上,抡杆补射。 鞠球险些入网,电光火石之间,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拍马赶到,俯下身子,平贴地面,鞠杖一引,一道弧线,将鞠球从球门底线上兜回。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控马如穿花蝴蝶,闪过扑上来的荔非元礼,抬头寻找白复。 眼神交汇的瞬间,白复心领神会,一鞭挥出,火龙驹一声嘶吼,疾驰而出。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闻声一记长传,将球传至白复马前。白复鞠杖一领,将球牢牢控制在杖下。 永王李璘赶忙拦截,白复左手持缰,右手控球,鞠杖如暴雨倾泻,化成三十六朵含苞待放的剑花,在鞠球的上方怒放——正是剑圣指点的那招“雪径碧花”。 还没等广平王看清鞠球所在,白复已经轻松蹚过李俶,绝尘而去。 带球突破数十步后,对方后场仅剩永王李璘一人。白复打马扬鞭,单挑永王李璘。 此刻,距球门仅一箭之地。 永王李璘双目凶狠,牢牢盯住白复。双腿一夹马腹,虎扑向白复。 白复气定神闲,鞠杖一挑,将鞠球挑过永王李璘。只要突破永王,就可一蹴而就。 永王毫不理会鞠球,继续鞭马,不断加速,冲向白复。 “球过,人不过!” 白复一看永王恶毒的眼神,马上明白对方意图。 刹那间,新仇旧恨,夺爱之辱,涌上心头。 白复热血奔涌,眼中喷火,对视永王,无所畏惧! 白复一声长啸,一鞭抽向马臀。火龙驹吃痛,一声嘶鸣,将速度提至巅峰,如一支疾箭,冲向永王。 一人一马,生死看淡,舍命相搏,毫不退缩! 两强相遇,勇者胜! …… 李璘耳畔响起高仙芝刚才的叮嘱:“你是亲王,只要你不顾一切,摆出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的凶狠姿态,对方必然不敢驭马撞你,一定会勒马绕行。 即使是白复杀到,他那匹能腾空飞跃的神骏受伤下场后,若不勒马绕行,再无其他可能。 我算过你的位置和对方的马速,只要逼迫对方勒马绕行,他们就再也没有挥杆射门的时间和角度了。 众目睽睽之下,持马冲撞,故意伤害亲王,这可是重罪。就算今天陛下当着全场观众不便责罚,日后想起,也定会找个机会收拾此人。 为李俅兄弟赢一场比赛,却牺牲个人命运,实属不智。对方定不会为一球犯险,冒天下之大不韪。” …… 话虽如此,但面对迎面冲来,毫不畏惧的白复,永王李璘心中不断打鼓。 …… 两人将面对面,直线对撞。两人马速之快,如旋风袭来、彗星撞地。如再不避让,定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 围观百姓中,胆小之人捂嘴闭眼,不敢直视。 杨亦蝉手足无措,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襟,一颗心砰砰直跳,无处安放。 虢国夫人花容失色,绢帕掩面。 李林甫手捋鼠须,捻断数根。 独孤老阀主手拄龙头拐杖,在长孙晏行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庆王李琮、李亨面色凝重,手指关节嘎嘣作响。 玄宗脸色煞白,不由自主,手抓护栏,将身体探出帷帐观看。 杨贵妃“嘤”一声,晕厥过去。高力士赶忙指挥宫女掐人中救护。帷帐内乱成一锅粥。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将嘴唇咬出了血,双手在胸口比出一个火焰的手型,衷心祈祷:“真神阿胡拉·马兹达,请赐予他光明之力吧!” 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从湛蓝的海水中无声淌落。 青鸾公主“哇”一声哭了出来,手捂双眼,将头埋向母妃的怀里。 …… 三步、两步、一步! …… 场面似乎超出了高仙芝的预测,白复来势汹汹,如万仞之山滚落下来的轰轰巨石,丝毫没有勒马绕行的意思! 永王李璘不堪重压,终于在最后时刻崩溃,一拨马头,二马错蹬,与白复擦肩而过。 “嗖”一声! 白复呼啸而过,绝尘而去,一杆进洞。 绝杀! …… 全场万籁俱寂,寂静无声,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突然观众席中,一人跃出,紧握双拳,仰天嘶吼:“白复,好样的!” 大家恍然大悟。 “白复、白复、白复……” 球场内爆发出山呼海啸、惊天动地的喝彩声,响彻云霄。 …… 永王李璘痛苦地捂住头,蹲在地上。 高仙芝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永王李璘,鄙夷不屑。 玄宗慢慢从永王李璘身上收回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 白复纵马狂奔,一头长发,逆风飞舞…… 白复策马跑向观众区,脚踩马镫,长身而立。他手一甩,将鞠杖钉入夯土,双手食指指向地面。 面对成千上万痴迷崇拜的目光,白复愤怒地仰天咆哮,犹如一头击败头狼,傲立山巅,对月长啸的新狼王! 第三百一十一章 烟花寂寞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遣怀》杜牧 …… 玄宗走出帷帐,赋诗一首,朗声赞道: 壮徒恒贾勇,拔拒抵长河。欲练英雄志,须明胜负多。 噪齐山岌嶪,气作水腾波。预期年岁稔,先此乐时和。 …… “球场如沙场,今日比赛跌宕起伏,高潮迭起,令人热血沸腾。 球员中不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之人,上马能引弓征战,下马能安邦治国。朕希望有一天,诸位能出将入相,成为李靖般的一代战神,荣耀你们的家族,恩泽你们的子孙! 我看到球员中还有来自高句丽、契丹、粟特、波斯的壮士豪杰…不管你们来自何方,大唐都是你们的第二故乡! 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问地域!只要你们愿意为大唐效力,你们就是我大唐的子民。你们的丰功伟绩将留名青史,铭传后世! 更令朕欣慰的是,朕的皇子、皇孙们鞍马娴熟、骁勇善战,抖擞精神,无文弱阴柔之风,无颓废荒怠之气。 我大唐自太祖、太宗皇帝马上得天下,尚武精神远播。 朕登基以来,我大唐收复辽西辽东、河西九曲,降服契丹、奚、室韦、靺鞨,平大小勃律,灭突骑施、突厥,以边关无数将士的鲜血换得今日大唐的繁荣昌盛。 朕希望你们能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捍卫疆土,爱护子民……” 高仙芝率李嗣业和荔非元礼等将领单膝跪下,军礼致敬,凛然怒吼:“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大唐效死!” 永王李璘、广平王李俶、李俨、李俅等皇子皇孙,热血激荡:“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大唐效死!” 高力士高声唱诵:“陛下心系天下、泽被苍生,祝圣人洪福齐天、福寿康宁,愿我大唐累岁丰稔、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场内场外数以万计的官员、将士、百姓齐声高喊:“祝圣人洪福齐天、福寿康宁,愿我大唐累岁丰稔、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玄宗站立高台,望着台下的子民,手捻银髯,放声长笑。 …… 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是白复第二次见到玄宗,依然一头银发,修长儒雅。可惜双唇太薄,目如烛龙,刻薄寡恩之相。 “说一套,做一套。假仁假义。”想到跟随徐太傅一路东行的所见所闻,白复一声冷哼,双臂抱在胸前,俾睨不屑。 …… 接下来,是万众期待的颁奖时刻。 高力士手捧圣旨,高声宣旨: “庆王之子李俨,温良硕茂,德行推美。册封为新平郡王,授光禄卿同正员、邠州刺史。 庆王之子李俅,英毅才略。册封为嗣庆王,授秘书监同正员。 册封李伸为平原郡王,册封李儆为郑国公,册封李俻为韩国公,授太仆卿。” …… 李俨、李俅等兄弟乃是元夕马球赛的最大赢家。 这次参加比赛的皇孙不是郡王就是国公,而李俨、李俅等兄弟因为生父太子瑛的缘故,一直没有爵位。此事一直让太子瑛的孩子们耿耿于怀。庆王李琮通过这场球赛,化解了玄宗对太子瑛的心结,给这段陈年公案画上一个句点。 李俅队中的球员袁啼客、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等人各有封赏,被赏赐大量的铜钱、黄金和绢帛。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美丽飒爽,更是被杨玉环喜爱,被贵妃娘娘认作干女儿。 白复被评为决赛最佳球员,除了被赏赐大量钱帛外,还意外得到一所京师大宅。同时,恢复了其正九品的弘文馆校书郎的职务,赐勋骁骑尉,正六品。 太子李亨代表陛下,将象征荣誉的唐横刀授予白复。李亨满脸笑容,慈爱温厚。他将横刀颁给白复,俯身拍了拍白复肩膀,声如蚊蚋: “低调、示弱、藏锋、守拙!” …… 广平王李俶、高仙芝、李嗣业和荔非元礼等人也各有封赏。虽然赏赐颇丰,但安西将士极重荣誉,没拿到第一,就是一种耻辱。 不过,李嗣业和荔非元礼毕竟是沙场虎将,豪迈任侠,输的心服口服。李嗣业走到白复跟前,主动要求交换球衣。 李嗣业身高七尺,力大超群,擅用陌刀。每逢出战,必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安西军将士称其为“神通大将”。 李嗣业平日卓绝不群,今日放下身段,刻意结交,可见其对白复的敬重! 白复对这名虎将也是慕名已久,赶忙施礼,交换球衣,热情拥抱。 李嗣业声如洪钟,道:“小兄弟,你球技天下无双。恕我直言,如此绝世功夫仅用来打球,实在暴殄天物。 若有一天,你有意从军,驰骋疆场,安西军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 白复闻言,虎躯一振! …… 接下来,由皇帝陛下亲自为冠军队伍颁奖。 金盔金甲的御林军鲜衣怒马,列队相迎,金瓜斧钺,军刀振臂! 玄宗在皇室亲王、左右仆射的陪同下,手挽杨贵妃,徐徐步入场中。 玄宗执笔蘸墨,为一头硕大威武的雄狮狮头点睛。 当玄宗将这个象征冠军的雄狮狮头颁给李俨、李俅两兄弟时,全场鼓乐齐鸣,烟花绽放,热烈的气氛达到顶点! …… 封赏结束后,玄宗单独召见了永王李璘和杨亦蝉。然后,将太子李亨、杨国忠也都叫入帷帐, 杨贵妃对永王李璘笑道:“殿下的婚事,我给陛下提过多次。今日良辰吉日,时辰再好不过了。” 玄宗对李璘笑道:“贵妃之言,甚合孤意。璘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朕将杨国忠之女杨亦蝉赐婚与你,希望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日替朕诞下龙子。呵呵” 永王李璘心中一凛,暗自盘算:“杨国忠刚被责令南诏从军,此时赐婚,意欲何为?” 话虽如此,但戏得做足,永王李璘和杨亦蝉赶忙跪下,谢主隆恩。 玄宗和杨贵妃看着这对新人,哈哈大笑。 杨亦蝉等待这一天已经许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但并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的喜极而泣,反而怅然若失。 杨国忠起身向玄宗和贵妃道谢,心道:“马球赛结束了,去南诏征战之事,再也没有借口拖延了。” 想到这里,杨国忠一脸苦相。 果不其然,玄宗马上就催促杨国忠动身启程。看到杨国忠愁眉不展,玄宗又好气又好笑,他道:“国忠,这一趟南诏之行,我让璘儿率虎贲军随行,保护你的安全。 不要愁眉苦脸的,等你这趟回来,朕就正式提拔你为尚书左仆射。。” 此言一出,杨国忠大喜,赶忙谢恩! 太子李亨眼观鼻、鼻观心,貌似事不关己。 …… 此时,球场已经成为欢乐的海洋,观看比赛的百姓涌入球场,划旱船、踩高跷、扭秧歌、闹双狮,舞火龙…… 长安百姓载歌载舞,欢歌笑语,歌颂开元盛世这个伟大的时代。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寻着白复。经阿尔伯兹指点,波妮阿蒂登上角楼,眺望远方。 长街尽头,一人一马,在漫天的璀璨烟花中,渐行渐远。 背影悠长,孤单寂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淡水河边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鹤冲天·黄金榜上》柳永 …… 元宵佳节,火树银花不夜天。 曲江两岸,五彩斑斓的花灯倒映在水中,浓郁的化不开。水面如画布,水墨调染,把白天里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生生幻化出一个烟雨江南。 街巷水道,有一座小小的石拱桥,小桥清韵悠悠。一艘艘挂着玲珑宫灯的乌篷船穿过拱桥,在河面上穿梭往来,荡起圈圈涟漪。 圆月高悬,灯火阑珊,烟笼寒水月笼沙。 拱桥斜对面,有一间临水酒家,今晚客人稀少,伙计都站在门口,打望游船上的花灯。 酒家二楼,仅有一人,一袭白衣,恣狂不羁。 白复倚在廊柱上,痴痴地望着那座小小的石拱桥,一仰头,将葫芦中的烈酒灌入口中。 徐太傅当年的一声轻叹,余音绕耳: “孤独两个字拆开,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盛夏暑夜,寻常巷陌,稚儿擎瓜,细犬逐蝶。如此繁华喧闹,可都与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若岁月静好,光影凝固,该有多好…… …… “沓沓沓”,有人上楼。 那人走到白复对面坐下,笑道:“如此良宵,一人饮酒,可觉无趣?” 白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来人视若无睹。 那人不以为意,道:“阁下葫芦里的酒,不知能否借老夫尝尝?” 白复头也不回,将葫芦塞给来人。 那人拔开酒塞,灌了一口,咂磨两口,道:“你这酒太烈,入口一线喉。是这酒铺里最便宜的那款吧?” 白复终于开口,道:“最容易喝醉的那款。” 那人欣赏一笑。 来人看看桌面,空空如也,皱眉道:“怎么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干喇?” 白复悠悠道:“回忆就酒。” 来人不禁莞尔,笑道:“喝的不是酒,是寂寞,对不?” 白复默然不语。 来人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把玉壶和两个酒盅,倒了一杯递给白复:“尝尝我的酒?” 白复一饮而尽,道:“好酒!昆仑殇?” 来人赞道:“识货!不过能尝出昆仑殇的人,怎么喝得下去烧刀子?” 白复道:“昆仑殇不可能天天有,烧刀子哪儿都有。” 来人道:“不问我是谁,就一饮而尽,不怕酒里有毒?” 白复淡淡道:“正事还没谈,如果要下毒,估计也是下一杯。” 那人抚掌大笑,道:“不愧是徐太傅的关门弟子,一脉相承的胆气和傲气!” 白复听到徐太傅三个字,这才转过身来。 来人年届古稀,仪态威重,花白须髯,双目三角有棱,法令纹深陷,笑中带刀,一看就是手握重权、生杀予夺之人。 来人满脸笑意,自报家门:“老夫李林甫,跟你也算有些渊源。” 白复一惊,右手不由自主按向剑柄。 李林甫一笑,摆摆手,道:“老夫不会武功。白少侠稍安勿躁。” 白复脸上羞臊,心道:“不愧是宰辅,手无寸铁,却气势逼人。跟这个老江湖比,我还是太嫩了。 不过,他不请自来,找我作甚?” 李林甫仿佛洞察了白复的心思,笑道:“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桩买卖。如果能谈成,咱们就是盟友了。” 白复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李林甫不急不躁,给自己和白复分别倒上一杯。跟白复碰杯后,李林甫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 李林甫笑道:“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说到底,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深仇大恨,区区矛盾完全可以化解。” 白复眼神如电,扫向李林甫。 李林甫双手一摊,笑道:“不是吗? 第一,我儿木生冒犯的不过是永王李璘的媳妇儿; 第二,我虽剥夺了你虎贲武举的资格,但虎贲军说到底,不过是皇家的仪仗、陛下的粉饰而已,还不如你跟太傅在弘文馆读书来的实惠。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还应该感谢老夫。” 白复正要发怒,细细一想,李林甫话虽然说的刻薄,但也是实情。话糙理不糙。 白复淡淡一笑,把玩着掌中酒杯,道:“您是堂堂宰辅,在下不过区区一介布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利用价值?” 李林甫呵呵一笑,道:“白少侠莫要谦虚,实不相瞒,老夫已经观察你许久了。这件事你是最佳人选。” 白复不语,盯着李林甫。 李林甫笑容可掬,给白复又斟上一杯酒,道:“想拜托你出京,为老夫杀一个人。” 白复哑然失笑,道:“李大人,若我没记错,我和您好像没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吧?” 李林甫笑道:“成大事者,不问交情,只问利益。对于游侠儿来说,杀人需要理由吗?如果需要,你至少有一个杀他的理由。” 白复眼神冰寒:“谁?” 李林甫用指头蘸酒,在桌上写下两个字:“杨钊” 白复一愣,道:“要杀他,为何不在长安?” 李林甫心醉神迷,徐徐道来:“万般不与政事同。权力游戏是天下最血腥、最残酷,也最刺激的游戏。权力斗争你死我活,怎么阴毒狡诈都可以。但即便是权斗,也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不能在京城搞暗杀。 刺杀就是权斗的底线。这个底线若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谁都不会是赢家。 但任何规则都有它的适用范围。这条潜规则也不例外,仅限于京师。出了长安,权臣就没有这个护身符了。 所以,朋党倾轧,如果不能把政敌直接打入天牢、抄家灭门,就要想方设法,把对手贬斥出京。 杨国忠征战南诏只是短暂离开,只要杨玉环得宠,他还会东山再起。这次调他出京,就是动手的最佳的时刻。” 白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为何找我?” 李林甫好整以暇,笑道:“杨国忠若死,满朝文武中,我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我的嫌疑也最大。因此,刺客不能是我手下的人。杨国忠南诏之行有虎贲军护卫,我手下能杀死他的高手就那么几个。因此,刺杀当天,他们一定要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其次,你和老夫的仇怨满朝皆知,若你出手,无人会怀疑你跟我联手。 再次,你也是整件事的受益人。永王李璘狼子野心,他肯屈尊娶你师妹,醉翁之意在贵妃的枕边风。若杨钊一死,永王李璘跟贵妃娘娘的这根线就断了。到时,他定然会找理由悔婚。以你师妹的人品,她定会乖乖找你投怀送抱。 当然,这种女人玩玩就算了,我劝你也别当真。你可以‘雪中送炭’,报此一箭之仇。也可以,冷眼旁观,看她如何走投无路,找回你失去的尊严。 最后,杨国忠肯为女儿,把你贬斥为弘文馆仆役。你和他的仇怨就结下了,只要他荣升为尚书左仆射,你将永无出头机会。 所以说,除掉他,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也是我们结盟的基础。 对你来说,更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 马球一战,你名震京师。可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被人欺到头上,你不憋屈吗?夺妻之恨,士可忍,孰不可忍! 依老夫愚见,与其自己一个人在江边触景伤情、长吁短叹,倒不如放手一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他个片甲不留! 试问天下谁敌手?曹刘!”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代权相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放言五首·其三》白居易 …… 白复笑道:“刺杀当朝一品大员,你就不怕我告上金銮殿?” 李林甫手捋鼠须,笑道:“老夫之所以今夜亲自来见你,首先,是表明合作的真诚态度。其次,最秘密的事,一定不能有第三人见证。如果你想反咬我一口,咱俩地位天壤之别,说出去,别说圣上,连我自己都不会信。” 白复赞道:“不愧是宰辅,行事老辣,佩服佩服。” 李林甫见白复来回拉抽屉兜圈子,不为所动,没有要答应的意思。李林甫话锋一转,道: “元夕决战,你誉满天下,也不过就赏了个六品骁骑尉的勋爵。武散官一枚,毫无实权。 老夫为相二十年,满朝文武皆出自老夫门下。 只要你交了投名状,正式成为老夫门生,老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让你成为千牛卫中郎将,或者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执掌羽林军。都是正四品的实缺。 若你想征战沙场,在疆场上建功立业,老夫可举荐你外放做节度使。年纪轻轻就可成为封疆大吏,一步登天。” 白复淡淡一笑,道:“恐怕我杀了杨钊以后,等待我的不是虎符,而是张贴天下的海捕文书吧?” 李林甫傲然一笑,道:“担心老夫卸磨杀驴?呵呵。不是老夫看不起你,就你的斤两,老夫还真没这个必要。 你的顾虑,老夫也能理解,毕竟是第一次联手做局。消解你的顾虑,老夫早有安排。 …… 老夫一生耍人弄权,却不骗人。今日位极人臣,更是一言九鼎。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太傅。” 李林甫说服人的手段和投下的血本,确实超出白复想象。 白复不为所动,目光坦荡,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和杨姑娘,已经一刀两断,再无关系。恩怨情仇,都是个人之私。我不会因爱生恨,就落井下石,滥杀无辜,株连他人。 至于杨钊,若他祸国殃民,自有朝廷法度。 我和您,道不同,不相与谋。” 李林甫笑道:“滥杀无辜这词用得不准确。杨钊不学无术恃宠弄权擅权乱政。若他为宰辅,帝国迟早会毁在他的手里。 你师父青玄道长一贯行侠仗义,忧国忧民,夙夜不懈,天天担心‘杀破狼’格局出现。你何不趁机出手,为师分忧,为民除害? 有我暗中支持,保证你刺杀成功后,全身而退。” 白复哑然失笑,道:“阁下擅权乱政独揽朝纲纵容边将嫉贤妒能心狠手辣,凭借‘口蜜腹剑’和‘罗钳吉网’两大神功,李相您不知陷害了多少贤臣忠良。 如今满朝奸佞胡人掌兵,恐怕李相才是为祸大唐第一人吧?说到为师分忧,为民除害,我最该杀的应该是李相您吧?” 李林甫面色一沉,眼光深寒,一拍桌案,怒道:“二十年来,无人敢跟老夫如此叫板!” 李林甫望向街巷的黑暗处,道:“这四周,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我一个响指,分分钟取你小命!” 白复好整以暇,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我和阁老仅一步之遥,若我现在出手,除非剑魔显灵,否则无人救得了你!” 白复眼神锋锐犀利,和李林甫对视良久,毫不退让。 半晌,李林甫哈哈大笑,一撩衣袍,泰然坐下,道:“不亏是徐太傅的弟子,气度胆魄,不逾王侯。 说实话,我虽然和徐太傅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人,但我不得不说,徐太傅在识人用人上,确实令老夫佩服。” 李林甫再次给白复把酒斟上,对饮而尽,举手投足,收发自如,再不提刺杀杨钊之事。 虽是仇敌,白复还是被其风度折服,暗挑大指。 一老一小,仿佛多年好友,凭窗临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李林甫自斟自饮,回忆往昔峥嵘岁月,道:“我虽拥有皇室身份,但却从小吏做起,在宇文融裴光庭萧嵩韩休手下任职,兢兢业业一步步熬到礼部尚书,才获主持编纂《唐六典》之荣耀。 开元二十三年,精简繁冗机构,缩减财政开支,成效突出,才入陛下法眼。 我任宰辅以来,任贤惕厉,宵衣旰食,黜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节流财政,折纳赋税,明法正典,规范吏治,改革机构土贡府兵科举…… 防范东宫势力危及皇权,替陛下诛杀太子瑛,抑制太子亨。 避免关陇贵族掌控军队逼宫政变,帮助陛下完成天下军事部署,确保军事力量向边镇转移。 天宝一朝,圣上开疆拓土,用兵频繁,大军远征西域辽东,钱粮用度繁重,帝国却依然高效运转…… 陛下睿智英明神武不杀,若我没有能干事干成事的能耐,岂能容我为相二十载?你打听打听,除我之外,本朝有几位宰相入阁能超过五年? 张九龄徐重爱惜羽毛,不屑与我为伍,与陛下一言不合,辞官归隐。看似雅量高洁,却把帝国一摊烂麻般的政务留给陛下圣断。 没有我自处台衡,动循格令,秉钧数载,能有这累岁丰稔年谷屡登流光溢彩的煌煌盛世?” …… “小子,老夫一生功过,岂是你能评说?! 等你做到我这个位置,才能懂得欣赏老夫的手腕和能耐!” …… 李林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拂拂衣袖,飘然下楼。 走到酒铺门口,李林甫停驻不前,回头笑道: “老夫有一女儿,闺名腾空,爱逾掌上明珠。小女年芳二八,待字闺中。容貌秀丽,倾城倾国。 小女自幼慕道,曾随其师隐迹庐山修真。药石针砭,丹道养生,无一不精。 不过她眼高于顶,对王公贵族皇室宗亲的子弟都看不上。直到看过你的《溪山雪霁图》后,道心印可,便念念不忘。 今日决赛,你横刀立马一骑绝尘,更是让小女芳心暗许。 老夫可将爱女许配与你,以示诚意,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白复楞在当场… …… 李林甫抚掌大笑,翩然离去,余音绕梁:“若不是小女腾空,白复,你今日已经血溅五步身首异处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李相布局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破阵子》李煜〔五代〕 …… 李相府邸的后花园中,李岫陪着父亲散步。 李岫道:“父亲,您真的决定把腾空许配给白复?为什么啊?白复球技确实天下无双,但选女婿是另一码事啊? 那么多上门提亲的皇亲国戚,您都不同意,怎么单单看上他了?” 李林甫慈爱笑道:“岫儿,下棋,要学会走一步看一步。有些看似不起眼的闲子,将来可能会扭转乾坤,决定整盘棋的命运。 白复此人,看似只是区区一个九品校书郎,这级别的小吏在长安一抓一把,如过江之鲫。 但白复却如白衣卿相,让门阀世家屈尊,更成为太子和庆王都倚重之人,除了个人的实力,冥冥之中似乎更是命运的选择。 因为长孙宴行的月旦评,庆王李琮一直看好白复。这次马球大赛,白复帮助庆王的球队夺冠,间接帮助李俨、李俅兄弟晋升郡王,进一步加深了和庆王一脉的联系。若庆王这一支有皇子皇孙登基,白复将来定能出将入相。“ 说到庆王,李岫忿忿不平,道:“父亲,庆王球队夺冠,您也出力不少,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和御林军统领阿尔伯兹将军都是您举荐,也算立下汗马功劳。可庆王却置若罔闻,不派人来感谢父相,令人心寒。 孩儿实在不明白,父亲大人为何对庆王一再示好,一忍再忍。” 李林甫不以为杵,笑道:“我的诚意,庆王心中有数。高手过招,心照不宣。 陛下早年因庆王破相一事,剥夺了庆王成为储君的机会,一直对庆王存有几分内疚。因此,对庆王也格外宽容。 自从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三王被杀,其他亲王都谨小慎微,闭门不出,唯恐惹祸上身。唯有庆王交友广泛,皇族宗亲、文武百官、地方督抚、节度边军皆有其亲朋好友、门生故旧。 一旦圣上龙体欠安,庆王就是最有权势之人。就算他不愿登基,他也可以决定登基之人。 这就是为父为何一直攀附庆王的原因。 这一两年,庆王担心圣上猜忌,有意和我撇清关系。 现在看来,白复恐怕是庆王在皇孙这一辈布下的辅政之臣。牢牢抓住白复,庆王就很难把我们李家甩开。 …… 除庆王外,白复还与太子颇有渊源。 从这次马球赛,太子不顾圣上猜忌,赠马白复一事可以看出,太子对白复救过青鸾公主之事一直念念不忘。 白复因青鸾公主一事,被剥夺虎贲武举资格,太子何尝不知?白复因他受的委屈和迫害,将来太子登基后,一定会加倍补偿给白复。 为父替你弟木生出头的泄愤之举,竟然成就了白复,生生把白复推入太子一党。呵呵,造化弄人,天心难测。 这些年,我和太子势如水火,若李亨登基,我李家恐难逃灭门之祸。把你妹腾空嫁给白复,现在看是屈尊了,但这步棋,日后说不定能救你妹妹一命。 …… 杨国忠这类暴发户外戚,做官没几天就眼高于顶、忘了根本。自己就是庶民出身,还看不起庶民。视人为草芥,也要看这人是草芥,还是草莽! 杨国忠女儿红杏出墙,还倒打一耙将白复贬官为役,杨家和白复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这梁子可比白复和木生的梁子大的多。 将来若为父有个三长两短,杨国忠定为宰辅。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断然不会放过咱们李家。 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这一点,正是我们和白复有结盟的基础。 你和木生几兄弟,从小娇生惯养,本领和能耐都还比较稚嫩,皆不是杨钊这厮的对手,有白复撑腰,杨钊也不敢把事做绝。” …… 李岫频频点头,感慨相父谋略之深远,眼光之独到。 李林甫长叹一声,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白复自己出息! 为父担任吏部尚书多年,吏部提拔重要官员,有两条关键标准:第一,此人要在艰苦的环境或地域锻炼过,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人可以依靠,行拂乱其所为。第二,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磨炼出的坚韧品性和思辨能力。正所谓,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为父一开始也把白复当做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甚至利用他陷害太子。 但徐太傅将白复保护在弘文馆里,日夜苦读、韬光养晦。尤其是白复随徐太傅陕州治水之后,一路过关斩将、不断精进、蜕变。请功奏折报到朝堂,让为父颇为吃惊。 为父阅人无数,英雄人物从来不是培养出来的,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为父翻阅白复自青城出道的履历,一路以来都是磕磕绊绊,但总是绝处逢生、峰回路转。 再加上长孙晏行对白复的月旦评,为父有种预感,白复此人定会在某个时刻如彗星般崛起! 此人现在还很年轻,日后会越来越强大。若现在不结下善缘,将来迟早会高攀不起。 为父此举,就算今日不能结盟、不能联姻,看在我诚心实意把你妹妹许配给他的份上,以此子的秉性,将来也不会为难你们。否则,你弟木生将来有的苦吃咯。 唉,豪门虽然枝繁叶茂、根基深厚,但上天总会把顽石点化,让英雄破土而出、横空出世、降世临凡!” …… 就在李岫陪着父亲散步,谈论白复的时候,白复也在长安城的另一侧,陪长孙晏行漫步,纵论天下英雄。 这日一早,长孙晏行便将白复带至一处府邸。这座府邸地段绝佳、占地极广,只是长时间无人居住,颇有些破败。 宅院内墙皮布满藤蔓,廊柱褪色斑驳,窗棂蛛网罗布,屋檐杂草星罗棋布。花园杂草丛生,狐鼠窜逃……好一片荒芜景象。 唯有后花园中的一处湖泊,清澈灵动,波光粼粼。此湖竟是一处活水,水道直通曲江…… 这处宅院便是白复在元夕决赛时所获的赏赐。 白复终于在长安有自己的宅院了,少年心性,还是看的兴致勃勃。 白复倒也不嫌其破败,只是有些不解。 白复问道:“长孙大人,此宅邸靠近皇宫,地处繁华,闹中取静,为何无人管理,任其破败如斯?” 长孙晏行笑道:“按照元夕球赛颁布的规则,最佳球员会赏赐长安一处宅院。如果是其他皇子皇孙得此奖,估计是一所富丽堂皇的府邸。 没想到是你这个九品小官夺魁,内务府这帮人现实的紧,就把这处无人敢住的宅院赐给你!” 白复大奇,问道:“无人敢住,是因为这里闹鬼吗?” 长孙晏行狡黠一笑,道:“若是闹鬼,你怕吗?” 白复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虽然在幽冥谷待过三年,但每次听说书人讲鬼故事,还是后脊梁发冷。” 长孙晏行哈哈大笑,道:“复儿,你真是实诚的可爱!” 说到这里,长孙晏行眼神一转,晦涩难明,追忆往昔,感慨万千。 沉吟片刻,长孙晏行幽幽道:“这里是隐太子的故居。” “李建成!”白复大惊! 第三百一十五章 建成故居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浪淘沙令》李煜(五代) …… 长孙宴行点点头,再不言语,带着白复走入正院。 这是一座两进四合院,面南背北,进入门楼,迎面是延禧殿,殿北是寿康宫,左右两侧连接着两层的延楼,房屋已经残破,蛛网密布。 中庭有崇台三层,后庭掇山叠石,左右各有内堂三楹,东为春福斋,西为秋萱堂。空间布局舒缓有致,当年应该很适合闲居。 长孙宴行叹道:“这座园子荒芜已久,已经百年无人问津了。” 白复心中一惊,本能地四下看看,整个院落空空荡荡,只有些许风声。荒草野蛮生长,几乎没膝,从院门一直弥漫到内殿的台阶。荒草上面浮动着无名野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一只铜水缸歪斜在草丛中,鎏金早已退去,缸身布满绿锈,喑哑无光。还有几件石雕狮虎,卧伏在荒草野花中。 长孙宴行感慨万千,道:“当年玄武门之变,撕裂了整个大唐。太宗皇帝虽然英明神武,千古一帝,但此事成为他一生不可磨灭的痛。” 白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太宗皇帝命人篡改了《起居注》等史料?丑化隐太子,抹杀其功绩,贬低其能力。” 长孙宴行哈哈大笑,道:“改史可不是史官一拍脑门,提笔随便涂抹,就改好了的。对后世人来说,没有旁证的孤立史料,是不足以采信的。 一个王朝的历史,除了史官的起居注,还有大量的人物墓志铭,地方县志等文献记载。太宗皇帝就是想篡改,也没可能把这么庞大的史料改的天衣无缝。” 白复问道:“那隐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荒淫无道、嫉贤妒能的储君吗? 我看过太祖皇帝随军记室参军温大雅所写的《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述了太祖皇帝、隐太子父子太原起兵后的表现。书中说,隐太子为李唐王朝开国立下卓著功绩,死后却背负许多不实污名。” 长孙宴行笑道:“《大唐创业起居注》?那可是禁书啊!徐太傅借给你的吧?” 白复不好意思笑笑,道:“太傅说,正史常为尊者讳。要想学史,就要对比几家之言。” 长孙宴行点头赞同。 沉吟片刻,长孙宴行道:“当年隐太子协助太祖皇帝居中调度,裁决军国政务,开创了“武德之治”,确实功不可没。绝非那种不敢沾惹政务、荒诞不羁的储君可比。 收纳王珪、魏征、薛万彻、薛万钧兄弟等众多文臣武将,这些人后来都成为国之栋梁。 哪怕单论军功,隐太子也算是历朝开国太子中最出彩的一个,远胜过汉之刘盈、魏之曹丕、隋之杨勇。 霍邑之战,隐太子献策斩杀隋将宋老生,歼灭两万隋军精锐;潼关之战,大败隋名将屈突通,守住永丰仓;围攻长安之战,隐太子部率先登楼破城。 在秦王率唐军主力征讨各路诸侯时,隐太子也多次北上,抵御突厥,令其大军无机可乘。 武德四年,隐太子率军剿灭稽胡部族。 武德五年,隐太子率部东征,攻心为上,安抚河北,彻底将刘黑闼平定,至此,我大唐一统天下。 从其太子监国表现出来的才德气度,天若假年,也绝不会逊色于汉文帝这等君王,一个“太宗文皇帝”的谥号,是完全当得起的。 平心而论,隐太子没有犯过足以招致败亡之错,也没有做过任何违背礼法道德之事。 隐太子之不幸,就在于“既生瑜,何生亮”!继承九五之尊的道路上偏偏碰到了降世临凡、神武不杀的秦王。 如果换成普通人家,家中兄弟个个英明神武,乃家族之大幸。可是到了帝王之家,就是兄弟阋墙、九龙夺嫡的悲剧。 秦王本就天纵奇才、军功盖世、杀伐果断,无惧世间法则。 更何况,天策府里还有一群不甘心引颈受戮的悍将。太宗皇帝若不发动玄武门之变,这帮心狠手辣的虎狼之师如何谋取功名富贵?!” 白复问道:“按说玄武门应该控制在太祖皇帝手里,秦王如何能有恃无恐地在眼皮子底下反客为主,设伏袭击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又是如何,一举断绝宫城内外联系,从容不迫地部署善后措施? 反观隐太子和齐王,与秦王势同水火。当时夺嫡局面如此凶险,隐太子为何毫无准备,从容不迫从玄武门入宫面圣,招致灭门之祸?” 长孙宴行摇摇头,道:“玄武门之变,惊心动魄、凶险万分。我家先祖也是参与者之一,却从未留下片言只语谈及此事。可见风云变化之莫测,玄武门杀戮之诡谲。 当日成败的关键就在于隐太子的心腹——玄武门守卫中郎将常何突然阵前倒戈。 从后世种种推断来看,常何应是秦王安排在东宫的卧底。明面上常何被东宫笼络,暗地里以新的身份隐藏起来,以便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 没有中郎将常何的许可,天策府七十多名高手不可能从容不迫地埋伏在北衙这样的咽喉要地。 没有常何出兵相助,这几十号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东宫和齐王府两千多人的强攻? 同样,若没有常何假意效忠,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也不敢从玄武门贸然进宫,玄武门之变也不可能发生。 此外,常何还偷偷掉包了齐王李元吉的专用弓箭。玄武门前,本欲将秦王除之而后快的李元吉竟然‘再三不彀’,连拉三次都拉不开弓。齐王箭法可与秦王比肩,若不是弓箭被动了手脚,此事怎能发生? 玄武门之变的秘密,恐怕只有秦王和常何才知道。也正因如此,秦王登基后,参与玄武门之变的所有将士都加官晋爵,包括归降的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的兵将。 唯独常何,在玄武门之变过去了五年之后,还仅仅是一个中郎将。 太宗皇帝向来有恩必报、赏罚分明。独独不犒赏常何,只因他在玄武门之变的作用太过于敏感。不是没有功劳,而是居功至伟! 有些秘密,注定是要带进棺材里的。常何还算聪明,终生缄默,守口如瓶。最后在右屯卫将军任上终老。也算得以善终。” 第三百一十六章 故人西辞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子夜四时歌·渊冰厚三尺》佚名(南北朝) …… 两人正在闲谈,只听府门外阵阵喧闹。 不等两人外出打探,一人大腹便便,晃荡着走了进来,正是庆王李琮。 庆王李琮和长孙宴行不约而同,来到此处,见面分外高兴,哈哈大笑。 长孙宴行问道:“什么风把王爷您吹来了?” 庆王李琮一指白复,笑道:“我听说,内务府把这座宅院给了复儿,今天交接。我就过来看看。 这处宅子虽大,但百年无人修整,估计早就破败不堪了。我让府上的工匠过来帮忙,把这地方收拾收拾,添置些家具。等到整饬一新后,再交还给复儿。” 白复赶忙施礼,道:“王爷抬爱,万万不可,小子自己收拾即可,不敢劳烦王府内的匠人师傅。” 庆王李琮笑道:“王爷门前七品官,还记着当年的仇呢?” 白复想起第一次参加庆王夜宴的往事,也是哈哈大笑。 长孙宴行笑道:“复儿,这次马球大赛,庆王重金押宝自家球队,钱赚海了去了。你就让这老财主破费一点,不然他钱多,堵得慌。呵呵。” 庆王李琮笑道:“还真是,这次赚大发了! 这几家大赌场中,本王、高力士和虢国夫人押的钱最多。他俩输得脸都绿了。哈哈,真是痛快! 所以,复儿,你切莫推辞。否则本王只能另买一处宅院送你!” 白复再三拒绝,推辞不掉,只能接受。 庆王府数百名工匠涌入府邸,除草的除草,修瓦的修瓦,补漆的补漆,叮叮当当干了起来,忙的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 庆王三人来到湖畔的凉亭喝茶,仆从们早已经凉亭收拾出来,铺上皮垫,点上炭火,沏好热茶。 庆王抱着手炉,对长孙宴行道:“你想好了?几时出发?” 长孙宴行点点头道:“趁着陛下龙颜大悦,事不宜迟,过两天就动身?” 白复惊讶地望着长孙宴行。 长孙宴行笑道:“按照太傅的建议,我们长孙家准备在江南一带布局发展。我代表家族先去扬州,购置田产庄园。过几天我就去洛阳了,然后在洛阳登船,沿着大运河,顺流而下。” 又是一位长辈即将离开,白复心有戚戚。 长孙宴行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复儿,莫要难过,我们还会再见。”说罢,望向庆王李琮。 庆王李琮点点头,道:“宴行兄,你放心吧。你交待的事我会办好的。” 李琮眼望天空,神情一黯,道:“若不是这身蟒袍,我真想和你们一起阅千山,踏万水,修仙访道,逍遥自在。” …… 将庆王送出府门,长孙宴行指着巷口笑道:“你看,谁来了?” 巷口马车旁,一位身材娇小的丽人身着银狐裘衣,头戴白貂雪帽,一席红色披风,分外醒目。 她温婉一笑,如春风十里。正是独孤筱重。 长孙宴行拍拍白复肩膀,笑道:“你们年轻人聊聊吧,我先回府了。走之前,我会再来找你的。” 长孙宴行登车而去。 独孤筱重走到白复面前,道:“我身子弱,畏寒怕风,元夕决赛没有去。听说复兄横刀立马,力挽狂澜。 现在想想,真是太遗憾了。早知道你要上场,我就是拼着大病一场也会去的。” 白复面对独孤筱重,一直有几分愧疚,道:“也就是运气好而已,我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能翻盘。” 独孤筱重宽厚地笑笑。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将其交给白复。 独孤筱重道:“复兄,我就要随父母离开长安了,临别前将这盒棋子送给你,留作纪念。 这盒棋子是我入段时,师父送我的礼物。多年来,一直陪在身边。希望复兄善待她,睹物思人,见棋如面。” 白复大惊,道:“怎么你也要走?” 独孤筱重点点头,道:“这是爷爷的意思。 徐太傅前一阵子飞鸽传书,让我们尽快动身,但陛下一直没有恩准。 不知为何,元夕节后,陛下发恩,允许世家大族离开京师。爷爷和长孙伯伯一合计,决定立刻南下,以防有变。” 说到这里,独孤筱重修长的睫毛上,晶莹点点。 独孤筱重朱唇轻启,轻声道:“复兄,咱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有缘,能再次相见。” …… 马车缓缓驶去。独孤筱重依依不舍,探出车窗,频频回头。 一天之内,两次道别。 白复情绪低落,打开手中棋盒,棋子细腻如玉,色泽晶莹。坚而不脆,沉而不滑。 …… 众人散去,白复独自一个人蹲在内殿的台阶上,望着内庭荒草,意兴阑珊。 斜阳夕照,一缕霞光洒在石雕上,伏在荒草野花中的石雕狮虎,披了一身金甲,仿佛有了生命,虎踞龙盘,呼之欲出。 白复大感好奇,信步由缰,走到石雕旁,拔掉杂草,细细打量。 这些石雕风格浑厚深沉、粗犷古朴、浑宏奔放、简练传神。多是根据原石自然形态,运用圆雕、浮雕、线刻等手法雕刻而成。 白复眼前的石虎,原本是块波浪起伏不规则的石料。在石匠的刻刀下,线条疏朗硬峻,走刀犀利流畅,变成一头虎啸林泉的‘下山虎’。 虎头凶猛桀骜,毛发森森。虎颈肌肉遒劲,积蓄力量。虎身斑纹不雕而现。虎尾倒卷于背,腾空欲扑,一蹴而发。 …… 石雕骏马,精神饱满,雄健有力。背如龙兮,颈如犀象,骨竦筋高肌肉壮,日行万里速如飞。 匠师将石雕定格在骏马闻惊而动,将要奔腾而尚未完全跃起的瞬间。 马的颈项,昂扬雄烈。由项到背,由背到蹄,弧度质感,筋肉紧绷,似调动全身气力,一蹬即腾。如箭在弦上,势不可挡! “霜天晓角,嘶风惊跃!”白复由衷赞叹。 …… 就在白复掌灯欣赏石雕的同时,远处的屋檐上偷偷潜伏了两名黑衣蒙面之人。 “殿下,怎么办?白复会不会发现咱们的秘密?”一人悄声问道。 “现在应该还不会,但时间一久,保不齐节外生枝。”另一人回道。 “先下手为强,要不我们……”这名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另一人深眉紧蹙,眼波流离,拿不定主意。 “殿下,我们确实与白复无冤无仇。但为了大业,顾不得许多。请您三思啊!”这人言之戳戳,步步紧逼。 另一人为之气结,道:“三思什么?就算我不反对,你杀的了他吗?” …… 第三百一十七章 破解残碑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阁夜》杜甫 …… 就在白复为这些石雕迷醉的时候,杂草丛中一块残缺的石碑跃入眼帘。 石碑分为上下两段,分别刻有两种古怪的符号,在外人看来,这些符号宛如某种远古的图腾。 石碑最上面的符号有十四行,这些符号像一个个小钉子,似乎是某种楔形文字。这段符号句首和句尾都已缺失,很难破译。 石碑下段的符号有三十二行,其形非籀非篆,是一种从未现世过的上古文字。文字线条多直线,直落直起,中间稍粗,两端略细,显得瘦劲挺拔。 字形以长方形为主,方圆结合,开合辑让,象形图画,古拙生动、形象逼真,应是殷商早期文字。 这两种符号对旁人而言,如同天书,深奥难明,但白复见之,大喜过望。因为石碑下段的符号正是相州小屯出土的龟甲兽骨上的符号——殷商早期文字。 徐太傅曾经让白复牢牢记住每一个殷商文字所对应的汉字。 而石碑最上面的符号白复虽不认识,但并不陌生。这些楔形文字正是白复在坎鼎和巽鼎上都见到过的金色古篆——属于神的文字。 从石碑文字排列看,字间虽有疏密变化,但上下两段行字贯串、大小相依、左右相应、错落有致。字迹结构,回环照应,井井有条,应该是记载内容的篇章。 白复反复推敲,觉得石碑上这两种文字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自己通过甲骨文字和汉字对应的锚定位置,就可以推断出金色古篆! 想到这里,白复一阵狂喜,顾不上回巴蜀会馆休息,挑灯夜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白复沉浸在破译楔形文字的乐趣中。 一开始,白复觉得楔形文字完全是表意的,同甲骨文字一样。沿着这个思路,白复研究了数月,破译了部分文字后,始终无法突破。 破译陷入僵局,白复吃住都在隐太子府邸,胡子邋遢,长发打结,破衣烂衫,如同丐帮弟子。白复整日状若疯癫,围着石碑自言自语、念念叨叨。 庆王府的工匠谁也不敢靠近,生怕被武功高强的白复误伤。 这一日,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约白复去酒肆吃饭,白复这才回巴蜀会馆洗漱更衣。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精心打扮,一改往日胡服,换成最时尚的大唐仕女装。金色的堕马髻上,插着一支月卷狮纹浮花簪。芙蓉百花蝶斜襟褙子搭配明兰色绣蝶云丝长裙,让高挑的身材更加凸透有致。 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带着面纱,湛蓝双眸波光潋滟,勾魂摄魄。 波斯公主所到之处,艳光逼人,酒肆客人纷纷让出道路,心醉神迷地望着她从容登上二楼包厢。 白复跟着波斯公主身后,恍恍惚惚上楼赴宴。 波妮阿蒂笑靥如花,用不标准的汉话介绍着故乡波斯的风土人情。当出现很难翻译的波斯地名和人名时,波妮阿蒂往往用音译来替代。 白复恍然大悟! 一开始,白复觉得楔形文字完全是表意的,同甲骨文字一样。但是白复发现如果楔形文字像汉字一样,都是一个符号一个意思,石碑上的两段同样的文字,楔形文字相比甲骨文字就太长了。因此楔形文字一定有一些是音节文字。 想到这里,白复兴奋异常,他丢下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等不及下楼,直接推开窗棂,从二楼飞纵而下,直奔弘文馆藏书阁。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白复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波妮阿蒂尴尬不已,数个时辰的精心打扮,白复视若无睹不说,竟然还酒宴中途“逃之夭夭”。波妮阿蒂气的噘嘴顿足,誓要让白复好看。 …… 经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考据整理、翻阅文献典籍,白复利用甲骨文字中已经确认的几位殷王的名谥,确认了楔形文字和甲骨文字对应的锚定位置。 然后白复找到了十二个楔形文字中音节符号的含义,绘制出楔形文字音节和甲骨文字发音字母的对应表。 在完成了最艰难的一步之后,白复一点点抽丝剥茧,逐渐破解了残碑上的内容。 原来,这个石碑是在殷商时期,武王盘庚祭天大典的祭文。 石碑最上面的十四行楔形文字,又称为“神书体”,是献给神明的文字。 石碑下段的三十二行甲骨文字,又称为“世俗体”,是殷商平民通用文字。 因此,就出现了一碑两文的现象。无疑,这块残碑便是开启殷商历史的金钥匙。 边翻边译,这块残碑文记载了一段匪夷所思、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 尧舜时期,洪水泛滥,大河南岸嵩山的有崇氏与大河北岸太行山的共工氏都是富有治水经验的部落。 鲧是有崇氏的首领。为了抵抗洪水,不少部落结成联盟,推举鲧作为领袖治水。然而,鲧历时九年,最终失败。治水失败后,鲧被殛死于黄海之滨的羽山。 禹是鲧的儿子,鲧死后,禹受命,联合共工氏及其他部落,在伊、洛、河、济一带,继续治水。禹放弃鲧“堵”的治水方略,改以疏导为主。依据地势的高下,疏导川流积水,使肥沃的平原减少水害。 大禹治水后,山上的居民迁移到原野中,开垦沃土。从此,那些草木茂盛、禽兽繁殖的薮泽地,成为人们乐于定居之地。 由于大禹治水有功,部族势力增强,大禹得以一统王权。 大禹建立夏朝后,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象征九州,将九州的名山大川、鬼神精怪、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于夏王朝都城,陈列于宫门之外,以避凶就吉,祈求夏朝得到上天的佑护。 以上就是史书记载的夏禹九鼎的传说。 然而,真实的历史是:大禹隐瞒了夏禹九鼎真正的秘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九鼎之谜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 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公无渡河》李白 …… 根据残碑中祭祀天地的文字,白复推断出夏禹九鼎真正的秘密:青铜九鼎不是大禹造出来的,而是在治理水患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的! 根据考据,大禹在治理大洪水时,机缘巧合,在八处仙山大河中,发现了八个巨大的青铜鼎。 这八个青铜鼎,每一个鼎的鼎底,都铸有一个神秘的图案,每一个鼎的鼎身外侧,都铸有一个巨大的独特符号和八幅山水画。 大禹发现这八个青铜鼎后,欣喜若狂,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于是向有崇氏部落里最有智慧的白袍长老请教。 白袍长老勘察完青铜鼎后,告知大禹:“鼎底的神秘图案,应该是来自于上古星图。鼎身外侧的巨大独特符号是伏羲氏根据河图洛书创立的《先天易》(先天八卦)。 这八个鼎来自上古神界,蕴含盘古开天的神秘力量,为何流落人间不得而知。八卦符号代表构成天地的八种力量之源,若能洞悉这种力量。凡人也能拥有天神开天辟地的巨力。” …… 大禹后来之所以能够治水成功,就在于通过八鼎,获得了天地力量之源。 …… 为帮助大禹治水,白袍长老邀请天下部落中最有智慧的七大长老共同闭关参研,但历经数年,依然无法参透青铜鼎的奥秘。 正当大家一无所获,准备返回各自部族时,为感谢八位长老的恩义,大禹亲自为八位长老欢送。 大禹命人将八个青铜鼎按八卦方位摆好,注满美酒,与众人不醉不归。 那一夜,史书记载,正是百年不遇的“破军杀”彗星扫尾之夜,夜空中繁星满天。 当八个青铜鼎注满美酒后,令人夺魄的景象出现了,八个青铜鼎的酒水倒映出天上星辰后,竟然在半空中投射出整个宇宙时空,与天上星辰竟相辉映。 八位长老顿悟,参透出八鼎所蕴含的时空之谜。 由于盘古之力能够开天辟地,八位长老将悟出的道,命名为神农氏的《连山易》(连山八卦)。 连山代表开天辟地,易代表时空的变化无穷。具象为爻,一画开天。阳爻,浑然一体,显示天。阴爻,水陆二分,显示地。 …… 但八鼎的盘古之力太过强大,非人间万物所能承受。 人畜猛兽若直接导引盘古之力量,如巨瀑飞流直下三千尺,瞬间血脉贲张,片刻灰飞烟灭。 为了将八鼎的力量驯化,八大长老想出一个办法,新铸一个包含人类灵性的青铜鼎,将八鼎的力量导引入新鼎。 新鼎镌刻九州名山大川、鬼神精怪、奇异之物,内嵌机括,不断旋转,驯化导入的盘古之力,使之如大河奔腾入海,趋于平缓,人类方可控制。 于是择吉日,大禹率领天下各部族首领和八大长老向上天跪拜。 以天下各部落镇族之宝石为鼎心,以大禹、各部族首领鲜血为鼎血,以童男童女、猛兽牲畜为祭品,以八大长老魂魄为鼎魂,将人类的智慧和灵性注入新铸的第九个青铜鼎。 八位长老施法完毕后,以身殉鼎,第九个青铜鼎终于铸成。 大禹通过第九鼎,向上天借出八鼎中蕴含的盘古开天辟地的力量,帮助人类统驭万物,从而移山填海,终于将为祸中原的水患治理成功。 正当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之际,第九鼎却因为人类的智慧、灵性和鲜血性命注入,在拥有了人类智慧的同时,也拥有了人类的人格,更继承了人类的残忍和私欲。 在拥有了这种开天辟地的力量之后,第九鼎再也不想归还向上天借出的盘古之力,期待统领其他八鼎,永远拥有召唤诸神的力量。 第九鼎将魔掌伸向了大禹,深深影响了大禹的心智。大禹不再象治水时般温良谦恭,慢慢开始膨胀,与九鼎一样充满私欲。 大禹利用八鼎统驭万物的力量,统一各部落,建立夏朝。 大禹登上权力之巅,尝到权力嗜血的滋味后,再也不肯将权力与他人共享。 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千秋万代拥有盘古之力,大禹一咬牙,废除尧舜时代的禅让制度,将青铜九鼎、《连山易》和夏朝帝位传给儿子启。 借来的终须还。 一晃数百年,不知在何代,记载九鼎秘密的《连山易》失传。 夏朝君王不知道九鼎真正的用途,仅仅是依照祖训,把九鼎作为避凶就吉的传国之宝,集中于夏王朝都城,陈列于宫门之外。 失去九鼎的庇护,夏朝最后一个君王夏桀,横征暴敛,为祸天下。 八鼎为拯救天下,再现江湖,引导商汤悟出八鼎的奥秘,逐走夏桀,创立商朝。 商汤灭夏后,将九鼎迁至其都。 商汤借鉴夏朝覆灭之教训,告诫子孙应以尧舜仁德治理天下,而不应凭借八鼎的盘古之力,武力统治天下。否则天道无常,上天就会再次收回盘古之力,如此,商朝怠矣。 商汤后裔盘庚定都于殷后,九鼎迁移至殷。 盘庚按商汤遗志,将商汤悟出的记录八鼎奥秘的人间残本全部焚毁,祭祀于天,将盘古之力重新归还于天,从而奠定商朝六百年盛世。 由于盘庚将八鼎奥秘重新归藏于天地,后世将商汤悟出的天地至道,命名为轩辕氏的《归藏易》(归藏八卦)。 …… 残碑文字记载到此。 还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 八鼎盘古开天之力是否再未重现人间? 影响大禹心智的第九鼎,其命运又如何,是否也同八鼎一起被封存? 周文王推演出的《周易》与八鼎蕴含的奥秘是否有关? 这九个青铜鼎又是何时失落于人间的呢? 白复百思不得其解,估计还要继续在弘文馆藏书阁的故纸堆里翻找答案。 …… 白复飞身纵上屋檐,负手而立,凭海临风,对月长叹! 自己一生的际遇皆来自于武侯祠井底的青铜坎鼎,怎能不让自己心生感慨。 更神妙的是,诸葛武侯一生也就遇见过一次青铜鼎。就这一次风云际会,成就了诸葛丞相波澜壮阔的一生,铸就千秋功业。 而短短数年,自己竟然在巴蜀遇到过两次青铜鼎。如此机缘,千载难逢,天下无双。 只不过,自己在幽冥谷虽然见到了巽鼎,但却无法导引出巽鼎的力量,现在回想,确实有些可惜。 按照残碑记载,只要遇见八鼎中的其中一鼎,就是旷世机缘。自己是不是没有好好把握?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返回幽冥谷,召唤出开明兽,再试一次? 就在白复苦思冥想之际,却忘了除自己以外,还有一人也知道巽鼎的下落。从知道那天起,就始终念念不忘,心心惦记……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千夜海棠 雪霏霏,风凛凛,玉郎何处狂饮?醉时想得纵风流,罗帐香帷鸳寝。 春朝秋夜思君甚,愁见绣屏孤枕。少年何事负初心?泪滴缕金双衽。 ——《满宫花》魏承班〔五代〕 …… “什么?你说白复还发现了一尊青铜鼎?”永王李璘眼中放出炽热的光芒。 元夕决战,永王李璘在和白复一对一的对决中,败下阵来。恼羞成怒,迁怒于杨亦蝉,连续数日,不见杨亦蝉。 继父杨钊马上就要前往南诏,前途未卜。若永王借机久拖不决,如何举办婚礼?杨亦蝉思量再三,不得不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杨亦蝉点头道:“是的,我师兄说,开明兽看护的这尊青铜鼎,鼎身外侧有个巨大的符号,是周易中的巽卦,第一爻阴爻,上面两爻是阳爻。巽卦代表风。‘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风,无形无色,长风不绝,无所不入,隐伏不见。’ 我师兄按照获取雍鼎之力的法门,割破手腕,将大股鲜血喷溅在青铜鼎上。但鼎身浸染鲜血后,没有任何反应。 我师兄试了两个时辰,没能导引出巽鼎的力量,就放弃了,决定出山。 入宝山而空回,说实话,我当时相当不甘心。要依着我说,当时就应该长住下来,继续探寻巽鼎的秘密。 若能获得巽鼎之力,定可驰骋天下,早一天出山、晚一点出山有何关系? 可我师兄却说,巽鼎乃上古神器,缘分未到,刻意强求不得。 可是,他为何不穷尽其他法门?也许不同的青铜鼎,导引的法门也各不相同。更何况,只是他自己没有导引成功。为何不让我也一并试试?说不定,机缘在我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杨亦蝉隐现怒容。 情绪平复后,杨亦蝉呷了口茶,继续道来:“我师兄武功虽然在青城也是数一数二,但能从巴蜀一众少年中凌空出世,独步蜀山,坎鼎机遇功不可没。 我师兄常年修习青城玄门心法,内功精纯。但这种修炼需要常年累月滴水穿石的积累,欲速则不达。 然而,玄奥的坎鼎能快速帮人改造骨骼经络,使之拥有雄浑霸道的真气。在坎鼎真气的助力下,修习其他武功,事半功倍。” 说罢,杨亦蝉将白复赠予自己的四卷武功秘籍拿给永王李璘。李璘快速翻阅后,如获至宝,喜上眉梢。 永王李璘叹道:“白复这人虽然出身低微、不堪大用,不过武功确实有两把刷子。这几本秘籍,将博大精深的武功心法写得深入浅出啊!倘若照此修炼,不出三年,定然脱胎换骨。 别的门派我暂且不论,单以少林功夫来说,就比少林寺监空净给本王的秘籍,不知道要高妙多少!现在看来,空净这秃驴这两年可没少骗本王的金元宝。” 说道这里,永王眼眉一挑,似笑非笑,道:“要我说,你这位复师兄,对你还真是不错啊?” 杨亦蝉嘤咛一声,投入永王怀中,戳着永王的胸口,撒娇道:“谁让我不长眼,被你这没良心的,偷了心去。” …… 两人亲昵过后,永王李璘心念一动,道:“按照你的说法,幽冥谷鬼怪出没,不类人间。没有白复的助力,我们如何才能在茫茫群山中找到巽鼎?” 杨亦蝉眼波流离不定,沉吟片刻,方才用手从脖颈中勾出蟒珠,道:“殿下,你还记得蟒珠的功用吗?我能通过蟒珠控制赛马,应该也能用蟒珠召唤出开明兽! 届时,只要我们在誓鬼台上,呼唤出开明兽,就能让它驮着我们找到巽鼎!” 永王大喜过望,握住杨亦蝉的手道:“若此,我立刻进宫奏请陛下,由本王亲自率领虎贲军护送杨大人南下。 到了巴蜀和南诏的交界处,咱们兵分两路。虎贲军精锐护送杨大人继续南行,咱俩带上我的心腹亲随,直奔青城山!” …… 与此同时,长安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一老一小,小菜就酒,对饮三杯。 年轻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正是庆王之子李俅。 老者双目三角有棱,笑中带刀,正是大唐权相李林甫。 李俅敬酒道:“元夕球赛,感谢大人鼎力相助。小王不才,先干为敬!” 说罢,连干三杯。 见李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林甫这才慢慢将酒杯举起,嗅香后,轻呷一口,道:“庆王殿下的昆仑殇,比老夫的珍藏,年份更为久远。” 李俅笑道:“若宰辅大人喜欢,明天我再派人送两坛给大人。” 李林甫摆摆手,笑道:“小王爷,这是咱俩第一次喝酒,也是最后一次。今夜之后,我们断不能再见。 如有紧急事宜,可与我儿李岫联系。 要知道,长安耳目众多,一旦被人发现咱们私下接触,恐怕不利于大业。” 李俅躬身一拜,道:“在诸多皇孙中,李俅能得大人垂青厚爱,实在是天大的福分。李俅若真有那么一天,定不忘大人的再造之恩!” …… 望着李俅离开的背影,李林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元夕夜,自己也是和一位少年在一间无名酒铺对饮。 李林甫摇头笑笑,自言自语道:“喝什么酒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喝。 人若不对,这昆仑殇有时还不真如烧刀子……” …… 李俅快马如飞,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院落。 李俅见四周无人,将一块瓦砾抛入院内庭院,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院门轻轻打开。李俅再次环伺四周,确认无人盯梢,才闪入院内。院内一人带着罩头的帷帽,将李俅带入房内。 李俅跪下磕头,道:“彭婆婆,劳烦您啦!” 彭婆婆也不答话,掏出银针,运针如飞,刺入李俅阳明经、厥阴经上的几处要穴。 只听“噗”一声,李俅喷出一口黑血。 彭婆婆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将一颗红色药丸送入李俅口中,让其就水服下。 彭婆婆道:“这千夜海棠无色无味,银针也勘验不出。中毒者毫无中毒征兆,要数百天后才会突然毒发身亡。谁也查不出是何时中的毒。 殿下,你何不请人代劳?” 李俅笑道:“若我不亲自上场,李林甫这老狐狸又怎肯喝下这杯酒。” 彭婆婆叹道:“殿下,你这是同归于尽之法啊!又是何苦呢?虽然你及时救医,排出剧毒,但仍有少量毒素会进入脏腑。 固然能将对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但自己也要折寿十年啊! 唉,我真后悔把千夜海棠给你。” 李俅眼现狂热的光芒,道:“李林甫这奸臣,与武惠妃一起设计陷害我生父。要不是父王告诉我真相,直到今天,我还被这个奸人蒙在鼓里。 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彭婆婆叹道:“李林甫不是打算拥立你为储君吗?利用他,不是比杀了他更有利吗?” 李俅咬牙切齿,道:“倘若我靠仇人之力才能上位,即使我登上宝座,又岂能心安? 百年之后,我有何面目见九泉下的父亲! 倘若大仇得报,我甘愿折寿十年!” 第三百二十章 樱花军团 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 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 若爱幽居好,相邀弄紫霞。 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李白 …… 就在白复迷醉于破译楔形文字的时候,他断然不会想到,杨亦蝉和永王李璘也在打巽鼎的主意。 关于大禹九鼎,白复还有很多谜团待解。白复整天在泡在弘文馆的藏书楼里,寻找有关青铜鼎的蛛丝马迹。 这天午后,阳光格外明媚。白复不想辜负这春日暖阳,终于放下书卷,走出户外踏青。 白复策马出城,来到长安东灞水之滨的灞陵亭,十里长亭,桃红柳绿。树荫下凉风徐徐,远离尘世喧嚣,好不惬意。 白复在树下的茶摊上喝了几碗清茶,井水甘甜清冽,茶香扑鼻四溢。小憩片刻,心旷神怡。 一个时辰后,白复法喜圆满,带着愉悦的心情返回长安。 白复策马来到长安城东的春明门,正要通过这座巍峨的城门入长安,忽听身后一声轻叱:“站住!” 白复一愣,回头一看,一群衣着华美的小娘,骑着骏马,踏青归来。所到之处,花团锦簇,艳光四射,吸睛夺目。 一群鲜衣怒马的公子哥远远跟在小娘们的身后,不敢近前。 小娘中为首一人,削肩素腰,秀颈皓颊,眸如晨曦,熠熠生辉。鼻梁上有零星雀斑,如花瓣朝露,一笑起来,俏皮灵动。 有一种美丽叫岸芷汀兰静影沉璧。即使人群喧嚣,你第一眼看到的,也一定是她。 ...... 这群小娘,白复一个也不认识,正要扭头便走。为首小娘策马冲到白复马前,一举马鞭,指着白复问道:“你就是校书郎白复吧?” 来人虽然傲慢无礼,但白复还是颔首施礼。 这个美貌小娘见白复承认,杏眼一翻,柳眉倒竖,面如寒霜。瞬间从春风拂面变成倒春寒。 不等白复回过神来,美貌小娘长剑出鞘,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一招“白鹤亮翅”,刺向白复面门。 剑光如雪,如落英缤纷,千百朵樱花雨洒向白复。 “好剑法!” 小娘剑法之高,远超乎白复想象。剑法飘逸灵动,又如其脱俗容颜。 “剑如其人!” 白复心中暗赞,不敢大意,马鞭一挥,如灵蛇摆尾,击向小娘手腕。 美貌小娘回剑一钩,剑尖轻点马鞭,借力一个回旋,“嗖嗖嗖”,凌空攻出三剑。 在白复眼中,这三剑大有学问: 第一剑,如落英飘雪,剑光四溢,攻势凌厉。第二剑,如牧笛横吹,攻中带守,阻断对手反击。第三剑,伺机而动,可攻可守,根据对手的出招,因地制宜,瞬息而变。 三剑中可怕的是这第三剑,随时可以后发先至,借着第一剑和第二剑的掩护,发动雷霆一击,一招毙命。 白复马鞭一抖,化成十数个圆圈,试图用漩涡之力,将这三剑化解。 美貌小娘轻叱一声,右手剑势不变,左袖中突然抽出一把短剑。左手一翻,剑如流萤,破阵而入,穿花绕树,瞬间将白复的马鞭斩为五段。 然后,美貌小娘一个倒飞,稳稳坐在自己的马鞍上。 白复赤手空拳,楞在马上。 美貌小娘笑咪咪地看着白复,杏眼桃腮,挑衅霸道。 …… 城门口有人打架,踏青回城的百姓纷纷聚拢过来。 “樱花军团!”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引得大家兴奋雀跃,围观百姓越聚越多。城门守军也不得不出动干预。 守军统领正要带兵驱散人群,见挑衅闹事的是樱花军团,赶忙退后,将缉拿人犯的命令变更为维持场地秩序。 原来这“樱花军团”在长安大名鼎鼎,最早是由太宗胞姐平阳公主所创立。 平阳公主执掌帅印期间,常常身不离鞍,手不离刀,异常勇敢,其率兵驻守的“苇泽关”,被后世称为“娘子关”。 平阳公主与柴绍将军婚后,仍不忘军旅生活。太宗皇帝特命其在长安组建了一支女子军队,取名“樱花军团”,拱卫京畿。 到了玄宗一朝,这支部队名存实亡,已经没有能征善战的女中豪杰了。而是由世家贵族中一些不喜女红,整日舞枪弄棒,标榜独立的名媛组成。 今日单挑白复的这位美貌小娘就是樱花军团现任统领,官拜中郎将。 自打这位中郎将去年下山回京后,被玄宗皇帝爱愈掌上公主,命其统领樱花军团。 樱花将军毫不含糊,大力整顿军团,重新挑选了一批出身高贵容貌秀美鲜衣怒马个性张扬的名媛加入。让这樱花军团再次成为京师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这样家世背景的女子天团,自然会引来世家子弟的疯狂追逐,其中不乏一些狂蜂浪蝶。 这位美丽的樱花将军单挑十八位世家子弟,打得这帮衙内鼻青脸肿抱头鼠窜,群阴摄服。 从此,这支樱花军团名声大噪,成为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被长安无数少男少女疯狂追捧。所到之处,热泪盈眶,尖叫声山呼海啸。 …… 此刻,百姓中已经有人认出白复,扯着嗓子对周边人大声喊道:“这就是元夕球赛的魁首!” 百姓闻声,愈发躁动,拼命打气。虽然不知两人为何交手,但都期盼着樱花将军与白复一分高下,决战紫禁之巅。 人群自发分成两拨,少男少女们大都站在樱花军团这方,而看过元夕球赛的百姓则选择站在白复这方。 樱花将军和白复还没出手,两拨观众已经开始互相挑衅,打气。 …… 白复实在不习惯这种大庭广众下的比试较量。他在马上拱手一躬,道:“这位姑娘,在下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倒让旁人看了笑话。不如就此停手,让围观百姓速速散去,避免堵塞城门,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樱花将军俏皮一笑道:“现在想走,晚了!今天必须一较高下!” 围观众人听闻此言,欢呼声大作。 白复面色不悦,道:“在下礼数已到,若阁下还苦苦相逼,莫怪在下…” 樱花将军调侃道:“莫怪什么?手下无情是吗?本将军正想见识见识你的青城剑法!” 白复洒脱一笑,负手而立,道:“末学白复领教姑娘绝学,还请不吝赐教!” 说罢,身上衣衫无风自起。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李相爱女 多君相门女,学道爱神仙。 素手掬青霭,罗衣曳紫烟。 一往屏风叠,乘鸾着玉鞭。 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李白 …… 见两人即将开打,刚才躲在远处的那帮公子哥儿借机围在樱花军团小娘们的身旁,借机献媚。 衙内们纷纷对着白复指手画脚,轻蔑不屑。更有甚者,冲着白复就啐一口。 为首的崔公子手持折扇,俯身对身旁一位美艳小娘道:“梅蕊表妹,此人是我舅父手下,庶民一个。误打误撞,才在球赛夺魁。 不过,得罪了永王和广平王,够他喝一壶的。估计将来很难在长安立足,迟早要被弘文馆扫地出门!” 白复闻言,不以为意,冲崔公子优雅一笑。吓得崔公子禁不住后退两步。 …… 白复负手而立,衣诀翻飞,面如岫玉,仿佛换作一人。虽一身芒鞋布衣,但倜傥风流,宛如白衣卿相。 这群美貌的小娘被白复桀骜不羁的气势镇住,顾不上搭理身边这群哈巴狗似的衙内。一个个眼神炽热,幻想着如何能引起白复的注意。 樱花女将美目涟涟,心道:“难怪师父不让我下山,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 …… 樱花女将率先发动进攻,全身旋转而至,长剑如风车飞轮,抡圆砍向白复脖颈。 旋转中,裙摆飞舞,宛如花瓣绽放,引来无数欢呼尖叫。 白复岿然不动,眼光牢牢锁住樱花女将的左手。 果不其然,就在鲜花绽放的瞬间,樱花女将左手短剑从花瓣中电射而出,犹如怒放的花蕊。 “锵啷” “虎奔”长剑从白复背后出鞘,白复手一勾剑穗,剑如疾电,直刺樱花女将短剑剑锋。 “以长击短,以强凌弱!” 樱花女将长剑看似凌厉无匹,然而,全身劲力都在左手短剑之上。倘若格挡长剑,短剑就会在对手出剑的瞬间,利用对手重心的移动,侵略如火,攻入对手要害。 如同两军交锋,派前哨军骚扰敌军,暗地里埋伏一支奇兵。一旦敌军倾巢出动,则派奇兵杀入中军大帐,夺旗杀将。 白复深谙剑道之理,避“虚”就“实”。如同调动主力部队剿灭这支奇兵。 樱花女将见自己的策略被白复识破,剑法一变,右手长剑下劈,左手短剑横斩。 长剑如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短剑若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两柄剑交相辉映,攻守互搏,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白复腾空而起,双腿凌空劈叉,一剑斩下,如高峰坠石,凌厉无匹。 樱花女将双剑一架,划出一个十字,将白复的剑格挡出去。 白复借着封架之力,一个空翻,倒飞回来,再刺一剑,如劲松倒折,落挂石崖。 白复白衣飘飘,翩若惊鸿,引来无数少女尖叫,不少樱花军团的拥趸开始阵前倒戈。 针对白复凌空乱潈射,樱花女将左右连刺,剑洗青壁。如流沫沸过穹石,以快打慢,以柔克刚。 白复左手凌空一抓,仿佛攀住一根悬崖垂天枯藤,从半空中斜上方呼啸而下,一剑刺出后,脚尖一点地面,再次飞荡而起。 犹如秋千荡到最高处时,白复一个倒翻,头上脚下,后仰又刺一剑…… 这几剑飞白冠绝,几旋雷激,惊其跳骏,森森焉若矛戟,杀的樱花女将香汗淋漓。 …… 此时,围观百姓睁大双目,牙咬指甲,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精彩的画面,又怕惊扰到两位绝世剑手的攻守对决,不敢叫好喝彩。 樱花女将处变不惊,面对白复凌厉的剑势,不但不后撤,反而加速向前。一旦近身,短剑就可扬长避短,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短剑剑法极简,没有任何花俏,但速度极快,迅如雷霆震怒。 樱花女将身形突然提速,“嗖”一声,连人带剑,扑入白复胸口。短剑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直插白复咽喉。 白复本能手腕一翻,施展少林鹰爪功,抓如樱花女将手腕,夺下短剑。正要一个膝锤,踢向樱花女将肋下,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姑娘,赶忙丢开她的手腕,后撤三步。 樱花女将桃腮羞红,啐道:“无赖,占人便宜,不打了!” 其他樱花小娘对望一眼,击掌嬉笑,纷纷起哄,让白复颇为尴尬。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解释。 不管如何,总算结束了这场打斗。白复见好就收。 一旦停手,白复剑气隐退,没了刚才俾睨天下的气势,反倒有几分腼腆。 白复拱手施礼,道:“姑娘,你剑法出众,在下佩服。长安同龄女子中,估计没几人是你对手。 我与你素无冤仇,今天点到为止,当和局论。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樱花女将眼神刁蛮,自嘲道:“你见都没见过我,就断然拒绝了我爹的提亲,还说咱俩无冤无仇?” 白复一愣,道:“你是?” 樱花女将冷哼一声,面若寒霜,说翻脸就翻脸。她再不理会白复,翻身上马。 白复赶忙喊道:“姑娘,你的短剑!” 樱花女将气道:“你留着自戕吧!” 说罢,一鞭抽在马臀上,绝尘而去。 其他樱花女将们紧随其后,纷纷上马,冲白复眨眼挥手。然后打马扬鞭,追随着樱花女将,穿过春明门,驰入长安城内。 崔公子的表妹梅蕊驰过白复身旁时,掩嘴笑道:“呆子,要还短剑,先去她府上道歉吧!” 白复拱手一礼,问道:“敢问姑娘,刚才交手的这位小娘是?” 梅蕊手举马鞭,佯装要抽打白复。她嗔怒道:“怪不得我家将军要揍你呢!要我,我也得捶你。她就是李相之女李腾空!” 白复恍然大悟,无奈笑笑。 梅蕊马刚跑出两步,又急忙把马勒住,扭头望向白复,笑靥如花:“校书郎,我叫梅蕊,是独孤筱重的表妹,你可记住啦? 下次遇见,你要答不上来,我也打你!” 说罢,一夹马腹,撒欢儿而去,留下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白复楞在当场,头大不已。 第三百二十二章 修碑匠人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蒙蒙? ——《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辛弃疾 …… 手持李腾空的贴身短剑,白复头大不已。 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 “低调、示弱、藏锋、守拙!” 这是太子殿下颁奖时,告诫自己的。白复长叹一声,拂衣而去,再次隐于弘文馆藏书阁。 …… 白复看着手中的拓片,一筹莫展。 隐太子府邸残碑中仍有一些甲骨文字没有破译,导致对应的楔形文字没法破解。 主要原因是这些文字没有出现在徐太傅的甲骨文字和汉字对应名单中。 破译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 这日藏书阁主事云抱泉云游归来,白复赶忙登门请教。云抱泉担任藏书阁主事数十年,学问博大精深,或许认识也不一定。 拿过拓片仔细端详,云抱泉想了半天,道:“这些楔形文字真不认识。不过这些甲骨文字,老朽似曾相识,似乎在哪儿见过?” 白复大喜过望。 云抱泉带着白复来到碑林,走进古董、字画修复处,对几名忙碌的工匠道:“王师傅,这些字你认的不?” 王师傅放下手中的斧凿,拿过拓片,眯着眼看了一会,道:“不认识,但肯定见过。” 王师傅叫来徒弟,三五个人聚在一起,聊了片刻。随后,王师傅带着徒弟,从后院堆积如山的石料堆中,拖出小半块残破的石碑。 王师傅指着半块石碑道:“白少侠,你看是不是这种文字?” 白复喜出望外,手舞足蹈,道:“对,就是它!这块石碑看样子原本应该硕大无比,可为何只剩下小半块残碑?” 王师傅叹道:“这块石碑上的文字虽然不认识,但石材却是顶级的碑石材料。以前有位匠人常常从它上面零敲碎打,用它的石材修复其他残破的贵重石碑。久而久之,就剩这小半块残碑了。” 王师傅带着白复在碑林转了转,找到好几处用甲骨文残碑修复的名贵石碑。 白复这才发现,自己临摹过的许多碑帖,包括《峄山刻石》、魏碑、《大唐三藏圣教序碑》等石碑,不少都用这块残碑修复过。只是当时没有这个意识,所以完全没有留意。 白复想起徐太傅的一句话:“学问一途,很多东西都是见到才能知道。唯有考察古物遗迹,是知道才能见到!” …… 众人散去后,白复独自一人留在碑林中,盘坐在地上,抚摸着这小半块残碑。这块残碑放在角落,日晒雨淋、斧凿刀锉,棱棱角角都被敲了下来,用来弥补其他名贵石碑的残损之处。 这一刻,白复潸然泪下。自己何尝不是这块残碑,只是用来填补别人的光阴…… …… 情绪平复后,白复决定拓下碑林中所有石碑上的甲骨文。虽然已经分不清这些字出现的先后顺序,也很难破译出这些文字。但只要自己把它们拓下来,就证明它们也曾顶天立地的出现过。 此念一出,白复即刻行动,每一块石碑都不放过,一个字一个字的寻访。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烦恼随之减弱,好奇之心渐起。 …… 白复找到带有甲骨文字的石碑,用水清洁碑面,将碑上苔痕土垢洗刷干净,等碑面干燥。 然后在碑上均匀刷一层白芨水,使拓纸牢牢沾在碑上。上纸后用软毛刷刷平。再用鬃刷敲打,使文字凹入。然后再用拓包上墨,来回渐次密集捶打。最后,取下拓片,自然晾干。 三天后,白复拓下了数千个甲骨文字,远多于徐太傅让白复记忆的甲骨文字。因此,其中一大半文字白复无法认得。 白复头晕沉沉,隐隐胀痛。这些甲骨文对应的汉字,似乎就要破土而出,跃出脑海。 但就是这一层窗户纸,怎么也无法捅破。 白复也不气馁沮丧,继续拓着石碑上的文字。 在拓《唐集王羲之圣教序碑》时,大风不断,拓纸无法沾牢在碑上。白复只好将拓纸对折,固定在碑身前后。然后给碑背、碑侧的拓纸也刷一层白芨水,使拓纸更好地固定。 拓好后,白复将拓片平铺晾晒。对折的一面拓片也被徐徐展开。 此时,夕阳斜照,一缕阳光洒在拓纸上。一个甲骨文字出现在拓纸上,一个汉字浮现在拓纸对折的另一面上。 巧合的是,这个甲骨文,白复认识,竟然与这个汉字是一个意思! 白复一怔,如被雷击。电光火石之间,大彻大悟! 甲骨残碑是用来修补名贵石碑的。碑文在石碑正面,甲骨残碑在背面或侧面。 吊诡的是,不知是哪位工匠修补的石碑,石碑背后或侧面的甲骨文字,竟然一一对应着石碑正面的碑文汉字!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就是修补石碑的这位工匠认得甲骨文字! 这一发现,让白复彻底陷入疯狂。 他赶忙找来几处他认得的甲骨文字拓片核对。果不其然,几乎所有的甲骨文字都和石碑正面的碑文汉字一一对应! 白复火急火燎冲进石碑修复处,对王师傅叫道:“王师傅,这些名贵石碑是何人修复的?” 王师傅弓着腰,回忆了许久,方道:“应该是数十年前吧?当时我还是个小学徒,跟在师父身旁学艺。 弘文馆里来个了进京赶考的穷士子,在馆里温书备考。闲暇时,就帮着馆里修补些字画,贴补日用。 在临摹碑帖时,看到这些名贵的石碑残损,于是主动要求修补石碑。他手艺极好,要不是后来中了状元,我师父早就把他收做关门弟子了,师父许多独门手艺就不至于失传了。唉……” 白复大惊:“什么,此人还中过状元?!” 那应该不是无名之辈。白复赶忙追问:“王师傅,此人姓谁名谁,您老可还记得?” 王师傅笑道:“记不得咯,这都多少年了!中了状元,就是达官贵人了。我们做匠人的,哪高攀的起!” 白复一听,一颗心沉入水底。 王师傅见此,乐道:“白少侠,我还没说完呢。我虽记不清了,但按照规矩,修补石碑,都是有记录的。我给你查查,兴许能找到。呵呵” 白复又可气又可乐,道:“王师傅,您老最爱卖关子了。话总说一半。”说完,屁颠屁颠跟着王师傅进入库房,查找当年的修缮记录。 一个时辰后,王师傅终于从尘封多年的卷宗翻到了这条修缮记录。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修缮工匠:邓弼” 白复又遭雷击,愣在当场。 这邓弼不是旁人,而是青玄道长未出家时的名字! …… 第三百二十三章 鱼沼飞梁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着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www.xiaoshuting.org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咪\咪\\app\\。 ——《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辛弃疾 …… 邓弼,也就是青玄道长,破译出的甲骨文字比洛阳大儒的还多。 白复心中暗道:“也不知师父当年因何机缘,竟识得这些文字。下回见到师父,一定要仔细问问。” 白复记熟了这些甲骨文字后,再次返回隐太子府邸,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在庆王李琮的亲自过问下,庆王府的工匠们格外卖力,将建成府邸修缮一新。 内殿庭院的杂草野花已被清除,铜水缸重新鎏金。石雕狮虎,威风凛凛卧伏在延禧殿前。 墙壁和廊柱刷了新漆,屋檐换了新瓦,宫殿内换成了一水儿的崭新家具,漆面光可照人。 最令白复喜悦的是后花园湖泊的治理。仆从们将湖泊上飘零的落叶和藻类打捞干净,通渠流向曲江的水道。活水注入后,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宛如西子。 白复登上扁舟,划动双桨,享受这水天一色的恬静自在。 划到湖泊中央,湖水清澈见底,砂石可见,白复禁不住诱惑,脱下长衫,仅留贴身短打。纵身一跃,跃入水中。 自从坎鼎真气入体,白复对水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如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依偎在水中,就如同蜷在母亲的怀中,平和安详。 同时,也有一种新的能力:当他身处水中,周身毛孔一张一合,仿佛能在水中呼吸,竟能在水中待上数个时辰不用浮出水面换气。在水中,力量也变得极大,斩铁断金,如捏泥团。 …… 白复将自己沉入湖底深处,盘坐在砂石上。这里宁静私秘,远离喧嚣。自复闭上双目,默运玄功,气随意走,行走全身奇经八脉,循环大周天。 白复只觉浑身通泰,心神澄明物我两忘。 ……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一阵“沙沙”声,将白复从冥想中唤醒。 白复在水中,感觉格外灵敏。白复竖起双耳,揣摩感受 凝神片刻后,白复心中诧异:“若感知无误,这声音应来自地下挖土之声。可是隐太子府邸荒废已久,何人会在这里挖掘地道? 此事必有蹊跷?” 白复浮上水面,此时已近午夜。天似苍穹,星光漫天。 白复潜在船底,推动扁舟驶向岸边。上岸后,白复运功将身上水分蒸发,穿好衣服后,偷偷潜回延禧殿。 一个殿一个殿地找寻,终于在寿康宫发现了线索。 白复伏在地砖上仔细听,地下有极其细微的掘土声,如果不是深夜,自己的耳力也觉察不了。 只听“噗”一声,似乎有人掘开了一块地砖。只见鎏金铜水缸被轻轻挪开,铜水缸底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地洞。 “嗖嗖”两声,两个黑衣人从地洞中窜了出来。其中一人短纤精悍,另一人同样个头,只是身形略胖。这两人的眼睛在黑夜中绿芒乍现,犹如狸猫之眼。 两人来到延禧殿前的鱼沼飞梁。鱼沼飞梁位于延禧殿前,是通往延禧殿的主要通道。 鱼沼就是一个大池塘,因池中布满七色锦鲤而得名。池塘之水与后花园的湖泊相连。 飞梁是鱼沼上方一个十字形的桥梁,桥梁跨越水上,从四边通达至中央方形平台,前后平缓,左右较陡,犹如大鹏展翅。 飞梁一词引自西汉扬雄的《甘泉赋》:“历倒景而绝飞梁兮”。 此桥建好后,遂与鱼沼合称为“鱼沿梁”,也称为鱼沼飞梁。 池塘中立起三十四根石柱,石柱乃覆皿式柱础,柱子之间以梁枋相连,石柱上斗拱构造承担桥面,作法如同屋宇斗拱。 这三十四根桥墩石柱是蟠龙柱。 “蟠龙”指未升天的龙,蟠龙柱多出现在屋脊斗拱或御路。而鱼沼中的蟠龙则盘踞在桥墩之上。 龙柱整石雕制,蟠龙缠绕在笔直石柱上,虎踞龙盘,据险镇守,狂野雄劲。 尤其是大雨倾盆时,鱼沼内云蒸霞蔚,三十四根蟠龙柱剔地起突栩栩如生。蟠龙仿佛能呼风唤雨,随时就要跃入天空,兴风作浪。 整个鱼沼飞梁巧夺天工,当年也是建成府邸一景。 …… 精悍之人对另一人道:“大哥,地道挖到这里,挖到一堵铜壁。这堵铜壁长宽约数丈,应是密室无误。 从地上方位来说,密室应该就在鱼沼之下。” 略胖之人点头道:“怪不得太宗皇帝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密室,谁也不会想到密室会在水下。 他们当年最多把鱼沼的水抽干,看看池塘里有无藏宝。但绝想不到,洞中藏洞,水下还有密室。” 精悍之人眯眼笑道:“如果不是白天有人在府邸施工,谁会舍近求远,要靠地道入府。 看来,天助我也!” …… 两个黑衣人换上水靠,口衔芦杆,潜入水中。两人应该持有夜明珠一类的宝物,能够在水中照明。 两人起起伏伏,在水中探索着每一根蟠龙柱。 一个时辰左右,略胖之人找到一根蜿蜓盘旋的蟠龙。龙身细瘦,线条流畅,张牙舞爪,龙颈之盘,龙首狰狞。 略胖之人大喜,道:“就是它啦!” 说罢,将手伸入龙头,拽住龙舌,右旋三下,只听‘咔咔’几声铰链的声音,鱼沼的水迅速褪去,鱼沼底部现出一个桌面大小的孔洞。 …… 第三百二十四章 面具怪客 虚堂人静不闻更,独坐书床对夜灯。 门外不知春雪霁,半峰残月一溪冰。 ——《夜深》周弼〔宋代〕 …… 一人低声喝道:“别动,否则取你性命!” 声音相距极近,离他似不过一两尺。 以白复今日武功,竟然没有发现背后有人偷袭,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不可小觑。 白复心随意转,想出三种摆脱之法。但来人早有所料,剑尖抵在白复颈动脉。白复能感觉到剑尖破皮的轻微刺痛。 来人喝道:“再动!我剑刃一划,教你血溅当场。” 白复知他所言不虚,但临危不惧,问道:“阁下武功之高,领教了。不知深夜至此,有何见教?” 对方声音含混,刻意改变声线,道:“少啰嗦,就是来取你性命的。” 白复好整以暇,满不在乎,笑道:“阁下若想杀我,刚才就可以动手了。迟迟不出手,定有原因吧?” 对方不答话。 白复慢慢转过身来,对方穿着宽大的黑袍,脸上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深更半夜猛然一见,怪渗人的。 面具鬼怪双目凝视着白复,神光炯炯。剑气紧紧锁住白复咽喉,稍有不慎,一剑破喉。 白复渊停岳峙,来人锋锐凌厉。两人气势相当,毫不相让。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洞内传来一声惊呼:“找到了!” 面具鬼怪略一分神,白复顺势一个翻滚,躲入廊柱之后,借着廊柱避开对方连续三剑进攻。 白复手攀廊柱,横着身子荡出,空中踢出连环三腿。此招极其怪异,面具鬼怪毫无防备,只能后撤。 白复如同雨夜黑豹,“嗖”一声窜到对方眼前,近身相搏。 面具鬼怪一剑斩下,快如疾电。 白复脚踏九宫方位,一个旋身,绕到对方身后,蛇形刁手,锁拿对方咽喉。 面具鬼怪身形极其柔软,下身未动,上身半旋,剑划出一个圆弧,砍向白复肋下。 白复身如鬼魅,脚踩遁甲奇步,跟着长剑一起旋转。等剑势用老时,金蛇缠丝手,顺着剑身,迎刃而上。 同时,一脚直踹对方膝盖后弯。白复低喝一声:“撤剑!”。倘若再不撤剑,对方膝骨必断。 面具鬼怪腰腿一扭,骨骼弯曲,弧度远胜常人。白复一腿踢空。 面具鬼怪手一抖,长剑反削白复手腕。 白复看准宝剑来势,双掌上下一合,夹住剑身,借着宝剑劈砍的力量,滴溜溜一个旋身,转到面具鬼怪正面, 两人面对面而立,鼻子几乎相触,四目相对,呼吸一线。 面具鬼怪急待闪避,白复已撒手松剑,双掌如鲜花般张开,从无畏印转作狮子印,拨出不同手印。 不同的手印,幻化出千手千眼菩萨法相,如重拳击打面具鬼怪的道心。这一招正是偷学郦雪璇蜀山论剑时的绝学。 此招闻所未闻,面具鬼怪呼吸一滞,动作迟缓。就这一瞬间,白复右手手印从宝瓶印变少林鹰爪,一抓向对方面门。 鹰爪疾如闪电,破空而出。 距离太近,面具鬼怪来不及挥剑防守,只能滑步后撤。 “哧”一声,白复一把抓下了对方的面具。 来人金发迎风飞舞,高鼻深目,轮廓冷如雕塑,朱唇一点更似雪中红梅,孤傲妖冶。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海水般清澈湛蓝,顾盼流离间皆是勾魂摄魄…… 竟是波斯公主波妮阿蒂! 面具被扯落后,波妮阿蒂一惊,本能地用手遮住完美无瑕的脸庞。 白复退后三步,摆摆手,笑道:“不打了,不打了!殿下,有话好说。” 波妮阿蒂这才缓过神来,撕下袖袍遮住脸庞,忿忿不平道:“剑不趁手,要是换成圆月弯刀,我未必输给你。” 白复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真诚无敌意。白复指着洞口,道:“什么秘密,喊打喊杀的?” 波妮阿蒂沉吟片刻,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告诉你。” 话音未落,屋顶上飞纵下来一人,拦在波妮阿蒂身前,道:“殿下,不可!” 这当口还能有谁?当然是波斯将军阿尔伯兹。 白复哑然失笑,道:“都是球场上的战友了,还这般不信任!如果这事跟我无关,不告诉我也无妨。 不过,这里现在可是我的宅子,你们偷偷摸摸的,不合适吧?” 波妮阿蒂面色平静,用波斯话对阿尔伯兹道:“将军,我也不想让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但白复现在已经发现了,再瞒着他也于事无补。” 阿尔伯兹道:“殿下,你刚才就该一剑杀了他!” 波妮阿蒂眼神一黯,道:“我下不了手。” 阿尔伯兹叹道:“唉,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到。经过元夕决战,就再也不会成为敌人!” 波妮阿蒂道:“既然如此,就接受这个现实吧。白复的人品,你我都知道。告诉他,只会对我们的事儿有帮助。” 阿尔伯兹叹道:“殿下,我何尝不知。只是你违背了誓言,将来王后陛下怪罪起来,我怕…… 她本来就想找借口除掉你!” 波妮阿蒂淡淡一笑,道:“该来的,躲不掉。不怕的!” 见公主殿下决心已下,阿尔伯兹也不再劝。 白复在一旁,见两人叽哩哇啦讲个不停,暗自好笑。他走到洞口,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波妮阿蒂如一阵香风袭来,一拽白复的手,道:“走,一起下去看看,看他们找到了什么。” 两人随着洞口的螺旋梯级而下,进入一个方圆数丈的密室。 波妮阿蒂指着短纤精悍的黑衣人道:“此人名叫孙贵,江湖人称土行孙。另一位是他的大哥孙富,人称孙大善人。” 此二人乃是当今倒斗界的祖师爷,祖上当过曹操的摸金校尉。只是老大孙富早已发了大财,金盘洗手,仗义疏财,乐善好施,不知这次为何又重操旧业。 土行孙怪眼一翻,伸手就要掂量掂量白复的实力。 孙大善人赶忙拦在身前,笑容可掬,道:“二弟,别乱来。咱们这是在白少侠家里做客。” 说罢,拱手一礼,呵呵笑道:“白少侠球技冠绝天下,那场球赛,我押了重金买咱家球队赢!说起来,还得谢谢少侠!” 孙大善人矮矮胖胖,眼袋浮肿,约莫五十来岁年纪。慈眉善目,淡定自若,反倒不容小觑。白复不敢托大,赶忙回礼。 孙大善人笑道:“误闯贵宅,还请原谅则个。不过,既然公主殿下和您相识,那就好办了。 这件事,因不涉及掏坟掘墓,又神秘有趣,我一时技痒,就忍不住答应帮忙。不妥之处,还请白少侠海涵。” 三人寒暄几句,客套起来。 见气氛缓和,波妮阿蒂慢慢揭开谜底。 第三百二十五章 花拉子密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 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 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学剑翻自哂,为文竟何成。 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 儿戏不足道,五噫出西京。 临当欲去时,慷慨泪沾缨。 …… ——《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节选李白 …… 见气氛缓和,波妮阿蒂慢慢揭开谜底。 波妮阿蒂道:“在我们波斯,百年前横空出世了一名震烁古今的智者,叫做花拉子密,被誉为‘巴格达智慧之家’,是我们波斯智慧宫的首席长老。 花拉子密少年时游学天竺,文武双全,是少有的全才型的智者,他在武学、数道、堪舆、星象、炼金术等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 花拉子密是不世的武学奇才,龙象般若功修炼至十一层,波斯、大食、天竺三地无人能敌。 花拉子密成名作《数道》,将天竺数字引入波斯。 为了准确测量星象、方位和时间,以便教徒能够在准确时间对准确的方向朝拜。花拉子密拓展了流传数百年的星象范畴。 为了观测星空,花拉子密还发明了象限仪,并发明了计算星象的正弦数、余弦数。 同时,花拉子密精通堪舆,善于绘制地图。将西域诸国、城邦的位置、大江大河、地形地貌清楚地标注在地图上。 波斯王库萨和时期,波斯内乱,花拉子密得罪波斯王,智慧宫被焚毁。花拉子密跟着隋炀帝使节云骑尉李昱入隋。 几年后炀帝暴政,天下大乱,隋朝灭亡。花拉子密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波斯末代君王伊嗣俟被大食击败,逃到吐火罗境内的木禄城被杀,萨珊帝国灭亡。 此时,花拉子密将其晚年体悟写在羊皮卷上,这三卷羊皮卷传回波斯后,震撼了整个大食世界。 波斯王室反思,倘若花拉子密在,波斯怎会被大食灭国。即便花拉子密过世,倘若找到他的徒弟或全部著作,也能中兴波斯。 于是,波斯王室开始在大唐找寻花拉子密。波斯王室虽然知道花拉子密隐匿于大唐,但居于何处,却一无所知。 高宗咸亨年间,伊嗣俟之子卑路斯王子等避难长安,授右武卫将军,后客死长安。终其一生,也没打探到花拉子密的下落。 高宗调露元年,卑路斯王子嫡子泥涅师师在唐军护送下归国复辟,没有成功,寄寓吐火罗二十余年。中宗景龙二年,泥涅师师又返回长安,授左威卫将军,后也客死中土。终其一生,也没打探到花拉子密弟子和遗作的下落。 正当我的族人们对找寻花拉子密下落不抱希望之时,没想到却从大唐诗仙李白的诗词中发现了端倪。 李白诗词随着粟特商人传入波斯后,我们才知道花拉子密没有死于隋末战乱,而是隐于大唐太子李建成府上。 故事曲折离奇,白复来了兴趣,问道:“花拉子密为何不投靠太祖皇帝或秦王,而选择隐太子?” 波妮阿蒂道:“花拉子密认为李建成是毗沙门天王转世,所以将李建成的字改为毗沙门,终身侍奉隐太子。 当年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斗得你死我活。为安全起见,李建成将一子藏于民间,让花拉子密照看抚养。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隐太子李建成为李世民所杀,时年三十八岁,五个儿子一同遇害。 花拉子密带着李建成硕果仅存的儿子连夜逃出长安,逃向西域,最终在碎叶定居。 李世民得知还有一子漏网,让李靖、苏定方等边塞大将找到此子,斩草除根。 但一来西域茫茫,找一人如大海捞针。二来,为招揽王珪、魏征、薛万彻、薛万钧兄弟等人,命其誓死效忠,得彰显仁厚之德。三来,李靖故意拖延。李靖当年被问斩,监斩候正是李建成。李建成刀下留人,李靖才得以活命。 …… 时间一长,随着玄武门之变慢慢淡出人心,太宗皇帝终于打消此念。 贞观二年,太宗皇帝下旨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贞观十六年,追赠太子,谥号为隐。” 说到隐太子跟毗沙门天王的关系时,孙大善人一笑,补充道:“《释氏源流》记载:‘起义兵。则神人应而同力定乱。卫太宗而成大功。’ ‘昔唐太宗从高祖起义兵,有神将于前,自称毗沙门天王,愿同力定乱,其将猪首象鼻者,故所向成功。及即位,诏天下公府皆祀之。’ 意思是高祖起兵时,有自称毗沙门天王的天神发愿同力定乱,手下有猪首象鼻的神将,护卫唐军战无不胜。太宗皇帝即位之后,下诏天下州府都要供奉祭祀毗沙门神。 这位毗沙门天王暗指隐太子。若我没有猜错,这位猪首象鼻的神将就是花拉子密。 此外,《册府元龟》记载:‘以太宗皇帝先置毗沙门神及功德在蓬莱殿’。 由这几条记载可见,太宗皇帝晚年愧疚,把毗沙门神像和功德供奉在自己起居的蓬莱殿。 …… 玄宗皇帝少年时,曾经因毗沙门天王的庇佑,才得以平定多次乱事,故特令大唐军队供奉之,唐军之中,皆以毗沙门天王形象绘制旗帜,号曰“天王旗”,以保佑武运昌隆。 不空三藏法师译《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君护法仪轨》中记述: ‘天宝元年,安西城被蕃军围困,毗沙门天王于城北门楼上出现,大放光明。并有“金鼠“咬断敌军弓弦,三五百名神兵穿金甲击鼓声震三百里,地动山崩,蕃军大溃,安西表奏,玄宗大悦,令诸道州府于城楼西北隅置天王像供养。’ 毗沙门天王就是多闻天王。一时毗沙门天王声威大震,香火极盛。” …… 孙大善人补充完,波妮阿蒂继续讲道:“玄宗登基时,距离玄武门之变已过百年,隐太子一脉已经对皇权构不成威胁。 加之玄宗皇帝尊奉毗沙门天王,隐太子一脉才从碎叶返回大唐,落叶归根,隐于西蜀剑南道绵州昌明青莲乡。 李白就是隐太子李建成的玄孙。其谱序为李渊——李建成——李承宗——承宗之子——李客——李白。” …… “啊!”这段往事太过离奇,白复虽有准备,还是不由惊呼一声。 白复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李白身世的?” 土行孙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盗入了隐太子的衣冠冢,翻阅里面秘藏的文献,包括太宗皇帝的亲笔手谕。 当然,我只是翻看证物,一物未取。” “那也只能证明隐太子有子嗣传承,不能证明李白就是隐太子的后人啊?”白复问道。 波妮阿蒂狡黠一笑,道:“我把谪仙人给绑了,把真相给蒙出来了!” …… 白复又可气又可乐,能这么对待大唐诗仙的,一定不是大唐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羊皮卷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 说了半天,该说回正题了。 白复问道:“那这一切跟隐太子府邸的密室有何关系?” 波妮阿蒂道:“玄武门之变事发突然,花拉子密带着幼主仓皇出逃,落了一箱羊皮卷在隐太子府邸的密室。 这箱羊皮卷记载了花拉子密一生所学,涵盖武学、数道、堪舆、星象、炼金术等方面。融汇了波斯、天竺、大唐三个帝国的文明,是其心血所在,珍贵无匹。” 白复问道:“既然这些羊皮卷是花拉子密自己所写,他为何不再写一本?” 波妮阿蒂叹道:“不是他不想,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彼时花拉子密年事已高,而这箱羊皮卷内容繁杂,浩如烟海。 逃亡途中,心惊胆战,颠沛流离,等花拉子密将隐太子遗孤在碎叶安顿好后,他已经心力憔悴、油尽灯枯,默写出三卷羊皮卷后,便与世长辞了。他将这三卷分别命名为《代数学》、《天文学》、《地理学》。 这三卷羊皮卷传回波斯后,震撼了整个大食世界。百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寻花拉子密所著的其他文献。 从李白的诗中发现端倪后,波斯王室便命我远赴中土,找寻花拉子密的徒弟或全部著作。 多方勘察,终于在隐太子府邸发现了密室线索。” 孙大善人笑道:“白少侠,实不相瞒,在陛下将隐太子府邸赏赐与你之前,我已在隐太子的府邸勘验数月。 隐太子房屋内有多间密室和暗格,但都空无一物。这也正常,隐太子被诛杀后,府邸定然被秦王带兵搜查一空。 于是,我又通过刑部、大理寺等处的朋友,调阅了当时搜查隐太子府邸的全部资料。抄家的清单上只字未提这箱羊皮卷之事。 我猜想,以花拉子密的智慧,他定然为隐太子设计了一处绝密暗室,除了他和隐太子外,再无旁人知晓。而这处密室也定然与我大唐通常的设计不同。 于是,我们将搜查的方向放在跟西域有关的建筑和家私上,然而数日过去,一无所获。 庆王府的工匠进场翻修府邸之后,我们白天出入没有那么方便,于是我二弟挖掘了一条地道,跟延禧殿内的密道相通。 这样,我们白天也可以伪装成庆王府的工匠,在府邸从容搜寻。 事出有因,还请白少侠原谅!” 说到这里,孙大善人拱手一礼。孙大善人坦诚相告,娓娓道来,进退有据,把偷盗之事说得有理有据,倒让白复不好反驳。 白复心道:“比起土行孙这种干脏活累活买卖的,这孙大善人才是老江湖。” 见白复面色如常,没有不悦,孙大善人接着说道:“在挖地道之时,我二弟挖到一处暗河。 令人惊讶的是,暗河犹如一条护城河,环绕着一堵铜墙,这堵铜墙长宽约数丈,围成口字型。 根据我们的经验,铜墙范围之内,应是密室无误。但找密室入口,又费了我们一番功夫。 现在看来,鱼沼和暗河之水相通。开启龙口排水机关,鱼沼之水就可排入暗河。开启放水机关,暗河之水就可以流入鱼沼。 鱼沼青石板下,还有暗门。即便将鱼沼之水全部排干,如果不是认定鱼沼底下定有密室,我们也发现不了。 这个花拉子密果然了得,轻松解决鱼沼水压问题,将水流操控于股掌之上。” 孙大善人亦是墓道机关的大行家,对花拉子密设计的密室由衷赞叹,对这位百年前的异域高人钦佩不已。 波妮阿蒂问道:“发现了密室,羊皮卷可曾找到?” 孙大善人摇摇头,道:“还有一个机关没有破解。” 孙大善人指着密室中央道:“宝物应该就放在这里,但打不开。” 白复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定睛一看,密室中央有一个黄铜鎏金的转轮藏。 所谓“转轮藏”,是八角形的藏经橱,造型宛如八角形的重檐亭子。亭子上檐圆形,下檐八角屋顶,上下檐斗拱都是八铺作双秒三下昂,昂嘴、垂花吊筒、瓦作等细节皆为铜料雕刻,一应俱全。 藏经橱下方立在地上凹槽中的铁件托座,中心有一根大木柱,以此作为转轴,可以旋转藏经橱。转轴上有几排数字、刻度和卡槽,推测可能跟打开橱门有关。 藏经橱往往置有经书和佛像,确实是个藏宝的好地方。 土行孙叹道:“这个花拉子密心思相当缜密,即使到了这里,也不轻易将宝物示人。 转轴上的数字是关键,只有数字和卡槽吻合,橱门才能打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复笑道:“先生不用着急,最多打不开橱门,取不出羊皮卷而已吧。一百多年都没找到,也不差这几天吧。 过两天房屋修缮好,我把府门一关,你们慢慢勘察就是。” 孙大善人脸上难得凝重,道:“应该只有三五次试错机会。如果出错,转轴上的齿轮就会将藏经橱内的宝物绞成粉碎。 再危言耸听一点的话,如果出错,这间密室就会快速合拢,将我们生生困死在铜墙铁壁之中。 白复和波妮阿蒂大惊,没想到都找到密室了,还这么凶险。 波妮阿蒂道:“这数字跟什么有关,天干地支,星象迷宫?” 孙大善人叹道:“都有可能,所以难以破解。”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无言。 孙大善人率先打破僵局,道:“大家也不必如此悲观,有了白少侠的协助,定能事半功倍。 天快亮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 白少侠的建议较为稳妥,过两天隐太子府邸修缮好,咱们把府门一关,白天慢慢勘察。兴许能再发现一些线索。 另外,还请公主殿下再回忆回忆花拉子密的生平,看看有什么跟数字有关的重要信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四人返回鱼沼,动手关闭蟠龙柱上龙首里的机关。 只听‘咔咔’几声铰链的声音,青石地板慢慢旋转上升,洞口关闭。随后,几股水流涌入鱼沼,鱼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三百二十七章 樱园春会 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拭胭脂,惹教双翅垂。 ——《蝴蝶儿》张泌〔唐〕 …… 五人分手后,白复返回巴蜀会馆,一觉睡到晌午。 刚洗漱完毕,李俨、李俅兄弟登门拜访。 李俨笑道:“复兄,赶快收拾一下,随我们去樱园春会。” 每年春季,长安的贵族子弟例行去西苑赏樱踏青,诗画会友,结识异性。是最受年青子弟欢迎的活动之一。 这类活动,通常情况下,长辈们都不到场,与会之人更加轻松自在,舞文弄墨,挑选心心相印之人。 能有资格入场的都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如果能够找到佳偶,也是门当户对,所以门阀世家不但不出手干涉,反倒鼓励家族年轻子弟踊跃参加。 白复心伤未复,自然无心参加这类活动,赶忙摆手拒绝。 李俅不管三七二十一,架上白复就走。李俨哈哈大笑,一推白复后背,道:“走吧,你要不去,元夕球赛的人情,我兄弟俩可不知怎么还!” 两人连拖带架,将白复拖上马车,冲着西苑而去。 …… 到达西苑,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分,樱朵漫天,蝶舞花间,窣破锦霞。 无数精心装扮的美丽小娘,浅笑盈盈,在樱花树下,流连忘返,嬉笑追逐。好一幅美丽的初春画卷。 李俅指着凉亭内弈棋的一位身着暗花细丝褶缎裙的小娘,道:“这是荥阳郑氏的二女,绣的一手好女红。 跟她对弈的美丽小娘是她的表妹,太原王氏的长孙长女,据说琴技无双。王勃、王之涣、王昌龄、王维等诗词大家皆出自其家族。” 李俨看着斜对面樱花树下玩掷壶游戏的几位小娘道:“复兄,正在投第一支箭的,是清河崔氏的嫡孙女。跟在她后面投的,是范阳卢氏的孙女,她家以儒学传家,是东汉大儒卢植先生的后人。 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原本同宗,皆出自姜姓,乃是姜尚姜子牙的后裔。 范阳卢氏极重门第婚姻,只跟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博陵崔氏等几个大族通婚,跟我们李唐皇室都不通婚。所以,我们也不用跟她们去凑热闹。 她身后的第三位小娘,我不认识。三弟,你认识不?” 李俅眯眼一看,道:“好像是楚国公的外孙女,据说是年前才从夏口回京。” 两人正说得热闹,迎面走来两位美丽小娘,分别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和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眉心点着一样的上官婉儿般的红梅妆。一见李俨、李俅两兄弟就飞奔过来。 李俨笑着给白复介绍:“这两位是我们的堂妹,宁王的孙女,吉安县主和宜春县主。她俩慕名已久,抢着要我把你介绍认识。” 白复赶忙拱手施礼。 两位小娘上下打量着白复,抿嘴笑道:“白少侠好斯文,跟球场上纵横捭阖的魁首判若两人。” 李俅哈哈大笑,道:“他是跟你俩不熟,还腼腆着呢。等下一起喝顿酒就熟络了。” 几人正在调侃逗乐,樱花大道上,迎面走来一男两女。男子俊美隽秀,玉树临风。 两名年轻女子衣着华丽,典雅高贵。一人身着皎月软缎牡丹春秀的百褶裙,另一人肩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名贵异常。 三人远远走来,风姿绰绰,引人瞩目。 三人走到眼前,李俨、李俅兄弟等人赶忙躬身施礼,道:“公主殿下驾临,实乃春会之幸。” 两名公主对宗室子弟微微一笑,颔首点头。眼角扫过白复,视若无物。 随行的男子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白复,嘴角上扬,轻蔑不屑。正是广平郡王李俶。 李俅正要反唇相讥,被李俨一把拉住。 吉安县主和宜春县主见到广平郡王李俶,笑靥如花。跟李俅兄弟告辞,随着三人结伴而行。 等五人走后,李俨道:“刚才那两位是陛下之女万春公主和太华公主,甚得陛下宠爱。这两位公主年纪跟我们相仿,辈分却长。 广平郡王其实仁孝温恭,元夕球赛乃是为其父而战,背负的责任过大,所以一时半会没缓和过来,还请复兄莫要见怪。” 白复微微一笑,表示无妨。 正在这时,庆王府的仆从匆匆跑到李俅身边,道:“小王爷,崔姑娘来了。就在长廊那边。” 李俅闻言,喜笑颜开。 白复不解,李俨笑道:“这崔姑娘乃是博陵崔氏大房一脉,是博陵郡王崔玄暐之曾孙女,其父是司门员外郎崔涣。 这崔姑娘乃是长安洛神榜十大洛神之一,不仅美貌无双,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被世家子弟疯狂追逐。我三弟也是众多的爱慕者之一。 元夕决赛后,崔姑娘被三弟神武之姿所打动,真情流露,终于首肯。 前一段时间,我父王亲自上崔家提亲,崔涣大人点头应允。” 白复一听,也是心生喜悦,衷心祝福。 李俅笑的合不拢嘴,恨不得马上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拉着李俨和白复就走。 走到一半,李俨也见到自己爱慕之人。此女正被诸位世子包围攀谈。李俨大急,顾不上两人,赶忙整理好衣冠,入围攀谈。 白复心道:“李俨一走,我跟去算什么,还是莫打扰李俅他们了。” 白复找个理由告辞,李俅暗谢白复识趣,借坡下驴。两人分手道别。 …… 白复在园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年轻的贵族子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热烈交谈,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白复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想聚上前凑热闹。 没有李俨、李俅兄弟在旁,也再没有什么人主动跟他搭讪攀谈。 白复心知肚明,暗道:“这才对嘛,我跟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切莫得意忘形。留在这里,也甚是无趣,不如早点离去,回屋琢磨我的楔形文字去。” 白复本想原路返回,没成想,西苑实在太大,走了一炷香功夫,竟然迷路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空谷幽兰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登乐游原》李商隐 …… 白复走上一座石拱桥,登高远眺,寻找归途。 一叶乌篷船从远处河道驶来,像是要从拱桥下穿行。 就在乌篷船靠近石拱桥的时候,白复心生警觉。 一人身着锦衣,头戴斗笠,横坐船头,就在乌篷船即将穿过石拱桥的瞬间,锦衣人起身,脚尖一点船头,突然飞纵上桥。运掌如刀,斩向白复脖颈。 白复横向滑步,将将避开这一掌刀。 锦衣人如影随形,化刀为拳,一拳轰向白复胸口。白复身法一低,两肩一垂,左夹提起,一掌护胸防守;右夹放松,一掌奔向来拳。 锦衣人再换拳法,左拳收回,右手重拳后发先至,击打白复左颅。 白复眼明手快,左手望锦衣人手肘边推开,左脚速偷一步,离对方脚踝三五寸时,脚步由缩而伸。 白复右拳从锦衣人腰边攻击,右脚从对方脚腕边抵入,右肩从对方脐下钻入。身形一晃,竟窜到对方身后。好一个少林迷踪步法。 锦衣人见白复出拳来甚急,未及偷步,迅速将左脚略摆,右脚由缩而射,半步腾挪,迅猛快捷。 同时,左手一挽,右手一托,轻松将白复拳劲化解。近身换位时,膝锤似离弦之箭,顶向白复要害,出招甚是狠毒。 白复左掌向下一捺,格挡膝锤,护住要害。 锦衣人双掌‘双峰贯耳’,斩向白复脑侧。白复单拳难敌双掌,只能后撤。 锦衣人身法突然提速,双掌迅如疾电,侵入白复胸前。白复大惊,只能用单掌格挡。 锦衣人冷哼一声,劲力一吐,只听咔嚓一声,白复左臂脱臼。劲力传到胸口,白复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 擦身而过时,锦衣人终于开口:“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离李相之女远一点,否则下次见面,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锦衣人足尖一点,从拱桥上飘然而下,正好落回到驶出桥洞的乌篷船。扁舟缓缓驶去,只留下数道水波,荡漾开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白复还没回过神来,便已受伤。这是他来长安之后,第一次受此重挫。 以白复武今日功,一个照面就受伤,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倘若对方用刀剑加身,白复今天恐怕得重伤离场。 到现在,连对方是何路人马尚且不知。这人跟李相是何关系,为何警告自己? 白复眉头紧锁,再次收起轻慢之心。长安城内,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切不可因胜了虎贲校尉季广琛、赢得球赛魁首就沾沾自喜。 白复自行将脱臼的臂膀接好,盘坐在桥畔树荫下,运功一周天后,受损的脏腑得以恢复。 ...... 刚刚起身,就听桥上一人调侃道:“我以为白少侠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会凑到这里来撩小娘。” 白复抬头一望,李相之女李腾空身着嫩柳黄妆缎上袄,百褶细纱裙,倚在桥栏,鹿皮靴子悬空搭着,一前一后晃荡。 白复躬身施礼,抱拳一笑,也不答话,向西苑出口走去。 “嗖”一声,李腾空跃空而起,如樱神仙降,缓缓飘落在白复面前。 “哎,你懂不懂礼貌,话都不回一句。”李腾空开始挑衅。 白复回道:“姑娘如空谷幽兰,不也来了?” 李腾空得意一笑,道:“空谷幽兰?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如我。比樱花将军这个绰号强多了。 贴切,我喜欢! 对了,小娘们现在不在书院,就在画院,你何不凭借旷世画技,赢得美人归?”李腾空刁蛮一笑。 “我是被新平郡王他们拉来凑数的,不是来卖弄画技的。”白复一五一十回应。 李腾空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道:“既然来了,一个人待在这里算什么!何不冲进画室,团灭这帮自以为是的宗亲子弟?” 白复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你那幅溪山雪霁图实乃当世佳作,我出十倍的价钱从裴夫人手里求购。 不过独孤筱重将那副画视为命根子,说什么也不肯卖。老实说,那丫头是不是看上你了?”李腾空狡黠一笑。 白复没好气地瞪了李腾空一眼,拔脚便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要是不认同,可以反驳我啊?怎么一言不合,拔腿便跑?” 李腾空张开双臂,拦在白复去路。 “哎,你要是心里没鬼,也画一幅送我呗!”李腾空嚷嚷道。 “不画!”白复道。 …… 两人斗嘴中,小河对岸有几位贵族子弟循声而来。见到李腾空,大喜过望,就要追过石拱桥,围上来攀谈。 李腾空眼珠骨碌碌一转,道:“快救我,被他们缠住就麻烦了。”说罢,李腾空对白复躬身一礼,道:“还请复兄赐画!” 白复无奈,只好应允。没等这几位贵族子弟回过神,两人已经拔腿开溜。 一路上,两人讥讽斗嘴,倒也开心。刚见面时的陌生和局促,不知不觉烟消云散。 来到画院,李腾空找了一间独立的画室,道:“这次作画,敢不敢让我出题,考考你?” 白复淡然,手一伸,道:“请!” 李腾空咬着笔尖,想了一下,然后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娟秀的小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白复一愣,眼中现出淡淡的忧伤。沉吟片刻,他提笔一蹴而就。 对于这句名句,白复一反传统,没有象其他画师一样用彩色堆垛万道霞光,白复对画眼自有一番见解:以色逐光,徒劳无功。 白复落笔从容,意在笔先。画卷景物在白复笔下,徐徐展开: 江面上,烟波浩渺,双燕低飞,缠绵凄美。 江岸悬崖用大斧劈法,峰峦叠嶂,笔墨劲道。 远山天际,用胭脂一抹带过,如美人迟暮。 斜阳夕照,曾经明霞万道,而今淡月黄昏,暮色苍茫。 时空沧桑,戛然而至。 白复搁笔,腾空含泪。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斗酒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陈与义(宋) …… 白复对李腾空道:“画好了,先行告辞。” 李腾空收住眼泪,狡黠一笑,问道:“你不参加晚上的花灯诗会吗?梅影横斜、暗香浮动,最适宜撩讪小娘。嘿嘿。” 白复给了李腾空一个大白眼。 见白复坚持要走,李腾空颇有些失落。她脑筋急转,琢磨挽留的点子。正在这时,几个樱花军团的小娘冲进画室,见到李腾空大喜过望,嚷嚷道:“还以为你被那些登徒子缠住了呢,可算找到你了。” 小娘们眼尖,一眼看见铺在桌案上的画卷,围了上去。 这群小娘皆是识货之人,不由赞道:“这恐怕是今天画院里最好的一幅画了。”李腾空颇为得意,扭头一指白复方向,道:“那是当然。我逼着他画的。要不然,人家心高气傲,根本不屑出手。” 众小娘循指望去,才发现白复竟然不声不响离开画室了。 李腾空又气又怨,赶忙收好画卷。一跺脚,追了出去。跑了没几步,转过一个长廊,正撞见白复和一人怒目而视。 …… 白复见众小娘围着李腾空叽叽喳喳,借机离开。刚走出画室,还没走两步,在长廊上就和来人狭路相逢。 此人魁梧雄健,比白复高出一头,如同一尊铁塔。黑面长须、双目狭长、太阳穴高高隆起、身着锦衣。正是在拱桥上袭击自己之人。 白复杀机顿起、剑眉倒竖。 锦衣人盛气凌人,轻蔑一笑道:“还想动手?你不是我的对手!别说我没警告你,动起手来,你可是自取其辱!” …… 李腾空冲到两人面前,嚷道:“怎么回事儿?自家人还斗起来了。” 锦衣人一见李腾空,声音立刻变得柔和,眼现宠呵爱意。 李腾空介绍道:“这是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从小照看我长大,如同我的兄长。” 正当口,有两名世家子弟走上前来,跟宇文霸打招呼。 李腾空抽空在白复耳畔轻语:“他是隋朝宇文化及的后人。从小是孤儿,父亲养在身边,是父亲的贴身随扈,武功冠绝长安。 父亲成为宰辅之后,就把他提拔为千牛卫大将军,执掌千牛卫,正三品的武将,是京师最有实权的将军之一。” 宇文霸一边应付来人,一边紧盯着李腾空。见李腾空与白复神情暧昧亲昵,宇文霸心中勃然大怒,望向白复的眼神凶残狰狞。 白复一琢磨宇文元霸恶毒的眼神,终于明白他什么要除掉自己了。白复心道,这人迟早会成为后患,不可不防。 …… 宇文霸笑着对李腾空道:“空妹,久仰白少侠大名。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邀白少侠把酒言欢,如何?” 李腾空眼神一亮,正苦于没有留住白复的借口,赶忙拍手叫好。 白复眉头一皱,道:“在下今日还有要事,还请见谅,告辞。” 李腾空大急,扯住白复衣袖,佯怒道:“你要是敢溜,我就让你亲自来相府还剑!” 白复噎在当场。正要反唇相讥,见到宇文霸双手环臂,眼光中颇有讥嘲轻视之色。 若换作平时,白复也就一笑而过。然,今日无端遇袭,吃了一个暗亏,愤懑之气郁结胸口。 白复傲气顿生,道:“好,恭敬不如从命。当连喝三大白!” 李腾空大喜,赶忙让仆从们将凉亭收拾出来,端上一大坛美酒和佳肴。 宇文霸和白复心照不宣,一落座,扔开酒盅,各自取过两只大碗,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宇文霸见白复竟喝得如此豪爽,正中下怀。他手抚酒坛三匝,意味深长一笑,道:“好,爽快!我亲自给白少侠满上!” 说罢,手拎酒坛,给白复斟上满满一碗。 宇文霸先将自己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缓缓举起,示意一干而尽。 白复也不答话,一仰脖,将这碗酒灌入喉中。 此酒入喉,辛辣浓烈,酒气刺鼻,与刚才所饮美酒完全不同。 白复恍然大悟,明白宇文霸手抚酒坛三匝的用意。此人用厉害手法,瞬间将酒蒸馏掉大半,仅剩浓郁酒糟,而酒的烈度也数倍增加,远胜往昔。 宇文霸凝视着白复,眼神残忍,如狸猫戏鼠。他嘴角一撇,挑衅道:“可敢与我对饮十碗?” 李腾空急道:“兄长,哪有你们这么喝的?”一把将白复手中酒碗摁住。 宇文霸摇摇头,叹道:“没想到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要靠一个小娘来保护?” 白复微微一笑,道:“堂堂千牛卫大将军,对付我这么一个无名之辈还用激将法?” 白复胸膛一挺,端起一碗酒来,骨嘟骨嘟喝了下去。 宇文霸见他明知山有虎,也敢这般喝法,倒颇出意料之外。 宇文霸哈哈大笑,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 “一线喉!” 白复呼出一口刺鼻酒气,又将一碗酒喝干。 宇文霸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 白复几大碗烈酒下肚,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胃酸翻江倒海,喉头欲呕。他紧闭口唇,不让胃液呕将出来,以防失态。 宇文霸见白复霎间醉眼迷离、随时就要幡然作呕。心下暗笑,知他再喝一碗,定然醉瘫倒地、当众出丑。 李腾空这才明白宇文霸邀请白复喝酒的目的,她怒道:“兄长,你这是作甚?”然后,一拽白复道:“我们走!” 就在李腾空和宇文霸争执的瞬间,白复手捏佛门手印,宝瓶印转换无畏印。一道坎鼎真气从眉心窜出,如同火星飞溅入干草堆中,“轰”的一下点燃白复的丹田鼎炉。 奇经八脉的窍穴中也窜出数道真气,如同风箱鼓风。风助火势,越烧越旺。火焰上窜,所到之处,五脏六腑如春天融雪,渐渐融通。 白复瞬间灵台清明,神采奕奕。 李腾空扭头一看,白复双眸似瀑,肤如凝脂,身有异香。整个人仿佛换过一般,温润如玉。李腾空不禁暗暗称奇,也不再阻拦两人拼酒,静观其变。 宇文霸见白复漫不在乎,谈笑间连尽数碗烈酒,心中暗怒:“今日,非将你喝趴下不可!定要让你在大庭广众出丑!”手一抬,又给白复斟上一碗。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斗了个旗鼓相当。只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已喝了数十来碗。 他二人这一赌酒,登时惊动了西苑春会的世家子弟,围在凉亭周围观战。 众人议论纷纷,道:“宇文将军天生神力,酒量惊人,据传喝遍京师无敌手。没想到,今日遇上劲敌了。” 卢家公子道:“这人不是元夕决战的魁首吗?没想到球技了得,酒量也如此霸道!” 裴家子弟手摇折扇,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错过。不如咱们开个盘口,看最后鹿死谁手!” 此言一出,众人眉开眼笑,连声称赞,纷纷押宝投注。 …… 建宁王李倓看热闹不怕事小,道:“再拿两坛酒来,以慰壮士!” 仆从们伸了伸舌头,但求看热闹,更不劝阻,匆匆跑开,又抱了几大坛酒来。 白复桀骜一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么喝,喝到三更,也分不出胜负,甚不过瘾。不如来个痛快的,一决高下!” 白复离凳起身,抓起一坛美酒,拍碎坛口封泥。他手一抬,将酒坛略微倾斜举起,跨立栏杆,倚在廊柱,头一仰,嘴一吸,一道水线从坛中激射而出,跃入白复口中。 白复凭海临风,对酒当歌,衣诀翻飞,似要破空而去…… …… 白复潇洒不羁,风头无两。 宇文霸见之,忌恨羞愤。 尤其是看到李腾空手托香腮,一脸迷醉地望着白复,宇文霸不禁醋意大发。心头一堵,喉头一酸,终于忍不住,呕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章 忍无可忍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无题》李商隐 …… 击败宇文霸,报了一箭之仇,白复心中大快。 白复离开凉亭,穿过书院,向出口走去。李腾空不依不饶,紧紧跟在身后。 书院内庭,十几位花枝招展的美丽小娘围绕在广平郡王李俶身旁,欢歌笑语、嬉闹不休。 白复不想生事,从连廊迂回绕行,试图避开广平郡王李俶。 广平郡王李俶一抬眼,正好看见白复和李腾空并排而行,不由联系到了什么。想起李林甫一直针对自己父亲,诬陷迫害,不由怒从心底起。 广平郡王李俶推开一众小娘,拦在白复面前。 李俶冷笑道:“原以为徐太傅培养了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也是靠攀附李相,借机上位的龌龊之人。” 白复脸色一变,正要反唇相讥。想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颇为难看,话到嘴边,吞了下去。 白复正在思量脱身之法,就听到李腾空打抱不平,道:“殿下,你身为郡王,出言不逊,有辱东宫。” 广平郡王李俶冷笑一声,道:“不是吗?此子之前一直追求杨大人之女。不料杨家女儿喜欢上了永王殿下。 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又开始讨好你了。我是看在李相的面子上才提醒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诛心之言一出,满庭哗然。一众小娘交头接耳,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白复。 白复面寒如水,牙关紧咬,双拳紧攥。如果对方不是太子之子,自己可能已经出手了。 广平郡王李俶盯着白复紧握的双拳,笑道:“怎么,不服?我借你个胆子!” 李腾空怒道:“殿下,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罢,扭头对白复道:“别理他,咱们走。” 李腾空将白复扯后两步,悄声道:“李俶虽然仗势欺人,可毕竟是太子之子,只要他爹不倒台,就拿他没有办法。 他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故意挑衅的,你可一定要忍住。否则动起手来,大祸临头!” 白复默默点头,强行将一口怒火咽了下去,尾随李腾空离开。 此时,宇文霸酒醒大半,踉踉跄跄走来,扯着嗓子对着白复吼道:“缩头乌龟,有种别跑!” 广平郡王李俶一听,正中下怀,他抚掌大笑,道:“宇文将军所言极是!自己的媳妇儿被人横刀夺爱,屁都不敢放一个,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见白复停下脚步,广平郡王李俶知道这句话戳中了白复的痛处,对周围小娘轻浮一笑,道:“看样子,我猜错了。说不定不是被抢走的,而是主动将自己媳妇儿送上门的。哈哈哈……” 白富缓缓转过身来,冷冷地瞅着永王殿下。虽然间隔数丈,但白复杀气凌人,李俶不由后退两步。 李腾空见情况不妙,一个纵身,赶忙拦在白复身前,急道:“复兄,三思啊!” 电光火石间,白复想起当年跟李木生争斗后,徐太傅借张良故事,传授的兵法:“要么不忍,要么一忍到底!” 今日被广平郡王如此羞辱,倘若退让、避逃,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在长安混了。但出手教训广平郡王,定会被官府拿下。当务之急,必须在二者之间找到平衡之法。 “先控制情绪,再解决问题。” 白复不动声色,手捏剑诀,拨动龙虎两弦,迅速将情绪平复下来。 白复冲李腾空一笑,示意无妨。然后,功聚双目,冲着广平郡王李俶缓缓走来。 白复默运玄功,缩地成寸,每一步都踏在李俶脉搏跳动之枢机。 见白复若无其事,一步一步走来,广平郡王李俶反倒心如擂鼓,后背瓦凉,汗如泉涌。 李俶心道:“我也是嘴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说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这万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这小子就是有一万条命也赔不起啊。 听说一会儿贵妃娘娘还要驾临,万一把事情闹大了,闯下祸来,会不会连累父王?” 想到这里,广平郡王李俶额头大汗淋漓、万般后悔。 “五、四、三、二、一” …… 白复用了五步,走到广平郡王李俶面前。就这五步,已经让白复把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计上心头。 白复长身而立,略高半头。他居高临下,凝视李俶,笑道:“久闻殿下书法过人,不知能否借今日春会,让吾等草民见识见识?” 广平郡王李俶在白复视线的压迫下,分外难受。一听白复要挑战书法,不禁松了口气。要知自己师从颜真卿,在书法一途下了十数哉功夫,宗室之中无人能及。 白复这个小小校书郎,以为在弘文馆临摹了几天碑帖就能胜过自己,简直幼稚的可笑! 广平郡王李俶捋了捋衣袍,傲然一笑,道:“听说你是校书郎出身,应该也有两把刷子吧。好啊,今日春会,我们各书一幅字,让大伙评判评判。” 一听说是文比,李腾空放下心来。万一不小心白复赢了,也不至于弄得太僵,双方都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能赢吗?” 广平郡王李俶的字,李腾空是见过的,端的是一手好字。连父亲这般仇视东宫的人,都赞不绝口。这白复如何能赢得了? “莫非是故意卖个破绽,给彼此一个台阶,让广平郡王见好就收?” 李腾空越想越觉得有趣,笑靥如花,看的一旁的宇文霸抓耳挠腮、目眩神迷。 …… 听说广平郡王李俶要和元夕球赛的魁首交手,整个西苑都沸腾了。如果说马球大赛是武比,那这场书法之战就是文比咯。 两人一个是储君嫡子,一个是江湖游侠儿,原本地位天差地别、龙蛇殊途,竟然在短短数日内,连续交手。 最过瘾的是:广平郡王李俶书法之技,众人皆知。 但以字斗决、一较高下却又是白复提出来的。若无绝活,他定然不会自取其辱,以书法比试来见真章。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一场风情旖旎的游园诗会竟然有了几分血性,众人皆感痛快、不虚此行! 斗酒时坐庄的世家子弟乘胜追击,再次开出盘口,大赔率赌广平郡王李俶赢。 李俨、李琮兄弟闻讯赶来。问明起因,暗自懊恼。如果不是自己私会情人,也断不会把白复逼入如此绝境。倘若父王追问起来,该如何回答是好? 两兄弟虽觉李俶赢面甚大,但倘若真押宝李俶,非跟白复翻脸不可。两兄弟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白复身上押下重注。无论输赢,都能给白复一个交代。 李腾空此刻也没闲着,她站在庭院台阶上,将樱花军团的众小娘召唤至身边,喝道:“都给我听好了,这一铺都给我押白复赢!输了算本帅的,赢了都归你们!” 这帮小娘虽个个美若天仙,却赌性却甚大,闻言笑逐颜开,立马拿出真金白银,纷纷押注白复…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斗书 楚僧怀素工草书,古法尽能新有馀。 神清骨竦意真率,醉来为我挥健笔。 始从破体变风姿,一一花开春景迟。 忽为壮丽就枯涩,龙蛇腾盘兽屹立。 驰毫骤墨剧奔驷,满坐失声看不及。 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 人人细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 ——《怀素上人草书歌》戴叔伦 …… 笔墨纸砚,一切准备就绪,广平郡王李俶率先登场,只见他一挽衣袖,执笔如梭,笔若游龙。 广平郡王李俶加强腕力,中锋运行,取篆籀方法,圆转藏锋,如印印泥。笔画形成蚕头燕尾,直画则成弓弩蓄势之形,行家一看就知,这广平郡王李俶确实得了颜真卿的真传。 李俶身随腕走,落笔浑厚强劲,饶有筋骨,亦有锋芒。 一书写完,整篇行草大气磅礴,遒劲有力、点画飞扬。 “好一派盛唐的气象!难怪连陛下和爹爹都赞不绝口。”李腾空感慨道。 广平郡王身旁小娘们惊呼连连,欢笑跳跃,眼神崇拜迷离,好似此卷乃自家郎君所作。 在白复挑战压力下,广平郡王李俶将自己平生所学发挥的淋漓尽致,最后一笔写完,连他自己都为之倾倒。 “此作远胜平日笔斋所书,今日比完,应尽快呈送皇爷爷赏阅。”广平郡王李俶越看越妙,心中暗道。 在众小娘的围观拱卫中,广平郡王李俶拓上自己的铃印,将狼毫笔一掷,傲然一笑道:“还请白校书赐教!” 广平郡王李俶人如其字,隽永之姿,倾倒众小娘。 不少世家子弟眼红嫉妒,竟临阵倒戈,暗暗站到了白复这一边,期望白复能大放异彩,给这位天之骄子当头一棒! 观察完敌情,再审视我方。李腾空转眼望去,白复偏安一隅,好整以暇,品茗呷茶。 李腾空冲到白复面前,赞道:“这就对了,看你这稳如泰山的样子,我就放心了,咱们输字也不能输气势! 哎,不对,你能胜过他!对不? 看你这做派,我怎么觉得李俶今天要栽在你手里!” … 白复目若流星,灿然一笑,将杯盏放在茶台,一撩衣袍,翩然起身。 多年后,李腾空在庐山锦瑟崖上抱膝临风,回想起这一幕,当时的白复好似放慢了动作,举手投足,仿佛被一道光笼罩。 最魔幻的是白复环伺全场那一笑,眼中绽放的光芒,如春风十里。 从此,道心种魔,万劫不复。 …… 仆从把笔墨纸砚备好,请白复入席。 白复摇头笑笑,道:“这纸太小!给我取一把未用过的墩布来!” 在众人困惑的眼神中,白复迈过门槛,走出书房,走到长廊处的一堵白墙:“此处甚好!” 白复臂一伸,手一张,五指如钩。 “嗖”一声,仆从抱着的墩布飞入白复手中。 “御剑术!”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 “复兄,接着!”李腾空将一坛‘状元红’掷向白复,笑道:“以酒助兴,岂不快哉!” 白复一笑,赞许道:“将军真乃妙人!” 白复手托酒坛,一仰头,连饮三大口,哈哈大笑,大呼过瘾。 白复将墩布往墨中一蘸,在长长的粉白墙壁横扫上几大笔,笔走龙蛇、迅疾骇俗,如驭千里快马,纵横驰骋。 白复奔蛇走虺、骤雨旋风的摄人气势,让墙下众人呼吸不畅,仿佛身处危地,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袭来。 ……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白复所书,正是李白名垂千古的名作《侠客行》。 白复借太白故事,浇自己块垒。何谓侠客,谪仙人亦当如是! 白复笔下,有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弯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稿之形。 白复出笔,时而重若崩云,时而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 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 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妙,一点之内,殊杻挫于毫芒…… 白复借酒,恣意绽放,率性不羁。看似挥毫泼墨,更似舞剑器行。癫狂如金刚嗔目,肃杀如荆轲按剑。有诗为证: 霍如乔松倚壁落,矫如孤鸿盘空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 最后一笔,白复劲贯长缨,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磊落波磔之态。尤其那个“杀”字,直犹破壁而出。李俶心照不宣,不寒而栗! 白复写完,负手而立,如瑶台雪鹤,孤高不群。 全场寂静无声,虽无裁判,但高下立判。 …… 李俶心神俱碎、恼羞成怒,众目睽睽之下,竟失去理智,如失心疯一般,抄起砚台朝墙壁狠狠掼去。墙面虽未被砸穿,但裂出蛛网一般的裂痕。 白复心念一动,困惑多日的谜团迎刃而解。 李俨、李俅兄弟正要上前道贺,白复一个腾空,冲天而起,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此时,圆月垂天,白复衣带翩飞,从月轮中穿过,仿佛飞入月桂蟾宫。 …… “不知娘娘驾到,还请赎罪。” 李俨一扭头,率先发现贵妃娘娘头戴帷帽,隐在阁楼棂窗之后,赶忙施礼赔罪。围观众人大惊,纷纷端正肃立,毕恭毕敬向阁楼施礼朝拜。 杨玉环这才缓缓走下阁楼,在高力士的陪同下,移步到墙壁前,仔细品鉴白复的字迹,称赞连连。 高力士手一伸,指如钢爪,从墙壁上挖出一块带字的墙砖。 只见白复力透墙背,墨汁深入墙砖一寸。倘若这墩布招呼到人身上,就算有明光铠护身,也会被这罡气剖开一道口子。 高力士由衷赞道:“这孩子,笔端如有金刚杵。假以时日,不得了,不得了啊!” 杨玉环微微一笑,对随行宦官道:“给本宫把这堵墙装裱起来,好生看护。” 说罢,杨玉环扭过头,面沉如水,对李俶道:“整个过程,本宫都看在眼底。你身为东宫世子,不顾身份,污言秽语、孟浪轻浮。 如此狂悖,怎堪国器? 本宫会奏请陛下,请太子殿下好生管教。”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商纣九鼎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贺新郎·甚矣吾衰矣》辛弃疾 …… 白复为何急匆匆离开? 因为萦绕在他心头的这团乱麻,终于被他找到了线头: 李俶用砚台将墙面砸出蛛网一般的裂痕,带字的墙壁如同一张巨大的拼图。 “若把所有残碑原石都找全,象拼图一样拼起来,不就是这般模样吗?” 白复灵光乍现,终于想出恢复残碑文字的办法。 碑林发现的残碑,被凿成了数百块原石,用于修复其他名贵的石碑。由于不可能将这些残碑原石重新凿下来,所以白复一直无法复原残碑全貌,也就无法知道残碑上甲骨文字的排列顺序。 因此,虽然白复破译出了甲骨文字,但依然无法得知这块残碑所记载的内容。 拼图之法让白复找到了思路: 虽然不能将这些残碑原石重新凿下来,但可以将名贵石碑上的修补痕迹拓下来。这样,大概就能知道每块原石当初从残碑上凿下来的样子。 然后再将拓片剪成残碑原石的形状,如同拼图一样,聚在一起。按照拼图的方法,将这些犬牙差互的拓片,严丝合缝一一拼好。 就能拼出整块残碑原貌,也就能知道甲骨文字出现的先后顺序。 最后,再将甲骨文字和汉字一一对应,就能破译出这块残碑的碑文! 窗户纸一经捅破,其实方法异常简单。 白复欣喜若狂,把和李俶比斗之事丢出脑海,飞檐走壁,风驰电掣赶回弘文馆。 …… 此法果然可行,两天以后,白复终于破译出残碑的内容: 残碑主人,其家族世世代代为周王室典藏史。家族数代人在整理上古文献时,考据出青铜九鼎的来历,并用殷商甲骨文字隐晦将其刻在石碑上。 白复在隐太子府邸找到的石碑是上卷,弘文馆这块残碑是下卷。 大禹九鼎到了商纣王时代,商纣王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才力过人,能够手格猛兽,公认是商朝数百年来,才华仅次于商汤之君王。 商纣王雄才大略,渴望能效仿大禹,再次拥有盘古开天辟地之力,建立丰功伟业,超越尧舜禹三帝。 但由于盘庚按商汤遗志,将商汤悟出的记载八鼎奥秘的人间残本全部焚毁,祭祀于天,将盘古之力重新归还于天。商纣王不知如何才能重新获得八鼎之力。 于是商纣王不断提高祭祀九鼎的仪式,到最后,竟然拿奴隶做人牲来祭奠九鼎。这种残忍暴虐的祭祀没有召唤出八鼎的盘古之力,却意外激活了嗜血的第九鼎。 第九鼎为凌驾其他八鼎,独享其尊,再次将魔掌伸向了商纣王,深深影响了纣王的心智,商纣王慢慢开始骄奢淫逸。 史书记载:“商纣王,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宠溺妖女妲己,惟妲己之命是从。于是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巨桥之粟。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飞鸟置其中,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 百姓中如有人胆敢抱怨,诸侯中如有人胆敢反叛,商纣王就用炮烙重刑将其残忍杀戮。 微子数谏不听,遂离开都城,远遁避难。 比干赤胆忠心,以死谏言,被纣王剖心虐杀。 箕子惧怕,详装疯癫,但也没能幸免,被纣王囚禁。 殷商大师、少师一看大事不妙,连夜出逃。 当时,西伯昌、九侯、鄂侯为天下三公。九候有一个女儿美貌贤淑,嫁给纣王。因不喜纣王整日淫乐,纣王大怒。不仅将其杀死,还将其父九侯杀害。 鄂侯忠言逆耳,纣王就将其剁成肉酱。 西伯姬昌听闻九侯、鄂侯惨剧,私下哀叹。纣王手下佞臣崇侯虎就将此事告诉纣王。纣王勃然大怒,将西伯昌囚于羑里城。 三公或杀或囚,纣王愈发淫乱不止。 …… 此时天下大乱,为防止生灵涂炭,也为摆脱第九鼎的控制,百年来默默矗立在殷之庙堂的八鼎秉承天命,再次现世。 八鼎选择最仁德的西伯姬昌作为传承之人,救民于水火。 西伯姬昌曾经在太庙明堂中观览过九鼎,对其造型、雕刻图案、铭文依稀还有印象。 在八鼎的引导下,囚禁在羑里城的西伯姬昌,顿悟天道,从八鼎的八卦中推演出易经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 以阴阳的对立变化,来阐述天道。因言道周普无所不备,后世称之曰《周易》。 姬昌在羑里城推演八卦的神秘行为被狱卒发现,报告给纣王。 纣王担心姬昌参透出八鼎的奥秘,于是将姬昌长子伯邑考杀掉,做成肉羹,送给姬昌食用。 纣王对手下奸佞费中和恶来说:“若姬昌得道,则能通过卜卦预知未来,定不会吃其子做成的肉羹。”借以试探姬昌。 姬昌由易经卦象得知爱子遭劫,翌日,装作浑然不知,忍痛吃下长子伯邑考之肉羹,以蒙骗麻痹纣王。 纣王接到狱卒的汇报后,哈哈大笑,以为姬昌卜卦只是浪得虚名而已。于是,放松对姬昌的警惕,最终释放了姬昌。 西伯姬昌依据从八鼎获得的智慧,逃出纣王的魔掌,按图索骥,找到被八鼎雪藏在山林的吕尚,拜吕尚为军师,壮大实力,形成了“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形势。 为了避免被第九鼎控制,变成第二个商纣王。姬昌把八鼎中蕴含的武力传与吕尚与二子姬发,把治国智慧传给四子姬旦,从而平衡八鼎的力量,对抗第九鼎。 此后,姬昌病重,在给姬发的遗嘱《保训》中,姬昌告诫姬发,治理天下应遵循八鼎的仁德和智慧,以中道治国: “顺测阴阳之物,咸顺不逆,舜即得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滔天大祸 坤宫半夜一声雷,蛰户花房晓已开。 野阔风高吹烛灭,电明雨急打窗来。 顿然草木精神别,自是寒暄气候催。 惟有石龟并木雁,守株不动任春回。 ——《惊蛰日雷》仇远〔元代〕 …… 随后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姬昌崩逝后,姬发继位,号为武王,继承父志,重用太公望、周公旦、召公奭等人治理国家,周国日益强盛。 受命十一年,武王联合庸、蜀、羌、髳卢、彭、濮等部族,进攻商纣,讨伐暴君纣王统治下的商朝,是为牧野之战。 殷商大败,纣王自焚于鹿台,殷商灭亡。周王朝建立,定都镐京,从而奠定周朝八百年盛世。 武王灭商后,废除以奴隶为人牲,祭祀九鼎的残暴祭祀仪式,向天下公开展示八鼎,将八鼎的盘古之力再次归还于天。 吕尚在封神台,销毁第九鼎,封印第九鼎的邪恶力量。 周成王即位后,周公旦营造洛邑,重新铸造了第九鼎,但这个第九鼎只是一尊外形相似的青铜鼎,已无任何神力。 周公旦将九鼎置于该城,并请成王亲自主持祭礼,将九鼎安放在明堂之中。 …… 数百年弹指一挥间,一代一代过去了。然而,九鼎统驭万物、号令天下的王权象征始终让天下诸侯觊觎九鼎。 秦灭周后,秦把周王室的九鼎西迁咸阳。 此后,战国纷争,生灵涂炭,人间再无明主。天道幽幽,八鼎对人类彻底失望,消失于人间,不知所终。 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时,有人传,九鼎沉没在泗水彭城,秦始皇出巡泗水彭城地方,派人潜水打捞,结果徒劳无功…… …… 然而,关于九鼎的传说并没有结束。 商纣王自焚、第九鼎封印后,所有人都以为将万世太平。然而,第九鼎的幽灵却没有被完全灭除。 在商纣王鹿台自焚时,崇侯虎、费中和恶来等人趁乱,偷偷凿下了第九鼎鼎底的星云图、一侧鼎耳和一只鼎足。 第九鼎的一缕幽灵顺势遛出,渗入这三块鼎身残片,潜伏在人间角落,等待机会,诱惑着人类的私欲,挑选着纣王般的下个宿主。 …… 残碑记载内容到此结束,白复掩卷长叹: “师父既然认识甲骨文字,自然知道这块残碑上所记载的内容,对大禹九鼎的来历应该了然于胸。 他将残碑凿碎,用其来修复其他名贵石碑,就是想掩盖了残碑的内容,不想让人得知大禹九鼎的秘密。 可他又留下线索,让碑身前后的甲骨文字和汉字一一对应,似乎又期待这个惊世秘密被有缘人发现,重见天日。 师父此举,意欲何为呢? 自己在益州武侯祠获得坎鼎之力,又在青城山幽冥谷发现巽鼎,这些事师父都知道啊? 自己跟大禹九鼎如此有缘,可师父为什么不将九鼎的秘密合盘托出,直接告诉自己呢? 师父是想掩盖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白复知道的秘密越多,困惑反而更多。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不行,下次回到青城,一定要当面向师父问个明白!” 白复目光炯炯。 …… 就在白复为大禹九鼎伤透脑筋,期待早日返回青城时,杨亦蝉和永王已经赶到了青城山。 话说杨国忠在去往南诏的路上,也是一路惊心动魄。数十名刺客乔装改扮,分成几拨,在半道行刺杨国忠。 好在杨国忠早有准备,身旁有诸多高手拼死保护,所以有惊无险。 除了杨亦蝉和虎贲军外,还有一群蒙面人暗中保护杨国忠。这群蒙面人武功之高,超乎刺客们的预计。 刺客们估计不足,屡屡失手,不仅未能完成任务,反而折了不少高手。 刺客飞鸽传书,不日抵达长安李相府邸。 李林甫打开鸽子腿上的密函,眉头一皱,暗道:“杨国忠这厮身边竟有胡人高手保护? 这路人马又是何方神圣?怪哉怪哉!” …… 进入巴蜀地界,鲜于仲通亲自出面,恳请川帮姜隐农帮主予以照拂。姜帮主看在认识鲜于仲通多年的份上,应允此事。 姜帮主放出川帮介入的风声,并派川帮副帮主张芬和岷江帮帮主陈鸿鹄率众护送。 有了川帮的保护,杨国忠一行相安无事。虎贲众将这才松了口气。 到了绵州地界,永王责令虎贲军护送杨国忠进入益州。永王和杨亦蝉则按原定计划,带着永王府的一众亲随,偷偷摸入青城山。 杨亦蝉熟悉青城山的道路。为避免泄密,杨亦蝉带着永王避开青城派的巡山弟子,绕道来到青城后山的誓鬼台。 誓鬼台上寸草不生,岩石猩红狰狞,一片肃杀。人走到这里,不由胆寒恐惧。 永王李璘生平第一次来到这里,在随扈的贴身保护下,他慢慢挪到悬崖边上,小心翼翼探向幽冥谷底。 深渊寂静无声,一层薄雾笼罩在谷底上方,更衬得此处深不可测。透过薄雾,深渊宛如一张巨蟒大口,等待吞天噬地。 永王李璘一阵眩晕,汗毛倒竖,不敢再看第二眼,赶忙退回鬼戒碑旁。 永王李璘仔细打量这块大名鼎鼎的鬼戒碑,只觉材质甚为普通,并不特殊之处。 据传鬼界碑碑文乃青城道陵祖师亲手所书,碑文记载了汉安二年七月道陵祖师在青城山,大战六天魔王、八部鬼帅的故事。道陵祖师敕命众妖魔,在青城山黄帝坛下盟誓,人处阳间,鬼处幽冥。从此妖魔降服,人民安乐。 这个故事,永王李璘听杨亦蝉讲过多次,倒也不新奇。绕到鬼界碑背后,此处杂草丛生、荆棘密布,隐约可见有文字痕迹。 永王李璘颇为好奇,让随扈拔除荆棘,将石碑背后擦拭干净,认真诵读其文。看了不到一炷香功夫,永王李璘突然勃然大怒。 杨亦蝉忙问道:“殿下,出了何事?让您如此动怒?” 永王李璘怒道:“我看过了,这石碑后面的字迹不是道陵祖师当年手书,乃是新刻的。讥讽我李唐皇室不是汉人,而是鲜卑杂胡,窃取汉室江山。诅咒我李唐王朝早日寿终正寝。” 杨亦蝉不知该如何应对,就李唐鲜卑身份而言,这段文字也没说错。 永王李璘突然心念一动,从随身衣袋掏出一卷手册,快速翻动几页,勃然大怒:“果然是这个竖子!” 杨亦蝉不明就里,凑近一看,道:“这不是白复送我的那几卷武功秘籍吗?” 永王李璘道:“这几卷秘籍是白复亲手写给你的?” 杨亦蝉点头,道:“是他从少林寺回来后亲手所写,有什么不妥吗?” 永王李璘冷哼一声,道:“你再对比石碑后面刻的字!” 杨亦蝉恍然大悟。原来石碑后面的字跟白复的笔迹一模一样。 此情此景,永王李璘忍不住联想到元夕决赛,白复让自己在父皇、宗室、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的难堪一幕。 永王李璘越想越气,气急败坏对随扈们道:“给我把这石碑砸了!” 杨亦蝉大惊,赶忙拦在永王李璘身前,道:“殿下,万万不可! 我听师叔师伯们讲,若没有这鬼戒碑,囚禁于北阴酆都城的六天魔王、流放于西域边地的八部鬼帅以及这幽冥谷底的诸多妖魔鬼怪就会重返阳世,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殿下,万万不可呀!” 永王李璘一把推开杨亦蝉,怒不可遏道:“一派胡言,这些民间鬼话你也信!都是一帮青城老道,编出来骗百姓香油钱的! 如果真有妖魔鬼怪,这块普通的石碑又怎能镇得住! 来呀,给我把这石碑砸了!” 亲随们齐声允诺,掏出兵刃,三下五除二,将鬼界碑敲碎,扔入幽冥谷底。 第三百三十四章 凶兽出山 若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若无根本八字,岂能为卿为相。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寒窑赋》节选吕蒙正〔宋代〕 …… 永王李璘将鬼界碑敲碎,扔入幽冥谷底,谷底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反应。 永王李璘哈哈大笑,道:“不出本王所料,果然都是一些愚弄农妇的把戏。别耽误时间了,赶快召唤开明兽吧。” 杨亦蝉心中忐忑不安,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杨亦蝉走到悬崖边,盘腿坐下,准备施法。 一刹那,杨亦蝉一阵恍惚。当日被人凌辱,生无可恋,走投无路,一咬牙,冲上誓鬼台,跳崖自尽。 故地重游,昨日重现,她仿佛看见当日情景:一位少年师兄,奋不顾身,舍命相救。 白复如一道光,驱散寒冬,照亮了自己的永夜。 “如果没有复师兄,你早已葬身崖底,哪有今日富贵?!”一个声音从心底跳出,质问自己。杨亦蝉又羞又愧,不敢面对。 这就是她内心的深渊,无论她今日如何显赫,如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自己是欺骗不了自己的,早晚会被这深渊吞噬。 杨亦蝉大口呼吸,强行把内疚之情压了下去。 杨亦蝉解下脖颈上挂着蟒珠,蟒珠皎洁如月,放出淡淡光晕。杨亦蝉凝神静气,将意念注入蟒珠,招呼开明兽。 忽然间,只听一声野兽的巨吼,一只巨大的老虎如腾云驾雾般在岩壁上飞腾,转瞬之间,窜上誓鬼台悬崖。 这只老虎比寻常吊睛猛虎大四五倍,虎颈长着短戟般红色鬃毛,鬃毛中藏着八个头。虎头人面,威风凛凛,桀骜不驯,俾睨天下——正是青城山护山神兽开明兽。 见到杨亦蝉等人,开明兽昂首怒吼,声震环宇。 永王等人见到开明兽如此威猛,瑟瑟发抖,远远躲在岩石后,不敢靠近。 杨亦蝉轻手轻脚走近开明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杨亦蝉道:“前辈,你还记得我吗?几年前,是你从幽冥谷底把我们送回誓鬼台的。” 开明兽走近杨亦蝉,铜铃般的虎眼发出绿莹莹的光芒,虎口喘出的粗气腥膻扑鼻。开明兽嗅完杨亦蝉,发出一声嘶吼,震的杨亦蝉双耳几近失聪。 杨亦蝉惊吓不已,赶忙将蟒珠捧出,道:“你忘了吗?是我的复师兄帮你杀掉双头蛟蟒,救了你的命!” 开明兽见到蛟蟒,如见老友,眼神立刻柔和起来。它昂起头,四下打量着永王等人,似乎在找白复。 杨亦蝉笑道:“是复师兄命我来找你,还请前辈带我去瀑布后的山洞找寻巽鼎。”说罢,杨亦蝉比划出一个青铜大鼎的样子。 开明兽点点头,用虎爪比划着什么。 杨亦蝉笑道:“你说金、红两片蟒鳞啊?它们变化成两个龙纹指环戴在复师兄的手上。这次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取下来。” 开明兽虎眼一眯,将虎头凑近杨亦蝉。用鬃毛中藏着的一个虎头触碰杨亦蝉的额头。 杨亦蝉如芒刺在背,吓得心砰砰直跳,生怕被开明兽看穿什么。 不到一炷香功夫,开明兽离开杨亦蝉,径自走向永王李璘等人的藏身处,一声虎吼,凝视众人。永王等人瑟瑟发抖,几乎能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 开明兽放开众人,再次走向杨亦蝉,虎颈一伸,将杨亦蝉手中的蟒珠夺走,衔在口中,径自走向悬崖边。 开明兽扭过头,用轻蔑地眼神环视众人,发出一声震天嘶吼,震耳欲聋。 开明兽纵身一跃,窜下峡谷,如同潮水消退一般,瞬间消失在群山之间。 …… 见到开明兽离开,永王李璘长舒一口气,走到杨亦蝉身边,道:“你的法子不灵,不但没找到巽鼎下落,反倒把蟒珠丢了。早知道这么不靠谱,我就不该来益州。” 话音未落,只听头顶上空“咔嚓”一声,一道晴空霹雳,当头炸开。 紧接着山风大作,一团团乌云从幽冥谷内快速升腾,瞬间布满整个山头。天空瞬间黑了下来,从白昼变成黑夜。 紧接着,狂风肆虐、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永王等人赶忙躲入誓鬼台下方一处不大的洞穴避雨。 风雨声中,一阵阵沉闷鼓点由远及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随扈中有人赶忙附地,聆听片刻后,突然跃起,嘶声大喊:“不好!” 只见几匹白首骏马,身有虎纹,尾巴赤红,成群结队冲上誓鬼台,正是鹿蜀。 鹿蜀跑过后,接着从灌木丛中窜出几只小兽,长得像狐狸,但有鱼鳍,正是预示噩兆的朱獳。 跟在朱獳后面的几只小兽,样子像刺猬,全身通红,宛如火焰,正是代表大瘟疫的戾。 一头外形象牛的野兽也奔上悬崖,这头野兽硕大的白色脑袋上有两长四短六只角,脑门正中只有一只赤红色眼睛,身后长有一条蛇尾巴,正是传说中代表枯萎和瘟疫的蜚。 …… 一阵腥风扑面,一只头上长角,身形巨大的蛊雕从誓鬼台上方掠出,发出婴儿哭闹的声音,直扑永王等人藏身的山洞。 随扈们大惊,赶忙张弓拔剑。不等众人反应,那蛊雕剽悍迅猛,一个俯冲,雕爪抓住一名随扈,双翅一展,飞入半空。 随扈吃痛,在半空中连蹬带踹,死命挣扎。蛊雕双爪刚猛有劲,张开雕喙,两下啄瞎随扈双眼,接着狠狠地撕扯此人腹部。 随扈腹部鲜血直流,五脏六腑从腹中流出,从空中滴滴答答流下,抽搐几下,颓然死去。 蛊雕一边高飞,一边探头进入随扈腹中,吞咽着此人的心肝内脏。 场面血腥残酷,杨亦蝉一阵恶心,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吐出来。永王李璘嫌呕吐物污秽,将头探出山洞透气, 只见誓鬼台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深褐色的怪兽,身形如虎豹,虎爪锋锐,背上有一对白色的羽翼,眼珠橙黄,骨碌碌转动不停,正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 杨亦蝉大惊,一把将永王李璘拽回山洞。 穷奇迅疾如风,如飓风从草上掠过,一个腾身,从岩壁上方横窜下来,将山洞口守卫的两名随扈扑倒,不等两人挣扎反抗,一口将两人颈动脉咬断。 穷奇似乎不惧弓箭,既不躲避,也不离开,当着永王等人的面,张开血盆大口,狼吞虎咽,将这两名随扈开膛破肚,撕咬成一副骨架。 永王李璘眼一翻,昏厥过去。 将两名随扈吃完,穷奇舔舔嘴角的血迹,在山洞口又徘徊了两圈,在随扈们惊恐的眼神中,才扇动白色的羽翼,缓缓离去。 …… 第三百三十五章 降妖伏魔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 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渔家傲》李清照 …… 将两名随扈不慌不忙吃完,穷奇咧嘴一笑,舔舔嘴角的血迹,似乎意犹未尽。穷奇在山洞口又徘徊了两圈,在随扈们惊恐的眼神中,扇动白色的羽翼,缓缓逼近洞口…… 穷奇背脊一拱,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再次扑杀永王等人。 “嗖”一声,电光一闪,一只铁箭从百步外劲射而来,精准无比,射中穷奇两股之间的肛门处。 穷奇铜筋铁骨,不畏刀剑。但这一箭势大力沉,肛门又是脆弱之处,穷奇大痛,它放弃猎杀永王等人,掉过头,一声嘶吼,恶狠狠地盯着来人。 来人一袭青色道衣,一缕长髯,清瘦隽雅,手握长弓,正是青城掌门青玄道长! 这穷奇倒也狡猾,顺着岩壁东窜西跳,迅疾如飞,试图躲避青玄道长的箭矢。 青玄道长箭如连珠,射出一张箭网,将穷奇压制在方寸之间。穷奇身中数箭,箭箭射在眼睑、咽喉等要害部位。饶是刀枪不入,也痛得龇牙咧嘴。 穷奇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青玄掌门面前,四足腾空而起,张开利爪,扑了过来。 一阵腥风袭面,穷奇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凶险无比! 青玄掌门就等这一刻,只见他淡定如常,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从箭壶中,迅速拔出一支白银铸成的箭矢,一挽雕弓,将这支银箭射入穷奇口中,直插心脏! “嗷”一声惨叫,穷奇被射翻在地。穷奇铜筋铁骨,不畏刀剑,这恐怕是其唯一的命门。 穷奇心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它白色的羽翼噗嗤张开,宽约一丈。 穷奇一扇翅膀,振翅高飞,慌忙逃窜。眼看就要逃离誓鬼台,突然,双翅一软,从半空中栽了下来,口中吐出一滩碧绿色的血液。碧绿色的血液瞬间又变成一滩黑血。穷奇浑身瘫软,抽搐而死, 原来穷奇的血液遇银,立刻化为剧毒。最终结果了这上古凶兽的性命。 青玄掌门从怀中掏出一枚炮仗,点燃后射向天空,只见天空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随即,青城山四面八方响起夔鼓之声,声闻百里。 杨亦蝉想起,自己当年在惊魂峡内也见过夔。它是一头剽悍硕大、状如牦牛的野兽,全身毛色苍青,头上无角,只有一条腿。浑身上下带着月晕的光辉,吼声如同雷鸣,它一踏入寒潭,整个惊魂峡内风雨肆虐,小动物纷纷躲开。 白复曾经告诉过自己,黄帝曾经捕获过夔,以其皮为鼓,用雷兽的骨击打这个鼓,声闻百里,威震四方。 果然,夔鼓一响,漫山遍野突然现出无数火光。 数千名青城弟子,高举药熏火把,手持降妖符箓,用猎叉、护盾和捕兽网,形成一个巨大的合围圈,从各个山头铺开,一步步逼向誓鬼台。 丁书剑不顾凶险,飞身跃上领头的鹿蜀,紧紧抓住鹿蜀的鬃毛,不让自己掉下来。双腿一夹鹿蜀腹部,象骑马一样,驾驭鹿蜀驰骋。 背上载人,让鹿蜀极不舒服。它矫足腾群,在崖壁和山路间颠簸跳跃,试图将丁书剑颠下脊背。 丁书剑双手合围,死死掐住鹿蜀脖颈,引导它奔向幽冥谷的方向。鹿蜀呼吸困难,听命于丁书剑,向幽冥谷奔去。 就在鹿蜀将要跃入幽冥谷时,丁书剑飞身一跃,跳离鹿蜀,跃向悬崖边缘。崖壁空无一藤,情急之下,丁书剑用宝剑插入崖壁缝隙,滑落数米后终于刹住。只见自己脚下碎石,随风滑落深渊。丁书剑吓出一声冷汗,可算捡回一条命来。 丁书剑仰头望向崖顶,只见数百匹白首鹿蜀在领头鹿蜀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冲下幽冥谷。 在丁书剑眼中,这群鹿蜀骧首吟鸣、姿态矫健,在天空中滑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此情此景,壮美震撼,难以忘怀。 在青城弟子的驱赶下,朱獳和戾东窜西跳,左冲右突,受不了药熏和符箓,始终挣脱不出包围圈,只好尾随鹿蜀,窜回幽冥谷。 “腾腾腾”,蜚象一头疯牛,横冲直撞,撞入捕兽网,数十名青城弟子都拉不住,将几名弟子撞飞,坠落山崖。 眼看着蜚就要脱困而逃,青邈、青崖、青朴、青霄、青驰等道长越众而出,将蜚包围在场地中央。 青邈道长居北辰中枢,指挥众人结成北斗七星阵法。众位长老默运三花聚顶神功,一道道纯玄真气注入中枢,加速运转玄天大阵。 玄天大阵厉害无比,蜚冲击大阵,如同撞在巨大的蜘蛛网上,一身蛮力无法施展。更玄奥的是,蜚的每一次撞击,都让玄天大阵更加坚韧强悍,如同铜墙铁壁。 待到蜚走投无路,精疲力竭之时,青霄、青驰道长转守为攻,两条长鞭激射而出,紧紧锁住蜚身后的蛇尾。 青崖道长腾空一跃,用尽全身气力,将刻有符箓的三尖两刃刀狠狠插入蜚脑门正中的那只赤红色眼睛。 这只独眼正是蜚的命门所在。只听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轰然倒下。 …… 蛊雕狡猾无比,眼见群兽被青城弟子降服,就知道大祸将至。它剽悍迅猛,双翅一展,飞入半空。 蛊雕越飞越高,眼看就要御风逃脱,只听一声弩箭破空之声,一只铁箭迅疾如风,正中蛊雕胸口。 蛊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半空中坠落,直落幽冥谷底。 致命一箭正是青玄掌门射出。 只见青玄掌门跨立在誓鬼台上,手挽雕弓,弓开满月,射天狼! 一个时辰之后,幽冥谷内逃出的凶兽要么被赶回谷底,要么被青城弟子击杀,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 忽听一声貔豹嘶吼,如天崩地陷,山裂水发。 青城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又是何等凶兽! 只见开明兽一声虎吼,一跃而出,率领数百只山魈,杀气腾腾出现在誓鬼台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逐出师门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 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渔家傲》李清照 …… 只见开明兽一声虎吼,一跃而出,率领数百只山魈,杀气腾腾出现在誓鬼台上! 青城众弟子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见到如此众多的山魈,顿生气馁沮丧之感。 就在众人万念俱灰之时,青玄道长放下雕弓,越众而出,步履稳健,面露欣喜。 青玄道长走到开明兽跟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中:两人仿佛多年好友,紧紧拥抱。 青玄道长挠挠开明兽的脖颈,笑道:“老友,好久不见!” 开明兽喜不自胜,憨态可掬,不断用虎头蹭着青玄道长的胸口。 嬉戏一番,开明兽叼着青玄道长的衣襟来到悬崖边。 顺着开明兽所指的方向,幽冥谷最远之处,天际线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在黑云和蜀山山巅之间,有数道黑色龙卷风,冲天而起,仿佛长鲸汲水。 青玄道长神情肃穆,叹道:“这些年,为了应对‘杀破狼’格局,我们做了种种部署。却没想到,竟然在鬼界碑这个众人皆知的地方出了纰漏,可见一切皆是天数。 六天魔王、八部鬼帅,被囚了数百年,终于脱困而出,必然会变本加厉地兴风作浪,中原大地必有一场浩劫。大唐危矣! 事到如今,唯有希望此前布下的几枚闲子,将来能发挥作用。” 开明兽仰天虎啸,仿佛在发泄心中的愤怒。 鬼界碑被凿碎,开明兽原本在幽冥谷内镇压蠢蠢欲动的妖兽。 就在此时,杨亦蝉用蟒珠做法,将开明兽召唤出谷,让开明兽生生错过了围堵妖兽的最佳时机,使得部分妖兽逃出了幽冥谷。 开明兽率领数百只山魈出现在誓鬼台,不是针对青城弟子,而是赶来扑杀出谷外逃的妖兽。 眼见妖兽被围剿完毕,开明兽放下心来。他与青玄道长畅谈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率众山魈离开。 …… 跟开明兽道别后,青玄道长返回誓鬼台。 此刻,大局已定,青邈、青崖、青朴、青霄、青驰等长老从青城各处山头,飞奔过来。 青玄道长在青城生死存亡之际,破关而出,带领青城弟子围剿凶兽。众弟子欣喜万分。 镇守青城山,伏魔幽冥谷,数百年来,青城一直有一套完整的应急预案。 今日鬼界碑被凿碎,青城派内,警鼓齐鸣。数千名青城弟子仗剑而起,拿起各种降妖法器,按照多年来习练的阵法,发动降妖伏魔大阵。 青玄道长正在后山悔过洞闭关惩戒,闻警鼓四起,就知大事不妙,权衡利弊,破关而出。 最终,带领青城弟子将妖兽或杀或赶,驱逐回幽冥谷,避免了妖兽杀戮百姓、传播瘟疫、为祸人间。 只可惜,鬼界碑一毁,六天魔王、八部鬼帅脱困而出,势必附身凡尘诸人,刀兵再起,杀戮再现。 …… 永王一众正准备趁乱开溜,从后山一条小道,悄悄溜下山去。 青城弟子发现其行踪,一番交手后,将永王等人捆绑,押送至誓鬼台前。 被打晕的青城弟子将此前情况汇报给青城诸位长老。 青崖道长看见杨亦蝉,怒不可遏,道:“杨亦蝉,你身为青城弟子,竟然勾结外人,损毁鬼界碑,闯下滔天大祸,你可知罪?” 杨亦蝉浑身哆嗦,膝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大胆,杨将军乃是陛下赐婚的永王妃,岂能由你们江湖门派处理!”永王的随扈厉声喝道。 丁书剑闻言望向杨亦蝉,正好和杨亦蝉的目光遇上。杨亦蝉颇为尴尬,赶忙把头调开。 青城诸位长老一愣,望向永王李璘等人。 永王李璘傲然道:“本王乃大唐皇帝陛下第十六子——永王李璘,奉陛下之命前来巴蜀公干。 汝等大唐子民,还不快给本王松绑!” 青崖道长大怒,道:“竟敢冒充李唐皇室!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重重地打!” 因剿杀凶兽,青城今日也折损了数十名弟子。行刑弟子义愤填膺,手持家法,一步步逼近永王等人。 永王李璘惊声尖叫,道:“我有御赐金牌,见金牌如见圣上!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且慢!” 青邈道长手一摆,叫停庭杖,望向青玄道长。 青玄道长点点头,从众长老中走出,道:“天子受命于天,旨在替上天去行使天命。 蜀山自古为天地乾坤之风向,阴阳生死之界碑。青城一脉守护青城山,防止魔王鬼帅兴风作浪,为祸人间,也是行使天命。 就这一点而言,我青城和历代帝王一样,都是在上天的授权下,各司其职,互不节制! 我青城一脉的存在,是为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你李唐皇室! 今日,你们捣毁鬼界碑,解除对魔王鬼帅的封印,导致天下刀兵再起,生灵涂炭。就依此罪,我也可以将尔等先斩后奏!” 青玄道长眼神犀利,言之戳戳,吓的永王李璘一声冷汗。 情急之下,永王李璘大喝一声,道:“我之所以凿碎鬼界碑,是因为你们青城弟子白复在鬼界碑碑身背后,题写反诗。讥讽我李唐皇室是鲜卑杂胡,窃取汉室江山。还诅咒我李唐王朝早日寿终正寝!” 青崖道长轻蔑一笑,道:“你说白复在碑文背后题写反诗,可有证据?” 永王李璘一脸得意,道:“当然!我仔细勘验过,碑文背后字迹不是道陵祖师当年手书,乃是新刻的。而且,字迹跟白复的笔迹一模一样! 碑文我都拓下了,你们就算想袒护,也袒护不成!” 青城弟子从永王随扈身上搜出两卷拓文,交给青城众长老传阅。 青崖道长指着拓文,道:“你说这是白复字迹?” 永王李璘哈哈大笑,道:“当然!难不成,你们青城想集体抵赖不成?”说罢,只见青城众长老面面相觑,脸现鄙夷之色。 青邈道长长叹一声,指着拓文道:“你说这字迹不是道陵祖师当年手书,乃是新刻,此言不假。 但此字迹怎么可能是白复所书?此诗文乃数十年前,则天皇帝驾临青城时,亲笔所题!” 永王李璘呆立当场。 要知武曌女皇临朝是李唐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李唐宗室几乎被武曌屠戮殆尽。 玄宗登基后,下诏将武曌的器皿用具一概销毁。永王李璘确实没有见过则天皇帝的字迹。 “可是,白复为何要模仿武曌的笔迹写下武功秘籍?”永王李璘彻底蒙了。 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父皇阴冷的眼神,永王李璘不寒而栗。 青玄道长深深凝视着永王李璘,道:“大唐之乱,虽不是因你而生,但却是由 你而起。 我们会将今日之事奏报给朝廷,你好好想想怎么向你的父皇解释吧!” 说罢,青玄道长转头望向杨亦蝉,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青邈道长见之,痛心疾首,一声长叹。 青玄道长徐徐说道:“杨姑娘,你太令师长们失望了! 损毁鬼界碑,按照青城门规,你最少应幽闭十年。念你出言劝阻,极力制止,尚有一丝善念,不以此律责罚你。 但你勾结外人,欺瞒师门,青城已容不下你。今日责令将你永久逐出青城!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青城弟子,行走江湖,所做作为,再与青城无关! 你与青城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望你好自为之!” 杨亦蝉闻言,如被五雷轰顶。 逐出师门,日后再也没有颜面面对武林同道和虎贲诸将。即使贵为永王妃,这也是一段难以弥合的耻辱。 宣布完毕,青玄道长脸色一沉,喝道:“来呀,把今日损毁鬼界碑之人拖下去,无论王侯庶民,一律杖责一百! 行刑完毕,交给益州官府,押送长安!” 第三百三十七章 鏖战之后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玄都观桃花》刘禹锡 …… 杖责完毕,永王、杨亦蝉等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骨断筋折,伏在地上,痛苦呻吟,再也没有了趾高气昂的嚣张气焰。 青玄道长命人将永王等人抬入客房,涂抹上金创药,固定好夹板,待伤势转好,移送益州官府。 …… 善后完毕,青玄道长向诸位长老一抱拳,道:“诸位师兄师弟,情非得已,我才破关而出。 闭关惩戒的刑期还未执行完毕,我现在就返回后山悔过洞,继续服刑。” 诸位长老苦苦挽留,青邈道长拉着青玄道长的手,劝道:“掌门,天下即将大乱,还请掌门不要再默守陈规了,尽快执掌青城一门啊!” 众位长老道:“青邈长老所言极是,还请掌教重掌山门啊!吾等愿追随掌门,斩妖除魔、救助天下苍生!” 青玄道长道:“今日破关而出,实属无奈。倘若借机逃避刑责,将来我青城的门规何以服众? 大家的心意,我心领了。我即刻入关服刑,争取早日出关,再来相聚。” 青玄道长向数千弟子拱手一礼,依依惜别。道别后,飞身上崖,几个起落,转瞬消失在群山之间。 数千青城弟子匍匐在地,跪拜相送。 …… 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李林甫正在批阅奏折。连续数日处理公务,他面色暗淡,体力有些不支。 暗中保护杨钊的胡人武士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火烧巴蜀会馆,嫁祸自己的那帮胡人。 竟然有一支没有登记在册的胡人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在京师。他们想要做什么,自己竟然一概不知。倘若京师有变,他们就是一支奇兵。 这件事最近数日,一直萦绕心头,但苦于一直没有线索。 这日他调阅虎贲军卷宗,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当看到郦雪璇洛阳途中遇袭击,刺客中竟有胡人时,李林甫仿佛捕捉到了一丝讯息。 就在鬼界碑被毁损时,李林甫灵光乍现,他将笔搁下,对李岫道:“为父猜到这帮胡人武士的来历啦!” 李林甫搁笔起身,突然腿一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 这一日,杨亦蝉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江荷荷坐在床头,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 杨亦蝉挣扎着想要起身。江荷荷赶忙把她按住,道:“快躺下,倘若断骨错位,再接可就麻烦了。” 江荷荷是杨亦蝉在青城时最好的同门,此刻见到,恍如隔世。 江荷荷叹道:“你许配给永王的事,我听说了。唉,你当年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和复师兄好上,我们都很羡慕你,怎么说散就散了呢?” 杨亦蝉沉默不语,好半晌才道:“复师兄脾气太大了,我们不适合。 其实他本性也不坏。就是脾气太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我要是稍微做错一点,他也不听我解释,大发雷霆摔东西。 更有甚者,破门而出,数日也不搭理我,对我冷暴力……” 江荷荷深深凝视着杨亦蝉,幽幽道:“杨妹,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 江荷荷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她把一个长木匣放到杨亦蝉床前。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杨亦蝉,道:“差点忘了,书剑师兄让我带封信给你,信上有你父亲在成都龙泉驿的住所地址。” 杨亦蝉大喜,边拆信边说:“替我谢谢丁师兄,等我身体好些了,我就去看他。” 江荷荷脸上尴尬,指着长木匣道:“丁师兄下山了,临走时让我把这柄剑和《明堂针灸图》还给你。 他说这两样东西太贵重了,他身份卑微,用不起!” 杨亦蝉楞在当场,一行清泪滚落下来。 自打她成为杨钊之女后,被人追捧呵护,交际于名媛贵妇之中,真没把青城师兄妹的友谊当回事。 可当这一切默默逝去后,当年那种如浮萍飘零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 数日后,永王等人伤势略好。青城弟子将他们抬至山下,套上牛车,押送至益州官府。青城弟子们一路上冷言冷语,没什么好脸色。 见到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和杨国忠,永王李璘怒发冲冠,勒令鲜于仲通调动剑南军,挥军北上,踏平青城山。 鲜于仲通赔笑道:“小王爷,不是本帅不肯,实在是这事闹的太大了。 小王爷,你有所不知,毁损鬼界碑,放出妖兽,历朝历代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青城创派祖师道陵天师奉天护法,传下斩妖剑,生杀予夺!上可卫道诛仙,下可斩妖除魔,更别说咱们凡人了。 青玄掌门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要是由着性子了,陛下也拿他没有办法。 蜀山是什么地界啊?那是神魔魂魄聚集所在,不受凡间律法的节制啊! 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事传到京城去,恐怕陛下龙颜大怒啊! 我建议小王爷负荆请罪,就按青城的建议,坐着囚车回京,以息陛下雷霆之怒啊!” 永王勃然大怒:“什么?让我坐囚车!门都没有!我堂堂亲王,自囚回京,岂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鲜于仲通一躬到底,劝道:“小王爷,还请三思啊!” 永王一拐杖将鲜于仲通打翻在地,拂袖而去。 …… 又过了数日,京师五百里加急,从驿站快马送到剑南节度使府衙。圣上宣旨,因宰辅李林甫病倒,特命杨国忠结束南诏之行,速速赶回长安。 征战南诏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杨国忠更担心出了巴蜀地界,离开川帮的保护,凶多吉少。所以,杨国忠到了益州,再也不想南下征战。一直以三军粮草未到,拖在益州不前。 此时,听到陛下召回的圣旨,杨国忠大喜过望,如沐春风。他领取圣旨,跪谢天恩。 为避免夜长梦多,杨国忠找来鲜于仲通,匆忙交接后,连夜启程,赶回长安。 永王李璘也觉来巴蜀之后,晦气不断。他不顾腿伤未愈,以保护杨大人为名,带着虎贲军一起离开益州。 鲜于仲通见南诏军情紧急,再也耽误不起,赶忙率领大军开拔南诏。 杨亦蝉被一个人扔在剑南节度使府衙,仅由几个侍女照看。杨亦蝉孤单失落,愤懑郁结。 第三百三十八章 父女重逢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歌子》张志和(唐) …… 腿伤痊愈后,杨亦蝉按照丁书剑给的地址,来到了成都郊外的龙泉驿。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正所谓,二月桃花、春江水涨。 站在山坡上望去,烟雨青山,渔舟白鹭,龙泉驿十里桃花,缤纷绽放,满眼芬芳。人站在这里,顿生世外桃源,归隐恬淡之感。 杨亦蝉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杨亦蝉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杨尔滨居住的庄园。庄园占地颇大,可见丁咚家境殷实阔绰,随便送白复一个园子,就是如此手笔。 扣开门,仆从质朴,侍女精致,杨亦蝉放下心来,知道父亲一定生活的很安逸。 杨尔滨听说女儿到访,半天没缓过神来,突然丢下茶碗,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冲向前厅。 杨亦蝉见到老父亲,泪流满面,跪倒在父亲膝下,放声哭泣。 …… 杨亦蝉犹豫了许久,还是把自己跟母亲尹凤蓝相认的事说了。 杨尔滨听完,面色如常。 他对杨亦蝉道:“甚好。她也算有了归宿,不用终身飘零。 蝉儿,你不用顾虑我的感受。在益州这几年,我田园山水,恬静自在,你母亲的事情我终于想明白了。人啊,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归宿。” 说完这些,杨尔滨慈爱微笑,问道:“我们上一辈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我现在更关心你,你和白少侠可曾婚配? 这个白复,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从别人的口中对他了解不少。 他当年在益州一带悬壶济世,靠一把银针救治了不少百姓。有几次我去酒楼茶肆吃饭,无意中提起白复,他们得知白复是我未来的女婿,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的钱。呵呵。 一个在乡亲们眼中口碑甚好的人,我想也差不到哪去。 川帮上下更是对白复赞不绝口。承他的情,川帮把我照顾得非常好,衣食无忧,诸事不愁。 白复的兄弟伙丁咚、陈鸿鹄等人,时不时也过来看看我,陪我吃酒耍牌、赏曲听戏,让我能安享晚年。” …… 杨尔滨的话题让杨亦蝉颇为尴尬,她搅着手指,幽幽叹道:“我和复师兄已经分手了。” 杨尔滨一愣,半响不语。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虽不知道你和白复之间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有合理的理由。 为父只是感慨,这么好的孩子,你们怎么没能走到一起。” 杨亦蝉眼神一黯,但转瞬即逝。她微微一笑,道:“爹,你也不用过分操心。我已经找到了好归宿。 圣上已经把我许配给了永王殿下。现在我已经是永王妃了。这次来,就是想接父亲回长安,参加我们的婚礼。 以后,您老就可以在京城安度晚年咯。” 说罢,杨亦蝉把永王呼风唤雨的权势和对自己的爱宠添油加醋一番。 杨尔滨越听,表情越是难看,强压着火,让杨亦蝉把话讲完。 听罢,杨尔滨眼中隐现怒容,道:“蝉儿,我告诉你,咱们没有那种大富大贵的命。不珍惜眼前人,盲目攀龙附凤,将来追悔莫及呀!我就怕你学你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杨尔滨很想发通脾气,痛斥女儿一顿,但见杨亦蝉泪眼婆娑,心也软了。 杨尔滨叹道:“蝉儿,我是老了,而且远在巴蜀,但心还没瞎。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沉迷权力的豪门子弟,都是把婚姻当工具,不会真把你放在心上的。 永王追求你,手段热烈,无所不用其极。我一听就明白了。他看上的不是你,而是你背后杨氏三姐妹的外戚势力。 可你毕竟不是弘农杨氏真正的血脉。你母亲耍的小聪明,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只是现在有利可图,他们故意不挑明罢了。 一旦君王老去,贵妃失宠,杨氏一门就会折戟沉沙。现在有多风光,将来就有多凄凉。而你,就会被他们当做弃子,无情的抛弃。 你母亲貌似精明,其实愚蠢。一辈子吃亏就吃在:没有大智慧,全是小聪明。” …… 离别时分,杨尔滨指着杨亦蝉带来的礼盒,道:“蝉儿,你把这些贵重的礼物都拿走吧,估计都是那个什么亲王送的吧。我不需要,更别让人家觉得我们贪婪。 长安我是不会去,你也不用再劝了。 我在成都待着很好,这里生活闲散安逸,很对我的胃口,我是真的喜欢。我呀,就在这里终老咯。”杨尔滨手捋胡须,哈哈一笑。 回府的路上,杨亦蝉愤愤不平、心境难以平复。 杨亦蝉觉得父亲简直不可理喻,心道:“唉,父亲在小地方呆惯了。说起来,年纪也不算老,怎么感觉越活越糊涂了,完全跟不上天下大势了。” 但不知为何,杨亦蝉又觉得父亲的话隐隐绰绰,有些道理。这点隐忧让她患得患失,夜不能寐,愈发难受。 第三天再去探望父亲时,杨尔滨已经不知所终。 庄园的侍女们告诉杨亦蝉,杨父待着几名仆从,前日一早就已启程。据说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开了,杨父去峨眉山赏花踏青、寻仙访道去了。 …… 千里之外的白复并不知道,在龙泉驿还有一位老人惦念着他。最近一段时日,他正忙于破解隐太子密室里的‘转轮藏’。 这天黄昏,等庆王府的工匠们陆续离去后,白复把府门一闭,开始行动。波斯公主波妮阿蒂让将军阿尔伯兹站在屋顶放哨,自己带着孙大善人和土行孙来到鱼沼飞梁。 孙大善人打开蟠龙柱上的机关,将鱼沼内的水放去,现出密道,进入密室。 孙大善人看着藏经橱转轴上的数字、刻度和卡槽道:“这几日我们大概推测了几组最有可能的数字,分别是毗沙门天王的生辰、隐太子的生辰八字、隐太子生母的生辰、隐太子被立为储君的日子。 如果再猜不对,就真没有办法啦。” 白复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试试吧,总比在这里干瞪眼强。” 众人达成一致。 孙大善人轻轻拨动藏经橱转轴上的数字,第一次尝试的是毗沙门天王的生辰。对应数字拨到卡槽时,没有任何动静。 孙大善人长吁了一口气,继续拨到第二组数字——隐太子的生辰八字,转轮藏’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孙大善人脸上的汗渗了出来,他舔了舔嘴角,自我安慰道:“没事的,就算第三次拨错了,应该也还有两次容错机会,不会有事的。” 大家对望一眼,点头支持。 孙大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要拨动第三次。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三、二、一” 就在孙大善人即将拨动刻度上最后一个数字时,他突然停住,咽了一下唾液,道:“诸位,这一下要是弄错,各位可能都要陪葬于此。 我建议让我二弟先出去,保我家一条血脉。 你们两位留一人在此即可,见证藏经橱里的宝物。谁留谁走,你们自行商量。” 孙大善人和土行孙两兄弟对望一眼,土行孙紧紧抱住孙大善人,道:“大哥,咱们都有孩儿了,有他们传承血脉就可以了。若真有不测,咱们就一起去地府侍奉爹娘。” 白复对着波妮阿蒂洒脱一笑,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要真有这个时刻,那我留下。 还请殿下暂时撤离,静候佳音,用波斯美酒为我们庆功!”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收敛笑容,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凝视着白复,一字一句念道:“你是第一个见过我容颜的男子,生死关头,我要和你在一起!” 白复一愣,忽然一阵莫名酸楚。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灿烂一笑,不等白复回应,她走到孙大善人跟前,道:“最后一位数字是几?让我来吧。” 波妮阿蒂将最后一个数字拨入卡槽,只听‘咔挞’一声…… 第三百三十九章 轮藏之秘 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 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人月圆·重冈已隔红尘断》元好问(金) …… 波妮阿蒂将最后一个数字拨入卡槽,只听‘咔嗒’一声…… 藏经橱的橱门应声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颇大的铜匣,还有一尊毗沙门天王的纯金雕像。橱身四壁雕刻着毗沙门天王率下无尽的天龙八部、各路神祇等侍从。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打开铜匣,匣内果然有无数卷用波斯文誊写的羊皮卷。波妮阿蒂大喜道:“没错,这就是花拉子密的一生的心血了!”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对白复道:“这些羊皮卷是在你府邸里发现的。根据波斯的律法,这些羊皮卷的所有权是你的。 看在我们协助你发现密室的份上,还请你允许我复制这些羊皮卷,将其副本带回波斯。” 白复一愣,笑道:“那是当然。公主殿下客气了。” 孙大善人却被这尊毗沙门天王的纯金雕像所吸引。这尊纯金雕像与“转轮藏”焊接在一起,是“转轮藏”的藏心所在,不可等闲视之。 这尊毗沙门天王的纯金雕像身色如旃檀黄金,面色微怒。头戴饰有黄金和宝石的宝冠,上尊身被珍贵的珠宝缀满,尊身后两条飘逸的绿丝帛带蜿蜒至莲花座上。右手持着各种珍宝镶嵌装饰之胜幢。左手托着一只能变吐无尽宝藏之吐宝鼠。坐下一骑红鬃白狮子,狮口大张,能吐财宝,解救贫苦众生。 孙大善人轻轻转动这尊雕像,将代表毗沙门天王生辰的数字拨入卡槽,雕像眼中的宝石瞬间发出奇异的光芒。 “转轮藏”随之旋转起来。这个八角形的重檐亭子越转越快,从黄铜鎏金之色变成铁水淬火的红彤颜色,如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从昂嘴、垂花吊筒、瓦作等铜料部位散发出巨大的热量,这温度如此之高,瞬间让四人汗流浃背、衣衫嗤嗤冒烟。 孙大善人道:“不好,快走!再不走,这藏经橱恐怕要爆炸。” 波妮阿蒂拎着铜匣,四人赶忙从洞口的螺旋梯级盘旋而上,眼看就要脱困而出。 就在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鬼界碑被毁,长安城里大地震动。只见,地动山摇,天崩地陷。 暗河之水奔涌而出,铺天盖地冲入鱼沼,倒灌入密室之中。 孙大善人走在最后面,脚步不稳,被强劲的水浪打回密室之内。鱼沼之水如巨瀑,瞬间将密室灌满。 孙大善人不会游水,情急之下愈发忙乱。手忙脚乱,呛水几口,扑腾几下,被洞口的旋涡卷入密室。 眼看着孙大善人就要溺水而亡。白复从飞梁上鱼跃而下,一个猛子扎入鱼沼,顺着水流,冲入密室。 白复水中视物,只见孙大善人沉入密室水底,已然昏厥过去。白复单手一托,脚底踩水,徐徐上浮,将孙大善人从密室洞中托出。 就在此时,地震余震再次爆发,鱼沼剧烈晃动,洞口旋涡瞬间产生巨大的吸力,将白复卷入密室水中,密室洞口缓缓闭合。 由于坎鼎真气的缘故,白复在水中闭气时间极长,能在水中待上数个时辰不用换气,倒也无惧。 但此时快速旋转的“转轮藏”让密室变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密室之水沸腾翻滚,比沸水还要炙热。 白复身体被沸水大片灼伤,疼痛难忍,情急之下,一拳挥出,试图将“转轮藏”捣毁。 “转轮藏”感应到了白复拳劲中的坎鼎真气,旋转得更加疾速。无数绣花针大小的红色光芒从“转轮藏”中激射而出,扎入白复的体内。 白复周身遍布针芒,如亿万只马蜂尾刺针入体内,蜇痒无比、炙痛难忍。 白复不敢再攻击“转轮藏”,调过头,一拳轰向铜壁,看能否将密室打个缺口。白复一拳下去,竟将铜墙打出拳头大小的凹陷。 铜壁虽未被击穿,但一拳下去,白复不但没有指骨破碎,针扎之痛倒有不少缓解。白复捏紧双拳,一拳接一拳,轰向铜墙,竟将铜墙打出无数个拳头大小的凹陷。 就在此时,“转轮藏”一声龙吟,无数箭矢大小的紫色光芒再次射向白复。 命悬一刻、生死攸关之际,白复丹田鼎炉“轰”一声被点燃,护体真气再次涌出。白复周身现出一道金光,迎向紫色箭芒。 只听一声霹雳巨响,铜墙铜壁铸成的密室,瞬间炸开,整个鱼沼飞梁被夷为平地。 白复傲立在地坑中央,全身赤裸黝黑,如被雷劈,皮肤表面电光闪烁、刺啦作响。 白复双瞳紫电流离,披发飞舞,杀气凛冽,宛如神魔! …… 第三百四十章 绝世神兵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南陵别儿童入京》李白 …… 劫后余生,大家都心有戚戚。 孙大善人和土行孙对白复深深一躬。孙大善人道:“白少侠,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白复赶忙把两位托起,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转瞬间生离死别,恍如隔世。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笑中带泪,望着白复,欢喜的说不出话来。 孙大善人问道:“白少侠,密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复把刚才的经历描述一遍。讲到惊心动魄处,饶是知道白复平安脱险,大家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白复回问道:“转轮藏怎么变成了炼丹炉?如此炽热?” 孙大善人摇摇头,道:“在下也不知,数十年江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机关。”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有人轻轻叩门。 众人对望一眼,现下长安城里余震不断,此时登门,不知何许人也? 白复点点头,土行孙将府门打开,见到来人不由一愣 门口站立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唐诗仙李白。 李白冲白复点点头,也不搭话,直接入府,熟门熟路,径直走到鱼沼飞梁。他看了看地坑,又看了看白复,笑道:“难怪剑圣师父高看你一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复闻弦歌,知雅意,问道:“青莲师兄,何出此言?这鱼沼飞梁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白一撩衣袍,在台阶上盘膝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轻抿一口,道:“既然鱼沼飞梁不复存在,我也就不用再隐瞒了。 这故事说起来话长,要从隋文帝杨坚讲起。 你们可曾听说过大禹九鼎?” 白复心念一动,尚未说话。 孙大善人笑道:“大禹九鼎,国之重器!天下谁人不知?只是始皇帝一统天下后,这青铜九鼎离奇失踪,不现人间。怎么,隋文帝杨坚找到啦? 不对,没听说大隋明堂上出现过青铜九鼎啊?” …… 李白点点头,道:“大隋确实没出现过青铜九鼎,但找到了九鼎的残片。隋文帝杨坚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无意中获得了一只青铜铸成的螭龙。 这只螭龙造型古朴厚重,神态威猛强悍。细看下来,应该是一只硕大的青铜鼎的鼎足。 越王杨素等人翻阅上古文献,根据绘制的大禹九鼎的图案推断,这只硕大的青铜鼎应该是九鼎之一。 杨坚大喜,将这只螭龙雕琢成一枚青铜印玺,爱不释手。从此,青铜螭龙印玺成为大隋传国九玺之一。 隋文帝在位二十四年间,锐意改革、政绩卓著。但晚期逐渐多疑,杀害功臣,并且听信文献皇后之言,废黜太子杨勇,立晋王杨广为太子,埋下了亡国的祸根。仁寿四年,在仁寿宫离奇去世。 隋炀帝杨广登基后,青铜螭龙印玺成为他最钟爱之物,寸步不离,跟着他一路南下扬州。 宇文化及发动江都政变,弑杀隋炀帝,大隋皇室的宝物皆落入宇文化及手中。 没过多久,宇文化及率军北归,途中被魏国公李密击败。武德二年,宇文化及终为夏王窦建德擒杀。两千多车宫女、珍宝尽入窦建德囊中。 随后,秦王李世民征讨洛阳王世充,窦建德来救。 武德四年,两军反复鏖战四五次,最后秦王李世民大败窦建德。窦建德逃跑到牛口渚,被秦王麾下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活捉。 窦建德战败后,窦建德之妻曹氏,率窦建德的左仆射齐善行、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及其他夏国官员属吏,进献山东土地,交出夏国的八枚印玺,向唐朝投降。同年七月,秦王李世民把窦建德押到京城,在长安闹市斩首示众。 窦建德之妻曹氏,本想用青铜螭龙印玺换窦建德一命。但秦王李世民将窦建德押到长安后,没有兑现招降窦建德余部的承诺——保留窦建德的性命。 窦建德之妻曹氏一怒之下,使出了二桃杀三士的计谋,将这枚青铜螭龙印玺敬献给了秦王李世民的死敌——太子殿下。 花拉子密在赏玩这枚青铜螭龙印玺时,无意中发现青铜螭龙拥有无上能量。此时,正是太子与秦王夺嫡争储、你死我亡之际。 于是太子殿下将青铜螭龙印玺交给花拉子密。希望花拉子密利用波斯帝国神秘的炼金术,提炼青铜螭龙拥有的无上能量。 花拉子密经过数月研究,制造了‘转轮藏’,秘藏于鱼沼飞梁下的密室。转轮藏’犹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旦运行起来,灼热无比。 这鱼沼和地下暗河之水,就是用来冷却‘转轮藏’之用。 花拉子密将青铜螭龙印玺一分为二,分别冶炼。经过无数次试验,花拉子密用螭龙龙首,率先炼出一枚螭龙金丹。每日用螭龙金丹吞吐修炼,可获无上神通和智慧。 剩余螭龙龙身,花拉子密试图炼出一套毗沙门天王的龙鳞战甲和一把绝世神兵。只要把太子殿下的明光铠甲和兵刃放入密室,用‘转轮藏’放射出光芒照射战甲和兵刃,就能重塑金身,凡铁亦成神兵。 螭龙金丹代表权力和权谋,龙鳞战甲和绝世神兵代表武力和战争。太子若有这三件宝物加持,定能战胜秦王,顺利登基,横扫天下。 没料到,太子亲信玄武门禁卫总领常何竟是奸细,将太子炼出金丹之事密报给了秦王。 生死存亡之际,天策府率先发难,秦王李世民假传圣旨,让太子怀揣金丹,从玄武门入宫,向太祖皇帝敬献金丹。 此时,正是炼制战甲和绝世神兵的关键时刻,花拉子密无法分身,所以没有护驾太子殿下入宫。这也成了花拉子密一生最为愧疚之事,死不瞑目。 现在回想,主要是太子没料到秦王做事如此果断狠辣,胆敢在玄武门动手,弑兄杀弟,囚禁父皇。 随后,天策府诸将率兵攻打太子和齐王府邸,太子之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齐王之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等幼儿都被残忍杀害。 为保太子血脉,花拉子密功亏一篑,只好放弃炼制战甲和绝世神兵,带着太子仅剩的幼子连夜出京,逃亡西域。 太子被杀后,螭龙金丹自然落入秦王李世民之手。 所幸‘转轮藏’这个秘密只有太子和花拉子密两人知道,才将谜底留到了今天。” 李白一口气将这个惊天秘密讲完,众人目瞪口呆。 白复叹道:“可惜转轮藏还未炼出龙鳞战甲和绝世神兵,刚才就已损毁。” 李白笑道:“我的傻师弟,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能被‘转轮藏’放射出的光芒照射,凡铁也能重塑金身,成为神兵。 我不知你的肉身为何能承受如此炽热的光芒,但你既然不死,金身既被重塑。你的身体,很可能一不小心被这炼丹炉炼成了绝世神兵! 正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是福是祸,看你的造化啦!” 此言如晴天霹雳,白复瞠目结舌,楞在当场。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突然问道:“谪仙人,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鱼沼飞梁下‘转轮藏’之秘。 花拉子密也定传下炼制战甲和绝世神兵之法。你剑术乃是剑圣裴旻亲传,为何你不依法打造神兵利刃,持之横行天下?” 李白醉眼迷离,淡然一笑,道:“这青铜螭龙太邪,从隋文帝杨坚开始,持有之人,无一善终。我不认为我福泽深厚,能命硬渡劫。 再说了,战甲神兵都是征战杀戮的凶器。如今天下太平,造出来又能作甚?再将秦王一脉赶尽杀绝?唉,都是兴圣皇帝李暠的子孙,何苦来哉。 你不也管我叫谪仙人吗?既是谪仙人,下到凡间,也只是游戏一场而已。不落因果,更不昧因果。” 说罢,李白连灌数口烈酒,仰天大笑,推门而出,一路纵情放歌,飘然而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帝都余震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戏答元珍》欧阳修 …… 李白走后,所有人都眼神怪异地盯着白复。 白复心道:“我不会真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从此刀枪不入了吧?” 白复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没见任何异常。白复向波斯公主波妮阿蒂借来匕首,用刀刃在自己手指上轻轻一划,只见鲜血从指尖上渗出。 白复把手指展示给众人,自嘲一笑,道:“然,并没有什么龙鳞战甲,也没有刀枪不入。我还是凡夫一枚。”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就在众人打趣逗乐之间,谁也没注意,白复指尖鲜血,滴落在地面后,如水银般凝成血珠,悄然滑落草丛…… 波斯公主波妮阿蒂指着铜匣,对白复道:“这些羊皮卷是在你府邸里发现的。根据波斯的律法,这些羊皮卷的所有权是你的。 看在我们协助你发现密室的份上,还请白少侠允许我复制这些羊皮卷,将其副本带回波斯。” 白复一愣,心想:“羊皮卷上的波斯文,我也不认识。本来就打算将这些羊皮卷全部赠送你们。但波妮阿蒂如此郑重嘱咐,定有深意。” 白复随机应变,笑道:“那是当然。公主殿下客气了,就按你的意思办。” 危机解除,大家松懈下来,才发现极其疲惫,简单商议后各自回府休息。 白复和波斯公主波妮阿蒂踩镫上马,并驾而行。此时大震刚刚消停,余震不断,长安街头乱成一团,百姓中有人失去了亲人,有人家宅被毁,哭喊声此起彼伏。大街小巷,满目疮痍,宛如人间鬼狱。 …… 大明宫中,玄宗也是一宿没睡。承天门、天坛,地坛等多处宫殿崩塌。一大早,钦天监跑来禀报,太白金星在白天出现于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应是不祥之兆。 玄宗心中烦闷,正欲罢朝,让李林甫主持政务。高力士匆忙来报,李相再次中风,彻底瘫了。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怕是凶多吉少。 玄宗传旨,急招杨国忠入朝,晋升尚书左仆射。 …… 庆王李琮最近抱恙在府,连吃几服药都不见好转,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赶忙让李俨去请太子。太子李亨以探病为由,取得玄宗首肯后,来到庆王府邸。 御医问诊完毕,从庆王李琮的卧房退出,对门口等候的太子摇摇头。 御医叹了口气,轻声道:“回禀太子殿下,王爷今日回光返照,气色尚好,有什么要紧的话,尽快说吧。唉…” 李亨摆摆手,御医躬身施礼后告退。 李亨快步来到庆王的病榻前,见到李琮骨瘦如柴,面如枯槁,不禁大惊,道:“大哥,元夕见你,还风采依旧,这才几天,怎会如此?” 李琮强打精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三弟,不要难过。自从两年前查出这个病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幅残躯,竟然能拖这么久,我已经很感谢老天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次恐怕熬不过去了。大限将至,时日无多,今天恐怕是咱们兄弟俩最后一面了。我有几句话要好好交待。” 李亨闻言,潸然泪下,坐在病榻前,端了一碗参汤,亲手喂送。 李琮喝下参汤,有了些精神,坐起身来,让左右侍女,远远退下。 追忆往昔,李琮神情惆怅,幽幽道:“当年,父皇发动神龙政变,废黜则天皇帝。经年,诛杀韦后一党,剿灭太平公主。 老二和你,咱们三兄弟每日在刀光剑影中相依相偎,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也正是如此经历,诸皇子中,咱们三兄弟感情最深。 好容易熬到父皇登基,江山一统,本以为可以安享太平。没想到咱们三兄弟却成了彼此的竞争对手,而最想杀咱们的人,竟是咱们的亲生父亲!” 说道这里,李琮叹了口气,道:“二弟被杀的真相,估计你也能猜的到。这些年,你忍辱负重,当真不容易。” 李亨听到此处,泪光涟涟,紧紧握住兄长之手,道:“要不是大哥在背后支持,我都不知死了多少回。” 李琮拍拍李亨的手,道:“我的几个孩子皆是二弟子嗣,不用我说,你也会善待他们,我不担心。 临终前,我会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讲给他们,让他们不要误会你。咱哥俩唱了多年双簧,没被父皇觉察,也当真不容易。” 原来,自从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杀破狼’的格局出现,李琮就觉大事不妙。他买通宦官,揣摩圣意。 ‘七杀、破军、贪狼’三星,玄宗怀疑其中掌握兵权之人乃是太子嫡系王忠嗣将军,于是罢免了王忠嗣三镇节度使职务,秘密囚禁在天牢。 玄宗更担心‘杀破狼’中有一人是皇子,思来想去,觉得太子嫌疑最大,几次动了废立之念。 此时,庆王李琮发现自己患有绝症,为了保护李亨,高调夺嫡,将‘杀破狼’的嫌疑转移到自己身上。 李琮叹了口气,道:“跟父皇一样,我也从不怀疑‘杀破狼’之说。只不过,人选上,我认为安禄山、李林甫和王鉷三人嫌疑最大。于是一一设计除之: 三人之中,李林甫权势最大。但其仇家太多,保护甚严,我一直没有机会动手,只能借父皇之手,除掉他。 这两年,我和李林甫一直若即若离。越是刻意回避,父皇越是猜忌,怀疑我们暗地勾结。从此,李林甫恩宠渐失。 为了重新赢得父皇的荣宠,李林甫日夜操劳,比年轻时更加勤力。但他年事已高,如此殚精竭虑,时日一久,必然心力憔悴,命不久矣。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安禄山身为三镇节度使,天下军权,十之五六皆在其手,实乃国家祸乱之根源。 父皇不知因何考虑,竟能容忍安禄山频繁出入宫闱,令我李唐皇室蒙羞,被世家大族私下嘲讽。 我已经安排心腹之人在安禄山入宫时伺机下毒。就算他有谋反之心,也活不了多久。 你要尽可能把他留在长安,时间一长,没等他回到范阳,就会毒发身亡。届时,你可一举将三大节度使兵权收回。 王鉷因其弟谋逆被杀,父皇将其权力全部交给杨钊。我才明白过来,‘杀破狼’三星之一不是王鉷,而是杨国忠。 李林甫这次病瘫,我听说父皇下旨,召唤杨国忠回京担任尚书左仆射。杨氏一门,如今荣宠无匹。自古外戚太过得势,都是祸乱根苗。 我已经没有时间对付杨国忠了,还请三弟登基后,务必要剪除杨家,斩草除根! 第三百四十二章 庆王托孤 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 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人月圆·重冈已隔红尘断》元好问(金) …… 长安‘五杨’嚣张跋扈,京师早就民怨沸腾,庆王之言,与李亨不谋而合。李亨点头允诺。 庆王李琮咳嗽几声,继续道:“我死以后,父皇必然会将矛头再次对准你。 六弟李琬素有雅称,仁厚秀整,诸皇子中最不贪恋皇位。我已替你将其笼络,你可与之再唱双簧,互为犄角。 十六弟李璘虽自幼被你抚养,但此人狼子野心,脑有反骨。我这几年暗中派人观察,他一直在偷偷布置自己的势力。现在羽翼丰满,已经不甘于人下。你不可不防,切不可将机要之事托付与他,也不要让广平王李俶跟他走的太近。 王忠嗣自幼与你交好,据我所知,他被秘密囚禁在终南山麓的某处天牢。你要想办法将其救出。忠嗣将军深谙兵法,是李靖之后,当世唯一的兵家传人。他历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统兵二十七万,战功卓著,在军中威望甚高,哥舒翰等名将都是他的老部下。只要他能复出,鼎力辅佐你,陇右、朔方等四镇边军的军权皆在你手。 除忠嗣将军外,近十年来,能入我和长孙晏行法眼的,只有郭子仪、李泌、白复三人。将来天下若有大乱,此三子皆是安邦定国之人,你需要刻意笼络之。 长孙晏行月旦评,天下无双,从未走眼。他对白复格外高看一眼。白复虽然年纪尚幼,但出道以来,被川帮隐农先生看重,被徐太傅和剑圣倚重,连剑魔这种逆天改命的枭雄都对他青睐有佳,成为剑魔唯一传人。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要成大事,如此人物,定要收为麾下。 独孤家老一心想将嫡孙女独孤筱重许配给白复。可惜被筱重之母裴氏给搅黄了。妇人之见,愚不可及。独孤门阀错过这次机缘,没落之日不远矣。 不过,裴氏此举,对你却是利好。你可将白复招为驸马,成为子婿,才会誓死效命。他救过青鸾,亦是天意,你要好生利用此机缘,刻意牵线搭桥。 但有一点你务必铭记:长孙晏行说白复杀气太重,一旦刀锋开刃嗜血,很难归鞘。 长孙晏行之所以积极配合独孤阀主,撮合白复和独孤筱重的婚事,就是想借独孤筱重弈棋之道、盆栽妙艺,让其沉迷于琴棋书画之中。 徐太傅视白复为子侄,将其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唯独没有将先祖徐庶的兵法传与白复,而是不断烘焙掇山叠石、泼墨山水之技,就是希望借此熏陶白复心性,化解杀戮戾气。 所以,一旦‘杀破狼’之乱平定,天下太平,务必要夺去白复的兵权,马放南山,切不可让其继续掌兵。 温柔乡是英雄冢。要用孙权嫁妹刘备之计,让白驸马做个富家翁就好。 虎贲武举、元夕球赛,父皇将白复晾在一边、刻意打压。我就担心父皇因为当年和青玄掌门的恩怨,对其过于不公。 寒门子弟,处富贵难,处贫贱易。困苦磨砺只能让宝剑出匣、飞鹰冲天。白复天机已开,锁是锁不住的。” …… 王忠嗣和李泌天下闻名,也是自己多年知交好友。老将郭子仪忠心耿耿,仁义智勇。这三人都是当世英雄,自不必多说。 但李亨没想到大哥对白复如此推崇。托孤之言,字字烁金,岂能儿戏?李亨点头颔首,用心铭记。 说到这里,李琮气力有些不继,话音时断时续:“末了,还有一句家事不得不叮嘱。你儿李俶和李倓仿佛是隐太子和秦王的翻版。你可一定要平衡好两人的关系,调和兄弟之间的矛盾,切不可让玄武门之变再现。 对于他俩,你也不要过于苛责。皇孙们生于帝王之家,起点高,赢面大,只要不做过于出格的事,这天下终将是他们的。我们老了,但求速朽矣。 三弟,我能为你做的,能为李唐天下做的,也就这些了。前路崎岖坎坷,恐怕不会一帆风顺。广厦将倾,你身为储君,更当保护好自己,好自为之。 咱们兄弟缘尽于此,来世再见了……” 庆王李琮一口气说完,疲倦至极,慢慢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 太子李亨步出庆王府邸,遥望皇城宫阙,心情异常沉重。 因杀破狼谶言一事,父皇刻意扶持安禄山,囚禁王忠嗣,弄得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尽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破格拔擢杨国忠,制衡李林甫;甚至坐山观虎,期待庆王与自己来个鹬蚌相争,水火激斗…… 命运看似不出场,却又无处不在。命运之吊诡,就在于父皇极力想避开宿命,却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踏入宿命的陷阱。 …… 数日后,杨国忠和永王李璘风尘仆仆赶回长安。 不等翌日上朝,两人当日就奉诏入宫,在御花园叩见玄宗。 玄宗此前已收到青城的奏报,得知鬼界碑被毁乃是永王李璘所为。玄宗勃然大怒,就等着永王回京,重重责罚。 见到永王李璘哆哆嗦嗦跪在面前,玄宗怒不可遏,抄起手中鱼竿,劈头盖脸一顿抽打。永王知道犯下滔天大错,不敢躲闪。 玄宗怒道:“你娘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忤逆玩意儿,让列祖列宗蒙羞。力士,给我拟旨,革去永王爵位,贬为庶民,流放夜郎!” 永王一听,如晴天霹雳。他面无人色,嚎啕大哭,以头戗地,血披满面。 虢国夫人此刻正陪在玄宗身旁,赶忙抚慰。虢国夫人道:“永王虽然年轻,但一向行事稳重,此举必有隐情。陛下岂能单听青城一面之词,何不让永王和杨大人解释两句。 若真是永王惹下的祸事,再重重责罚也不迟。” 玄宗这才扔掉鱼竿,面色一沉,道:“事到如今,我就看你怎么狡辩!”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奸佞环伺 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 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人月圆·重冈已隔红尘断》元好问(金) …… 关于损毁鬼界碑的前因后果,回京路上,永王和杨国忠早就根据玄宗的喜好憎恶,编了一套说辞。 永王巧舌如簧,泣道:“儿臣护送杨大人到达益州地界,途径青城山。青城乃是永王妃的师门。过师门而不入,恐会被师长责备。 再加上父皇刚刚赐婚永王妃,按照礼数,永王妃也应该带我拜见师长,将陛下赐婚一事禀告师长。于是,我让虎贲军继续护送杨大人抵达成都。我和永王妃带了几名亲随上山。 刚登上青城山主峰,就听青城山四面八方响起夔鼓之声,声闻百里,漫山遍野突然现出无数火光。 数千名青城弟子,高举药熏火把,手持降妖符箓,用猎叉、护盾和捕兽网,形成一个巨大的合围圈,从各个山头铺开,一步步逼向誓鬼台,围剿猎杀从幽冥谷逃出的妖兽。 我和永王妃赶忙率亲随参与围剿,将朱獳和戾驱赶回幽冥谷,避免疫病现世人间。儿臣还凭借平日苦练的箭法,射落一只巨大的蛊雕。为驱赶妖兽,儿臣折损了三名武功高强的亲随…… 按照妖兽出逃的时间推断,在儿臣上山之前,鬼界碑就已经被损毁。青城闯下滔天大祸,为推卸责任,这才诬陷儿臣。 永王妃带儿臣上山目的,仅是拜见师长,我们无缘无故怎会跑去青城后山? 更何况,儿臣与那鬼界碑无冤无仇,毁损此碑有何意义? 儿臣实在是冤枉啊!还请父皇明察!” …… 永王李璘头如捣蒜,玄宗脸色阴晴不定。 虢国夫人伺机给永王递了个眼色,永王赶忙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玄宗冷哼道:“你说这句,不就是想讲嘛,说吧。” 永王李璘道:“庭杖时,儿臣出示御赐金牌,希望青城能守朝廷法度,查清真相,将真正的疑犯交给朝廷发落。 没想到,青城弟子不顾朝廷体面,罔顾事实,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儿臣、永王妃等人双腿打断。” 玄宗一脸鄙视,道:“闯下这么大的祸,想靠朕的金牌救你?要是朕在场,早就将尔等头颅砍下!打断腿,还算便宜你们了。” 永王李璘磕磕巴巴,道:“青玄掌门妖言惑众,非说青城一脉守护青城山,和历代帝王一样,都是行使天命。各司其职,互不节制!” 玄宗点头颔首,徐徐道:“自古天子管阳间,天师守幽冥。青玄也没说错!” 永王李璘大急,倘若再无法说服父皇,自己真要贬为庶民了。情急之下,永王李璘道:“青玄掌门还说,则天皇帝驾临青城时,当着青城弟子,讥讽我李唐皇室是鲜卑杂胡,窃取汉室江山,诅咒我李唐王朝早日寿终正寝! 则天皇帝还政于李唐皇室后,青城一脉,不但不销毁此番言语,反而将此刻碑留念。” 说罢,把鬼界碑后的拓文呈送给玄宗阅览。 提到武瞾,玄宗终于坐不住了,眯着眼看完拓文,冷哼一声,道:“这确实是武瞾的笔迹,也确实是她的文风。” 永王李璘一看有戏,壮着胆子按虢国夫人教给他的话,一字一钉道:“更可气的是,青玄口出大逆之言,说若不是他当年皈依青城,而是辅佐太平公主,今天坐在龙椅上的,还不定是谁呢?!” 高力士闻言大惊,赶忙喝止永王之言。 玄宗终于勃然大怒,一拍龙椅,喝道:“一派胡言,狂悖,狂悖!我就知道,他始终惦记着那个人,对朕处死她,心怀怨恨!” …… 按虢国夫人此前的策划,永王李璘终于成功将玄宗激怒,也侥幸保住自己的亲王爵位。 走出宫门,永王李璘心绪不宁,心神恍惚。脚步一软,从殿前台阶上滚落下去。腿伤本就未愈,这一摔,断骨错位,疼的死去活来。 …… 永王李璘退下后,杨国忠跪倒在玄宗面前,抱住玄宗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要不是陛下福泽护佑,永王犯险护送,臣险些见不着您啦!” 玄宗皱眉,道:“你好歹也是相国,哭哭泣泣,成何体统!” 杨国忠泣道:“还请陛下原谅臣失仪。臣奉旨出征南诏。从长安到益州,一路上遇到数拨刺客,要不是永王和虎贲军护卫,臣早就身首异处了。” 玄宗疑惑地望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眼观鼻,鼻观心,垂头不语。 玄宗问道:“你可从刺客身上找到线索?” 杨国忠道:“臣不敢说。” 玄宗哼了一声,道:“有朕给你做主,你尽管直言。” 杨国忠也看了一眼高力士,压低声音道:“臣怀疑是李相在幕后指使。” “可有确凿证据?” “刺客们凶残狡猾,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国忠回道。 玄宗对高力士道:“力士,涉及到李相,你亲自跑一趟吧。去兵部、吏部等处,调阅一下相关记录。看看国忠南诏之行这段日子,宇文霸他们都在做什么?还在不在长安?” 高力士躬身一礼,道:“诺!” 玄宗对杨国忠道:“朕听说李相这次一病不起。你代朕去探望李相,了解清楚病因。 李相早已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还刺杀你作甚?” …… 杨国忠听说李林甫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心中窃喜,可又满腹狐疑。 杨国忠心道:“这老狐狸老奸巨猾,诡诈多变。上次就已经装瘫骗过我一次,将我暗中招揽的朝臣一举歼灭,逐一贬斥。这次会不会又是装病,想继续诈我?” 杨国忠忐忑不安,打起十二分精神,奉旨探病李林甫。 李林甫形如枯槁,昏厥不醒,李岫唤了许久,才将父亲唤醒。 李林甫勉强睁开双目,瞳孔灰蒙、浑浊无光,往昔气势,消无影踪。李林甫盯着杨国忠,看了很久,有气无力叹道:“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 杨国忠被李林甫盯得浑身发毛,仿佛面对一头苟延残喘的头狼,虽然将死,尚有一搏之力。 “宰辅何出此言?折煞下官了。” 杨国忠连连摆手,满头大汗。不知李林甫是在诈他、诳他、还是试探他。 走出相府,杨国忠一声冷汗,衣裳尽湿,暗道:“不愧是当了二十年的宰辅,心细如发,每一个眼神似乎都能洞穿人心。 若他再多活两年,我非死在他手上不可。”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妖孽横行 细把君诗说。恍余音、钧天浩荡,洞庭胶葛。千尺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乍一见、寒生毛发。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金屋冷,夜调瑟。 去天尺五君家别。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 ——《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辛弃疾 黄震接到川帮的飞鸽传书,将鬼界碑被毁之事告知白复后,匆匆离开会馆。按姜帮主指示,他要联络丐帮、太白帮、河洛帮等两京一带的帮派,尽快协助忠臣良将的后人南下。 白复从巴蜀会馆返回隐太子府邸的路上,心情沉重。身为青城弟子,鬼界碑之于天下的意义,他自幼铭记。围剿幽冥谷的妖兽,牺牲了不少同门,这里面有不少弟子是白复幼时好友,一起习武长大。 回到隐太子府邸,庆王府的工匠们已将鱼沼飞梁改造成庭院荷塘。由于长安发生大震,所以鱼沼大坑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工匠们习以为常,也没有过多疑问。 白复心烦意乱,来到后园湖畔,换上水靠,潜入水底,盘坐在湖底。自复闭上双目,默运玄功,气随意走,行走奇经八脉,循环大周天。 自从被‘转轮藏’的光芒照射后,白复总觉得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内观周身,无论是气血,还是肌肉、骨骼,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 白复自嘲道,这或许是心理作用吧。 往日运功,浑身通泰,心神澄明。但今日颇有些异样,鼎炉真气躁动,跃跃欲试,渴望在水中自在畅游。白复顺其自然,跟着感觉潜行游走。 后园湖泊通渠流向曲江。白复游速极快,如浪里白条,时隐时现,穿梭于长安水网般的河道。 半个时辰后,白复从一条水道岔入碧水内湖。探头出水,只见湖面极其宽阔,烟波浩渺。湖心有座凉亭,是一座孤立在湖中央的八角二层小楼。看此布局,似乎游到了某位王侯的私家园林。 白复赶忙潜入水中,若被人当贼抓了,百口莫辩。 白复正要潜回长安河道,一艘画舫从湖畔驶来,经过白复头顶时,隐隐绰绰传来人声。白复在水下耳目极灵,仔细分辨,这声音颇为熟悉,似乎不久前在哪里见过此人。 来人话语中竟涉及青城,白复好奇心起,游向水面,贴入船底。 一位中年女人的声音出现,道:“不知殿下何事,急匆匆找吾。” 男子叹道:“本王这次在青城闯下大祸。前两日面圣,只是暂时侥幸过关。但所编谎言,只要父皇命御史一查,就可得知真相。 我担心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东窗事发,到时连累夫人女儿一起问罪。不得已,还请夫人予以援手,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白复终于想起这声音了。这男子就是元夕球赛的对手——永王李璘。 中年女人厉声道:“小王爷,你也真敢编。这可是欺君大罪啊!那天杨大人回府后,跟我一转述,我就心道不妙。我且问你,如此弥天大谎,事先为何不与杨大人商量?” 永王李璘长叹一声,道:“我也没想到父皇如此笃信青城妖言。当日雷霆震怒, 责罚如此之重!若不如此编造,我当场就被革去亲王爵位,发配夜郎了!” 只听窸窸窣窣声音传来,似乎有人翻动木匣。中年女人道:“你们从宫中回 来当晚,我就想到这茬了。你把这些卷宗拿给那几位御史,保管没人敢上奏折参 你!” 永王奇道:“难不成,这是御史们赌钱所欠借据?” 中年女人得意大笑,道:“这可比借据厉害多了!这些卷宗记载了这几位御史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有的酷爱喝花酒,嫖宿幼女;有的在外私养妾室,生怕被正房知晓;还有的一身怪癖,迷恋龙阳之好……这些内幕只要抖出来,不怕他们不从!” 永王细心翻看卷宗,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合上卷宗,永王平复好情绪,眼珠骨碌碌转动,笑道:“原来尹夫人才是彩衣社的大东主!失敬失敬。” 白复一惊,心道:“彩衣社不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人贩子吗?当年元夕,诱拐太子一对儿女?利用岷江帮贩卖妇女不成,刺杀帮主曲三江的也是他们吧?”想到这里,白复不由动怒,屏息静气,聆听下去。 彩衣社幕后大东主从不露面,行踪诡秘,连川帮也未能查出。今日机会难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此人。 此念一出,白复杀心顿起! 中年女人笑道:“不错!说起来,我和殿下当年也曾合作过。元夕之夜,接过殿下一笔大单!” 永王李璘颇为尴尬,支支吾吾应答道:“那年元夕,太子儿女之事,实属误会!” 中年女人笑道:“这就是殿下不对了,大丈夫岂能敢做不敢当? 殿下莫要多心。说实话,就是从这件事上,我才看出殿下是心狠手辣、能成大事之人! 诸皇子过于阴柔温婉,唯有这般枭雄心性,才能脱颖而出,夺嫡上位,成为金銮殿之主! 也正因如此,我才下定决心,将女儿许配于你。 既然是一家人,殿下还请放心。你那些烟花柳巷、旁门左道的腌臜事,我都会守口如瓶。大婚之日,我会把这些卷宗全部移交给你,由你亲自销毁。” 永王闻言,大喜过望,正要将这些卷宗收入囊中。 中年女人伸手按在卷宗上,笑道:“还请殿下登基之后,莫忘了今日之约。” 永王笑道:“哈哈哈,本王高兴糊涂了。好,本王也对天发誓,若有一天荣登大宝,成为九五之尊,定加封永王妃为我大唐皇后,册封永王妃嫡子为东宫储君! 到时候,夫人您就皇后之母,太子之王母。杨家世世代代,永享荣华富贵!” 两人哈哈大笑,击掌盟誓。 白复终于知道这两人是谁了,心头厌恶,翻江倒海,无心再听下去。白复长臂一展,双腿一搅,如蛟龙入海,疾驰而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权相归西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登高》杜甫 …… 天宝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一代权相李林甫终于撒手归西了。他为相十九年,是玄宗一朝任期最长的宰辅。 李林甫死后,朝廷以国礼将他入殓,御赐一口名贵棺椁,棺椁内堆满金鱼袋、紫衣等御赐之物。高力士代表圣上,亲临祭堂,在其嘴里放入一颗光洁明润的珍珠。 隆重的葬礼和御赐殉葬物,象征着大唐皇帝对李林甫的恩宠和哀思。对李相家人来说,乃是无上荣耀和最大慰藉。 人死如灯灭,甭管在位时多么风光显赫,最终不过一抔黄土。 然而,“怨仇满天下”的李林甫,也这一抔黄土也安享不到。 老话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李林甫在位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杨国忠,现在倒来了精神,不想让李林甫这么好死。 天宝十二年正月,李林甫还未下葬,杨国忠以尚书左仆射身份,再翻旧案。杨国忠联手安禄山,一同指控李林甫和突厥降将阿布思同谋造反。 李林甫是安禄山命中的克星。只要李林甫在位一天,安禄山就是一头拴着铁链的狼犬,再凶恶,也怕牧人的皮鞭。 李林甫一死,安禄山整宿未眠,欣喜若狂。他意识到,拴着他的铁链,已经开始松动,而钥匙就在杨国忠的手上。 杨国忠的游说正中安禄山下怀。他忙不迭地与杨钊联手,收买了几名阿布思亲信,来到长安作伪证。 在彩衣社大东主尹风蓝软硬兼施的手段下,杨国忠胁迫李林甫女婿杨齐宣等人出卖了他的丈人。 也怪李林甫平日树敌太多,此时墙倒众人推。一时间,朝野上下倒甫之风盛行,落井下石、忘恩负义之辈比比皆是。 面对来势汹汹的指控,满朝文武的控诉,老迈昏聩的玄宗查也不查,随即下诏,将李林甫抄家夺爵,子孙全部罢官、流放边地。 更有甚者,在杨国忠和安禄山的恶毒奏报下,玄宗尽显刻薄寡恩之相,命人剖开了李林甫的棺椁,夺去御赐珍珠、紫衣、金鱼袋等物。最后将李林甫的尸骸塞进一口小棺,随便葬在郊外的乱坟岗上。 李林甫一生口蜜腹剑、误国害人,如此结局,也是咎由自取。但玄宗作为大唐之主、一代帝王,如此对待侍奉自己快二十年的老相国,也确实令朝中老臣唏嘘感慨、心寒不已。 …… 月上枝头,李腾空象狸猫一样伏在隐太子府邸的屋脊上,呆呆地望着院内的一扇花棂窗。 一灯如豆,烛光将一个人的剪影投射在窗户纸上。那人手不释卷,低声诵读,偶尔起身踱步,清瘦身影格外修长…… 李腾空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痴痴地注视着这个身影,一行清泪从香腮上滑落…… 屋内读书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推开窗棂,望向天空,若有所思。 李腾空生怕被对方看见,赶忙将头埋下,漫天繁星下,耸着肩膀,无声啜泣。 …… 夜深了,窗内灯火终于熄灭。 李腾空一咬牙,无声无息撤离,旋身而起,窜屋跃檐,消失在坊落之间。 …… 李腾空走后不久,刚才熄灯房间,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人箭步走入庭院。 只见他一身夜行衣,蒙住口鼻,仅露双眼。黑夜中,神采奕奕,目若流星,正是白复。 …… 半个时辰后,李腾空回到了长安西南角永安坊的一处小院。自从被抄家后,她一直隐匿在这里。 李腾空在院内焦急地踱着步子。这些天,官兵们带着猎鹰獒犬,在长安城里挨家挨户大搜捕,族中亲人纷纷落网。鹰犬们迟早也会搜查到这里,多耽搁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今夜是她和来人约定的时刻。拿到通关令牌和文牒后,她计划明早城门一开,就乔装出城。 “啪嗒”,三颗石子按照二长一短的节奏投入院内,正是她和来人约定的接头暗号。如果暗号不对,她会马上从密道遁逃,潜入永安渠。 李腾空透过门缝再次打望,门外黑衣人魁梧雄壮,如同一尊铁塔。 李腾空这才把门栓拿开,探头轻声道:“兄长!” 黑衣壮汉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盯梢后,一个闪身窜入院内。 进入屋内,黑衣人这才摘下蒙面布罩。黑面长须、双目狭长、太阳穴高高隆起,正是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 宇文霸眼神急切,问道:“空妹,东西都带来了吗?” 李腾空点点头,旋动机关,书柜花瓶后现出一扇暗格。李腾空从暗格中取出一摞信函,递给宇文霸,道:“兄长,信函都在这里了,你看齐不齐?” 这些信函都是往日宇文霸写给李相的私密信笺,涉及千牛卫兵力部署,将领调动,军费开销等秘密。若被朝廷得知,轻则下狱,重则凌迟。 宇文霸清点完毕,一封不少。赶忙打开火折,将这些信函点燃,扔入火盆。 信函烧为灰烬,宇文霸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道:“空妹,幸亏你机警,否则大哥死无葬身之地啊。” 李腾空轻叹一声,道:“要不是父亲临终前,将这些信函一股脑儿给我,我就是想帮兄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全这些东西。 对了,兄长,我准备明早就走,通关令牌和文牒可曾齐备?” “那是当然!” 宇文霸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千牛卫特使令牌、通关文牒等文书。 宇文霸道:“空妹,有了千牛卫特使令牌,不仅随意出入长安城门,即便是潼关、虎牢关等关隘,也无人敢查你。 等你安顿好了,给我来封书信,好叫大哥我放心。” 李腾空眼含热泪,道:“兄长,你也保重。你自幼由父亲抚养长大,这次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还请多加小心。” 宇文霸叹道:“大哥不比你,家中还有你嫂子和孩子,手下还有一帮兄弟。一大家子人,不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说到这里,宇文霸眼神炽热,道:“空妹,虽然大哥已经娶妻生子,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对你的心意始终如一!”说罢,身体不由自主向李腾空靠近。 李腾空颇为尴尬,后退一步,道:“兄长,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我始终把你当最亲的大哥,从未有过其他杂念,还请兄长自重。”说罢,扭头便去开门。 宇文霸眼中邪光一闪,出手如电,五指入轮,点中李腾空背后要穴。 李腾空大骇,身体缓缓倒下。 宇文霸将其接在怀中,狰狞一笑,道:“空妹放心,大哥不会对你无礼的。听说陛下对你格外宠爱,说不定将来,大哥还要仰仗妹妹呢。哈哈哈。” 第三百四十六章 飓风灭魂 危阁横空待胜游,登临尽道冠南州。面分列嶂环群秀,坐看双溪会一流。 斜纳朝晖长易旦,逆消暑气每先秋。更传宝剑深潭近,半夜寒光射斗牛。 ——《留题南剑州延平阁》韦骧〔宋代〕 …… 李腾空大恨:“你五岁那年,黄河决堤,父母在逃难中饿死在道旁。族人嫌你害病,将你丢弃。我爹爹见你可怜,将你父母安葬,将你带回府中抚养。视你为亲生儿子,一路提携。你不到三十岁,就被提拔为正三品的千牛卫大将军。 如今我家遭此大难,你不但不设法搭救,反拿我们性命做见面礼,讨好你的新主子。 你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狗贼,不得好死!” 宇文霸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恼羞成怒,一指点中李腾空哑穴。 宇文霸狰狞凶残,恶毒骂道:“我本想给你一条活路,保住你的荣华富贵。没想到你这么不知死活。 我若现在把你送进宫去,得罪贵妃娘娘不说。倘若你得宠了,估计还得变着法儿地害我! 今日一不做二不休,先奸后杀,让你去地府里跟你爹哭诉去吧!” 宇文霸兽性大发,双目赤红,将李腾空丢入床榻,正要关上房门,行那卑鄙之事。 就听庭院里一声冷笑:“好一个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杀了你,都怕脏自己的手!” 宇文霸大怒,抄起双斧,跳入院中。 宇文霸的凤头斧钺得自异人,在长安无人不识。斧的顶端有枪头,造型更接近长兵器的钺。除了劈砍,还能直刺。斧身后端,铸成凤头状,精美冷峻,凤嘴还有勾、锁、叼等功能。 宇文霸天生神力,与凤头斧钺相得益彰,施展开来,万人军中,斩旗杀将! 来人虽然蒙面,但一听口音,一看体形,宇文霸立刻猜出——正是令自己蒙羞的仇家白复。 宇文霸由怒转喜,喝道:“早就想杀你了。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来的正好,省的我麻烦。” 白复好整以暇,拂了拂衣袖,笑道:“醒目!我今天也没打算留下活口。” 宇文霸一声低吼,腾空而起,双斧抡起,从天劈下,雷霆万钧。 白复貌似轻描淡写,内心不敢有丝毫大意。春会拱桥,初次交锋,宇文霸一招就将自己重挫。实力霸道强悍,应在自己之上。 白复后背内劲一吐,只听一声龙吟,一把四尺来长、黑黝黝、乌沉沉的无鞘厚背长刀,挣脱绳索绑缚,冲天而起。 白复手握刀柄,虎目精芒乍现,刀身涌出桀骜不羁之气,让白复顿生纵横捭阖,无敌天下的气势。 “玄铁厚背刀只攻不守,唯以攻对攻,拼死相搏,方能驾驭其性!”独孤剑魔教诲,跃然耳畔。 白复敛刀凝束,一刀劈出,众势归一。刀芒大盛,坎鼎之力喷涌而出。 “砰”两人倏地分开。 宇文霸不敢相信地盯着白复的刀。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人敢用刀剑格挡自己的凤头斧钺。 白复不等宇文霸喘息,一刀迅疾劈出,险峻奇诡,势如疯魔,凛厉无匹,包含“切、剁、剐、削、剜、刮”诸多变化。正是剑魔根据华山山势而创的“华山八诀”,江湖人称“封魔斩’!” 宇文霸双斧挥舞,护身斧法展开,如大雪纷飞,水泼不进。 白复身如鬼魅,飘忽而至。单掌一摧,莲花乍现,气劲如波,荡开宇文霸的双斧。 一招“苍龙在天”,刀刃翻卷而至,刀似悬龙,薄刃山脊,刀锋从双斧间隙擦耳而过,惊出宇文霸一身冷汗。 宇文霸赶忙双斧回勾,用斧身凤嘴将白复刀身牢牢锁住。白复刀锋一卷,斜劈二下,拉锯三刀,如巨灵凿山,刀削锯截,切石成峰。 玄铁厚背刀看似圆钝无锋,刀芒所至,无坚不摧,竟将斧身凤嘴斩断。 宇文霸撤回双斧一看,宝斧残毁,气的哇哇大叫。 宇文霸身如风车旋转,双斧横扫,欲将白复斩为两段。 白复变招浑然天成,一个旋身,转到宇文霸身后。一组刀法,三诀齐出,九刀连发。刀法展开,苍莽起伏,如黄河之水如丝如缕,漠漠平川如帛如绵。 “当当当“!刀斧交击之声不断。宇文霸连挡铺天盖地的连续九刀,被杀得汗流浃背,满身血痕。 白复杀得兴起,双手持刀,跃空而起,如履浮云。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最后一诀劈出,刀光从天而降,如霹雳穿空。 饶是宇文霸武功横绝,也不敢硬接。一个滚地葫芦,连滚三圈,避开这雷霆一击。 宇文霸气的青筋暴起。他自认为实力在白复之上,却因白复这把魔刀,被杀得无还手之力 宇文霸深吸一口气,将轻敌之心排出体外。他眼中精芒大盛,头顶真气升腾。 宇文霸一声大喝,上身衣衫突然四射裂开,露出遒劲肌肉。虎豹纹身,杀气腾腾。 宇文霸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巨灵神斧。此斧杀法只有三招,虽威力无穷,但极耗真气,相当于将全部气血归于三斧。三斧之后,若不能灭敌,就是油尽灯枯之时。不到生死相搏之时,断不会用。 宇文霸一步一动,脚步一顿,青砖皆碎。第一斧劈出,巨斧仿佛从天而降,呼啸而来,斧刃越来越大。 白复双足一蹬,袖袍一振,身形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鹰隼高飞,从巨斧旁擦肩而过,正是白复改良过的峨眉绝顶轻功,取名“鹰击”。 飞掠过宇文霸时,白复顺势一刀。宇文霸左肩血花四溅。 宇文霸一咬牙,第二斧劈出,仿佛巨灵劈山,天崩地裂。在白复眼中,遒劲的气劲仿佛山崩时掉落的滚滚碎石,将白复身形变化封锁,腾挪躲闪皆不自由。 白复身法忽然变得奇诡难测。 在宇文霸的眼里,白复就像水中的一尾鱼儿,看似一动不动。可只要有人搅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逃溜走。 这是一种极静之中的极动,极动中的极静。 无论巨灵神斧第二斧如何变幻无穷,捉摸不定,只要杀气一现,白复就如游鱼一般,身生感应,准确捕捉到击杀轨迹,窜逃避开。 第二斧落空,宇文霸气血消耗大半,再不成功,后患无穷。 宇文霸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腾空而起,连人带斧,劈出第三斧。 白复持刀在手,无所畏惧,左手画出数个圆圈,每个圆圈都如漩涡,把斧头裹挟而来的劲气全部吸入旋涡。宇文霸全力施为的一斧,如同劈入水中,空空荡荡,毫无着力。 白复右手挥出一刀,刀锋像是突然长出一截,看似平淡无奇,没有半点花巧变化,却破掉宇文霸所有进攻变化。 宇文霸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血雾中,寒光乍现,宇文霸掷出双斧,斧钺凌空,呼啸而来,距离太近,避无可避,眼看着白复就要血溅当场。 宇文霸不由发出一声狂笑,这是他败中取胜的压箱绝技。所有见过这一招的人,都被利斧劈成两段! 无人知晓,就无人能防! 千钧一发之际,心随意转,玄铁厚背刀不由分说,如海中苍龙,腾云而出,一刀将两柄斧钺劈成四段。 玄铁厚背刀迎风而上,刺劈斩断,九刀九变。风雷并发,如飓风袭来,掀起滔天巨浪,排山倒海,碾压过来…… 白复手起刀落,将宇文霸斩于马下。 “扑通”,一人乍合倏分。如一段黑色木桩,被劈成两段。 …… 白复横刀而立,如大海神魔站立船头。天地肃杀,劲气翻腾,海面白头浪从天际线上缓缓涌来…… 生死一线间,白复终于领悟“飓风灭魂”的真义。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冬日恋歌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踏莎行》晏殊〔宋代〕 …… 远处隐约传来喧嚣之声,两人的打斗惊动了更夫。更夫报官,金吾卫出动,人声马嘶,一支百人队伍向这边疾驰而来。 白复冲进屋内,解开李腾空的穴道。 两人打斗时,李腾空已经分辨出白复的声音,祈祷老天保佑,让白复尽快获胜。 穴道一解,李腾空又惊又喜,扑入白复怀中,紧紧抱住。 白复颇有些尴尬,轻轻拍了拍李腾空后背,安慰道:“没事了,宇文霸已被我宰了。官兵马上就来了,咱们快走!” 李腾空羞涩点头,从床头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背囊,将宇文霸带来的令牌、文牒装入其中,跟随白复走出屋外。 此时,官兵已将小院团团围住,灯火通明。 白复正要持刀突围,李腾空一拽白复衣角,悄声道:“复师兄,这里有暗道,跟我走。” 李腾空拉着白复平躺在床榻上,旋动机关,床板陷开,两人跌落暗道。 顺着暗道走了数十丈,暗道越来越潮湿。推开小门铁闸,白复才发现暗道出口设在永安渠上的一座石拱桥。永安渠水深数丈,倘若追兵过来,跳入渠中即可脱身。不由暗赞李相布防之缜密。 白复二人飞檐走壁,窜脊跃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奔行中,李腾空好奇问道:“复师兄,这个院子除了我爹以外,无人知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白复道:“我听说朝廷在通缉你,于是让川帮的弟兄们帮我打听你的下落。丐帮弟子反馈,这几日,长安城里有几家平日无人居住的院落有人出没的痕迹,于是我一家一家查过来,今晚刚好找到这里。 我看宇文霸进了院子,就没跟进去,没想到这狗贼竟如此卑劣。” 李腾空刹住脚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哗啦啦流淌下来。 白复不知如何安慰,静静地陪着李腾空的身旁。 李腾空哭透了,破涕为笑,道:“老天还是对我不错了,没把我往死里逼。还派复师兄来救我。” 白复心头一颤,暗道:“真没想到,李林甫口蜜腹剑,生的女儿却完全不同。如此恶劣的情形,还能这般坚强乐观!” 白复问道:“李姑娘,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李腾空道:“我已经计划好了,先回庐山找我师父。请师姐妹们援手,将我流放边地的家人解救到江南。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在边地耽搁时间长了,估计就死在那里了。 安顿好家人后,我再返回京城,伺机刺杀忘恩负义的狗贼杨齐宣等人。” 白复道:“如果是流放到西凉一带,武威太守马牧野是川帮姜帮主的四弟,我可让川帮飞鸽传书,求马四叔多关照你的家人。” 李腾空深躬一礼,向白复致谢。 白复赶忙把李腾空托起,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今夜便走。宇文霸一死,千牛卫的令牌能否再用,尚不可知。稳妥起见,咱们得另谋出城之法。” 两人很快来到安化门附近的僻静之处。京师城雄垣高,城墙高数十丈,以极厚的花冈石砌成,光滑如镜,无可容手足之处,实难攀爬。没有飞虎爪一类的钩锁,万难攀上城墙。即便是有钩锁,寻常的飞虎爪也没有这么长的绳索。 白复想起华山攀岩的情景,计上心来。 眼见城头巡防的守兵走远,白复飞身而起,挺玄铁厚背刀往城墙上奋力一刺。玄铁刀虽无尖锋,但刀芒所至,无坚不摧。只听‘蓬’一声,城墙应刀而破,裂出了一个青砖大小的洞孔。 李腾空没想到白复出刀竟有如此威力,瞠目结舌。 白复第二次跃上,左足踏入此洞,挺刀直刺,在上方城墙又刺一洞,这次出手稍轻,避免惊动城上巡防士兵。 白复深吸一口气,窜高数尺,左足踏在第一个小洞之中,跟着窜起,右足对准第二孔踏入,在头顶上方,再刺一刀。 有了几次经验,白复依照此法,在城墙上,每隔数尺便刺出一洞,数十个孔洞排列而上。 李腾空这才明白白复的意思。 白复第一次飞身攀爬了十来丈,一口真气无以为继,只能顺势滑下。 白复对李腾空,道:“城墙上已有二十多个踏足处,我再试一次,应该能够上城。” 白复稍事休息,调匀内息,一鼓作气,窜上城楼。 白复将捆缚玄铁厚背刀的绳索放下,李腾空依法实施,窜到最后数丈时,抓住白复垂下来的绳索。白复双臂一较劲,李腾空如一只大鸟,掠上城头。 两人躲在暗处,待巡防士兵离开后,翻出城楼,施展“壁虎游墙功”,慢慢溜下城墙,飞奔而去。 出城后两人奔驰数里,来到郊外的一所庄园。白复轻叩兽头门环。一名伙计探出头来,见是白复,赶忙拉开门栓,将两人领入院内。 白复道:“这是川帮的一处驿站,隐秘安全,你大可放心。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他们会伪装成马帮商队,把你运到目的地。” 李腾空入屋后,白复搬了藤椅,合衣躺在门口守护。 李腾空心中大定,宇文霸之事,着实让她受了不少惊吓,刚才强打精神,此刻松弛下来,沉沉睡去。 黎明时分,川帮弟子将白复二人唤醒。马匹车辆,钱粮辎重一应俱全。 分手之际,李腾空满眼眷恋,依依不舍。她掏出匕首,将一缕青丝割下,递到白复手上。 李腾空泪如珠串,泣道:“复师兄,虽然你拒绝了我爹的提亲,但我一颗心已系在你身上。 如今我家遭此大难,我不敢再做奢望,今生怕是无缘与你相守。但在我心底,已将真心付你,今生今世不会再嫁他人!” 说罢,不等白复回应,李腾空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 第三百四十八章 风波再起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剑客》贾岛〔唐代〕 …… 白复将李腾空送走,匆匆返回巴蜀会馆。刚坐下没多久,黄震过来,告知白复,昨夜庆王薨了。 白复闻言,心情大恸。 庆王生病期间,他也去探视数次,用青城九针为庆王诊疗。奈何庆王病入膏肓,阳寿已尽,人力无法回天。 徐太傅、长孙大人、独孤老阀主、剑圣裴旻、庆王五人,是长安城中为数不多,关心自己的长辈。前四位长者已经南下避乱,而庆王业已离开人世。这个长安该如何待下去啊? 一夜之间,白复经历生离与死别,难以承受。 白复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用了整天的时间消化这些情绪。 …… 莫说白复难以承受,就大唐而言,数日之间,宰辅李林甫和庆王李琮先后去世。帝国震动,宛如龙柱折断、山岳崩塌。 庆王祭奠大典,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皆来祭拜,太子李亨代表陛下主持仪式。祭奠规格之高,实属罕见。 这日,白复祭拜完庆王,身心疲惫。 回程路上,庆王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碑林初遇、王府夜宴、马球邀约……庆王没有大唐亲王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更像邻家宽厚的长者。 快到隐太子府邸时,白复在十字街头被数百名官兵团团围住。兵将们身披铠甲,手持利刃,墙头上布满了弓弩手。 一名武将手持长槊,喝道:“校书郎白复涉嫌刺杀尚书左仆射杨大人,金吾卫奉命捉拿疑犯,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李林甫虽然找过自己当刺客,但自己当场拒绝,刺杀杨国忠乃是子虚乌有之事。 白复正要放下武器,配合金吾卫的调查,突然在人群中瞥见永王李璘的身影,他狡诈得意的一笑,让白复心生不安。 白复已从川帮的飞鸽传书中得知永王李璘跟青城的恩怨,又窃听到永王李璘和杨国忠三姨太尹风蓝的私下交易,更觉这次抓捕疑窦重重。 刑部、大理寺主事都是杨国忠的心腹,只要被抓进去,定是屈打成招。为今之计,先脱身再说,日后再琢磨脱困之法。 白复伸手入囊,却发现因为参加祭奠仪式,未带暗器。否则飞蝗石在手,无惧墙头弓弩手。 白复心念一动,身如鬼魅,从马上一跃而下,在坊墙和地面穿梭借力,身形一晃,杀入兵将之中。 弓弩手眼睛一花,白复已混入人群,错失射杀白复之机。 两名兵士挺枪冲向白复。白复手腕一翻,将两名长枪夹入腋下,顺势一带,将两名兵士扯到身前。白复左右两腿腾空踢出,将两名兵士踢入人群。 白复这两腿带着巧劲儿,力道蓄而不发。士兵像两个沙包,撞入人群,巨大的冲力撞翻了身后十几名甲兵。 白复长臂一挥,将两只长枪甩出。枪杆如风车叶轮,横向旋转,疾飞击向弓弩手。数名弓弩手躲闪不及,从墙头跌落。 没有弓弩手的威胁,白复一个腾身,空翻两圈,跃过士兵,直扑骑马武将。 武将大怒,挺槊直刺。白复剑身顺着槊杆而下,再不撒手,削断五指。 武将也不含糊,槊杆一抖,将白复甩落,槊头先吞再吐,刺向白复面门。白复身形左右迷踪虚晃,顿时不见踪影。 武将大惊,举目找寻白复。胯下战马一声嘶鸣,前窜奔出,差点将他从马背上颠下去。 原来,白复展开遁甲奇步,利用武将的视线盲点,绕到武将马后。一剑刺中马臀,战马吃痛,不受控制,飞窜而去。 白复毫不停顿,双足一点,凌波踏雪,踩着众人头顶,直扑永王李璘。 永王李璘方才还志得意满,没想到白复瞬间来到眼前。永王李璘大骇,调转马头就跑。 白复如一头迅捷的猎豹,窜上坊墙,快速追上,如鹰隼俯冲,从坊墙上扑向永王。 白复一剑将永王兵刃劈飞,一屁股坐在永王身后马鞍,剑尖抵住永王脖颈。 永王大惊,声音颤抖,道:“挟持亲王,依律当斩!” 白复冷笑一声,道:“若真如此,先杀了你垫背。”白复一夹马腹,战马滴溜溜疾驰而去。 金吾卫众官兵见永王被白复挟持,不敢过分逼迫,只能远远追在身后。 白复挟持永王,策马奔驰数十步,眼看就要逃出包围圈。 一枝翠竹突然冲天而降,弹射而来,横扫击中战马后,反弹复归原位。 “乌溜溜”一声嘶鸣,战马龙目圆瞪,人立而起,将白复二人掀翻在地。永王仿佛被人凌空抓起,跌落隔壁院落。 巷口水井旁,一名宦官神情恬静,手持拂尘,负手而立,欣赏着坊墙两边一排排茂盛的青竹。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玄宗最信任的高力士。 白复从未听徐太傅、剑圣裴旻等人提过高力士会武功。但见高力士不带任何兵将,好整以暇站在井边竹下,就知此人绝对不能小觑。 高力士转过身来,对白复笑道:“陛下知道你武艺高强,怕金吾卫不济事,命老奴带飞龙军前来拿你。 你也别让杂家为难,跟我走吧。” 白复拱手一礼,道:“阿翁,杨相遇刺一事与我无关,岂能含冤下狱,再让尔等屈打成招。” 高力士对白复笑道:“杨相刺客之事,或许另有隐情。但宇文霸的尸体我亲自查勘过,死状极惨。若我所料无误,应是被剑魔‘飓风灭魂’罡气所斩。 你是独孤剑魔的唯一传人,你别糊弄杂家,还是说实话吧。” 白复洒脱一笑,道:“不错,宇文霸确实是我所杀。” 高力士欣赏笑笑,道:“不愧是青玄掌门和徐太傅的弟子,敢作敢当。宇文霸我也素来不喜,此人卖主求荣,猪狗不如。 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杀人偿命,不能像草莽江湖,由着性子来。 你乖乖跟杂家走,我可向陛下求情,或许能留你一命。” 白复心中闪过好几个脱困方案,但都逐一排除。 白复心道:高力士既然是奉旨而来,人马部署,定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案。看似飞身上屋,就能逃遁,但最容易逃脱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防守最严密之处。 白复主意已定,身随意动,蓄势待发。 第三百四十九章 当街伏法 问从来谁是英雄? 一个农夫,一个渔翁。 晦迹南阳,栖身东海,一举成功。 八阵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 霸业成空,遗恨无穷。 蜀道寒云,渭水秋风。 ——《蟾宫曲·怀古》查德卿〔元代〕 …… 高力士笑道:“我知道你自诩武功高强,定不肯束手待毙。咱俩可以比试比试。你要是能接我十招,杂家就放你离开长安。” 白复傲然一笑,不以为意,心道:“好大的口气,要是剑圣、剑魔两位先生在此,我信! 十招赢我,就凭你?” 此念刚出,白复猛然警醒。此人深谙兵法,围兵必阙。自己一旦有侥幸心理,定然心态失衡,束手束脚。 白复暗拨龙虎两弦,将杂念排出体外。 高力士从白复不经意的神色,觉察出其心态变化,暗赞一声:“如此年纪,就有这等修为,着实不易。可惜了!” 高力士从枝头捻下一片竹叶,手指一弹,“嗖”一声,一片竹叶破空而来。速度之快,劲力之强,犹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 白复大骇,飞花摘叶,伤人必死,如此劲力,直追剑圣。 白复打起十二分精神,双手持剑,一剑斩出,将竹叶劈成两片。竹叶一分为二,余势不减,从白复耳畔呼啸而过,在白复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不等白复回过神,高力士再次发动攻击,手指如轮,如拨弹琵琶之弦。九片竹叶劲射而出,三叶一组,呈品字型,分上中下三路袭来。 白复身法急闪,倒踩七星,避开上中两路六片竹叶,随即长剑一抖,‘一招“梅花三弄’挽出三朵剑花。剑花如碗口大的牡丹芍药,鲜花绽放,层层叠叠,将这三片竹叶绞成粉碎。 白复长舒一口气,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躲过的六片竹叶竟然倒飞回来。 躲无可躲,白复脚踏九宫方位,双手虚抓,如抱球旋转,形成太极气旋,将周遭气流变成漩涡通道。六片竹叶被漩涡吸引,归拢一线,冲向白复。 白复长剑对准六片竹叶刺出,剑尖凝劲不发,顺势借力,一剑将六叶洞穿,仿佛铁叉穿了六条鱼串。 高力士一愣,随即大笑:“如此破法,闻所未闻,你也算剑客中的另类了。” 若让高力士继续先手,白复恐难招架。不等高力士发功,白复开始抢攻。 白复观彼此方位,心念一动。手腕一撩,剑身晃动,将阳光反射,照向高力士双目。 就在高力士眯眼的瞬间,白复连人带剑,化成一团光焰,扑向高力士。光焰中剑芒闪烁,如火苗飘忽不定,火舌吞吐,依敌手而动,扑杀吞噬。 高力士点头,道:“裴旻连这招都舍得传你,果然有骄傲的本钱。” 高力士淡定自若,身形纹丝不动,双手一招,坊墙两边的一排排青竹犹如活物,瞬间弹射而下,组成一张张竹阵织网,挡在身前。 白复一头扎进竹林,只觉陷入乱军阵中,迷失方位,四周是无边无尽的蜀林竹海。剑芒光焰瞬间被竹林阻断。 “好厉害的奇门阵法!”白复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徐太傅在洛阳白马寺传授阵法,今日定被困于阵中。 就在破阵而出的瞬间,白复突觉人影一晃,手指剧痛。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地面。白复撤掌一看,两只手指被生生撅断。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高力士长长的鎏金护指挑着两枚戒指,正是白复的龙纹指环。高力士趁着白复迷陷在竹阵时,将白复手上指环强行窃走。 高力士仔细打量着这两枚指环,心道:幸亏永王提前告知,也幸亏白复还不善用此物。否则有这两个宝物护身,想拿下他,可要大费周折了。 高力士从怀中取出一个纯银的葫芦,将这两枚指环装入其中。 白复忍着剧痛,用脚尖将长剑挑回手中。丹田发力,坎鼎真气涌出,剑芒立现。一道蓝芒划过,竹阵织网被割出一个大洞。白复破阵而出,挺剑冲向高力士。 白复剑法展开,如奔蛇走虺、骤雨旋风。高力士连退三步,避开白复铺天盖地的摄人剑势。 白复敛剑一束,迅疾骇俗,如奔雷坠石,将高力士逼入奇门死角,直刺高力士咽喉。这一剑,正是王逸少行草之精髓。 高力士再无转圜余地,手指凌空一弹。白复只觉虎口一麻,长剑仿佛被箭矢射中,颤动不停。 撤剑一看,剑尖竟被一根拂尘丝洞穿。 拂尘丝轻柔如发,竟能洞穿铁剑,如此霸道巨力,天下罕见。 白复大骇。高力士深藏不露,单凭这份力道而言,实不逊于剑圣裴旻。 打斗中,高力士瞥见水井旁有两个装满水的木桶,估计是官兵抓捕时,百姓逃离匆忙,把汲上来的井水丢弃。 高力士喝道:“小心了,且看这招!” 高力士左右开弓,拂尘横扫,如同小童抽打陀螺。两只木桶疾旋而来,力愈千钧。 白复不敢硬接,脚底一蹬,双臂一振,身形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鹰隼高飞。 两只木桶在白复眼前猛然相撞,四分五裂,水花四溅。 一朵朵水花带着强烈的劲气,如同一颗颗铁蒺藜,激射而来。白复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只能双手护头,用护体真气硬抗。 “噗噗噗”数声,白复低头一看,衣衫已被洞穿了数个破孔,狼狈不堪。 “第七招!”、 高力士杀得兴起,大喝一声,拂尘一挥,千万根拂尘丝激射而出,呼啸破空。“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以高力士惊世骇俗的霸道劲力,若被射中,定然万箭穿心,开膛破腹。 白复大骇,身法展开,快如疾风,试图穿越这枪林箭雨。 然而,拂尘丝如漫天雨丝,铺天盖地。巷口狭窄,避无可避。终有五六根拂尘丝没能躲过,如铁签穿刺,洞穿白复足踝。 ‘噗通’一声,白复从半空跌落,捂住脚踝,痛苦不堪。 高力士来到白复身旁,叹道:“杂家对你,倒真有几分惺惺相惜。平心而论,在你这个年龄,我不如你。 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宗师。只可惜你时日无多,怕是等不到那天咯。 说实话,有些事也不能怪你。上一辈的恩怨落在你身上,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今日若不除掉你,来日你定为陛下大患。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泉下有知,亦莫怪我。” 高力士说罢,拍了两下手掌,一群如狼似虎的飞龙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 翌日,皇城肃杀,午门城楼上悬挂出一颗首级。 楼门张榜写着几行大字:“逆犯白复图谋不轨,与国贼李林甫勾结,刺杀尚书左仆射杨大人,谋杀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 逆犯十恶不赦,昨日当街伏法!” 第三百五十章深牢大狱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哭李商隐》崔珏〔唐代〕 …… “复师兄,复师兄!” 见白复睡梦正酣,何晓从床头爬起,披上衣服,蹑手蹑脚走出屋外。 …… “复师兄,今日虎贲军要去野外拉练宿营,旬日不能休息,我先走了。” 杨亦蝉梳妆精致,明**人,粲然一笑,推门而去,再不回头。 …… 白复只觉身体轻盈,飘逸出窗,飘出院落,悬空站在云朵上,俯瞰大地: 青城僻静之处,何晓从秦永杰手中接过一个油布小包,见四下无人,迅速揣入怀中。 曲江堤畔,杨亦蝉甩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楼船,乳燕投林,嘤咛一声,扑入永王怀抱。 白复气苦,心如刀割。 突然,云朵散开,脚下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深井,深不可测,诡异无比,恐怖至极。 这口深井仿佛恶魔之眼,幽冥邪恶,凝视着白复,仿佛要把白复吞噬。 白复大骇,拼尽全力挣扎,却无法对抗。 白复凝视未久,被深井引力吸拽,突然失重,从半空中重重摔下,瞬间被吞入深井之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断坠落…… 下坠、下坠。 越坠越深,越坠越黑、越坠越冷,幽冥之气裹挟着白复坠入鬼蜮深渊…… 白复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 “哗啦”,一盆冰寒彻骨的井水从头浇到尾。 白复一激灵,猛然惊醒。 “洗过澡了,该搓搓背了!”火光隐隐绰绰,数人哈哈大笑。 白复眼角血肉模糊,眼皮耷拉,隐约看见一名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拿出一把铁篱笆,在自己肋骨上横扫。篱笆所到之处,如铁犁耕地,筋肉如泥土翻出,露出森森白骨。 白复痛不欲生,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 “哗啦”,又是一盆冰水泼来。 一名狱卒托起白复垂下的头颅,拿着烧红的烙铁,狠狠拓上白复脸颊。 “嗤”一声,空气中散发出烧焦猪毛的难闻气味。 白复惨叫一声,痛彻心扉,再次疼晕过去。 …… 这样的场景,不知经历了多少幕,到最后,连冷水都浇不醒了。 白复象垃圾一样,被扔到了角落,瘫软如泥,只剩半条性命。 …… 这日,永王带着两名虎贲军将士驾临牢狱。将士身披斗篷,铠甲鲜明。 永王对狱卒道:“可不能让他轻易死了,本王留着他还有用。” 两名狱卒点头哈腰,在一旁赔笑,道:“小王爷,您放心,我们手艺过硬,保管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永王走近白复,用绢帕捂住口鼻,手摇折扇,戏谑道: “哟,瞧瞧、瞧瞧,这不是元夕魁首的白少侠吗?前两天还敢挟持本王!你不是能耐大吗?怎么样,到最后是你把我干趴下了,还是我把你弄死了?” 白复双目猛然一睁,永王一惊,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殿下,毋庸担心。按您吩咐,已将他手筋脚筋都挑断了,人已经废了!”两名狱卒逢迎道。 永王围着白复转转,还是不放心,喝道:“给我把他琵琶骨穿了,吊起来!” 两名狱卒赶忙找来手下,用铁钩洞穿白复的琵琶骨。四条粗大的锁链将白复四肢锁住,悬挂在半空,拉扯成大字。 永王这才安心,找个借口将狱卒们支开。 永王回头对虎贲军将士道:“今日吉时,尽快施法。” 两名将士应声而诺。脱下斗篷、铠甲,竟是避尘道长的弟子摄魂妖女阿绮和壮汉阿索。不知那日冰河逃脱后,他们又如何投奔到永王麾下。 阿绮从背囊中取出七件法器,摆出七鬼献宝阵。这七件法器分别由象牙、犀角、金银、玛瑙、水晶等物雕琢而成。 阿绮让永王盘坐在阵中,取出一颗药丸让永王吞下。永王李璘脱下外衣,袒露上身。 随后,阿绮取出七管竹筒,对准白复身上七处要穴。阿绮拔出塞子,七只毒虫现身,分别是金蛇、冰蚕、朱蛙、花蛛、蓝蝎、紫蜈、黑蝠。 这七只毒虫在竹筒里闻见人血,欢喜躁动。塞子一拔,窜出竹筒,生生咬住白复血肉,大口大口汲取鲜血。 七只毒虫吸饱鲜血后,跌落白复身下大缸。七只毒虫一相见,立刻扑杀撕咬。强者吞掉弱者。 阿绮两指捻出一叠符箓,凌空挥出,符箓如漫天花雨,飘零坠落。阿绮咬破指尖,骈指而出,画符作法。 漫天的符箓化成一对对五彩斑斓的蝴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这些蝴蝶异常炫丽,个头硕大。嗅到鲜血的气味后,扇动翅膀,纷纷降落到白复身上。密密麻麻地将白复包裹,一眼望去,令人头皮发麻。 这群蝴蝶竟然嗜血! 这群蝴蝶吸饱鲜血后,飞落永王李璘身上。阿绮口念咒语,画符作法,围绕永王疾走。 这群蝴蝶重新化为符箓,慢慢渗入永王皮肤,印成五彩斑斓的纹身。 永王一声长啸,虎背一拱,身形拉长,肌肉慢慢隆起,健硕虬劲。一拳挥出,断碑裂石。永王大喜。 此时,大缸里的七只毒虫也已决出胜负,金蛇吞下最后一只毒虫,昂首吐信,不可一世! 阿绮将黄色粉末洒入大缸,趁金蛇萎靡之际,出手如电,夹住金蛇七寸,将其放入竹筒之中。 阿绮将一根软管从气孔中伸入,金蛇大怒,一口咬住软管。一缕毒液从软管中缓缓流出。 阿绮将毒液滴入永王掌心,永王按阿绮指点,依法施行,不到一炷香功夫,头顶蒸腾,黑气笼罩。永王双目猛然睁开,双瞳猩红,犹如蛇眼。 阿绮大喜,拱身一礼,道:“恭喜主公,大功告成!” 永王起身,傲然一笑。 阿绮道:“符箓和毒虫已将白复身上的气血转移到主公身上。这只金蛇就是依据白复气血炼成的血蛊。 以后每日取金蛇蛊毒,依法修炼,七七四十九天后,白复体内的霸道真气就会全部挪移到主公身上!” “那这家伙呢?”永王一指白复。 阿绮道:“气血大挪移后,此人武功尽失,已成废人。”, 永王穿上衣服,大笑而去。 掩上牢门的瞬间,阿绮瞥了眼白复,心头一丝疑惑:“但凡被符箓蝴蝶嗜血,无论人畜,立变干尸。此人为何身体如故?” 来不及多想,阿绮紧跟永王脚步,恨不得尽快离开这阴森森的人间鬼蜮。 第三百五十一章深陷囹圄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李白 …… 白复骨裂筋断,体无完肤,疼痛难忍。挪动半天,方能趴下身子。白复用手从食槽中挖起一把饭食,送入口中。 “哇”一声,白复吐了出来。 食物腐败变质,酸臭难忍,白复呕吐不已,感觉连胃液都吐尽。 看到狱卒从门前经过,白复用嘶哑的声音哀求道:“大人,给我一口水吧。” 狱卒冷笑一声,一瓢水泼在白复脸上,白复顾不上抱怨,赶忙将嘴边两颗水珠添干净。 地缝中有个浅浅的水坑,还残留几滴水珠,奈何被铁链锁住,白复手指够不着,久久盯着这两颗水珠,喉咙干咽数下。 白复靠在墙壁,望着窄小的牢窗,一声长叹。 白复此时还不知自己的“首级”悬挂在午门之上,开始几日,还期待有人来救。师父、姜帮主、徐太傅、长孙大人,亦或者李俨兄弟、川帮弟子。但数日过去,毫无动静。 一开始,白复心中尚存一线幻想,奢望武功没有完全废掉,还能失而复得。但除了伤口愈合,凝血结痂,莫说玄功真气,连握拳之力都无。 白复从愤怒到奢望,从希望到麻木。 疼痛能忍,牢狱能熬,右手拇指被斩,终生无法用剑,也能挺过来。可是手筋脚筋被挑断,武功被废,十数年寒暑之功,付之东流,孰能视若无睹?! 就算活下来,又能怎样,还不是废人一个,生不如死! 疼痛不可怕,没有希望才最可怕。 死不算难,活下去才艰难。 白复心如死灰,绝食断水,静静等候死神的召唤。 …… “哐当”一声,牢门铁闸打开,两名狱卒陪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进入牢房。狱卒退下后,女子摘下披风头罩,眼神复杂地看着白复,好半晌才道:“复师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复虚弱无力,勉强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后,咧嘴一笑:“杨姑娘,好久未见。” 来人正是白复曾经的师妹——杨亦蝉。 杨亦蝉叹道:“我比他们晚两天回来,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杀你是陛下的旨意,我爹爹和永王殿下出面求情后,陛下才同意监禁。” 白复笑而不语。 杨亦蝉泣道:“复师兄,这事其实不怪你,是你师父触怒了陛下,连累到你。你再坚持几日,说不定陛下气消了,就同意释放你。” 白复淡淡道:“能替师父受难,也是做弟子的本分。” 杨亦蝉看着伤痕累累、浑身恶臭、面如枯槁的白复,手掩面孔,嚎啕大哭。 过了好一阵,杨亦蝉才止住眼泪,道:“师兄,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见白复无动于衷,杨亦蝉眼泪再次淌下。 杨亦蝉走到牢门口,停住脚步,犹豫了许久才出声:“师兄,明日是我的大婚之日。我没奢望得到你的原谅,就想来看你一眼。 有件事我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怕今日不说,以后就……” 白复淡然道:“你说吧。” 杨亦蝉鼓起勇气,道:“当年郦雪璇生辰,你让我邀请郦师妹参加蜀山论剑的庆功晚宴,并把水火囚龙剑赠送给郦师妹。” 白复点点头。 杨亦蝉叹道:“我登上晴雨阁,邀请了郦师妹,但没有提水火囚龙剑的事。我那时对你芳心暗许,嫉妒郦师妹,怕你俩好上……” 白复深吸一口气,缓缓把眼睛闭上。 原来当年蜀山论剑后,青玄道人想把女儿郦雪璇许配给白复。缘空师太担心两人并不相爱,却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扭成婚,重蹈覆辙,上演自己和青玄道长当年的悲剧。 于是,缘空师太想出主意,测试两人彼此心意: 若白复有意,则在郦雪璇生辰当日,拿出父母遗物水火囚龙剑,作为生日礼物赠给她。若雪璇有意,则收下水火囚龙剑,回赠贴身爱剑飒紫剑。 青玄道人和缘空师太万万没想到,此计竟被杨亦蝉无意听见。杨亦蝉心生嫉妒,利用两人微妙的心思,将此事破坏。 杨亦蝉离开后,白复心如刀绞。不过这次没有眼泪,只有深深的怨念! 如今陷落深牢大狱,插翅难飞。空有一腔愤怒,又能如何?! 但也就从这日起,白复不再浑浑噩噩、坐以待毙。白复暗暗告诉自己: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自暴自弃,就有一线生机。唯有活下去,才能复仇。就算武功全失,也无所畏惧,也能东山再起! 就像师父给自己取的名字: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为了活下去,白复强忍着吃下腐败的食物,他不敢咀嚼,只能一口吞下。为了补充养分,连蛆虫都不放过。 除了食物,白复还想方设法喝到了地缝里的污水。第一口水入口,白复泪流满面。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虚空之境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张孝祥〔宋代〕 …… 白复从鬼门关走过一圈,身体略微恢复,就被兵士们转送到了另外一处牢狱。 白复被蒙住头眼,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囚车走了两三日,才到目的地。这里地势偏高,应该是在长安郊外的某处山中。 这处牢狱没有严刑拷打,牢房设施,食宿条件都比长安城中好了许多。比较奇怪的是:这里的狱卒都是哑巴和聋子,每日送完饭就离开。如此情形,不知平日关押何许要犯? 自从杨亦蝉走后,再无人问津。救援一事石沉大海,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白复此人…… 数月后,白复身体渐渐康复,慢慢心死,不再奢望脱困出狱。 这之前,白复靠着复仇之心唤起求生之欲。拘禁数月后,复仇之心渐消,烦躁之心渐起。又过数月,躁心渐消,杀心再起……如此几番折腾,白复内心渐渐归于平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时间,将白复的喜怒哀乐、欲望幻想逐一抹掉。所有的情绪和杂念都像沙漏里的沙子,一颗一颗从心斛漏下,直至一粒不剩…… 入狱之前的岁月,每日一睁眼,就是忙不完的事情:打坐吐纳、练拳舞剑、习字作画、诵读诗书、弘文馆里还有一堆功课和杂务。最心烦的是,京师官场日日夜夜、推脱不掉的交际应酬……时间难以分配,总不够用。 坐牢,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难打发的也是时间。 白天,就盼着天黑好入睡;到了晚上,秉烛又倦夜长。 数月后,白复终于找到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背诵。无论是诗词歌赋、儒释道经典,亦或者药方医书、武功秘籍。想到什么,就诵读什么,记不清了就换一个。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老聃此语,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白复言下大悟,醍醐灌顶。 一杯水,只要静置在茶台,不去管它,慢慢地浑浊下沉,杯水澄清。 安住清静无为,火候到时,自然生发。 《老子》作为道门经典,白复对从小便能倒背如流。入弘文馆后,在徐太傅等当世大儒的指点下,白复再次下功夫钻研,更觉此著,处处充满哲理智慧,学到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此时深牢大狱,不带任何功利目的,一遍一遍重温经典,细细品味、慢慢咀嚼,只觉字字珠玑,句句耕心,与昔日所悟竟大不相同。 “柔胜刚,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老子是把天下势和力揣摩得最为深透的智者。白复怀疑老子本人一定武功盖绝天下,超凡入胜。 “大方无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这类描述,过去一直似懂非懂,现在豁然开朗。 “致虚极,守静笃”, 心中无物为虚,念头不起为静。“虚极”这种闭关苦修也很难达到的太虚境界,白复在牢狱中竟然轻易突破。 青城玄门心法本就是道家功夫,一旦唯道集虚,就会虚室生白。 “心虚寂,犹如空舍宅”。不仅道门功夫有所突破,白复甚至还体悟到佛家‘空’的真谛。 “虚极”亦是佛门的“空空”,以空舍空,是名空空,连空的本性也空掉。白复空空荡荡,好不舒服,自然而然,渐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境。 心如虚空,诸魔不侵,道法归一。 当白复止欲无求,把一切空掉时,一些变化却如萌芽,悄然生长。 白复的下肢慢慢有了知觉。脚底的涌泉穴麻痒渐生,如同一个早已干涸的泉眼,竟有泉水汩汩涌出。 白复的内力、真气已被摄魂妖女阿绮用化功大法盗取。好比湖泊之水,被全部抽干枯萎。 而这个泉眼,就是希望。水流虽小,但只要一直喷涌,终有一天,能将大湖注满,能让大河奔涌。 老子、佛陀深邃的哲理,如一道光,照亮黑暗长夜。又如一道天梯,让白复从苦难之渊中,一步步攀爬而上。 白复身心,日渐好转。 …… 一年后 白复结痂的伤口完全愈合,血痂脱落后,在皮肤上留下龙鳞斑纹的疤痕。 脸上的烙铁痕迹逐渐消退,但额头眉心中间的疤痕太深,留下了一道印迹。 “嘀嗒” 白复冥想禅定时,能听见牢房棚顶水滴下的声音,如同心律节奏。就在水滴落在石板之时,一滴水滴入心湖,丹田有了微弱变化,与之呼应。 白复耳力大进,能听见风穿树林的声音,以无厚入有间。能听见风行草上的声音,疾风知劲草。能听见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御风而行,扶摇直上。 白复也能听见狱卒的脚步声。奇怪的是,这座牢狱似乎只关押着自己这一个犯人,因为从未听到过其他犯人的声音。 白复隐隐约约听到在遥远的某处,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但声音太微弱,几无可闻。 …… 第二年 叶落知秋。 落雪时节,白复闭目冥想,禅定中,元神仿佛能够出窍。白复看见雪花飘落的模样、雪瓣旋转的姿态。 白复这才知道原来雪花的形状极多,一种呈六棱,长而细,像一根针。另一种则呈六角,如晶莹薄片。每一片雪花形状各异,天地之大,却没有一模一样的雪花。 白复能看见雨点下落的速度,雨滴间隙的大小。能看见狱卒的样貌,整日无所事事的状态。 白复能看见峡谷森林中的飞禽走兽: 鹰隼俯冲的瞬间,完美合理的弧线和轨迹,比任何身法都迅捷。蜥蜴捕虫,吐舌的速度比任何剑法都快。猛虎猎杀,扑杀时每块肌肉的控制运用…… 道法自然的武功才是最厉害的功夫。一代代宗师根据天地万物创出武功,自己亦可回到原点,改进这些武功。 出道以来,白复所学甚杂,除青城本门功夫外、蜀中唐门、少林武功也有涉猎,就连剑圣、剑魔也倾囊相授。此外,徐太傅、长孙宴行的前辈也传授了许多园林、书法、绘画、乐曲等方面的技法。 白复手筋脚筋被挑,武功已废,此生恐怕身如常人。如在狱外,断不会再生武道之念。但牢狱无所事事,正好将所有功夫归纳盘整。 白复将习武以来历次交手,在脑海中一遍遍回顾,反复播映,试图找出缺失,加以改进。哪一招剑式可以简化,哪一种身法可以精炼,如何侵略强攻,怎样关山固守…… 白复如下盲棋,自己跟自己交手互搏。不知不觉,武道一途,勇猛精进。 呼唤自己的声音再次出现,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天意难违 上党争为天下脊,邯郸四十万秦坑。 狂童何者欲专地,圣主无私岂玩兵。 玄象森罗摇北落,诗人章句咏东征。 雄如马武皆弹剑,少似终军亦请缨。 屈指庙堂无失策,垂衣尧舜待升平。 羽林东下雷霆怒,楚甲南来组练明。 即墨龙文光照曜,常山蛇阵势纵横。 落雕都尉万人敌,黑矟将军一鸟轻。 渐见长围云欲合,可怜穷垒带犹萦。 凯歌应是新年唱,便逐春风浩浩声。 ——《东兵长句十韵》杜牧 …… 第三年 这一年,白复对“致虚极,守静笃”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白复背诵《元始天尊说得道了身经》,当背到“外向不入,内想不出;莫起一念,万事俱忘”时,白复意识到这就是“守静笃”,万物静观皆自得。 “静”就是“止”,集中自己分散的注意力。“笃”代表笃定。“静笃”就是泰山崩于眼前而岿然不动的淡定。 “禅”就是“静虑”,也是“止观” 白复静笃内观时,能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观察到血液在身体内奔涌,觉察全身的穴道位置、经络走向。 三年了,奇经八脉里已经积攒了无数道真气,但丹田鼎炉依然熄灭,无法将真气点燃,变为劲气。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鼎炉犹如堆满了枯草柴薪,就差一颗火星,才能烈焰熊熊。 更令人沮丧的是,手筋脚筋被挑,即便是真气充盈,化为劲气,依然无法传递到四肢肌肉,拳脚依然同常人一般无力。自己改进过的剑招身法、天马行空自创的武功,依然停留在脑海想象之中。 这日禅定,恍兮惚兮中,白复元神再次出窍,飘出牢狱铁窗。白复终于看见这座牢狱全貌。 准确点说,这座牢狱是一座三孔石拱桥,桥面宽约四五丈,长约十几丈。桥面上每隔一丈,就有两名士兵,身披铠甲,手持利刃,面朝悬崖,背向而立,警戒守卫。 石桥用巨大的花岗岩堆砌而成,横跨在两座数百丈深的悬崖中间。悬崖岩壁刀砍斧削,陡峭险峻,猿猴难攀。 靠近悬崖的两个桥孔略小,高约数丈。无水通过时,宛如一个圆穹平台。 中间的桥洞极深,深愈百丈。桥洞下是湍急的山涧,涧水落差数十丈,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中间桥洞和桥面之间,有一个高约三丈,长约七八丈的石屋,石屋开了一扇小小的气窗,气窗朝南,面向涧水下方。这间石屋就是白复所在的牢房。 按此结构,在白复牢房的隔壁,气窗朝北,面朝涧水上方,应该也有一间对应的牢房。 如此规模的牢狱,最多也就关押两人。不过严密设计,要想劫狱救人,应是千难万难。 白复自嘲,深陷此地,也不知是悲哀,还是荣幸! …… 自打白复能够元神出窍,奇异之事越来越多: 呼唤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人半空中念诵佛法真言。 一日大雨如注,雨点如珠帘,雨幕仿佛一张巨大的竖琴。 白复手攀铁窗,望眼欲穿。念天地之悠悠,不由自主背诵起祭献神灵的楔形文字。 念到某字,雨幕突然波动一下。白复猛然记起,此字正是坎鼎鼎身所刻七个金色古篆之一。 白复元神纵身一跃,跳入记忆的深海,拼命搜索这七个古篆字。 但时间太过久远,自己当时不识楔形文字,所以记录不全,脑海中仅剩一些残存的记忆片段。回忆了半晌,也只想起来三个古篆。 白复心念一动,如同念咒语一般,把这三个古篆反复诵念。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雨丝如同琴弦,竟然随着白复念诵的古篆,轻轻拨动,产生了旋律,如同天籁之音,回应空中的呼唤。 对方亦生感应,佛法真言突然中断。竟然也用琴声回应,跟自己雨幕琴弦上的旋律惊人一致。 白复惊喜莫名,虽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但能应和辉映,定跟自己有某种密切联系。 白复心道:这七个古篆大有来历,应是天神之密语。若能把记忆碎片象拼图一样完成,将这七个古篆全部凑齐,定有大妙用。通悟鬼神,参契天地,也未尝可知。 白复哑然一笑,未曾想,身处牢笼,还乐不可支。 …… 除天籁奇缘外,白复偶得,隔壁牢房竟然还住着一名囚犯!而这三年,自己竟毫无觉察。 若不是此人主动找上自己,白复无从知晓。 这日,白复诵道:“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白复感慨道:“兵器是不祥之物,有道的人不用它。唉,如今就是想用,也不能。” 忽听耳畔有人低语,声音浑厚沉磁,道:“这里的兵,不仅指兵器,更特指战争。战争才是不祥之器,有道之君万不得已才发动战争。” 言罢,那人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其实,不仅是战争,所有逆天的力量、惊世骇俗的智慧,都是不祥之器。” 白复大惊,道:“阁下何人?” 那人笑道:“我是你的狱友,跟你一墙之隔。” 白复更为惊讶,问道:“敢问前辈,您是何时到此,我竟不知?” 那人道:“比你早了一两年。不知你知不知,这座牢狱名为离恨天,专门关押‘死人’。” 白复心中盘算,道:“以我今日的禅定功夫,竟然没能发现此人,足见这位前辈定是当时高人。” 白复礼师之心顿起,态度愈发谦恭,问道:“敢问前辈,何为关押‘死人’?” 那人笑道:“就是关押不想让其死,却又想让外界误以为此人已死的重刑犯。 这座牢狱乃是张果道长设计,专门为关押武瞾皇帝度身定制。太平公主也曾关押于此。 我也很好奇,你是何方神圣,小小年纪竟然获此殊荣?” 面对前辈高人,最智慧的方式就是实话实说。白复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履历简要介绍一番。 那人听完,感慨万千,道:“你的来历,你还不知,我也不说破。不得不说,这就是天意。 徐太傅将一生所学尽数传你,却唯独没将他祖上徐庶的兵法传你,你可知为何?” 白复憨厚一笑,道:“当日落选虎贲军,太傅就告诉过我。我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应聚焦于武道一途。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宗师,光耀师门!” 那人听罢,哈哈大笑:“徐重啊徐重,枉你博古通今、学究天人,竟忘了‘天意难违’这四个字吗? 你一生道法自然,顺势而为,怎么在这件事上,竟逆天而行呢!你不传他兵法,他难道就不会掌兵吗?” 那人好半晌才止住笑声,平复情绪。他声音和缓,对白复道:“太傅不传你兵法,自有他的苦衷。 但天心难测,凡夫难违。命中注定,避无可避。是福是孽,自有天数。 罢罢罢,这扇门,我帮你开!” 白复呆若木鸡,那人得意大笑:“你不是对剑魔崇拜的五体投地吗?他的能耐,骁猛披靡,负万人之敌! 我的本事,杀将灭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 第三百五十四章 盛唐第一将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北风行》李白 …… 来人自诩道:“剑魔万人之敌,威霸千秋。轻生重义之志,冒流镝而逾坚; 吾之兵法,心悬水镜,鬼神无以蔽其形。质过松筠,风霜不能改其色。” 心如冰清,天塌不惊。白复闻之,静笃淡定。 那人好奇问道:“如今你武功已废,若想报仇,谈何容易?更何况,你的仇家还是皇族国戚。唯有兵法一途,方能实现你之夙愿。 这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多少人梦寐以求,你竟不心动?” 白复对着狱墙深躬一礼,道:“感谢前辈厚爱!但晚辈还有三个疑问,若不能解惑,恐怕要令前辈失望。” 那人笑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反倒让你反客为主了。说来听听?” 白复道:“我来这座牢狱已有三年,为何您现在才现身,传我兵法?” 那人沉吟片刻,道:“自古沙场,有三类人物适宜为将。 三等将领,年轻英杰。这类人物威武过人,骁勇善战,拔城攻坚,有万夫不当之勇。 二等将领,磊落豪侠。这路英雄,有胆有识,智勇双全。可统领大军,独当一面。 一等将领,深沉稳重。这种一流人物,有本事没脾气,不受情绪左右。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藏锋敛锷,宠辱不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你若不是这三类人物,传你兵法,误人误己。” 白复对墙点头,用心铭记。 那人道:“书斋里教出来的兵法,刻板僵硬,赵括纸上谈兵,千古笑柄。 战场千变万化,兵法需活学活用,方能领悟。就如剑圣裴旻教的是无双的剑式,独孤剑魔传你的是无敌的剑意。 剑式有穷尽,剑意无明尽。” 白复枯坐牢狱三年,亦将毕生所学复盘三年。此人言之凿凿,白复醍醐灌顶。 那人道:“兵者,死生之较。考验的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亦不是勇冠三军、良谋奇计。 生死之间的决断,考验的是心念之下本能的反应,如同动物面对危险时敏锐的嗅觉。 所以,最高妙的兵法,是沙场百战,用千百万人的性命唤得。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这种兵法成本太高,代价太大,吾不取矣。 退而求其次,生死边缘,大彻大悟,方能证悟。 以此推之,我观察你三年,方见你火候初成,可习兵法。 第一年若传你兵法,你戾气太重,一旦脱困,必然报仇杀戮。如此枭雄,不堪入我门下。兵圣之兵法,纵横捭阖,制胜于天下。倘若传与宵小,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第二年,你醉心武学,既痴且迷。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若教你兵法,不但打断你武道精进跃迁,更让你首尾难顾,两手空空。 第三年,你的静笃功夫颇具火候,隐隐绰绰,有了泰山崩于眼前而岿然不动的淡定和自信。我由此观之,你道心初成,兵法筑基已固。 没有雕琢的璞玉才是最好的美玉。徐太傅一个不忍心,却成就了兵家香火。天意啊天意,哈哈” 那人释怀大笑。 到此,白复深信不疑,对面前辈传给自己的定是惊世骇俗的兵法。否则,选苗育种的过程不会如此慎重艰辛。 但白复还是坚持最初的条件,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敢问前辈,我是不是‘破军杀’三星之一? 如果不是,我又是谁?为何大唐皇帝处处为难于我,甚至不惜置我于死地?” 那人大笑道:“你当然不是。不过你这个问题相当有趣,我也非常有兴趣回答。” 在回答你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相信“杀破狼”三星汇聚,天下大乱这句谶言。” 白复隔墙点头,道:“相信,我师父和徐太傅等大贤都这么预测。” 那人道:“如果你认为“杀破狼会天下大乱”,这句谶言是真的,那么这个预测就会影响你的行动。 杀破狼会不会天下大乱,它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 吊诡之处在于,这件很可能不会发生的事,却因为全天下人的判断而发生。 譬如,假如“杀破狼会天下大乱”这个预测被天下很多人接受了,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急切地要应对这个乱世: 有人举家南迁,遁世避祸,英贤流逝。还有很多心怀叵测之人磨刀霍霍、整军备战,打算趁火打劫。 大唐皇帝更会疑神疑鬼,防太子,防边将,防门阀世家,最终任用外戚宦官、德才皆无奸佞、阴险狡诈胡将,将天下弄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活不下去,就会开始散布谶言,风助火势。此时,天下局势就会变得越来越脆弱。 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狼烟滚滚,刀兵四起,两京失守。“杀破狼会天下大乱”这句谶言最终应验。 所以“杀破狼会天下大乱”,这不是一个静止的预言,它是由天下人创造和改变的一个变化过程。 反之,如果天下人都不相信这句谶言,上位者就不会人力强为,扭曲变形。天下人的行为会回归正常。 最终,无为,则天下往。足见,天下本无忧,庸人自扰之。 借此事,顺便谈谈兵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变化和反馈是兵法要义,全体战争参与者的意识决定了战争局势的走向,而局势也会因为每一个人当前的决策而不同。 无论哪朝哪代,天下人的心态总是会显出一定的偏向,而这种人心向背会影响到局势的走向。 也就是说,人的判断和局势是一个内生的关系,局势被人的判断、倾向所影响和塑造。反之,判断和倾向又被局势所加强或改变。” 这句话颇有哲理,白复反复揣摩玩味。 那人见之,抚髯一笑,道:“绕了半天,估计把你绕糊涂了。你以后慢慢琢磨。 先回答你的问题。答案就藏在“变化”和“反馈”两字之间。 你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的内心真心想成为什么人,以及周围的人预测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的命数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既可以成为宿命,也可以打破宿命。 何去何从,好自为之。” 白复虎躯为之一震。铜墙铁壁般的天机,被这位前辈一语道破。 白复正襟危坐,接连三拜,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前辈究竟何人?恳请先生教我!” 那人哈哈大笑,风穿松林。他隔墙一托,白复之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徐徐托起。 那人微笑道:“老夫王忠嗣。”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战神无名 七十馀年真一梦。朝来寿斝儿孙奉。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早岁文章供世用。中年禅味疑天纵。石塔成时无一缝。谁与共。人间天上随他送。 ——《渔家傲·和门人祝寿》苏辙 …… 白复闻之,大喜过望,道:“原来前辈就是天下第一名将王将军,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前辈!晚辈虽死无憾!” 说罢,连连叩头跪拜! 玄宗一朝,王忠嗣将军无人不识。开元十八年,玉川战役,轻骑偷袭吐蕃,导致吐蕃赞普仓皇逃走。开元二十六年,北伐契丹,参加桑干河之战,三战三捷,奚、契丹联军全军覆没。天宝初年,大败突厥叶护部落,诛杀乌苏米施可汗。青海湖会战,大破吐蕃北线主力,导致吐蕃两王子阵亡、吐谷浑依附大唐。历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 王忠嗣佩带四种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都归其掌握,有唐以来,从未有之。 王忠嗣叹道:“第一名将?我还差得远呢!” 白复道:“将军太过自谦,将军灭契丹,破吐蕃,威震西域,天下谁人不知!” 王忠嗣摇摇头,道:“我年轻时好勇斗狠,自以为通晓兵法,直到在沙场上见到真正的兵家高人,才知‘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 真正善战者往往都不是所谓的“名将”。 名将是什么?不可能打赢的仗,都给他打赢了,一战成名!吴起、白起,飞将军李广,这些都是名将。但却不是兵家意义上的善战者,不是最厉害的兵家人物。” 白复咂舌,不敢相信:“将军,吴起、白起,李广这些一代名将都不算善战者?” 王忠嗣道:“‘阴谋潜运,取胜于无形,天下不闻料敌制胜之智,不见搴旗斩将之功,若留侯未尝有战斗功是也。’ 真正的善战者往往没有什么名垂青史的战役,后世几乎无人能知。 缘何?因为他们的赢得战役的过程太过平常,不具有传奇性,所以很难被写进史书。” 见白复不解,王忠嗣徐徐展开:“一万人击败十万人,这在战场上几无可能,胜之几率,微乎其微。 假如一位掌兵大将以弱胜强,以一当十,赢了本不可能赢的战役,必然名动天下,写入战史。千百年后,这场战役被人膜拜,这位将军化身传奇。譬如谢玄的淝水之战、韩信的背水一战。 反之,如果这位将军率十万大军,剿灭敌军一万。除军报外,史官不会纪录这场战役。满朝文武,都觉得以多打少,赢得理所当然。 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作为一名善战者,他绝不会让自己的一万人和敌人十万大军,在战场上正面遭遇!他不会孤军冒进,铤而走险,让自己陷入死地,不得不以卵击石、冒死突围。” “那善战者如何率兵?”白复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王忠嗣点头,道:“一万对十万,断然不能决战。一万对一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是善战者所为。 善战者会把对方的十万人调动的疲惫不堪,切割成十份。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十万人对一万,一口一口把对方吃掉。 而如何通过行军布阵把对方的兵力切割成十份,如何让我方十万大军围歼敌军一万零星部队,如何将敌军调动到我指定的战场,打一场我谋划的战役,这才是善战者的本领。 只可惜,这样的战略虽然高明,但战术平淡无奇,既不精彩也不热闹,一听就让人打瞌睡。 史官也觉得这种以多打少的战役,赢很正常,无甚传奇,自然不会通过生花妙笔,让此战役名传千古、名垂青史。 只有真正的兵家才知道善战者的高明之处,看到内行的大门道。如同扁鹊敬佩自己大哥“上医治未病”的道理。” 白复问道:“若每次都以多打少,自然百战百胜,想不出名也难。” 王忠嗣笑道:“哪有那么多百战百胜?要么是虚报战绩,把败仗藏起来不说;要么就是养寇自重,骗取朝廷的巨额军饷。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不断挑起大唐对奚和契丹的战争,就是借机扩大自己的地盘和兵力。 百战百胜,听起来战功赫赫。可是由于不断胜利,帝王开疆拓土的野心就会愈发膨胀。 国家就会不断地将钱粮投入战争。打过来打过去,白白流血,徒耗粮草,直到把国库打空了,把国家打穷了,老百姓死光了,还没解决问题,还要接着打,那要战争干什么? 那不是名将,那是为将之罪! 汉武帝雄才大略,横扫寰宇。在卫青、霍去病一众杰出将领的带领下,汉军马踏匈奴,封狼居胥;震慑西域,设置都护府;东征朝鲜,南灭百越,扫平西南诸夷。在位期间,领土疆域扩大将近一倍。然而,开疆拓土的背后,是国力凋敝、人数锐减,百姓凄苦、民不聊生,导致国家差点灭亡。 隋炀帝更是好大喜功,三次远征高丽,导致大隋盛世灭国,二代而亡。 真正的名将都是一战而定! 通过一次战争,快速解决问题,帮国家脱困、民族富强。这类名将洞悉战争的真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善战但不好战,不做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情。譬如赵国名将李牧。 李牧驻守于代郡、雁门郡,以防匈奴。鉴于双方军事实力,李牧免战牌高悬,固守营垒,坚壁清野,匈奴来袭,无功而返。 防守期间,李牧优厚兵将,操练兵马,鼓舞士气。十年练兵,李牧兵强马壮,士气高涨。战机成熟,李牧方才率十五万大军,与匈奴决战。 诱敌深入,广布奇兵,一举击破匈奴十万铁骑。李牧乘胜追击,攻灭襜褴,击破东胡,降服林胡,匈奴单于落荒而逃。 此后十余年,匈奴不敢靠近赵国边境。 边疆之患,一战解决!” 白复心驰神往。 王忠嗣道:“兵家的智慧,讲究一战而定。战争不是打来打去,而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战终结。 十年戍边,若戍边主将,只是战功赫赫,却没能解决边境之难。那这个百战百胜之将,要来何用?要这百场胜仗何用? 正所谓,百战百胜最误人,一战而定真名将!” 第三百五十六章 旷世兵法 君不见古人烧水银,变作北邙山上尘。 藕丝挂在虚空中,欲落不落愁杀人。 睢水英雄多血刃,建章宫阙成煨烬。 淮王身死桂树折,徐福一去音书绝。 行路难,行路难,生死皆由天。 秦皇汉武遭不脱,汝独何人学神仙。 ——《行路难》顾况〔唐代〕 …… 白复祭拜过兵圣孙子后,再次拜谢王忠嗣。正襟危坐,等待这位名将释法。想到能得当世第一兵法大家的真传,欣喜自豪。 王忠嗣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沉默许久后,方才叹道:“你莫要谢我,入兵家一门,是福是祸,未可得知。 自古兵家弟子结局都不甚完美。吴起、白起、伍子胥、孙膑、庞涓、韩信、周亚夫等几乎都未善终。 缘何? 皆因为兵法是屠龙之术,一旦声名鹊起,生杀大权操于一手,就会功高盖主,遭奸佞嫉恨,令君王猜忌,厄运随之而来。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说的就是兵家弟子的命运。 唯有范蠡、张良等人功成身退,方能善始善终,但他们也只能算第一流的人物。 孙子、鬼谷子、计然子等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身怀旷世绝学,秉超凡冲举之术,有混天移地之法,视天下如棋局,执手黑白,扭转乾坤,纵横捭阖,这才是超一流的人物。” 白复闻之神往。 王忠嗣道:“然,兵法也不仅是屠龙之术。学兵法,见心性,百姓日用而不知。兵家圣人洞悉人性,翻云覆雨。上可征战沙场,下可捕捉人心。 师父当年传我兵法时,正赶上大唐开疆拓土。我急于出师,扬名立万,遂与师门拜别。 下山时,师父曾告诫我:我离兵法大成,尚差一步。唯有将兵法印入骨髓,日常行事夕惕若厉,戒慎恐惧。方能逢凶化吉,有始有终。 但我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节度四镇,荣威无以复加。逐渐自诩傲慢,对师父的告诫不以为然。不懂韬光养晦,一味乾刚。 从此兵法再无精进,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重境界。 直到被李林甫等人构陷,深陷囹圄,和你一样,在深牢大狱中方才参透兵法真义。 数年牢狱之灾,日日感念师恩,汗颜惭愧,悔之晚矣。” 说到此处,王忠嗣感慨万千,道:“在正式传你兵法之前,我之所以啰啰嗦嗦唠叨半天,就是希望你起步夯固,定静妙慧,早日参悟兵法真谛。而不要象我们一样,虽纵横天下,却死于刀笔小吏、奸佞宵小之手。 身为兵家弟子,本就杀戮业报,罪孽深重。若没有高绝智慧,必然不得善终,切记切记!” 白复凛然,用心铭记。 王忠嗣道:“荀子云:‘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 人生在世,要不要争?如果争,如何争?争到何种地步?这就是兵法穴眼所在。 兵家出自道家,与其一脉相承。诸多兵家道法,与道门如出一辙。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在兵家看来,争战的目的,不在于击败对手,而在于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让己方最大限度获利。战争不是杀戮,而是保全。 我大唐今日诸将皆在战场上求胜利,古之名将却在战场外求胜利。这就是猛将和兵家的差别。 学兵法,先要从兵圣孙子学起。《孙子》乃百代谈兵之祖。太宗皇帝曰:‘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 而《孙子》之要义就在于:“明仁义,使机权”六字。 …… 随后时日,王忠嗣将平日所学倾囊相授。撒豆为兵,斩草为马,将古今战役逐一剖析,以战说法,道破玄机。 不仅如此,王忠嗣还将天下山川、地理气候、风土人情一一道来,让白复默记于心。 牢狱再不是一种束缚,方寸之间,壶中日月,白复受益良多。 …… “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这一日,讲到《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古今胜败,一误而已。比如弈棋,一着失误,满盘皆输。” 王忠嗣道:“‘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两军对峙,你要先安营扎寨、整束兵马,立于不败之地,等待对方失误。如果对方不失误,就一直熬下去,看谁粮草多。一旦对方沉不住气,露出破绽,有隙可乘,就要集中兵马,一击制胜,围而歼之。 敌人失误的时候,不要错过。敌人不失误呢?多方以误,想办法引诱他失误。” 白复点头赞道:“对,兵不厌诈。诡道应是兵法的核心吧?” 王忠嗣摇头,道:“孙子曰:‘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先胜后战才是兵法的核心!” 善战者通过对“道、天、地、将、法”这五事和“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这七计的精密计算来决定是否战争。 经过周密的部署,获得优势地位,取得优势条件后,善战者才投入战斗,这样赢的胜算才大。 而很多将领莽撞粗鲁,一见对手,冲上去就打,企图在战斗中捕捉战机,侥幸获胜。这样往往输的几率更大。 先胜后战,周密的部署,取得压倒性优势的前提下作战,绝不心存侥幸,这就是兵圣之道。 战争之残酷,远超乎人之想象。‘立不可怒而兴兵,将不可愠而致战’。真正的主帅不会因愤怒发动战争,不会为利益发动战争,不会为情怀发动战争,甚至不会为正义发动战争。 他发动战争只有一个原因:一定能打得赢! 第三百五十七章 淝水之战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兵车行》杜甫 …… 这日吃完早饭,狱卒退下,到了跟忠嗣将军研学兵法的时刻。白复目光炯炯,正襟危坐,期待着新一天的研修。 王忠嗣道:“复儿,你学兵法多日,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白复点头,道:“昨天学到‘半渡而击’,颇有些不明,还请将军指教。” 王忠嗣点点头。 白复道:“《孙子·行军篇》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泓水之战中,宋襄公在楚军半渡时不愿乘人之危,坐失良机。 在潍水之战中,韩信以沙囊壅水,引军半渡而击,先佯败而退,以诱敌半渡而击,导敌就范,尔后决水,分割歼敌,一气呵成,制敌于死命。 从大量战例可见,“半渡而击”是进攻敌军的最佳时机。 淝水之战中,前秦军队投鞭断流,兵力远胜东晋北府兵。战斗一打响,东晋谢玄率先渡水,前秦军队在半渡而击的大好局势下,为何会输掉这场战役?” 王忠嗣笑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足见昨晚下了功夫。前秦苻坚在谋臣王猛去世后,犯下很多战略错误。其中最核心一点就是在内部各部落没有完全臣服、整合完毕后,就依仗兵多将广,贸然南下入侵东晋。一旦战事败北,前秦马上四分五裂、无力回天。 抛开战略不谈,就已淝水之战这场战役本身而言,苻坚在和谢玄的较量中,就落了下风。 为了让你印象深刻,今天咱们就亲临战场,近距离观战看看。” “亲临战场?”白复既惊喜又迷惑。 王忠嗣微微一笑,双膝盘坐于塌上,手捏兵家印诀,道:“复儿,按我法门导引内息,进入冥想状态。我带你破碎虚空,去兵域秘境走一趟。” 白复大喜,依法施行,胎息导引,很快进入禅定状态。 恍兮惚兮,白复元神穿云而落,降入前秦大军之中。 …… “咚!咚!咚!” 战鼓声,对岸北府七万大军,驰下八公山,临滩布阵。 一万铁骑分为四队,四千轻骑突前,左右翼军各二千骑,二千重甲骑兵居中,其余步兵结成三个大阵,尾随骑兵之后。 前阵是五千重甲步兵,手持长枪盾牌,护住身后的弓弩手。中阵是两万弓弩手,强弓硬弩,远距离攻击,杀伤力极强。后阵三万五千步兵,手持刀剑,轻甲上阵。 胡角声此起彼落,苻坚大军倾巢而出,在淝水西岸集结。 前秦铁骑军十万,步兵五万,兵锋凌厉,声势浩大,旌旗遮天蔽日,离淝水百步处列阵。枪盾林列,强弩劲箭,拒钩长槊。 前秦军队士气如虹,淝水列阵的是十队骑兵。每队约万骑,展开偃月式攻击阵型,随时准备抢先发动攻击,一口气踏破北府军。 前秦军队人数众多,五万步兵跟随骑兵,枪盾防御。 …… 一入前秦军队,白复便看出苻坚行军的大失误,战线拉得太长,旌旗首尾相望,前后数百里,百万大军只落得二成兵力与北府兵决战。 白复想起忠嗣将军之言,“弱小军队如何取得压倒性优势?答案就是形成局部优势,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之战!消灭敌军有生力量,获取敌军辎重粮草,以战养战,侵略补给。” 刹那间,白复有拨云见日之感。 对岸一簇帅旗,在大江大河般的兵阵内快速移动,往淝水推进。帅旗所到之处,队列如水波荡漾,整齐分开。两旁将士拔刀呐喊,军礼致敬。 帅旗下,一人银盔银甲,策马奔驰,挥手致意,四方将士热血沸腾,高呼谢帅之名,士气瞬间攀上巅峰。 对每一名北府兵而言,此战保家卫国,出师有名,事关家乡父老、妻儿老小的性命,事关北府军的荣誉。头可断,血可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能让异族军队踏过淝水一步! 反观前秦军队,劳师远征,士兵疲惫,眼神迷茫,不知为何而战。异族诸将交头接耳,各怀鬼胎,隔岸观火。 抛开预知此战结果不说,白复按兵圣孙武子‘五事七计’一算,就知此战苻坚大军凶多吉少。 前秦军队逼近淝水列阵,北府兵无法渡过。 谢玄策马走到淝水岸边,对着苻坚的中军大旗,大喝一声,道:“苻坚,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北府军爆出一阵哄笑,笑声传入苻坚耳内,变成嘲笑侮辱。 苻坚勃然大怒,环顾左右,前秦诸将人人脸泛怒容。 谢玄派遣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君悬军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小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 您孤军深入,却临水列阵,这是打持久战的办法,不是想速战速决吗?如果移动军阵稍微往后撤几步,让晋兵能够渡河,来一决胜负,不是很好吗? 前秦诸将对苻坚道:“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 我军人多而敌军人少,不如阻拦住他们,使他们不能上岸,可以万无一失。 苻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 只是率军稍微退后,让他们渡过一半人马,我用铁骑兵突然冲杀他们,岂能不胜?” 苻融赞同半渡而击之计,指挥军队后退。 …… 白复看着前秦传讯兵在阵中策骑奔驰,通知各军将领。他明白苻坚的谋略,就是要趁北府军渡河欲速不达的时刻,半渡击之! 白复一直想不通,为何‘半渡而击’这种屡试不爽的策略,在淝水之战失效。此刻,身临其境,白复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兵将众多,有人数多的优势,但人数多,亦有人数多的劣势。一旦没有一套完整统一的指挥系统,没有经过吊斗旗语、金鼓调兵之类严格的作战训练,大军在战场上就会乱成一团,首尾难顾,。 故,兵法云:兵贵精不贵多。 苻坚十五万大军,挤在淝水北岸,本就臃肿不堪。偃月式的密集攻击阵型,进攻时或许侵略如火,无懈可击,可一旦转为防守,阵型很难做到井然有序。 再加上各军阵由不同部落组成,调兵号令各不相同,协调困难。后退任何一步均牵涉到十五万人,牵一发而动全身,顾头不顾尾,其乱势可想而知。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军溃败 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更玉花骢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牛角书生,虬髯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 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沁园春·答九华叶贤良》刘克庄〔宋代〕 …… 谢玄远眺敌阵,胡人号角铮铮,战马嘶鸣,敌方后军开始撤退。但苻坚大军人数过于众多,接到后撤命令,按部就班,动作迟缓。 后军撤退百步后,中军开始掉转马头后撤,大军固若金汤的阵势,出现一丝松动。 苻融心生不祥预感,赶忙军礼道别苻坚,离开中军,率领十数名亲兵急速驰往最前线。 奔驰中,苻融让传令官告诉前阵指挥朱序,命前线阵地一万枪盾手、弓弩手固守原地,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后撤。 谢玄看见苻融离开中军,前插指挥,心中暗道: “苻融不愧是苻坚账下第一虎将,嗅觉敏锐。若他亲赴前线指挥,敌军阵脚很难大乱。” 谢玄对谢石耳语一番,谢石频频点头。 此时,北府诸将喊道:“将军,苻坚动啦!” 谢玄定睛一看,苻坚中军大纛缓缓向后移动。谢玄大喜,道:“中计哩!” 谢玄大喝一声:“擂鼓!” 旗号手得令。数十面大鼓齐鸣,鼓声震天。 “杀!” 谢玄一举长剑,身先士卒,率先冲入淝水,向对岸杀去。 谢石稳坐中军,只见谢琰、刘裕紧随谢玄身后,随其荡阵冲锋。 刘牢之和何谦率领左右两翼铁骑,不甘落后,奋勇争先,渡过淝水,冲向敌阵。 北府飞骑渡河,一时间马鸣萧萧,铁蹄轰隆,水花四溅。 苻坚大军正在后撤的骑兵一时失去方寸,不知应掉头迎敌,还是继续后撤。 前秦军心初乱。 苻融在马上看个分明,见北府兵快速渡河,而河水至多深及马膝,方知中计,大叫不妙。 苻融奔驰中大声疾呼,命前线弓弩手射箭狙击,但声音被北府军喧嚣的鼓声掩盖。 苻融不愧是一代名将,见势不妙,毫不退缩,对身边一众兵将大喝:“儿郎们,随我一起,杀退南蛮!” 正在撤退的前秦骑兵见主将神勇,立刻士气大振,追随苻融,杀向北府军。 苻融亲兵军离岸只有百步,以草原铁骑的速度,眨眼工夫便可冲入敌阵,扭转战局。 前秦前线军队这才明白过来,张弓搭箭,成百上千的劲箭,如暴风骤雨,射向渡河的北府军,登时将冲在最前面的北府骑兵射翻在地。河水翻腾,人马混乱。 前秦弩箭齐发,谢玄立刻身处枪林弹雨。面对险境,谢琰、刘裕一左一右护住谢玄,萌生退意。谢玄喝道:“此刻撤退,前功尽弃,唯有突入敌阵,近身搏杀,方有一线生机!” 谢玄勇毅果敢,挥剑拨打漫天箭矢,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剑砍枪刺,劈翻数名枪盾手。 谢琰、刘裕等诸将随即杀入敌阵,双方厮杀在一起,弓弩手只能望而兴叹。前秦坚不可摧的前阵顿时混乱起来。 稳坐中军的谢石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将形势看的明白。再不出手,战机转瞬即逝。 按照谢玄叮嘱,他即刻下令。传令兵手一扬,“啾”一声,一支鸣镝飞向天空,在天空中炸开一朵礼花。 礼花绽放时,白复正好在苻融附近,眼见苻融的一名亲兵掏出弓弩,对准苻融的战马,暗中射出一箭。 苻融战马中箭,马失前蹄,一声嘶鸣,翻倒在地。苻融被甩下马鞍,被战马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苻融亲兵正要下马来救,谢玄率北府兵杀到,一枪刺中苻融心口,将苻融高高挑起。 前阵指挥朱序,见机行事,推波助澜,大嚷道:“秦军败哩!”说罢,带领手下亲兵,拨转马头,掉头便走。 前线防御的前秦士兵,正不知该迎敌厮杀还是后撤,见主将临阵脱逃,立即跟随撤退。前线阵地登时露出一道防御缺口。北府军抓住战机,从这道缺口攻入苻坚军阵。苻坚大军,乱上加乱。 苻融战死,朱序临阵倒戈,前线大军无人指挥,士兵们乱了阵脚。一部分苻 融亲兵掉头迎战,另一部分异族骑兵急速撤退。 人阻马,马踏人,形势混乱不堪。 此时,刘牢之和何谦率领的两翼铁骑,也已经渡过淝水,如狼似虎冲入敌阵。 前军众兵将眼睁睁看着主将苻融从马上堕下,被谢玄枪挑而亡。前阵指挥朱序阵前倒戈,不断大嚷“苻坚败了”,北府三路骑兵杀至近前,登时抛弓弃刃,四散奔逃。 前线崩溃,前军溃不成军! 苻坚亲率中军,三次试图反击。可惜前军溃败混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不但没有形成防御阵型,反而把疾驰来救的援军骑兵冲个分崩离析,肢离破碎。 兵败如山倒,苻坚空有十数万大军,也无力回天。 苻坚睚毗欲裂,不顾左右劝阻,欲身先士卒,杀入敌阵,与谢玄决一生死。无奈大军溃败,前路被阻,寸步难行。 苻坚亲兵见谢玄率军杀到,士气如虹,拼死扯着苻坚马缰,护送苻坚撤退。 苻坚中军大纛急速后撤,全军再无战意,终于全面溃败。 只见人马相撞、自相践踏、人仰马翻,马翻人堕,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 北府军全军冲锋,战争不再是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大屠杀。 …… 白复此时身在前秦军中,尾随大军奔逃,身中流矢,心神俱碎,皲裂齑粉。方知大军溃败之可怕,如溃坝之黄河洪水,泥沙俱下,命如草芥。 乱军之中,人马踩踏,自相残杀。数十万士兵,如待宰羔羊,任人宰割。 任你有多高的武功,一旦被溃败乱军裹挟,也难以施展,无力回天。 白复此时方知忠嗣将军所言无差,剑魔虽骁猛披靡,负万人之敌,但百万军中,唯真名将方能血流漂橹,伏尸百万! …… 风声鹤唳,白复徒步奔跑,忽听身后马腹悬铃渐近,一回头,猛将刘裕气吞万里如虎,手持长刀,一刀斩向自己脖颈。 白复心道:“吾命休矣!” ……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战冢兵域 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 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 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 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 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 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 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 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 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 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 ——《壮士篇》张华〔魏晋〕 …… 眼前白光一闪,白复再一睁眼,身在牢狱之中,惊魂未定,大汗淋漓。淝水之战,恍如隔世。 王忠嗣笑道:“复儿,淝水之战你亲临战场,可有收获?” 白复点头,道:“弟子酷爱高适、岑参等人的边塞诗,元夕球赛结交李嗣业将军,故对征战沙场颇有几分向往。今日才知,战争竟如此血腥残酷!” 王忠嗣默然许久,方道:“复儿,你所言极是!战争既不唯美,也不值得歌颂,死伤惨重,代价极大,而绝大部分战争更无正义可言。 我征战一生,杀伐决断,到最后才明白,无论多么可歌可泣的战斗传奇、无上荣耀的胜利辉煌,皆比不上一位母亲,深夜失去儿子的哭泣……” 白复不忍忠嗣将军太过悲伤,过了片刻,主动答话道:“亲临战场,让我完整看到淝水之战的整个过程,终于明白为何苻坚兵多将广、投鞭断流,却败得如此惨重。 不得不说,谢玄将军在临阵指挥中有许多高妙之处。 苻坚大军战线过长、军队冗杂,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谢玄将军观察到此瑕疵,谋划出渡河决战之计。 而半渡而击的诱惑,又让苻坚、苻融等将领难以拒绝。 史书记载:‘苻融驰骑略陈,欲以师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 我在现场观战,却发现苻融是因内奸偷袭才坠马!” 王忠嗣笑道:“苻融乃当世名将,草原头狼,骑马跟吃饭喝水一样娴熟,怎会无故落马? 古人云: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人,就是鬼!是内鬼! 《孙子》第十三章‘用间’,就讲如何用间,以知敌情。 战场上,不仅苻融这名亲兵是内间,前阵指挥朱序也是内间,利用苻融坠马之事,撬动整场战役。 从谢玄用言语激怒苻坚,再用‘半渡而击’的诱惑引诸将入斛,整场战役一环扣一环,精彩至极。” 白复问道:“将军,晚辈还有一事不解,为何谢玄骑兵能轻松渡河?其马匹过河,如蹚平地,以至于苻坚诸将算错了北府兵过河的速度,未能及时半渡击之。” 王忠嗣道:“这段史料,谢玄没有谈及。若我所料无误,应是谢玄在决战头一晚,命先头部队,在淝水上游筑坝截水,又将铺路沙袋偷偷沉入渡水河段。表面上看,河面并无异常,而实际水位远比看上去要浅。” 白复在忠嗣将军的指导下,将淝水之战的关键节点一一复盘。 淝水之战研修完毕后,白复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个兵域秘境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能亲临战场?” 王忠嗣大笑:“我还以为你第一个问题就会问此,没想到你忍了这么久?实属不易啊!哈哈” 白复也是畅怀大笑。 王忠嗣道:“道家有气海,兵家有窍穴,类似于道家的洞天福地,都是帮助修炼之所。两者区别在于:洞天福地在名山大川,气海和窍穴都在人体自身。 我在窍穴中构筑了七十二个兵域秘境,印刻了数十场战役。手捏兵家印诀,导引内息,进入胎息冥想状态,就可以进入兵域秘境修炼,如同身临其境。” 白复震惊,兵家竟有如此修炼的功法,闻所未闻。 王忠嗣娓娓道来:“老子云: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大战之后的杀场,房舍倒塌、田地荒芜、尸骨遍地,瘟疫横行,孤魂野鬼阴魂不散。若不祭祀施法,战场很快成为荆棘荒野,国家灾难不断。 兵家鼻祖姜尚姜太公在牧野之战后,掩埋尸体,烧杀瘟疫,祭祀战场,超度亡灵,安抚鬼魂。 通过祭祀仪式,太公创设出封镇之法,将牧野战场创设成战冢,避免鬼怪阴魂不散,作乱人间。 同时,太公用封印之法将牧野之战的来龙去脉、用兵之法、谋功韬略封存于战冢。借以告知后世:辅周灭商,乃非弑君,诛一独夫纣矣。 牧野之战成为经典,经典成为传统。 此后,兵家弟子入门时就得起誓,每次大战结束,要祭祀战场,用封镇之法,创设战冢。 同时,要将此战来历、用兵韬略,用兵家封印之法,刻印于战冢。 借以禀告兵家历代祖师,兵家弟子征战杀伐,不得已而为之。若弟子残忍好杀,屠杀平民,上天可降灾落祸,一夜暴毙,身死族灭,死无葬身之地。 誓言无声,历代兵家弟子都会严格遵守此戒。 比如庞涓死前,将马陵之战印刻于战冢后,方才拔剑自刎。孙膑逝前,又将此战的诸多细节补充于战冢。 以至于后世弟子能够完整地看到庞涓孙膑这对同门好友如何反目成仇;马陵之战交手时,双方周密的推演策划,步步惊心的实施;大幕落下时,孙庞两人令人唏嘘的命运。 …… 战冢创设目的,本为约束兵家子弟止战慎杀。但战冢封印真实战役,对兵家来说,乃是难得的史料。 兵家之学,与诸子百家其他门派不同。如同游水,贵在实践。 而兵家智慧,都是在沙场血战中,牺牲千万人的性命换得,代价极高,有违天道。 谋圣鬼谷子依靠通天彻地的智慧,利用日星象纬,创设出兵域修炼之法。兵家弟子修炼到一定程度时,依法在窍**开凿出兵域秘境。 每临不同战冢,可用兵家印诀,将战冢封印的真实战役导引出来,封存于窍穴兵域。 此后修炼,依法导引内息,进入胎息冥想状态,就可以进入兵域秘境,如同身临战场。 在兵域秘境修炼,如同疆场厮杀,既可快速领悟兵法,又可减少不必要的杀戮。 谋圣鬼谷子此举,可谓顺天从道、功德无量。” 白复闻之咂舌,古之圣人,智慧之高,能耐之大,通天彻地、变化无穷,实在难以想象。 第三百六十章 窍穴秘境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 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 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塞下曲》高适〔唐代〕 片刻沉思,白复问道:“将军,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何兵圣会把‘能而君不御者胜’作为一则兵法来写?” 王忠嗣面色凝重道:“将领能干,君王又不干预者胜。看似简单,实则很难。让君王克制自己控制军队的冲动,真正将兵权放权给掌兵大将,不干预军中事务,不遥控指挥战役,谈何容易!执著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将领,擅作主张,往往会死得很惨。 从掌兵大将的角度来看,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若事事请示君王,束缚自己手脚,只能贻误战机。若胜了还好,倘若败了,难不成还把罪责推给君王? 可对君王来说,军权是皇权最大的保障。他将帝国最大的权柄都交给你了,能不过问吗?他不派监军就已经不错了。 反之,君王掉以轻心,过于轻信边将,一旦掌兵大将起了异心,狼烟四起,龙庭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我从小由今上养在宫中,自以为和今上亲近。朝中无人敢说的话,我敢作敢当。我反复提醒陛下,安禄山狼子野心,若不制约,将来必反。可没想到,今上竟认为我心怀异心.....” 王忠嗣停语不言,身上锁链沧啷一响。白复虎目泛泪,忠嗣将军的委屈,天下皆知。 王忠嗣停顿片刻,情绪缓和后,继续讲道:“ 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条不是写给将领看的,而是写给君王听的。君王可以不动军事,但将军不能不懂帝心!” 白复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王忠嗣点头,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关键看你手腕如何,能否做到。 一种是将妻儿老小托君王照顾,实际就是扣作人质。大军开拔,贪财好利,自毁污名。军中大事小情,不断上奏,让君王随时插手,洞悉无漏。将决断之权,仅留在关键战机时使用。 第二种,学会和奸佞小人做朋友,和光同尘。若做不成朋友,也不要成为对头。历朝历代,拉拢君王贴身宦官或者监军宦官,办成大事的治世能臣也不少。 不过此法,知易行难。自古名将,或刚直不阿,或卓逸不群,很难放下身段,与蛇鼠一窝。宁愿一死,也不愿低下头颅,背负骂名。这或许就是兵家弟子命运使然吧。 王忠嗣想到自己,赤胆忠心,为国尽忠,却落得如此下场,黯然神伤,一声叹息。 …… 一天一夜,淝水之战研修完毕。 白复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个兵域秘境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能穿越时空,亲临战场?” 王忠嗣大笑:“我以为你第一个问题就会问此,没想到你忍了这么久?实属不易啊!哈哈” 白复也是畅怀大笑。 两人笑罢,言归正传。 王忠嗣道:“道家有气海,兵家有窍穴,类似于道家的洞天福地,都是帮助修炼之所。两者区别在于:洞天福地在名山大川,气海和窍穴都在人体自身。 我在窍穴中构筑了七十二个兵域秘境,印刻了数十场战役。手捏兵家印诀,导引内息,进入胎息冥想状态,就可以进入兵域秘境修炼,如同身临其境。” 白复震惊,兵家竟有如此修炼的功法,闻所未闻。 王忠嗣娓娓道来:“老子云: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大战之后的杀场,房舍倒塌、田地荒芜、尸骨遍地,瘟疫横行,孤魂野鬼阴魂不散。若不祭祀施法,战场很快成为荆棘荒野,国家灾难不断。 兵家鼻祖姜尚姜太公在牧野之战后,掩埋尸体,烧杀瘟疫,祭祀战场,超度亡灵,安抚鬼魂。 通过祭祀仪式,太公创设出封镇之法,将牧野战场创设成战冢,避免鬼怪阴魂不散,作乱人间。 同时,太公用封印之法将牧野之战的来龙去脉、用兵之法、谋功韬略封存于战冢。借以告知后世:辅周灭商,乃非弑君,诛一独夫纣矣。 牧野之战成为经典,经典成为传统。 此后,兵家弟子入门时就得起誓,每次大战结束,要祭祀战场,用封镇之法,创设战冢。 同时,要将此战来历、用兵韬略,用兵家封印之法,刻印于战冢。借以禀告兵家历代祖师,兵家弟子征战杀伐,不得已而为之。若弟子残忍好杀,屠杀平民,上天可降灾落祸,一夜暴毙,身死族灭,死无葬身之地。 誓言无声,历代兵家弟子都严格遵守此戒。 比如庞涓死前,将马陵之战印刻于战冢后,方才拔剑自刎。孙膑逝前,又将此战的诸多细节补充于战冢。 以至于后世弟子能够完整地看到庞涓孙膑这对同门好友如何反目成仇;马陵之战交手时,双方周密的推演策划,步步惊心的实施;大幕落下时,孙庞两人令人唏嘘的命运。 …… 战冢创设目的,本为约束兵家子弟,止战慎杀。但战冢能封印真实战役,对后世兵家来说,乃是难得的史料和军事教程。 兵家之学,与诸子百家其他门派不同。如同游水,不仅重视道法,更重视践行。 而名将智慧,都是在沙场血战中,牺牲千万人的性命换得,代价极高,有违天道。 谋圣鬼谷子依靠通天彻地的智慧,利用日星象纬,结合战冢封印的战役,创设出兵域修炼之法: 兵家弟子修炼到一定程度时,功力可在窍**开凿出兵域秘境。 每到一处古战场,找到战冢,可用兵家印诀,将战冢封印的真实战役导引出来,封存于窍穴兵域。 此后修炼,导引内息,进入胎息状态,就可以进入兵域秘境。 在兵域秘境修炼,如同身临疆场厮杀,既可快速领悟兵法,又可减少不必要的杀戮。 谋圣鬼谷子此举,可谓顺天从道、功德无量。” 白复闻之咂舌,古之圣人,智慧之高,能耐之大,通天彻地、变化无穷,实在难以想象。 王忠嗣道:“我窍穴中七十二个兵域秘境,藏有数十场战役。有世人熟知的背水一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也有善战者无智明无用功,不被天下人所知的战役。 更有兵家圣人,用无上智慧,将弥天大祸、灭族之战冰消雪融,化解于无形的例子。 这些止战之事,除当事人外,百姓毫无觉察。孰不知若无兵家圣人,人间鬼蜮,一线之间。” 说道这里,王忠嗣充满了大圣先贤的崇敬。 白复心向往之,艳羡不已。 王忠嗣笑道:“复儿,莫要心急。你筑基已成,我会教你如何在窍**开凿出兵域秘境。象石碑拓贴一般,我会将印刻在我窍穴兵域里的战役转拓与你。 不过,由于是转拓,这些战役不少细节都会模糊。你要想一览全貌,除我帮你收拾入门,你自己也要多下功夫。应将涉及战役的历史典故、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熟记于胸。唯有了然于胸,进入兵域秘境修炼时,才能身临其境。 关于山川地图,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历代兵家名将,没事时皆爱看地图,把地图看的滚瓜烂熟,临战才能游刃有余。李靖将军兵法第一条就是:地图要研究透彻,行军必有向导,才不会陷入死地。 刘邦贪财好色,入关中后,金帛美女却无所取,富商百姓秋毫无犯。唯有萧何率兵包围大秦典藏馆,将天下山川地图、人口税负等账册席卷一空。 由此,亚父范增认定刘邦胸怀大志,是项羽劲敌,建议项羽鸿门宴除掉刘邦。” …… 王忠嗣道:“等将来你出狱脱困,你亲临古战场,找到战冢,可用兵家印诀,将战冢封印的真实战役导引出来,封存于自己的窍穴兵域。这样得来的战役全貌才更加清晰、详实。” 白复稍加思索,反问道:“将军,古战场遗址现在都无从考据,如何找到战冢啊?” 王忠嗣道:“最明显的古战场就是著名关隘,比如函谷关、潼关、虎牢关、剑门关等。 这些关隘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大仗,无数名将猛将获胜后,都会将这场平生得意之战印刻于此。就象文人士大夫喜欢在名胜古迹前赋诗题字一般。关隘所在必有战冢,不难发现。 荒野之中的战冢就不好找了,不过,当你途径此地时,你会心生感应。走到了,就能遇见。 所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儒生也好,兵家也好,都是增长智慧的不二法门。” (为把淝水之战讲透,今天将359章重新修改,故本章内容与昨天更新的部分略有重复。还请见谅。) 第三百六十一章 慈不掌兵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塞下曲》王昌龄〔唐代〕 …… 说到山川地图,王忠嗣道:“曹操曰:‘欲战,审地形以立胜也’。 山川地理是行军打仗的关键,熟悉地形地貌,是取胜之道。 凡军有所行,先五十里内山川形势,使军士伺其伏兵,将乃自行视地之势,因而图之,知其险易。故行师越境,审地形而立胜,故次行军。 太宗皇帝每战之前,事必躬亲。先让斥候侦查,看看有无敌人伏兵。随后太宗皇帝一定亲自查看地形,甚至亲自观察敌军大营。 大战之前,深入敌营,危险万分,即便如此,太宗皇帝一定亲自亲为,绝不把此项任务派给其他大将,哪怕是他最信任的谋士和将领。” 白复颇有些困惑,道:“看地图不就可以吗?为何主帅亲赴险境?” 王忠嗣道:“兵家有句谚语:‘莫道英雄冢,沙场有神灵!’ 如何用兵?一切用兵之道都在现场。 亲自到达现场,知道地形险易,才能更好地判断哪里适合屯军,哪里可能会藏伏兵,哪里适合决战。最终全盘推演,审时度势,定下此战策略。如同庖丁解牛,胸有成竹,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三国时率军攻灭蜀汉的魏国大将邓艾,出身贫寒,曾在屯田部队里当一个看管稻草的小吏。邓艾喜军事,每临高山大川,便勘察地形地貌,心中演兵。琢磨哪里可以宿营,哪里适合设伏。搜罗兵书中各种地形,将天下山川尽收入腹。 由于其身处底层,领兵打仗几无可能。周围同僚都讥讽他为‘邓大将军’。邓艾毫不介意,乐在其中。 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二十年。一次,邓艾上洛阳呈报,被洛阳太尉司马懿赏识,征召为太尉府的掾属,后升任尚书郎。 景元四年八月,魏军兵分三路伐蜀:征西将军邓艾率兵三万余人,由狄道进军,牵制蜀将姜维驻守沓中的主力。 十月,邓艾趁姜维被钟会牵制在剑阁,率军自阴平沿景谷道东向南转进,南出剑阁两百多里。邓艾率军攀登小道,凿山开路,修栈架桥,鱼贯而进,越过七百余里无人烟的险域。山高谷深,至为艰险。途中,粮运不继,曾多次陷入困境。部队走到马阁山,道路断绝,一时进退不得,邓艾身先士卒,用毛毡裹身滚下山坡。 邓艾率军出其不意地直抵江油,迫降守将马邈;克绵竹,斩蜀将诸葛瞻;绵竹陷落,蜀军全线崩溃。邓艾乘胜进击,一鼓作气攻陷雒县,逼近成都。蜀汉后主刘禅请降。邓艾率军入成都,蜀汉灭亡。 此战,邓艾趁两军主力相持之际,率偏师出奇兵,进行大纵深迂回穿插,绕过蜀军的正面防御,直捣蜀都成都。 皆因地形地貌娴熟,邓艾才能在巴蜀群山中行无人之境七百余里,凿山险,治桥阁,岩谷峻绝,攀缘崖木,以毡自裹,投堕而下。 邓艾料敌先机,见解超人,与姜维数战,未尝败绩。偷渡阴平一役,堪称战史中历次入蜀作战中最出色的一次,其杰作的奇袭战例永载史册。” …… 王忠嗣将战史讲述的绘声绘色。白复神往,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王忠嗣趁机将‘通、挂、支、隘、险、远’六种地形和‘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六种危地的用兵之道;‘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九种地势的作战之法;‘走、驰、陷、崩、乱、北’六种必败的情况;三十二种敌情观察法一一传授给白复。 王忠嗣道:“古之名将,极重三军平日训练。 正所谓慈不掌兵,严格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吴起将军言:‘鼓鼙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章,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以声,不得不清;目威以容,不得不明;心威以刑,不得不严。三者不立,必败于敌。故曰,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 吴起领兵,最重训练。通过日夜操练,强化指挥的权威,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这样训练出来的魏国武卒,指哪打哪,不畏生死,勇往直前。旌旗指,战鼓敲,魏武卒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尉缭子》言:‘一贼仗剑击于市,万人无不避之者,非一人之独勇,万人皆不肖也,必死与必生固不侔也。’ 李靖道:‘古之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次者十杀其一。十杀其三,威震于敌国。十杀其一,令行于三军。’ 古之名将,接过虎符的第一件是就是立军法,立军威! 如何立威?杀人祭旗! 杀掉将士十分之一,三军听令。敢杀十分之三者,威震敌国! 杀鸡儆猴,什么样的人是最好的人选呢?最好是君王的宠臣。宠臣以为有君王做靠山,大将军也不敢动他。 一旦宠臣吊儿郎当,玩忽职守,违反军令,先斩后奏!杀了此人,三军将士就会汗流浃背,明白在主帅眼中,人人皆可杀。 司马穰苴杀庄贾就是经典战例。 当年晋、燕攻齐,田穰苴率军出征,齐景公派重臣庄贾监军。 田穰苴跟庄贾约定第二天正午出发,第二天大军按时集结完毕,庄贾却和送行的大臣们宴饮到日落西山才来。 按军法,出征迟到,斩首。田穰苴叫来军法官,依令把庄贾斩了。齐景公急派使臣来救。使臣大呼,刀下留人。田穰苴以军营中鞭马疾驰为由,治了使臣死罪。诸将求情,这才念是君王使臣,免其死罪,斩了车夫和驾车之马。使臣魂不附体,狼狈逃出军营。 这一斩,号令三军,威震敌国,晋军和燕军没等交战,慌忙撤军。田穰苴乘胜追击,收复齐国全部失地。 大军凯旋,齐景公封田穰苴为大司马,率百官郊迎,哪还记得重臣庄贾! 司马穰苴的套路,就成了历代名将最好的立威法门。但历史上每次都有不读书、不晓事的蠢货,仗着自己有靠山,把人头送给大将军做杀鸡儆猴的见面礼。” 白复听得哈哈大笑。 “李靖将军云:‘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要想统领铁血大军,掌兵大将一定要比敌军更可怕。将士冲锋陷阵,未必会死;不听军令,即刻正法。” 说到这里,王忠嗣再次强调:“复儿,将来你从军,切记要恪守军令! 无论战功多么赫赫,与主将私交多么深厚,哪怕枪林弹雨中救过主帅性命,亦不可大意。军令之下,无父子兄弟,无师徒恩公。 倘若你在我麾下为将,违抗军令,贻误战机,也定斩不饶!” 说到这里,王忠嗣虎目寒光一闪,气势逼人,大将军威风八面,哪有半点囚犯窘迫苍凉。 大将军当头棒喝,白复听罢咂舌,神情凛然,铭记于心。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安营扎寨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辛弃疾〔宋代〕 …… 这日,王忠嗣将行军要诀、安营扎寨之法、吊斗指挥等逐一分解,传授与白复。 王忠嗣道:“训练、行军、宿营是战斗的一部分,甚至比交战更能决定胜败。 行军就是战争。打仗不仅靠弓弩枪盾,也靠士兵的腿。关山狭路,羊肠狗门,一夫守之,千人不过。领兵之将,脑袋里只有装着整个战区的地图,才能行迂直之计,神兵天降。不知山林、险阻、沼泽地形者,不能行军。 ‘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争,此处山之军也’。此乃山地的行军要诀。行军通过山地,要靠近山谷。山谷近水草便利也。有水源,有草可以放牧。 绝山依谷,要靠近山谷,但不可在谷底扎营,要在高处向阳的地方安营扎寨。局高处,视野开阔,便于防守。在谷底扎营,易被包围,居高临下攻击。 阳面干燥温暖,在此扎寨,将士不易生病。营地阴湿,卫生脏乱,疫病横行,对士气的打击之大,远胜一场苦战。 当然,兵家诸多法门得活学活用,不能死记照搬。 后汉时,羌族叛乱,伏波将军马援前去征讨。羌族坚守在山上,马援占据河谷,夺其水草,坚守不战。羌人水源断绝,粮草吃尽,困饿难耐,不战而降。 …… ‘夫列营垒,必先分卒守隘,纵畜牧,收樵采,而后宁’。宿营要在险要地方分兵把守,然后能放牧羊马,樵柴灶饭。 扎营如列阵,“止则为营,行则为陈”。大阵之中,必包小阵。大营之中,亦有小营。四围诸军,各营星链环绕。主帅大帐,居于正中,诸营环之,曲折相对,如银河星宿。 各营之距,百步之间,道路相通,中腹空地,阔以列队。壁垒相望,足以弓弩相救。 营中路口,设哨兵小堡,上架柴火,下挖暗道。若敌夜晚劫营,可放敌入营,哨兵击刁斗,诸营齐应,篝火齐燃,亮如白昼。弓弩手登高一望,己方将士壁立列阵,乱窜甲士皆是敌军,弩箭齐发,强敌俱灭。 诸葛丞相之军营规划,犹如天罗地网,正是失传的风后八阵兵法图。蜀军撤退后,司马懿观其营垒,不由长叹曰:“诸葛丞相,天下奇才也!” 从此再不敢与诸葛武侯争锋,正面决战。” …… 讲完行军、宿营,白复意犹未尽,恳请忠嗣将军讲一下军队该如何指挥。苻坚大军缺乏指挥系统导致惨败的战例,给白复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到了师父答疑解惑环节,白复第一个问题就是于此。 王忠嗣将军显然对白复的问题很满意。问出这个问题,足见白复渐渐领悟了指挥军队的精髓。忠嗣将军回应道:“ 《军政》一书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 大军人数众多,相互听不见说话,所以设置锣鼓来指挥。擂鼓进攻,鸣金收兵,兼用号、角传递不同指令。 各军之间,彼此看不见,所以设旌旗来指挥。旗帜分不同颜色和图案,搭配旗语,传递不同敌情和指令。 ‘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 有了金鼓旌旗,就能让将士一致行动。训其三军,如臂使指。勇猛的将士,未听见前进指令,不能独前;胆怯之辈,没有后撤指令,不能擅自撤退。当进不进,当退不退者,斩之。” …… 忠嗣将军传授完行军、宿营的兵法要领,为强化印象,白复再次跟随忠嗣将军,进入兵域秘境修炼。 这次观战的正是韩信成名战役——背水一战。 …… 观战归来,王忠嗣将军趁热打铁,用韩信井陉之战,开讲兵势篇。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 讲完此条兵法,见白复反应敏锐,若有所思,忠嗣将军心念一动,道:“兵法与武功有许多相通之处: 正合奇胜,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像日月一样;死而复生,像四季一样。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交手中,呼吸之间的转圜就是最危险的时刻,此时旧力已尽,新气未发。一旦被对手抢攻,呼吸节奏失衡,不攻自破。 倘若呼吸正奇相辅,呼就是吸,吸既是呼,终而复始,死而复生,再无转圜破绽。隋末唐初,魔门一代宗主纵横天下的‘不死印法’就是依此而创。可惜失传,后世未能窥其全貌。” 白复眼中灵光一闪,颇有触动,感觉象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倘若参悟这层道理,自己也能创出不死印法。 王忠嗣暗暗点头,不打断白复思考,循循善诱,继续启发: “声不过宫、商、角、徵、羽五音,却能奏出各式乐曲。色不过青、黄、红、白、黑五色,却能调出无尽色彩。味不过酸、甜、苦、辣、咸五味,却能烹饪出无穷美味。 剑法不过刺、切、削、斩、劈、旋几种变化,组合起来,却有无数招式。 身体不过指、掌、拳、肘、膝、腿、脚几个攻击部位,却能融汇成各路功夫。 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变化无穷无尽。奇正相生,互相转化,循环无端,千变万化,无始无终。” 这几句兵法点中白复靶心。 出道以来,白复所学繁杂,除本门功夫外,剑圣剑魔倾囊相授,让白复的剑法渐入化境。而少林绝学中的拳脚功夫又让白复爱不释手,不忍荒废。 正所谓,贪多嚼不烂,临敌之时,反倒束手束脚,顾此失彼。 倘若刀剑与拳脚,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生,循环无端,岂不是一人化身两人,变化无穷。 白复仿佛看见另一片武学天地,欣喜若狂,恨不得跃跃欲试。 第三百六十三章 避实击虚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胡无人》李白 …… 王忠嗣心道:“此子武道一途,悟性之高,当世罕见。不如由武入道,用武道讲兵法。” 于是,王忠嗣临时改变当日教程,将太宗皇帝决战窦建德的战例按下不表,先将授课重点放在了粮草辎重环节,然后通过武学讲《虚实篇》。 忠嗣将军结合自己数十年实战经验,徐徐道来: “军队天下之至强,亦是天下之至弱。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军队实际上非常脆弱,十万大军,消耗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无装备、粮草、被服等辎重,无物资财货等委积,不用敌人进攻,将士就会整营整营,冻饿而死。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作为军队主帅,第一任务不是击退敌军,而是让士兵吃饱穿暖,军心安定,无后顾之忧。 ‘掠于饶野,三军足食’、‘重地则掠,因粮于敌’。若深入敌人之境,粮草辎重供应不上,就要抢掠田野,掠乡分众,大军所至,生灵涂炭,鸡犬不留,即使是名帅,手上也会沾满无辜鲜血。 若哪支军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仁义之师,就是主帅心怀大志,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了。 ‘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 丰衣足食后,大军就要闭壁养之,深沟坚壁,养精蓄锐,勿使将士劳苦,气全力盛,一发取胜,动用变化,使敌人不能测我也。 我在河东、朔方带兵时,一旦旷日持久围敌。首先安营扎寨,深沟高垒。军营布置妥当后,我最关注的就是三军有无新鲜蔬菜肉食。然后,让士兵们投石为戏,养精蓄锐。 当年征伐吐蕃、突厥,每当大军西征,用于运输的兵力就占去一半,耗资巨大,劳役繁重。 河套地区,土地肥沃,开凿河渠,引水灌溉,屯兵开田,广积军粮,按十分之二的比例轮休,常有四万人,边种田边戍守。风调雨顺时,收成常常是朝廷拨备军粮的三倍多。扣除兵、民的费用,每年用五百万斛作为军资。六七年间,可以积蓄三千万斛粮食。这些粮食够十万大军吃上五年。凭着这些积蓄征伐西域诸国,无往而不胜!” 王忠嗣反复强调粮草辎重,对大军吃穿用度的关心,让白复印象极其深刻。也颠覆了白复对于战争就是兵戈剑阵,征伐杀戮的粗浅认识。终其一生领兵,白复都把粮草辎重作为行军打仗第一要义。 …… 讲完粮草辎重,王忠嗣通过武学讲《虚实篇》,用武道启发白复对虚实的理解。 王忠嗣道:“什么是虚实? 夫兵者,避实击虚,先需识破彼我之虚实也。 虚就是弱点,就是破绽。最好的防御体系,也有薄弱环节。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找出敌方的弱点,或者设法造成敌人的弱点,然后避实击虚。 ‘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落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当你进攻的时候,敌人摸不透你,不知你要进攻何处,所以不知如何防守。以为看懂了,布置下去了,又中了你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当你防守的时候,敌人不知你的兵力部署,难以觉察从何路进攻。误以为找到破绽了,攻将上来,又中了你的埋伏。 这就是虚实之道,示敌以虚,而斗敌以实,避实击虚。 攻守之变,出于虚实之法。或藏于九地之下,那是我之守;或动于九天之上,那是我在攻。 灭迹而不可见,韬声而不可闻。如地出天下,倏出间入,星耀鬼行,入乎无间之域,旋乎九泉之渊。 微之微者,神之神者,至于天下之明目不能窥其形之微,天下之聪耳不能听其聪之神。 有形者至于无形,有声者至于无声。不是无形,是敌人不能窥视;不是无声,是敌人不能听见,这就是虚实之变的极致。” 王忠嗣讲到这里,白复不住点头。王忠嗣笑道:“复儿,你可是又悟出什么? 白复如实回道:“关于虚实,我想到了三重境界。 第一重虚实,就是招式。有招就有破绽。或攻守转换,或者连续进攻。招式与招式连接之处,就是薄弱环节。 无招,则藏于九地之下。对方不知如何进攻,攻向何处。无招亦无破绽,无招胜有招。 倘若对方也无招,则调动其出招,就是致人而不致于人。对方一出招,攻则动于九天之上,雷霆一击,一招毙命。” 王忠嗣抚髯大笑,道:“不愧是剑圣传人,深得剑圣剑术精髓。” 白复略一沉吟,道:“第二重虚实,是内息。诚如将军所言,除非练成不死印法,否则呼吸转圜之间,就是极虚之处。 此时旧力已尽,新气未发。一旦被对手抢攻,呼吸节奏失衡,不攻自破。” 至于第三重虚实:‘地出天下,倏出间入,星耀鬼行,入乎无间之域,旋乎九泉之渊’。 徐太傅曾经传授我过奇门遁甲之法,可利用对方视线盲点,仿佛凭空消失。但若对方武功高强,不受视觉欺骗,凭护体真气感应,这遁甲奇步就作用不大。我的‘鱼游’身法,就能破遁甲奇步。 独孤剑魔曾说,无敌于天下时,他渴求一败。奈何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只能和自己的影子练剑。 影子和人,亦是虚实。若能人影互换,人即影,影亦人,假亦真时真亦假。则微乎神乎,无形无声。 我在想,最快的身法,也有速度的极限。若对手无法窥视,就能化有形于无形。 倘若还能隐身遁形,连影子都无形,就可倏出间入,星耀鬼行。” 白复双手抱头,苦思冥想。眼前仿佛有个光影,恍兮惚兮,总也抓不住。白复头疼欲裂,大叫一声,翻倒在地,晕厥过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反求诸己 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 春来没个关心梦,自忏飘零,不信飘零,请看床头金字经。 ——《丑奴儿》龚自珍 …… 白复迷迷糊糊中,只见一人身披金甲,手持方天画戟,胯下枣红马四蹄翻飞,杀气腾腾朝自己冲来。 白复一惊,苏醒过来。 王忠嗣喜道:“复儿,你昏厥之时,虽然丹田鼎炉无甚反应,但护体真气游走周身,如林溪泉涧,汇聚成川,渐有复苏迹象。倘若继续按玄门心法修炼,假以时日,江河入海,你的内功或许能失而复得。” 白复沮丧道:“就算内功修复,可是手筋脚筋已断,空有一身内力也无法施展啊。” 王忠嗣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一步步来。” 白复点点头,沉默不语。 王忠嗣一笑,先把这个话题岔开。 王忠嗣对白复道:“常人初学兵法,跃跃欲试,恨不能早日实战。孰不知,学兵法首先要做的,不是对人用兵法,而是提防被人用兵法。首先不是学怎么算计别人,而是先要学怎么不被别人算计。 兵法要反着学,要多往坏处想。每学一条兵法,都要反过来琢磨,先把自己设想成防守方,先提防别人,保全自己,这才是兵法之道。 跟我学了这么多日兵法,咱们今日不分析别人,只分析自己。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白复颇觉诧异,欣然赞同。 王忠嗣道:“从拜师青城至今,何事让你痛苦难当,备受煎熬?” 白复默然良久,将何晓和杨亦蝉的背叛,毫无保留、原原本本讲述。言毕,白复颓然。 王忠嗣笑道:“复儿,你也莫觉难堪,这都是少年人常见的挫折。我们年少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飞鹰走马,比你更为荒唐。 今日结合兵法所学,咱们把这两件事从头到尾捋一遍。” 白复点头,道:“何晓此事,我显然是中了青石师伯和秦永杰之计。我看人不准,也无话可说。” 王忠嗣道:“缘何看人不准?你为何如此信任此人?” 白复道:“嗯,因为是同门吧,所以格外信任。我们年龄相仿,脾气相投,自入师门以来,一起长大,所以掉以轻心。” 王忠嗣笑道:“谁说同门就值得信任,你在兵域秘境中,不也看过庞涓和孙膑反目成仇的战例吗? 你与何晓相识多年,对其家境竟一无所知,失察。此其一。 在未掌握何晓人品、心性等情况下,仅凭好感,就掏心掏肺,将其视为好友,结伴修行。交友不慎,此其二。 若何晓确实值得深交,见何晓家境困难,不出手相助,听之任之。对朋友不义,此其三。 天下最好用的计谋是‘利而诱之’。 何晓显然被人收买。在何晓心中,对方开出的价格远高于你们之间的友谊。 但此计并不是全无破绽。 何晓家境的问题,可用钱财资助来解决。你可将自己入选七星剑阵的奖励和酬金贴补给何晓。 而你却没有动脑思考,被对手牵着鼻子走,按其给你设定的路线,一步步落入对手斛中。你的所作所为,侵害了其他同门的利益,犯了众怒,触碰了门规底线。此其四。 天下性价比最高的计谋就是‘怒而挠之’。 事情败露,你不但不检讨自己,反思悔过,反倒中了何晓激将之计。何晓一番言语,如火星溅入柴薪,让你怒火中烧,失去理智。立身不正,所行不端,还状告青石道长,挑衅长老院,将自己逼如死角。可谓狂悖。此其五。 作为青城掌门的关门弟子,你不但没有以身作则,反倒以身试法,桀骜难训。让你师父难堪,可谓不孝。此其六。 还好青崖道长是个明白人,当机立断,给你重罚,堵住青石道长的嘴。否则,等你师父回山,就会骑虎难下,给你的处罚恐怕还会更重。 按你所说,青石长老望子成龙,一向很排斥你。阻挠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自毁长城。 失去七星剑阵的机会,固然可惜,但人生道路漫长,必然还有别的机会。毕竟你是掌门的关门弟子,青城其他长老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但你若执迷不悟,心生怨恨,时间一久,你师徒二人定然心生隔阂。 倘若你一怒之下,叛出师门,后面的一切机缘都与你无关了。 天下最阴毒的计谋就是‘亲而离之’。 这才是整个链条中最毒辣的一环。趁你病,要你命!要中了这条离间计,你才会悔之晚矣,遗恨终身。” …… 王忠嗣娓娓道来,听得白复冷汗直冒。事隔多年,时至今日,才终于知道自己顽劣如斯,方才明白师父的一番苦心。 王忠嗣道:“兵法中的计谋为何屡试屡中,因为洞察人性。虽然你并不满意青 城的现状,但在其他同门眼中,你已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少年得志。 少年得志乃是人生三大不幸之一。缘何?皆因少年得志的人,看人常常不准,认人用人有重大缺陷。” 白复奇道:“将军,这两者有何关联?” 王忠嗣道:“有一则寓言,说的是一群猴子爬树。树下的猴子往上看,全是屁股。中间的猴子往左右看,全是耳目。树顶上的猴子往下看,全是笑脸。 少年得志之人,就是这树顶上的猴子,看到的全是美好的一面。上级官员的夸赞,平级和下级官吏的谄媚。时间一长,傲慢自满,刚愎自用,容不得半点忤逆之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典型例子。 更重要的是,少年得志,久被鲜花掌声环绕,就会失去对人性的洞察。总觉得身边之人都是良善之辈,皆被自己魅力所吸引,簇拥在自己周围。从而放松警惕,宠信近臣,遮蔽耳目。祸国败家,富不过三,因皆于此。” 白复暗自心惊,幡然醒悟。 王忠嗣道:“再说回你的杨师妹,此女虽然武功不高,年纪比你还小,但在江湖上历练多年,心思深沉远在你之上,予取予夺,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择妻兹事体大,事关一生幸福,比交友更为重要,岂能不察? 你看人不准,择偶不慎,令自己伤心欲绝不说,最终给自己招来大患,让自己陷入死地,身陷囹圄。” 王忠嗣刀刀见血,字字穿肠,白复悚然,深以为是。 王忠嗣道:“情场如战场,步步惊心。太宗皇帝,每战之前必亲临现场,查勘敌情,从不假人。 赠剑予郦姑娘之事,涉及你和她终身幸福。而你却将此事寄托杨亦蝉,拱手将你二人的命运托付与旁人。况且,杨亦蝉还不是旁人,乃利害相关之人。所托非人,白白葬送了一段天作之合。 自古,帝王之大忌,就是被身边人垄断实情,一旦被蒙蔽,就被人操控。赵高指鹿为马,胡亥二世而亡。 到了长安,当你觉察杨亦蝉有异,可通过川帮弟子和虎贲军同门加以核实。岂能听之任之,坐等事态恶化? 当你知晓真相,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就要壮士断腕。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 别说此女心思不正,就算她貌若天仙、温婉可人、天下无双,但心中无你,就与你再无瓜葛。人‘鬼’殊途,天各一方,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恋恋不舍? 这才是整件事,你最大的错招。 英雄亦可儿女情长,但先要选中对的人!” 王忠嗣骂的酣畅淋漓,白复心头血肉模糊,头都不敢抬,汗颜惭愧,无地自容。 饶是如此,白复亦觉痛快,心中抑郁,一扫而光。 看着白复沮丧又虚心受教的表情,王忠嗣安慰道:“复儿,你也别过分苛责自己。虽然撞得头破血流,毕竟你还年轻,也还有翻盘的本钱。只要善于反思,终有一天绝处逢生。 这些蝇营狗苟的伎俩,人越早遭遇越好。日后可以时刻提醒,少中圈套。 反之,一帆风顺,毫无警觉,等到对方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你才会幡然醒悟。 这才是天下最高妙的计谋——你明知是计,却无能为力。纵然用兵如神,也无处遁逃。 说罢,王忠嗣仰天望月,一声长叹,黯然神伤。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将星陨落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江红》岳飞 …… 王忠嗣连讲三天三夜,白复如痴如醉,大呼痛快。困了睡,睡了醒,醒了接着讲。 到了第四天,见忠嗣将军略有疲惫,白复劝道:将军,您已经连讲三天了。歇息一下吧。” 王忠嗣叹道:“大限将至,时不我待。” 白复奇道:“将军何出此言?” 王忠嗣笑道:“复儿,我阳寿已尽,去留应该就在这几日。” 白复大惊,道:“将军,您红光满面,脉息均匀,不像……?” 王忠嗣淡淡一笑,道:“兵家子弟,岂能同常人一般,先衰后竭,慢慢老去?” 白复心中难过,鼻头一酸,颤声道:“将军!” 王忠嗣笑道:“复儿,男儿有泪不轻弹。接下来的嘱咐,你要牢牢记住。 按照你的说法,你入狱时,李林甫刚刚病逝。这样算下来,差不多已有三年。 李林甫已亡,我也是个‘活死人’。若我推断无误,安禄山造反,就在今年。 若安禄山反叛,今上定会下秘诏,派人来取我人头。” 白复不解,问道:“将军,您不是反复警告陛下,安禄山一定会造反吗?若他造反,不证明您所料无误吗?陛下应该会下旨释放你才对啊?” 王忠嗣一声冷笑,道:“今上天性凉薄,刻薄寡恩,极好脸面。安禄山若不造反,今上会一直把我关押于此,直到他百年后,太子登基。 若安禄山造反,陛下脸上无光,恼羞成怒,定会第一时间取我性命。” 白复道:“有您指挥平叛大军,破安禄山易如反掌。陛下岂会做这种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 王忠嗣叹道:“这就是人性!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何况是英明神武,一生雄才大略的李隆基! 复儿,你也看到了。我和你一样,手筋脚筋亦被挑断。他如此对我,怎敢将几十万大军托付与我? 当今一朝,将星云集,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等都是不世出的名将,仅以才华而论,绝不逊于安禄山及范阳军诸将。今上正是有这些大将做依仗,才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更别说安禄山了。 然而,安禄山一旦兴兵作乱,最大的变数就在于今上本人。 还记得我讲过的兵法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是说给帝王听的。帝王可以不懂军事,但主帅不能不懂帝心。 一但帝王听不进去,就会节制诸军。战争瞬息万变,遥控指挥,败不远矣。” 白复将心比心,很快体悟到领兵大将的难处。 王忠嗣道:“今上派人来取我人头时,就是你越狱之时! 离恨天这座牢狱是张果道长依奇门遁甲之术设计的,用玄天大阵加持过,隐匿于群山,外人就是想劫狱,也找不到这座牢狱。 守卫牢狱的兵将只听命于今上本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牢狱四周,还有数不清的机关暗器、强弓劲弩,猎鹰獒犬,就算逃出牢狱,也逃不出玄天大阵,可谓坚不可摧,无所遁逃。 要想逃狱,唯有另辟蹊径。 这三个月,我一直用禅门心法辟谷,死后应该肉身不腐。我死以后,吃喝拉撒,聊天对话,你皆需伪装成我还健在的样子。 任何计谋,要能实施,就要做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等到特使奉诏,来取我性命时,你伺机发动袭击,将特使挟持,离开牢房。” 说到这里,王忠嗣停了下来,道:“复儿,我知你元神出窍时,看见过离恨天的全貌,若你从牢狱出来,你会选择逃向何处?” 白复回忆离恨天拱桥全貌,道:“正常情况下,我定会逃往森林。那里树木茂密,便于藏匿。不过,将军您既然这么问,这个选择显然应该是错误的。” 王忠嗣点头,道:“根据周遭地形,你最不会选择哪种方案?” 白复迟疑一下,道:“最不会选择从拱桥上跳入悬崖。桥面和涧水之间深愈百丈,贸然跳下,岂不是跌成粉身碎骨?” 王忠嗣狡黠一笑,道:“围师必阙。任何一种大阵,不可能全是死门,一定会留有一扇生门。 你越不会选择的方案,就越有可能是唯一的方案!” 此理深谙兵法,白复立刻心领神会。 王忠嗣道:“武功已废,挟持特使就要费些功夫。” 王忠嗣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翠绿色竹管,竹管中空,一头平滑,一头被削尖。 王忠嗣打量了一下牢房,将竹管平滑一端放入口中,对准角落结网的蜘蛛,内劲一吐,一颗米粒大小之物从竹管中劲射而出,将蜘蛛击成粉碎。 王忠嗣调转竹管,对准气窗飞舞的蚊蝇,内劲一吐,米粒之物再次激射而出,将蚊蝇当场射杀。 白复目瞪口呆。 王忠嗣道:“军中斥候常用吹镖暗杀敌军哨兵,无声无息。这是我模仿吹镖制成的竹笛镖。只要勤加练习,数丈之内,百发百中。” 王忠嗣将竹管和三个小布袋递给白复。小布袋是用衣衫的破布裹成。白复打开小布袋,只见三个布袋分别装着沙粒、米粒和绿豆。白复不由一愣。 王忠嗣道:“这些是我从每日饭菜中,搜罗来的沙粒、夹生米粒和绿豆。这数年,也收集了不少,应该够用了。 没有斥候的钢针和袖箭,只能用沙粒勉为其难,来充当镖箭。 复儿,你虽然手筋脚筋已断,但真气犹在。只要丹田鼎炉重燃,浑厚的坎鼎内劲便生。 一旦拥有霸道的劲气,这只竹笛镖能让你如虎添翼。沙粒射中敌人要害,不亚于飞蝗石和袖箭。 十步之内,杀人如探囊取物!” 随后,王忠嗣将逃狱之法,逐一分解,细细讲解。 最后,王忠嗣道:“复儿,我已经老了,在此终老也无所谓了。但你还年轻,你一定要逃出去!让兵家香火延续下去。 你要有信心!离恨天虽然是天字第一号牢狱,也不是无懈可击。它建成后,关押的第一个要犯就成功越狱了。” 白复大眼圆瞪,忙问道:“乖乖,谁有这么大能耐?” 王忠嗣哈哈大笑:“就是你的剑魔师父!他潜入这里,救走了武瞾皇帝!” “啊!”白复大惊。 …… 三日后,王忠嗣交待完后事,对白复道:“复儿,人生最后的时光,有你陪着说笑,倒也不寂寞。 此生最后一个心愿,希望再听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想,青玄掌门应该不会怪我吧。呵呵” “师父!” 白复跪伏在地,嚎啕痛哭。 王忠嗣一声虎啸,声震山林,百兽齐喑,群鸟慑服。 王忠嗣手握铁链,哈哈大笑,慢慢闭上虎目,阖眼而逝。 …… 第三百六十六章 越狱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 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失志困衡窝。 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用萧何。 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 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柳营曲·叹世》马谦斋〔元代〕 …… 忠嗣将军布下的疑阵,果然有效。狱卒每日送饭,丝毫没有发现忠嗣将军已逝。 白复跌坐在塌上,神情恍惚,思绪万千。入狱三年,恍如隔世。现在想起来,忠嗣师父每日教诲,日子虽苦,却过得津津有味。 现在仅剩自己一人,形影相吊,让白复心绪难平。忠嗣将军虽逝,音容笑貌犹在。 睹物思人,白复夜不能寐,心如刀绞。 “一定要逃出去!” 白复银牙紧咬,每日不断告诫,脱狱之心从未如此强烈。唯有逃出离恨天,才能替忠嗣师父和自己报仇! …… 这日,月光如雪,草席似乎凝结了一层银霜。 一只苍蝇在气窗口盘旋,从牢狱房梁悄悄爬下来三只壁虎,虎视眈眈盯着苍蝇。一旦苍蝇靠近,就猎杀当场。 苍蝇显然没有觉察出危险,从铁窗飞入。埋伏已久的壁虎舌尖一吐,眼看就要把苍蝇扑杀。 “嗖” 壁虎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苍蝇一对翅膀被一颗米粒击落。失去双翼的苍蝇如一粒尘埃,从空中掉落。 地上休憩的壁虎大喜,赶忙冲上前,一仰脖,将天上掉下来的美餐吞入腹中。 …… 被击落的苍蝇双翅,在半空中随气流上下飞旋,如春日纷飞的柳絮。 白复久久注视,面色凝重。 数月过去,三丈之内,击落蚊蝇,他已经能够百发百中。然而,白复的翠竹吹镖只有劲风,没有劲气。击杀蚊蝇,不在话下。但想要杀人毙敌,还远远做不到。 丹田鼎炉依然熄灭,而且越是心焦,心湖越没有反应。若在钦差到来前,坎鼎真气不能复原,自己该怎么实施逃狱计划? 白复眉头深锁,思虑万千。 “哐当”一声,牢门打开,两名狱卒手持火把走进牢房。狱卒身后跟着一人,宦官模样,衣着华贵,神情傲慢。 白复一激灵,心道:“难道就是今日?!” 白复假寐,一动不动。暗中观察四周情况,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时,偷偷将翠竹吹管放到嘴边,见机行事。 白复心道:“忠嗣师父推断精准,将军身份特殊,秘而不宣,前来传旨的果然只有一个人。这就好办了。” 宦官捏着鼻子,皱着眉,踮着脚尖,走到王忠嗣身前。王忠嗣长发遮脸,双目微闭,盘坐在草榻之上。 宦官冷哼一声,将圣旨卷开,扯着尖细的嗓子道:“逆犯王忠嗣,勾结胡狗安禄山,里应外合……” 白复对着王忠嗣的肉身默默遥拜,心道:“忠嗣师父料事如神,安禄山果然反了!” 宦官宣旨完毕,狰狞一笑,对着狱卒做出一个白绫赐死手势。两名狱卒将火把插入墙壁孔洞,取出白绫,套在王忠嗣的脖颈上。 宦官见王忠嗣毫无抵抗,略感诧异,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王忠嗣的面孔。宦官用手一探王忠嗣鼻息,心道不妙,正要大声斥责狱卒。 白复悄悄用翠竹吹管对准忠嗣将军眉心。 一股劲风袭来,王忠嗣披在脸上的长发突然炸开,王忠嗣双眼猛然睁开,虎目圆瞪! 宦官大骇,吓得魂飞魄散,连退三步。 白复一扯脚下草垫,宦官后仰,一个倒栽葱,跌倒在白复面前。 机不可失! 白复铁链一翻,匝住宦官脖颈,连箍两圈,用翠竹吹管尖端对准宦官颈部动脉,喝道:“莫动!否则要你狗命!” 宦官惊魂未定,声泪俱下,扯着嗓子泣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只是个传旨的阉人,家中尚有老母奉养,还请大侠高抬贵手,饶我狗命!” 挟持环节,白复反复演练多次,此刻声音沉稳,道:“让狱卒给我把脚镣手铐打开!” 宦官赶忙比划手势,让狱卒按白复的意思办。 除下脚镣手铐的白复顿觉轻松,他从狱卒靴筒中掏出一把匕首,将翠竹吹管含在口中,用匕首抵住宦官咽喉,押解着宦官一步一步走出牢房,走上拱桥。 拱桥的对面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应该是这位钦差的马车。护卫马车的,还有十数名骁骑卫,铠甲鲜明,手持兵刃,威风凛凛骑在马上。 若能走到桥的对面,挟持宦官登上马车,或者抢下骏马,夺路而逃,就有逃出离恨天的希望。 眼见胜利在望,白复丝毫不敢松懈,将身子伏低,躲在宦官的身后。 宦官按白复要求,高举御赐金牌,一出牢狱就大声呼喊:“我乃陛下钦差艾东艾公公,身上有御赐金牌,见金牌如见陛下!千万不可放箭,违令者斩!” 看守拱桥的将士投鼠忌器,虽然张弓搭箭,也不敢轻举妄动。 走到拱桥中央,没有任何异常,白复心念一动,暗道:“不对,不会这么顺利!” 话音未落,只觉脚下一沉,桥面青石板下陷数寸,两道捕兽夹弹出,刺穿白复腿骨,狠狠卡住白复的脚踝。捕兽夹力道之大,割出脚踝森森白骨。 白复吃痛,手脚无力,手掌不由一松。 艾东顺势一滚,从白复手肘中脱身。 数条金钱豹大小的獒犬从四面八方窜出,咬住白复手脚,片刻之间,将白复撕咬的血肉模糊。 众将冲上前来,迅速合围,将白复团团围住。 将士打开捕兽夹,重新给白复带上镣铐。 艾东见形势安全,一瘸一拐走到白复声旁。此前受辱,让他羞愤难当,他恼羞成怒,从将士腰间抽出一把腰刀,砍向白复头颅。 “噹”一声,典狱将领挺枪一挡,将艾东腰刀拦截,道:“艾公公,没有圣上旨意,谁也不能杀戮关押在此的朝廷要犯!”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艾东气急败坏,从护送自己的骁骑卫手里要过一根马鞭,狠狠抽打在白复脸上。 典狱将领见艾公公手持御赐金牌,也不愿为囚犯得罪钦差。只要不把白复打死,典狱将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抽了数十鞭,白复伤痕累累,惨无人状。 艾东仍不过瘾,瞥见翠竹吹管滚落在地。这就是刚才挟持自己的凶器。艾东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操起翠竹吹管,对准白复双眼插去…… 白复眼睛一闭,心道:“我命休矣!”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生死一线之间,沉寂多年的丹田鼎炉终于点燃,如一颗火星溅入火油大鼎! “轰!” 白复鼎炉重燃,如火山爆发,三昧真火喷涌而出!游走全身的真气瞬间被点燃,化为霸道的坎鼎气劲! “呸!” 白复一口浓痰啐出,正中艾东左眼。浓痰气劲霸道,不愈强弓劲弩。顿时将艾东左眼射瞎。 “哎呦!” 艾东大叫一声,倒翻出去,手捂双眼,疼的满地打滚。 白复夺过翠竹吹管,将几颗沙粒塞入口中,对准提刀奔来的几名校尉,鼓腮啐出。 沙粒破空而出,正中这几名校尉眉心。人的前额头骨最是坚硬,但沙粒如箭矢,将这几人头骨洞穿,瞬间毙命! 白复欣喜若狂,依法炮制,将冲上来的数条獒犬一一射杀!拱桥上,躺满人獒尸骸! 十步之内,无一活物! 如此魔功,闻所未闻! 白复仰天咆哮,疯癫如魔神! 众将如潮水般迅速退下,躲在数丈外,不敢上前! 一声梆子响,漫天箭雨射向白复。 白复手持护盾,佯冲两步。随即一个倒翻,从拱桥上一跃而下,跃入百丈深涧…… 第三百六十七章 逃出生天 唐家国破君不守,独载蛾眉弃城走。 金瓯器重不自持,玉环堕地犹回首。 前星夜入紫微垣,王风净扫长安膻。 上皇卷甲三川外,父老含悲长庆前。 世间万事多反覆,自古欢娱不为福。 君不见西宫露刃迎,何如坡下屯兵宿。 ——《马嵬曲》李东阳〔明代〕 …… 白复身中数箭,如一块陨石,从空中翻滚坠落。下坠数十丈后,重重跌入水中。百丈深渊,果然是玄天大阵的假象。 水流湍急,将白复冲向下游。 白复强忍住逃出生天的欲望,漂流至瀑布下方的深潭,借助手铐脚镣的重量,将自己深深沉入潭底。剑魔说过,坎鼎真气喜水,水域就是最好的疗愈场。 白复将自己深埋水底,坎鼎真气运行周天。失而复得的坎鼎真气比之前更加精纯,伤口慢慢开始愈合。白复意外发现龙鳞斑纹的疤痕处,受创最浅,刀砍箭射,只在肌肤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没有深入血肉。 白复冥想禅定,偶而气息枯竭时,才偷偷浮上水面,用翠竹吹管偷偷换气,然后再潜回水底修炼。 数天后,伤口完全愈合,看不出创口的痕迹。 白复思量,离恨天的追兵料想不到自己能在水中潜伏这么长时间。这几天他们应该将下游河道拉网搜索过一遍,现在顺着河流逃狱,安全几率更大。 白复小心谨慎,潜在水底,缓缓向下游游去。沿途果然看见不少钩锁渔网和水闸,数了数,竟然有数十处之多。此时,搜捕、打捞的守卫已经撤离,有惊无险。 离恨天果然是天字第一号牢狱,守卫森严,不容小觑。 “也不知当年,独孤剑魔是如何带着武曌皇帝脱身的?”白复一路幻想,心驰神往。但心底隐隐绰绰有个念头,如同一段乱麻线头,不知所终。 水底潜行数十里,山涧终于汇入一条大河,河面宽阔,白复脱困而出。 白复拖着手铐脚镣,一步一步走出水底,行过滩涂,步上河岸,脚踩实地。 此时此刻,阳光明媚,微风拂面,鸟语花香。白复回头望向山谷,此身此景,恍如隔世。 白复心念一动,萦绕在心头的线头,终于解开。一路走来,白复下意识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突破重重关卡,重获自由,白复方才恍然大悟:这三年间,忠嗣师父应有一两次越狱脱困的绝好时机。为传自己兵法,忠嗣师父放弃了独自逃生的机会,而将这机会留给了弟子白复。 白复跪在河滩上,双手掩面,嚎啕大哭。 …… 白复对着山谷的方向跪拜,重重磕了数个响头,一咬牙,起身上路,再不回头。 皇天后土,师恩难报,唯有不负重托,方不辜负师父一份心血。 …… 白复昼伏夜出,野果裹腹,数天后,终于见到一处村落。此地民风纯补,白复让铁匠将手铐脚镣凿开,饱餐一顿后,继续上路。 按照忠嗣师父的计划,白复脱狱后,应即刻返回青城。 一方面,玄宗会密令六扇门和金吾卫捉拿白复,长安已不安全。另一方面,青玄掌门医道天下无双,或许能将被挑断的手筋脚筋续接、修复。否则,空有一身内力,依然是个废人。 白复按计划逐一实施。再次出现时,白复伪装成一名中年游方郎中,拄着拐杖,向成都进发。 此刻,白复已经获悉了最近数月的战况: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禄山集结麾下部队,并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共计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在范阳起兵。 安禄山亲率十五万铁骑从蓟城南下,兵锋直指洛阳。 “禄山乘铁舆,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 安禄山造反,玄宗龙颜大怒,怒火中烧,接连征召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名将为帅,渴望一举歼灭安禄山,将此贼凌迟处死。 然而,由于备战仓促,封常清虎牢关和洛阳两次大败,丢掉洛阳。不得不投奔驻守陕郡的高仙芝。 贼锋势大,锐不可当。 高仙芝根据封常清建议,放弃陕郡,暂避锋芒,退守潼关,进行战略防御,确保长安万无一失。 叛乱三十多日后,安禄山大军席卷大河南北,夺取洛阳,兵峰直指潼关。 玄宗暴跳如雷,盛怒之下,乱了方寸,听信监军宦官边令诚一面之词,以‘不战而逃’、‘违抗圣旨’为由,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正法,斩于阵前。 一代名将含冤九泉,星消玉殒! 玄宗随后责令养病在家的哥舒翰,率领大军奔赴潼关迎敌! 这一切都被忠嗣师父料中,白复只觉解气,顿足骂道:“呸,忠奸不分,养虎为患,活该你丢了半壁江山!” …… 由于安禄山范阳起兵,长安附近的骡马全部被征召,白复只能步行归蜀。 这日白复在官道上行走,之见身后烟尘滚滚,马嘶人呼,大批官兵仪仗华美,簇拥着数十辆马车,疾驰而来。白复赶忙走下官道,避让一旁。 这群官兵盔甲鲜明,武器精良,但面色凝重困顿,风尘仆仆,行色匆匆,没有功夫打望白复等路人,疾驰而去。 白复无意中瞥见一辆华贵马车,一人掀帘眺望,露出赤黄袍衫。白复大惊。 就在此时,一人率领一队轻骑兵,策马奔腾。此人金盔金甲,大红披风,坐下高头骏马,煞是威风。身旁一名女将,也是鲜衣怒马,英姿飒爽。 白复一见,眼中精光四射,杀气凌冽,恨不得将此人射杀当场。原来,正是永王李璘率领虎贲军,驰骋在官道上。 白复推算了一下刺杀几率,就算将永王李璘格杀当场,自己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兵法云:“先胜而后战”,白复权衡利弊,决定放弃这次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随后,又有数批官兵,护卫着大量华贵车辆,尾随其后,奔向巴蜀方向。 白复心生疑惑,仔细打量过往军队,默默计算车辆和兵马,大约有近千名将士。 经过缜密观察,白复发现这些将士盔甲鲜明,毫无破损痕迹。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肥头大耳,膀阔腰圆,面有傲骄之色,若所料无误,应该是拱卫京畿的十六卫军队。 可是,十六卫乃是禁军,驻防长安,怎会无故调离京师?莫非出了大事?!白复一盘算,心中升起不详预感。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将士离心 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声利。 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 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 绿沉明月弦,金络浮云辔。 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 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 少年怀一顾,长驱背陇头。 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 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 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 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 ——《结客少年场行》虞世南〔唐〕 …… 黄昏时分,白复抵达马嵬坡官道驿站。平日里用来歇脚的几处客栈,此时已全部被军方征用。南来北往的商贩只能在田野里埋锅造饭,凑合一晚。 篝火生起,众人围坐火堆,烤火取暖。一名皮货客商性起,让伙计取出两只酒囊,招呼众人共饮。 几口烧酒下肚,大家话也多了起来。 私盐贩子一仰头,狂灌一口,骂道:“他奶奶的,老子的买卖正干的风生水起,就赶上胡狗造反,这两年砸下去的血本全没了。” 盐贩身旁之人,接过酒囊,道:“天下承平已久,胡贼突然造反,大唐毫无防备。贼兵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起兵才三十多日,就席卷大河南北,轻而易举拿下东都洛阳。 朝廷花巨资养的兵将,不堪一击。尤其是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位平日被渲染的神乎其神的名将,也被陛下斩于阵前。可见所谓的盛唐名将,不过尔尔。” 另一壮汉叹道:“战事如此不堪,实乃宦官误国。要不是边令诚这个阉狗,封高两位将军怎会含冤而死? 十二月十八,封常清将军被杀时,我就在刑场。刽子手举刀时,封将军遥望长安,叹道:‘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国家旌麾,受戮贼手;讨逆无效,死乃甘心!’说罢,从容赴死。” 众人对望一眼,心道:“此人原来是逃兵。” 壮汉旁边一名彪悍大汉,瞥见众人表情,怪眼一翻,道:“不错,我们是逃兵,可是不逃怎样,当待宰的羔羊吗?死在敌手就算了,死在自己人手里,实在窝囊。 你觉得我们是因为怕死才当逃兵吗? 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乃高仙芝将军座下亲兵校尉张化斤,追随高将军十数年,远征西域,经历的大小战役超过百场。 高将军战功赫赫,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贼锋势不可挡,为保京师平安,将军才弃陕郡,守潼关,并无大错。可朝廷怎么对将军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边令诚这个阉狗带了一百多名陌刀手,才敢来军营宣旨,将高将军绑赴刑场。 到了刑场,高将军大呼道:‘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 三军将士齐声怒吼,为将军鸣冤。边令诚不顾三军将士恳求,定斩不饶。 刑场上,封将军刚行刑完毕,尸身被一张简陋的草席包裹。高将军走到封将军身旁,道:‘封二,子从微至著,我则引拔子为我判官,俄又代我为节度使,今日又与子同死于此,岂命也夫!’ 说罢,傲然一笑,引颈就戮。 皇帝老儿,如此无情无义,我张化斤才不给他卖命!从高将军被杀当日,我就下定决心,脱离军队。这天下是李唐的天下,干我何事?” 白复只觉张化斤样貌声音颇为熟悉,搜索回忆,终于想起。此人正是当年在吐蕃边界,率队抓捕‘二王’的将官。 松州川主寺一战中,张化斤校尉与胡长冈联手,救下青城弟子,诛杀王占山、王占河两兄弟。 时隔多年,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遇见。 白复正要上前相认。张化斤校尉对众人一抱拳,道:“既然行迹已露,不便久留,告辞!”说罢,带领几人匆匆离去。 这几名逃兵一走,众人想到朝廷昏庸,奸佞当道,再无谈兴,喝了几口闷酒,围在火堆旁,合衣睡去。 白复将众人之言中,涉及军情的线索逐一整理,琢磨分析,心道:“忠嗣师父曾道:‘城有所不攻’乃是造反兵法。 造反的关键就是快。军队应纵深穿插,不可步步为营。哪怕不要补给,也要迅猛如电,直插京师。只要把京师拿下,百官俯首,勤王大军就会瘫痪,天下州府就会顺势而降。 武周一朝,徐敬业造反,麾下谋士劝他直取洛阳,此乃造反成功唯一的可能。徐敬业却想攻下常州,镇江,南京,割据东南,以成帝业。 不少反对武曌的忠臣良将本想率军响应,一看徐敬业胸无大志,只求偏安一隅,就无人追随了。 安禄山鼠目寸光,攻下洛阳,忙于筹划登基之事,试图树立大旗,与李唐朝廷分庭抗礼。 看似是为师出有名,号令天下。然而此举,无疑为备战不足的李唐朝廷,提供了喘息之机。 倘若玄宗能趁机调整战略部署,号令天下军队勤王,调拨财货粮草,并将临敌决断之权交予阵前主将,尽量不遥控、不掣肘,战局立刻就会改变。 安禄山大军虽然初期节节胜利,但师出无名,民心背离,损耗惨重。大唐兵源充足,粮草丰盈,时间一长,胡人大军必败。 只可惜,玄宗被情绪控制,被奸佞蒙蔽,紧要关头临阵斩将、自毁长城。照此下去,哥舒翰将军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战况会进一步恶化。 倘若潼关失守,东线无险可守,长安定会沦陷。想到胡人铁骑袭来,大军肆虐,生灵涂炭,白复不寒而栗。 …… 白复苦思冥想之际,只见数里外马嵬坡驿站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十几人鞭马逃窜,朝火堆方向奔来。身后数百名骑兵追逐而至。骑兵张弓搭箭,弩箭呼啸而至,将奔逃之人,射的人仰马翻。 骑兵呼啸而来,毫不留情,手持马刀,将落马之人一一斩杀。骑兵杀红了眼,一时兴起,见火堆旁边有不少商旅的辎重货物,呼哨一声,将众商旅团团围住。马帮首领赶忙献上一袋钱币,苦苦哀求。 骑兵首领一声冷笑,长槊一挺,一枪将马帮首领挑飞,刺个透心凉。众将齐声欢笑,手持利刃,纵兵抢掠。一时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白复勃然大怒,掏出翠竹吹管,口含铁珠,内劲一吐。铁珠如劲弩,‘嗖’一声飞出,洞穿骑兵首领的天灵盖,立时毙命。 白复铁珠连发,又将三名骑兵射杀。骑兵队一时慌乱,还以为遭遇敌军伏击,四散奔逃。 白复刚松了一口气,又一队骑兵杀来。 白复重操旧计,击毙数名骑兵。这队骑兵训练有素,骁勇异常,发现情况不妙,没有夺路而逃,而是列队迎战。 观察一番,发现是白复作祟,骑兵校尉大怒,手一挥,三名骑兵手持长槊,分成品字形,向白复冲来。 白复镇定如初,三粒铁珠击发,射中马腹。战马一声嘶鸣,将三名骑兵抛下马来。 为首骑兵颇为凶悍,丢下长槊,一个翻滚,躲开白复射来的铁珠。从刀鞘中拔出腰刀,双手持刀,冲向白复。 白复钢珠激射,洞穿此人膝盖。为首骑兵大叫一声,翻倒在地。 骑兵校尉见白复暗器犀利,威力强大,不敢强攻。他呼哨一声,指挥骑兵队,快速撤退。后撤百步后,骑兵校尉命骑兵列队布阵,掏出骑弓,数弓齐发,射向白复。 骑兵校尉果然经验丰富,远攻正是白复翠竹吹管的短处。 数十支劲箭带着弧度,从天而降。白复手脚无力,躲闪不及,只能凭借钢珠阻击。面对漫天箭雨,钢珠拦截效果不佳,仅能射落奔向要害的箭矢。 白复连中数箭,危在旦夕。 “嗖嗖”两声传来,三面盾牌破空而来,斜插在白复面前。白复一个翻滚,躲入盾牌后面。 “当当当”,盾牌瞬间插满箭矢。白复有惊无险,保住性命。 白复透过盾牌缝隙张望,只见一白衣少女鹤舞燕旋,急掠而来,手中飞剑出鞘,一道剑光弧形闪过,将数名骑兵从马上斩下。 “御剑术!” 骑兵校尉大惊,他识得此剑法的厉害,非绝世武功不能驾驭。众骑兵绝不是其对手。 骑兵校尉一声呼哨,鞭马就跑,众骑兵尾随其后,夺路而逃。 月光下,白衣少女裙摆飞旋,如翩翩惊鸿,划过天际。 少女丝绢蒙面,双肩清削,颈如天鹅。 四目相对,少女双瞳如墨,澈如碧潭,一泓秋水照人寒…… 白复胸口大恸,如被雷神之锤重重一击,已知来人是谁。 …… 第三百六十九章 马嵬坡驿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节选自《长恨歌》白居易 …… 白复大喜,正要和郦雪璇相认,只听郦雪璇柔声问道:“先生内力浑厚,为何手足无力?” 白复这才醒悟,自己现在是名游方郎中,顿生自卑,叹道:“我手筋脚筋被挑断……” “啊!”郦雪璇轻呼一声,满脸歉意,道:“在下唐突了,还请先生见谅。” 白复淡然一笑,道:“不妨事,已经习惯了。”说罢,一瘸一拐走到自己行囊处,取出药箱,剪除箭矢,涂抹金创药。随后,医治被骑兵所伤的商贩。 郦雪璇也赶来帮忙,寻找幸存者,救助瘫倒在血泊中的众人。 白复翠竹吹管出手及时,伤亡不算惨重。白复医术精湛,让众人惊为天人,就连郦雪璇也赞叹不已。在白郦二人的救助下,伤病者很快止血止痛。 郦雪璇对众人道:“潼关已经失守,安禄山大军马上就要杀到长安。你们刚才遇见的就是溃败下来的唐军。 大家赶快走,轻装简行,能不要的辎重就丢弃吧,尽量走骑兵不能通过的小路,避免被乱军所伤。” 众商贩大惊,才知局势竟然颓败如斯!众人千恩万谢后,带上食物和贴身金银细软,远离官道,从山路各奔前程。 见白复整理药箱,郦雪璇对白复道:“我受人之托,前去救人。先生医术精湛,正有大用,随我一起去吧。” 白复内心求之不得,但行动不便,担心拖累郦雪璇,不由踌躇。 郦雪璇看出白复顾虑,柔声道:“有我助你,不碍事。” 白复默然,点头答应。 郦雪璇和白复换上骑兵的盔甲。收拾妥当后,郦雪璇牵来四匹骏马。白复上马后,郦雪璇驾驭三马,朝马嵬坡驿站奔去。快到驿站时,两人翻身下马,将四匹马藏匿于隐蔽处。 郦雪璇托住白复胳膊,道:“先生全身放松,勿要使力。”一蹬地面,腾云驾雾般奔向驿站。 白复心道:“数年不见,郦师妹功夫又有精进。这手轻身功夫,颇有剑魔在华山如履平地的味道。” 来到驿站,两人飞身纵上屋檐,窜屋跃脊。来到一处大屋,郦雪璇悄无声息,将房梁四角守卫的哨兵分别点倒。 两人如狸猫,轻手轻脚来到房梁中央,掀开瓦片,屋内情景映入眼帘: 这是一间幽静的佛堂。玄宗和杨贵妃紧紧相拥。 只听扣门声传来,高力士和一中年贵妇入内,身后门板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将。女将披头散发,面如死灰,四肢僵硬,正是杨亦蝉。 白复大惊。杨贵妃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紧紧依偎在玄宗的怀里。 贵妇一说话,白复便听出来了,正是杨国忠的三姨太,彩衣社的大东主——尹凤蓝。 尹凤蓝对杨贵妃笑道:“娘娘,无妨。蝉儿没有死,只是暂时睡过去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几滴血红色的液体滴入杨亦蝉的口中。 尹凤蓝对高力士示意,高力士点头,将杨亦蝉扶起来,用右掌抵住杨亦蝉的后心,内劲缓缓吐出。 一炷香功夫,杨亦蝉头顶热气蒸腾,“哇”一声,一口黑血吐出,双目睁开,手脚慢慢有了知觉。 尹凤蓝对杨贵妃笑道:“娘娘你看,这就是还魂丹的妙用。服下药后,躯干僵硬,面色铁青,脉搏停滞,再无气息,跟死人一模一样。但只要注入解药,四肢就会渐渐复苏。数日之后,身体恢复如常。” 玄宗面色深寒,声音冷峻,对尹凤蓝道:“尹夫人,你确定此法安全?人死后,一定能复生?倘若欺君,你可知下场?” 尹凤蓝跪下,连磕数头,泣道:“陛下,黄天在上,妾心可鉴。倘若臣妾有一句虚言,让臣妾不得好死。 杨大人及其子杨暄已被龙武军泄愤而杀。大夫人裴柔、虢国夫人夺路而逃,生死不明。事到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臣妾和女儿凭借还魂丹,才躲过一劫。若此法无效,臣妾也不敢拿自己和女儿的性命做赌注啊?!” 玄宗脸色这才缓和,将尹凤蓝托起,道:“朕知你忠心耿耿,只是此事太过凶险,朕不可不慎重。” 尹凤蓝和杨亦蝉离去后,杨贵妃抹去泪痕,剪下一绺青丝,装入金钗钿合,递到玄宗手上,道:“陛下,就按尹夫人的法子办吧。现在看来,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倘若不幸,醒不过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七月七日长生殿,愿与陛下梦中相会。” 玄宗和杨贵妃相拥而泣。过了许久,玄宗艰难起身,住着龙头拐杖,蹒跚着走出房门。他在门口驻足良久,始终不敢回头。 杨贵妃跪在佛像前,虔诚祈祷,从容平静。 …… 白复低声道:“不好,有诈!” 见郦雪璇急切询问,白复道:“还魂丹若要起作用,含服之人必须内功深厚。将丹药吞下之前,需提前运功,用内力护住心脉。这样,丹毒行走全身,躯干僵硬,脉搏停滞,但心脉无损,生机未断,只是活死人而已。 一旦注入解药,周身丹毒慢慢溶解,四肢就会复苏。倘若护法之人,用浑厚内力辅佐,加速丹毒的挥发,复原速度更快。 贵妃娘娘不会武功,服下还魂丹后,丹毒侵入心脉,一炷香功夫就会死去。” 郦雪璇大惊,正要跳入屋内营救杨贵妃。 只听一声咳嗽,高力士推门而入,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递给杨贵妃。杨贵妃看也不看,和水吞下。 高力士叹道:“娘娘,得罪了。” 说罢,将三尺白绫套上杨贵妃的脖颈,稍一用力,杨贵妃便晕厥过去。 高力士见此,不再发力,双掌抵住杨贵妃背心,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连转三次,这才罢手。 此时,杨贵妃好似昏睡过去一般,再无气息。 高力士将杨贵妃轻轻托起,平放在门口车上,掩门之时,将怀中瓷瓶放在香案上,有意无意瞟了房梁一眼。 …… 一炷香之后,杨贵妃的尸体静静平躺在驿站庭院。杨贵妃脸上虽然有一层淡淡的铅灰色,但丝毫掩盖不了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宛如一朵雍容盛开的牡丹。 她似乎并没有死,只是短暂地睡着了。嘴角的一抹笑容,还眷恋着人间,比醒着的时候更加美艳动人。 杨贵妃死的如此幽楚凄美,让刚才甚嚣尘上的禁军将士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不少将士不忍直视,潸然落泪。他们本该用自己的铠甲剑盾保卫这朵帝国牡丹,而现在懦弱忧惧,只能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贵妃鲜血。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率先摘下甲胄,向玄宗叩头谢罪,众将跪倒一片,泪流沾襟。玄宗掩面而泣,泪如雨下。 一场大祸消于无形,马嵬驿禁军哗变终于到此结束。 第三百七十章 世间再无杨贵妃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 ——节选自《长恨歌》白居易 …… 草草安葬完杨贵妃等人后,大军启程,继续西行。 郦雪璇突然盯着白复,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对还魂丹如此熟悉?” 白复心道:“我和忠嗣师父当年也想借还魂丹脱困,可惜未能如愿。” 想到忠嗣师父,白复黯然神伤。若师父健在,岂能让安禄山这狗贼攻陷潼关?白复大恨。 看着大军走远,白复对郦雪璇道:“动手吧,再不动手,我担心贵妃娘娘撑不住了。” 郦雪璇一掌劈出,掌风将坟头推平。两人迅速将墓地挖开,将棺椁撬开,杨贵妃蜷缩在棺中,仿佛一束沉睡中的海棠花…… 白复掏出高力士留下的瓷瓶,将几滴血红色的液体滴入杨贵妃的口中。 随即,掏出银针,十数针扎入经络要穴,杨贵妃脸上的灰气慢慢褪去。 郦雪璇将杨贵妃扶起来,模仿高力士的手法,用右掌抵住杨贵妃的后心,推宫活血,将内劲缓缓注入到杨贵妃的体内。 真气游走到心脉附近,郦雪璇发现,杨贵妃的心脉周围有数道真气护体。若不是这数道真气,丹毒早就已经将心脉侵蚀。到时,大罗金仙也救不回贵妃性命。 杨贵妃缓缓睁开双眼,惆怅无光。过了好半晌,扑入郦雪璇怀中,猛然一声,嚎啕大哭。闻者心酸,见之心碎。 郦雪璇感同身受,手抚其背,泪如珠串。 哭了许久,杨贵妃情绪才平缓一点。她拉着郦雪璇的手,泣道:“郦姑娘,我真的就想这么去了,一了百了。” 郦雪璇道:“你也别恨陛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贵妃摇摇头,叹道:“我不怨他,也不恨他。他身为帝王,比我背负的更多。自从安禄山叛乱,他一夜之间白头,仿佛衰老了数十岁。 我只恨自己,嫁入帝王家。最繁华,也是最凄凉。” 郦雪璇止住眼泪,道:“洛阳沦陷前,白马寺的了空方丈让我暗中保护你。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现在何去何从,娘娘可有主意?” 杨贵妃叹道:“经此一役,我杨家一门殆尽。我自幼长在蜀州,不如在此终老吧。 郦姑娘,恳请你带我上峨眉,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 郦雪璇掩上门,守在门口的白复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郦雪璇道:“情绪算是平稳下来了,不过受了惊吓,现在昏昏睡去。等她醒来,咱们就启程。” 白复稍微走远两步,轻声道:“坟地已经恢复原样了,看不出动过手脚。不过……” “不过什么?”郦雪璇问道。 白复叹了口气,道:“不过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无人返回,开棺救人。” 郦雪璇眼中寒光一闪。 …… 杨贵妃醒来后,三人动身上路。 为了旅途方便,郦杨二人改扮男装,化成两名俊俏的书生。两人肌肤赛雪,过于俊美。又抹了点锅底灰,让自己显得黝黑些。两人涂抹锅灰,如同擦抹胭脂,认真仔细,待涂抹匀称后,方才作罢。 白复在一旁暗暗好笑,心道:“真是女孩子,连扮丑都不含糊。” 路过杨贵妃的墓地时,杨贵妃驻足良久…… 杨玉环剪下一绺青丝,葬入土中。翻身上马后,对白郦二人灿烂一笑,道:“从今天起,世间再无杨贵妃。” 三人四马,绝尘而去。 …… 一路上,策马并行,白复从郦雪璇口中得知了战事的最新消息: 潼关乃天下险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哥舒翰驻守潼关,深沟高垒,据险固守。燕军数次进攻都被击退。 南下燕军遭到唐军顽强抵抗,“下南阳,取武关,经蓝田绕袭长安”的军事部署未能实现; 进军荆楚和江淮的燕军,由于唐军防守严密,掠夺江淮财赋重镇的筹划幻灭; 郭子仪和李光弼率领唐军在河北节节胜利,各地民众纷纷起义,十几个郡宣布光复。燕赵大地重新回到李唐朝廷手中,范阳与洛阳的联系彻底断绝。 安禄山四面楚歌,本已打算撤军,放弃洛阳,躲回范阳老巢。 形势一片大好,只要哥舒翰保证潼关不失,郭子仪和李光弼直捣范阳,燕军就会土崩瓦解。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国忠和哥舒翰嫉妒猜忌,剑拔弩张的争斗,让整个战局的有利形势瞬间崩塌。 在杨国忠的怂恿下,玄宗担心贻误战机,命哥舒翰率部东征,进攻陕郡,克复洛阳。 哥舒翰大惊,连夜奏疏玄宗道:“安禄山久经战阵,叛乱蓄谋已久。此乃诱敌深入之计。一旦我军出击,正好落入圈套。我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时间一长,叛军粮草不济,民心尽失,军心必乱。届时,伺机而动,一战而定。” 郭子仪和李光弼也同时上奏,只要潼关坚守,拖住叛军,朔方军就能直捣范阳,覆其巢穴,平定叛乱。 然而,战局刚刚曙光,玄宗就迫不及待一场大胜。他极度渴望用收复洛阳来挽回颜面,洗刷耻辱。 玄宗不断下诏,催促哥舒翰出关决战。‘续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显然不能当真。若抗旨不遵,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人头就是哥舒翰的下场。 天宝十五年六月初四,哥舒翰“抚膺恸哭”,挥泪“引兵出关”。 大军出潼关,三天后,抵达灵宝西原。此处北有黄河之险,南有崤山之阻,中间仅有一条狭长的隘道。正是兵法中的支地。 “支形者,敌虽利,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遇到这种地形,敌人虽然利诱我,我也不出击。我们应引军离开,让敌人出击,等敌军出了一半,我们出伏兵再攻击他。 哥舒翰显然知道这条兵法,不敢鲁莽进军,命大军在隘口夜宿。 如果不是玄宗不断下诏,催促其加快行军速度,哥舒翰一定不会贸然进入隘道,而是会按照兵法所云,迫使燕军到隘口决战,避免被伏击。然而,军令在身,只能置兵法于不顾。 果不其然,王思礼率领的唐军进入隘道后,五万前锋部队全军覆没。 庞忠率领的十万主力不战而溃。“后军见前军败,皆自溃,河北军望之亦溃。瞬息间,两岸皆空。” 十八万东征大军,一日之间灰飞烟灭,只剩八千残兵败将逃回关中。 六月初九,燕军崔乾祐兵不血刃地占据潼关。 潼关失守后,一夜之间,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郡的守军弃城而逃,拱卫京畿的防御体系荡然无存,只剩长安一座孤城…… …… 六月十二日 “上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京兆少尹灵昌崔光远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将军边令诚掌宫闱管钥。是日,上移仗北内。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余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 玄宗紧急任命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提拔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命宦官边令诚掌管皇宫各道门的钥匙。 傍晚,玄宗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合禁卫六军,赏赐给将士们大量钱帛,又挑选了九百多匹御马,用以逃亡。 六月十三日黎明,在禁军护卫下,玄宗带着宫内皇族家眷和少数大臣西逃。 …… “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库。” 皇帝出逃的消息传出后,原本祥和富庶的长安顿时变成一座恐慌、混乱的孤岛。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人人携妻挈子,惊惶出逃。暴民趁火打劫,抢掠烧杀,长安城乱成一锅粥,人仰马翻,火光冲天…… 第三百七十一章 五事七计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 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节选自《胡旋女》白居易 …… 郦雪璇讲完,白复的反应让其出乎意料。一路南下,凡是听过战局的人,要么痛哭流涕,为大军惨败哭天抹泪;要么捶胸顿足,痛骂杨国忠奸佞误国,玄宗老迈昏庸。 唯有白复,沉静不语,面如平湖。仅有眼中精芒穿梭,闪烁不定。 郦雪璇很好奇,忍不住问道:“杨国忠奸佞误国,导致潼关失守,功亏一篑,大好局面丧失,你不沮丧吗?亦无愤怒?” 白复表情平静,道:“杨国忠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安禄山之乱,始于藩镇。从今上听信李林甫之言,祸患就已经埋下了。藩镇军权、财权、政权归于节度使一人,且刻意纵容胡人担任节度使。这种制度安排,即使安禄山不造反,也会有其他胡人作乱。 也就是说,今上和李相才是罪魁祸首,难辞其咎。 但从另一角度看,祸兮福兮,未尝不是好事。局势只有走到这一步,人心思变,满朝文武才会期待太子继位。 事已至此,长吁短叹已无意义,关键是下一步如何部署。从目前安禄山鼠目寸光的排兵布阵,吾以此知胜负矣。” 郦雪璇拱手一礼,求教道:“还请先生教我?” 白复不慌不忙,模仿忠嗣将军的模样,手捋长髯,徐徐道来:“ 兵法云‘五事七计’,经之以‘道天地将法’五事,校之以七计,索其情,知胜负,而后举兵决战。 其一,主孰有道? 安禄山师出无名,手下史思明、蔡希德、孙孝哲等将领,纵兵抢掠,屠城杀降,毫无逐鹿中原的胸怀和智慧,做不了天下共主。 其二,将孰有能?法令孰行?赏罚孰明? 反观郭子仪、李光弼大军,兵出河北,一不屠杀战俘,二不烧杀抢掠,宽仁悲悯,这才是仁义之师。只会嗜血杀戮的是屠夫,能体恤百姓,止杀息战的才是一代名将。 其三,天地孰得? 安禄山大军占领长安,战线过长,补给不足,一旦唐军断其粮道,或者沿途绿林帮派,豪杰游侠揭竿而起,组成义军,日夜骚扰,分而击之,令其防不胜防。安禄山大军只能龟缩于城池中防御。 一旦燕军被义军牵制,李唐皇室就可以择一地作为陪都,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江淮地区是大唐的财税重地,目前还在唐军的控制之下。江南水道纵横,水网密布,胡人铁骑毫无优势,很难夺取。 一旦建立起从江淮重镇到各路唐军的粮草辎重补给线,就是唐军反攻之日。时间一长,燕军必败!江山社稷,重归大唐! 其四,兵众孰强?士卒孰练? 目前来看,燕军能长驱直入,唐军节节败退,还是因唐军准备不足。抗击叛军的唐军都是临时拼凑的。一旦燕军遇上精锐的朔方军和安西军,燕军优势荡然无存。” …… 白复气定神闲,侃侃而谈,听的郦雪璇美目涟涟。仿佛坐在眼前的不是郎中,而是羽扇纶巾的诸葛武侯。 郦雪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游方郎中吗?怎会对军事如此捻熟?” 白复尴尬,连连摆手,道:“纸上谈兵,纸上谈兵而已。” 郦雪璇笑而不语,不再追问。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白复的自信确实感染到了郦雪璇。从洛阳一路西来,满目疮痍,残垣断壁,唐军溃不成军,确实让人沮丧无望。 白复仿佛当年谈著十胜十败论的军师祭酒郭嘉。若能让此番言语流传,定能让绝望中的大唐军民,重拾战胜燕军的信心。 当晚,郦雪璇借着火光,将白复的政论,一一提笔记下,封入蜡丸。 远处月下,白复倚着大树,呼呼睡去,从容不迫,面映蟾光。 …… 一进蜀道,翠谷烟笼,流泉飞瀑,笼罩在关中上空的战争阴云消散不见。 傲立山口,眺望群峰,“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三人心情顿时大好,一扫数日阴霾。连杨玉环都有了笑容,和郦雪璇有说有笑。 因为玄宗和杨国忠之故,白复对杨玉环无甚好感,甚至还有些许敌意。一路南行,逐渐熟悉,这才发现杨玉环虽然身为贵妃,其实是个极其单纯之人。 杨玉环十岁左右丧父,被寄养在洛阳三叔杨玄璬家。因此,格外重视亲情,由衷希望族人得到圣上眷顾。 杨玉环燕处深宫,仅对音律歌舞有兴趣,从不干政,对‘五杨’的嚣张跋扈,知之甚少。更不知虢国夫人、杨国忠等人富可敌国。 白复有几次言语提及‘五杨’为祸京师,见到郦雪璇不忍的眼光,话到嘴边留半句,终于还是没有讲。 …… 蜀道悬崖峭壁处,奇花异草甚多:鹿活草多主伤折,牧靡草可以解毒,荀草花瓣滋阴补阳,让人肤白貌美,果实延年益寿,回生吊命…… 白复请郦雪璇帮助采集花草,煎熬成药。杨玉环每日服用,数日后,气色红润,还魂丹毒完全消解。 杨玉环拜谢道:“先生医术如此精湛,为何本宫…不,为何先生如此医术,却在京城隐姓埋名,岂不可惜?” 白复早已想好说辞,从容对答:“师父命我下山后十年内,游历天下山川,兼济贫苦,切不可凭借医术,贪图富贵。” 杨玉环点头,赞道:“先生的师父定是世外高人,见识高远。” 此时,三人策马来到山谷中一处碧潭,潭水湛蓝清澈,如将牛奶注入湖水,明艳诱人。 杨玉环欢呼一声,跳下马来,象小女儿一般娇嗔,恳请在此停留一晚。白郦二人哑然失笑。 突然泼喇一声水响,潭中跃起一尾大鱼,足有一尺多长,腾空一个翻身,重重跌回水面。三人凝神瞧去,只见数十尾黑背鲫鱼在水中追逐嬉戏。 白复下马,取出翠竹吹管,填入米粒,待群鱼游近水面,内劲一吐,将一尾大鱼击晕,白色肚皮翻上水面。 依法实施,连捕数鱼。杨玉环欢呼雀跃,脱下鞋袜,折了一根较长的树枝,比划半天,将击晕的鲫鱼打捞上岸。 白复用匕首割开鱼腹,刮鳞去脏,洗刷干净。 随后,白复垒石为灶,铺入枯枝干草,用火折点燃,燃起篝火,生火灶饭。 白复用树枝穿鱼,将盐巴均匀抹在鱼身,炭火烧烤。不一会儿,鱼肉脂香四溢,外焦里嫩,入口爽滑。 连吃数日干粮胡饼,众人早就腻了。白复和杨玉环二人饥肠辘辘,片刻之间,将数尾鱼吃得干干净净。 郦雪璇吃素,等两人吃完烤鱼,用野菜草菇煮了一锅菜汤,就着胡饼,亦吃得津津有味。 杨玉环颇不好意思,对郦雪璇道:“郦姑娘,我帮你烤张胡饼吧。胡饼干吃无味。若烤的微糊,再撒上盐,入口甚香。” 郦雪璇不忍拒绝,微笑感谢。 杨玉环取过胡饼,用树枝穿上,模仿白复烤鱼,学的有模有样。白复和郦雪璇在旁,聊起江湖野史往事,有说有笑,杨玉环也听得津津有味。 谈笑中,三人闻到一股焦糊味道。再一回头,杨玉环大叫一声。原来,这一分神,没留意烤物,竟将胡饼烤成一块焦糊的黑炭,显然没法吃了。 杨玉环顿觉沮丧,噘嘴嘟囔。不知想到什么,双手抱膝,深埋头颈,啜泣起来,到最后,泪如雨下,嚎啕痛哭。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感同身受。族人离难被诛,夫君薄情弃杀,任谁也难接受。这几日杨玉环一直强忍悲痛,压抑身心。此情此景,让其再次崩溃。 郦雪璇走到杨玉环身旁,轻轻挽住她,让她的肩头能够倚靠。此时此刻,巴蜀群山中,没有母仪天下的盛唐牡丹,只有一位无家可归的柔弱女儿。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匆匆那年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武陵春·春晚》李清照 …… 慢慢地,杨玉环泣声渐熄。 白复这才走到两人身旁,将一把琵琶递给杨玉环,道:“杨夫人,马嵬驿遗留下的物品中,我看这把琵琶不错。料想是你之物,离开时便带了出来,想着找机会给你。” 杨玉环手抚琵琶,笑中带泪,梨花带雨,泣道:“这琵琶名为‘云裳’,是李隆基送我的定情之物。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杨玉环转轴拨弦,轻展歌喉,弦弦掩抑声声思,道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曲作罢,恸哭不再,杨玉环完全释放,终于释怀。 郦雪璇瞪了白复一眼,嗔道:“还是你会哄女人”。 白复一脸无辜,呆立当场。 郦雪璇也从马背行囊里取下一具古琴,对杨玉环道:“姐姐,你的琴弹得真好。我也抚琴一曲,还请姐姐多指点。” 郦雪璇琴如其人,空谷幽兰,暗香疏影,恬静寂寥,淡雅中带着一缕坚强。杨玉环听罢,赞不绝口,道:“妹妹琴艺无双,梨园首座也要自愧不如。” 郦雪璇望向白复,笑道:“先生的师父乃是得道高人,想来先生也精通音律。今日我们姐妹俩都已献丑,何不请先生也指教一二?” 杨玉环鼓掌附和,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先生莫要辜负才好。” 当年在青玄掌门的熏陶下,白复音律造诣颇深。杨郦二人弹奏时,白复就有几分技痒。 白复也不扭捏造作,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略一沉思,横笛而奏。笛声如碧海生潮,素弦凝音。众人仿佛看见: 大海波澜壮阔,水天一色。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盖顶,暴雨倾盆,巨浪如小山一般,一座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碾压一切生灵。 就在天地肃杀之间,一只小舢板在巨浪中穿梭游走。从一个飞卷的浪窝中穿过,攀上潮头,踏浪前行。在巨浪峰巅,恣意翻飞,勇往直前,不可阻挡。 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袭白衣,傲立舢板,玉笛横吹,飘逸若仙。 …… 郦雪璇笑靥如花,抚掌笑道:“好一曲‘飓风灭魂’!复师兄,还不现身?” 碧海生啸曲,正是白复根据独孤剑魔“飓风灭魂”的剑法所创。 白复知道身份已被郦雪璇看破,莞尔一笑。 郦雪璇心有灵犀,抚琴合奏,琴声悠扬,嵌入玉笛声中: 只见波涛渐渐平息,狂暴不羁的大海变得温顺祥和,辽阔恢宏。海面升起一轮红日,红彤彤如金丹,悦目但不刺眼。日出东方,海面上顿时霞光万丈,云蒸霞蔚,云锦若缎,蔚为壮观。 杨玉环也按耐不住,葱指拢捻,加入这场音乐盛宴。琵琶灵动欢快,如同一群群白色的海鸥,在海天之际自由翱翔。 三只白色的海豚从海中鱼跃而出,在水面上腾跃翻飞,追逐嬉戏,空灵自在…… 一曲奏毕,三人神采飞扬,惺惺相惜,心意相通。 …… 白复摘下噗头冠帽,洗去脸上油彩,露出真容。 杨玉环惊呼:“复公子,原来是你?” 白复道:“杨夫人,您认得我?” 杨玉环点头,赞道:“元夕球赛,你的天外飞仙,长安无人不识! 樱园春会,你和广平王李俶比斗书法,我就在阁楼里,近距离看完你们整场比赛。 你的字既有右军的飘逸,又有张旭的不羁,自成一派。事后,我还把整面墙装裱起来,搬进大明宫。 不过,你的手指怎会?……”杨玉环看着白复残缺的右手拇指,不忍再问下去。 白复苦笑一声,把当年往事一一道来。郦杨二人星眸雾笼,泪光涟涟,不胜唏嘘。 杨玉环拜伏在白复面前,泣道:“复公子,此事虽不是因妾身而起,但加害你之人,一个是我族兄,一个是我夫君,我难辞其咎,还请原谅!” 白复赶忙将杨玉环托起,道:“此事与你无关,还请杨夫人莫要自责。” 杨玉环叹道:“复公子,妾身对不起你。唉,日后恐怕也没机会报答。我长你们俩几岁,以后咱们就姐弟妹相称吧。若再叫我杨夫人,我真无颜面对你们。” 白复洒脱一笑,道:“好,受些苦难,得一长姐,也值了!”杨玉环破涕为笑,这才释然。 白复扭头对郦雪璇,道:“你怎知游方郎中是我假扮?” 郦雪璇道:“你出手救治那些客商时,我就怀疑了。如此精湛医术,怎么可能在江湖默默无闻?你用银针替玉环姐解毒时,手法正是嫡传的青城九针!” 白复奇道:“青城弟子众多,你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就连川帮弟子都以为我三年前就死了。” 郦雪璇美瞳凝视白复许久,道:“我不相信你死了!我有种预感,你一定还活着,只是秘密关押在长安某处。这些年我一直在打探你的下落。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你亲手送出的讯息,确定你还活着!” 白复大奇,忙问道:“是何讯息?我怎么不知道?” 郦雪璇笑而不语,手抚瑶琴,轻轻拨动琴弦,旋律如同天籁之音。 白复大惊! 这音律正是自己在牢狱,念诵坎鼎三个古篆时,雨幕琴弦上奏出的旋律。 白复急切问道:“空中念诵佛法真言的,竟然是你?!” 郦雪璇笑道:“我用佛门传音入密的功夫找遍了整个长安,一无所获。后来,有人告诉我,在终南山里有一座极其隐秘的牢狱,关押重刑犯。于是,我搜遍终南山,没想到真的感应到你!” 白复心湖如同投下一颗石子,阵阵涟漪。白复深知,郦雪璇轻描淡写几句话的背后,是无数日夜的奔走煎熬。 白复虎目泛泪,不知该如何表达! 郦雪璇见机,把话岔开,问道:“不知为何,以后雨天就感应不到你了?” 白复抱歉道:“后来我跟忠嗣师父学兵法,精神都聚焦在兵书上,就没留意雨天的呼唤了。” 郦雪璇点头,道:“离恨天不愧是张果设计的,我虽感应到你,却根本找不到这座牢狱的入口。搜寻无果后,才悻悻离去。返回洛阳,向了空方丈求教破解之法。 这次重回终南山,在一处山坳中,发现不少兵将,出动猎鹰獒犬在拉网搜索。我抓来一名士兵训问,才知有人越狱出逃。逃犯的体貌特征与你比较接近,我想或许是你。 若你出逃,必定通过水遁的方式。于是故意留下线索,误导抓捕的官兵向森林追去……” 白复暗道侥幸,若不是郦雪璇设下迷阵,自己要逃脱离恨天,估计还得费一番功夫。 谜底揭开,两人都感慨万千。匆匆数年,恍如隔世,又近在眼前。 第三百七十三章 碧海生啸 洞庭春晚,旧传恐是,人间尤物。收拾瑶池倾国艳,来向朱栏一壁。透户龙香,隔帘莺语,料得肌如雪。月妖真态,是谁教避人杰。 酒罢归对寒窗,相留昨夜,应是梅花发。赋了高唐犹想像,不管孤灯明灭。半面难期,多情易感,愁点星星发。绕梁声在,为伊忘味三月。 ——《念奴娇·洞庭春晚》辛弃疾 …… 大时代之下,每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追忆逝水流年,三人感慨良多。 忽听马蹄疾驰,十数铁骑奔驰而来。白郦二人顿生警觉,让杨玉环躲入树丛。 骑兵奔至,见四匹骏马在水潭边吃草休憩,不由大喜。 三名骑兵越众而出,来到白郦二人面前。为首一名骑兵对两人道:“战事频繁,朝廷征召马匹入伍。” 不等两人反应,两名骑兵上前,就去牵马。 郦雪璇斥道:“哪有这般道理,你这不是明抢吗?” 为首骑兵大怒,道:“你这马匹有军队烙印,你们这几个偷马的盗贼还不束手就擒?!来呀,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两名骑兵操起长槊,刺向白郦二人,就要结果二人性命。 白复大怒。 这帮**,一路南下,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白复毫不心软,翠竹吹管一声呼啸,三粒铁珠连发,洞穿脑骨,顿时将这三名骑兵击毙。 出乎白郦二人意料,这群骑兵非但没逃,一声呼啸,手拉缰绳,策马疾驰,将白郦二人团团围住。显然不是从潼关溃败下来的军队。 骑兵们也没想到这两名文质彬彬的书生竟然武功如此高强,交头接耳,商量对策。 骑兵校尉操着生硬的官话,指着白复道:“你是何人?”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这才发现这十数名骑兵,竟然全是胡人!蜀道之中,怎么会凭空出现胡人?而且冒充唐军装束?此事大有蹊跷。 正在此时,杨玉环从树丛中走出,对白郦二人道:“此人是安禄山的亲兵统领!” 随后,杨玉环对骑兵校尉道:“梅录啜,你怎么会在这里?” 骑兵校尉梅录啜定睛一看,大喜过望,翻身下马,匍匐在杨玉环的脚下,道:“贵妃娘娘居然还活着,真是天大的喜讯。要是大燕皇帝得知,一定欢喜万分!” 杨玉环怒道:“大唐只有一个皇帝!陛下和我将安禄山视为干儿子,赐其荣华富贵。胡贼安禄山不思天恩,冒犯天颜,反我大唐,杀我子民,就不怕天谴吗?” 梅录啜道:“娘娘,李隆基老迈昏庸,大燕皇帝才应是中原之主!” “呸!”杨玉环一口啐在梅录啜的脸上。 梅录啜也不恼怒,对众骑兵道:“陛下若知贵妃娘娘未死,定然欢喜无限。大家将贵妃娘娘请回长安,陛下必然重重有赏!” 众骑兵欢喜雀跃。 梅录啜对杨玉环道:“娘娘,得罪了!” 说罢,就要将杨玉环挟持上马。只听破空之声袭来,梅录啜早有防备,操起马刀,迎面格挡。 “当”一声,铁珠将刀身洞穿。梅录啜吓得一缩头,铁珠擦着脸颊而过,将其耳垂射落。 郦雪璇趁机飞纵,将杨玉环拉回身旁,护在身后。 梅录啜气急败坏,用突厥话大喝一声。众骑兵挺枪跃马,杀向白郦二人。 白郦二人将杨玉环护在中央,迎战突厥骑兵。 这群突厥骑兵武功高强,非同一般,显然不是普通草原铁骑。被白郦二人射杀两人后,马上调整战术。 白复铁珠犀利无匹,但最多三连发。每次装填翠竹吹管,都要少许功夫。胡骑很快发现这个漏洞,瞅准间隙,策动进攻。 白复手脚无力,只能靠郦雪璇贴身保护杨玉环。也因此,让郦雪璇束手束脚,绝世轻功无法展开,不能游走击杀敌将。 郦雪璇用长剑硬架矛、槊等长兵器,吃亏不少。 这群胡骑如此强悍,两人始料不及,一交手,就应接不暇,陷入被动。 只见一名胡将挥动狼牙棒,策马冲了过来。白复铁珠激射而出,那人用盾牌护住马腹,挡住两粒铁珠,棒头一挡,将另一粒铁珠击飞。 白复正要装填吹管,胡骑已到眼前。胡将借助马力,一棒挥来,雷霆万钧。眼看白复头颅就要被击碎,郦雪璇飒紫剑祭出,一道剑光飞出,斩向胡骑。胡将大惊,挥动狼牙棒格挡,剑光一闪,飒紫剑将胡骑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另外两名胡骑,趁虚而入,长矛一挺,同时刺向郦雪璇的胸口。郦雪璇长剑一挽,砍在长矛矛头。 胡将力量强悍,长剑未能将矛头荡开。长矛略一停滞后,矛头继续直刺。郦雪璇后退两步,却撞到杨玉环身上,退无可退。 一名胡将用长矛继续缠斗长剑,另一名胡将一拉缰绳,跃过众人头顶,一矛刺向郦雪璇面门。 飒紫剑来不及回飞救主,白复吹管装填未毕,眼看郦雪璇就要血溅当场。杨玉环一推郦雪璇,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挡在郦雪璇身前。 胡将大惊,连忙撤矛。 白复吹管铁珠顺势击出,正中马眼。战马一声嘶鸣,半空坠落,将胡将掀翻在地。 胡将大怒,倒地瞬间,长矛一挺,将白复翠竹吹管击落。正要补上第二矛时,郦雪璇长剑一抖,刺入此人咽喉。 梅录啜见势不妙,手一扬,一根套马索飞出,套中白复足踝。梅录啜一踢马腹,战马吃痛,绝尘而去,将白复拖拽出圈。 等到飒紫剑回飞到郦雪璇手中,白复已被拖拽出御剑术的射程。杨玉环尚需保护,郦雪璇无暇分身,白复孤立无援。 郦雪璇大急,情急之下大喊一声:“碧海生啸,亦是飓风灭魂!” 烈马拖拽,白复被地上砂石撞得头破血流,形势危急。 郦雪璇此声一出,白复言下大悟。 白复不顾土石磕碰,凝神静气,心如虚空,感受烈马奔腾的节奏。‘ 砰…砰砰…砰! 一长两短,正是烈马心跳节奏。 白复从怀中掏出竹笛,放入嘴边,内劲一吐,一声尖锐曲调激射而出。节奏短促,正击打在烈马一呼一吸空隙之间。 烈马高速奔驰中,只觉呼吸不畅,仿佛被人用绳索猛然一勒脖颈。 烈马奔出两步,睁目圆瞪,血往上涌,一声长嘶,翻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蹄抽搐。 郦雪璇撕扯衣襟,扯落两块布条,紧紧塞入杨玉环耳中。又用一条袖袍,将杨玉环头部牢牢裹住。 白复翻身而起,盘坐在地,玉笛横吹。 众胡将一愣,不知白复何意。只觉此书生迂腐不堪,荒诞不羁。 笛声如歌如泣,勾人断肠。白复笛声一转,一道山涧注入大河,大河奔腾,一往无前,冲向出海的喇叭口。 胡骑战马躁狂不安,饶是胡将鞍马娴熟,也驾驭不住。 几匹战马将骑手掀翻在地,绝尘而去。另外几匹裹挟着胡将,冲向蜀道边缘,连人带马,跃入悬崖深渊。 胡将惨叫中,只听人马坠地之声,从谷底隐约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白复笛声再转,肃杀之气传来。 远处海面,一条水线由远而近,宛如闷雷,轰隆作响。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浪头越来越近,万马齐喑。众胡将只觉呼吸一紧,仿佛被暴风雨压制,难以透气。 就在笛声旋律与胡将心脉共振之机,浪尖潮头瞬间涌入围堰堤坝,重重拍打岸边礁石,激起千层滔天巨浪。 “噗!” 数名胡将心脉被笛声震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十数名胡将,瞬间伤亡大半。 梅录啜见势不妙,翻身上马,一声唿哨,与另外两名胡将,分头奔逃。郦雪璇飞剑祭出,一道剑光,将两名胡将斩于马下。 梅录啜仰天鞍桥,手持雕弓,一箭射出,将飞剑拦截。郦雪璇再次御剑而出时,梅录啜已在飞剑射程之外。 白复心念一动,一个翻滚,将郦雪璇的古琴抄在手中。白复将古琴竖立,插在膝前,身体半蹲如弯弓搭箭,三根手指先捻复挑,拨动三根琴弦。正是当年念诵坎鼎三个古篆时,雨幕琴弦上奏出的旋律。 一道劲气从琴弦上激射而出。 空气微颤。 梅录啜心生警觉,回头一望,天地间仿佛垂下一根雨丝,风驰电掣,追风掠过。 一片血雾泼在脸上,,梅录啜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分为二,一半身子纵马疾驰,另一半被抛向高高的空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剑门雄关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 ——节选自《蜀道难》李白 …… 琴弦杀敌,一击毙命。白复灵机一动这一招,让其内力消耗甚多。白复瘫倒在草地,大口呼吸,好半天才调匀内息。 这些伤兵是最好的情报来源,白复拿起利刃,一个个讯问。草原骑兵原本皮糙肉厚,粗莽豪迈,牙关紧咬,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白复牢狱多年,太精通刑讯逼供的法门。白复掏出银针,三下五除二就得到想要的情报。 白复将三五个伤兵分开安置,单独讯问,轮番验证。套取完口供,确认情报 准确无误后,白复将这些伤兵一一杀死。 郦雪璇不忍,企图上前制止。 白复眼光深寒,道:“这些胡骑屠杀了不少百姓,死有余辜况且,他们知道贵妃娘娘的下落,若留下活口,后患无穷。” 郦雪璇看了一眼杨玉环,叹了口气,远远走开。 白复将胡将尸体全部抛入悬崖,处理完毕后,走到郦雪璇面前。 白复面色沉重,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此处远离战场,为何胡骑会在蜀道出现。刑讯逼供后,才知真相。 安禄山为夺取江山,筹备多年,这次叛乱,请出了草原狼神阿史那射摩。” 郦雪璇一愣,道:“此人是何方神圣?” 白复道:“此人乃是草原众狼之神,狼王之皇,其影响力甚至高过突厥大汗!按照胡将的说法,我推断,此人是草原第一高手,武功应该跟独孤剑魔在同一境界。” 郦雪璇倒吸一口凉气。 白复道:“更可怕的是,草原部落崇拜长生天,各部大汗公认此人是腾格里神的化身。被草原各部当神砥一般崇拜,拥有至高无上的号召力,如神话般存在。” 郦雪璇道:“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人?” 白复道:“要想被人奉为神灵,就得有点神秘感。据说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人见过他。 但只要哪个部落的大汗不按时朝贡,不尊重他,一个月内,整个部落血腥灭族。人畜牛马,鸡犬不留。” 郦雪璇悚然。 白复沉吟片刻,道:“安禄山这次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入侵中原,据说就是得到了此人的大力支持。 否则燕军深入中原,草原部落定会趁范阳一带空虚,大举入侵。 不过,在我看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人野心甚大,让安禄山做马前卒,自己在背后操控。一旦中原有机可乘,此人定会率领草原各部,大举入侵中原。到时,才是大唐百姓真正的灾难,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郦雪璇道:“此人现在何处?” 白复道:“按照胡将所述,此人已进入巴蜀。咱们截杀的这批胡骑,因为协助孙孝哲进攻长安,比原计划晚了几天出发。否则,按照胡骑脚程,这批胡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剑门关。 此人深谙兵法,一定会想办法劫持玄宗。一但将玄宗擒获,就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截断各路勤王大军的联系。” 郦雪璇道:“那怎么办?我们速速启程,赶往剑门关!” 白复叹道:“情报来的太晚,咱们应该已经晚了。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我先出发,赶往剑阁。你带玉环姐先上峨眉,视情况而定。” 两人商定后,依计行事。 白复跟郦杨二人道别,一人带着三匹骏马,日夜兼程,赶往剑门关。 赶到剑门关时,残阳如血…… …… 玄宗一行,十天前抵达剑阁。崔圆带领巴蜀文武百官出关相迎。进入剑门关后,玄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刚刚坐定,就听见剑门关外喊杀声震天。 也是玄宗侥幸,前脚刚入关,后脚追兵便至。数百胡骑化装成大唐官兵,试图混进剑门关。 要知此时安禄山的前锋大军才刚刚占领长安,离剑阁远隔千里,任谁也不敢孤军深入腹地,猎杀玄宗一行。 就在龙武军诸将懈怠之时,还好剑门关守将赵昆仑警觉,在离剑门关五十里的地方就派驻斥候,日夜侦查。 当斥候发现敌情,狼烟从峡谷升起,赵昆仑立刻下令,城门紧闭,三军将士一级战备。 守将赵昆仑乃是赵云将军后裔,亦是川帮姜隐农帮主的五弟。赵昆仑颇有乃祖风范,仪表堂堂,魁梧雄健,威风凛凛。 赵昆仑谨遵先祖遗命,放弃征战沙场,天下扬名的机会,日复一日守卫着这座雄关,保卫着巴蜀百姓的安全。 数年前,赵昆仑就按照姜隐农的指令,整饬关隘,扩军备战, 剑门雄关两侧是百丈悬崖峭壁,中间有一条狭长的河谷小道。峡谷如同一个喇叭,向中间逐步收窄。只有关隘就设在喇叭口,也就是峡谷的咽喉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门关城楼并不高大,但地势险峻,居高临下卡住喇叭口最窄处。城墙用一块块巨大的花岗岩石和米汤浇筑而成,坚固无比。 关隘两侧的悬崖上,有一条之字形的小道。当地百姓称之为“鸟道”。 鸟道上机关重重,遍布射孔。若有敌军正面攻打关隘,两侧峭壁鸟道上的弓弩手就可躲在在护墙背后,向敌军发射弩箭。 此外,喇叭口入口处的悬崖顶端安置大量滚木擂石,如同巴人悬棺。机关启动,从高空扔下,不仅可以砸伤敌军,还可以封锁峡谷入口,将敌军困死在喇叭口峡谷内。 如此雄关,可谓固若金汤。 剑门关乃是巴蜀咽喉,更是天下雄关,千百年来,从未被敌军从正面攻陷过!这是整个剑门关守军的底气。 然而,赵昆仑还是不放心,和敌军一交手,便让赵昆仑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第三百七十五章 剑阁狮吼 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 对青灯,搔白首,漏声残。老来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涧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绕家山。 …… ——节选自《水调歌头·题剑阁》崔与之〔宋代〕 (上一章《剑门雄关》已做修改,敬请复览。) …… 龙武军后翼负责殿后,不少将士疲惫拖沓,被远远落在队伍后面。 身后烟尘滚滚,他们也没留意,以为是从汉中一带溃败下来的唐军,亦或者是前来增援的剑南军。 走到剑门关城楼,关门紧闭,军旗猎猎,一片肃杀之气。 一名龙武军校尉瘫坐在地上,捶腿揉足,破口大骂:“军爷走了七天七夜,才到这里,还不赶快给军爷把关门打开,好酒好肉招待。否则进的关来,要你家将军好看!”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梆子响,‘嗖嗖’之声大作,数以万计的弩箭从城楼上射出,漫天箭雨,如烟花灿烂,在天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射向身后。 扭头看去,身后跟随的这路唐军,没有防备,数十名骑兵被射落马下。 龙武军校尉正要责骂守军,一支雕翎箭从身后射出,穿胸而过。龙武军校尉手捂伤口,呆呆看向身后。只见这群骑兵用盾牌护住人马,手持长槊马刀,冲杀而来。 骑兵冲入唐军队伍,手起刀落,将唐军人头一刀斩下。龙武军校尉缓缓倒下,到死也没能明白,为何有一支胡人骑兵孤军至此。 …… 胡骑发现自己的行踪被剑门守军觉察,再不掩饰,疯狂杀戮,很快冲到关前。令剑门守军胆寒的是,这群胡将个个武艺高强,不但用盾牌护住人马,空隙间还能还击。数十支长矛被投掷上城楼,劲风强劲,稍不注意,穿胸洞腹。 更有数十名射雕手在弩箭射程外,弯弓搭箭。只要有弩箭手露头,雕翎箭瞬间而至,生生压制住城头火力。 剑门关城头令旗一挥,峭壁鸟道上的弓弩手躲在护墙背后,居高临下向胡骑发射弩箭,投掷火瓶。 胡骑三面受到攻击,损失了数十名好手。 胡将千夫长大怒,一声令下,两名巨人从后队冲到阵前。 这两名巨人身高十余尺,个头是寻常人的两倍还多。健硕粗莽,悍勇猛壮,宛如一头凶猩巨猿,正是极北冰原上的野人。阿史那射摩将野人部落降服,收在麾下,用以攻城拔寨,起名为——搬山巨灵。 搬山巨灵身披铁甲,不惧箭矢,手上拽着一根长长的铁链,铁链的一头连着一个磨盘大小的狼牙铁球。 搬山巨灵嘶吼一声,双手攥住铁链,身体旋转,转至最急速时,松开双手,丢出链球。 链球呼啸而出,击中峭壁鸟道护墙,顿时将护墙击得粉碎,护墙后的将士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几个链球丢出后,护墙损毁严重,将士伤亡惨重,鸟道防御体系顿时瓦解。 如此凶兽还是头回所见,守城将士战战兢兢,胆战心寒。 赵昆仑眉头一皱,喝道:“用诸葛重弩!” 诸葛重弩由诸葛丞相设计,弩箭是一支巨大的铁箭,整张弩需要三五人协力才能拉开。一旦射出,有穿金裂石之威力。 数名弩箭手,在护盾的掩护下,将诸葛重弩推动至城墙墙头。 校正好准星后,弩箭官一声令下,十数支重弩铁箭呼啸而出。铁箭所至,锐不可当。中箭者,人马俱碎。 一只搬山巨灵躲闪不及,被重弩铁箭洞穿腰腹。他手捂腹部创口,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嘶吼,扑腾一声,栽倒在地,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压死。 另一只搬山巨灵凶性大发,他扔下链球,舞动两只西瓜大小的熟铜倭瓜锤冲向关隘。 胡将千夫长一声口哨,数十名射雕手弓箭齐发,掩护搬山巨灵冲锋。射雕手的箭法极其精准,穿过墙垛射击孔,将几名诸葛重弩的弩箭手射杀。 搬山巨灵挥动锤头,将两只射来的重弩铁箭劈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城门口,一锤砸在城门上,砸的熟铜门栓扭曲变形。数锤过后,厚厚的包铁木门被砸出一道裂缝。 形势岌岌可危,主将赵昆仑手持龙胆亮银枪,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挺枪直刺。搬山巨灵怒吼一声,挥动熟铜倭瓜锤,砸向龙胆亮银枪。 赵昆仑一拉一抽,熟铜倭瓜锤锤头砸空。赵昆仑右手一攥枪把,枪身一抖,如同一条灵蛇,刺向搬山巨灵手腕。 “当”一声,要不是搬山巨灵手腕有镔铁护腕,这一枪就能挑断他的手腕。搬山巨灵大怒,双锤连环横扫,击向赵昆仑头颅。 赵昆仑将枪尖往地上一扎,一撑枪杆,腾空而起。身体横斜,右腿在城墙墙壁上一蹬,一个回旋,绕到搬山巨灵身后。搬山巨灵身形硕大,转身不便,滞后片刻。 赵昆仑不等身形落地,腾空就是一枪。龙胆亮银枪枪尖锋锐,螺旋刺出,一枪穿透搬山巨灵的护心铠甲。 搬山巨灵疼痛难忍,嚎叫一声,转过身躯,丢下双锤,双手紧紧攥住枪杆。 赵昆仑双膀用力,试图抽回长枪。 搬山巨灵知道若让赵昆仑夺枪,就是自己毙命之时。搬山巨灵双手将枪死命攥住,一声巨吼,飞腿踹向赵昆仑头颅。 赵昆仑突然撒手,搬山巨灵猝不及防,劲力使空,一个踉跄,后退数步。 电光火石间,赵昆仑箭步飞身,腾空而起,一拔背后长剑,青釭剑出鞘而出。 赵昆仑持剑一挥,一剑斩在搬山巨灵脖颈。 只见青光一闪,搬山巨灵脖颈鲜血喷溅而出,一颗西瓜般大小的头颅滚落地面,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扑倒在赵昆仑身前。 剑门关上下锣鼓喧天,一片欢呼雀跃之声,为主将喝彩! 胡将千夫长见赵昆仑如此神勇,一声呼哨,招呼胡骑撤退。 “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赵昆仑一拽将士垂下来的绳索,飞身攀上城楼。 “取我的弓来!” 亲兵将弓箭递到赵昆仑的手上,赵昆仑弯弓搭箭,前手推泰山,后手握虎尾,五石强弓,弓开满月。 赵昆仑神射于的,矢命于心,精注气敛,一箭射出,疾如流星,在天际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是传授给白复的射曜箭法! “噗” 胡将千夫长躲闪不及,被射曜铁箭一箭爆头,当场击毙! “大唐必胜!” 赵昆仑雕弓高举,振臂一呼,一声狮吼,声震寰宇!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剑门关群山激荡,号角嘹亮,士气如虹! 胡骑丢盔弃甲,扔下百具尸体,抱头鼠窜…… 第三百七十六章 深山老林 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岳飞 …… 斥候来报,胡骑撤离后,在离剑门关三十里外的地方弃马,试图效仿邓艾,偷渡阴平,攻下成都。 赵昆仑冷笑,邓艾偷袭成都,历史上仅此一次。 邓艾熟悉天下山川地图,在当地向导带领下,才敢从阴平沿小路,凿山开路,修栈架桥,鱼贯而进,经汉德阳亭,奔赴涪县。就这样,也九死一生,数千人进山,百余人出谷。 你们这帮胡人,自不量力,以为武功高强,就妄想横穿茫茫蜀山?也太小看蜀山诸神了吧?! 赵昆仑将胡人入山处做上记号,仔细研究墙上地图。胡人自阴平沿景谷道东向南转进,南出剑阁两百多里,依次过江油和绵竹,方能到达成都。 而要想绕过剑门关,直抵江油,必须穿越七百余里无人烟的险域。这无人区乃是远古森林,尤其是马阁山,山高谷深,险峻陡峭,道路断绝。更可怕的是,一路上森幽蔽日,毒虫猛兽,毒雾瘴气层出不穷,饶是经验丰富的猎人、药农也不敢轻易进山。 赵昆仑这才放下心来。 跪坐塌上,一杯蒙顶石花入喉,泉水清冽,茶香四溢。赵昆仑猛一激灵,胡将孤军深入,千里追杀,必有后手,切不可大意。 想到这里,赵昆仑奋笔疾书,奏报详细军情,然后用飞鸽传书,密送给大哥姜隐农。 第二日,姜隐农便接到赵昆仑的飞鸽传书,他找来唐门掌门唐顾,两人合计一番后,周密部署,下达数条指令。 巴蜀武林,被紧急动员起来。 …… 贺略荒和乞石烈格两人各带数十人,分两路进入莽原大山,试图效法邓艾,绕过剑阁,横穿森林,直抵江油。到了江油,距成都也就三百余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届时,玄宗束手,大唐皇室手到擒拿。 进入大山数个时辰,除林木愈发茂盛外,未见异常。贺略荒放下心来,对其他胡将笑道:“照此进度,我们不到十日,即可抵达江油。” 走到一处高山草甸,地势相对平缓,野花盛开,草长莺飞。贺略荒示意大家在此休憩。胡将掏出肉干、奶酪和马奶酒,席地而坐,就餐进食。 昨日剑门关一战,让大家心有余悸。此时见草甸风光秀美,情绪高涨。酒足饭饱之后,竟掏出马头琴,载歌载舞。 贺略荒也没有制止,毕竟昨日战事惨烈,将士需要放松一下,舒缓压力。 孛鲁马奶酒喝的太多,走到一旁僻静处小解。此处野菇遍地,长满数丛巨花。花朵形似喇叭,花瓣肥厚,异香扑鼻。 孛鲁走到巨花旁,将铁斧扔在地上,解开裤带,对准巨花就是一泡尿。这泡尿撒得颇长,孛鲁好不舒爽。 就在孛鲁痛快之间,巨花犹如活物,花瓣仿佛血盆大口,一口将孛鲁吞下。 孛鲁大叫一声,上半身被巨花吞入腹中,两条腿在外不停扑腾。巨花犹如巨蟒,吞咽两口,将孛鲁整个吞下,然后灿烂依旧,迎风招展。 一碗茶的时间,孛鲁还未回来。贺略荒略感不安,召集大家四散搜索。看见孛鲁的铁斧,众人围了过来。除了几丛巨花,再无线索。 贺略荒越看这几丛巨花,越觉得异样。贺略荒捡起孛鲁的铁斧,对准巨花砍去。巨花开膛破肚,从中滚落一物,依稀可见一只牦牛头颅,牛角健全。 “食人花!”贺略荒大惊。 众人赶忙掏出兵刃,将其他几丛巨花砍开,终于在一丛巨花肚子里找到了孛鲁的尸体。孛鲁已被花瓣中的绿色液体腐蚀,已无人形,只剩下一手一脚,惨不忍睹,酸臭扑鼻。 众胡将“哇”地一声,将刚才吃下去的肉干、奶酪全部吐了出来。不等贺略荒指令,赶忙逃离现场。 匆忙中,孛尔只斤一脚踩中一个土包。土包塌陷,“嗡嗡”声四起,成千上万的马蜂从土包中蜂拥而出,扑向孛尔只斤。 孛尔只斤魂飞魄散,拼命奔逃。马蜂如同一团黑云,席卷而去,将孛尔只斤扑倒。 等到众人用火把将马蜂驱散时,孛尔只斤早已毙命,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全是黑斑小孔,状同蜂巢,令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顿生。 贺略荒这才知道莽原大山的厉害,赶快集结队伍。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前行。好不容易通过高山草甸,进入密林。 高山天气多变,刚才还艳阳高照,一阵山风吹过,大雨倾盆而下。 众人在林间穿梭,见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方圆数丈干燥,不受雨水侵袭。赶忙躲进树下避雨。大树树干粗壮,需要几人才能合围。据此推断,树龄应有千年。 树下有不少枯枝,众人搜罗枯柴,点燃篝火。枯柴在火中噼啪作响,散发出阵阵檀香。 众人筋疲力尽,留下几名哨兵,四方把守,余众靠在树干上呼呼睡去。檀香扑鼻,似乎有安神催眠之效。哨兵不知不觉,也昏睡过去。 就在众人沉睡中,从千年古树上,无声无息垂下无数条藤蔓。藤蔓如蛛网,将众人周身困缚。 …… 这一觉睡得很香,极其解乏。 睡梦中,贺略荒仿佛回到了草原,躺在自家的帐篷里。熊皮褥,狼皮毯,蓬松温暖。 帐篷外,獒犬打闹,孩童嬉戏,欢声笑语。女人们将羔羊剥皮,撕成条索,放在篝火上烧烤,肉香扑鼻。 贺略荒的爱犬扑到怀里,长长的舌头,满头满脸的添…… 贺略荒醒来,睡眼朦胧,昏昏沉沉,仿佛宿醉未醒。半天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被藤蔓牢牢困缚在树干上。 队友不见踪影,唯有篝火噼啪作响。 贺略荒脚上一阵麻痒,一低头,三头憨态可掬的黑色小熊,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脚掌…… …… 一日之间,贺略荒率领的队伍,全军覆没。 乞石烈格这支部队,也好不到哪儿去。 乞石烈格率队在崇山峻岭中奔驰,地面突然陷落,坍塌成一个巨大的天坑。 数十人躲闪不及,径直掉落下去。 天坑深愈百丈,十数名轻功较弱的胡人直接坠落,重重砸在石钟乳上,骨断筋折,立时毙命。 幸存下来的人,很快聚拢在一起。乞石烈格清点人数,就这一下,折损三分之一人马。乞石烈格心疼不已,死得这么窝囊,还不如在剑门关跟唐军好好干一场! 众人掏出火折,制作火把,人手一支。顺着天坑内水流的方向,慢慢向洞外挪动。 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高愈数十丈的巨大洞窟。洞窟两边的岩壁乌黑透亮。仔细一看,峭壁上密密麻麻悬挂着成千上万只黑色蝙蝠,叽叽喳喳,鸹躁不安。 见到火光乍现,蝙蝠大军飞掠而下,如同一团巨大的黑云袭来。众人如惊弓之鸟,被吓得抱头鼠窜。 “离水远一点!” 乞石烈格瞥见潭水中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靠近岸边,赶忙大喝一声,提醒众人。 众人眼睛一花,一人已经落水,如同鱼饵上的铅坠,被拖入水中,迅速下沉。水花剧烈翻腾,很快恢复平静。只有一滩深红的血色,随波荡漾,慢慢晕开…… 好不容易走出洞窟,阳光明媚,溪水潺潺,青草葱葱,众人欢呼雀跃。 一名胡人撒欢儿冲向小溪,双手捧起一把溪水,抹脸洗面。再掬一捧清泉,送入口中。溪水清冽,连饮三口。 突然,这名胡人扑倒在地,口吐血沫,浑身抽搐。 众人大骇,跑上前救援,定睛一看,汗毛倒竖。 数以亿计的血吸虫,如水草飘动,从胡人眼耳鼻等窍穴中涌出。血吸虫好似能瞬间繁衍,汩汩泉涌,越涌越多,无穷无尽。血吸虫族群在胡人肩头蠕动,如同河水冲刷岸边泥土。胡人血肉瞬间崩塌,化为森森白骨…… 众人魂飞魄散。 一名胡人惊吓过度,当场疯癫,狂笑中,一刀将身旁同伴劈为两段。 一声惨叫,众人失控崩溃,四散奔逃,再不听乞石烈格指挥。 远处,毒雾瘴气,幕天席地,张开大网,面露狰狞,等待着将这些擅自闯入者一网打尽。 第三百七十七章 突厥女巫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雁门太守行》李贺〔唐代〕 …… 贺略荒和乞石烈格两路大军被莽原大山吞没,剑门关消停一天后,又迎来了新一轮征战。 这日一早,胡人号角呜呜吹奏,又一路胡骑在剑门关前谩骂叫战。 这次领军首领是位突厥女巫师阿史德氏,是阿史那射摩的弟子,常年在阿荦山修炼。 阿史德女巫妖法大成后,出山结婚生子。其子白天出生后,当夜有妖祥。“赤光傍照,群兽四鸣,望气者见妖星芒炽落其穹庐,怪兆奇异不可悉数”。 阿史德女巫认为这是神的授命,于是为其子取名阿荦山。在突厥语中,“阿荦山”是突厥战神的意思。 阿荦山年幼丧父,阿史德女巫改嫁突厥将军安延偃,从此阿荦山就以“安”为姓,并按“荦山”的谐音改名“禄山”。 不错,这位阿史德女巫就是安禄山的生母! …… 阿史德女巫骑在一匹高大的白色骆驼上,一袭红衣,红冠红鞋,红纱蒙面,从头到脚,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阿史德女巫头顶,一群巨大的秃鹫在上空盘旋,眼神凶残。每次战役结束,就是它们啄食尸体,大快朵颐的时刻。 赵昆仑站立城头,与之对望。虽远隔数里,但阿史德女巫散发出的死亡味道,还是让赵昆仑不寒而栗。 赵昆仑有种预感,此女不能等闲视之,更不能单凭武功论高下。赵昆仑让传令兵赶快发鸽信,让援军尽快抵达。 …… 胡人号角一声长鸣,几只搬山巨灵率先发动攻击。他们在弩箭射程之外,如投掷标枪一般,将一根根巨木扔向城楼。 剑门守军从未见过如此攻城之法,难不成是堆柴火烧城墙吗?可是剑门关是用花岗岩筑成,火攻无效啊?城楼诸将不明就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巨木东倒西歪,堆成一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玄机。 赵昆仑心念一动,暗道不好,他大叫一声:“泼火油!” 未等守军反应,从阿史德女巫身后窜出数百头野狼,龇牙咧嘴,冲向剑门关。 “放箭!” 弓弩校尉一声令下,数以万支弩箭从关隘射出,奔向野狼群。 野狼迅疾如风,窜跳腾挪,只有几只被弩箭射中。 野狼群眨眼间奔至城下,未等火油泼下,野狼窜上巨木,顺着巨木跃上城楼。这看似杂乱无章的巨木堆,实际上成了野狼群最好的攻城梯! 野狼群攻上城楼,对准弓弩手撕咬,立刻将弓弩阵地瓦解。不但诸葛重弩受到破坏,连一般的弓箭手也无法张弓搭箭。 阿史德女巫手一挥,数百胡骑打马扬鞭,呼啸而至。驰骋到城墙下,不等骏马停稳,胡将纷纷抛出飞虎爪等钩锁。胡将手拽钩锁,脚登城墙,蜂拥而上。 赵昆仑大喝一声:“兄弟伙,跟我杀!”操起龙胆亮银枪,冲在队伍最前面。 龙胆亮银枪如蛟龙出海,上下翻飞,一枪将对面胡将洞穿。枪身横扫,将扑过来的两只野狼扫落城下。 一名胡将手持狼牙棒,腾空而起,一招举火烧天,劈向赵昆仑头颅。赵昆仑持枪横架,双膀一较劲,将狼牙棒弹射回去。胡将只觉一股巨力袭来,狼牙棒棒头回敲反噬,一棒将自己头颅砸裂,脑浆迸出。 血光四溅,赵昆仑杀得兴起。其余胡将不敢单挑赵昆仑,一声唿哨,五人一组,组成刀盾阵,将赵昆仑团团围住。 赵昆仑龙胆亮银枪横扫,枪尖掠过,银光一闪,三名胡将还来不及用盾牌护身,咽喉已被枪尖划破,倒翻飞出,倒地毙命。 赵昆仑头也不回,抽枪后怼,枪柄撞在身后一人盾牌上。那人只觉大力袭来,连人带盾飞了出去。刚跌落在地面,就被跟上的唐军一刀将首级斩下。 赵昆仑用枪柄拄地,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环三腿,象踢沙包一样,将几只野狼踢下城楼。落地时,正好在第五人身后。不等来人回头,赵昆仑挺枪直刺,将此人穿个透心凉。 未等胡将回过神,赵昆仑已连杀数人。 主将神勇无敌,剑门关众将士气高涨,奋勇向前,枪刺刀砍,跟胡将绞杀在一起。城楼上喊杀声四起,血腥惨烈。 阿史德女巫一声鹰哨,在天空盘旋的秃鹫群,呼啦啦飞临城楼上空。秃鹫翅膀强劲有力,双翅一振,将零星箭矢击落。 秃鹫一收翅膀,从天空俯冲下来。鹫爪锋利无比,一爪抓在唐兵头顶,将头颅洞穿。鹫嘴如刀,闪电一啄,将唐兵胸腹叨穿,五脏六腑流淌一地。四五只秃鹫见此,顾不上杀敌,争抢唐兵肚肠。 赵昆仑见此,飞掠而至,龙胆亮银枪低射而出,一枪将秃鹫脑袋洞穿。一挽枪花,枪尖将另一只秃鹫的半边翅膀切下。 阿史德女巫大怒,扯下披肩红纱,露出**的后背。后背上一对儿凸起,形如肉翅。 阿史德女巫用口哨换来一支秃鹫,掏出匕首,割开秃鹫的喉咙。秃鹫鲜血喷射而出,阿史德女巫咬住秃鹫喉咙,将秃鹫鲜血全部吸光。 喝完血后的阿史德女巫双目猩红,精芒四射,她转动手中法器,仰望天空,口念咒语,振振有词,形如疯癫。 诡异画面出现,阿史德女巫后背肉翅逐渐长大,长出一双秃鹫巨翅。 唐军骇然,如此妖人,闻所未闻。 阿史德女巫振翅一挥,冲天而起,煽动两翼,直奔赵昆仑而来。两名唐军校尉手持刀盾,护在赵昆仑身前,将阿史德女巫拦截。 两名唐军校尉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左右夹击,砍向阿史德女巫。阿史德女巫翅膀一扇,巨风袭来,将一名唐军校尉扫落城楼。 另一名唐军校尉毫不畏惧,一个箭步避开翅膀劲风,钢刀劈头边砍。阿史德女巫双手指甲长数寸,锋锐如鹫爪,手腕一翻,将唐军校尉双手生生折断。右手五指如钩,插入校尉头盔,将校尉头颅洞穿,留下五个血淋淋的窟窿。 阿史德女巫狞笑一声,将校尉头颅生生拧下,抡圆了,砸向赵昆仑。 赵昆仑侧身避开,大喝一声,挺枪直刺,威武魂雄。 阿史德女巫双手一挥,荡开龙胆亮银枪。鹫爪划过,在枪杆上擦出一道火花。 赵昆仑一抖枪杆,龙胆亮银枪舞出七八朵枪花,虚虚实实,枪中带枪,刺向阿史德女巫面门。 阿史德女巫扇动双翅,飞掠避开,半空一个盘旋,回旋至赵昆仑身后。双腿如风车,连环踢出,皮靴横扫赵昆仑头部。 赵昆仑蹲低盘身,龙胆亮银枪在肩头旋转,挑刺阿史德女巫脚踝。 阿史德女巫双翅一振,冲天而起。飞跃三丈,双翅一收,一个倒翻,直坠而下。 赵昆仑仰天一枪,螺旋劲旋转刺出。阿史德女巫突然侧飞,身后强烈的阳光乍现,直刺赵昆仑双眼。 就在赵昆仑眯眼瞬间,阿史德女巫两只鹫爪指甲飞出,疾如箭矢。赵昆仑躲闪不及,被一只指甲射中,穿透铠甲缝隙。 阿史德女巫不再缠斗,飞掠而过,冲向天空,在城楼上空恣意盘旋,得意大笑。 赵昆仑狮吼一声,从身上拔出鹫爪指甲,正要再战。突然膝部一软,单膝跪下,一口黑血喷出。 鹫爪指甲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赵昆仑亲兵赶忙冲上前,将赵昆仑团团护住,撤下城楼。 没有了主将的剑门关,战局形势立刻改变。阿史德女巫率领狼群、秃鹫和胡将,在剑门关上大开杀戒,疯狂杀戮。 第三百七十八章 唐门援兵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 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 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 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 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潼关吏》杜甫〔唐代〕 …… 剑门关上,形势万分危急。 忽听军号嘹亮,数千劲装从关隘后方掩杀过来,驰援唐军,正是巴蜀武林的侠士。 原来,接到赵昆仑的飞鸽传书后,姜隐农发出江湖令,调动巴蜀各门各派好手,星月驰援剑门关。 “五花八叶”门派率先响应。“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八大门派集结成第一拨人马。开县黄陵派、涪陵点易派、都江堰青城派、通江铁佛派、丰都青牛派紧随其后。 唐门掌门唐顾充当先锋官,率领第一拨刀客剑手奔赴剑阁。 先锋军八百里加急,昼夜兼程。 赶到剑阁附近时,人困马乏。唐顾下令,在星星峡口宿营休整。 翌日一早,便接到剑阁守军十万火急的鸽信。唐顾知道情况危急,顾不上早饭,率唐门弟子先行一步,打马扬鞭,火速驰援。 凌云寺行忍禅师率领各路刀客剑手,紧随其后。 赶到剑门关,正遇见赵昆仑毒发昏厥。五弟生死未卜,唐顾兄弟情深,虎目泛泪。 无奈军情危急,唐顾紧握赵昆仑的手,含泪道别,带领唐门弟子,掩杀上关。还好唐门也是用毒的好手,门下弟子赶忙上前救治,保住了赵昆仑性命。 唐顾率领八百唐门弟子,及时出现在关隘城楼。剑门守军军心大振。 同单打独斗的江湖游侠不同,唐门弟子训练有素,三人一组,结成战斗小队,攻守兼备。 唐顾一声令下,机括声四起。 唐门暗器,天下无双!一旦出手,绝无活口! 即使胡将和剑门守军混战在一起,唐门弟子也能在缠斗中,射杀胡将,不伤友军。 数名胡将面目狰狞,挥动铜锤铁鞭,呼啸而来,冲向唐门弟子。 一名唐门弟子手持刀盾,蜷缩翻滚,展开地趟刀法。盾如穿山甲,刀如割麦镰刀。刀法展开,刀光闪闪,如一只铁甲刺猬。一刀将胡将校尉左足砍断,血花四溅。 野狼正要扑咬地上翻腾的唐门弟子,另一名唐门弟子手臂一伸,一张蛛网从机括弹出,将野狼黏住,动弹不得。铁甲刺猬,镰刀一挥,狼头落地。 秃鹫见势不妙,振翅高飞,企图逃遁。 一名背负木箱的唐门弟子,单膝跪地,将木箱扛在肩头。木箱仰天开口,露出蜂巢般的孔洞。唐门弟子一扣机关,数十支刚弩铁箭连环击发。秃鹫躲闪不及,身中数箭,从半空中坠落。 正在此时,岳门、洪门等八大门派弟子都已赶到,操起利刃冲入战阵。就连益州地痞流氓——斧头帮也及时赶到。 翁豪扯落短打开衫,刻意露出黑蟒纹身和胸口黑毛,一耸腱子肉,扯着嗓子吼道:“弟兄们,都给我冲呀!一个人头赏白银十两!” 身旁小弟一看战阵形势,忙问道:“老大,狼头怎么算?” 翁豪骂道:“你个瓜娃子,狗头五两!” 说罢,拎起两柄板斧冲向敌阵。 斧头帮这次来的全是双花红棍打手,打架屠狗都是一把好手,问讯大喜,心道:“发横财的日子到了!” 正所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斧头帮仗着人多势众,叫嚣着冲上前去。一交火,便知胡将凶悍,不是对手,不过屠狗杀鹫还是不在话下。 三名双花红棍将一头野狼围在中央。野狼龇牙咧嘴,冲锋几次,也没逃出包围圈。 一名打手在野狼正面佯攻,身后一人挥动套狗圈,趁狼不备,绳索甩出,正中野狼脖颈。套狗圈是个活结,野狼拼命挣扎,越挣扎,脖子勒得越紧。一番搏斗下来,野狼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为首打手,毫不含糊,手持利斧,一斧劈去,将狼头剁成两段。斧头帮众欢呼雀跃,又有五两纹银落袋。 另外四人如法炮制,捕杀秃鹫。 两名打手手持弹弓,对准秃鹫双眼就是一通乱射。秃鹫大怒,俯冲而来。刚接近持弹弓之人,此人面前,两根竹竿突然张开,竟是一张捕鸟大网。秃鹫挥动利爪,将捕鸟大网扯得七零八落。跟绳网纠缠中,尚未脱身,两柄利斧飞来,将鹫头斩落。 唐军援兵一到,胡将瞬间被唐门火力压制,不得不撤退。 剑门守军趁机有序后撤。当剑门守军退回本方阵地后,唐门弟子也迅速归拢集结。 唐门弟子动作整齐划一,鱼鳞阵迅速结阵完毕。大阵下又含小阵,九人一组鸳鸯阵,护盾弓弩,长枪短刀,攻防有序。 阿史德女巫在城楼上空盘旋,看出身披金甲的唐顾是唐门弟子的总指挥,双翅一收,飞掠而下,想趁唐顾不备,偷袭得手。 唐顾正在指挥弟子杀敌,听到风声从脑后传来,躲闪不及,手臂一抬,三支袖箭激射而出。 阿史德女巫滑翅侧飞,从唐顾身旁急掠而过,鹫爪在唐顾后肩划过。 阿史德女巫的鹫爪穿金裂石,能徒手撕杀虎豹。本以为这一下能将唐顾后肩重创,没想到只将唐顾的臂甲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唐顾浑身甲胄,仅露眼鼻。唐顾所披铠甲乃是唐门至宝,重量仅有重甲骑兵的一成,强韧度却十倍有余,除铜锤巨斧等重型兵刃,不畏刀枪箭矢。 当年扶桑人北条卫门勾结唐门叛徒唐恺从刘备墓中盗出《武侯神策》,事情败露,除两卷流失外,剩余十三卷被川帮缴获。 这十一卷《武侯神策》对唐门来说,如获至宝。诸葛武侯才智近妖,很多构想和设计震铄古今,只是苦于三国时代材料和制作工艺的限制,才未能实现。 近年来,在唐门弟子的潜心钻研下,研发出不少惊世骇俗的武器机括。 其中,一张未完成的武卒铠甲设计草图让唐门惊为天人,给了唐顾极大启发。然而,虽有设计草图,研发进度依然缓慢,数年无果。因为制造武卒铠甲,对金属要求极高,既要坚硬如铁,又要柔韧若竹。 川帮姜隐农闻之,发动巴蜀各门各派、三教九流一起协助。跋涉千山万水,终于在嶲州越嶲郡找到一种稀有的铁矿。经《武侯神策》记载的独门工艺淬火冶炼,方能铸造出铠甲金属。 武卒铠甲造价不菲,乃是唐顾倾尽唐门之力打造而成。铠甲强韧坚固,从头到脚,装有无数机关,如同一个超级武器库。穿上他,凡夫也能变身‘魏国武卒’。 唐顾变身铠甲武卒,手一伸,一把锯齿厚背刀横握在手。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犹如战神临凡。虽然是第一次沙场实战,但唐顾对铠甲信心百倍。 …… 阿史德女巫一声鹫啼,呼啸而下。唐顾一刀劈出,雷霆万钧。阿史德女巫避其锋锐,擦身而过,飞旋至唐顾身后,一招猎鹰搏兔,双爪抓向唐顾脖颈。 唐顾一按机括,从肩胛处激射出两把鲨齿飞轮,鲨齿锋锐无匹,旋转疾飞,阿史德女巫躲闪不及,被鲨齿切去左翼一截翅膀。 阿史德女巫大怒,按照杀伤赵昆仑的招式,如法炮制。阿史德女巫突然侧飞,身后强烈的阳光乍现,直刺唐顾双眼。 唐顾一低头,头盔正中现出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镜,铜镜将阳光反射回阿史德女巫双眼。 阿史德女巫始料未及,不由眯眼,动作一滞。 唐顾一抬左手,左臂激射出一缕黑色水线,喷洒在阿史德女巫周身。阿史德女巫大惊,赶忙展翅高飞。 唐顾一声令下,唐门弟子瞬间射出数百支带火箭矢,漫天箭雨,交织火网。阿史德女巫左翼受伤,躲闪不及,被一支火箭命中。 黑水遇火,“轰”一声炸开,将阿史德女巫包裹在火焰之中。 阿史德女巫惨叫连连,在空中凌乱飞旋,如一只断线的纸鸢。风助火势,愈发猛烈,熊熊燃烧。 阿史德女巫越飞越高,叫声凄惨,飞到最高处,轰然炸开,如烟花绽放,灰飞烟灭…… 第三百七十九章 益州收网 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调箭又呼鹰,俱闻出世能。 奔狐将迸雉,扫尽古丘陵。 ——《和张仆射塞下曲两首》卢纶〔唐代〕 …… 三更时分,成都骡马市,一处不大的院落中,有一栋独立的小楼。小楼造型普通,外墙斑驳,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小楼的窗户用厚厚的帷幔遮住,从外间看不见一丝灯火。 小楼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金箔贴墙,宝石嵌壁,金碧辉煌,奢华无度,堪比金銮宝殿。墙壁一侧的百宝橱上,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任谁也想不到,小楼内外反差如此之大。 二层阁楼,温暖如春。十几名胡人喝着奶茶,吸着水烟,吞云吐雾。这些人都是在巴蜀经商的胡人首领,分别来自粟特、大食、波斯、龟兹、突厥等西域诸国,各个家族富可敌国。 沉默终于被打破,一名正值壮年的胡人首领起身,深鞠一躬,双手在胸口做出火焰状,对坐在正中的黑衣人道:“我以真神阿胡拉马兹的名义起誓,效忠狼神阿史那!” 另一位年纪最长的粟特人也起身,右手放在胸口,略一躬身。他狡黠一笑,对黑衣人道:“我的家族也愿意追随狼神阿史那!希望灭掉大唐后,狼神能兑现承诺,将巴蜀这一代交给我们这几个家族经营。” 见这两人效忠,其余诸人也纷纷表态,众人用剔骨刀将手掌割破,将血液滴入马奶酒,歃血盟誓。 …… 达成盟约后,众人纷纷散去。 年长的粟特人登上马车,行至巷口,巷口有对夫妻正在制作红油锅盔,锅盔摊子和炉膛占了巷子三分之一的面积。巷口狭窄,马车宽大,顿时被锅盔摊子堵在巷口。 粟特人纳闷,虽然蜀人爱吃宵夜,秉烛倦夜长,常常通宵达旦痛饮夜宴。但骡马市不是夜市所在,这么晚了,怎会有人摆摊? 粟特人招手,让随扈下车去打探情况。 做军屯锅盔的夫妻俩正是白复熟悉的刘哥刘嫂。摊位前,刘婶点炉火,刘哥抻面团,忙的不可开交。刘哥在案板上揉面,搓揉妥帖,便将面食放入炉膛。片刻后,用钳子将锅盔取出。刚出炉的锅盔,外焦里嫩,夹入卤煮牛杂,佐以红油酱汁,香气四溢。 随扈傲慢地走到锅盔摊前,随手拿过一张锅盔,一边嚼着,一边喝道:“滚!别挡着老爷的路!” 刘哥不急不恼,冲着随扈憨厚一笑。他将面团在手中抻了抻,揪下一快鸡蛋大小的面团,搓揉两下,面团变成一张口袋饼,边厚中空。 随扈见刘哥不搭理自己,一把将摊子掀翻,一拳挥向刘哥面门。刘哥腿不挪,身不动,手一捞,迎风一兜,口袋饼如同一个布袋,将随扈头颅套住。随扈只觉满脸湿滑,口鼻憋闷,身体一晃,缓缓倒下。 粟特人刚才就觉得这个锅盔摊子可疑,见势不妙,命令马车夫掉头,夺路而逃。 其余随扈掏出弯刀,怒吼一声,向刘哥冲去。 刘哥手一扬,象扔盘碟一样,将数个烤熟的锅盔掷出。锅盔疾旋,如同高速旋转的铁饼,粘着倒,碰着伤,眨眼之间,已将众随扈一一击倒。 刘嫂一道绳索甩出,三下五除二,就这几名随扈捆绑成粽子。 收拾完随扈,刘嫂一点头,刘哥操起一摞锅盔,蜻蜓点水,追了上去。 刘哥穿屋跃脊,很快追上马车,几张锅盔飞旋而出,借助坊墙的反弹,回旋至车夫面前,将车夫从马车上击落。 情急之下,粟特人从马车前门探出身来,亲自驭马逃遁。 刘哥跳下屋脊,飞入街道,蹲下身形,看准马车奔驰的路线,一猫腰,扔出剩余锅盔。 锅盔贴着地面旋转飞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开马车车轮,削向拉车骏马的四蹄。 “呜” 两匹骏马蹄踝被锅盔击中,长嘶一声,扑倒在地。马车倾覆,翻滚两圈后,四轮朝天,车轱辘空转。 粟特人摔得七荤八素,满脸鲜血,哆哆嗦嗦从马车中爬出,跪倒在地,冲着刘哥不断叩头求饶。 刘哥憨厚一笑,宽大肥厚的手掌伸到粟特人面前,诚恳说道:“小店本小利薄,从不赊账。白面锅盔一个大钱一个,红油锅盔五个大钱一个,刚才用了十五张饼,七荤八素。 老板,晓得你有钱。要不先把账结了噻?!” …… 正事办完,小楼里的黑衣人松弛下来,和小楼主人——一位长满络腮胡的波斯人喝酒狎妓。 黑衣人忽然发现刚才还时不时有几声犬吠,而现在整个街道寂静无声。黑衣人心生警觉,赶忙穿衣收拾。 络腮波斯人笑道:“将军勿慌。就算真被官府发现也无妨,我这里有条密道,直通锦江。锦江上有我私家船只,可从顺流入岷江。” 络腮波斯人带着黑衣人从密道中遁逃,走了数里,地道里越来越潮湿,估计离水不远。 出了密道,络腮波斯人将黑衣人送上一叶扁舟。两人按照胡人礼节,拥抱道别。 见扁舟走远,络腮波斯人轻蔑一笑…… 扁舟刚入岷江,一支巨大的楼船破浪而来,楼船上大旗招展,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岷江帮!” 一人站立船头,健壮魁梧,英姿勃发,大喝一声:“岷江帮十三太保在此,胡狗还不停船!”来人正是白复发小——陈鸿鹄。 扁舟船夫见此,将船橹拆下,扔入江中,一个纵身,跃入江水。 扁舟无人操持,在水中打着旋儿。黑衣人武功高绝,骑术精湛,却不懂水性,一筹莫展。 岷江帮楼船张起风帆,风驰电掣,对着扁舟冲锋而来。楼船船头包裹铁甲,如同一把锋锐的快刀,顷刻间将扁舟碾碎,裂成片片舢板。 黑衣人扑通一声,掉入水中。在水中拼命挣扎,几番折腾,沉沉浮浮,终于沉入江中。 十三太保陈鸿鹄跟身旁文士相视一笑,一声令下,楼船上十数名兄弟跃入水中。不到一炷香时间,将黑衣人擒获。 黑衣人全身被湿牛筋牢牢捆绑,神情萎靡,一看就知没少灌江水。 陈鸿鹄对文士一抱拳,道:“温大人,还请回禀姜帮主,岷江帮不辱使命!” …… 第三百八十章 太傅献策 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调箭又呼鹰,俱闻出世能。 奔狐将迸雉,扫尽古丘陵。 ——《和张仆射塞下曲两首》卢纶〔唐代〕 …… 剑阁小剑山的半山腰上,有一片松林,松林前面有一座小庙。上山的鸟道上,由剑南军和龙武军分别把守,守卫森严。 一名文士,芒鞋竹杖,飘然而至。守卫将士拔刀呵斥。 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一见,赶忙冲过来,抽了守卫两鞭。陈玄礼向文士深深一躬,施礼问候:“不知太傅驾临,还请恕罪!” 潇洒文士正是告老还乡,归隐数年的徐太傅。他赶忙将陈玄礼托住,笑道:“将军千里护驾,功莫大焉!” 陈玄礼回首一路风波,长叹一声,惭愧不已,亲自陪同徐太傅上山。 来到小庙前,在高力士的陪同下,玄宗亲自出来迎接。 徐太傅一见,心中五味杂陈。这才几年不见,玄宗仿佛老了二十多岁,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见贵妃之死,安禄山之叛对其打击之大。 徐太傅赶忙走上前去,施礼参拜。 玄宗一把攥住徐太傅的手,笑道:“见到太傅,朕就放心了。” 就座后,玄宗长叹一口气,道:“太傅,朕悔不听你言,如今追悔莫及。寡人知错了,还请太傅看在数十年情谊的份上,教教我!” 太傅见此,不胜唏嘘,不忍苛责。太傅道:“现在看来,安禄山的军事部署大致如下:第一,保住幽州、营州大本营。安禄山在太行山主要通道布设大军防守,防止朔方军唐军从井陉过境,从太原直扑幽州; 第二,由于战线过长,须保证大军粮道补给畅通。从幽州到洛阳最重要的通道是安禄山运河永济渠沿线设下重兵; 第三,破坏勤王军队的军事补给,特别是朔方军的补给,让其粮草辎重无法支持战争消耗。因此,安禄山调动军队攻占江淮,切断从淮河到黄河通济渠这条主要通道。同时向襄阳进军,封锁陈仓道或者褒斜道这条次要道路; 第四,侵略如火,闪电出击,占领两京,瓦解大唐的指挥中枢。 然而,百密一疏,由于安禄山进兵过于顺利,在没有拿下河东道时,就冒然攻占洛阳,挺进长安。 这一点疏漏,正是战略的转折点。河东道,就是大唐破局的棋眼。 由于河东道地处高原,不先拿下河东道,即便攻下了洛阳,唐军只要控制着河东道,就随时可以南下攻击叛军侧翼。” 徐太傅说到这里,暗自叹了口气,有些话怕说出来,玄宗承受不了: 安禄山叛乱后,度过最初的慌乱期,唐军几员大将不经意间配合,完成了唐军的军事部署: 东南方向,太守张巡浴血奋战,先是据守雍丘,后来退守睢阳。张巡率领唐军血战不屈,挡住叛军南下之路,致使叛军无法占据江淮的粮仓。 西南方向,南阳太守鲁炅在叶县设防,后又退守南阳,阻挡叛军占据南襄隘道。 张巡和鲁炅两人的顽强抵抗,阻止战局恶化,为唐军反击争取了时间。 颜杲卿和颜真卿兄弟在河北道组织义军,宣布效忠大唐,反抗安禄山。 当郭子仪从山西高处打破了叛军的战略意图时,河北也有了抵抗。在河北率先起事的是颜杲卿和颜真卿兄弟。 河北道常山太守颜杲卿、平原太守颜真卿起兵效忠大唐。在二颜的鼓动下,河北道各郡纷纷响应,二十五个州郡中,十七个郡归唐。颜杲卿战败被杀,颜真卿率领义军,继续抵抗。 此时,“南阳—许昌—睢阳”一线被唐军阻止,安禄山叛军无法南进。 哥舒翰负责关上潼关的门,阻止叛军西进。 郭子仪派李光弼、仆固怀恩占领马邑、雁门,通过这条通道,朔方军源源不断进入太原府: 李光弼从太原府出井陉,过太行山进入河北道,击败史思明大军,直接威胁安禄山的老巢幽州。 郭子仪太原府囤军,占领着以太原府为中心直到黄河北岸的屋脊地带,随时准备从上党郡南下黄河,进攻安禄山所在的洛阳,完成对叛军的致命一击。 此时,包围圈已经成形,可谓“关门打狗”:把安禄山的叛军逼在一条狭长的平原通道内,将四周出逃、迂回的道路通通堵死。唐军各路援军轮流出击,日夜伏击。 安禄山就会变成风箱中的老鼠,在唐军的攻击下疲于奔命,四处乱窜溃散,直到最终被全歼消灭。 这是安禄山造反以来的第一个转折点,照此发展下去,不出两年,安禄山叛乱定会被顺利剿灭。大唐江山不会伤筋动骨。 形势本来一片大好,但就在‘收官’的紧急关头,由于杨国忠的私欲和愚蠢,逼迫哥舒翰出战,被安禄山破了潼关,冲破唐军十面埋伏的“牢笼”,战局急转直下。 潼关失守后,郭子仪和李光弼被迫离开河北道,撤回到太原府和朔方。在河北道率军抵抗的颜真卿等人被迫转移,将整个河北道留给了叛军。安禄山占据了长安后,获得了两京的控制权。将唐军控制的疆域冲击的七零八落。 …… 这些话来到徐太傅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于老迈的玄宗来说,给他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军事部署,徐太傅娓娓道来:“ 目前,唐军控制的地盘虽然分散,却以大包围的形势将安禄山叛军裹在当中。叛军南过不了淮河,北占不了太原,虽然占领了京师,但长安城外全是唐军势力。留给叛军的,只有长安和洛阳之间的一条狭长通道。 安禄山占据长安后,本应迅速平定关中周边关隘要塞和河东道南部。若占领 太原府这个制高点,唐军就会麻烦了。 然而,安禄山除了继续向江淮和江汉用兵之外,在关中毫无部署,叛军盘踞在长安安享富贵。 长安西面扶风郡,依然掌握在唐军的手中。唐军可利用扶风、陈仓郡,建立军事补给通道。 目前来看,江淮和江汉的粮食汇集在荆襄一带,沿着汉江到达汉中,再从汉中向北翻越秦岭,绕过长安,从西面直达陈仓。然后,再继续北上,经过固原送往朔方军。 河东道,是大唐反攻的桥头堡。潼关陷落后,史思明不断向太原府发动进攻,却被李光弼数次击退。保住了河东道,朔方军就能继续兵出井陉,奔袭安禄山的大本营河北道。 在南方,张巡、鲁炅仍在继续抵抗,确保了江南的安全,就确保了天下的财税粮草,就有了和叛军持久对峙的实力。 前线。 长安失陷后,李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战略:暂时不收复两京,而是借助两京拖垮安禄山,再从北方塞外出奇兵直捣他的老巢,将其击败。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想象力的战略之一,却没有被皇帝采纳。唐军虽然收复了两京,却无法彻底击败叛军,造成了更长久的破坏力。 第三百八十一章 玄宗退位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山中问答》李白 …… 说完战事,玄宗沉吟片刻道:“太傅,太子已在灵武称帝。若没有太傅辅佐,我担心亨儿应付不来。” 徐太傅摇头道:“我已经老朽,就不去给太子指手画脚,惹人讨厌了。辅佐人选,我已有了眉目。此人有不世出的王佐之才,有他辅佐太子,定能无往而不胜。” 玄宗大喜,道:“敢问何人?” 徐太傅笑道:“此人六岁时,陛下就见过。后来陛下还征召其入朝,授予翰林侍诏之职,让其入东宫辅佐太子。” 玄宗哈哈大笑,道:“太傅说的是‘奇童’李泌吧?不愧是太傅,慧眼独具!此人确实有过人之才。李泌现居何处?” 徐太傅道:“我已寻访到李泌,此人隐于嵩山。我已通过少林空见方丈,说服此人出山。” 李泌在给我的书信中,提出一个大胆的战略设想:暂时不收复长安和洛阳,而是借助两京拖垮安禄山的叛军兵力。再派一支奇兵从北方塞外出,迂回包抄,直捣安禄山的幽州老巢。 此计恐怕是战史上最具想象力的策略之一,堪比当年蜀将魏延子午谷奇袭之谋。若能实施得法,可彻底击败叛军,一举将范阳、平卢的余孽势力拔除!” 玄宗也曾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之主,略一沉思,便明白此策精髓!玄宗起身,推开窗户,仰天长笑! …… 玄宗兴奋异常,拉住徐太傅,秉烛夜谈。 徐太傅道:“益州正在拉网搜捕胡人刺客、奸细,大鱼已经出水,再有两天益州一带就彻底安全了。届时,陛下就可移驾成都了。” 玄宗和高力士对望一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见徐太傅仍面有忧色,玄宗忙道:“太傅,可是还有为难之事?” 徐太傅点头,把草原狼神阿史那射摩出山之事奏报给玄宗。玄宗只知道剑门关前来了一支胡骑追兵,没想到背景如此复杂。 玄宗听完,面色凝重,道:“当年阿史那射摩翰海封神,曾与剑魔独孤素有过一战。谁胜谁负,不得而知,但从此阿史那射摩隐居狼居胥山,再不插手中原之事。 没想到此贼亡我大唐之心不死,居然再次南下。只可惜剑魔羽化飞仙,中原武林再无人是其对手。” 徐太傅道:“姜先生已经广邀巴蜀各大门派前来护驾。明日第二拨人马便至。我和姜先生商量了一下,由峨眉派的缘空师太护送陛下前往成都。 姜先生和青玄掌门率领‘五花八叶’等门派在剑门关迎战阿史那射摩。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难敌巴蜀众英雄。” 玄宗频频点头,道:“峨眉、青城武功博大精深,有他们护驾,朕就放心了。”说到青玄掌门,高力士偷偷使了个眼色,玄宗心领神会,道:“太傅,烦请告 诉青玄掌门一声,当年朕年轻气盛,有些事确实莽撞了。如今,朕已半截身子入土,时隔多年,希望这次见面能冰释前嫌。 关于白复,朕让鲜于仲通带过密信给他。白复擅自杀害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其罪当诛。但朕还是手下留情,将白复关在离恨天,磨磨性子,革除一身草莽戾气。 白复此子,我是为东宫储备的,把赦免白复这个人情留给太子。等将来太子登基,白复自会重用!” 徐太傅望了一眼高力士,由衷赞叹道:”陛下高瞻远瞩,气度恢弘,实乃社稷之福。” …… 月上林梢,玄宗和徐太傅依依惜别。返回寺庙后,小屋灯火通明,玄宗一宿未眠。 翌日一早,玄宗毫无倦意,对高力士道:“昨晚和太傅的一席话,让朕彻底想通了。是该急流勇退了。 天无二主。亨儿已经在灵武登基,如果朕不承认,还把着帝位不撒手,不但祸起萧墙,父子反目,更让天下勤王大军无所适从,李唐江山岌岌可危。 六军无主,比胡贼更为可怕。把帝王传给亨儿,毕竟还是李家的江山。倘若道统不明,帝失其鹿,别有用心之人就会趁虚而至,再现隋末群雄割据,问鼎中原之乱世。 既然下定决心交出帝位,就干脆利落,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夜长梦多,三军有变!” “陛下!” 高力士跪在玄宗身前,老泪纵横…… …… 太子从灵武派来的信使忐忑不安地等待玄宗的召见,生怕玄宗一怒之下,自己人头落地。 玄宗拄着龙头拐杖从后山散步归来,见到信使,报以微笑,道:“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 八月十六日,玄宗最后一次以大唐皇帝身份发布诏书,支持李亨在灵武登基,所有军国大事,一概交由李亨裁决,自己任太上皇,不再过问任何政务。 八月十八日,玄宗命宰相韦见素、房琯、崔涣携带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前往灵武,正式册封李亨为帝。 玄宗这一举动,震动天下,也扭转了整个大唐的命运。这一子掷下,满盘皆活。 不是每个君王都有这样的勇气,也不是每个君王都有这样的智慧。 …… 就在玄宗作出改变大唐命运的重大决策时,巴蜀群雄也在剑门关前集结完毕。除了峨眉、青城为首的武林门派,还有川帮、岷江帮等绿林帮派,刀客剑侠,阵容强劲,星光熠熠。 站在剑门关城楼,旌旗猎猎,苍山莽莽,各路豪杰由衷感慨。若不是青玄掌门高瞻远瞩,早在数年前就大声疾呼,未雨绸缪,今日巴蜀武林恐怕就是一团散沙,毫无招架之力。 关隘上,不是传来叮当敲击之声,正是唐门工匠在争分夺秒抢修城墙,安置机括。 以往剑门关的防御体系仅是针对传统兵马,在抵御胡将高手时,效果并不明显。 针对敌军特点,唐门弟子日夜赶工,重新改造了剑门关隘,构筑了一条新的防御体系。 不过,面对草原狼神阿史那射摩,大家还是没有把握。前两日的交锋,虽然巴蜀群雄略占上风,但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更何况这次是草原狼神阿史那射摩本尊亲自驾临。一个能跟独孤剑魔比肩的绝顶高手,胜过千军万马。 第三百八十二章 狼神出山 秋风紧,平碛雁行低,阵云齐。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 青冢北,黑山西。沙飞聚散无定,往往路人迷。 铁衣冷,战马血沾蹄,破蕃奚。凤皇诏下,步步蹑丹梯。 ——《甘州遍·秋风紧》毛文锡〔五代〕 …… 明夷,黎明前的时光,也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光。 “呜”一声狼嚎,撕开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狼嚎声此起彼伏,回荡着整个山谷。 胡人号角呜鸣,呼哨声四起。 在胡人铁骑的身前,群狼环伺,眼露凶光,直勾勾地盯关隘。尖尖的嘴突狼吻,长舌鲜红,唾液滴答,獠牙锋利。 中军狼旗下,一人身形高大,六尺以上,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半头。魁梧雄健。身披一条黑色大氅。下身一条狼皮裤,胸口袒露,纹着恐怖狼头,脖颈戴着一条黄金项圈。黑布包头,五彩抹额束发。左臂上套着一个黄金臂圈,上面镶嵌各色宝石,光彩夺目。 此人古铜肤色,两颊削瘦,鹰隼一般鼻梁,眼眶深陷,双目如狼,橙黄眼仁,青黑瞳孔,凶残冷酷。正是众狼之神——阿史那射摩。 一声令下,数名搬山巨灵冲入攻击距离,手攥住铁链,身体旋转,转至最急速时,一声嘶吼,丢出磨盘大小的狼牙铁球。 唐顾道:“扬帆!” 传令官令旗一挥,城头迅速立起数十个巨大的原木,两根原木之间用牛皮缝制成一张帷幕,犹如一张巨大的风帆。 狼牙铁球砸在皮风帆上,被牛皮的弹性将力量化解,滚落城下。偶尔由几个狼牙铁球跃过城墙,飞入后方。通江铁佛派、丰都青牛派的高手飞身跃起,四人一组,操起一张湿牛筋编织的渔网,将狼牙铁球兜入网窝。四人混元劲一发,将狼牙铁球力量卸下,人畜无伤。 唐顾道:“投石!” 传令官令旗一挥,数十架用《武侯神策》改良过的投石器张弓弹射,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被抛竿高高抛起,如陨石坠落,砸向敌军。 胡将马匹受惊,阵型陷入混乱。 几名搬山巨灵自不量力,试图用熟铜倭瓜锤将巨石拦截,没想到巨石力量极大,不仅没拦截成功,反而将自己砸成肉泥。 胡人铁骑只能后撤到投石机射程以外。 根据前两日战报,阿史那射摩已知剑门关险峻坚固。今日一交手,更觉唐军平添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守城器械。 唐军据险守卫,再这么打下去,城攻不下来,平白还得折损甚多好手。 想到剑魔已逝,中原再无敌手。阿史那射摩傲然一笑,一伸手,两名亲兵合力捧上阿史那射摩的兵刃——黄金狼牙棒。 阿史那射摩一夹座下马,驰向关隘。 “放箭!” 唐顾一声令下,成千上万支弩箭如漫天花雨飞向阿史那射摩。阿史那射摩一举黄金狼牙棒,棒头生出一股气劲,如果一张迎风充盈的风帆,将箭矢挡在身前,纷纷坠落。 “诸葛重弩!” 弩箭官一声令下,十数支铁箭呼啸而出,锐不可当。 阿史那射摩一舞棒花,将十数支铁箭敲击回去。铁箭被击打成一根根铁棍,倒飞回去,击穿弩箭手的盾牌,城楼上一阵混乱,人仰马翻。 阿史那射摩瞬间来到剑门关城楼下,一举黄金狼牙棒喝道:“久仰中原卧虎藏龙,今日南下牧马。不知城上哪位英雄,敢与我一战!” 阿史那射摩气焰嚣张,巴蜀群雄大怒,纷纷邀战。 阿史那射摩中原武林知之甚少,但既然是胡人铁骑主帅,只要斩了他的人头,定然名动天下。 翁豪不等大家议定,将两柄板斧别在腰间。抓起绳索,坠绳而下。要抢着头功! 姜隐农来不及制止,只能靠翁豪自求多福。 翁豪落地后,操起板斧,一个团身,双斧如雪花翻飞,砍向阿史那射摩马腿。 城楼上群雄见之,齐声喝彩。 要知这翁豪虽是益州臭名昭著的地痞流氓,但确实有两下真功夫。当年盐道街争抢地盘,双斧展开,水泼不进。 翁豪双斧如车轮,碾向阿史那射摩。 阿史那射摩凌空一棒,众人只见金光一闪,还没看清双方如何出招,黄金狼牙棒已将翁豪连斧带人,劈成一团肉泥。 “一招毙命!” 众人大骇。对比翁豪武功,虽不至于一招就毙命,但想战胜阿史那射摩,恐怕万难做到。 姜隐农和唐顾对望一眼,暗自心惊。若情报准确,这个阿史那射摩曾跟独孤剑魔有一拼之力,果然名不虚传 唐顾对姜隐农道:“大哥,此人武功盖世,单打独斗,巴蜀恐怕无人是其对手。我先去试试其功夫,让青玄掌门他们伺机观察,看能否找出其破绽。” 姜隐农面色凝重,握住唐顾的手道:“三弟小心,若情况危急,赶快撤开。” 唐顾变身铠甲武卒,两臂之间蝙蝠翼展开,飞身一跃,从城楼滑翔下,直扑阿史那射摩。人在空中,唐顾左臂一抬,激射出一缕黑色水线,试图向阿史那射摩周身喷洒。 阿史那射摩左掌一挥,一道强劲的劲风将黑色水线倒卷回去。唐顾一收左翼,斜身掠过,黑色水线只溅上了数滴。 飞身掠过时,唐顾操作机括,射出八把鲨齿飞轮。八把鲨齿飞轮如同传花蝴蝶,按不同角度进攻,有直飞的,有侧旋的,还有弧线绕开对手,回旋绞杀的。寻常刀客万难格挡。 阿史那射摩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阿史那射摩黄金狼牙棒依次挥出,如用鞠杖打马球一样,将这八把鲨齿飞轮击向城楼。 鲨齿飞轮呼啸而来,锋芒强悍,竟将城墙墙垛削去一角。 唐顾一蹬城墙墙壁,回旋至阿史那射摩头顶。双手高举锯齿厚背刀,接着下落凌厉劲势,一招力劈华山,斩向阿史那射摩头顶。 阿史那射摩挥动黄金狼牙棒,一棒将锯齿厚背刀劈飞,劈成一把废铜烂铁。就在阿史那射摩劈中锯齿厚背刀时,心生警觉。 原来当棒头劈中锯齿厚背刀的瞬间,唐顾及时撒手,将刀顺势丢开。电光火石之间,不顾性命,连人扑向阿史那射摩。 双手一伸,数百支银针激射而出。正是唐门顶级暗器——暴雨梨花钉。暴雨梨花钉专破护体真气,出必见血,防不胜防。 第三百八十三章 青城剑阵 君不见少年头上如云发,少壮如云老如雪。 岂知灌顶有醍醐,能使清凉头不热。 吕梁之水挂飞流,鼋鼍蛟蜃不敢游。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行路难,行路难。 昔少年,今已老。 前朝竹帛事皆空,日暮牛羊占城草。 ——《行路难》顾况(唐) ...... 时间仿佛停止,就在暴雨梨花钉距离阿史那射摩双目一寸,即将动穿阿史那射摩头颅的瞬间,唐顾眼前一花,阿史那射摩消失不见。 阿史那射摩形如鬼魅,瞬间转移,来到唐顾身侧,凌空一腿踢在唐顾胸口。武卒铠甲坚硬无比,无惧刀剑。但阿史那射摩腿劲霸道强悍,一脚将铠甲踢凹陷。 唐顾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肋骨断掉数根。 阿史那射摩手持黄金狼牙棒,一步步逼近唐顾,企图一棒将唐顾头颅击碎。 “巴蜀青城,前来领教!” 数道劲风,急飞而至。青玄掌门带着六名长老从城楼上飞纵而下,如同七只青色大鸟。 青玄掌门衣诀翻飞,好整以暇,挡在唐顾身前。 青玄掌门道:“草原才是狼群驰骋的天地。漠北广阔的草原足以让阁下纵横捭阖,为何要犯我大唐,屠戮生灵?” 阿史那射摩狞笑道:“我奉长生天的神谕,要让全天下的土地都成为草原铁骑的牧场。” 说罢,挥动黄金狼牙棒朝青玄等人冲来。 “七星剑阵!” 青城诸位长老同时列阵,迎战阿史那射摩 青玄掌门居天枢位,青邈长老占天璇,青辰长老占天玑,青崖长老占天权……青霄长老占瑶光。 七柄长剑寒光闪闪,直刺阿史那射摩周身七处要害。 阿史那射摩冷哼一声,仗着力量强悍霸道,试图用狼牙棒砸断青城众长老的长剑。 “斗转星移!” 七柄长剑吞吐不定,避开黄金狼牙棒,专刺阿史那射摩要害。 阿史那射摩挥动三次狼牙棒,没砸中一柄长剑。反倒是每次进攻时,露出的破绽被青城长老抓住,被数柄长剑侵入腹地,攻入要害,不得不撤棒,回身自保。 阿史那射摩率先强攻,一个团身飞纵,手中黄金狼牙棒绕着全身旋转,舞出一片棒花,沾着死,碰着亡。 青玄掌门位居北斗中枢,指挥调动。北斗七星阵避实击虚。阿史那射摩强攻之处,正面迎敌的青城长老避其锋芒。侧后两翼的青城长老则击其惰归。剑芒此起彼伏,杀伤力甚大,迫使阿史那射摩不得回身自救。 见青邈长老年长,阿史那射摩腾空而起,试图跃到青邈长老背后破阵。青玄掌门一声令下,众长老迅速散开,如锦鲤游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玄天星宿变化。等阿史那射摩从半空落下时,青城七子再次将阿史那射摩包围在阵中。 城楼上观战的巴蜀众豪杰看得分明,齐声喝彩! 阿史那射摩不愧是久经战阵之人,以一敌七,面对玄天大阵,丝毫无惧。他看出青玄掌门是大阵主持之人。 擒贼先擒王。 阿史那射摩一声大喝,扑向青玄掌门。他连续攻出五棒,青玄掌门倒踩七星,连避五步。退让中,剑尖如灵蛇游动,每一剑的剑尖都跟狼牙棒寸许擦过。既让阿史那射摩棒头抡空,无处着力,又保持着反击余力。一旦阿史那射摩用力过猛,露出破绽,长剑瞬间就能反刺其咽喉。 阿史那射摩连攻几棒,都被青玄掌门避开。他料定青玄掌门不敢硬接自己狼牙棒,一定会跟其他长老一样,不断后撤。于是,阿史那射摩使出自己的一招绝技:右手凌厉无匹的狼牙棒乃是虚招,将全身劲力放在左拳凌空一击上。一旦青玄掌门后撤,他左拳劈空拳劲就会重重击打在青玄掌门的右肋。 狼牙棒一棒打来,青玄掌门并没有阿史那射摩预期般后撤,而是挺剑一刺。剑尖与狼牙棒一接触,瞬间弯曲,变成一道剑拱,剑拱回弹,将狼牙棒强悍的力量化去。 青玄掌门箭步而上,手腕一翻,数十朵剑花将阿史那射摩头颈笼罩。阿史那射摩如狂沙般疾旋,避开这致命一击。 阿史那射摩在青玄掌门身上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让自己步入险境。他不敢再招惹青玄掌门,而是将注意力调转到年纪最长的青邈长老身上。他利用身法远快过青邈长老的优势,连挥五棒,强攻青邈长老。 青邈长老身法没有青玄掌门那般快捷,连退数步,避开前三棒,后两棒委实难以避开。 阿史那射摩大喜,凌空一棒,劈向青邈长老头盖骨。 “嗖嗖嗖”三柄长剑出现在青邈长老身前,组成一张剑网,护住青邈长老。剑网弹性坚韧,化解掉阿史那射摩狼牙棒砸下来的巨力。青辰、青崖长老等三名长老,从天玑、天权等方位飞身而起,利用北斗七星的剑阵通道,迅速驰援。 同时,青霄等三位长老从瑶光位发起进攻,三柄长剑如跗骨之蛆,追风而至,刺向阿史那射摩身后。剑势凌厉,剑芒乍裂,压迫得阿史那射摩无法转身还击。 就在此时,青邈长老突然飞身而起,举剑平刺。 阿史那射摩心道:你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一棒砸向青邈长老剑身,恨不得一棒劈碎此剑。 青崖长老等三名长老同时进攻,四剑化一剑,一道巨大的剑束与狼牙棒相撞。只听一声闷响,青邈长老等四人连退三步,将阿史那射摩霸道强悍的劲力化解。阿史那射摩也连退两步,正撞上青玄掌门三剑的剑锋! 眼看三柄长剑就要洞穿阿史那射摩,射摩怒喝一声,头也不回,上身倒翻,一招“犀牛望月”,直接砸向青玄掌门的剑尖。阿史那射摩不信青玄掌门敢硬架自己全力出手的一击。 “轰”一声巨响,阿史那射摩血往上涌,嘴角一甜,差点一口鲜血喷出。再看手中狼牙棒,棒头狼牙被削掉三颗。 阿史那射摩大惊,道:“你怎会有巽鼎真气?!” 青玄掌门淡然一笑,道:“剑魔一逝,阁下就欺中原无人吗?” 阿史那射摩心道:“九鼎真气乃是自己武功克星。本以为剑魔逝去后,艮鼎真气再无传人。没想到,在这里竟遇上了巽鼎真气传人。 是时候让‘天狼魔功’现世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巨魔狼人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 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 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 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 楚冠怀钟仪,越吟比庄舄。 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 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 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 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 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 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淮南卧病書懷寄蜀中趙徵君蕤》李白 …… 阿史那射摩双手握拳,对天一声嘶吼,山谷群狼,仰天长啸,凄厉恐怖。 仰天狼啸过后,阿史那射摩象野狼一样伏低身子,背拱脊梁,狼目射出荧绿色的光芒。 阿史那射摩默运天狼魔功,只见他表情痛苦狰狞,浑身抽搐,身形快速膨胀,壮大数倍,比搬山巨灵还要魁梧彪悍。阿史那射摩上身衣襟碎裂,露出虬劲的肌肉,变成一只狼首人身的巨大怪物。狼吻尖突,长舌猩红,唾液滴答,獠牙锋利,荧绿色的狼目变成冰蓝色,锥形瞳孔散发出冷寂的寒光。 众豪杰见之,骇然。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凶狠的野兽——黑色的巨魔狼人! 巨魔狼人动作敏捷,抬起巨脚,一步就跨出七星剑阵的包围圈。紧接一脚,踢向青邈长老。 失去七星剑阵保护的青邈长老,再不是巨魔狼人的对手。巨魔狼人一脚将青邈长老踢飞,重重地撞击在城墙上,骨断筋折,生死未卜。 这一变化发生的太快,青城众长老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巨魔狼人一脚踢向青霄道长,青霄道长扑倒地面,在巨脚和地面的空隙连滚三圈,才避免青邈长老的厄运。 巨魔狼人双足一蹬,腾空而起,窜上城楼。他拳打脚踢,将城墙上的投石机、诸葛神弩等防御器械砸的稀烂。 数名巴蜀群雄手持利刃冲向巨魔狼人,巨魔狼人腿一扫,将数名群雄扫下城楼。惨叫连连。 姜隐农手持家传五钩神飞枪,带领行忍禅师等群雄策动进攻。 巨魔狼人一拳轰向行忍禅师,行忍禅师双掌一搭,如同壁虎一般,黏在巨魔狼人的铁拳上,借力避开,没被巨拳击伤。 姜隐农顺势一个滑铲,从铁拳下滑过,长枪向上一撩,锋锐的枪尖将巨魔狼人的手腕划出一道血痕。 姜隐农大惊,本以为这一枪可以挑断狼人的手筋。没想到阿史那射摩变身巨魔狼人后,拥有钢铁般的肌肉和柔韧得连刀都无法斩断的皮毛。 巨魔狼人大怒,伸出巨大的脚掌,一脚踩向姜隐农。姜隐农一个倒翻,避开这一脚。巨魔狼人继续追击,连续踩踏,动作异常迅猛。 姜隐农腾挪躲闪,险象环生。 危急时刻,青玄掌门连人带剑,化成一道剑光,从巨魔狼人脚踝掠过,狠狠划过一剑。剑芒锋锐无比,割开巨魔狼人粗糙厚硬的狼皮,狼血喷溅而出。 巨魔狼人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狼嚎一声,一拳攻向青玄掌门,青玄掌门如鹰隼一般,掠过地面,避开巨魔狼人的攻击。左足一瞪城楼上的旗杆,一个盘旋,掠向巨魔狼人后肩。 巨魔狼人转头一口,咬向青玄掌门。青玄掌门疾如流星,从狼人巨口中穿过,剑尖顺势一斩,将狼舌割掉一小块。 巨魔狼人大恸,惨叫一声,声震环宇,惊天动地。 巨魔狼人对天哀嚎一声,山谷群狼呼应。 瞬间,数百头野狼呼啸而来,搬山巨灵和胡骑紧随其后,冲向剑门关,与巴蜀群豪厮杀在一起。 巨魔狼人接过搬山巨灵递来的流星巨锤,左手持链子,右手将流星巨锤甩出。流星巨锤威猛无比,一旦抡圆,有移山填海之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将身边攻过来的几名巴蜀群豪砸的血肉模糊,脑浆四溅。 杜门老大杜虞臣见势不妙,纵身一跃,从城楼跳下,试图遁逃。 巨魔狼人啐出一口血沫,大喝一声:“哪里走,纳命来!” 流星锤一甩,锤头飞出,正中杜虞臣的后心。杜虞臣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被震碎,当场毙命。尸体落入城下,一群野狼冲上来,分而食之。瞬间,只剩森森白骨。 形势万分危急,一名须发苍白的老者从纷纷后撤的人群中跃出,一色紫衣劲装,背悬长短七把宝剑,威风凛凛。 巴蜀群雄谁也不认识此人,就连川帮姜隐农帮主也不识得。若白复在场,定会惊讶不已。此人正是成都宽窄巷子口贩卖馄饨的萧老头,与平时佝偻样貌判若两人。 只见萧老头手一挥,五把宝剑从肩头跃出,如流星扫尾,横若掣帛,将身前三只野狼、两名胡将斩杀当场。 一名搬山巨灵如黑猩巨猿,拎着两只西瓜大小的熟铜倭瓜锤砸向萧老头。萧老头不慌不忙,等到搬山巨灵冲到身前,手一勾,两只短剑从萧老头肋下飞出,迅疾如电,射入搬山巨灵双眼,贯穿颅脑。 搬山巨灵一声嘶吼,如一头大象般扑倒在萧老头面前,毙命当场。 萧老头飞身跃过搬山巨灵,来到巨魔狼人面前。萧老头双手控七剑,在巨魔狼人身前迭跃挥霍,换光电激,旋若欻火,七把宝剑如同七人同使,劈斩刺切,裂盘断石。巨魔狼人小腿被斩出数道伤口,血流不止。 巨魔狼人大怒,挥动流星巨锤砸向萧老头。 流星巨锤虽然威力无匹,但擅长远攻,不擅近战。萧老头就利用流星锤的弱点,在巨魔狼人两腿前后,旋转若陀螺,进退如风,攻守兼备,只见剑光不见其人。 萧老头冒险进攻,在流星巨锤下面腾挪躲闪,看似凶险万分,实则最为安全。好几次,眼见流星巨锤砸到眼前,萧老头一个筋斗,翻身跳上巨魔狼人脚背,流星巨锤不得不收,以免误伤自己。几个回合下来,巨魔狼人有力无处使,气的吱哇乱叫。 巨魔狼人弯腰躬身,左爪一挥,扫向萧老头。萧老头金蛇掣电,剑光锋锐,瞬间将巨魔狼人左爪锋利的指甲削断。 避开巨魔狼人的利爪,萧老头顺势一滚,将巨魔狼人的左脚小脚趾斩断。 巨魔狼人疼得差点折倒在地上。他把流星锤扔下,双掌一合,霹雳轰轰,试图将萧老头拍死在掌中。 萧老头移形换影,旋身躲开,一招“羿弓付九日”,七把宝剑冲向天空,呈北斗七星之形。随即七剑俯冲,刺向巨魔狼人后脑。 巨魔狼人双掌一撑地面,巨大的身躯极其灵活,头朝下,脚朝上,一个倒翻,双足连环踢出,将七剑一一踢飞。 萧老头正要召唤七剑继续进攻,巨魔狼人一嘘狼嘴,一道黑风蜃气从血盆大口中喷出,正中萧老头面门。 蜃气腥臭无比,萧老头躲闪不及,踉踉跄跄几步,扑倒在地。 巨魔狼人狞笑一声,抬起右脚,就要一脚将萧老头踩成肉泥。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五星奎聚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李煜〔五代〕 …… 危急时刻,青玄掌门从天枢位策动进攻,带领青城诸位长老从天璇、天玑、天权等方位发起合围。 青城诸位长老连人带剑,化成六道剑光,扑向巨魔狼人。剑芒锋锐凌厉,巨魔狼人不得不救,一个团身空翻,避开六剑攻击。 姜隐农趁机用唐门雪蛛索将萧老头救回,交予唐门弟子解毒施救。 巨魔狼人避开六剑的攻击后,挺直身躯,双爪破风,抓向青城六子。青城六子旋身躲开,迅速散开。 巨魔狼人捡起流星巨锤,冲向巴蜀群豪,挥舞攻击。流星锤虎虎生威,大风飒飒,烈日为之色变。巴蜀群豪一旦躲闪不及,就被流星锤砸的骨断筋折,一命呜呼。 数十名唐门弟子快速列阵,屈膝躬身,现出背后长匣内一排排短矛。唐门指挥使一声令下,机括声四起,短矛连发,构筑出一道道箭网,射向巨魔狼人。 巨魔狼人钢铁般的肌肉和柔韧的皮毛如同铠甲,不惧箭矢。唯有剑芒这类进入化境的功夫才能对巨魔狼人构成伤害。 无数短矛射中巨魔狼人,却没有什么效果,纷纷落下。 巨魔狼人见之,哈哈大笑,挥动流星巨锤一扫,将数十名唐门弟子砸的血肉横飞,脑浆涂地。 巨魔狼人杀得兴起,冲入巴蜀群雄之中,群雄束手,无力抵挡。流星锤所到之处,开山裂石,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眼看这一仗,唐军惨败,巴蜀群雄凶多吉少。 青崖长老和青霄长老对望一眼,对青玄掌门道:“掌门,下令吧!” 青玄掌门面色凝重,嘴唇紧抿,沉默不忍。 青朴长老、青驰长老和青辰长老双手抱拳,异口同声道:“掌门,拼了!” 青玄掌门虎目泛泪,终于点头答应。他大喝一声,道:“五星奎聚!” 当年,道陵祖师担心后世弟子能力不济,传下数套玄天阵法,借众人之力降妖伏魔。 这五星奎聚就是终极阵法。大阵凝聚众人气血,只攻不守,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一旦列阵合战,斩妖除魔,威力无穷。 但此阵也是两败俱伤的阵法,一旦被破阵,众人心血耗散,再无气力逃遁抵抗。 所以青玄掌门才迟迟不肯下令。 …… 只见青崖等长老分列五星方位,飞纵起落,螺旋前冲。五剑合一,汇成一道巨大的剑芒,剑芒如柱,光芒耀眼。 巨魔狼人一声呼啸,十数条野狼呼啸窜出,冲向剑阵。剑芒一扫一折,如万钧之弩发。野狼群惨叫连连,来不及四散奔逃,顿时灰飞烟灭。 两名搬山巨灵手持巨斧、铜锤前来拦截。腾腾腾三步,冲到剑阵面前。 星聚剑芒仿佛如椽巨笔,凌空一点,如高峰之坠石,将冲上来的持锤搬山巨灵劈成一滩血水。 持斧的搬山巨灵嘶吼一声,一跃而起,冲向剑阵。 星阵剑芒一个戈勾,一剑自上而下,斜斩而至。搬山巨灵被斜肩斩成两段,如劲松倒折,落挂石崖。 巨魔狼人大怒,锥形瞳孔紧缩,射出凶残寒光。 巨魔狼人挥舞流星巨锤,攻向五星奎聚剑阵。 星聚剑芒光焰大盛,森森焉若刀槊矛戟。剑锋所至,如龙蛇斗犀象,几旋雷激,势从天落银河倾。 巨魔狼人见剑芒太盛,不敢近前,远隔数丈,一甩流星锤,锤头砸向星聚剑芒。 星聚剑芒冲天而起,劈空斩落,如同切西瓜一样。一剑将流星巨锤的锤头斩成两半。 巨魔狼人一抖铁链,铁链将剑芒绑缚,如同捆住一根梁柱。 星聚剑芒疾旋,剑花抖动,将铁链斩成数截,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巨魔狼人借机腾空而起,空中连翻三个筋斗,避过剑芒,双掌合拳,擂鼓砸下剑芒背后的青城长老。如同巨猿金刚从天而降,声势逼人。 青朴长老、青驰长老、青辰长老等五位长老撤剑回救,柱状剑芒瞬间化成一道光圈,套在巨魔狼人左手腕上。 青崖长老等长老飞纵腾挪,盘旋起落。光圈生出五柄利刃剑芒,螺旋绞杀。只听巨魔狼人一声惨叫,左手腕被利刃剑芒绞断。 青崖长老等长老乘胜追击,剑芒光圈冲天而起,吞噬而至,如同套马圈一般,套在巨魔狼人脖颈之上。 五星奎聚!收网绞杀! 巨魔狼人一声惊天怒吼,脖颈皮毛抖动,脖颈的黄金项圈极速旋转,挡住光圈剑芒的螺旋绞杀。 巨魔狼人右手一张,将左臂上的黄金臂圈撸下,握在手中。右手一抡,黄金臂圈各色宝石激射而出,射向青城诸位长老。 青朴长老躲闪不及,被一枚红宝石射中,惨叫一声,跌落地面。 巨魔狼人挥动黄金臂圈砸向青霄长老。没有剑阵的掩护,青霄长老的剑芒抵御不了这股巨力,被黄金臂圈砸断长剑,肋骨寸断。 巨魔狼人右臂一挥,将黄金臂圈掷向青驰长老、青辰长老,两人飞身躲避。黄金臂圈一个回旋,从侧后方加速旋转,将两人齐身斩为两段。 青玄掌门腾空而起,疾如流星,人剑合一,刺向巨魔狼人双目。巨魔狼人连退三步,避开青玄长老致命一剑。右掌挥出,击向青玄掌门身躯。 青玄掌门银牙一咬,也不躲避,人剑合一,直扑狼人巨掌掌心。 只见一道光芒,穿掌而出,直奔巨魔狼人双目。 巨魔狼人狼头一低,避开眼睛要害。青玄长老连人带剑,一剑刺中巨魔狼人的眉心。 巨魔狼人惨叫一声,翻落在地,将青玄掌门甩下身体。 巨魔狼人翻滚数圈,手捂眉心创口,用巨大的身躯撞开一条血路,迅猛如风,逃遁而去。 见首领逃遁,其余胡将和搬山巨灵一声唿哨,纷纷撤离关隘。 众胡贼退到峡谷喇叭口时,姜隐农大喝道:“巨木阵!” 传令官一声令下,数百根巨木从大剑山悬崖鸟道上飞出,砸向敌阵。 胡将武功虽高,无奈峡谷栈道狭小,腾挪躲闪不及。即便是搬山巨灵也架不住巨木从天而降的力量。一时间,胡将被砸的血肉模糊,断臂残肢纷飞。 同时,机关启动,大剑山悬崖顶端安置的大量滚木擂石,从高空落下,砸伤敌军,封锁峡谷入口。 巨木投完,峡谷喇叭口也被彻底堵上,将没有及时逃走的敌军困死在喇叭口内。 姜隐农再次发令:“木鸢竹鹰” 数百名弓弩手将手中弓弩换成另类弩机,将竹木做成的鸢鹰弹射入胡贼头顶。弹力用尽后,木鸢竹鹰如同诸葛丞相的木牛流马,张开双翼,自动滑翔,在天空盘旋而下,将火油洒向胡将和巨木。 “飞火流星!” 一声令下,成千上万支带火弩箭从剑门关城楼和大剑山鸟道上射出,漫天箭雨如同绚烂焰火,将洒下的火油点燃。 峡谷喇叭口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烟熏火燎,人兽逃窜,惨叫不断,宛如人间地狱…… 第三百八十六章 驾鹤西归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渐悟也好顿悟也好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我独坐须弥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一个人在雪中弹琴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 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仓央嘉措 …… 唐军终于守住了剑门关。巴蜀群豪赢来了一场惨胜。 数百名巴蜀各门派精英弟子阵亡。 数十名巴蜀武林成名豪杰战死,抑或重伤。 为首的几名英雄人物,赵昆仑和萧老头中毒过深,仍在昏迷。唐顾肋骨寸断,用夹板固定,卧床不起。 青城一脉伤亡惨重。青城七名长老,青邈长老、青朴长老、青驰长老、青辰长老四位长老当场阵亡。数日后,青霄长老伤重不治而亡。 青玄掌门数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青玄掌门以命搏命,连人带剑,穿掌而出,虽然破去了阿史那射摩的天狼魔功,但身躯硬生生吃了巨魔狼人一掌,五脏六腑破碎,伤势严重。要不是内功深厚,靠玄门真气支持,早已命丧当场。 在高力士和姜隐农的陪同下,玄宗在青玄道长病榻前驻足良久,想起当年往事,仿佛就在昨天。玄宗唏嘘感慨,一泯恩仇。 回到住所,玄宗命高力士将左藏珍藏的疗伤圣药——御制大还丹拿给青玄掌门服用。 御制大还丹是根据药王孙思邈《千金方》的药方配置而成。由无数奇花异草、天珍地宝,历经十数年寒暑炼制而成,无比珍贵。 只要病患生机没有断绝,还有一口气在,这大还丹就能让病人起死回生,保命还魂。 左藏一共只有十五颗御制大还丹,玄宗一口气将五颗大还丹赐予青玄掌门。 峨眉缘空师太将大还丹用温水化开,每日一颗,连服三日后,青玄掌门有了平稳脉象。 随后,三日一颗,五颗大还丹用毕,青玄掌门恢复了知觉,慢慢睁开双眼。 …… 永王李璘在帐内走来走去,焦躁不安。他对尹凤蓝道:“尹夫人,陛下如此看重青玄掌门,我担心处境不妙。据我所知,陛下已经密诏释放关押在离恨天的白复了。 倘若青玄掌门看见白复被挑断手筋脚筋,废去武功。一旦状告陛下,咱俩背着父皇所做的事情立刻就会败露,恐怕父皇雷霆之怒下,你我身有不测。” 尹凤蓝心中暗骂,心道:“当初是你要报被青玄掌门打断双腿之仇,又觊觎白复坎鼎真气,才有求于我。 现在说成是我把你拉下水一般。身为皇子,如此不堪,也真是我看走了眼。” 不过此刻,杨贵妃、杨国忠等人已死,除永王李璘外,尹凤蓝别无靠山,只能依仗永王李璘度过难关。 尹凤蓝沉吟片刻,道:“第一种方案,派人半途截杀白复。乱世之中,不宜留下蛛丝马迹。但长安路途遥远,离恨天现在是何状况,皆不知道。” 永王李璘道:“这种方案我也想过。首先,不知离恨天守军是否还在,白复早已经趁乱逃走?其次,白复脱狱后,会不会回蜀?如果回蜀,何日抵达?此种策略,变数太多,委实难行。” 尹凤蓝眼中射出一道寒光,道:“若如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永王李璘急切道:“还请三娘教我!” 尹凤蓝道:“我听说青玄掌门服用了五颗大还丹后,身体渐好。只要青玄掌门在,祸患始终未除。 蝉儿曾经是青城弟子,你可以蝉儿复归青城门下为由,恳请陛下再赐两颗大还丹与青玄掌门。 送药途中,你想办法伺机掉包。 我手上有一种慢性毒剂,无色无味,无药可救。只需在大还丹的表层轻轻涂抹一下,就可将大还丹原封不动递给青玄掌门。 青玄掌门已服用过五颗大还丹,定不会生疑。服下毒丸五日后,毒性就会渐渐发作。青玄掌门现在五脏六腑损伤严重,内力耗散,断无能力祛毒。一旦毒入脏腑,必然毒发身亡。 青玄掌门如今身受重伤,就算死亡,大家也觉得是伤重而亡,不会起疑。只会以为是大还丹的吊命效果不甚理想。 此外,据我所知,青玄掌门和陛下当年有某种过节,而且梁子颇深。就算事后有人察觉大还丹含毒,也会以为是陛下暗中下毒。陛下疑点最大,有陛下挡在前头,任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这就是此计的微妙吊诡之处:既不能质问陛下,也不敢公开调查,更不能公之于众! 捕神方曙流、柳含烟等六扇门高手此刻也皆不在巴蜀。久而久之,此案就变成悬案,最终成为千古之谜。” 永王李璘听完,大喜过望。对尹凤蓝赞道:“高,实在是高!三娘不愧是女中诸葛,智计无双啊!哈哈哈” …… 白复赶到剑门关时,关隘残破,残阳如血。 白复跪在青玄掌门的床前,热泪盈眶。 在缘空师太的帮助下,青玄掌门双腿盘膝,和白复相向而坐。青玄掌门骈指,点在白复的眉心,默运玄功。 白复只觉一丝清凉,如一缕清风吹入窍穴。 青玄掌门施法完毕,对白复道:“复儿,这一丝真气乃是巽鼎真气。有了这道真气在窍穴中,下次你重返幽冥谷时,就可从巽鼎中导引出巽鼎真气。” 白复大奇。 青玄掌门也没过多解释,笑道:“当年情势急迫,我仅提取了这一缕真气,终身受用无穷。 你机缘甚大,救了开明兽。有了开明兽的帮助,你就能再次找到巽鼎。 虽然没有第九鼎为你护法,牵制巽鼎之巨力,但你的身体被华山那只麒麟,用麒麟血和麒麟真元改造过,下次导引时,可以多导引一些,应该吃的消。”说罢,将自己导引巽鼎之法传授白复。 白复用心铭记。 传法完毕,青玄掌门眼神慈爱,轻轻抚摸白复头顶,道:“复儿,师徒一场,数十载光阴,终须一别。” 白复大惊,道:“师父,您不是痊愈了吗?您脉象平稳,何出此言?” 青玄掌门笑道:“呵呵,见到复儿平安归来,师父就好啦。” 白复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青玄掌门笑道:“复儿,勿用难过,人生如旅,我去去就来。 倒是你,一直让师父放下不下。 坎鼎、巽鼎两鼎真气在身,千百年来,恐怕只有你一人。即便手筋脚筋不能修复,就内功而言,单打独斗,你的力量也几乎无人能够制衡。 复儿,无论世道多么艰难,世人给你多大委屈,不可作恶,不可乱杀,不可为祸人间。 上天行事,讳莫如深。赐予你如此机缘,必让你承担莫大责任。 百姓苦,要悲天悯人,要造福苍生……方能不负上天。 这可能是师父最后一次嘱咐你了。别嫌师父唠叨,师父的话,你要时刻琢磨,铭记于心。” 青玄掌门一直说到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 青玄掌门再次醒来时,红光满面,精神盎然。 缘空师太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相,心里难过,但面色如常。 缘空师太道:“师兄,我已查验完毕,问题果然出在大还丹上。定是那李隆基……” 青玄掌门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重要了。不过此事不要让复儿知道。否则以他执拗的性格,定会将李唐江山捅个窟窿,不死不休。 复儿的来历你最清楚不过,倘若迷了心性,遁入魔道,将是天下浩劫!” 缘空师太点点头,眼睛泛着泪光,静静陪伴青玄掌门最后的时光。 青玄掌门叹道:“阿灵,我这一生,自诩行侠仗义,无愧天地。唯独对不住你和雪儿,负你良多。时至今日,依然过不了这个坎儿。 都说人生无悔,可既是人生,岂能无悔? 当年我一念之差,误了你,害了殿下。我遁入道门,试图借修道,忘记昔日种种。 都说道法通玄,就可参透天地。可是我参透天地,才发现人伦亲情才是天地自然,不能泯灭,亦难割舍。 今生所剩无几,才发现昔日引以为傲的光辉岁月竟然那么不值一提。若人生能够从来,我情愿一事无成,晴耕雨读,粗茶淡饭,平平淡淡陪在你和雪儿的身旁,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青玄道长慢慢阖上双眼,手一松,面带笑容,与世长辞矣…… 缘空师太手持念珠,双掌合十,泪如雨下…… …… 我了悟过众生,了悟自己。 放下过天地,放不下你。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丧父之痛 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览花莳之时育兮,察盛衰之所托。感冬索而春敷兮,嗟夏茂而秋落。虽末士之荣悴兮,伊人情之美恶。善乎宋玉之言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憀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戚之疚心兮,遭一涂而难忍。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 ——《秋兴赋》潘岳(魏晋) …… 缘空师太回到峨眉山后,大病一场。师父病体稍愈后,郦雪璇便独自下山,赶赴青城。 青城山主峰,云霞似锦,青峰流翠。 郦雪璇祭拜完青玄掌门,抹去眼角的泪痕。一步之遥,让她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数月一别,人鬼殊途。 丁书剑劝慰道:“郦姑娘,节哀顺变。人终有一死,掌门之死,重于泰山。” 郦雪璇收住眼泪,点点头,问道:“请问白复师兄,现在何处?” 青城众弟子颇为尴尬。 原来剑门关一役后,青城元老院七位长老仅剩青崖道长幸存。青崖道长身心重创,心如死灰,卧床调养,不理教务。 “青”字辈其余几位武功高强、正直高洁的长老护送徐太傅南下江淮,为唐军构筑粮草辎重补给通道。 青石道长、青烁道长从悔过洞惩戒归来,见元老院诸位长老或死或伤,远行征战的长老没有三五年回不了青城,不禁动了心思。 青邈长老和青玄掌门一死,青城长老中,以青石道长地位最尊、资格最老、武功最高。青石道长拉拢腐蚀、威逼利诱,怂恿剩余长老改选青城元老院。青烁道长跟在青石道长身后,上蹿下跳,摇旗呐喊。 新一届元老院废除当年对青石道长的处罚——终生免除元老院职务。解除了这道禁令,青石道长堂而皇之进入青城元老院,再次代理掌教职务。 青石道长因其子缘故,一直记恨白复,不断恶言相向,一度将青玄掌门之死归咎于白复。最后,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白复逐出青城! 郦雪璇听罢,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手握剑柄,差点冲进元老院,找青石道长理论。 丁书剑赶忙将郦雪璇制止,悄声道:“郦姑娘,万万不可!你身份特殊,切勿卷入青城派内之争。 青石道长此举,已经犯了众怒。青城上下皆在等青崖师叔身体恢复。待青崖师叔痊愈,亦或其他长老回山,大家会公推青崖师叔正式成为掌教,为复师弟洗刷冤屈。” 白复最要好的同门张子瑄和黄勇抽了个空子,偷偷对郦雪璇道:“郦姑娘,青潭师叔已将白复脚筋手筋基本续接上了。 复师兄说青城处处都是回忆,凄冷哀凉。即使青石道长不驱逐,他也无法久居。 他已经离开青城,现在窦团山独处静养。你最好去看看他,他现在颓废不堪,浑浑噩噩,时疯时癫。” 郦雪璇谢过二人,当天就下青城,奔赴窦团山。 窦团山地处彰明县,距青城山百里开外。早年间因猿猴众多,两山如门,故称“猿门山”。唐初彰明县主簿窦子明弃官隐居于此,开山辟路,建筑庙宇,修仙炼道。而后窦子明修炼成仙,骑鹤白昼飞升。故此得名窦团山。 郦雪璇来到此地,只见前山殿宇成群,楼阁联翩。峰下云岩寺,寺前山门外有李白题赞石碑一块,谓:“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 后山清幽静谧,奇峻险峭,夏木森森,异藤奇树。刀削般的巨石构成了山巅三峰,好似鼎足朝天,拔地而起,直入云端。 峰顶各有古庙一座,分别名为东岳殿、窦真殿、鲁班殿。三峰之中惟西峰有险路可通,其余两峰都是悬崖峭壁,似刀劈斧凿,无路可通。 三座山峰之间,由上下两根铁链组成的铁索悬桥相连。铁索悬桥构造极简,仅用两根铁链固定于峰顶的铁桩上,一根粗而扁平,用以踩足,宽不足数寸;另一根较细,可做扶手。非轻功高绝之人,难以通过。 铁索桥悬于百丈深渊之上,若不慎坠落,定粉身碎骨。每逢落山风掠过,铁索左右摇晃,哐当作响,更添头晕目眩、心惊胆寒之感。 索桥横拱几个大字:“飞仙可渡”。正是谪仙人李白亲笔题字! …… 如此隐幽清静之地,正是清修之境。 郦雪璇暗赞。双足一点铁索,如飞鸟穿林,掠入最幽静的那座山峰。 峰顶悬崖处,倚天独尊,可俯瞰辽阔天府沃野。一少年形只影单,枯坐崖边。破衣烂衫随风翻卷。听到身后风声,头也不回。 郦雪璇叹了口气,道:“复师兄。” 白复闻声,这才回过头来。只见他眼窝深陷,目光呆滞,憔悴消瘦,满脸胡茬,不修边幅。 白复望着雪璇,呆呆念道:“师父去了。” 郦雪璇眼圈一红,点点头。 白复再不说话,转头望向天际,一抹浮云。 郦雪璇缓缓走到白复身旁,手抱双膝坐下,亦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默默枯坐着,如同当年华山之巅。 落日余晖,彩霞漫天;繁星点点,银河横亘;红日跃出,彤云似锦。 一昼一夜。 …… 望着一轮红日,郦雪璇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复眼神空洞,喃喃回道:“自生自灭,了此残生吧。” “懦夫!” 郦雪璇黛眉倒竖,双眸一阵寒光,一挽剑柄,飒紫剑脱鞘,沧啷一声,直奔白复的咽喉。 白复双眼一闭,不做任何反抗,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寒气掠过他的咽喉,瞬间消失。 郦雪璇剑气已收,一言不发,凝视着白复。良久,语气转温:“这世间还有爱你之人,请君珍重。接受、放下……”语罢,飘然下峰。 一行泪终于从白复眼角流出,数年来的委屈、卑微、挫败一涌而出。他 跪伏在地,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痛彻心扉,漫天飞雪将他紧紧围住….. 山腰间,哭声入耳,雪璇泪奔,掩面而去。 就在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时,白复长身而起,挥出一剑,竟将这滴眼泪斩为两 瓣! 这两瓣眼泪瞬间凝成冰珠,跌落崖下,碎落一地…… 第三百八十八章 风神咒语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白马篇》曹植 …… 白复一把火烧掉了在窦团山上的茅屋,火光熊熊,残忆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白复对郦雪璇道:“走,去幽冥谷,找开明兽!”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 白郦二人来到青城后山,站在誓鬼台上,俯瞰群山,辽阔苍莽,恍如隔世。唯有仰天怒吼,方能一浇胸中块垒。 白复豪气顿生,一声长啸,穿云破空。 郦雪璇暗赞:“坎鼎真气失而复得后,复师兄内力更加浑厚,远胜华山那年。”就听幽冥谷内一声虎吼,声震环宇,与白复长啸遥相呼应。 白复胜心顿起,丹田泉涌,真气绵长,啸声浑雄,经久不断。虎啸龙吟,缠斗在一起,既是交手比斗,又是交响辉映。 虎啸声由远而近,一只硕大的九头吊睛猛虎窜上誓鬼台,虎头人面,短戟红鬃,昂首怒吼,桀骜不驯,威风凛凛。正是蜀山守护神兽开明兽。 白复灿烂一笑,对开明兽深深一揖,道:“前辈,多年不见,您可还记得在下?” 开明兽以头触碰白复,亲热温存。随后,从口中吐出一颗皎洁如月的明珠——蟒珠。开明兽将蟒珠衔入白复掌心。 蟒珠在手,白复与开明兽心神沟通。 白复道:“前辈,如今天下大乱,我欲入谷,借出巽鼎之力,拯救苍生。若前辈允许,还请前辈领路,带我们找到巽鼎。” 开明兽点头,白郦二人攀上神兽虎背,抓紧虎颈红色鬃毛。 开明兽驮上二人,一声虎吼,窜下峡谷,腾云驾雾般在岩壁上飞腾。跳峰跃涧,穿山越岭,在崇山峻岭里奔驰,如履平地。 半个时辰后,开明兽奔至惊魂峡内。开明兽对着寒潭巨瀑一声嘶吼,瀑布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巨大的洞穴。开明兽飞身一跃,跃入洞穴。 白郦二人翻下虎背。洞穴中央,是一个大平台,极其开阔,高达数十丈,能容下数百人。平台正中立着一尊古朴厚重的青铜大鼎。 郦雪璇是第一次见巽鼎,只见青铜鼎身外侧,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巽卦符号和八幅山水画。鼎身内侧刻着的一排一排金色古篆。鼎底的图案,应是一幅星云地图,闪烁着银河般的智慧之光。 巽卦,第一爻阴爻,上面两爻是阳爻。巽卦代表风。“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风,无形无色,长风不绝,无所不入,隐伏不见。 白复再次仔细大量这座青铜大鼎。与第一次见巽鼎不同,由于在长安破译过残碑文字,对于鼎身内侧刻着的金色古篆,白复基本认识,皆属于祭献神灵的楔形文字。 白复想到在离恨天牢狱时,有一日大雨如注,雨点如珠帘,雨幕仿佛一张巨大的竖琴。 念诵坎鼎金色古篆,雨丝如同琴弦,竟然随着白复念诵的古篆,轻轻拨动,产生了旋律,如同天籁之音,回应郦雪璇佛法真言的呼唤。 白复仔细研究巽鼎所刻的几排金色古篆,应是某种咒语。 白复对郦雪璇道:“姑且管这种咒语叫做‘风神咒’吧。坎鼎的咒语能够驭水,巽鼎的咒语应该能够御风。” 白复凝神静气,虑境通明,轻轻念诵,金色古篆放出金色光芒,犹如活物,仿佛要跃出青铜鼎。 …… 白复让郦雪璇效仿自己,盘腿而坐。白复右掌抵住郦雪璇左掌,道:“谁能够导引出九鼎之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跟师父选徒弟一般,九鼎也在挑选他的传人。 就目前所知,剑魔前辈导引出艮鼎真气,我导引出坎鼎真气,师父导引出巽鼎真气。 只是不知为何,当年师父只导引了一缕巽鼎真气? 师父临终前,将这缕巽鼎真气灌顶与我,让咱们联手,共同找到巽鼎,继续把巽鼎真气导引出来。” 还有些话白复没有说。 在白复内心,巽鼎真气弥足珍贵,岂能由自己独享?!雪璇是师父唯一的女儿,这份真气也应属于她。 两人掌心相抵,禅定冥想,按照青玄掌门所传的导引之法,将巽鼎真气导引出来: 春风拂面,吹化残雪,嫩绿枝头。新鲜泥土里的青草味儿,唤醒屋檐下寄居的燕子; 夏夜微风,隐匿蟋蟀蝉声,把雨荷注满;慰抚花瓣,让海棠微醺;拂过路人的发鬓,让少年男儿骄傲地露出健壮胸膛; 秋风若笔,让层林尽染,红枫斑驳,金色麦浪此起彼伏,麦穗与麦穗间,叮咛细语。 北风喝醉,裹着一身霜尘雪粒,跌跌撞撞,摇摇欲坠,在雪原上游荡,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咆哮,要把天地捣毁。时而挥动利剑,冷峻凌冽,斩落枝桠上的残叶,在肌肤上狠狠划出一道血痕。 雷霆万钧、汩汩潺潺、如歌如泣,哀鸣回漩……所有风的声音,宛如人的喜、怒、哀、怨、愁全部注入白郦二人耳中…… …… 郦雪璇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感觉巽鼎真气充盈全身窍穴,游走奇经八脉,浑身无比舒泰。白复对望一眼,点点头。 郦雪璇缓缓起身,足尖轻点,腾空而起,轻轻一纵,竟比平日高出数丈。一个倒翻,身如轻纱,盈盈下落。郦雪璇大喜。 这是白复第二次导引出九鼎真气,感受要比郦雪璇丰富的多。他走出洞口,望着巨瀑下方的寒潭,口念风神咒,双臂张开,纵身一跃。 就在身体急速下降的时候,一股山风袭来,白复手臂一划,借助这股气流,滑翔盘旋。 气流如河流,御风而行,就如同在江河畅游,顺着水流,就可以披荆踏浪。 山风凌冽,此起彼伏。白复一个猛子,从一团气流扎入另一团气流,时而团身空翻,时而手划脚蹬,如鹰隼般飞掠疾冲。 白复第一次感受到了鸟儿飞翔的自由,盘旋在天空,自在翱翔。他一个筋斗,翻身上崖,将御风而行之法,细细讲给郦雪璇。 郦雪璇挪至洞口,望着脚下片片白云,还是有些害怕,不敢象白复那般飞纵。 白复灵机一动,从旁边砍来数根枯藤,结成一个长长的绳索,一头捆在洞穴内巨石上,一头绑在郦雪璇腰上。 郦雪璇在白复的鼓励下,张开双臂,纵身跃下,一声惊叫后,发现只要有风,就有气流。气流有如丝绸,手挽脚踩,都能减缓下坠的速度。 只要按白复所教,口念风神咒,运转周身真气,自己也能如鸟儿般盘旋。郦雪璇惊喜异常,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如白鹤仙降,振翅高飞,翩若惊鸿。 开明兽望着白郦二人,仰天虎吼,惊天彻地!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剑吼西风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鶡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贺铸〔宋代〕 …… 白复翱翔盘旋中,远远望见对面悬崖上有一个洞穴。洞口有两块钟乳石,一个如雄狮虎踞,一个如神龟卧滩。此洞正是白复居住三年的龟狮洞。 穿过龟狮洞,就是荫翠谷,谷内遍地花果,飞禽走兽…… 白复一甩头,生生刹住了自己的念头,雁南归,人难回…… …… 再次回到誓鬼台,白郦二人与开明兽依依道别。白复道:“感谢前辈赠鼎之恩,山高水长,待我处理完俗务,再回谷与前辈作伴!” 开明兽以头触碰白复,一声虎啸,窜下峡谷,瞬间消失在群山之间。 …… 离开青城,白郦二人向成都进发。 一路之上,白复把自己所了解到的九鼎之谜,原原本本讲给郦雪璇。将自己从隐太子府邸和碑林残碑上,整理出来的楔形文字、甲骨文字转授给郦雪璇。 除此以外,白复把自己在离恨天改进的武功,一招一式拆解给郦雪璇。 三年牢狱,白复如下盲棋,每天在脑海里,自己跟自己交手互搏。很多不必要的动作都被白复删除、揉碎,重新编排、创造: 哪一招可以更悍猛,哪一式可以更简洁,哪一种步伐更迅捷…… 白复参照猛虎猎杀,调动每块肌肉,将全身力量凝聚一处,一旦扑杀,气势雄霸剽悍; 模仿鹰隼的俯冲,设计出最完美的弧线和轨迹,身法展开,形如鬼魅。藏于九地之下,攻于九天之上; 效仿蜥蜴吐舌捕虫,蓄势待发,寸劲激射,出剑如眨眼,剑速迅捷,几不可见…… 郦雪璇道:“复师兄,为何你新创的功夫中,几乎都是进攻,少有防守?如此一来,攻守岂不是不平衡?” 白复道:“问的好! 忠嗣师父传我兵法时,说道:最高妙的兵法是致人而不致于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侵略如火,让对方露出破绽,一击制敌!” 郦雪璇不服气,反诘道:“倘若对方防守严密,没有露破绽,你会如何?” 白复道:“就算对方招式毫无破绽,呼吸也有间隔。呼吸之间的转圜就是最危险的时刻,此时旧力已尽,新气未发。 只要抢攻对手,压制对方,让其呼吸节奏失衡,呼吸纷乱,内息走岔,不攻自破。” 郦雪璇道:“剑圣、剑魔的剑法自成一家,与少林拳脚功夫泾渭分明。何为主辅?强行组合,是否会顾此失彼?” 白复道:“刀剑与拳脚,乃是奇正之变。不可拘泥呆板,食古不化。 奇正相生,以正合,以奇胜,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循环往复,如一人化身两人,千变万化,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 郦雪璇也是武功高绝、冰雪聪明之人,一点就透。不但快速领悟,更提出许多改进建议。 郦雪璇感慨万千,道:“复师兄,剑魔前辈没有看错你,你果真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白复苦笑一声,道:“当时我手筋脚筋被挑,武功已废。如在狱外,断不会再生武道之念。 但牢狱长夜漫漫,无所事事。最初只为打发时间,游戏玩耍,顺便将所学功夫归纳盘整。 到最后,魂游天际,乐在其中,欲罢不能。” 说到这里,郦雪璇问道:“复师兄,你的手筋脚筋恢复如何,可有隐患?” 白复道:“青潭师叔医术精湛,从我大腿上抽取筋腱,帮我续接上了手脚筋脉。青潭师叔一开始也担心会有后患,但可能是麒麟血的原因吧,筋腱恢复的很好,比原先更强韧。” 郦雪璇看着白复伤残的右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道:“拇指还有续接的可能吗?” 白复哑然一笑,道:“拇指要是还能再生,我岂不成了妖怪? 拇指断了,只是右手不能用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还有左手!现在改练左手剑,虽然还很不纯熟,但只要勤加练习,终有一天,会和右手一般自如。” 郦雪璇笑中带泪,点点头道:“复师兄,你一定可以的。” 两人聊一段,交手演练一番。发现问题,停下来,将招式继续拆解、探讨。两人都是武功高绝之人,棋逢对手,心意相通,几番交手下来,彼此收益良多。 …… 这日清晨,用过早饭,白复正要继续讲解,郦雪璇将其呵止。 白复不解,笑道:“郦师妹,你这是何意?是怕贪多嚼不烂吗?” 郦雪璇墨瞳凝望白复,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郦雪璇叹了口气,道:“复师兄,你倾囊相授,是否打算战死沙场,已无生还之愿?” 白复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一上战场,生死由天,岂能自己做主!” 郦雪璇摇摇头,面色凝重,语气坚决,道:“复兄,答应我,活着回来!” 白复深吸一口气,灿烂一笑,道:“好!”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第三百四十章 唐门武器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秋归辋川庄作》王维 …… 抵达成都后,白复拜谒川帮帮主姜隐农和唐门掌门唐顾。 唐顾伤势已经痊愈,正忙于倾唐门之力,打造一批平叛用的特种武器。 姜隐农和唐顾听闻白复来到成都,颇为欣喜。 想到在剑门关一役牺牲的青玄掌门和青城诸位长老,两人不胜唏嘘。 见到白复从丧师之痛中走出,身体康复,精神振作,两人更加宽慰。 姜隐农命人牵了一匹战马进入院落,白复一看,正是自己的爱马疾风!白复大喜过望! 疾风见到主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挣脱马童,腾腾腾一路小跑,奔到白复面前。 白复紧紧搂住疾风的脖颈,抚摸着疾风厚长的鬃毛。马通灵性,疾风乌溜溜的眼中,流淌着热泪。 姜隐农感叹一声,道:“这马是真通了人性!你出事以后,疾风整日不吃不喝,黄震不得不让人将疾风送回成都。 同时将你遗留在巴蜀会馆里的物品一并送回。除了你的爱马,还有剑魔独孤素的玄铁厚背刀!” 白复接过玄铁厚背刀,手抚刀身,银牙紧咬,眼中射出复仇的光芒。 姜隐农肃然道:“永王李璘背着圣上,折磨你之事,陛下已经知道。 但毕竟李璘是皇子,又在安禄山叛乱时刻,陛下格外信任自己的孩子,更倚重他们。 复儿,稍安勿躁,切勿被仇恨蒙住双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白复沉默片刻,抬起头,道:“姜伯伯,您放心。大敌当前,我会将个人恩怨放下,以大局为重。” 姜隐农点点头,以示赞许。 唐顾走到白复跟前,道:“复儿,你的鞠杖‘月钩’从何处得来?” 白复一愣,道:“这柄鞠杖是从长安一家马球店无意中购得。据传是弘文馆的苏校书所制,卖给马球店,换取酒钱。 后来元夕球赛时才知,那家马球店乃是庆王麾下的产业。” 唐顾脸现羡慕之色,笑道:“不得不说你小子运气之好,这个宝物失踪百年,竟被你在一家普通的马球店‘购得’!” 白复大奇。 唐顾笑道:“鞠杖‘月钩’与你的玄铁厚背刀同源,皆来自一块从天而降,落入独孤家族庄园的巨大陨石。 北齐兵器大家綦母怀文从陨石中开凿出了三块可以铸剑的金属。 第一片金属,轻薄柔韧。綦母怀文将其铸成一把短剑。独孤信将其命名为“星绡”。后由独孤伽罗皇后带入隋杨、李唐两代皇室。 第二块金属,黑黝乌沉、非金非铁,乃是玄天陨铁。綦母怀文用此铸成一把长刀,起名为“抱朴”。独孤家族也叫其‘厚朴’,将其作为家族至宝传承。这把长刀就是剑魔独孤素传你的玄铁厚背刀。 第三块金属,最为奇特。同样沉重异常,但非金非木。最神奇之处,在于武学高手将真气灌入时,此物竟有弹性,犹如活物。 綦母怀文虽技艺高绝,也不知该如何操持此物。独孤信见綦母怀文迷醉第三块金属,于是,就将此物作为铸剑报酬送于綦母怀文。綦母怀文死后,此物成迷,再无踪影,让无数铸剑师一生苦苦寻觅。 见白复恍然大悟的样子,唐顾点点头,道:“你猜对了,这第三块金属就是鞠杖‘月钩’。至于他是怎么变成鞠杖的,不得而知。” 白复大喜道:“若是如此,将此宝物用作鞠杖岂不暴殄天物。能否冶炼成其他神兵利器?” 唐顾笑道:“我正有此意。不过不是将其铸成兵器,而是将其铸成武卒铠甲! 你是此物的主人,我得先征求你的同意。” 白复见识过武卒铠甲的厉害,赶忙答应。 唐顾命人拿来一套半旧的铠甲,给白复穿上。 唐顾道:“这是模仿唐军明光铠,刻意做旧的铠甲。看似平谈无奇,但内有玄机。比传统明光铠更轻,更坚韧。 刻意做旧是不要太张扬。打仗不同于阅兵仪仗,战场上鲜亮的铠甲会成为众矢之的,容易吸引敌军主力绞杀。” 侍从又取出一套马匹铠甲套在疾风身上,护住马匹周身要害。 唐顾道:“两军冲锋中,战马是对方箭矢和长矛主要攻击对象,护住马匹比什么都重要。 曹操的虎豹骑和太宗皇帝的玄甲兵,都配备有重甲骑兵。 然而,重甲骑兵的马匹铠甲过于厚重,仅用于重骑骑兵最后一刻的冲锋陷阵,不合适长途奔袭。 这套马匹铠甲分量相当轻便,其防护能力丝毫不逊色重甲骑兵。” 唐顾翻身上马,小跑两步,一踩马镫,两枚短箭从马身脖颈下射出,迅疾如电,射中数丈外的大树树干。 唐顾道:“复儿,你要切记。战场不同比武格斗,不讲输赢,只论生死,手法毒辣,无所不用其极。 这套马匹铠甲有不少机括,可助你反败为胜,取敌首级。” 唐顾掏出一样条形武器,三折两折变成一把反曲筋角弓。 弓体以辽东铁桦树制成,铁桦树木质坚硬,比寻常钢铁还硬一倍,乃是天下最硬木材。 弓弦线是用细钢丝与牛筋绞缠织成,既富弹性又坚韧无比。 最妙之处,在于此弓可分三节折叠,易于收纳。 一般强弓达到五石的劲道已相当了不起,此弓却是十石的超级强弓,可与隋朝名将长孙晟十石硬弓媲美。 唐顾道:“此弓名为星雨,乃是折叠骑弓,便于携带。射程、力度皆为上品。” 与之相配套的,是两把诸葛连弩。 唐顾道:“这把诸葛连弩是最新改进的,内藏有十二支弩箭。 两把诸葛连弩连发,可连环射出二十四支劲弩。冲锋突围时,锐不可当!” 唐顾左手从马后侧一抄,一把牛皮伞在手。借助马力,迎风一抖,变成一把巨伞。 唐顾道:“此伞骨架乃精钢所铸,伞布乃牦牛皮寒暑晾晒而成。冲锋时,此伞可抵挡箭矢投石;休憩时,人马可遮阳避雨。” 唐顾手指马侧行囊,道:“这里有几处暗格,可放置干粮、金创药、火折等物品,所储物品足够你轻装疾驰,三日急行军所需。 此豆饼乃是模仿茶马古道上马帮茶饼,将各种草料混合而成,只要掰下手掌大小的一块,用水搅拌,就够马匹一顿所需。 这种肉干,乃是将牦牛肉切片,一层层叠加平铺,然后再用木槌锤打,将数十层肉片锤打成一片。食用时,只需撕下一条肉干,放入锅中烹煮,片刻就可烹饪出一锅鲜美的牛肉汤。” 唐顾将人和马铠甲上的机关、补给物资一一展示,白复惊喜不已。 白复熟读兵法,眼界开阔,深知战争中,比犀利武器更重要的乃是后勤补给。 唐门根据《武侯神策》,研发而成的战备物资,实乃决胜疆场的利器! 唐顾道:“格斗兵刃、攻城利器、野战物资等我们研发出不少,现在只是考虑如何最大化地降低制造和维修的费用,以便于战场上消耗、损毁后,能快速补充、更迭。 说到这里,我还有一手暗器功夫要传你。” 白复大喜过望,知道此时此刻,唐叔叔传给自己的,定是唐门镇派之宝! 唐顾伸手入怀,取出时,双手握拳,故作神秘。 沉吟片刻,唐顾才缓缓摊开双手…… 第三百九十一章 终极暗器 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 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 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 愿斩单于首,长驱静铁关。 ——《从军行》李白 …… 白复瞪大眼睛,定睛一看,大失所望! 唐顾掌心放置的终极暗器竟是一枚最普通的鹅卵石! 白复惊讶的表情,自然在唐顾的意料之中。 唐顾徐徐道:“众所周知,神魔斩、鬼影杀、九幻鹰爪、暴雨梨花针等都是我唐门独步天下的暗器。 这些绝顶暗器用于比武或暗杀尚可,一旦行军打仗,有个致命的问题:用过后,不能及时补充机括内的箭矢、蒺藜等暗器。 因此,唯有最容易更迭、最易替换的暗器才是战争中最好的暗器。” 白复一琢磨,恍然大悟。 唐顾道:“石块乃是最容易找到的暗器。遍地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可以补充,最宜用于战场。 各种石子,不同形态,用不同手法掷出,各有妙用,达到不同的攻击效果。 鹅卵石圆融光滑,质地坚硬。暗器手法中可直击,可回旋。击敌要穴,精准强劲。 剑刺石锋锐多棱,以石破空,不仅速度奇快,而且专破内家真气。 虎胆石形如铁胆,势大力沉。寻常铠甲,能防箭矢,抵御不了铜锤铁鞭。虎胆石可破盔甲。若击中头颅或脏腑,可造成严重内伤。 六合玉髓石,亦称雨花玛瑙。或温润莹彻,或纹彩斑斓。数子齐发,若云霞似锦,落花如雨,令人眼花缭乱,炫目难防。最宜用于乱军之中,救人脱困。” …… 说罢,唐顾将十几种暗器手法一一传授给白复。唐门暗器手法变化多端,千奇百变,饶是白复武功高绝,见多识广,也用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尽数掌握。 唐顾让白复站在防守位置,一试身手。 白复精神抖擞,将唐顾射来的各种飞石,手接身躲,一一避开。 唐顾笑道:“学的挺快!”随即从囊中抓起一把石子,用天女撒花手法掷出。 刚才是两三枚同类石子出手,路线轨迹一样。只要知道暗器手法,尚能及时躲避。 现在,唐顾将不同的石子组合射出,由于石头类型不同,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攻击力量和速度各不相同。一旦组合进攻,犹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组合进攻。 白复防不胜防,避无可避。不得不借助巽鼎真气,移形换影,如鹰隼迎风,借助气流,疾飞腾空。 这一轻身功夫干净利落,赢得姜、唐二人满堂喝彩。 白复跃回院落后,唐顾道:“复儿,暗器手法,除了手腕技巧,抛投角度外,跟劲气运用息息相关。 你内功深厚,可试着将坎鼎巽鼎两种真气组合变化,形成如螺旋劲、蝎尾劲、麻花劲、星雨劲等劲气,则正奇相合,虚实交替,变化无穷。” 白复闻之,心中为之一惊。若能如此,又是另一种境界,武道一途,将再攀高峰。 …… 第二日一早,白复洗漱妥当,用完早膳,来到后院。后院有一个小型的演武场。姜隐农披挂上阵,浑身甲胄,等候多时。 姜隐农道:“复儿,你虽然武功高强,但马战又有其特点。万人军中,仅凭盖世武功可不成。今日我就将马战要领与你一一讲来。” 只听演武场鼓声隆隆,喊杀声四起。 姜隐农道:“马战,首先要训练战马熟悉沙场之声,避免受到惊吓。其次,要管理好马的体能,控制好马速……” 一通鼓响,姜隐农提枪在手,一夹马腹,胯下黄骠马滴溜溜一声嘶鸣,冲入场地。 姜隐农舞动手中亮银枪,枪法展开时,如出水蛟龙,上下翻飞。防守时,如铜墙铁壁,箭射不入,水泼不进。 …… 最后一式施展完毕,姜隐农勒马悬停,凝枪不发。 数只牛虻见黄骠马大汗淋漓,聚拢过来,围在黄骠马身旁飞舞乱转,‘嗡嗡’之声不断。黄骠马喘着粗气,不耐烦地用马尾巴驱逐蚊蝇。 姜隐农长枪一抖,吐噜噜,抖出七个枪头,正是一招‘梅花七蕊’。长枪一出,顿时清静。 白复凝神一瞅,大呼过瘾。只见枪尖儿上扎着数只牛虻,如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串儿。 近处一看,白复这才发现姜伯伯手中长枪与众不同。锋锐的枪尖儿上有个小窟窿,枪尖儿底下,枪缨儿上方,有五个钩子。 姜隐农将手中亮银枪递给白复,道:“此枪名为五钩神飞枪,乃是我先祖姜维将军爱枪。 和你们青城的剑法不同,姜家枪法大开大阖,最适宜战场杀敌。万人军中,冲锋陷阵,出入如无人之境。 今天,我把它传给你,希望你能凭借此枪决战沙场,完成我先祖未竟大业!” 说罢,姜隐农将姜家枪法正式传与白复。白复知道姜家枪法从不传外人,不禁感激涕零。 …… 演练完枪法,姜隐农带着白复来到内庭书房,打开暗门,步入地下三层的密室。 姜隐农神情肃穆,道:“从今日起,你需要在这间密室里闭关七日,熟记这间密室里的卷宗内容。每日饮食会有人定时送来。” 白复不明就里,但见姜隐农如此郑重,赶忙点头。 姜隐农指着密室里一排排暗格,随手从格子中取出一摞卷宗,道:“第一排格子,是天下山川地图。 等你出发时,我会送你一件披风,里面将山川地图蜀绣在内衬上,便于征战携带。 第二排格子,是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淮南道等地绿林山寨、各门各派、三教九流的资料。 特别要熟记河北道、河南道、都畿道等地义军首领和联络人的名单。若进入燕军占领区,可根据需要,与之联系,寻求必要的支援。 第三排格子,是丁记、钟记等五大柜坊各地分支机构和掌柜的名单。 丁记柜坊就是你好友丁咚家的产业。丁、钟等巴蜀世家全力支持平叛,已许可川帮调动其在各地暗藏的钱帛。 你若领兵,无论是收买敌军将领,还是发放军饷,都需要用钱。乱军之中,军饷随时可能会被克扣。收买敌军细作的银钱,朝廷更是不会下拨。届时,你可动用这笔钱饷,便宜行事。 第三排格子,是燕军中已被唐军策反或有可能被唐军策反将领、谋臣名单。 这一批人大部分都是墙头草,随时会根据战场情况改变立场。这批名单你仅供参考,必要时谨慎使用,见机行事。 第四排排格子,是川帮在各地的联络点。有的是酒肆客栈,有的是布庄铁铺等店面。每个联络点都有川帮的信鸽站。 各地的接头暗号,密码暗语你都要熟记,飞鸽传书重要军情时,都会加密。”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冤家路窄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送毛伯温》朱厚熜〔明代〕 …… 七日闭关结束,白复走出屋外,只觉阳光刺眼,空气清新。天下大势,了然于胸,只待自己运筹帷幄,纵横捭阖! 白复跟着忠嗣师父熟读兵法,深知这些情报和资源,比千军万马还要珍贵。有了川帮、唐门、巴蜀世家的鼎力支持,自己再也不是单打独斗。 能力越强,责任越重。此次踏出巴蜀大地,肩负使命,他将告别快意恩仇的游侠儿身份,成为疆场上冲锋陷阵、杀伐决断的赫赫名将! 白复心中渐渐形成一条清晰的战略地图,他要按图索骥,不负青玄掌门和忠嗣将军两位师父临终嘱托。 …… 姜、唐两人坐在正堂,面带微笑。 唐顾问道:“出蜀平叛,大致有三条路线,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第一条路,从陈仓出蜀,奔赴灵武。太子李亨已在灵武登基,缺兵少将。若此时投奔新君,就有拥立之功。忠嗣将军素来与肃宗交好,再加上你跟肃宗的渊源,定会重用,将来收复两京,你就一步登天,位极人臣。 第二条路,从渝州顺长江而下,到达夷陵后,北上襄阳,在襄阳协助你徐伯伯建立粮草辎重的转运枢纽,将江淮一带的粮饷运抵汉中,支援朔方军等唐军。 第三条路,也是从渝州顺长江而下,到达江都后,顺邗沟北上,沿通济渠、永通济渠,到达涿郡。 李光弼将军率领的朔方军随时会通过井陉,直扑幽州。你可追随李光弼军,血战沙场。 这三种选择,皆有利弊,所以我和你姜伯伯想询问你的意见。” 白复眼中射出渴望的光芒,对姜、唐二人一抱拳道:“忠嗣师父传我兵法,就是希望我能在战场上一展身手。若不能战场杀敌,愧对忠嗣师父临终嘱托。” 姜、唐二人对望一眼,颇为欣慰。 姜隐农道:“你师父青玄掌门在世时,曾跟我说过:无论武林还是朝廷,从古至今,没有一个英雄人物是培养出来的,都是自己磨炼出来的。 这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 三条道路中,你选择了最苦最艰难的一条。正所谓精钢百炼,将军百战!从士兵到将军,征战杀伐,九死一生,无比艰辛。 饱经风尘、浸染鲜血的铠甲,才配的上封神! 希望经过战争的洗礼,你能成为心中的自己!” 最后,姜隐农取出一面金牌,金牌纹理精美,一面刻有巴蜀群山、另一面刻着大江大河。正所谓巴山蜀水,天高水长! 姜隐农道:“复儿,此乃蜀山令,乃蜀中各门各派最高信物。凭此金牌可调动巴蜀各大门派在中原各地的一切资源。务必贴身保管!” …… 白复和姜、唐等川帮众人依依惜别,独自前往渝州,准备顺长江而下。 郦雪璇坚持要送白复一程。两人四马,星夜疾驰,奔赴渝州。 …… 这日途中,白郦二人正在竹林茶摊歇脚,忽见官道上烟尘滚滚,一队唐军骑兵疾驰而过。 白复运目一看,竟是永王李璘率领虎贲军,八百里急行军。 白郦二人对望一眼,搁下茶钱,远远尾随虎贲军。 …… 虎贲军来到一处名为“天福官驿”的驿站,这所驿站是涪州、黔州向北方传递信息的重要驿站。 驿站设在一处山坡上,远眺峰青岭翠,峰峦叠嶂。驿站驻扎着一支约千人的军队。 驿站南坡依稀可见一个巨大的天坑,围绕天坑筑了一道长长的箭垛,箭垛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各有一位士兵全身披甲,手持弩箭,对准坑底。 箭垛旁,除了传统的礌石滚木外,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个小型投石机对准坑底,投石机旁放着巨石和火油桶。 天坑防范之森严,不亚于终南山的离恨天牢狱,令人侧目。这也引起了白复的好奇心,这天坑底下到底关押了什么人? 白复吸取宇文霸一事的教训,刻意掩盖身份。他和郦雪璇打晕两个巡逻哨兵,换上士兵的甲胄,戴上唐门人皮面具,手持长枪腰刀,慢慢靠近天坑。 只听一通鼓响,永王李璘率领虎贲军出现在天坑边缘。此处有一个巨大的轱辘绞车,粗壮的绳索系着一只水缸大小的吊篮,能够通往坑底。 一名宦官模样的人,捧着圣旨,坐进吊篮。轱辘转动,将这名宦官徐徐放下。永王李璘紧张地盯着坑底,焦躁不安。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吊篮缓缓上升,这名宦官走出吊篮,在永王李璘身旁耳语几句。 永王李璘听罢,冲到天坑边缘,对着坑底喊道:“老龙王,本王乃当今皇帝御弟。奉旨向你要回本属于我们李唐皇室的物件。 你若识务便罢,若拒不交出,今日就让你魂归西天!” 坑底传来一声幽幽长叹,竟是一名老妇人的苍老声音:“李隆基不要脸,自毁誓言。他的儿孙们也不要脸吗? 年轻人不去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却来抢我老人家的东西。李家一代不如一代,真是越来越不争气咯!” 永王李璘听罢大怒,一摆手,守在箭垛旁的披甲士兵,手持弩箭,对准坑底万箭齐发。 “嗖嗖嗖”,只听机括声四起,劲箭如漫天花雨,射入坑底。只听坑底惨叫连连,应该有十数人中箭。 永王李璘面色狰狞,喊道:“再不交出,让你们玉石俱焚!” 只听坑底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大不了我们今日共赴西天极乐世界。 施主这般狠毒,若宝物交到你的手上,天下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阿弥陀佛!” 李璘恼羞成怒,见箭矢效果不明显,一声令下,命披甲士兵将箭垛旁的礌石滚木砸入坑底。同时,发动投石机,将巨石和一桶桶火油,抛入坑底。 只听坑底轰隆巨响,浓烟滚滚,烈焰熊熊,传来房屋倒塌、人员惨叫之声。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以手还手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咏菊》朱元璋 …… 白复虽不知坑底是何人,但知永王李璘凶残恶毒,立生救人之念。他和郦雪璇对望一眼,分头救人。 白复双手一扬,左右开弓,手中飞石激射而出,“噗噗噗”分别击中披甲士兵颈椎,数十名投掷礌石滚木的士兵应声而倒,晕厥当场。 郦雪璇默运巽鼎真气,身如流星,御风飞行,从天坑边缘急掠而过。几道刀光闪过,正在发射的投石机被拦腰斩断,咔嚓一声,坠落坑底。 见有人闯入搅局,永王李璘大怒,指挥虎贲军将士迎战。 白复长枪一振,杀入敌阵,左冲右突,如无人之境。 迎面交锋之人阴崖千,乃是崆峒好手,拳脚功夫过人。阴崖千虎吼一声,迅如狻猊,窜到白复面前。右手一个偷步冲拳,近身短打,轰向白复左颅。左手蛇形刁手,缠丝绕盘,以防白复反击。 白复腿腹收缩,如跳蚤蚱蜢般弹跃,瞬间移动。 白复离恨天牢狱三年,每日与跳蚤蚱蜢、蜘蛛壁虎为伴,闲来无事,日夜观察,竟发现这些微不足道的昆虫臭虫,竟然也有一身不逊狮虎的本事。受此启发,竟也创出数套功夫。 白复此时,手筋脚筋已续,巽坎二鼎真气环身,施展起来,得心易手,随心所欲,化腐朽为神奇。 连郦雪璇这般高手也赞不绝口,认为白复在武学上真是不世出的天才。 …… 阴崖千只觉眼前一花,不见白复踪影,心中警觉顿生。 白复擦身而过时,左肘一个肘锤,击中阴崖千胸前护心镜。白复仅用一成功力,就已经让护心镜碎裂。阴崖千倒翻而落、扑倒在地。 昆仑弟子赤亭口与阴崖千素来交好,见阴崖千生死不明,心中大急,拖动朴刀,飞扑而来。赤亭口七十二路昆仑披风刀法,在虎贲军中罕遇敌手。 赤亭口腾空而起,双手持刀,借助下坠之力,竖劈而下,力愈千钧。 白复也不减速,迎面疾冲,枪尖一划,顺着刀刃而上,在刀身上擦出一道火花。 赤亭口大骇,如此劈下,不等砍中白复,自己五指先断。此时,身在半空,招式用老,已无收刀转圜余地,赤亭口不得不撒手弃刀,空中强扭身躯,摔在尘土中。 白复手指一拨,朴刀横飞,插在赤亭口两裆之间。吓出赤亭口一身冷汗。 赤亭口心知肚明,白复手下留情。否则,稍微用力,这柄刀就会将自己钉在地上。传出江湖,昆仑掌门嫡传弟子竟死在平日爱刀之下,实在太过丢脸。 …… 虎贲诸将蜂拥而至,白复却凭空消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白复飞身跃入天坑。不过白复没有坠落,而是象大鸟一般,借助气流,在天坑上方滑翔出一个弧线,绕过拦截诸将,直扑永王李璘。 永王大惊,刚才白复离自己还甚远,忽然之间,竟来到眼前。 不过永王李璘并不担心,自从用阴邪手法盗取了白复的坎鼎真气后,李璘内息充盈,劲力强悍。 再按照白复写给杨亦蝉的武功秘籍日夜习练,武功大成,进入化境高手之列。诸皇子皇孙中,除了建宁王李倓,无人能与之争锋。 见到白复扑来,永王李璘狞笑一声,重心转移到左腿,右脚外扣,身形随即右转,右手翻腕,向上直刺,刷刷刷三个剑花,进攻白复双目。身形展开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云中沧海’从防守状态转入“峰峦叠翠”。 这两招正是白复当年在幽冥谷传给杨亦蝉的青城十三式! 要换成当年,不知会让白复多么心寒。 离恨天三年,让白复心如磐石,宛如重生,脱胎换骨。 过往种种,皆化尘烟。 …… 白复心无旁骛,长枪一挑,轻松破去“峰峦叠翠”这招。白复正要乘胜追击,永王一拳轰在枪身上,刚猛无比,将长枪荡开。此拳正是学自白复秘籍上的金刚伏魔拳。 少林拳法再配上坎鼎真气,这路拳法威猛无比。永王李璘在秋狩围猎时,曾凭借此拳法击毙过一头黑熊,拳法展开,虎虎生风,更加信心百倍。 金刚伏魔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降妖伏魔,威力无穷。拳脚貌似疯癫,但武者需内心澄明,禅心自守。如同屋外狂风暴雨,屋内一灯如豆。 金刚伏魔,最高境界不是毁天灭地,而是消除心魔妄念,在内心深处斩妖除魔。 永王李璘不通佛法,望文生意。拳法展开,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全情投入,显然没有领悟到此路拳法的精髓。 白复暗自好笑,长枪贴地一扫,正中永王李璘脚踝。李璘吃痛,顾脚不顾拳,下盘不稳,拳脚错乱,内息走岔,眼看就要跌倒。 永王李璘五名亲随手持利刃,抢攻合围,将白复的追杀拦截。 战斗至此,白复未杀一人。 见有人来救永王,白复眼中寒光一闪,再不容情。白复一个“怪蟒翻身”,枪出六合,迅疾如电,一枪毙命,洞穿五名亲随的咽喉。 五名亲随也是有数的高手,一招遇害,竟无还手之力。五人手捂咽喉,缓缓倒下,眼中流出不可思议之色。 五人以命为代价,换取了些许时间。永王李璘已经倒过气来,调匀内息。 永王李璘不敢正面对决,展开维摩诘身法,企图逃遁。身法展开,如蝴蝶翩翩,穿花绕树,潇洒不羁。 白复岂能让永王李璘溜走,枪尖一抖,无数枪花乍现!花开五瓣,雪花六出,虚虚实实,在永王李璘面前绽放,将其困在桃花阵中。 永王李璘连出五剑,剑剑扑空,处处碰壁,镜花水月,皆为虚幻。李璘大骇,暗道不妙。 焦头烂额中,白复杀机乍现,正是那日姜隐农枪刺牛虻的手法。枪花带刺,蕊中蜂蜇,枪尖儿挑破永王李璘铠甲,掀开甲片缝隙,破肤而入,血光乍现。 永王李璘连撤三步,希望避其锋芒,然后抢个先手,转守为攻。 白复枪如疾风,横空而出,连环追杀,故意避开永王李璘要害,枪枪见血,刀刀见肉。 永王李璘如被数只秃鹫嘴啄爪撕,生吞活剥。瞬间脸庞黥字,衣甲披红、血流如注、疼痛难忍。 坎鼎真气傍身,永王李璘本不至于如此狼狈。但身为皇子,养尊处优,很少面临生死之境。一旦遇上劲敌,身处险地,立刻内心崩塌,没有搏命拼杀的勇气,而是渴望亲兵侍卫救援。 白复身经百战,将兵法融入武道,不仅招式变化无穷,更善于利用强悍气势,摧毁对手心境。一旦被人夺境,道心失守,就会予取予夺,任人宰割。 己方虽然人数众多,但永王李璘感觉是一个人在困兽犹斗,孤立无援。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惊涛骇浪掀翻。筋疲力尽、苦苦挣扎、心塔崩塌。 永王李璘一咬牙,凝聚全身功力,剑尖蓝光一闪,剑芒乍现。 永王李璘嘶吼一声,剑芒化成一团光焰,疯狂反扑。试图凭借坎鼎无坚不摧的真气,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坎鼎真气,白复再熟悉不过,等得就是这个时刻! 白复冷笑一声,以攻对攻,毫不躲闪!白复枪如弩箭发机,暴风骤雨般,瞬间刺出数十枪。如同冰雹砸在屋檐之上,‘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是坎鼎真气,原生与剽窃,立判高下。 永王李璘的丹田坎鼎真气倾巢而出,寻找对手决战。白复巽鼎真气,应时而动,风卷残云,风行水上,将李璘的坎鼎真气吹散。 巽鼎大风过后,永王李璘释放的坎鼎真气如同一个个气泡,被绣花针一一戳破。白复抽丝剥茧,将李璘丹田内的坎鼎真气全部调出,一举歼灭。 不仅如此,白复坎巽两鼎真气,正合奇胜,形成螺旋劲气,乘胜追击,追亡逐北,攻入永王李璘丹田,一举将其丹田内的坎鼎鼎炉摧毁,废夺其功。 永王李璘内劲耗尽,身软力竭,抽剑一看,手中长剑被枪尖儿洞穿无数个小孔,密密麻麻、千疮百孔犹如蜂窝。 白复挥枪横扫,力愈千钧! “咔嚓” 永王李璘手中稀世名剑应声折断,化为凡铁。 白复腾空一跃,单手凌空一枪,挑落永王李璘头盔,一道疾光,直奔永王面门! 永王李璘惨叫一声,丢下断剑,双膝跪地,双手掩面! 白复枪尖停在永王李璘双目数寸处,轻轻颤动,引而不发。永王李璘浑身战栗,裤裆湿漉漉,被吓得屎尿并流。 白复横枪立马,杀气腾腾,宛如神魔,目光环视,虎贲诸将、亲随侍卫无人敢上前将永王救出。 白复轻蔑一笑,心道:“如此窝囊之辈,怎配做我敌手?! 你们这群皇子皇孙,平日自视于天、盛气凌人、作威作福,在我看来,皆是蝼蚁鼠辈!” 白复长枪破空,一道光芒闪过,永王李璘右手被齐腕斩断。永王惨叫一声,疼得满地打滚。 “滚!” 白复低吼一声。 永王侍从战战兢兢走上前,背起永王李璘,夺路而逃。 见主帅被废,天坑数百守军再无斗志,如落潮海水,抱头鼠窜,片刻之间,逃得无影无踪。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一代女皇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李煜 …… 白复和郦雪璇走近天坑,站在天坑边缘俯瞰谷底。 天坑大若两个马球场,四周是万丈绝壁,云雾缭绕。悬崖断岭,嵯峨险峻,气势磅礴。 坑底地面平坦,绿草成茵,灌木苍翠,林森木秀,幽深韵美,一条小路蜿蜒伸展,曲径通向一座院落,青砖碧瓦,竟似一座寺庙。上天鬼斧神工,人之渺小如斯。 寺庙中有数间房屋刚才被天坑守军毁损,断壁残垣。寺庙大火已被扑灭,现在还有少许浓烟。院落外有数十名蝼蚁大小的人影正在忙碌,救治伤者,修缮房屋。 白复和郦雪璇将轱辘绞车中的吊篮放下,乘坐吊篮,徐徐下降。 迎面进入一个巨大洞窟,洞窟百丈,亘古恢宏,深邃空阔,宛如天神巨殿。 洞内巨石嶙峋,峭壁斑驳,光影泄入,忽明忽暗,一道珍珠瀑从洞顶直落而下,似一条真龙直上青天。 洞中生洞,幽深如迷宫。吊篮几个起落,来到洞窟底部。 白复两人跃下吊篮,沿溪瀑直落而下,走出洞窟回望,洞窟如一座巨型石桥横跨在天坑之间。 从桥下仰视,拱孔高旷,白色天光犹如一条鲤鱼飞跃龙门。桥身青翠,藤蔓缠绕。万丈绝壁,峥嵘险峻,分明一座山,恰似一座桥。 走出洞窟,步入天坑底部。站在坑底仰望,天坑如同一个巨大的天井,天空呈十字型,当中悬一轮明月。四围悬崖峭壁,壁立千仞。青白色岩壁如刀砍斧削,零星灌木,猿猴难攀。竟似一座天生的牢狱。 远远看见一座院落,应是山顶所见的那座寺庙。 白郦二人沿着小路走过去,路旁野藤花草随心所欲,竞相勃发,林竹丛生,翠色欲滴。绿草成茵,修竹摇曳、潺潺小溪,逶逶迤迤,静静地流过嶙峋凹凸的山石,悄悄穿过簇生如发的翠丛。绿树葱葱,凉风习习,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之中。 靠近院落时,院落外面有数十名年长的宫女宦官正在奔走忙碌。为首一人,身型魁梧,佛门僧人装束。此人白眉垂肩,面色慈祥,太阳穴高鼓,泰岳横亘,气息沉稳,一看就是当世有数的高手。 高僧见到白复二人,稽首行礼,白复二人虽感差异,也赶忙回礼。 “吱”一声,院落的门打开了,一位身着黄裳的老妇人带领着数名宫女步出院落。 “陛下!”一见这老妇人,院落外宫女宦官层层叠叠、跪伏一地。 老妇人六旬年纪,云髪高盘,脸上略施粉黛,虽素衣粗布,身无钗饰,举手投足竟有君临天下之气势。 白复和郦雪璇虽不知这老妇人是何许人也,但被这气势所摄,心生敬仰,垂手躬身。 老妇人看见白复和郦雪璇,脸现微笑,踱步走来,点点头道:“你们来了!” 白复和郦雪璇两人一愣,不知这老妇人何出此言。 “跟我进屋说话。”老妇人的语音轻柔,但有不可抗拒之力,白复二人对望一眼,跟着老妇人步入院落之内。 屋内素雅,檀香冉冉,三人坐定,宫女们斟上三杯碧潭飘雪,茶香四溢。 老妇人打量着白郦二人,平和安详:“蛇蝎巢穴,百步之内,必有芝兰。乱世浩劫,八鼎现世,必有传人。剑魔独孤素之后,老身终于等到你们了。” 白复不知如何回复,拱手道:“敢问前辈,此言何意?” 老妇人笑道:“莫急,我且问你们,你俩身上可有坎鼎和巽鼎真气?” 白复一愣,道:“确如前辈所言,可您怎知?” 老妇人笑道:“因为我身上也有九鼎真气,故能感知你们的。不知你俩的真气如何得来?” 看到老妇人面容慈祥,白复心生亲近之感,边将自己二人的际遇娓娓道来。 老妇人听罢,半响不语,仰天长叹道:“天心难测,降大任于斯人也。” 老妇人对白复道:“朕遍阅古今史册,你是千古以来,不需要第九鼎就能导引出八鼎盘古之力的第一人。”。 “朕?”白复脱口而出。 “不错,朕就是武曌!” 老妇人此言一出,眼中光芒四射,俾睨天下。白复和郦雪璇大惊,连忙拜伏在地。 “快起来,快起来,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老妇人见状,连忙将两人扶起,神情回复原状。 “陛下,您不是?……”白复顿感困惑。 “呵呵,百姓了解的历史有几成是真实的?”老妇人无奈笑道:“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张柬之、崔玄暐等五大臣趁朕度天劫,武功暂时全失时,怂恿吾儿李显发动神龙政变,推翻武周政权。 他们将朕关在离恨天牢狱,怂恿显儿杀掉朕,可显儿毕竟是朕亲生,再加之天性软弱,不忍杀朕。 后来独孤素将朕救出离恨天,武三思强势崛起,与张柬之、崔玄暐等五大臣对抗。 此时,朕身体未愈,李武两家彼此立下誓言,让朕返回故乡利州,安享天年。而朕则交出皇权,还政与李唐宗庙。对外,则一致宣称朕驾崩归天。 朕平生快意恩仇,杀伐决断,但杀戮亦太多,不积福报。到晚年,对平生所作所为,常常检讨反思,到底功过几何?后世当如何评价朕这唯一的女皇帝? 如此甚好,母子不必反目。 显儿、旦儿、太平为了皇位争个你死我活,朕远在利州,眼不见,心不烦。 …… 没多久,显儿太子李重俊发动政变,杀了武三思之后,事败被杀;又过了几年,显儿突然驾崩,死因蹊跷,韦后一党攫取朝堂大权;没多久,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一党,拥立旦儿登基;再后来,李隆基登基,太平和李隆基姑侄相斗,太平自缢…… 李隆基大权巩固后,担心朕干政,将朕放逐于此。只因忌惮朕功力已慢慢恢复,独孤素在华山虎视眈眈,如芒在背,才不敢轻举妄动。 李隆基太小看朕了,若朕要夺他的皇位,只需重返洛阳,振臂一呼,就可将他撵下龙椅。 人老了,心就没这么大了。就像年轻时,喜吃荤腥,老了,最爱青菜白粥。 太平走后那一晚,朕彻夜未眠。朕只能说,这都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也是李家的命数,太宗先帝玄武门争位造的孽,怨不得旁人。 朕晚年勤修佛法,厌倦俗世人生,青灯礼佛,宁静欢喜。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 白复问道:“既然陛下远离庙堂,那永王会为何会带兵围攻天坑?” 武曌叹道:“庙堂哪里是说走就能走掉的?!李隆基这厮也当真是聪明,算准朕这几天再次度天劫,所以想从朕手里夺一样东西。” 白复好奇问道:“何为天劫?是武功尽失吗?” 武曌也好奇问道:“怎么问起天劫来了?李隆基如此兴师动众,你不关心他想要什么宝物吗?” 白复正色拱手道:“陛下之物,吾等贱民岂敢觊觎?” 武曌莞尔一笑,如少女般娇媚:“所以我说天意,有人绞尽脑汁求不得,有人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东西天命不归李隆基,它属于你!” “属于我?”白复鄂然。 第三百九十五章 螭龙鼎丹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人月圆·山中书事》张可久(元) …… 武曌默然点头。唤人打来一盆冰冽的井水,放在面前。盘膝打坐,片刻间,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淡黄的真气。这真气如有灵性,飘渺不定,慢慢地潜入井水中。真气与冰寒井水一遇,慢慢凝结成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金丹。 武曌久久看着这枚金丹,安静不语。最后叹了口气道:“日月当空,胜却人间无数。然,千里相伴,终须一别……” 武曌说罢,召唤白复到身旁,不容置疑地对白复说:“吞下去!” 未等白复反应,武曌出手,快如闪电,将金丹送入白复口中。 白复大骇,以白复今日之武功,竟然未来得及反应,可见武曌武功之高。白复只觉金丹入喉,瞬间化做一股冰冽寒泉,流入丹田脏腑之中。 郦雪璇忙问:“这是何物?” 武曌凄美一笑:“这就是第九鼎的鼎丹!” “什么?”白复和郦雪璇大惊。 “正如你们此前所知,盘古八鼎蕴含洪荒巨力,岂是人力所能驾驭。天下部落中最具智慧的八大长老以身殉鼎,铸造出第九鼎。 大禹通过第九鼎,向上天借出八鼎中蕴含的盘古开天辟地的力量,帮助人类统驭万物,从而移山填海,治水成功。 第九鼎却因为人类的智慧、灵性、鲜血、性命注入,在拥有了人类智慧的同时,也拥有了人类的人格,更继承了人类的私欲和残忍。 在拥有了这种开天辟地的力量之后,第九鼎再也不想归还向上天借出的盘古之力,期待统御盘古八鼎,永远拥有召唤诸神的力量。 于是,第九鼎将魔掌伸向了人类的首领,深深影响了大禹、夏桀、商纣等君王的心智。 …… 武王灭商后,废除以奴隶为人牲,祭祀九鼎的残暴祭祀仪式,将八鼎的盘古之力再次归还于天。 吕尚在封神台,销毁第九鼎,封印第九鼎的邪恶力量。 第九鼎封印后,所有人都以为将万世太平。然而,第九鼎的幽灵却没有被完 全灭除。 在商纣王鹿台自焚时,崇侯虎、费中和恶来三人趁乱,偷偷凿下了第九鼎鼎底的星云图、一侧鼎耳和一只鼎足,各自携带,分头潜逃。 第九鼎的一缕幽灵顺势遛出,渗入这三块鼎身残片,潜伏在人间角落,等待机会,诱惑着人类的私欲,挑选着商纣王般的下个宿主。 隋文帝杨坚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无意中获得了恶来当年偷走的九鼎残片——青铜铸成的螭龙鼎足。杨坚将这只螭龙雕琢成一枚青铜印玺,爱不释手。 隋炀帝杨广登基后,青铜螭龙印玺成为他最钟爱之物,形影不离。 隋炀帝杨广被宇文化及杀死后,青铜螭龙印玺经宇文化及、窦建德之手,最终流落到了隐太子李建成手里。 李建成的门客花拉子密将青铜螭龙印玺一分为二,以西域炼金术分别冶炼。用螭龙龙首,率先炼出一枚螭龙金丹。 剩余螭龙龙身,花拉子密试图炼出一套毗沙门天王的龙鳞战甲和一把绝世神兵。 螭龙金丹代表权力和权谋,龙鳞战甲和绝世神兵代表武力和战争。李建成若有这三件宝物加持,定能战胜秦王,顺利登基。 生死存亡之际,天策府率先发难,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掉隐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 为保太子血脉,花拉子密功亏一篑,只好放弃炼制战甲和绝世神兵,带着李建成仅剩的幼子连夜出京,逃亡西域。螭龙龙身从此不知下落。 李建成被杀后,螭龙金丹自然落入秦王李世民之手。 秦王拥有了螭龙金丹后,如虎添翼。荣登大宝,并吞海内,征伐四夷,横扫天下,被誉为‘天可汗’,成为千古一帝! 吾自太宗先帝手中无意得到螭龙金丹,披肝沥胆,忍辱负重,将魔门和佛门融会贯通,练成独尊八荒六合的武功,修成纵横天下的智慧。 群雄叩首,神魔慑服,威震环宇,成为千古第一女皇帝! 千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李唐后人,只知道盲目遵从先祖遗言,“据金丹,得天下。”却不知金丹乃指鼎丹。李家皇子一个接一个,服食江湖术士炼制的丹药,越吃命越短,愚不可及! …… 你刚才吞下去的这枚金丹就是螭龙金丹,也就是第九鼎的鼎丹! 持有此丹,如同得到第九鼎加持。每日用螭龙金丹吞吐修炼,就能重新导引出盘古之力,可获无上神通和智慧。 但第九鼎包含了人类的灵性,也包含了人类的欲望和残忍,是福是祸,祥与不祥,要看持有人的修为和造化。 第九鼎鼎丹入体,如道心种魔,明日乱大唐者必是你白复!江山代有豪杰出,各扰生民數百年!未来天下如何,就看百姓的造化啦!” 白复一听,头都大了,鼎丹入体,魔种入身,如同遁入魔门,将来如何自处? 武曌似乎读懂白复内心,笑道:“人心中有光明,人心中亦有黑暗。如同白天与黑夜,是事物的两面。 光明如良知,能增长智慧,明禅悟道;黑暗是力量之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圣贤治国,不是要消灭黑暗,而是不要让黑暗夺走光明。就像《易经·明夷卦》的启示,倘若某位君王一心想消灭天下所有的黑暗和罪恶,恐怕就是最大的黑暗与罪恶。 阳光的颜色不是无色,而是世间所有颜色的混合色。 唯有道心种魔,阴阳平衡,‘得中’方是久长之道。 正如《尚书.大禹谟》所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武学、治国莫不如是。” 武曌语气由弱转强,说到最后,长身而起,在屋内踱来踱去,满脸红光,激奋高昂。 第三百九十六章 尘封往事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已亥岁》曹松(唐) …… 武曌语气由弱转强,说到最后,长身而起,在屋内踱来踱去,满脸红光,激奋高昂。 说到口干时,端起茶杯,突然瞥见郦雪璇的侧脸。武曌灵光突现,急声问道:“你是太平什么人?” 郦雪璇闻此,眼圈一红,低声啜泣:“她是我的外婆!” 白复一愣。他仅知郦雪璇乃是师父青玄掌门独女,其母家族却未曾听闻。 武曌跌坐在榻上,呆立当场,缓过来后,将雪璇搂入怀中,抚摸着雪璇的头发,喜极而泣:“让太姥姥看看,真像,像极了你娘十六岁的模样!” 两人抱头痛哭。此时的武曌已无帝王的架势,如天下所有老人家一般慈爱。 听完郦雪璇讲完她的经历,武曌叹道:“当年,所有皇子皇孙中,我最疼爱你母亲薛照,也是唯一一个带在身边的孙辈。 你师父殊儿是我当年最喜欢的女官,她和你母亲从小玩到大,情同姐妹。 当年我一度想传位给太平。除了显儿、旦儿太过懦弱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第三代孙辈中,你母亲最像我,是我隔代指定的储君。而你师父就是我给她培养的宰辅。 若是如此,武周就将改写天下女人的命运!一代一代由女主临朝,统御天下,泽被苍生! ‘乾坤’,本为‘坤乾’!《周易》之前的《连山易》、《归藏易》中,坤卦才是天下第一卦,排在乾卦之前。女主君临,亦无不可。 没想到,命里注定,让你母亲遇见了邓弼,也就是后来的青玄掌门。”说到这里,武曌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白复。 “当时,太平正为自己的仕途积蓄德行。折节下士,尤其是对于那些贫寒落魄的读书人,太平更是慷慨解囊,馈赠钱帛,让这些寒门士子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邓弼正是在此类资助下,从巴蜀北上,赴京赶考。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金銮殿上见他的情景。这个年轻人神采内融,不杂风尘,銮章凤姿,仪度翩翩。大明宫上,七步成诗,针砭时弊,锦绣文章,飞文染翰,连狄阁老等宰辅都赞不绝口。 朕钦点他为当年新科状元! 这次殿试,照儿一直陪伴在朕的身旁,被邓弼才学风度吸引,一见钟情。从此,死缠烂打,生磨硬泡,最终感动邓弼,坠入爱河。 换做他人,这原本是一桩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佳话。 然而,邓弼和殊儿两家为世交,两人虽不认识,但幼时就已定下婚约。殊儿是邓弼未过门儿的媳妇儿。 邓弼入京,一方面是为赶考,一方面是为迎娶殊儿。 你师父殊儿羞愤难当,闺友夫婿,两难责备。羞臊之下,远赴峨眉,遁入空门。殊儿虽无半点过错,但爱情这东西勉强不得,朕也无法干预。 …… 太平和照儿都很象我,但不是我。没有经历过蝼蚁上位的劫难,也就无福磨砺出上位者的心性和智慧。 嗜欲深者天机浅! 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不顾,不惜破坏多年经营的形象。控制不了情绪和欲望的女人,焉能成为帝君?! 于是朕终于对照儿失望,打消了隔代指定的念头。 后来太平和武承嗣皆不成器,在狄阁老的力荐下,朕立显儿为储君。 …… 原以为佳偶天成。可是孽缘就是孽缘,更怪我平日太宠溺照儿了。得到的太容易,就太不容易珍惜! 两人婚后,邓弼入翰林,拜狄阁老为师,博览群书,正是个人精进的大好时机,照儿却嫌他整日埋首经纶,无法陪伴身旁。时间一久,顿觉平淡无趣,两人嫌隙渐生。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许多年,照儿才怀上你。两人老来得子,欣喜若狂。这本是两人修复关系的最好时刻,但此时,也是太平和李隆基两大阵营相斗,最微妙也最危险的时刻。稍有不慎,擦枪走火,皇室内乱,同室操戈,杀戮攻战,身死族灭。 你爹不得不投身到调和太平和李隆基姑侄矛盾之中,通宵达旦,日理万机,全力以赴。一时间顾不上你娘,关爱不够,照顾不周。你娘生下你之后,体弱多病,产后忧郁,对你爹愈发不满,伤心失望,彻底绝望,埋下祸根。 …… 从太平的角度来看,你爹堪称佳婿。太平一党,虽然人数众多,但都是趋炎附势之辈,没有几人有王佐之才。 你爹娶了照儿以后,全力辅佐太平,成为太平麾下最具智慧谋略之人。 太平的身份地位、朝堂经验,再加上你爹的文韬武略,两人联手,纵横捭阖。 显儿执政后,对韦后言听计从,韦后垂帘听政,韦党权倾朝野。显儿忌惮太平和旦儿,防范过度。太平和旦儿不得不韬光养晦,夹缝中生存。 你爹慧眼识人,认为旦儿诸子中,李家三郎虽为庶出,但英武果敢,雄才大略,可堪重任,建议太平与之联手。 太平从此对李隆基刻意栽培,暗中扶持,提供大量钱帛。李隆基不负所望,迅速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暗中结交北门禁军,与万骑营的中层将领,如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等人,结成莫逆之交。 除结交禁军之外,李隆基还借助太平举荐官吏的权力,结纳了一批心腹之士。如朝邑县尉刘幽求、苑总监钟绍京、尚衣奉御王崇晔、利仁府折冲麻嗣宗等人。 显儿意外驾崩后,韦后一党攫取朝堂大权,太平和旦儿性命岌岌可危。在你爹的幕后策划下,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一党,拥立旦儿登基; 再后来,李隆基登基,太平和李隆基一同站到了权力之巅,从盟友变成政敌。 唐隆政变中,你爹曾与李隆基并肩作战,友谊深厚,对其信任欣赏,不建议太平和李隆基姑侄相斗,以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试图利用太上皇旦儿的影响力,调和姑侄矛盾。 李隆基最为忌惮的就是你爹,有了你爹辅佐太平,他虽身为帝王,依然无计可施,每日殚精竭虑。 在旦儿看来,你爹是太平和李隆基姑侄的缓冲带。但在李隆基眼里,你爹就是太平的终极杀招。一旦姑侄撕破脸,生死相搏,因为你娘的关系,你爹一定会选择站在太平一边。 至高权力的诱惑,让李隆基舍弃亲情友谊,无所不用其极。 李隆基使出美男计,利用你娘闺阁空虚、芳心寂寞,派花间派传人诱惑你娘,让其另觅新欢,闯下无法弥补的祸。 你爹一怒之下,带着襁褓中的你,挂印而去,朝野震惊。 没有你爹辅佐,单打独斗,太平不是李隆基对手,没等发动政变,就被李隆基率先发难,逼入死角。 先天二年七月,李隆基命龙武将军王毛仲率万骑卫士埋伏在虔化门,杀掉太平一党的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右羽林将军李慈。 随后,李隆基亲自出马,率兵从武德殿一路冲进朝堂,迅速捕杀了萧至忠、岑羲、贾膺福、李猷等人。 太平被逼自缢……” …… 说到这里,武瞾长长叹了口气,沉默许久,才继续说下去: “你爹离开长安前,曾经与李隆基有过君子协定。姑侄争斗,不管谁最后君临天下,若一方认输,愿意交出权力,退出朝堂,远遁江湖,赢者不可斩尽杀绝。 你爹智勇双全,如果说有弱点,弱点就是不够狠辣。说到底,还是一个寒门读书人。有些事,一厢情愿。 权力的争斗,从来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李隆基政变成功后,斩草除根。除薛崇简外,将太平其余几子,连同党羽全部诛杀,屠戮殆尽。包括你娘! 你爹得知后,悔恨交加,登上峨眉,将你托付给殊儿。然后杀回长安,单枪匹马,刺杀李隆基。 李隆基防守严密,你爹数次行刺未果。李隆基发下海捕文书,通缉你爹。太平余党和绿林帮派暗中保护,你爹也安然无恙。 两人一明一暗,僵持不下,不死不休! 此时,草原铁骑叩边,边境狼烟四起,高力士通过徐太傅,动员独孤、长孙等世家大族出面调停,辅之大义,你爹才偃旗息鼓,遁入道门,镇守青城。 从此与李唐王室,划疆而治,各司其职,互不节制。 第三百九十七章 最远辰星 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 四望无烟火,但见林与丘。 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 雚蒲竟广泽,葭苇夹长流。 日夕凉风发,翩翩漂吾舟。 寒蝉在树鸣,鹳鹄摩天游。 客子多悲伤,泪下不可收。 朝入谯郡界,旷然消人忧。 鸡鸣达四境,黍稷盈原畴。 馆宅充廛里,士女满庄馗。 自非圣贤国,谁能享斯休? 诗人美乐土,虽客犹愿留。 ——《从军诗》王粲〔两汉〕 …… 武曌对白复道:“这就是为何李隆基一直对你心有芥蒂的原因。倘若你再成为下一个邓弼,他如何吃得消?” 武曌说罢,白复和郦雪璇瞠目结舌。 白复遥想当年,师父青玄掌门单枪匹马,单挑大唐皇帝,是何等的勇武气概!盖世英雄,令人神往。 郦雪璇却是另一番感受。 郦雪璇也是直到今日,才完全获悉父母当年往事,也才明白为何师父常常在月凉如水的时候,一声叹息。 情感的纠葛,让父亲、母亲和师父,无一人幸福快乐。可见情之一物,为人生八苦之首,让人红尘深陷,不得解脱。 …… 接下来的两日,武瞾又讲了许多当年往事,既有治国理政之道,也有人生哲思感悟,让白郦二人收益良多。 往事如烟,武瞾叹道:“人生就是大闹一场,飘然而去。” …… 临行前一晚,用过晚膳,武曌带着白郦二人进入寺庙,邀请白眉高僧为两人讲经说法。 武曌从佛龛上取出一个宝匣,交给郦雪璇,道:“匣内所装的经书是《金刚伏魔经》孤本,是玄奘大师根据天竺国带来贝叶经译出。 《金刚伏魔经》是佛门至高至尊至无上之宝,奥妙精深,蕴含着佛陀的无穷法力和广大神通。 今日我将此经传给你,并请禅宗祖师为你俩弘法,希望你们能终身参悟修习,明心见性,超越三界,获得无上法门。 复儿,你第九鼎鼎丹入体,在借助其修炼的同时,更要防止被其蛊惑。时时修行《金刚伏魔经》,日日不断之功,能帮助你固守道心,斩妖除魔。” 白郦二人赶忙应允。 白眉高僧点点头,盘坐蒲团,为两人讲经说法,开经释意。 …… 翌日一早,白郦二人拜别武瞾。郦雪璇跪伏在武瞾怀中,泣不成声。 按照侍从的指点,两人从谷底一侧的“一线天”峡谷中步出天坑。这“一线天”造型也甚是奥妙,宛如一条锦鲤由湖面跃入碧天,果然是龙兴之地。 白郦二人进入天坑虽才三天,但恍如隔世。 两人出谷后,回望峡谷谷口,谷口峭壁宛如一张巨猿的面孔,山上两个洞窟是巨猿深邃的双眼,远眺长安。突出的岩壁如巨猿的面颊,伟岸苍茫,志在千里。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武曌选此归隐,其志高远。 多年以后,此地改名为“武隆”,纪念一代女皇则天大帝在此修行,可惜当地的百姓已经不知该地名的来历了。 …… 走出“天福官驿”的驿站,走上官道。眼前是一条分岔路,一条通往渝州,一条折返回益州。官道两旁,竹林茂盛,迎风招展。 此时,已近黄昏,彩霞满天。风穿竹林,凉意习习。 对望一眼后,郦雪璇轻叹道:“复师兄,得知当年往事后,这几日我心里难过,挂念师父和峨眉了。怕是不能再陪你出蜀了。” 白复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表明心迹,道:“郦师妹,我……蜀道漫漫,我想此生与你相伴!” 郦雪璇避开白复目光,低头不语。 白复犹豫片刻,良久才开口。把当年郦雪璇生辰,自己所赠水火囚龙剑被杨亦蝉掉包之事,原原本本讲述。 白复目光炽热,言辞恳切,道:“郦师妹,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你了。” 郦雪璇轻叹一声,眼中泪光闪动:“复师兄,也许这就是命吧,让我们有缘无份。那年生辰之后,我已在佛前发下重誓,皈依佛门,今生青灯古佛。” 白复心中苦涩,挽留哀劝。 郦雪璇摇摇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道:“复师兄,我下这个决定不容易,你……你就不要再勉强我了。” 白复呆如石雕,茫然无措,任凭心中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郦雪璇泪如雨下,心如刀割,暗道:“复师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别再挽留了。我怕我会忍不住,与你浪迹天涯,不管不顾……” 两人久久凝视,相顾无言,泪流双颊。 …… 过了许久,郦雪璇率先打破沉默,她抬头望向白复,道:“蜀道艰险,复兄保重!” 白复点点头,爱怜地看着郦雪璇,道:“郦师妹,我此去投军,前途未卜,也不知何年何月再回青城。 你有机会,替我常去师父那里扫扫墓,上上香吧。他的夙愿,我会替他老人家完成。” 两人依依不舍,不忍道别。 夕阳西下,郦雪璇一人双马,沿着栈道独自西行。白复看着郦雪璇越走越远,身影消瘦单薄,最终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消失在茫茫林海…… 白复翻身上马,秋风瑟瑟,宝剑啾鸣,人马徘徊良久,不肯离去。 白复目光笃定坚毅,一夹马腹,疾风人立而起,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 郦雪璇一走,白复失魂落魄,整日空落落的,一连数日,一句话不说,一人双马,埋头赶路。 数日后,抵达渝州,从这里登船,沿长江而下。 大江帮弟子早已在码头恭候多时,牵马上船,将白复安顿妥帖。 解开缆绳,扬起风帆,大江帮的大船航行开去,奔向远方。 …… 暮色苍茫,白复盘坐在船头,远眺天际,江风掠过,漫天繁星扑面而来。 白复手抚玄铁厚背刀,感慨万千。当年独孤剑魔传自己刀法时,自己以擅长剑法为由,差点拒绝剑魔的一番美意。 自己右手拇指已断,已无法用剑。左手剑依然在熟悉过程中,尚不纯熟,若遇高手,胜负难料。 刀法走刚猛雄霸的路子,相对剑法,招式简单,强调实用,花俏要少许多。右手拇指残缺,对刀法的施展影响要小很多。 白复学过的刀法并不多,只能将剑法中的招式化繁为简,化虚为实,借鉴用之。 白复效仿离恨天,心中将设想的刀法演练。黑夜如同蓝丝绒的幕布,白复化身两人,在幕布上腾挪跳跃,劈斩砍刺。 冥想到巅峰时,“飓风灭魂”刀意出现在脑海。白复只觉浑身充满力量,不可遏止。白复一跃而起,如天神临凡,双手高举玄铁厚背刀,一刀凌空劈下。 巽坎二鼎真气透刀而出,江面出现一道水线,如鲨鱼鳍破浪前冲,披荆斩棘。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夔门天险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阁夜杜甫 …… 第二天一早,船只向瞿塘峡出发。一进峡口,两岸的群山迎面而来,逼近船身。 江岸两边尽是大石,江面像开锅水一样,沸腾翻滚,船身晃动,摇摆不定。坐船客人常常禁不住这种颠簸,附身船舷,呕吐不止。 舟行五六里后,白复座船来到黑石河滩。 这里山势陡峭,河道狭窄,浩浩荡荡的江水冲至这里,被江岸崖壁所阻,江中几座巨大黑色礁石,剑戟林立,与江水对撞冲击,激起万丈怒涛。 江水咆哮如雷,惊涛拍岸,浪遏飞舟,向下游倾泻狂奔。 …… 白复看着江水,电光火石间,一幅画面跃入脑海。 此情此景,与坎鼎身上八幅山水画中的一幅完全一致。白复如被雷击,震撼触动。 天堑险途,身临其境,方有触目惊心,振聋发聩之感。 仔细观察,江面之所以从一马平川到雷霆万钧,原因就在于水面的落差河道的狭窄,江岸和江中礁石怪石嶙峋。 水还是那一江水,势却已经变成千仞滚石之势。 白复深谙兵法,结合忠嗣师父所传阵法,见之大悟。 即便是普通的军队,倘若能善用地形地貌,形成军争合围之形,也能形成强悍气势,围歼十数倍之敌。 从兵家的角度来看,夔门就是一个天然的九宫八卦阵,江岸和江中礁石就是占据坎离等位置的防御军队,如枪矛军重甲盾牌军弓弩军投石军。 滚滚而下的江水就是冲锋陷阵的前锋部队,如重甲骑兵骁骑兵。 一旦将敌军困在九宫八卦阵中,防御军队如同铁拳坚盾,通过阵型变化,依靠坚固的防守,顶住敌军一波一波的冲锋,最终化解敌军的进攻; 重甲骑兵等攻击部队待敌军被防御体系消耗,三鼓力竭时,如决堤洪水,出鞘尖刀,从变化的阵型中杀出,冲刷洗涤,荡尽仇寇。 大江奔腾,如同两军冲杀,白复如同进入兵域窍穴,受益良多。 …… 阵法如厮,武学亦如。 江水在河道百曲河床落差暗礁林立的影响下,形成一个个漩涡,时隐时现。 漩涡将柔顺若绸的江水变成凶悍霸道的绞肉机括,小到树木牲畜,大到房屋船舶,一旦陷入漩涡,立时粉碎,化为齑粉。 白复双手呈阴阳双鱼状,模拟漩涡旋转的形状角度速度,操控坎巽两鼎真气。 坎巽真气在白复掌心中,如双鱼旋转,时缓时疾。 白复对大江帮的弟子耳语几句,此人挥动流星锤,攻向白复。 白复双掌一搅,坎巽双鱼如漩涡旋转,巨大的压力将流星铜锤碾成一块铜饼。 白复又惊又喜,没想到漩涡劲气竟有如此威力。 白复虎鹤双形,在船头甲板上,将青城长拳徐徐展开。青城长拳是青城的入门功夫,效法白鹤亮翅,讲究轻盈灵动。 白复反其道而行之,越打越慢。脚步弧形盘旋,双掌化凌厉为圆融。脚转身随,静水流深,暗流涌动;双掌漩涡,时隐时现,暗藏杀机,力愈千钧。 大江帮弟子看的瞠目结舌。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无论腾挪躲闪,还是技击进攻,寻常武功都是追求突破速度极限,越快越好。而白复这套掌法,由快渐缓,越打越慢,越慢拳劲越重,缩地成寸,亦难躲闪。 机缘难得,这名弟子赶忙在心中默记白复拳脚招式。 静水流深,掌法展开,白复感觉自己竟然能在运动中禅定,心随意转,浑身舒泰。若能加以改进,就能将拳脚身法变成修炼内功的法门。 白复将双掌距离拉大,两臂张开抡圆,真气运行范围扩大,坎巽真气双鱼旋转,如同从虚空中破开一扇圆形拱门。门内风声呼啸,巽鼎真气形成的漩涡,竟变成了一条风道。 白复脚踩遁甲奇步,窜入金色拱门,消失不见,移形换影,瞬间出现在一丈之外。 如将坎巽两鼎真气运用在奇门遁甲上,掇山理水,形成的障眼法如同迷宫洞窟。虽然只有眨眼瞬间,但高手相争,这一瞬间足以决定生死。 易经中,坎代表水,巽代表风。 老天仿佛知道白复身具坎巽两鼎真气。山重水复,风声再起。 船只驶入瞿塘峡中段,江面开阔。一阵疾风从峡口涌出,在江心旋转,风中亦有漩涡。漩涡越转越快,风圈越转越大,形成龙卷飓风,如长鲸汲水,将江水卷上云端。场面恢弘,日月无光。 白复是第一次见龙卷风,由惊奇到恐惧,由恐惧到震撼。 巽坎两鼎乃是盘古开天辟地之物,蕴含宇宙奥妙,见此毁天灭地的风暴,立生感应。 白复心随意转,坎巽真气游走全身,以脊柱为轴心,如龙卷风般旋转。白复身处飓风风眼,只觉汗毛乍竖,浑身激灵,一股凌冽强悍的气劲从脚心涌泉穴而上,贯穿脊椎,直奔头顶百会穴。 白复双腿一搅,双手合拳,龙卷旋转,冲天而起。如同投石器投掷出的一枚巨石,旋转翻滚中,砸向对岸。 白复形如箭矢,撞向岸边一棵粗壮的云杉。云杉高耸入云,盘根错节,但却经不起白复一撞。“咔嚓”一声,断为两截。伞盖般的树冠跌入江面。 白复从树林中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尘,内观脏腑,外查周身,除衣衫破烂外,身体毫发无损。 效仿龙卷飓风这一式,白复将自己变成了武器,而且是威力无比的终极武器。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瞿塘峡这一段水路,让白复收益良多。 第三百九十九章 悬棺之谜 …… 忽惊巫峡尾,岩腹有穿圹。 仰见天苍苍,石室开南向。 宣尼古庙宇,丛木作帏帐。 铁楯横半空,俯瞰不计丈。 古人谁架构,下有不测浪。 石窦见天囷,瓦棺悲古葬。 …… 节选自出峡苏轼 …… 白复从白帝城登船后,一直少言寡语。大江帮弟子只知白复身份尊贵,不知白复武功如此之高。 白复上船后,更换衣衫。趁白复休息间隙,见白复年龄相仿平易近人,大江帮几名弟子斗胆上前请教。 大江帮几名弟子朴实无华,一路上对白复照顾有加,白复心生好感,借机回报。这些大江帮弟子以前都是三峡两岸寻常的渔家子弟,操舟弄船是一把好手,但功夫甚弱。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白复让这几名弟子拉开架势,指点一二。 “我曾经在少林寺小住过几日,有幸得到几位高僧的指点。少林拳法讲究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站如松,就是脚下生根。将一身重量卸下来,从脚底放出,钉在地面。站桩如松柏翠竹,入地三尺。风入松林,苍松迎客。有人拳脚攻向你,只有脚下生根,才能格挡横架,受力后不留己身,将力量全部卸去。 平日站桩,先垂手无极而立,后抱球成混圆,一斜出三体,托婴伏虎,独立守神…… 每日勤加练习,时日一长,功夫自生。 坐如钟。什么是钟?胸骨肋骨,上窄下宽,就是钟形。脊椎是钟摆,尾椎就是钟摆头。 练功讲究摇钟,以摆带钟,脊椎带胸肋骨动,五脏由悬垂入动摇,相互搓摩,气血行开。我们道门管这叫摇子午。 摇钟功夫又叫金钟罩,练至化境,临战对敌,心随意转,肌肉立生感应, 这才是真正的金钟罩。可不是街头卖艺,光着膀子,让人拿着钢刀铁棍一阵乱砍。” 大江帮几名弟子听着有趣,哈哈大笑,才明白内行门道。 白复继续说道:“行如风。此风不是狂风暴雨,更不是斜风细雨,而是旋风。旋字讲究在五趾上,脚趾一拧,劲往内旋,直出有横劲,既快且稳。若风,无孔不入。” 白复让一名大江帮的弟子伸出脚来,让其脚趾尽力往上翘。此时脚心能摸出一条斜筋。 白复道:“此筋为木象。行如风就是风摇木。脚踩实地,五趾抓地,这筋就动了。少林练拳,讲究脚底下有根丝。丝不动,功不成。 我们青城的步伐,异曲同工。道门的步叫禹步,讲究是一脚抻一脚,两根丝抻作一根丝。步伐练至化境,平地走路,若凌空过崖。” 白复说的挺玄乎,几名弟子欣喜若狂,抓耳挠腮,请白复进一步指点。 白复摇摇头道:“拳脚功夫你们还可以通过日夜勤练,不断进步。但轻身功夫,你们现在练已经迟了。 上乘轻身,都是在孩童没学走路前,由师父掰着两胯骨抻拉,还有拉伸脊椎,目的在于让髋骶骨不长死,骨缝间活动量大,此处不稳定,将来筋就会长得更加粗壮,以便加强关节稳定。 玄门弟子童子功两三年的基础,长成后苦练十年也做不到。 唐军将士总计百万,但真正的武学高手并不多。因为大唐募兵,大部分都是从农家子弟中招募,此时兵员已经成人,学不了上乘武功,只能学些粗浅的刀枪功夫,死面蒸馒头凑活着用。” 白复说完,大江帮的弟子们长吁短叹,纷纷羡慕白复从小在名门大派长大。 白复想起少年时在青城练武,好高骛远,羡慕少林等中原武林。现在想想,真是年少无知,辜负了不少时光。 想起当年师父一招一式传授功夫,不厌其烦,反复指点。此情此景,仿佛就在昨天。 总以为一切皆有时间,没想到人生无常。往事如烟,随风而逝,白复长叹一声,黯然神伤…… …… 大江帮为首一名叫阮舟行的弟子对白复躬身施礼,道:“白少侠,您来自青城道陵天师门下。瞿塘峡最近有妖人作祟,还请白少侠带领我们降妖除魔!” 白复哑然失笑,道:“我只懂武功,化符捉妖这类功夫,我可没学过。” 阮舟行目光炯炯道:“您武功盖世,一定能帮我们除此妖孽!” 大江帮其余弟子异口同声道:“还请白少侠带领我们降妖除魔!” 白复无奈道:“好吧,你们说说看,我看能否尽些绵薄之力。” 阮舟行大喜,道:“多谢白少侠援手,此事跟三峡远古传说有关。 三峡中石壁千万仞,飞鸟悬猿不可及之处,有无数洞穴,悬置棺椁,棺椁或大或小,历历可数。三峡人家口口相传,这些棺椁存在已有千年之久。我们谓之仙人棺椁,亦称为悬棺。悬棺洞穴为“仙馆”,悬棺葬为“地仙之墓”。这些棺椁有单棺,有群棺,有的似木船,有的似风箱......。 据说三峡高崖距离九天仙境最近,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子孙便将祖先尸骨放入船形棺椁,安葬在高不可攀的悬岩绝壁之上,宛若进入云雾飘绕的神仙境界,既可避鬼怪的干扰,又可以高高地瞻仰祖先,为祖先普渡灵魂,助其飞升成仙。 三峡后世子弟写诗纪念先祖:“自古流传棺木岩,鸟鸣猿啼动人情,雪飘草木山戴孝,风吹松杉树举哀,春到百花呈奠礼,夜来明月照灵台,不知亡者何朝代?棺木七副洞穴埋。” 三峡主流上起夔州瞿塘峡,下至西陵峡口,千年以来,先后发现的著名悬棺点有十余处: 赤岬山兵书匣;夔门南岸峭岩间的粉壁堂;瞿塘峡南岸绝壁上的黄金洞;瞿塘峡北岸赤甲山岩石裂缝处的风箱峡;风箱峡斜对面的南岸半岩间的盔甲洞;西陵峡南岸峭壁上的铁棺峡;西陵峡秭归境北岸的兵书宝剑峡。 百年来,这里流传着一句童谣:“三峡险江滩,绝壁悬棺椁,金银千百万,舍命亦难得!” 其中赤岬山兵书匣和西陵峡的兵书宝剑峡最为传奇:相传诸葛孔明西征入蜀时,路过三峡,将他亲撰的铁卷兵书两部和一柄宝剑,藏于江边难于攀登的峭壁之上,让后世有胆略的勇士去取。 由于悬棺皆安置在悬崖峭壁上,猿猴难攀,棺中究竟有没有金银财宝宝剑兵书,无人知晓。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一件怪事,每到夜晚,峭壁悬棺处鬼火四溢,鬼影绰绰,深夜聆听,半空中隐约有妖言鬼语飘来,叽哩哇啦,不知何意。 白天再看这些悬棺,许多棺椁竟被掀开,棺材盖凌乱,甚至丢入江中,飘至下游滩涂。 老人们都诚惶诚恐,言说道,青城山鬼戒碑被毁,鬼蜮中的妖魔现世作乱。悬棺中未能飞升的僵尸复活,为祸人间,三峡一带,大难将至。” 白复不解问道:“为何你们不怀疑有人盗墓呢?你刚才不是也说,棺椁中可能陪葬有金银财宝吗? 若效仿深山采药人,从山顶悬垂一条绳索而下,不就可以进入岩缝洞穴,盗掘棺椁吗?” 阮舟行道:“少侠,您到了岩壁处便知。这些悬棺皆安置于千仞绝壁上,山顶光秃,皆为砂砾,寸草不生。莫说绑缚绳索的大树,连能栓绳的大石头都没有一块。如何能垂绳而下?” “啊?!”白复一愣,方才意识到此事蹊跷棘手。 第四百章 摸金校尉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阁夜杜甫 …… 大江帮弟子将座船行驶到瞿塘峡左岸,泊舟崖侧悬棺藏处,白复抬头一看,悬崖陡峭,壁立数百丈,飞鸟不能栖。崖穴间高不可升,有一黑色之物插在崖间,远见长数尺,如同黑色木炭。 座船继续行驶数百米,赤岬山下风箱峡,千仞绝壁上,悬棺迭置如鸟居巢穴,密密麻麻、层层垒垒。这些悬棺形如木匣、风箱,仰望色如朽木。 这些悬棺看似杂乱,零零散散,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在崖壁上交错纵横、错落分布,实含奇门遁甲之奥秘,正是墓葬风水中的雁渡寒潭布局,正所谓雁翎纵横、9转千回。 白复对墓葬风水只是略知一二,不知悬棺做此布局有何讲究,目的为何。 白复仔细观察,这些悬棺葬有数种安置方式:一是“木桩架壑式”,将棺木一头置于岩洞中,另一头则架于绝壁的木桩之上。二是“天然洞式”,将天然岩洞或岩缝修整,置棺其内。三是“人工开凿式”,在临江崖壁之上开凿横龛或方洞,置棺其内。四是“悬崖木桩式”,在崖壁上开凿横向数个小方孔、嵌入木桩,然后置棺其上…… 白复问道:“这些悬棺是怎样搁置上去的?” 阮舟行回道:“据老人讲,方法有三:若山顶有合围大树或巨石,则自山顶垂绳,于临江崖壁半肋凿龛,从山顶悬索下柩。 二是沿岩壁修道凿穴,将死者葬于洞穴,葬后将其通道毁掉。三是从山脚用木搭架,用辘轳绞盘升降,将棺木置于洞穴中,葬后将木架撤掉……” 近日事发悬棺葬,山顶皆无合围大树或巨石,无法悬索垂绳;白天查勘,也无用木搭架,修筑鸟道栈道的痕迹;而且岩壁平滑坚硬,攀援用的飞虎抓等钩锁也无下脚之处。 对岸高山倒是有不少松柏巨树,但带绳钩弩从对岸射来,如同飞虎爪一般,无法射入岩壁固定。所以说,两岸唯有飞鸟能渡。” 说到这里,白复心念一动,暗道:“寻常飞虎爪、带绳钩弩固然无效,但唐门的雪蛛索、壁虎爪等依靠粘性的攀援工具未尝不能。” 白复对阮舟行道:“咱们在附近泊船,先不走了,今晚夜探悬棺葬!” 暮色降临,白复和阮舟行、阮江流兄弟,操持一叶扁舟,来到瞿塘峡南岸夔门附近。这里的悬棺群尚未被妖人祸害。 阮氏兄弟船技过人,操舟如驭马车。在夔门奔腾的江水中,如履平地。找到隐秘角落,借助水流洄旋,悬停泊船,隐蔽起来。 寒鸦归巢时分,弩箭破空之声传来。白复抬头,只见两支带绳弩箭从瞿塘峡北岸崖顶射出,射向南岸悬棺上方岩壁。 “啪”一声,牢牢粘在岩壁上。大江两岸横空连接起两条绳索。 白复所料无误,带绳弩箭果然是唐门的雪蛛索。 几名黑衣人顺索道滑过江面,来到对岸悬棺上方岩壁。黑衣人口衔夜明珠,借助微弱光芒,在岩壁缝隙中敲入几枚楔子,牢牢固定后,将绳索绑在楔子上,垂索而下,来到岩壁悬棺群,三人一组,分成四组,落在棺椁上。 阮氏兄弟见之,恍然大悟。鬼火四溢,鬼影绰绰之说,不攻自破。 白复却不敢掉以轻心,反倒更加警觉。他在崖下看的分明,这些黑衣人显然不是寻常盗墓人。他们盗掘哪部棺椁,不是任性而为,实有讲究。所挑选的棺椁,从远处来看,暗合二十八星宿方位,竟是飞凫扑鱼之图。 只见岩壁上亮起火光,三长一短,四组黑衣人同时动手。 东向方位,黑衣人将木蛟方位的棺椁扔下悬崖;南向方位,将木犴方位棺椁下方的横木推入凿洞;西向方位,将木狼方位的棺椁盖掀开;北向方位,将木獬方位的棺椁推入凿龛。 只听“轰轰轰”辘轳绞盘之声,绝壁上十数个悬棺有升有降,“之”形错落移动。 悬棺群正中位置,距离江面百丈之处的悬崖峭壁上,一扇隐秘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马车大小的洞穴。 黑衣人大喜,顾不上暴露行踪,叽哩哇啦交流起来。 白复怒由心生,这些叽哩哇啦的话语,不是阮氏兄弟所说的妖言鬼语,而是扶桑话。 无论是武侯祠刘备墓,还是白马、少林两寺,扶桑人出现,总没有好事。 白复艺高人胆大,决定亲自上阵。他对阮氏兄弟耳语几句,阮氏兄弟操桨,凭借高超船技,先逆流而上,横渡江心后,顺流而下,无声无息来到洞穴下方。 白复心随意转,坎巽真气游走全身,以脊柱为轴心,如龙卷风般旋转。 白复不需借助任何工具,双腿一搅,身体如龙卷风般旋转,冲天而起。一旦真气力竭,白复足尖一点岩壁,如大鸟般再次腾跃。几个起落,来到洞穴石门口。 此时黑衣人皆已进洞。谁也想不到这千仞绝壁上还会有人出现,洞口连个看门把风的人都没有。 白复脚步轻盈,如狸猫一般窜入洞穴。 洞穴初其狭,仅容一辆马车通过。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穿过数十根耸立石钟乳,是一个巨大的洞窟,迎面是一个巨大的青铜立人,人身鸟头,面目狰狞,鸟嘴象鱼鹰般锋锐修长。 青铜立人双手紧握一个青铜圆环,圆环犹如车轮,中间有五根辐条。 青铜立人脚下空地,跪坐数名青铜人俑,酷似雷公,手持雷鼓瓮锤,龇牙咧嘴,背生双翼。 人俑周围散落着青铜罍、尊、戈、箭镞等各式青铜器皿、兵器,玉璋、玉璧等玉器,无数巨大的象牙等物件。 洞窟的远端,有一颗巨大的青铜神树,高达数米。有五层枝叶,每层有9根树枝,树枝上翘花果上都站立着一只太阳神鸟。神树树干上盘旋着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夭矫多姿。 洞窟中央,数丈高的洞窟穹顶下,凌空悬浮着一口青铜棺椁。棺椁造型如同一艘舟船。 棺椁盖上悬浮着一个金箔纹饰,内层为一个圆圈,周围有十二道象牙状弧形旋转芒纹。纹饰外层有四只太阳神鸟,展翅高飞。 金箔纹饰缓缓旋转,太阳神鸟仿佛逆向飞行、栩栩如生。 第四百零一章 古蜀巴王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金错刀行陆游 …… …… 洞窟里面的青铜和玉器,造型另类怪异,与平时所见完全不同。若搬出洞窟,拿到市场上售卖,每一件应该都价值不菲。 但为首的黑衣人始终不为所动,直到见到这艘船型棺椁。 白复躲在暗处,也很好奇,偌大一艘青铜棺椁,应该重逾千斤,是如何能搬进这洞窟之中,又是如何悬浮在空中? 黑衣人首领指挥手下,搭建人梯,爬上这艘船棺。这艘船棺密封严密,几无缝隙,八名黑衣人分处四个角落,手拿楔头撬杆,愣是无处下手。 黑衣人首领将手中一卷竹简翻来覆去阅读,反复琢磨。沉吟片刻,他命人爬上高大的青铜立人,手握辐条,顺向转动青铜圆环,旋转五圈。 黑衣人首领从怀中取出一颗异常明亮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在火把的照射下,光芒四射的。光线照射到金箔纹饰上,太阳神鸟顺向飞行,十二道象牙状弧形芒纹缓缓旋转。 “噗”! 船棺四周喷出白色蒸气,棺盖缓缓打开。 棺内布满水汁一般的黏液,一个靛青色的巨人平躺在船棺之中,身体没有腐烂,安好无恙,宛如活人。 巨人身长两三丈,只穿一条犊裤。臀部有条粗大虎尾,盘绕在身前。脸上罩着黄金面具,面具隐有一丝笑容,显得异常神秘。 巨人双手合在胸前,手中握有一根黄金权杖。靠近杖头的一端雕刻两个对称人头图案。人头面露微笑,头戴五齿高冠,两耳垂三角形耳坠;杖中间两组图案,上方是两鸟头相对,下方是两鱼背相对,鸟和鱼的颈部各叠压一根箭翎。 黑衣人首领大喜,权杖中人人物造型与青铜大立人相同,都是头戴五齿高冠,耳垂三角形耳坠,这也就表明杖身所刻之人代表着古蜀巴王。 另外,鱼能够深潜水底,鸟能够翱翔天空,象征古蜀巴王具有上天入地的神通。 棺椁里安葬的靛青色巨人,果然是远古传说中的古蜀巴王! 黑衣人首领一声令下,一名叫做佐藤的黑衣人爬入棺内,小心翼翼将黄金面具摘下。 只见巨人青面獠牙,眼睑闭合,仿佛沉沉睡去。耳朵形状夸张,四方外张,仿佛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鼻子粗长内卷,宛如象鼻;嘴角弯到耳根,像是勾起的云朵。嘴角长有两根野猪般锋利的獠牙,让整张面孔凶狠狰狞。 佐藤将面具递给同伴,伸手去取巨人手中的黄金权杖,就在此时,巨人突然张开双眼,眼若铜铃。眼珠呈圆柱状,向外鼓突,高高地从眼眶里迸出来。佐藤吓得一个趔趄,跌入巨人怀中。 象鼻巨人一把抓住佐藤,如抓一只布袋木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佐藤头颅咬下,啐在地上。佐藤脖颈喷出一腔热血,腥臭扑鼻。 象鼻巨人左手一撑,从棺椁中一跃而出。巨掌一挥,将冲上来的一名黑衣人扫出数丈,重重撞在石钟乳上,骨断筋折。 另一名黑衣人手持倭刀,从背后偷袭,象鼻巨人虎尾一扫,击中黑衣人腰肋,咔嚓一声,将其肋骨击断。偷袭黑衣人,一口鲜血喷出,倒栽葱栽倒。 象鼻巨人如此强悍,其余黑衣人赶忙退后,三人一组,分头列队,弩箭齐发。象鼻巨人挥动黄金权杖,格挡箭矢。偶有一两支躲闪不及,射中象鼻巨人,也构不成致命伤害。 象鼻巨人冲向最近一组黑衣人,巨腿横踢,如秋风扫落叶,一腿将三人踢飞,毙命当场。 黑衣人纷纷后退,象鼻巨人腾腾腾三个大步,冲向众人,突觉脚踝一紧。 原来刚才黑衣人撤退时,将数只精钢所铸的捕兽夹扔在地上。捕兽夹内圈刀刃如鳄鱼牙齿,锯齿锋利,深深嵌入象鼻巨人脚踝。象鼻巨人鲜血流淌,如湛蓝色汁液。 象鼻巨人咆哮一声,将手指扣入捕兽夹,一使劲,将捕兽夹生生掰开。 象鼻巨人被捕兽夹激怒,突眼一扫,仿佛觉察出黑衣人首领是这群人之首,一声怒吼,扑向黑衣人首领。 首领身前的一组黑衣人赶忙上前拦截,呈品字形进攻。象鼻巨人熊掌挥出,左右开弓,将这三名黑衣人打飞,撞击在洞壁上,暴烈的撞击力,让这几人变成血肉模糊一团。 黑衣人首领不慌不忙,早有准备。就在象鼻巨人扑向自己的时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象鼻巨人罩在网中。大网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粘稠无比,越挣扎,捆缚越紧。正是唐门的捆仙索。 六名黑衣人跃出,发射机括,一道淡黄色的水线射出,浇在象鼻巨人口鼻。水线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正是猎人们熏倒大象的迷药。 象鼻巨人手捂口鼻,剧烈咳嗽。 黑衣人大喜,慢慢靠近。 象鼻巨人突然一举黄金权杖,权杖射出一道紫光,将冲上来的两名黑衣人烧成灰烬。 黄金权杖上下划动,紫光激射,将捆仙索切割成一个三角形的大洞。象鼻巨人向上一扯,破网而出,跌跌撞撞冲向众人。 黑衣人首领心道不好,没想到象鼻巨人强悍如厮。 他眼珠一转,招呼众人发射弩箭,围攻象鼻巨人。自己则脚底抹油,偷偷向洞外溜去。 黄金权杖射出的紫光,如同电母宝镜,电光所至,人身化为焦炭,瞬间将黑衣人屠戮殆尽。 黑衣人首领刚奔入石林,突觉腰间一麻,身体一软,昏厥过去。 原来白复一直躲藏在石钟乳后,见黑衣人首领慌不择路奔至到此。手中飞石激射,正中黑衣人首领要穴。 白复情急之下出手,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象鼻巨人突眼扫过,发现白复的存在。迈开大步,身形飞奔而来,紫光电射而至。 白复如跳蚤蚱蜢般在石林中,穿梭跳跃。权杖紫光所至,巨大的石钟乳化为齑粉。 白复在石林里东躲西藏,落下的石钟乳几次差点砸中白复。眼看石钟乳所剩无几,白复无处觅藏,白复把心一横,划出一道弧线,攻向象鼻巨人。 象鼻巨人伸手一抓,五指如粗大的篱笆,从空中罩向白复。白复呆若木鸡,眼看就要抓住,白复身形一动,灵动如游鱼,倏一声,从指缝中滑出。正是白复从华山之巅悟出的鱼游身法。 象鼻巨人几次抓捕未果,弯下身子,一拳轰向白复。拳劲刚猛,隐现风雷之声。 白复豪气顿生,再不躲闪,左手握拳在腰,一拧身,右拳一个刺拳,迎向巨人磨盘大的铁拳。 白复右臂肌肉遒劲,麒麟纹身一闪而现。巽坎真气螺纹旋转,破拳而出。 “轰”一声巨响。 白复纹丝不动,象鼻巨人连退三步。两人体形相差甚大,场面难以想象。如同狼獒腾空一扑,迎面与大象对撞,狼獒岿然不动,大象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拳让白复打出了信心,对方身形虽大,但要论力量霸道强悍,白复巽坎真气更胜一筹。 白复心随意转,坎巽真气游走全身,以脊柱为轴心,如龙卷风般旋转。一股凌冽强悍的气劲从脚心涌上,贯穿脊椎,直奔头顶。 白复双腿一搅,双手合拳,龙卷风般旋转,如同投石器投掷出的一枚巨石,撞向象鼻巨人下腹。 “嗷”一声惨叫,象鼻巨人被巨石击飞,撞在洞壁上,震的洞顶碎石浮土漱漱落下。 见象鼻巨人跌倒,机不可失,白复乘胜追击。 白复高高跃起,一抽背上玄铁厚背刀,双手持刀,一招力劈华山,砍向象鼻巨人眉心,刀势迅猛,雷霆万钧。 象鼻巨人爬起身来,一举黄金权杖,权杖射出一道紫光,直奔白复面门。 紫光如电,速度太快,白复身在空中,距离又太近,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紫电劈成两半。白复血往上涌,狂放不羁,魔性大发,兵行险着,一刀劈出。 紫电与刀芒相撞,电闪雷鸣。 如同雷雨天,紫色闪电划过苍穹,枝杈分明。玄铁刀黝黑的刀身突然闪现一条青龙,张牙舞爪。 白复收刀一看,玄铁厚背刀无惧紫电,不仅毫发无损,更像在磨刀石上磨砺过一般,刀峰被开了刃,锐利无比。 一股刀意涌上心头,正是剑魔独孤素封印在玄铁厚背刀里的刀法。 自从剑魔将此刀赠予白复,并告知白复刀中有其封印。白复平日苦苦求索,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到在生死之间,竟然将独孤剑魔的封印解除。 白复横刀立马,刀意游走全身,仿佛剑魔附体。 …… 人是负心刀,刀是不归人! 白复终于明白:为何独孤素号称剑魔,却在中年时,舍剑入刀。 剑傲刀狂! 唯有玄铁厚背刀横绝霸悍、舍我其谁的不羁之气,才配得上独孤素睥睨天下、我行我素的气概! 长刀在手,江山我有! 第四百零二章 扶桑隐术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献钱尚父贯休唐 …… 直到此刻,白复才明白为何剑魔不将封印的刀法直接传给自己,而是让自己想办法解除封印。因为玄铁刀中所藏的刀法不是具体的招式,而是刀意。 刀意跟招式无关,跟内力无关,而是几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怨憎会爱别离。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这种功夫教不会,学不来。经事阅人,阅历越丰富,领悟越多。 明白此间真味,白复心中苦涩,一刀劈出,萧瑟寂寥。 在象鼻巨人眼中,这一刀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无招可破。 象鼻巨人吃了亏,不敢小觑,一举黄金权杖,杖头对准白复,杖头镶嵌的红宝石激射出一道红光。 只见刀影萧萧,无边落木随风而逝,漫天凋零。每片落叶的旋转都无章可循,将红光层层叠叠拦截。 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中,白复一袭白衣,横刀而立。 …… 不等象鼻巨人回过神,白复身形如风,窜入象鼻巨人身后。从巨人脚踝掠过,顺势一刀,砍在象鼻巨人跟腱上。 象鼻巨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白复仿佛攀岩,沿着象鼻巨人柱状膝腿盘旋而上,贴身游走。权杖红光无法施展,射杀无门,象鼻巨人气的哇哇大叫。 象鼻巨人探头,寻找白复。白复一个团身空翻,窜上他的后背,一刀斩在象鼻巨人脊柱上。 “咔嚓”一声,将一根脊柱关节砍出一条裂缝。象鼻巨人疼的龇牙咧嘴,虎尾如鞭,抽向白复。 象鼻巨人粗壮的虎尾力道强劲,所到之处,碎碑裂石,堪称一把致命的武器。鞭影重重,将白复身形笼罩。 白复旋身一卷,如同江流旋涡,将虎尾卷入刀光之中。巽坎真气缠绕成麻花劲,如同六把绕旋转动的锯齿刀,将虎尾节节吞入绞肉机之中。待象鼻巨人掉过头时,虎尾只剩光秃秃一小节。 象鼻巨人一声咆哮,断尾脱身,双掌一合,试图将白复夹在两扇铁门之间。 白复快如疾电,在手掌关门之前窜出。顺势跃上象鼻巨人面门。象坐滑梯一般,从象鼻上溜下来。滑至象鼻最窄处,白复玄铁刀横切,狠狠一刀,将象鼻拦腰斩断。 象鼻竟是巨人死穴! 斩断后,象鼻如漏斗,压力倒释,发出嗤嗤声响。一股气流倒灌入巨人鼻腔。 象鼻巨人嘶吼一声,跪倒在地上,捂住鼻端,不断喘息,仿佛不能呼吸。 象鼻巨人顾不上打斗,丢下白复,踉踉跄跄奔向船型棺椁。掀开棺盖,跳入棺椁内,将整个身体埋入水汁一般的黏液里。随即关上棺盖,指尖轻触棺盖内板。只见棺椁蒸汽升腾,红蓝绿诸色光芒不停顺向流转,颇为诡异。 机不可失! 白复顾不上好奇,飞身上盖,摘下黑衣人放置在金箔纹饰上的夜明珠。 没有光芒照射,金箔纹饰再次悬浮在棺椁上方,十二道象牙状弧形芒纹缓缓旋转,太阳神鸟逆向飞行。 白复跃上高大的青铜立人,学着黑衣人的手法,紧握辐条,逆向转动青铜圆环,直至不能转动为止。 白复封死棺椁,这才长舒一口气。白复走到黑衣人首领面前,正要解开其穴道,严加拷问。 洞窟开始摇晃,顶部倒悬的石钟乳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坠地。 “不好,洞穴要垮塌了!” 白复毫不犹豫,一把抓住黑衣人首领,旋风般冲向洞外。 刚冲到洞口,身后一股气浪涌来,白复拎住黑衣人,双臂一张,象大鸟一般飞身而下。身后洞穴随即崩塌,落石将洞口牢牢堵上。 手中拎着一人,白复身法没有平日灵活。每落数丈,足尖在岩壁一点,减缓下坠速度。 白复一声长啸,呼唤阮氏兄弟。阮氏兄弟已在崖下等候多时,操舟疾驰而来,泊在白复身下。 白复一个盘旋,稳稳落在舟上。 …… 回到夔州,白复开始盘问黑衣人首领。刑讯逼供,白复现在可是一把好手。倭贼起初自诩东瀛武士,硬汉铁骨,一心求死,打死不招。但在白复毛骨悚然的手法下,心胆俱寒,无所不从。 此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武侯祠刘备墓,抓走白复和唐离的扶桑人北条卫门。 白复终于找到唐离的线索了,急切问道:“你们把唐离抓到哪里去了?” 北条卫门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唐离是谁。他战战兢兢回答道:“唐离是唐门世子,虽被我们挟持,但不敢怠慢,一直好生招待。 我们本想将他带离巴蜀,在洛阳一带落脚后,用来和唐门交换条件。没想到刚出益州,就被人救走了。至于他为何一直没回唐门,我们不得而知。” 白复忙问道:“何人将其救走?” 北条卫门回忆道:“是个美艳的苗疆姑娘,好像是五毒教的人。对了,唐离认识她,两人熟识。” 白复心念一动,心道:“难道是她,不会这么巧吧?可是唐离获救后,为何不回唐门?” 白复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的审问中,白复得知唐恺的下落。唐恺深知背叛唐门的后果,不敢久居中原。在长安待了数月后,他跟随扶桑的遣唐使,东渡扶桑,得到倭国天皇的热烈欢迎。 唐恺将许多唐门制造兵器的方法敬献给天皇,天皇大喜,将其奉为天照大神护法,尊为倭国国师。 唐恺自小聪慧武勇,根据手中一卷武侯神策记载的独门功夫五行遁术,结合唐门暗器功夫,开宗立派,创造新的一种功夫隐术!隐术被扶桑武者尊为无形术,分为飞行术暗器术施毒解毒术三绝。 唐恺根据唐门暗器秘本,设计出撒菱隐刀吹矢隐杖手甲钩水蜘蛛苦无闻金坪锥问外等独门暗器。 在得到天皇重金支持下,唐恺效仿蜀汉丞相府校事司职能,以伊贺甲贺纪伊武藏甲斐为基地,替天皇训练了一支神秘部队,培养了一批刺客,为天皇从事秘策破坏暗杀收集敌方情报搅乱敌方基地等种种隐秘活动。 这批刺客神出鬼没,为天皇立下赫赫战功,被天皇誉为“隐者”! 不过,唐恺在根据道家典籍抱朴子创设内功心法时,出现了偏差。 晋代葛洪抱朴子内篇卷十七登涉第五段记载:“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以五色缯各五寸,悬大石上,所求必得。又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所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又名六甲秘祝。 可是唐恺在抄录这九个字时,把“阵列前行”误抄成“阵列在前”,所以唐恺所创隐术的九字真言就变成了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唐恺所创隐术,一字之差,导致最终未能进入武道化境,仅停留在格斗武技阶段。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 第四百零三章 黯然销魂 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 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 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 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 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 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 美人今何在?灵芝徒自芳。 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 ——《巫峡》杨炯(唐) …… 安禄山的叛乱,让倭国朝野震动,一致认为这是雪耻白江口之战,天照大神光耀中土的时机。 于是,倭国派出诸多武士、刺客隐者潜入大唐,勘察地形地貌,刺探军事情报,盗取武功秘籍、兵器军械制造、工艺匠法等各种资料,搜罗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等大唐国宝。 北条卫门手中的这卷《武侯神策》类似《山海经》。将名山大川,鬼怪精灵、奇门异事等做了详实的考据和分析。甚至还提到了不少传说中的秘境宝藏。 倭国天皇对这些秘境宝藏报有极其浓厚的兴趣,利用安禄山造反,中原动荡,大唐朝廷无暇顾及之时,派遣北条卫门等懂得风水堪舆的扶桑武士再次潜入中原,盗掘墓葬,寻找秘境宝藏。 夔门黄金洞乃是远古时期,第一代巴王的安葬之所,传说第一代巴王乃天外飞仙,有上天入地、神鬼莫测之神通。 北条卫门以此推断,洞内必然有大量贵重的陪葬品。没想到开棺后,巴王竟能死而复生,借尸还魂!北条卫门始料未及,导致全军覆没。 当年诸葛武候从三峡赴蜀时,见瞿塘峡北岸赤风箱峡、西陵峡南岸铁棺峡等地悬棺林立,神秘诡异,甚是好奇。对三峡悬棺做过详尽考据调查,将其思考所得记载于《武侯神策》上。 诸葛武候亦担心悬棺阴气过重,厉鬼化妖作乱,将六甲秘祝等沟通天地鬼神,封印妖魔鬼怪的真言咒语镇刻于瞿塘峡赤岬山的‘兵书匣’和西陵峡秭归的兵书宝剑峡。 后人不顾先人劝阻,利欲熏心,为盗取棺椁珍宝,不惜破坏封印,解除真言咒语,实乃因小失大矣。 …… 北条卫门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若倭国人得逞,对大唐的伤害不亚于安禄山之乱。 白复不敢耽误,飞鸽传书,马上联系川帮。 姜隐农收到白复密报后,高度重视,立刻派川帮副帮主张芬前来接应。白复亲手将北条卫门交到张芬手上。 张芬和白复是多年故交,许久未见,很是亲切。当年就是张芬领队,带领巴蜀弟子赴长安参加武举。数年过去,很多人和事都变化万千。进入虎贲军的巴蜀弟子似乎泯然众矣,唯有白复和郦雪璇二人卓尔不群。 可见上天育人,辽远深沉。 看到白复从一个懵懂少年步入弱冠之年,睿智英武,洒脱不羁,如同一把深藏不露的名剑,一旦出鞘,剑芒四射。张芬一时感慨万千。 白复将象鼻巨人的黄金面具、《武侯神策》等物品、书卷交给张芬。这些东西都是从北条卫门身上搜出来的,对川帮和唐门极有价值。 张芬收下了《武侯神策》等物,却将黄金面具还给了白复。张芬笑道:“我来时,帮主自有吩咐。他说你屡获机缘,可见自有天意。黄金面具既然是远古巴王随葬的两大护身法器,定非凡品。 留在你这里,才能勘破其中奥妙,发挥无上法力。” 姜隐农对白复的信心和厚爱,让白复备受感动。 忙完公务,两人摆开酒宴,絮叨家常,彻夜长谈,对酒当歌,好不畅快。 翌日一早,白复跟张芬等川帮弟子依依道别后,动身启程。 …… 白复座船再次驶过夔门,看着崖顶上若隐若现的黄金洞,白复心生感慨,也不知锁在船棺里的远古巴王现在如何,封印牢不牢固?会不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再次破棺而出,出来作乱。 白复心念一动,将象鼻巨人的黄金面具取出,看来看去,也没见任何异常。白复暗道:“这次恐怕要辜负姜伯伯的厚爱了。” …… 不一日,白复座船行至巫峡。 巫峡绮丽幽深,以风光迤逦著称天下。它峡长谷深,峭壁屏列,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江流曲折,百转千回。 船行峡中,时而屏山当前,石塞疑无路;忽又峰回路转,云开别有天,奇峰嵯峨连绵,烟云氤氲缭绕,宛如一条迂回曲折、清幽峭丽的画廊。 有诗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白复站在甲板,如临仙境,心醉神迷。 阮舟行手指群山,道:“白少侠,峡谷两岸就是著名的巫山十二峰,由西向东依次为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松峦、集仙六峰。 南岸也有六峰,因为净坛、起云、上升三峰并不临江,所以从江中望去,仅能看见飞凤、翠屏、聚鹤三峰。 这十二峰中以神女峰最著名,峰上有一挺拔俏丽的石柱,形似亭亭玉立的少女。传说神女乃是西王母幼女瑶姬,过巫山时,见洪水肆虐,于是助大禹治水,斩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 水患平定后,瑶姬放不下三峡百姓,为保佑此地行船平安、丰年永祈,立山望霞,日久天长,便化为神女峰。” 神女峰故事,三峡儿女人人皆知。 白复初时不以为然,仅把它当做当地百姓美好的愿望来听。见阮舟行讲的口沫横飞,全情投入,不忍打断。 白复身心沐浴在烟云氤氲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突然听到‘大禹治水’这几个字时,白复心念一动。 青铜八鼎就是在大禹治水时,偶然发现的。可见大禹治水这个故事有不少真实的成分。以此推论,那神女瑶姬的故事也未尝不是真实的?! 白复抬头望向神女峰,一根巨石突兀于青峰云霞之中,宛若一个风姿绰约的的少女。 此时云烟缭绕峰顶,少女如同身披薄纱,手挽冠带,更显清秀隽永,飘逸出尘。那回眸而望的忧伤,象极了峨眉绝顶的雪。 白复从怀中取出竹笛,抚摸良久。竹笛翠绿晶莹,是分别时,郦雪璇送给自己的。 白复独立船头,衣诀纷飞,玉笛横吹,即兴而发。 笛声婉转徘徊,一往而深。欲凌波飞渡,雪压断桥无路。 白复一声叹息,杏花疏影里,笛声落尽。 …… 阮舟行不知为何,泪流满面,情难自已。临别之时,他向白复求得此曲谱,并给这首曲子取了个名字——“黯然销魂”。 …… 数十年后,诗人元稹夜游巫峡,月凉如水,听到船老大阮氏吹奏“黯然销魂”。元稹如今日阮舟行般,潸然泪下,肝肠寸断,写下名传千古的悼亡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四百零四章 神女坐骑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三峡郦道元南北朝 …… 行船数日,白复亦生疲惫,这日见江中有一处小岛,方圆仅有数丈,但岛上怪石嶙峋,与众不同,青苔遍布,景色颇为突兀。 白复素来喜石,见岛上奇石甚为罕见,如同极品太湖石。便邀请阮氏兄弟上岛游玩。岛屿不大,但奇石甚多,白复惊喜不断,命人将自己的背囊拿来,见到心水的石头,装入囊中。 阮氏兄弟不懂掇山叠石的门道,便在一旁叠石垒灶,煮水烹茶。火越烧越旺,壶沸水滚,茶香四溢。 白复接过阮舟行递过来的茶杯,轻抿一口,放置一旁,继续埋头挑拣。茶盏突然晃动起来,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众人一惊。只见整个岛屿剧烈晃动起来,令人不安。 “不好,是地震!”阮江流喊道。 小岛拔地而起,慢慢升高。 对面泊船上的大江帮弟子仿佛见到了妖魔鬼怪,惊恐呼喊。船老大还算镇静,赶忙命人将钩锁抛给白复等人。 白复一拎阮氏兄弟,双足一点,从钩索上踏绳飞渡,一个飞纵,跃上座船。 白复掉头回望,也吓一跳。 此时岛屿已经完全浮出水面,哪里是什么小岛,而是一条小山般大小的巨大怪鱼! 岛上嶙峋的怪石,乃是水流冲刷多年形成,如同太湖石。也不知这条怪鱼沉睡已有多久,身上附着的礁石贝壳皆已风干。风吹雨淋,野草遍地,野蛮生长。 要不是阮氏兄弟煮水烹茶,灶火烫伤鱼背,大鱼恐怕还要沉睡多年。 怪鱼苏醒,巨大的身躯飞腾而起,跃出水面! 江中鱼群纷纷奔离逃窜。怪鱼背鳍划过,江面从中分开,掀起一道道巨浪。白复座船随波摇晃,随时都有覆舟之险。 怪鱼毫不畏人,尾鳍一摆,巨大的身躯缓缓游向座船,鱼头正对船头,将座船拦截。 大鱼铜腮铁嘴,嘴角两旁各有一根坚硬如枪戟的须刺,鱼尾似巨桨,鱼鳍锋锐如闸刀。 “鱼怪!” 众人纷纷叫嚷,取出弓弩刀剑,战战兢兢。稍有风吹草动,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大鱼怪眼一翻,如同转动一对磨盘大小的玛瑙石球。鱼眼透出金丝楠木般的光泽,仿佛能洞穿人心。 白复见之,手一摆,赶忙制止众人,让大家放下武器,停止攻击。大江帮弟子将信将疑,若不是知道白复武功高绝,谁也不敢从命。 白复走到船头,将挂在脖颈的蟒珠取下,握在掌心,冲大鱼点点头。 大鱼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嘶吼,巨口一张,如同一个遍布锯齿的洞窟。气息喷出,腥臭无比。 众人惊慌失措,齐齐望向白复。 白复泰然处之,用手弹掉落在衣襟上的小鱼小虾。白复面向大鱼,从怀中取出黄金面具,淡淡笑道:“放心吧,我没有放走巴王,继续将他封印在棺椁之中。” 大鱼怪眼紧紧盯住白复,白复毫不退让,目光炯炯,坦然对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鱼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掉头离开,身体慢慢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大家心有余悸,白复扭头对众人道:“这条大鱼乃是神女瑶姬的坐骑,也是助力大禹治水,疏通河道的神兽。神女重返仙庭后,命它守护三峡,防止峡谷堰塞。同时,看守巴王,防止他解除封印,脱困而出。” 白复正说着,大鱼再次浮出水面。背上竟驮着一座青铜铸成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柱,如同一座小型宫殿。 白复一愣,和大鱼用蟒珠交流片刻,对众人笑道:“鱼神说,咱们这条船行驶速度太慢,它可以送我们一程。不知有谁够胆,跟我一起乘坐?” 众人面面相觑,唯唯诺诺。最后,仅有阮氏兄弟有胆量陪同白复乘坐。 白复命人将自己的行囊马匹搬进鱼背上的宫殿。安顿妥当后,凭借蟒珠,告知大鱼。 大鱼昂首嘶吼,低沉轰鸣,荡气回肠。鱼背喷出一道粗大的水柱,如同喷泉井喷,阔如伞盖树冠。 白复只觉身体一晃,大鱼如脱缰野马离弦之箭,破浪而行。一会儿跃出水面,一会儿又半潜入水,风驰电掣。两岸青山不住倒退,巫山十二峰瞬间驶过。速度之疾,腾云御风! 白复等人初时紧张万分,凭海临风,双手紧抓二楼上的青铜栏杆。几个浪冲下来,只觉大鱼速度虽快,实比舟船更加平稳安全,惊险刺激,好玩有趣。 江面上其余舟船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大鱼便从身边驶过。船上旅人纳闷,哪里来艨艟斗舰,船速如此骇人! 只有阅历最丰富的船老大见此,会跪立在船头,焚香祭祀,将猪头牛头等贡品丢入江中,祈求江神保佑,行船平安! 大鱼速度惊人,不日来到秭归西陵峡。西陵峡在西起香溪口,东至南津关,长约一百余里,是长江三峡中最长的峡谷,以滩多水急闻名。 整个峡区由高山峡谷和险滩礁石组成,峡中有峡,大峡套小峡;滩中有滩,大滩含小滩。 自西向东依次是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崆岭峡灯影峡四个峡区,以及青滩泄滩崆岭滩腰叉河等险滩。 达到崆岭峡崆峪滩,两岸峰峦崔嵬,江面狭窄,江流湍急,这里是三峡中“险滩之冠”,滩中礁石密布。枯水季节,礁石露出江面如石林;涨水季节,礁石则隐没水中成暗礁,加之航道弯曲狭窄,船只要稍微不小心即会触礁沉没。没到这里,再有经验的船老大也会格外紧张,不敢掉以轻心。 阮氏兄弟对这段水路相当熟悉,见大鱼毫不减速,不由暗暗叫苦。 果然,一进崆岭峡,峡谷曲折盘旋,千回百转。屏山当前,眼看要撞向对面山崖,大鱼一摆尾,漂移而过,路转峰回,身后留下阵阵浪花。 来到崆峪滩时,正逢枯水,礁石林立,如刀枪剑戟。莫说阮氏兄弟,就连白复都看出险情。 只听大鱼一声龙吟,如同堰塞湖溃坝,身后大水涌来,掀起滔天巨浪,将崆峪滩完全淹没,浪头奔涌,簇拥着大鱼冲过险滩。 三人这才松一口气。 第四百零五章 异端邪说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赠妓云英罗隐唐 …… 大鱼载着白复三人抵达峡州南津关,速度之快,远胜行船。眼见南津关在即,大鱼巨尾一摆,一个急停,泊在江中,掀起数道卷浪。 白复三人在一处僻静的江岸停泊,将行囊马匹等卸下鱼背。 白复走到大鱼眼前,先躬身施礼,再走上前,伸手摸摸鱼唇,微笑道:“鱼神前辈,多谢您载我一程!山高水长,咱们来日再会! 大鱼点点头,巨口一张,从鱼嘴里吐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海螺。大鱼嘴唇蠕动,仿佛在跟白复交待什么。 白复听罢大喜,向大鱼深鞠一躬,道:“感谢鱼神前辈相助,有此神物,如虎添翼!” 大鱼一声龙吟,鱼跃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转,重重地跌落江水,巨浪腾盛,水花四溅…… 目送大鱼离开后,白复三人上岸,步行数里,来到南津关码头。码头附近酒肆林立,繁华热闹。 码头上规模最大的酒楼就是大江帮的产业。酒楼掌柜认得阮氏兄弟,赶忙给三人安排了最适宜欣赏江景的雅间。 入座后不久,酒菜就已备好,三人饥肠辘辘,闻到香气,食指大动,狼吞虎咽。 阮氏兄弟无酒不欢,掌柜拿出酒楼最好的酒水,让三人喝的酣畅淋漓。 酒足饭饱后,阮江流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白少侠,鱼神送您的海螺是做什么用的?您让我们开开眼呗。” 白复取出海螺让两人把玩。等二人欣赏完毕,白复笑道:“鱼神说,用这个海螺能召唤它的鱼子鱼孙。大的如鲸鱼,小的如江豚,用做坐骑巡江,速度迅疾如风。千里江陵,数日即还!” 阮氏兄弟目瞪口呆,两人在长江水道上驰骋二十几年,头回听说此等宝物。阮舟行毕恭毕敬将海螺交还给白复,道:“白少侠,若您将来统领大唐水军,我兄弟俩一定给您做个正印先锋,追随您乘风破浪!” …… 饭后小憩,阮氏兄弟趴在八仙桌上,昏昏睡去。白复坐在窗边,俯瞰江景。安禄山之乱的战火显然没有烧到这里。江面上舟船穿梭,忙碌祥和。 江面上驶过数艘虎头战船,船队正中楼船上帅旗招展。船头站立一员魁梧战将,顶盔贯甲,威风凛凛。身旁一人,衣着华美,贵介公子模样。白复定睛一看,竟是昔日发小陈鸿鹄和丁咚! 白复大喜,叫醒阮氏兄弟,嘱咐几句。随后,从酒楼狂奔而下,展开身法向战船奔去。 来到江岸,白复飞身一跃,脚尖在江面上一点,几个起落,飞身上船。 战船上的将士眼前一花,白复已经跃上战船。兵士正要弯弓搭箭,陈鸿鹄已经看清来人,手一挥,赶忙制止。 三兄弟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 陈鸿鹄命亲兵布下酒菜,三兄弟边喝边聊。多年不见,人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陈鸿鹄和璇玑仙子数年前完婚,先后诞下二女。这对当初不被人看好的姐弟恋,如今终于修成正果。白复感慨万千,佩服两人冲破世俗的勇气。 在璇玑仙子的潜移默化下,陈鸿鹄英武卓然,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将风度,几无江湖草莽之气。 白复替陈鸿鹄暗喜。 丁咚还是那般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羽不沾身。让益州多少世家闺秀望族千金爱恨交加,夜不能寐。 白复的遭遇跌宕起伏,让陈鸿鹄和丁咚唏嘘感慨。 男人的话题总是少不了权力和美人,绕来绕去,又绕到女人身上。 丁咚轻挥描金扇子,叹道:“复哥儿,你什么都好,就是撩小娘儿经验太少。这也难怪,你们道门讲究清心寡欲,视男女之情如洪水猛兽。 你那师兄丁书剑,年纪不大,头脑却呆板僵化,行事作派分明是一个老道士。给你灌输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 谬哉,大谬哉! 小弟我虽不敢说阅女无数,但好歹自小也在花丛中摸爬滚打,以我相对丰富的丛林经验,相当不认同你丁师兄的观点。” 白复和陈鸿鹄对望一眼,白复没好气骂道:“老丁,你就吹吧!” “嗖”一声。 丁咚把描金扇一收,傲然道:“先不忙损我,且听我道来。 谁说绝代佳人就不宜娶回家做媳妇儿? 我丁某人还告诉各位,越是美丽惊艳绝世无双的女子,越是值得我们这些好男儿追求! 这类美丽的小娘从小到大被无数男子仰慕追求,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更不容易贪图小利,爱慕虚荣,更珍惜自己的情感,更看中男子的品性。 这种冰雪一般的女子冷傲孤芳,确实很难亲近更难追求。可一旦被你的真心打动,动了真情,炽热相爱,那就如飞蛾扑火,死心塌地生死相许! 反倒是杨亦蝉这种中等之姿,貌似温婉,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女子才要小心!” 白复心中暗恸。 丁咚口若悬河,继续说道:“复哥儿,你也算在京师待过的人了。你知道历史上狐媚君王的妃嫔都长什么样?” 白复还未吭声,陈鸿鹄抢先答道:“定是沉鱼落雁咯!你不会告诉我,她们都相貌丑陋吧?” 丁咚不屑一笑,道:“老陈,凡事不要想当然。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家中珍藏有本朝以来著名妃嫔的画像。 这些画像本用于皇室选妃,是当时御用画匠所绘,生动逼真,栩栩如生。这画册本是宫中之物,不知怎的落入我父之手。估计是重金买来的吧。 我时常趁我爹不备,偷偷拿出来欣赏把玩。久而久之,发现了一个秘密。”说到这里,丁咚停嘴不语,卖个关子,吊人胃口。 “什么秘密?”白陈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丁咚见效果达到,一笑继续:“我发现最能狐媚君王,红颜祸水的妃嫔,往往都不是妃嫔中最美丽的那几个。就拿本朝来说,武瞾韦后包括今上的张良娣都是中等之姿。 这个张良娣在成为太子妃之前,我就认识她。我敢打赌,她绝对是个不亚于韦后的狠角色!” “不要命了!小心隔墙有耳!”白陈二人赶忙打断丁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丁咚顺势转换话题,道:“这个天大发现对我来说,不亚于你复哥儿获得了坎鼎真气!” 白复见丁咚拿自己开涮,没好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白复见过武瞾,也认为她年轻时应该不是艳冠六宫之人。 丁咚挤眉弄眼,道:“这个困惑纠缠了我许久,我日思夜想,反复琢磨,终于有一天,灵光一现,让我领悟到无上妙义。” 第四百零六章 蠢蠢欲动 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 今朝两相视,脉脉万重心。 ——《视刀环歌》刘禹锡(唐) …… 白陈二人同时做出鄙视手势。 丁咚欣然受之,眼神暧昧道:“你想啊?后宫三千粉黛,皇帝老儿什么美女没见过! 年轻的妃嫔一开始还能凭姿色胜出,时间一长,再美的容颜也从白月光变成饭黏子。 要想一直得宠,更重要的是要深谙君王心思,让皇帝老儿觉得身心舒泰,不仅阿谀奉承要不露痕迹,还要让皇帝老儿自在松弛,说话行事没有那么多禁忌、顾虑。 尤其是君王年老体衰之后,对云雨之事看淡,能讨其欢心的妃嫔定是善于察言观色,相处愉悦之人。 所以,要想长期得到皇帝老儿的眷宠,跟美貌没有太大关系。关键要在‘揣摩圣意’这四个字上下足功夫。 不过,揣摩人心之事,说起简单,实则很难。尤其是揣摩天子的心思。正所谓帝心难测。 我由此展开,按图索骥,查阅了大量关于妃嫔的史料。发现有一类妃嫔,虽然没有绝代芳华,却眷宠无比,胜就胜在‘揣摩圣意’上。 这类妃嫔往往颇有心机。在宫中,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处事周全圆融;或楚楚可怜,温婉可人、勾魂酥魄。 君王们往往英雄自居,视前者为红颜知己,视后者弱不胜绮罗,皆不提防。直到死在石榴裙下,还自诩千古风流。” 说到这里,丁咚话风一转,眼光如炬,对白复道:“复哥儿,我其实是说给你听。你现在虽然武功盖世,但感情上还单纯的紧。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将来再遇见小娘,可要当心。别觉得谁对你死缠烂打、体贴入微,自己就该以身相许,一往情深。 要挑那最令你心动的女子去疼爱,不能将就!否则,误人误己,抱憾终身!” 白复眼神一黯,默然不语,仰起头,将一碗酒灌入喉中。 陈鸿鹄好奇问道:“听你说的这般玄乎,那如何鉴别呢?到底哪位小娘是温柔娴淑,哪位又是虚情假意、贪慕虚荣之辈?” 丁咚轻摇折扇,得意笑道:“有一个法门简单宜行,一测便知: 如果一个小娘仅对你温柔体贴,对其他追求者冷漠淡然。说明她对你动了真情,心有所属,自然视旁人无物。这类小娘一心系在你身上,你要珍惜。做不成恋人,也要好聚好散。 倘若一个小娘无论见到哪个男子,都如对你一般,温柔体贴,言语周到。不管是不是追求者,都来者不拒,暗送秋波。 那你可千万当心,别大而化之,想当然以为此女性情温婉,柔顺可人。说不定此小娘貌似清纯脱俗,实则绿白茶莲。 我们挑选配偶,性格好,固然不错。但倘若此人对每个异性都温柔体贴,那就要小心了。 本朝花间派弟子中,除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面如傅粉、唇若涂脂,崔湜英俊伟岸,仪态翩翩外,其余花间派高手皆是中等之姿。 这些花间派弟子就是依靠温柔体贴的性格,花言巧语,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无往而不利。将多少无知少女、良家妇女拖下水,骗人钱财,夺人贞操,毁人名节……” 丁咚说到此处,调侃神情收敛、凝重升华,竟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感。 …… 说来说去,话题又绕回丁咚身上。 “老丁,你对小娘颇有偏见,对婚姻更是敬畏。如此恐婚,就不怕断了你们丁家的香火?”白复调侃道。 丁咚大笑,道:“首先,我不是恐婚,只是未遇见令我魂牵梦萦之人。我素来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只有遇见刻骨铭心之恋,才会倦鸟归巢,娶妻生子。 其次,我一直游说我娘让我爹纳妾。前两年,我爹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从此,我们丁家延续香火的重任,就落在我这两个襁褓弟弟的身上。 我重担卸下,从此落得一身轻松。” 丁咚说的有趣,三人哈哈大笑。 …… 叙旧完毕,白复好奇问道:“三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陈鸿鹄道:“徐太傅判断,永王李璘恐怕要造反,故命我率领岷江帮精锐弟子星夜驰援江陵!” 白复一愣,忙问何故。 陈鸿鹄道:“徐太傅当下正在襄阳,忙于构筑军需粮饷的运输线。 江淮地区收缴上来的赋税,先在江陵中转,通过襄阳西上,绕道上郡,再通过凤翔中转,即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太上皇所在的成都和陛下所在的灵武。 襄阳和凤翔地位特殊,襄阳由徐太傅亲自主持。坐镇凤翔的太守正是诛杀虢国夫人的原陈仓县令薛景仙。 江陵是江淮财赋的第一道中转站,此时江陵府库中钱帛堆积如山。太上皇命永王李璘亲自坐镇。 然而,永王李璘九月抵达江陵后,立即暂停向襄阳运输物资,动用大量钱粮布帛,招募数万兵马,厉兵秣马…… 徐太傅一看此举,便推知永王的心思。太傅一方面向远在灵武的陛下奏报,一方面请岷江帮、大江帮等帮派驰援,防止永王李璘异动。 中原大地已经狼烟四起了,南方不能再乱了。” …… 原来,玄宗在流亡巴蜀途中发布了一道“命诸王分镇天下诸道”的诏书,太子李亨、永王李璘、盛王李琦、丰王李珙分别被授予一人节制数道的大权。 其中,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兼任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永王李璘任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采访等使,兼江陵郡大都督;盛王李琦、丰王李珙各有任命。 诏书虽然发布,但除了太子李亨马嵬坡分兵北上,其余诸位皇子皆随玄宗入蜀,没有实际赴任。 太子李亨在灵武拥兵自立的消息传到巴蜀后,永王李璘内心的权力欲望如雨后春笋,不可遏止,野蛮生长。 “太子能分兵自立,我为何不能?长幼嫡庶的立储规矩,太平时期尚可。此时天下大乱,谁的拳头硬,谁的军功大,江山就是谁的!” 要想拥兵自立,第一步就先要取得兵权。但如何实施颇有难度。永王李璘分别找来杨国忠的三姨太尹凤蓝和谋士薛镠,密谋策划。 杨国忠一死,尹凤蓝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却从诰命夫人的位置上跌下神坛,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抵达成都后,尹凤蓝整日隐匿在永王李璘府邸中,灰头土脸、失意落魄。 尹凤蓝此时破败憔悴,高耸的颧骨显得更加突兀,听罢永王李璘的想法,她带头拥护。 尹凤蓝柳眉一挑,道:“小王爷,我支持你的决定。太子李亨虽然在灵武登基,但得位不正,陛下追封他也是无奈之举。 他高举勤王大旗,貌似正统,但目标也大。安禄山大军一定会将头号目标锁定在他身上,燕军调动,将弃成都,转向灵武。 一旦安禄山大军西征,他那点人马,毫无还手之力,很可能死在乱军之中。这也是为何陛下如此大度,即刻追封他的原因之一。 倘若李亨战死,其余诸皇子皆有成为储君的机会。 只要兵权在握,粮饷充沛,兵荒马乱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江淮富庶,大有可为。” 永王李璘苦恼道:“关键就在这儿!父皇此前发布诏书,命我节度四道。但鉴于太子登基,虽未收回成命,但也没有让我们皇子赴任的迹象。” 尹凤蓝叹了口气,道:“方法也不是没有,就是代价太大。” 永王李璘急忙问道:“三夫人,计将安出?” 尹风蓝沉吟片刻,道:“小王爷,你且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永王李璘听罢,眉头一皱,踌躇道:“这恐怕不好吧?” 尹风蓝冷哼一声,道:“无毒不丈夫,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何夺取江山,问鼎天下?! 再说了,你心里不也这么想得嘛,只不过在等我这句话而已?” 永王李璘脸一红,尴尬笑道:“三夫人说笑了。” 尹凤蓝眼睛一眯,毒如蛇蝎,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刻了!” …… 第四百零七章 永王之乱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致酒行李贺唐 …… 这一日,永王李璘带着永王妃杨亦蝉入宫拜见玄宗。 玄宗今日心情甚好,单独设下酒宴,邀请两人入席。 蜀地歌舞虽不及长安,但胜在舞姬娇小婀娜,曲调闲散脱俗,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永王和永王妃频频祝酒,恭祝太上皇福寿康宁,唐军早日光复两京。玄宗连饮数尊,甚是欣慰。 酒过三巡,永王李璘起身,施礼道:“父皇,如今战局胶着动荡,太子领命,北上勤王。 儿臣不才,愿替父皇和皇兄分忧,奔赴江陵,为父皇和皇兄筹备粮饷,保障军需物资源源不断送抵成都和灵武。为我大唐军队荡平逆贼,尽犬马之劳!” 高力士在一旁垂手而立,面无表情。 玄宗手捋长髯,笑道:“好!我儿勇武仁孝,朕甚感欣慰。朕此前发布诏书,命你节制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兼江陵郡大都督。你带着朕的手谕,即刻赴任去吧。” 永王李璘大喜,单膝跪在玄宗面前,军礼参拜。 杨亦蝉只觉今日酒劲甚大,才喝得两杯便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中见这父子俩推杯换盏,言谈甚欢。 醒醉一线,杨亦蝉身子一歪,醉倒在席间。 …… 睡梦中,杨亦蝉仿佛回到了青城9乡荫翠谷。自己完全掌握了青城十三式的精髓。身法轻盈,剑势灵动。一路剑法下来,大汗淋漓,复师兄在一旁慵懒的微笑。 远处,玫瑰色的火烧云如鱼鳞般映红了整个天空,阳光透过青松翠柏辉洒下来,映出一圈圈光晕,温暖而不刺眼。 夕阳西照,彩霞满天,风穿松林,栀子花香,还有,白复年轻的气息…… …… 这个梦境杨亦蝉梦见过多次了,每次都让自己温暖、舒畅、安心。 杨亦蝉缓缓苏醒,不忍从梦中醒来,只觉自己头疼欲裂。看来昨晚自己真是喝多了,年纪大了,酒量下降不少。 杨亦蝉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是金色的帷帐,锦被蜀绣,龙飞凤舞。熏香渺渺,龙涎香弥漫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杨亦蝉一惊。一掀锦被,自己浑身赤裸。打望四周,枕边竟侧躺着一人,须发苍白…… 听到杨亦蝉穿披衣裙的动静,枕边之人也亦醒来,他疼爱地望着杨亦蝉,搂住杨亦蝉裸露的双肩,微笑道:“我儿仁孝,朕甚是欣慰……” 杨亦蝉一声尖叫,顾不上衣衫不整,拖着裙摆,赤足跑出寝宫……她象一只无头苍蝇,在宫殿回廊中拼命奔跑,碎石划破了双脚,浑然不觉…… 杨亦蝉披头散发,泪流满面…… …… 杨亦蝉再次醒来时,床榻边上坐着其母尹凤蓝。杨亦蝉满腹委屈,抱着尹凤蓝嚎啕大哭。 尹凤蓝抚摸着杨亦蝉的发鬓,柔声道:“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只有取悦他们,我们才能活得更好。 你经历过的事,武曌、杨玉环都经历过,莫不若是。但杨玉环能忍辱负重,恩宠六宫。武曌更能披肝沥胆,让群臣叩首,天下慑服,成为千古第一女帝! 这一步踏出了,也就豁出去了。未来如何,皆操持在你手中!” 杨亦蝉泪眼婆娑,泣道:“他去哪儿了?” 尹凤蓝走到窗边,眺望远处岷山山巅的积雪,道:“我已经在李璘身上下了蛊毒,让他发下毒誓,倘若他能荣登大宝,必立你为大唐皇后。” 杨亦蝉不知为何,再也哭不出来。她收住眼泪,冷冷地看着母亲背影,满纸辛酸。这究竟是自己想要的幸福,还是她们想要的富贵? 曾几何时,自己沦陷在谎言和虚妄之中。到头来,镜花水月,得到什么,又失去了多少?最风光,也是最凄凉…… 从此,杨亦蝉改头换面,自称是永王妃的孪生姐妹,化身杨婕妤,在宫中服侍玄宗。 不少宫女宦官知道此乃掩人耳目之举,杨婕妤就是永王妃。但高力士下了封口令,谁要是敢乱嚼舌根,诛灭9族! 宫中之人心照不宣。 …… 用杨亦蝉换取玄宗的诏命后,永王李璘迫不及待地离开巴蜀。 临行前,玄宗密令李璘替自己办件事从归隐武隆天坑的武瞾手里夺回螭龙鼎丹。 永王李璘大喜,自己盗取了白复的坎鼎真气,一旦螭龙鼎丹到手,水火相济,岂不是可修炼出无敌天下的武功! 永王李璘压根就没想将螭龙鼎丹交还给玄宗,他假意应承,以此为由,借机调出虎贲军兵权,将虎贲军归入自己麾下。 可惜永王李璘遇见了白复和郦雪璇。武隆天坑一战,李璘和虎贲军不仅铩羽而归,李璘还被白复废掉丹田坎鼎鼎炉,夺走坎鼎真气,斩落右手手掌。可谓得不偿失。 永王李璘无法向玄宗复命,担心夜长梦多,日久生变,于是直接坐船东出,穿越三峡,于当年9月抵达江陵。 此时江陵,富庶天下。在长孙晏行的筹措下,迁徙到江南的世家望族捐赠出大量的钱帛粮草。这些钱粮和江淮一带的赋税都要通过江陵中转。 李璘到达江陵时,发现江陵府库中财帛堆积如山,不逊长安左藏。李璘大喜,立即下令中止向襄阳运输粮饷,拿出大量钱帛招募兵马。一时间,江陵城中,聚集了数万兵马。 以谋士薛镠为首的文武官员,纷纷怂恿永王李璘拥兵自立,割据江东。 谋士薛镠奏表:“如今天下大乱,惟江淮一带繁华富庶,兵精粮足。永王殿下奉太上皇旨意,握四道兵符,封疆数千里,应顺应天下大势,入主金陵,虎踞江东,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 谋士薛镠的奏表正合永王李璘的心意。如今拥兵数万,坐镇东南,将大唐最富庶的半壁江山收入囊中,完全有实力偏安一隅,虎踞江东。 “让灵武皇帝和安禄山拼个你死我活,最好两败俱伤。到时候,殿下可坐收渔人之利,挟东南数万精锐,北上勤王,逐鹿中原,平定天下!孱弱之君,彼可取而代之。” 谋士薛镠的话,言犹在耳,正中永王李璘下怀。 肃宗收到徐太傅等朝臣的密奏后,勃然大怒。 永王李璘生母郭顺仪早亡,李亨见尚在襁褓中的李璘幼年丧母,孤苦无依。便将其接回府中,夜里亲自哄他入睡,异常疼爱。李亨长兄如父,将李璘抚养成人。两人情同父子。 没想到,自己视李璘如子,而永王竟然如此忤逆,趁天下大乱,唐军无暇南顾,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拥兵自立! 此时,李亨已经接到玄宗使臣送至灵武的传位诏书和传国玉玺,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唐皇帝。 永王李璘自立门户的行为直接挑战大唐天子的权威。肃宗随即颁布一道敕令,用流星快马送抵江陵,命永王“归觐于蜀”,即刻交出兵权,返回成都。 同时,肃宗任命高适为淮南节度使,来瑱为淮南西道节度使,韦陟为江东节度使。肃宗密令三人率部监视江陵,若有异动,无需上奏朝廷,可便宜从事,联手将其剿灭。 李璘接到皇兄李亨的敕令,冷笑一声,当场将这道敕令撕成粉碎。 当日,李璘封虎贲校尉季广琛为骠骑大将军,封浑惟明为骁骑大将军,整肃三军,厉兵秣马。 至德元年十二月,永王李璘以讨逆吴郡太守李希言为借口,率领数万舟师沿江而下,奇袭金陵。意图趁中原战事胶着,趁机割据江东。 永王起兵,朝野震惊。 吴郡太守李希言派大将元景曜,会同丹阳太守阎敬之出兵御敌;广陵长史李成式也派部将李承庆发兵抵御。 李璘兵分三路,命骁骑大将军浑惟明率江陵水军攻击吴郡,骠骑大将军季广琛率虎贲军强攻广陵,自己则亲率主力进兵当涂。 第四百零八章 少年游侠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 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 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 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空尽海西头。 陇头吟王维 …… 骠骑大将军季广琛率领的虎贲军骁勇异常,一战击溃唐军,斩杀丹阳太守阎敬之,乘胜占领丹阳。 吴郡大将元景曜和广陵大将李承庆见叛军势大,兵锋甚锐,不敢负隅顽抗,双双缴械归降。 唐军与叛军刚一接战,唐军主将一死二降,太守束手,江淮震动。 此时,唐军主力远在西北,无暇南顾,只能靠江南诸道将领独立平叛。江淮地区乃是大唐财税源头,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淮南节度使高适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和江东节度使韦陟赶赴安陆会合,商讨平叛之计。三位节度使皆为文官,手下并无骁勇善战的统兵大将。 想到永王李璘蓄谋已久,兵精粮足,兵锋正盛,三位节度使无计可施,焦头烂额。倘若不能尽快阻击永王叛军,一旦永王虎踞金陵,割据江东,朝廷将再无能力将其剿灭。届时,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三人一筹莫展之时,忽听账外喧哗。一名传令兵跑入中军大帐,奏报道:“禀报大人,营门口有三位少年游侠儿求见,说有平叛之计。” 来瑱本就焦躁不安,怒斥道:“朝廷大事,江湖中人瞎掺和什么!给我轰了出去!” “且慢!”高适赶忙制止,道:“前日徐太傅飞鸽来书,他通过川帮之力,邀请江南诸道绿林帮派驰援唐军。 这些绿林帮派人脉广博,门下弟子甚多,叛军中不少将领应该都出自其门下,若帮派长老出面,或许能兵不血刃,招安抚恤。 此外,绿林侠客武功高强,若助阵唐军,或许与虎贲军能有一拼之力。否则以虎贲军之战力,足以横扫江东。” 来瑱和韦陟深以为是,连声赞同。 高适问传令兵:“三位游侠儿可曾通报姓名?” 传令兵道:“为首的青年乃是岷江帮帮主陈鸿鹄,另一人是陈帮主的朋友,巴蜀丁氏世子丁咚,还有一人是青城弟子,无甚名号,好像叫什么复……” “什么?!青城白复!”韦陟一推桌案,起身问道。 传令兵吓了一跳,赶忙回禀道:“应该是这个名。” “韦大人,这白复可有来历?”来瑱见韦陟失态,也好奇问道。 高适笑道:“青城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也是徐太傅的门生。” 韦陟也笑道:“不仅如此,我听长孙晏行大人讲,此人还是剑圣裴旻和独孤剑魔的唯一传人!” 高适道:“不过此事颇有蹊跷,据我所知,白复因泄愤杀掉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被太上皇秋后问斩,为何还在人世?” 韦陟道:“具体原因不详,不过此人很可能还活着。据说长孙大人听闻白复被杀之事,一笑了之,不以为然。” “咱们先不妄加猜测,等下一见便知。”来瑱道:“来人,快请三位英雄入账。” 三位少年英雄器宇轩昂,龙行虎步,进入大帐,英气逼人。三位节度使阅人无数,一见三人气势,便为之心折。 当中之人,魁梧健硕,国字脸,浓密大眼,不怒自威,一看就是执掌权力之人。身旁一人,面如傅粉,轻摇折扇,倜傥风流,一幅贵介公子做派。 第三位少年更是瞩目。戴扇云冠,穿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麻鞋。似道非道,似俗非俗,丰神俊雅,明眸皓齿,飘飘有出尘之姿。 三位节度使大喜过望。 三位少年见到节度使,神态自若,以江湖礼节问候。 陈鸿鹄抱拳道:“在下岷江帮陈鸿鹄,奉徐太傅之命,率岷江帮大江帮等水路绿林弟子三千,前来协助三位大人平叛。” 三人大喜过望。岷江帮大江帮等水路帮派纵横长江水道,帮中弟子个个如水中蛟龙,有翻江倒海的能耐。若有其协助,定有和永王水军一战之力。这陈鸿鹄少年老成,一看就有过人之处! 丁咚和白复也自我介绍。 三位节度使对望一眼,抚须而笑,果然是他! “人的名,树的影”。能在藏龙卧虎的京师闯下名号的,定非平凡之辈! 高适笑道:“三位少侠至此,定有平叛之策,还请不吝赐教!” 陈鸿鹄也不客气,从背上取下一个竹筒,从竹筒中掏出羊皮卷地图,请兵士挂在大帐一侧。 地图详细工整,江淮诸道山川河流城郭村落清晰可见,比唐军的地图详尽数倍。 三位节度使听闻此图乃白复手绘,肃然起敬。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绿林草莽亦不可小觑。 陈鸿鹄走到地图前,侃侃而谈,道:“叛军战船全部沿江摆开,兼有步骑,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 叛军大将浑惟明率水军攻击吴郡,吴郡大将元景曜投敌后,吴郡再无水军可以抵挡叛军水军。 我岷江帮大江帮等帮众可组成一支水上联军,抵御叛军。 叛军蒙冲斗舰虽然乃以千数,但水战之力,不仅在船坚器利,更在操舟之技。我们的数千船老大,号称船头尺,皆为追风逐浪之能手,对江淮水道了如指掌。即便是与叛军硬撼,也有取胜之实力。” 三位节度使大喜,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如此。 来瑱问道:“三路叛军中,季广琛率领的虎贲军乃是朝廷禁军精锐,将士不同于普通府兵,大多为各大门派的杰出弟子。不知诸位少侠可有对策?” 丁咚折扇一摆,轻蔑一笑,道:“季广琛乃是复哥儿手下败将,由他出马,保管将虎贲军杀得屁滚尿流!” 季广琛乃是禁军中有数的高手,三位节度使将信将疑,望向白复。 白复兵法得自王忠嗣将军真传,对战争的理解也最深,反倒没有陈鸿鹄和丁咚的不羁豪气。 他沉吟片刻,道:“叛军有备而来,兵容整齐。首战大胜,士气正盛。暂时不宜正面交锋,应避其锋芒,双管齐下,徐徐图之。” 韦陟道:“计将安出?” 白复走到地图前,指着叛军三路大军的进攻路线道:“永王首次领兵,临敌经验不足。虎贲军攻下丹阳后,他亲率叛军主力驻扎丹阳。 我军可派一员老将,率部进驻瓜步洲,广张旗帜,虚张声势,耀于江津,摆出了一副雄兵数万,渡江决战的阵势,牵制其主力,让其亲信将领无暇分兵。 其余两路叛军主力皆为唐军。永王李璘僭越出兵,大失道统。我军应攻心为上,动摇军心,招降诸将,瓦解叛军。 一旦两路叛军按兵不动,或被劝降瓦解,我军可分三路包抄丹阳,形成犄角合围之势。 届时,永王麾下叛军必然土崩瓦解,不攻自破。 三路叛军,若都能劝降,让其复归唐军,则为大唐保全军队实力,成为反攻燕军的一支奇兵。如此,善莫大焉!” 高适听罢,哈哈大笑,道:我这就写一篇未过淮先与将校书,对叛军官兵晓之大义,让诸军皆知大唐正朔在灵武!” 韦陟道:“叛军中有几名将领曾经受过我父相的提携之恩,这次恐怕是无意间被永王裹挟。我这就派人暗中联络,争取早日将其劝降。” …… 按白复谋攻之策,逐一部署下来,三位节度使顿感云开雾散,豁然开朗。来瑱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服老不行啊!” 高适和韦陟对望一眼,笑道:“这次平叛结束,定有一批少年将军脱颖而出。 希望天佑大唐,再出几位李靖李苏定方这般盖世虎将!将星云集,守护四疆! 第四百零九章 以战促降 稍下巫山峡,犹衔白帝城。 气沈全浦暗,轮仄半楼明。 刁斗皆催晓,蟾蜍且自倾。 张弓倚残魄,不独汉家营。 八月十五夜月二首杜甫 …… 这日,韦陟匆匆走进中军大帐,兴奋异常,道:“季广琛同意归降了!”高适和来瑱闻之大喜。 季广琛率领的右路军虽然人数没有永王中路大军多,但以虎贲军为班底,将领个个骁勇异常,乃是叛军中的精锐。一旦季广琛归降,平叛指日可待。 韦陟道:“探子回报,季将军希望我方今晚就进行收编。三更时分,举火为号,由我亲率唐军进入右路军大营,接收军队。” 白复向韦陟详细了解交涉情况,听罢摇摇头道:“季广琛乃是诈降。” 韦陟脸上有些挂不住,道:“白少侠缘何得出此结论?” 白复道:“叛军此时尚无败绩,季广琛手握大军,有谈判的筹码。可他一没要官,二没要钱,初次接触就同意了,显然不合情理。” 韦陟刚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韦陟问道:“白少侠,那下一步该如何实施?” 白复略一思索,道:“先与之协商,将收编右路军之事,推后几日,就说在等陛下授官旨意。 季广琛此人,我相对了解,此人是个官迷,醉心仕途。闻之定会同意,亦会感觉我方诚意。 韦大人应尽快奏请陛下,对叛军大将季广琛等人求一道赦令。若其能主动投诚,既往不咎,并许以高官厚禄。 如果没有陛下旨意,我们招揽叛军将领,空口无凭。 倘若季广琛等人投诚后,陛下追认的官爵与我们许诺的不符。不仅圣上会责怪我们莽撞擅权,季广琛等人更会心怀不满,埋下复叛隐患。 平叛举措,事关重大,不可轻率急躁。我们既要讲军事,更要懂帝心。” 白复跟着王忠嗣将军学兵法时,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印象深刻。谋攻布局,无一不引以为戒。 韦陟高适和来瑱三人闻言,吓出一身冷汗。 两军对决,瞬息万变,三位节度使都将心思放在永王身上,忽略了远在灵武的肃宗感受。 倘若某位御史趁机参上一本,功过相抵。万一季广琛等人招安后,再次反叛,说不定还要惹来杀身之祸。 “这白复小小年纪,思虑之深却远在众人之上!” 韦陟出身世家大族,深谙朝堂之术,一听便知其中症结。不由心中暗挑大拇指。 面对三人赞誉,白复面色如常,继续道:“请三位大人下旨,命岷江帮长江帮联军即刻出战,对浑惟明所率水军迎头痛击。” 三位节度使颇为诧异,来瑱道:“白少侠,你前几日不是说要避其锋芒,不战而屈人之兵吗?怎么又要主动请战啦?” 白复笑道:“这两日叛军的几员大将正与韦大人暗通曲款,他们将心思皆花在如何为自己谋得最大利益上。他们显然以为我们兵力不足,不敢开战,只能安抚招降。 主将轻慢之心渐起,将士必然疏于防范。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战机!” 韦陟皱眉,道:“策反之中,贸然发动攻击,对方会不会质疑我们的诚意?” 白复笑道:“正如此前所言,叛军未尝败绩,定然蛇鼠两端,犹豫不决。我们此战,正是要帮他们下定决心,以打促谈,以战促降,不由他们不降!” 白复的策略正是来自李靖将军与太宗皇帝的策对:“最高妙的兵法就是致人而不致于人!” …… 叛军情况正如白复所料,浑惟明对于李唐朝廷许给他的高官厚禄心动不已。跟着永王李璘谋反,为的也不过就是升官发财,福泽子孙。今日只要归顺朝廷,这一切便唾手可得,犯得着替永王卖命吗? 关键是朝廷会出什么价?! 这一晚浑惟明设宴款待心腹亲信。酒过三巡,酒酣耳赤,众将道:“将军,江淮水军皆操持在我,皇帝老儿要想招安我们,必须封您个节度使当当。 否则我们封锁水道,依仗长江天险,割据江东,裂土封王!” 众将雀跃欢呼,浑惟明连干数碗,豪气顿生,喝道:“对!裂土封王!必须得封王!” 话音未落,小校飞奔来报:“将军,不好了,唐军水军攻过来了!” 浑惟明大惊,匆忙披挂上阵,直奔帅船。 水寨营门打开,浑惟明亲率十数艘艨艟巨舰迎战唐军。 叛军艨艟形体雄伟,船速迅疾灵动,极利水战,乃是江淮水军的主力舰只。整个船舱与船板由生牛皮包覆,可作防火之用。两舷各开数个桨孔,以插船桨,供橹手划船。 甲板以上有船舱三层,亦以生牛皮裹之,以防止敌人火攻。每层船舱四面皆开有弩窗矛孔,可攻击各方向来敌。 船头包有坚硬铁甲,用于冲撞船只,可将敌船拦腰斩断。 夜黑风高,唐军船只隐隐绰绰。叛军诸将定睛一看,唐军船只数众,但皆是中小型的民船,用于运输尚可,用于水战,就是找死! 浑惟明哈哈大笑,道:“全速出击,碾碎这群虾兵蟹将!” 橹手们划开大桨,叛军艨艟逆流而上,如同狮虎扑入羊群,呼啸而去。 唐军民船四散奔逃,无数船夫跳入江中,弃船而逃。艨艟碾过,将这些民船撞得支离破碎。不少残船碎网挂在艨艟船侧,滴了当啷,将江面上的漂浮物兜在破渔网之中。 浑惟明意气风发,指挥水军围剿唐军,一艘船只也不想放过。 浑惟明座下旗舰正前面,在弩箭射程之外有一叶扁舟。 船老大操舟之技过人。小舟如同一条锦鲤,在江面穿梭跳跃,无论浑惟明艨艟如何迅捷,始终追不上这条小船。扁舟不离不弃,仿佛在挑衅叛军的艨艟巨舰。 浑惟明大怒,下令全速前进,追杀此舟。 船行数里,来到一处月牙湾滩涂,河道狭窄,江岸礁石怪石嶙峋。这叶扁舟一闪而过。 远处是一处峡湾,山势陡峭,浩荡狂奔的江水被崖壁所阻,咆哮如雷,惊涛拍岸。江中几座巨大黑色礁石,剑戟林立,与倾泻而下的江水对撞,激起万丈怒涛。 浑惟明手下偏将冯挺见之,赶忙提醒道:“将军,前方就是鬼见愁了,切勿中了敌军之计!” 浑惟明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就想诱本将军上钩?我还偏不追了!掉头!”说罢,浑惟明眉头一皱,道:“此处河道狭窄,会不会搁浅?” 偏将冯挺赶忙回道:“回禀将军,此地水道我很熟悉,水深足够行驶我军船舶。” 浑惟明点点头,道:“传令,大军掉头!” 十数艘艨艟巨舰在月牙湾排成一线,依次调转船头。 浑惟明座下旗舰刚转过弯,正要顺流而下,就听“咔嚓”一声巨响,艨艟突然剧烈摇晃,随即卡在河床上,动弹不得。 “不好!”浑惟明一惊。 只见一名小校从甲板奔上楼船,回禀道:“将军,不好了,搁浅啦!” 浑惟明怒视偏将冯挺,道:“混蛋,你不是说水深足够吗?” 偏将冯挺也是目瞪口呆,哆哆嗦嗦道:“是啊,这里平日水深足够啊?难不成唐军在水底布下机关?” 第四百一十章 大破水军 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马上作》戚继光 …… 不错,水下河床正是唐军布下的机关。 和陈鸿鹄一起勘察过河道后,白复定下围剿叛军水军之计。 白复模仿谢玄淝水之战的法门,命唐军赶制了一批巨大的铁蒺藜,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沉入江中。 表面上,河道水位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河床深度已经远非昔比,尤其是靠近河岸的地方。 艨艟巨舰只要靠近河岸,定会被这些铁蒺藜卡住搁浅,甚至刺破船底。 浑惟明座下旗舰就被铁蒺藜戳破,船底破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还来不及修补,江水就已渗透进来。 浑惟明久经战阵,临乱不慌,让自己情绪尽快平复。浑惟明传令让十数艘艨艟巨舰远离河岸,聚在江心水流最深处。船舰不掉头,翻转双桨,船尾当船头,倒开行驶。 同时,升起风帆,借助江流,顺流而下,尽快撤离此地。 艨艟聚在江心,一旦倒开,船舵不定,方向不好把握。河道本就狭窄,江流一冲,漩涡暗卷,刚才挂在船身两侧的残船碎网竟彼此缠绕在一起,将艨艟巨舰三三两两连在一起。 浑惟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未等他想出破解之法,身边一众亲随突然望向天空。浑惟明本能抬头,只见数千朵美丽的烟花,宛如流星雨,划过漆黑夜空。 流星雨直奔艨艟巨舰上空,竟是一支支带着火焰的箭矢。箭矢钉入桅杆,射中风帆。箭矢尾部皆是十字倒刺,射穿风帆后,能挂在帆布上,落不下来。火箭熊熊燃烧,瞬间就将风帆点燃。 烟花亦是唐军进攻的信号! 数百艘堆满薪草、膏油的小艇,从上游顺流而下。小艇快要冲入艨艟巨舰时,船老大点燃积薪,翻身跃入水中。 小艇冲入叛军船阵,被艨艟船侧的残船碎网兜在一起。破渔网之中的江面漂浮物竟是引火之物,遇火迅速炸开、燃烧。 熊熊大火将十数艘艨艟巨舰烧成了一片火海,叛军将士惨叫连连,宛如赤焰地狱。 浑惟明座船放下绳索和小艇,浑惟明被偏将冯挺和亲兵架上小艇,水手们左冲右突,终于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 浑惟明浑身烟熏火燎,须发皆被烧焦。浑惟明呆呆地靠在船舷,心如死灰。回望赤焰战场,自己的座船宛如一只浑身喷火的怪兽,一声巨响后,慢慢沉入江中。 …… 小艇宛如丧家之犬,抱头鼠窜,好不容易返回水军大营。 亲兵们死里逃生,兴奋异常,齐声高喊道:“将军回来了,快开寨门!” 寨门打开,小艇摇橹而进。身后水闸徐徐落下,“咣当”一声,封牢锁死。 只听水寨哄笑声四起,锣鼓震天。 迎面码头上,一少年一袭白衣,羽扇纶巾,飘逸不群,笑道:“浑将军,别来无恙否?” 浑惟明只觉喉头一甜,“哇”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不省人事。 …… 浑惟明全军覆没的军报是第二天傍晚送抵季广琛大帐的。季广琛阅后,倒吸一口凉气。 浑惟明率领的水军乃是江淮水军的绝对主力。昨夜一战,浑惟明被俘,十数艘艨艟巨舰化为灰烬,数千艘战船还未驶出水寨,就被唐军完好无损接收。 有了这数千艘艨艟斗舰,唐军就拥有了江淮水道的统治权。永王再想虎踞江东,割据半壁江山已不可能。 “此前,唐军开出了招安条件,只要归顺朝廷,既往不咎,高官厚禄。浑惟明放着唾手可得的官爵不要,贪得无厌。结果身俘军败,再无筹码。自己难道还要步其后尘吗? 可是,自己手握虎贲军精锐,面对韦陟、高适和来瑱三位文官、临时拼凑的唐军,就这样不战而降,委实不甘心。” 季广琛私下召集亲信商量,诸将众说纷纭,争论到月上林梢,也没结论。季广琛一时没了主意,烦躁不已。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在账外禀报:“将军,大营外有唐军特使求见。” “唐军来了几个人?”季广琛忙问。 “回禀将军,一人一骑。”传令兵回到。 “让他在营门口等候。”季广琛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道:“传令虎贲军众将,披甲上马,随我出营列阵!” 军令下达,军营内灯火通明,犬吠马嘶。 军营栅门打开,虎贲军将士顶盔贯甲,鱼贯而出,铁骑轰隆,将唐军使者围在正中。 刀枪剑戟,杀气腾腾,咄咄逼人!要换意志不坚定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 季广琛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想让唐军使者见识见识虎贲军铁血强悍、雷霆万钧的战力! 营门口一人一骑,来人身着黑色大氅,斗篷遮住头脸,看不清面容。座下黑色骏马,高大雄健,前蹄不时刨着地面,冷酷地打着响鼻。 这一人一骑,淡定自若,显然无视虎贲军刻意营造出来的沙场氛围。 季广琛喝道:“吾那信使,不用多费口舌,把本将军的话带还给你家节度使。明日正午,决一死战!” 唐军使者似乎在斗篷中轻笑了一声。他声音浑厚低沉,不疾不缓,有一种不把任何虎贲将士放在眼里的气势。 来人道:“浑惟明负隅顽抗,昨夜江淮水军已被我们剿灭。” 江淮水军大败的军报被季广琛隐瞒,虎贲军将士尚不得知。猛然听到,军心震动。 唐军使者道:“你们追随永王至此,妄图割据江东。恕我直言,此乃痴人说梦。不如趁兵锋未交之时,归降朝廷。否则不但会战死沙场,白白送命,还要永远背负逆臣贼子的骂名。 陛下知道你们被永王蒙蔽,已经下旨恩典。现在归顺朝廷,既往不咎,赦免无罪。有功将士,官升三级。” 说到这里,唐军使者瞟了一眼季广琛,道:“陛下已经恩准,若季将军能够迷途知返,便授你丹阳太守之职,兼任御史中丞。” 季广琛心中一黯,暗道:“这个官职可与预期相差甚大,自己原本还指望能凭借虎贲军弄个节度使当当。 永王可是答应过,一旦攻下金陵,就授予自己江南西道节度使一职。” 想到这里,季广琛眼睛一眯,怒喝道:“休逞口舌之利,想凭三寸之舌就劝降我虎贲军,你当自己是苏秦张仪复生?! 来呀,给我把这使者宰了!将其头颅送还给唐军!” 季广琛说完,对崆峒好手阴崖千和昆仑弟子赤亭口使了一个眼色。 阴崖千手持长槊,赤亭口高举朴刀,两人一声呼哨,策马冲锋,眼看就要将唐军使者捅个透心凉。 唐军使者淡定从容,两臂微展,虎鹤双形,双手呈阴阳双鱼状,操控两道真气。 双鱼真气如漩涡旋转,将长槊和朴刀卷入漩涡。两柄镔铁兵刃立时粉碎,化为齑粉。 唐军使者双掌挥出,阴崖千和赤亭口连人带马飞出数丈,跌落地面。 两人搀扶着从血泊中爬起来,面色苍白,神情骇然。两人回头看了一眼爱马,两匹骏马如被巨锤击中,砸成一坨肉泥,血肉模糊,腥膻扑鼻。 两人胸口一涩,五脏六腑翻腾,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狂呕猛吐。 唐军使者徐徐摘下斗篷,露出俊美的面容,轻叹一声,道:“若不是看在当年都是武举的份上,早就把你们虎贲军剿灭了!” 虎贲诸将见到白复,震惊当场,彻底服输。 季广琛如见鬼魅,惊道:“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白复自嘲一笑,道:“不错,那个白复已经死了。” 白复再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个炮仗。炮仗点燃升空,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 烟花为号,虎贲军营四周瞬间燃起无数火把,火光冲天,将黑夜照成白昼。鼓声隆隆,喊杀声震天。粗略统计,唐军竟有十数万之多,数倍于永王叛军。 白复手指诸将,厉声喝道:“明晨日出,若不投降,伏尸千里,片甲不留!” 说罢,一夹马腹,疾风人立而起,一声嘶鸣,疾驰而去。 …… 第四百一十一章 永王之死 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 ——摘自《增广贤文·上集》 …… 白复恩威并济,当夜诸路叛军各奔前程。归降的归降,跑路的跑路:虎贲军诸将归降,季广琛率部奔广陵,岳东湖率部奔江宁,冯季康率部奔白沙……永王叛军数万兵马顷刻间逃亡大半。 永王闻之大惊,虎贲军可是三军精锐,更是自己起兵的家底,岂能有失! 永王忙派一队亲兵去追赶季广琛。亲兵们星夜疾驰,好不容易追上,永王亲兵校尉道:“将军,永王殿下许诺,只要将军继续辅佐永王,永王愿意封你为平南王!” 季广琛苦笑一声,道:“永王大势已去,再无割据江东的可能。 只因我还感念永王知遇之恩,才没有掉头反攻,一心只想归顺朝廷。倘若你们再逼我,可别怪我翻脸无情,配合唐军剿灭你们!” …… 听完亲兵校尉的回禀,永王李璘一屁股坐在榻上,失魂落魄,仿佛从天上坠落凡间。 正在此时,只听对岸喧哗,喊杀声震天。 永王李璘登上丹阳城楼,只见江对岸点燃无数火把,沿江岸蔓延开去,长达数十里。 江面上隐隐绰绰,密密麻麻全是船舶,似乎千军万马正在渡江。 薛镠战战兢兢道:“殿下,唐军狡猾诡诈,此前一直暗称兵力不够。按照火把人数计算,唐军应有十几万大军。” 话音未落,探马接连来报,部分唐军已经渡河,丹阳城西和城东也有大军集结迹象,看样子今夜唐军就要大举进攻。 永王亲信大将高仙琦急道:“殿下,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唐军就围城了!” 永王李璘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收拾细软,带着亲兵卫队连夜逃出了丹阳城。 …… 唐军中军大帐中,斥候来报:“禀三位大人,永王已经带着残部,弃城而走,向南逃窜。 现在的丹阳城,四门洞开,留守官兵已经放下武器,归降我军!” 韦陟、高适和来瑱三位节度使对望一眼,哈哈大笑。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丹阳城,如此功劳,奏报朝廷,必有重赏。 原来,白复命唐军将士夜晚发动攻势,江北大军虚张声势,人手持两只火把,并靠近江水。在水面的映衬下,仿佛四把火炬熊熊燃烧,场面壮观,军形浩荡。 同时,白复命归降的叛军无需渡河北上,而是埋伏在丹阳城西和城东。一见江北火起,立刻举火呼应。 就这样,唐军立刻变出数倍于叛军的军队,成为吓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知永王遁逃,李成式立刻命部将赵侃渡江追击。 永王亲兵卫队所骑皆是大宛良马,马速极快,赵侃追击不上。 眼看着即将逃出生天,永王长吁一口气。亲随递上水囊,永王李璘勒马,举起水囊,拔掉瓶塞,仰头就灌。 一滴水还未入喉,就听“嗖”一声,一支劲箭洞穿水囊。 永王李璘大惊,亲兵们赶忙熄灭火把,举起盾牌,将永王围在马队之中。 马队周围漆黑一片,不知此箭来自何方,茂密树林和芦苇丛似乎都有箭手埋伏。 此地不宜久留。 永王李璘一声令下,亲兵卫队加速奔驰。 “嗖”一声,又一支劲箭飞来,将马队中拖后的骑兵当场射杀。亲兵卫队赶快变换队形,由一路纵队变成雁翎阵。 “噗通”,又一人栽下马来,依然是马队最后一名骑兵。 箭手仿佛狸猫戏鼠,有意戏弄永王李璘,并不着急将亲兵卫队全部干掉,而是一个一个射杀。 只要谁落在马队最后,谁就会被干掉。 马队奔驰不到一里路,已经有十数名亲兵被冷箭射杀。恐惧情绪弥漫在亲兵卫队中。 箭手肯定在身后! 永王养子李瑒调转马头,亲率十数名武艺高强的亲兵回头阻击。身后是漫天黑雾,如黑洞洞的深渊。李瑒率军冲入黑雾。 …… 没有预期的激烈搏杀之声,也马嘶也没有,这十几个人仿佛凭空消失。 永王不由自主,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吞咽之间,从黑雾中缓缓跑出一匹战马,战马上驮着摇摇晃晃的李瑒。李瑒脸色惨白,眼仁儿空洞。 战马奔至众人身旁,李瑒身子一歪,斗大的头颅掉落马前,只剩一具无头尸体端坐在马上,脖颈鲜血喷涌! “恶鬼索命!” 一名小校当场被吓傻了,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众将大骇,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再也顾不上永王死活。 永王李璘魂飞魄散,马鞭一抽,抱头鼠窜,夺路而逃。半个时辰后,座下骏马扑腾一声,摔倒在地上,大喘粗气,口吐白沫,累毙当场。 永王李璘环视身旁,仅剩一个部将高仙琦和四名亲兵。 永王李璘嚎啕大哭,当场奔溃。 永王李璘落马时,头盔被甩掉,此时披头散发,形如疯癫。永王挥动长剑乱砍,对着身后黑暗嘶吼道:“来呀,是人是鬼,你出来呀!” 黑雾慢慢散去,走出一人一骑。 来人身披黑色大氅,斗篷遮住头脸,看不清面容。此人手握雕弓,箭头锋锐,寒光凌冽。座下黑色骏马,冷峻雄健,无声无息。 黑暗中,这一人一骑,冰冷彻寒,散发着死亡气息,仿佛幽冥使者,追魂夺魄,让人不寒而栗。 高仙琦和四名亲兵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黑暗之人走到永王李璘身旁,慢慢掀开斗篷。 “是你!你还没死?!”永王李璘惊恐无比。 “有人说,我名字中的‘复’,是复仇的复!细细琢磨,还真有道理。 大仇未报,我就是死了,也会跟阎王爷借条命,拖你们下地狱。”白复冷冷说道。 “放过我吧,我把你师妹还给你,我把王位让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不想死啊!”永王李璘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头如蒜捣,屎尿横流。 “谢了,你的女人,还是留给别人吧!”白复冷笑一声。 永王李璘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几本册子,正是白复当年送给杨亦蝉的武功秘籍。永王李璘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将册子捧在手心。 白复手一伸,凌空一抓,这几本册子仿佛虹吸一般,飞入白复手中。白复随手翻动几页,字迹依然清晰。 白复面无表情,掌劲一捻,册子顿时化为纸屑,宛如翩翩蝴蝶,随风而逝。 白复看也不看跪在地上求饶的永王,信马由缰,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 回程路上,陈鸿鹄眉头一皱,不解问道:“复哥儿,你们仇深似海,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白复淡然一笑,道:“不用我动手,自有人不想让他活在这世上。咱们何必落个杀戮李唐宗室的恶名呢。” 陈鸿鹄点点头。 白复离开后,偏将高仙琦和四名亲兵继续拥着永王南逃,经鄱阳、余干,企图逃往岭南。 至德二年二月下旬,江西采访使皇甫侁在大庾岭将永王李璘擒获,随即在驿站中杀了他。 永王兵败身死,消息传到朝廷。肃宗痛心疾首,掩面啜泣,怒斥百官道:“皇甫侁既生擒吾弟,何不送至蜀郡太上皇处? 此人竟敢无朕旨意,擅自杀害御弟,断吾手足情义,其心可诛!撤其官职,永不录用!” 皇甫侁捕杀永王非但无功,反而获罪。肃宗心思,早在数月前就被白复料到。陈鸿鹄闻之,钦佩不已。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 丁咚对永王的死活没有丝毫兴趣,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白复的折叠骑弓。 这是一把反曲筋角弓。弓体以辽东铁桦树制成,木质坚硬。弓弦用细钢丝与牛筋绞缠织成,弹性坚韧。 丁咚艳羡不已,啧啧赞道:“复哥儿,唐掌门对你可真好,连唐门的宝弓‘星雨’都送你了!” 白复接过雕弓,抚摸弓脊,淡淡道:“我给这把弓重新取了名,希望他浴火重生。” “哦,说来听听。”丁咚折扇一收,好奇不已。 “睚眦!” 丁咚一愣,放声大笑:“彩!好一个睚眦,快意恩仇,荡净仇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建宁枉死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送元二使安西王维 …… 三人行进中,白复接到川帮的飞鸽传书。白复仔细品读鸽信。看到某处,眉头一皱。 陈鸿鹄忙问,道:“复哥儿,可有什么不妥?” 白复道:“建宁王李倓竟然被陛下处死了!!!” 陈鸿鹄忙问,道:“建宁王不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吗?陛下怎么下得了毒手?” 白复摇摇头,道:“内情鸽信上语焉不详。我也觉得蹊跷。我见过建宁王李倓,此人英武豪迈,行事果决,极富才干。徐太傅说建宁王最像少年时代的太宗皇帝,是最杰出的几位皇孙之一。 我原以为安禄山之乱,建宁王李倓会是陛下最倚重的平叛之臣。没想到他英年早逝,更没想到他竟然死在自己父亲手里。” 丁咚叹道:“这恐怕就是李唐皇室的魔咒吧。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白复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能构陷建宁王李倓,离间父子之情的人,定是陛下最亲信之人! 可见皇帝身边也不太平,必有奸佞作祟。这次平叛,估计没有预期那么顺利,一定会节外生枝!” …… 白复说的没错,肃宗身边的奸佞就是爱妃张良娣和心腹宦官李辅国。 张良娣的祖母和玄宗的生母窦氏是亲姐妹。玄宗幼时,其母窦氏被武瞾派人暗杀。玄宗就由姨母张良娣的祖母照料。 肃宗李亨为太子时,将其纳为良娣。张良娣本人“性巧慧,能得上意”,所以深受李亨宠爱。 李辅国,原名李静忠,貌丑,“外恭谨寡言,而内狡险”。肃宗即位后,李辅国见张良娣得势,便暗中攀附,“阴附会之,与相表里”。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建宁王李倓疾恶如仇,见李辅国张良娣阴险虚伪,蒙蔽肃宗,便不断提醒父皇,屡次在肃宗面前肆意攻讦诋毁此二人,揭发其罪状。 从此,张良娣和李辅国就与建宁王李倓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两人不断在肃宗面前诬陷李倓:“建宁王恨自己没有当上元帅,意图谋害广平王。” 肃宗一直怀疑建宁王李倓觊觎储位,听信张李二人谗言,决然颁下敕令,将建宁王李倓赐死。 这位劝说太子分兵北上推动肃宗即位灵武,立下拥立大功的三皇子,就这样冤死在奸佞谗言之下。 …… 三人正在为建宁王李倓之死惋惜不平,唐军探马来报:“虎贲军一员女将得知建宁王死讯,坚决不肯归降,嚷嚷着要替建宁王报仇雪恨。” 丁咚道:“此乃李唐宗室家事,这人瞎掺和什么?” 白复意味深长看了丁咚一眼,道:“此人你也认识,就是渝州钟氏的钟雅雅姑娘。” 丁咚大惊。 未等白陈二人反应过来,丁咚已经抛下两人,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远远听见丁咚回头在喊:“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去虎贲军营救钟姑娘。她性子刚烈,去晚了人可能就没了!” …… 远远望见唐军大营,灯火通明,弥漫着大获全胜的喜悦。 陈鸿鹄道:“复哥儿,你真不进去啦?三位节度使可都等着给你庆功呢?”白复摆摆手,淡淡笑道:“不去了,我现在挺怕热闹的。” 陈鸿鹄点点头,表示理解。 白复道:“三哥,这次大胜,江淮水军尽数落于我手。韦陟高适和来瑱三位节度使皆不懂水战,也不敢让原叛军水军将领统兵。我猜他们一定会极力挽留你加入唐军,由你统领江淮水军。” 陈鸿鹄为难道:“复哥儿,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从军做官没什么兴趣。绿林江湖,无拘无束,快活惯了。” 白复面色凝重,道:“大唐积重难返,依我判断,安禄山叛乱只是开了一个头,以后还不定要乱多久。永王叛乱,建宁王被诛就是先兆。 战乱之时,好男儿不可不掌兵。且不说保家卫国,义不容辞这些口号,在我看来,手握兵权才能保一方水土平安,才能制止乱军扰民,烧杀抢掠。 姜帮主也是此意!他让你借此机会进入军界,执掌兵权。姜帮主让我跟你说,岷江帮之事不用多虑,他会去跟曲老帮主协调。” 听到姜帮主指令,陈鸿鹄双手抱拳,再不推脱。 说完自己的事儿,陈鸿鹄问道:“复哥儿,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白复道:“我刚接到太傅的飞鸽传书,说睢阳告急。 睢阳乃是江淮门户,位于大运河汴河中段。倘若失守,运河阻塞,燕军就会挥鞭南下。一旦江淮财赋重地落入安禄山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大唐危矣。” 陈鸿鹄点点头,道:“那我派船送你,你可沿运河北上,到达徐州后西折,从汴河到睢阳。这样路途最近,脚程最快。” 白复笑道:“我有宝物相助,可以更快抵达。不过我只能带一两个行囊,我的马匹和其他行李,需要你派人送到战区。” 陈鸿鹄好奇之心大起,问道:“是何宝物?难不成还能胜过我的艨艟斗舰?” 白复从怀中掏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海螺。正是神女瑶姬的坐骑巫峡大鱼临别时赠送给白复的神物。 白复将兵器和行囊牢牢绑在身上,站立船头,吹奏海螺。海螺发出海浪的声音,徐徐海风中,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卷向海滩。 声音辽远开阔,浩渺无垠。 陈鸿鹄仿佛看见蔚蓝海岸,夕阳椰树,漫天海鸥,自己和璇玑仙子手挽着手,漫步白色沙滩…… 听到海螺吹响,一只巨大的鲟鱼跃出水面,在白复船侧游动,与座船并驾齐驱。 这只鲟鱼长约五六米,外形奇特,吻部尖细上翘,像一把长剑。吻部还有四根长须假鳃和喷水孔。鱼身呈五边筒状,长有五道骨质鳞片。 白复跃上鱼身,抚摸鱼吻。鲟鱼象刚被驯服的野马一样,桀骜中带着忠诚,乖巧中透着警惕。 白复手持海螺和蟒珠两大神器,很快将这条巨鲟鱼驯服。 白复掏出一套类似马具的物品,包括缰绳肚带马鞍脚蹬等。白复将鱼具套在鲟鱼身上,手握缰绳,跨坐鞍垫。 白复冲陈鸿鹄招招手,洒脱微笑。白复虎啸一声,手抖缰绳,巨鲟鱼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巨鲟鱼在波浪上奔腾跳跃,一个纵身就是数丈之远。乘风破浪,迅疾如风。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天际线中,在江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线。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陈鸿鹄更是羡慕不已,忍不住笑骂道:“这个妖人!” 见到麾下兵将表情古怪,陈鸿鹄自豪得意,大拇指挑向胸口,又补了一句:“是我兄弟!” 第四百一十三章 白衣宰相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 肠断非关陇头水,泪下不为雍门琴。 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 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马翻衔洛阳草。 一输一失关下兵,朝降夕叛幽蓟城。 巨鳌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 颇似楚汉时,翻覆无定止。 朝过博浪沙,暮入淮阴市。 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 暂到下邳受兵略,来投漂母作主人。 贤哲栖栖古如此,今时亦弃青云士。 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 宝书长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故人。 昨日方为宣城客,掣铃交通二千石。 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 楚人每道张旭奇,心藏风云世莫知。 三吴邦伯多顾盼,四海雄侠皆相推。 萧曹曾作沛中吏,攀龙附凤当有时。 溧阳酒楼三月春,杨花漠漠愁杀人。 胡人绿眼吹玉笛,吴歌白纻飞梁尘。 丈夫相见且为乐,槌牛挝鼓会众宾。 我从此去钓东海,得鱼笑寄情相亲。 猛虎行李白 …… 数个时辰后,巨鲟鱼游累了,白复从鱼身上跳下,摸摸鱼唇鱼吻,以示感谢。鲟鱼巨尾一摆,浪花翻腾,潜入水中。 白复用海螺继续召唤水族。 这次来的是一群灰白色的江豚。江豚三五成群,头部钝圆,额部隆起,吻部短阔,上下颌同长,体长近两米。 这群江豚性情活泼,轮流托载白复,在江面上追打嬉戏,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水底。在朝阳的映衬下,江豚群游弋灵动,美不胜收。 通过水族们的接力运输,白复星夜兼程,通过运河北上,赶奔睢阳郡。 水路上,每到一处码头集市,白复便通过川帮的联络暗语,与当地的绿林帮派建立联系,通过鸽信驿站等渠道,拿到相关军情策报。 在军报中,白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泌! 当年自己被逐下山时,一时间想不通,意欲投水自尽,却误打误撞救起了一名疯和尚。疯和尚身边跟着一个求道的年轻书生,就叫做李泌。李泌告知白复,疯和尚乃是嘉州凌云寺的懒残和尚。 来到长安后,跟徐太傅聊起此事。徐太傅摇头感慨,说懒残和尚他也不识。但根据李泌一番言语,徐太傅推断,这懒残和尚定为大德高僧,可惜无缘相识。 白复不以为然,觉得两人都很疯癫。 徐太傅告知白复,这李泌大大有名,不是虚浮之人。其人自幼聪敏,有“奇童”之称。博览群书,精研经史,以王佐之才自命。 李泌六岁入宫觐见时,玄宗正和时任宰相张说弈棋。张说考李泌,随口说了一句:“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李泌不假思索,出口成章:“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童言无忌,语惊四座。玄宗大喜,称其神童。赐财帛,颁敕令。 当时著名朝臣张九龄张廷珪等人,都对李泌极其赏识,不敢妄自尊长,与其结成忘年交,平辈相称,称其为“小友”。 李泌成人后,学究天人,尤精周易。无心仕途,钟情山水,慕老庄神仙之术,经常云游或隐居于名山大川。 天宝中期,玄宗偶然想起神童李泌,召其入朝,授职翰林待诏,入东宫辅佐太子李亨。从此,太子李亨与李泌相识,尊其为“先生”。 后因杨国忠恃宠擅权,祸乱朝政,李泌遁入嵩山隐居。 太子李亨北上灵武,号令天下勤王,急需良臣猛将。徐太傅派人前往嵩山寻访,劝说李泌出山辅佐李亨。 自古道家人物,每逢乱世,必然出山,救万民于水火。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李泌不因祸福避趋,日夜兼程奔赴灵武,以一介布衣身份辅佐肃宗。 肃宗大喜,“出则联辔,寝则对榻”,“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 关于旧识李泌,白复还收到两封川帮转来的鸽信,乃是徐太傅亲笔写给自己的。 在信中,徐太傅转述了李泌对天下大势的分析,供白复借鉴: “肃宗继位之初,史思明横扫河北,河北诸郡悉数沦陷。两京仍在伪燕军手中,伪燕军随时准备南下抢掠江淮。整个李唐朝廷弥漫着绝望投降风气。但李泌却乐观从容,认为不出两年,唐军必能剿灭伪燕军,天下无寇! 李泌从情报中发现,安禄山将所有劫掠的财帛子女全部运到范阳。由此,李泌推断出,以安禄山为首的伪燕朝廷没有雄踞四海,问鼎天下之大志,只是一伙兵强马壮的贼寇。 伪燕军中虽有能征善战的胡人将领,但效忠安禄山的汉人只有高尚严庄数人,其他伪燕王朝的官员全都是被迫胁从。没有这些文臣官吏的辅佐,伪燕朝廷就不懂安抚百姓,收买人心,治理地方。占领的疆域虽广,却都没有变成真正的地盘。 伪燕军每破一城,城里所有女人财帛皆被洗劫一空。成年男子充当苦力壮丁。老幼病残,则被燕军施虐戏耍。玩弄够了,刀劈枪挑,掷向半空,残忍虐杀…… 攻陷的城池越多,占领的土地越广,积怨仇恨越深。揭竿而起,加入唐军的百姓越多…… 即便是效忠的胡人将领,李泌认为伪燕军中,真正能征善战的骁将,只有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反观大唐,人才济济。忠肝义胆文韬武略之能臣干吏不胜枚举。 李泌建议肃宗令李光弼从太原出井陉,牵制范阳和常山一带的将领史思明张忠志。命郭子仪从冯翊入河东,锁定长安守将安守忠田乾真。如同弈棋,仅用两子就可牵制对方四路兵马。 这样,安禄山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阿史那承庆,虽骁勇善战,奈何孤掌难鸣。 接下来,关门打狗! 肃宗亲征,率西路大军,坐镇凤翔。命郭子仪部暂时不要攻击华阴,让长安和洛阳之间道路畅通,不攻击伪燕的城池,也不切断他们的道路。 西路军与郭子仪李光弼部遥相呼应,东西两路,轮流出击。 唐军以逸待劳。敌至,则避其锋锐;敌去,则击其惰归。 伪燕军如同风箱之鼠,驰援洛阳,唐军就攻其长安守军;救援长安,唐军就围剿洛阳。让伪燕大军在两京千里间来回调兵遣将,疲于奔命。 等到翌年春,再命建宁王李倓为范阳节度使可惜白复收到此信时,建宁王李倓已被肃宗处死,翻过长城,绕道塞北,从范阳郡北部南下。命李光弼部出井陉,扫荡河北。两路大军南北夹击,成围剿之势,直捣范阳,覆其巢穴。 唐军高歌猛进,伪燕军无路可退,只能龟缩在两京防守。届时再命勤王大军从四面合围,切断两京粮道,伪燕军必定束手就擒,安禄山一命呜呼!” 看到此处,白复击节而起,一股豪情上涌。白复一声长啸,声穿松林,直抒胸臆。 这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战略! 前线将士虽浴血奋战,可歌可泣,但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实在如蝼蚁棋子,功劳仅限一城一池。 尤其是攻陷城池要塞这种拉锯战,今日你盘踞,明日我占领。斩将插旗,夺来夺去,死伤无数,却无甚意义。这也是忠嗣师父宁肯违抗圣命,也不愿用数万将士性命来攻下石堡城的原因。 而李泌这种高瞻远瞩翻云覆雨的大战略大手笔则不同。谋定而后动,一战定江山,能避免多少将士无辜流血牺牲,白白战死沙场。 白复结合忠嗣师父所传兵法,对李泌的战略敬佩不已,感悟良多。李泌先生悲天悯人的智慧和格局,才配称良臣名将! 白复暗暗立下夙愿:有朝一日,自己若能掌兵,不应以一将功成万骨枯为荣,而应以保全将士性命,兵不血刃为兵家最高境界。 …… 除了关于李泌的消息,还有一则战报引起了白复的注意: 至德二载正月,伪燕军史思明自博陵郡出兵,蔡希德自太行陉出兵,高秀岩自大同出兵,牛廷介自范阳郡分别出兵,共计十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围攻太原。 太原留守李光弼麾下的精兵都集结在朔方,守卫太原的士兵不满万人,且大部分都是临时募集的乡勇,无法同史思明率领的由契丹奚等胡人铁骑构成的范阳军精锐抗衡。 此时,伪燕军连战连捷横扫河北,士气正盛,若一举拿下太原,不但能解伪燕军两京之围。更能长驱直入朔方河陇,与长安一带的伪燕军遥相呼应,协同作战,对灵武朝廷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太原危矣!大唐危矣! 按照太傅指令,自己应救援睢阳,无法分身太原。饶是如此,眼睁睁看太原陷入危境,白复亦难释怀。心绪烦扰之时,白复灵光一现,想到一计,喜上眉梢。 白复马上修书数封,飞鸽传书给远在襄阳的徐太傅,川帮长安分舵黄震等人,请其务必找到这几个人!请他们出山,协助光弼将军守城! …… 沿途帮派迅速将白复的鸽信送出,将白复的指令逐级传送给太原洛阳一带的绿林帮派。 这套地下绿林体系组织严密,指挥有序,效力之高,堪比大唐军方。 白复切实感受到姜帮主徐太傅唐掌门等人这些年的精心布局。由于战云密布,时事诡谲,当地的官府军队皆不可轻信。唯有绿林帮派等地下势力系统严密,在战乱之时,依然有能力传递消息,组织人手,输送物资。 而这一套戡乱战备系统,最早都是由师父青玄掌门未雨绸缪,动员倡议的。每每想到这里,白复暗自神伤。 孩童时,自己经常趁师父不备,带着师兄弟逃学林溪,掏鸟捉鱼。师父每次责罚完,都会轻叹一声:“复儿,切勿荒废光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儿时的自己只觉时光大把,挥霍不尽。没想到才短短几年,物是人非,天下大乱,师徒永诀……当年天天抱怨的青城,现在想想竟是世外桃源。 “回不去咯!” 白复一声长叹,拨乱火堆。刚才已经熄灭的灰烬中,红光乍现,一团火焰再次熊熊燃烧…… 第四百一十四章 草人借箭 九陨元身不陨名,言言千载气如生。 欲知忠信行蛮貊,过墓胡儿下马行。 ——《雷万春墓》范成大〔宋代〕 …… 白复星夜疾驰,数日后,通过汴河抵达雍丘。 此时,伪燕将领令狐潮正在率兵攻打雍丘,城池被伪燕大军团团围住。 白复在山岗远眺,伪燕大军应有数万人,雍丘城内唐军兵力应该不超五千。双方实力悬殊。 白复观察天色,推断今夜月隐星稀,正是偷营的好日子。白复决定趁夜色潜入雍丘城内。 白复吃完干粮,打坐休息,等到三更时分,按计划潜入伪燕军营。 翻过栅栏,进入军营。白复趁人不备,干掉一名出来夜尿的士兵,在僻静处换上此人衣甲。有了伪装,白复大摇大摆在伪燕军营内行走,向雍丘城墙方向进发。 白复走到军营门前,正要找个空档溜出军营,翻墙入城。一抬头,忽然发现雍丘城头冒出无数黑衣人,排成整齐数队,密密麻麻。猛一望去,不下千人。 黑衣人利落迅速,纷纷从城头上缒绳而下,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一看就是趁夜黑风高,偷袭军营。 巡夜的伪燕士兵也发现军情,赶忙禀报主将令狐潮。 令狐潮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料到唐军今晚会来偷袭,早有准备。 一声令下,数千弓弩手如潮水般从军营中涌出,挽雕弓,架弩机,万箭齐发。弩箭如同蜂巢中飞出的蜂群,射向城头站立和缒绳而下的黑衣人。 数千黑衣人身中数箭,惨叫连连。白复心头一痛,不忍直视。 令狐潮抚髯,哈哈大笑,指着城头道:“张巡啊,张巡,老夫早料到你今夜会偷营!连弩箭雨,定叫你损兵折将! 张巡啊,张巡,你不过是李唐一个区区县令,大唐多你不多,少你不少。李隆基待你也不甚厚道,官场多年,不得升迁,你又何必为李家父子卖命? 如今,李唐气数已尽,足下何必坚守孤城,为李唐殉葬? 早日归降,本帅保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话音未落,只见城楼上出现一人,被重重盾牌护住,正是县令张巡。 张巡冷笑道:“令狐老儿,你也是门荫入仕,朝廷待你恩厚。足下平生以忠义自许,今日之举,忠义何在? 为胡狗作伥,辱没先人,你羞也不羞?!” 令狐潮恼羞成怒,手指城上张巡,破口大骂道:“诸将听令,给我往死里射!射杀张巡匹夫者,赏黄金百两! 不杀此人,老夫誓不为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伪燕官兵大喜,纷纷掏出刻有名字的雕翎箭射向城楼。 只听机扩声四起,“嗖嗖嗖”,成千上万的箭矢如同流星花雨,划过天际,射向雍丘城楼上的黑衣人。 那一千多个黑衣人来不及躲避,惨叫连连,身体插满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白复心念一动,暗道:“不对?!这群人都被射成刺猬了,怎么还没死,还能不断惨叫?其中有诈,难不成是稻草人伪装?” 不一会儿,令狐潮也觉察到了异样,他手一挥,急忙喝止,命弓弩手停止放箭。 为时晚矣,只听张巡在城楼上大笑,声音洪亮道:“感谢令狐大人赠箭!” 守城唐军哄堂大笑,齐声喝道:“感谢令狐大人赠箭!” 唐军将士躲在盾牌后,双手交替拉扯,兴高采烈地把一千多具插满箭矢的黑衣稻草人拉上城楼。 “中计了!” 令狐潮羞臊难当,只觉一阵眩晕,差点昏厥倒地。亲兵赶忙将其搀扶回营,送进大帐歇息。 伪燕弓弩手在唐军的哄笑声中,慢慢撤回大营。高悬吊斗,紧闭营门。 …… 原来,雍丘被围数月,没有任何武器辎重的补给,经过多次攻防交战,城中已无箭矢防御。 三军疲累沮丧,众将无计可施之际,张巡急中生智,巧施‘草人借箭’之计,赚得数十万支弩箭,其中更有不少是床弩铁箭和制作精良的雕翎箭。 白复暗挑大指,赞道:“这个张巡大人了不起! 太傅说他是开元末年的进士,博通群书,晓战阵法。虽只是个县令,级别不高,但所交必大人长者,不与庸俗合,时人叵知也。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等到两方军营偃旗息鼓之际,白复趁夜色,翻过军营栅栏,来到雍丘另一侧城门。足尖儿一点城墙,飞身而上,一口气窜上数丈。 数丈后,真气一浊,白复身形就要下落。 白复双臂一张,凭借巽鼎真气对风的感应,找到空中气漩。借助气流的托举之力,象一只大鸟,滑翔至城墙一端。 足尖儿轻点微凸城砖,再次纵身而起。几个滑翔起落,白复跃上城楼。 城楼上的数百名唐军正在清点战果,不费吹灰之力竟得箭矢数十万支!如此美事,令众将士喜笑颜开。宛如拉网捕鱼,满载而归的渔夫们。 当白复象大鸟一样,无声无息出现在城头时,众将大惊,愣了一会儿才操持兵刃,围住白复。 白复洒脱一笑,摆摆手,示意自己是友非敌。众兵士将白复团团围住,等待张大人前来处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张巡闻风赶来。白复通过士兵,把徐太傅的亲笔信交给张巡。 张巡借助火光阅览信笺。白复也趁机打量这位以少胜多,声名大振的真源县令。 此人五十上下,两颊深陷,须髯稀疏,黝黑消瘦。眼袋浮肿,但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如射寒星。 张巡看完信笺大喜,赶忙命将士撤开包围。 张巡快步上前,紧紧握住白复的手,笑道:“原来是元夕魁首驾临!有了白少侠,我们何惧贼寇千军万马!” 回到城楼指挥所,张巡命人端上食物和清水,抱歉道:“雍丘被围数月,食物短缺,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白复看着盘中的芋头和麦麸饼,估计这些就是雍丘城中最好的食物了。 白复心中一股暖流涌动,走到张巡身前,军礼致敬。白复道:“大人,白复不才,愿为大人效死力!”, 张巡赶忙将白复扶起,命人去角楼哨所处,唤麾下两位猛将与白复认识。 首先进入大帐的是偏将雷万春。此人身形修长,如标枪般挺拔,浓密大眼,相貌堂堂。 张巡介绍道:“万春本名雷震,字鸣空。师从四十八寨赤松山磨镜老人。磨镜老人赐其法号道阐。” 雷万春自我介绍过往经历,赤松山学艺十六载,拳术及兵法学成后,下山从军。 安禄山谋反后,经结义兄长雷海青推荐,雷万春带着另一位结拜兄弟南霁云投奔真源县令张巡麾下。 正说到南霁云,只听洪亮之声从账外传来:“大人,今日这买卖做得痛快!不费一兵一卒,白赚令狐老儿数十万弩箭!” 帐帘一掀,一员虎将雄赳赳迈入帐中,顶盔贯甲,身躯凛凛,胸脯横阔,鼻如虎胆,眉如漆刷,器宇轩昂,有撼天猛虎之威风。 张巡手指来人,笑道:“南八,快来见过白少侠。” 来人怒目圆瞪,一把握住白复手掌,掌心发力,紧攥白复掌骨。白复笑而不语,手掌如钢似铁。 雷万春眉头一皱,斥道:“三弟,不得无礼!” 来人哈哈大笑,松开白复手掌,一拍白复肩膀,道:“好小子,这般手劲,能开五石强弓!” 南霁云磊落直率,豪迈不羁,瞬间赢得白复好感。 …… 四人意气相投,以水代酒,谈笑甚欢。 欢声笑语时,修缮兵器的后勤匠兵来报,问这数千稻草人如何处置。 雷万春道:“老办法,用铡刀将稻草切碎,用水泡软后喂马。” 张巡眼神一转,计上心来。他摆手制止,道:“且慢。明后数晚,如法炮制,将这数千稻草人缒下城去。” 雷、南二人不解。南霁云问道:“大人,咱们故伎重演,令狐潮那老贼岂会再次上当?” 张巡笑而不答。 白复灵光一闪,捕捉到了张巡的计策。白复手指轻敲桌面,嘴角含笑。 张巡笑道:“白少侠可是猜出来了?” 白复心有灵犀,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雷、南二人茫然不解。 张、白两人对望一眼,惺惺相惜,击掌大笑。 第四百一十五章 雍丘之战 将军有齿嚼欲碎,将军有眦血成泪。 生为将星死为厉,尽是山川不平气。 二人同心金不利,天与一城为国蔽。 强兵坐拥瞋相视,孝子忠臣竟谁是。 千载功名亦天意,君不见河南节度三日至。 ——《睢阳叹》李东阳〔明〕 …… 之后数日,隔三差五,雍丘城墙上都会出现黑衣草人,时不时缒绳而下。 令狐潮中计后,每次见到黑衣人都甚觉羞臊,干脆躲在中军大帐中,眼不见心不烦。 伪燕士兵则嘲笑张巡故伎重演,贪得无厌,不再箭射草人。慢慢地,围城燕军对张巡夜缒草人习以为常,不再防备。 张巡带着白复,每日仔细清点黑衣草人身上箭矢数量,直到伪燕士兵几乎不射箭时,张巡决心下定。 这日午后,张巡从唐军中挑选了五百武艺高强的精锐士兵,让大家吃饱后早点休息。等到三更时分,张巡集结五百勇士,让士兵们身披甲胄,外罩稻草人所穿黑衣,系上绳索,准备缒绳而下,夜袭伪燕军营。 张巡面色凝重,对众将嘱咐道:“我大唐的勇士们,此战不同于一般的袭营之战,甚为凶险。大家要抱着必死之心,方能与敌军一决高下! 这几日我一直在清点草人身上箭矢,虽然箭矢越来越少,前两日甚至不再射箭。但并不代表敌人这次不会放箭! 缒绳而下时,若遭遇零星箭矢攻击,无论多疼,大家也要咬牙忍住,切记不可格挡箭矢,挣扎晃动。即便是毙命当场,也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一旦被敌人觉察,万箭齐发,牺牲的就不再是个人,而是咱们这五百将士!” “诺!” 众将异口同声,目光坚毅,决死之心现于脸庞! 白复是第一次面对千百将士赴死决战,心中触动,不能自已。 白复轻功高绝,不用缒绳下城,他伏在垛口后,屏息静气,观察着队友。一旦五百将士安全下城,他就飞跃下城,与之一起进攻。 一千多黑衣人身系绳索,真假将士交错掩映,从城墙上缓缓放下。 不出所料,伪燕士兵果然以为这次城上吊下来依然是稻草人,不以为然,丝毫没有防备。 …… 眼看还有数丈,这五百勇士就将全部安全着地。诸将长吁一口气,悬在心上的石头即将落下。 就在这时,伪燕军营角楼上一阵喧哗。原来角楼上有数名伪燕官兵今夜当值。长夜漫漫,无所事事。这几人无聊之余,赌钱打发时间。 一名将官今夜运气不好,连输数铺,输了大把钱饷。他恼羞成怒,一推骰子,起身不玩了,嘴里不干不净,嘟嘟囔囔骂着突厥脏话。 看到雍丘城墙缒绳而下的黑衣草人,这名将官骂道:“狗日的,就是你们这群草人坏了老子的手气!” 他操起身旁弓箭,对着一名黑衣草人连射六箭。这名伪燕将官乃是突厥的射雕手,箭法精准,全部命中黑衣草人的脸庞。 另一名将官夺下他的弓箭,劝道:“你看,面部中箭,还挺立不动,肯定稻草人啦。 别再射了,要是被令狐将军知道你浪费雕翎箭,又要责罚了。来,玩牌玩牌!” 两人扔掉弓箭,蹲下身子,继续赌博。 …… 白复在城楼上看的真切,中箭黑衣人手指轻微颤动,紧紧握拳,哪里是什么稻草人,而是大活人,是猛将雷万春! 面中六矢而不动,这需要多大的忍耐之力?! 白复眼眶湿润,喃喃道:“雷大哥,坚持住,我马上就来救你!” 等到五百勇士顺利缒抵城下,白复身如壁虎,顺着墙壁无声无息滑下,快速来到雷万春身旁。雷万春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南霁云泪流满面,握了握雷万春的手道:“二哥,若你有事,我也不独活!”说罢,留下两名士兵照看雷万春,带领其余众将悄悄向伪燕军营掩杀过去。 白复手指如轮,点中雷万春身上要穴,止住血流。用医刀剜肉,拔除箭矢,涂抹上金创药。 白复将一粒丹药送入雷万春口中,掌心抵住雷万春后心,玄门真气涌入,雷万春咳嗽一声,苏醒过来。 白复长吁一口气,知道雷万春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他命留守士兵照顾好雷万春,自己展开身法,迅疾如飞,与五百将士汇合。 此时,南霁云已经带领五百勇士悄悄摸到了伪燕军营门口。 军营门口两侧吊斗上,各有两名哨兵巡逻。南霁云见白复及时赶到,比划了一下,各自行动。 南霁云弯弓搭箭,同时射出两箭,正中哨兵咽喉,一箭毙敌。两名哨兵从吊斗翻下,数名唐军将其尸体接住。 另一侧吊斗,由白复发起进攻。白复手一扬,两枚鹅卵石疾如流星,击中哨兵后脑延髓。延髓乃人头最脆弱之处,一击爆头,两名哨兵如一滩烂泥,无声无息倒下。 南霁云一见白复毙敌手法,正是唐门顶级杀手的风范,钦佩不已,大挑拇指。 白复如身如狸猫,窜入营内,将营门缓缓拉开。 五百大唐勇士如潮水般涌入伪燕军营,五人一组,分头行动,将膏脂、火油等易燃物浇到粮草辎重、马厩库房等处。 白复和南霁云带兵,继续将军营四围角楼上值夜的官兵杀死。两人恨其箭射雷万春,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割喉爆头,一招毙命。 整个行动迅速快捷,悄无声息,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原来,白复前两日抵达雍丘时,曾经伪装燕军士兵,穿越过军营。对营地道路,辎重设施的布置了如指掌。 行动前,唐军按照白复所绘制的地图,演练多次。此时,进入军营,按图索骥,依次实施。 只见一只炮仗升空而起,烟花炸开。各路唐军同时动手,纵火烧营。 伪燕军队尚在梦中,猝不及防,一时间人惊马嘶,乱成一团。 伪燕各营之距,百步之间,道路相通。唐军弩箭手十五人一组,在营中路口,搭设壁垒小堡。 见伪燕甲士沿道路奔跑乱窜,唐军弩箭齐发,将敌军一排排射杀。伪燕官兵不知杀来多少唐军,慌乱之中,自相冲撞践踏,见人就砍,不辨敌我。 如此破阵之法,正是白复学自忠嗣将军的安营扎寨之法。风后八阵图尚且能破,更何况这区区胡汉混编军营! 五百唐军勇士彪悍如虎,把四散奔逃的燕军士卒砍得人仰马翻。 南霁云杀得兴起,手起刀落,大呼过瘾! 张巡见伪燕军营火光大盛,打开城门,倾巢而出,率领骑兵杀向令狐潮大营。 …… 军营另一端的白复则冷静异常。 擒贼先擒王!干掉令狐潮,大军自溃! 白复玄铁刀在手,在军营中伺机游走。遇见迎面阻挡的燕军将卒,白复身如鬼魅,擦肩而过时,回首一刀,斩为两段。 军营中篝火齐燃,亮如白昼。 火光中,白复只见一人金盔铁甲,在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打马扬鞭,夺路而逃。 白复大喜,大喊一声:“令狐老头,哪里走!”飞身而起,在帐篷顶端飞纵,几个起落,来到这队人马身后。 保护令狐潮的一名武将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手持铁枪,向白复猛扑过来。 “腾腾腾”白复连蹬三步,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双手高举玄铁厚背刀,凌空劈下。 燕军将领哪里知道白复的厉害,狞笑一声,挺枪直刺。 “唰” 白复手起刀落,将敌将连人带枪,劈成两半! 身形下落时,白复一脚将敌将的半截身子踢下马去。接着余势,一个旋身,稳稳地落在敌将马上。 白复策马扬鞭,追向令狐潮。 令狐潮的众亲兵回身掩护,白复掏出弓弩,连射数箭,箭不虚发,将令狐潮的亲兵一一射下马来。 令狐潮大惊,用刀一刺马尻。马匹吃痛,疾驰而逃,眼看就要逃出军营。 白复手挽雕弓,掏出一只铁箭,对准马匹。弓弦一松,铁箭呼啸而去,从马匹肛门射入,洞穿马腹。 令狐潮胯下骏马一声嘶鸣,四蹄扑倒,将令狐潮掀翻在地。 白复策马来到令狐潮身旁,笑道:“令狐老头,往哪儿跑?” 此人一抬头,竟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战战兢兢道:“将军饶命,我只是令狐潮的亲随校尉,伪装他的模样出逃!” “气煞我也!”白复一口啐在地上! 转念一想,令狐潮虽然逃脱,但‘假令狐潮’依然可用。白复将‘假令狐潮’绑缚,放于马上,命四周唐军士兵齐声高喊:“令狐潮已俘,放下兵器,速速归降!” 远处燕军看不真切,只见身穿令狐潮甲胄大氅的人被唐军俘虏,绑于马上。 主帅被俘,众将再无斗志。不是束手就擒,就是四散奔逃。数万大军瞬间土崩瓦解。 …… 火起时,令狐潮被唐军杀得焦头烂额,抱头鼠窜。乱军之中,无力组织抵抗,只能在数名亲随的保护下,伪装成小卒,纵马弃营,夺路而逃。 一直逃到十几里外,令狐潮才收拢残兵败将,稳住阵脚。 令狐潮回望火光冲天的燕军大营,咬牙切齿:“张巡,你别得意,老夫会回来的!” 第四百一十六章 穷寇亦追 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 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 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 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 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 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后出塞杜甫 …… 此战唐军大胜,伤亡甚微。五百勇士奇袭,杀退敌军数万,令军心大震! 唐军将士欢天喜地,只可惜昨夜一场大火,将伪燕军营中的不少军需物资焚烧。 唐军将士赶快打扫战场,从灰烬中扒出尚未烧毁的武器辎重,粮食草料,全部运回雍丘。 更令唐军将领兴奋的是,此战缴获伪燕军马五十多匹,皆是膘肥体壮的突厥良马。 有了这五十多匹骏马,唐军的防御方法更加多样,不仅能蜗守雍丘,还能长途奔袭,截杀伪燕粮草补给队伍。 见到这五十多匹骏马,白复再生一计。 白复找到南霁云,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南霁云此时须发皆红,血染战袍,但听到白复的主意,豪气顿生,和白复击章相和。 南霁云大笑道:“兄弟,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白复和南霁云找到正在打扫战场的张巡,白复道:“大人,根据俘虏人数推断,有数千兵马昨夜趁乱逃窜。 根据草地留下的人马足迹,这批兵马都逃向同一个方向东边三十里处的燕军辎重补给营地。 我猜令狐潮定会在此地收拢残军,集结大军后继续围城。 我军刚刚大胜,令狐潮必料不到我军会发动第二波攻击。 三十里外的燕军辎重补给营地没有防御工事,若能赶在黎明之前,我军骑兵掠至,敌人无险可守,再加之惊魂未定,定会继续溃败。 辎重补给营地有不少粮草,足够支撑我军日用开支一段时间。” 张巡听罢,眉头一皱道:“此计虽好,但对将士的体能要求过大。昨夜众将激战一晚,大家身体疲惫不堪,到了临界边缘。” 南霁云大笑道:“大人,昨夜杀得还不过瘾,我南八愿陪吾弟走一遭!” 张巡沉思片刻,道:“好!南八,你挑五十名精锐,骑上这五十匹突厥良马,奔袭过去。 能战则战,若战机不妥,随时回撤。切不可贪功冒进,白白牺牲。” 白复和南霁云领命而去。 南霁云从军中挑出五十名骁勇将士,将马分给他们,换上伪燕军服,带足干粮箭矢,向三十里外的敌营奔去。 五十名将士一边奔驰,一边就着清水将干粮吞咽下去。 一路上皆是溃散败走的燕军步卒,偶尔有几拨燕军斥候,看见这五十名将士也以为是溃败的燕军,没有过多在意。 离燕军辎重补给营地还有数里时,南霁云让五十名将士下马休息。南霁云问道:“复兄弟,这一仗怎么打?” 白复道:“敌军虽败,毕竟还有数千人。我们这区区数十人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南霁云急道:“复兄弟,别卖关子。我南八是个粗人,你就直说怎么打。我按你的意思办。” 白复笑道:“南哥,你带二十名箭法高强的兄弟,如此这般……” …… 令狐潮昨夜大败,如惊弓之鸟奔逃至此。一夜未睡,心力憔悴,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梦境中,只见安禄山听闻自己大败,勃然大怒,喝令刀斧手将自己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令狐潮一惊,从梦中醒来,一头虚汗。 忽听军营外喧闹大乱,令狐潮心头一颤,不知又有什么祸患降临。 小校跌跌撞撞冲进帐篷,惊慌失措,道:“回禀将军,不好了,唐军骑兵杀过来了!” 令狐潮大惊,赶忙披甲戴盔,出营接仗。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也是破晓前天色最黑暗的时刻。 只听铁蹄疾驰,分不清究竟有多少唐军兵马杀来。 正如白复此前所料,燕军辎重营地没有防御工事,军阵未成。唐军骑兵策马就可跃入战壕,杀入营地。 白复率先冲锋,冲在最前头,在燕军弩箭手的射程外就开始放箭。 雕弓睚眦连珠劲射,箭无虚发。 燕军弩箭手瞬间倒下一片,其余士兵魂飞魄散。眼看唐军铁骑冲到眼前,弩箭手赶快撤退,退到长矛兵的身后。 数十名长矛兵在校尉的带领下迅速结阵,准备迎战唐军铁骑冲阵。 白复弯弓搭箭,左手托泰山,右手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似流星。狼牙箭呼啸而去,只听噔的一声,箭矢洞穿指挥校尉护盾,一箭爆头。指挥校尉翻身跌下马来。 白复身后三十骁骑也纷纷放箭,射向长矛兵。 白复连发数箭,将坎巽真气注入箭矢,狼牙铁箭势大力沉,螺旋劲气将长矛兵护盾炸得粉碎,将前排长矛兵一一射杀。 白复箭法不仅精准,这种爆头的杀戮之法实在过于恐怖,具有无可比拟的震慑效果。 没有校尉指挥的长矛兵群龙无首,溃败奔逃。 前方再无阻挡! 白复带领三十骁骑,跃马冲入战壕,左挑右杀,势不可挡。 白复率先开路,掌中五钩神飞枪粘着死,碰着亡,没有一合之将。 十数名士兵手持兵刃冲向白复,将白复团团围住,试图凭借人数之力,杀伤白复。 白复面无惧色,一个怪蟒翻身,腰躯扭转,仰天盘旋,枪尖一扫,枪芒锋锐深寒,顿时将四围兵将的喉咙划开,鲜血喷溅,腥膻扑面。 白复一提马缰,骏马从匍匐倒地的兵将身上跃过,杀入敌阵。白复左冲右突,挺枪直刺。枪似梨花,翩然纷飞,见血封喉。 伪燕官军虽多,但在白复眼中,不堪一击。白复虎入羊群,收割性命,如探囊取物。大军之中,七进七出,予取予夺。 令狐潮子侄令狐裘见白复在阵中肆无忌惮杀戮,勃然大怒。他拍马赶来,喝道:“好你个王八犊子!你家令狐爷爷在此,吃我一刀!”。 令狐裘绰号火狐,师父是隋朝泗水关总兵左天成的后人。令狐裘力大无穷,刀法娴熟,堪称令狐潮手下第一大将。 前两日他负责押运粮草,没赶上昨夜袭营之战。他向伯父抱怨,若有他在,昨日定将唐军剿灭在营寨之中。 令狐裘见到白复,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城小子。 你师妹当年在虎贲军时,我还摸过她的小手呢?!这娘们儿,够劲儿!哈哈哈” 原来令狐裘曾经是虎贲军的教官,训练过杨亦蝉等武举。 当年,杨亦蝉为了买一把好鞠杖,曾经向他借过御前侍卫令牌,被他趁机揩过油。 令狐裘知道白复杨亦蝉和永王三人的恩怨,借此挑衅白复动怒。想趁白复分神之际,伺机偷袭。 令狐裘见白复脸色微变,心中暗笑,使出拿手功夫连环三刀,劈卷斩。第一刀势大力沉,力拔千钧;第二刀转圜灵动,游刃有余;第三刀,浑雄厚重,余韵绕梁。 三刀之内,取敌首级,斩将夺旗! 只可惜他这种外门功夫,表面虽然霸道,但在内家高手面前,还是差了火候。 白复枪杆一卸,将令狐裘第一刀刀劲化去;五钩神飞一转,枪钩将第二刀锁死;枪尖一吐,坎鼎罡气涌出,将长刀荡开,破去第三刀。 白复枪身一抖,梅花七蕊乍现,刹那雪乱。 令狐裘只觉眼前一花,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枪头。手忙脚乱之中,只觉小腹剧痛,一低头,自己小腹已经中枪。五脏六腑被五钩神飞枪的五个枪钩扯出,肥肠油脂流淌在马鞍桥上,触目惊心。 今日白复,睚眦必报! 白复恨此人出言不逊,下手狠辣,毫不容情。 谁人见过这等枪法,伪燕官兵如一群绵羊,惊恐瘫软,四散奔逃,唯恐避不开这黑暗之神! 第四百一十七章 张巡守城 将军有齿嚼欲碎,将军有眦血成泪。 生为将星死为厉,尽是山川不平气。 二人同心金不利,天与一城为国蔽。 强兵坐拥瞋相视,孝子忠臣竟谁是。 千载功名亦天意,君不见河南节度三日至。 睢阳叹李东阳明 …… 伪燕官兵被白复血腥的杀戮所震慑,四散奔逃。白复所带领的三十名骁勇将士追在敌将身后,一通掩杀。 伪燕官兵慌不择路,冲撞踩踏,自相残杀。 漏网之鱼刚逃出营地,就被黑暗中的冷箭射杀。 原来刚才分兵时,白复让南霁云带领十名箭术高超的将士埋伏在此。见到敌将出逃,伏击射杀。 南霁云听到伪燕军营喊杀声四起,心痒难耐,恨不得冲进去杀个痛快。此时见到敌将,大喜过望,一声令下,乱箭齐发,数十名敌将跌下马来。 南霁云的箭阵如狂风暴雨,又将企图逃走的敌将赶回军营。 唐军三十名骁骑策马冲锋,枪挑刀砍,又将这群敌将诛杀。 就这样来回绞杀,三十名骁将以一当百,在敌营中出入如无人之境。犹如狼群围剿黄羊,黄羊只要逃命的份儿,没有一丝丝要反抗的勇气。 伪燕官兵再次崩溃。 令狐潮再次伪装出逃,奔出不到一里,来到一处小山坡上。此时,天光大亮,令狐潮定睛一看,唐军竟只有三十余骑! 令狐潮气的把头盔扔在地上,咬牙切齿骂道:“三十名唐军就敢劫吾营寨,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啦。 儿郎们,集结队伍,跟我杀回去!” 身边一名偏将一把拽住令狐潮的马头,道:“将军,小心有埋伏,您看东北方向!” 令狐潮顺着偏将的手势望去,只见东北方向扬尘滚滚,似乎有无数唐军兵马向伪燕军营方向驶来。 令狐潮大惊,心道:“听说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已进驻彭城,莫非是虢王李巨派人前来雍丘救援?” 此时,军容不整,队伍混乱,也找不到斥候前去打探。 眼看烟尘滚滚,容不得令狐潮细细思量。令狐潮拨马一掉头,率领残兵远遁撤走,一直退到陈留才驻足。此夜两战,杀得令狐潮失魂落魄,一时不敢再攻雍丘。 …… 东北方向的狼烟滚滚也是白复的计策。他一算时间,日出将至。倘若伪燕军队见袭营唐军仅有三十骑,一定回调转马头,卷土重来。 于是,白复让南霁云分出十名骑兵,马尾绑缚树枝,在东北方向来回奔驰,营造出大军来袭的假象。 此计乃是白复学自张翼德守当阳桥,没想到果然有效。 …… 硝烟褪去,白复和南霁云清点人马,五十铁骑仅数人轻伤,擒获十四名伪燕叛将,斩敌将首级百余。除此之外,此战还缴获不少武器辎重,粮草牛马。可称得上大获全胜。 五十骁勇欢天喜地,赶忙快马禀报张巡。 张巡大喜过望,率众前来接应,打扫战场,搬运军需物资。 见伪燕军撤退,张巡命士兵把城外三十里内的燕军营房全部拆掉,将木材铁器等物料带回城中,制作守护城池的防御器械。 当日,评功领赏,雷万春被众将推为首功。而白复也因两次偷袭之战的卓越战绩,被推为第二军功。 张巡高举酒尊,笑道:“白少侠初出茅庐就立得大功一件,将来定是我大唐军界的熠熠将星!” 众将欢呼,同时起身,以水代酒,祝贺白复。 白复此时已没了沙场上的霸气,反倒有些羞涩,连干数碗,谦让辞谢。 一时间,大帐内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三军将士尽兴欢颜。 …… 战后,白复继续为重伤卧床的雷万春治疗。白复医术精湛,让玄门真气游走雷万春周身。九鼎真气乃是疗伤圣药,固本培元,活血生肌。 数日后,雷万春已能下地行走,脸上箭疮也已结痂再生。 …… 接下来的数月,伪燕军队反复围城,围城兵马常有数万,而张巡仅有千余士兵。两军反复交战,唐军每战皆捷: 令狐潮退兵后,张巡探知燕军步骑兵七千余人进驻白沙涡,意图切断雍丘后路。张巡率兵夜袭,大败燕军。 修整一段时日后,令狐潮率领叛将瞿伯玉再次攻城。唐军大败燕军,斩杀数千人,令狐潮再度遁逃。 同月,伪燕河南节度使李庭望率胡汉联军二万余人向东袭击宁陵与襄邑,夜里在雍丘城外三十里处宿营。 张巡为救援宁陵友军,亲自率三千士卒夜袭。燕军大败,死伤大半。李庭望收兵连夜而逃。 同月初四,令狐潮又与叛将王福德联手,率燕军步骑兵一万余人进攻雍丘。张巡领兵迎击,大败燕军,杀敌千人。燕军败逃而去。 次月初八,令狐潮率兵一万余人扎营于雍丘城北面,张巡领兵出击,大败燕军。 数月来,令狐潮李庭望对雍丘屡攻不下。到了十二月,两人采纳谋士之策,“围而不攻”,意图将雍丘军民活活困死。 伪燕军遂在雍丘城北修筑一座新城杞州城,以断雍丘粮道; 到了十二月,由于数月令狐潮李庭望对雍丘屡攻不下,燕军遂在雍丘北面的杞州,构筑杞州城以断张巡的粮食补给。 此月,雍丘外围鲁郡东平等郡相继被燕军攻陷,济阴郡守高承义投降献郡。虢王李巨见势不妙,撤离彭城,退守临淮。 伪燕将领杨朝宗率步骑兵二万,进攻雍丘东南的宁陵,意图切断张巡后路。 宁陵若失守,雍丘就会四面受敌。张巡和诸将商议后,决定撤离雍丘,前往宁陵固守。 十二月初,张巡主动放弃雍丘,率马三百匹将士三千余人移师东进,坚与睢阳太守许远城父令姚訚等在宁陵合兵。 当日,杨朝宗率兵进至宁陵西北,张巡许远派白复雷万春南霁云领兵迎战。 一昼一夜数十回合,两军激烈厮杀,唐军大破燕军杨朝宗部,杀燕将二十员,斩首万余级。燕军血流漂橹,尸体阻塞汴水。 杨朝宗收集残部,连夜向北遁逃。 此战大捷,张巡诸将战功显赫。肃宗下敕,任命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 张巡为麾下众将请功,遣使晋见虢王李巨,请求给予委任状及赏赐物品。而虢王李巨只给了折冲都尉与果毅都尉的委任状三十通,没有给予赏赐的物品。 张巡涵养虽好,也禁不住大怒。张巡手书一封,派人递给李巨:“宗社尚危,围陵孤外,渠可吝赏与赀?” 虢王李巨见信,不置可否。将信投入火盆,不予理睬。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发丘将军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后出塞》杜甫 …… (今日对上一章进行了修改,并增加了六百余字,特此告知) 就在张巡坚守雍邱之时,远在太原的唐军也面临猛烈的攻城之战。 史思明扫平河北后,又盯上了太原。 拿下河东道,对燕军意义重大。既可防朔方军东出井陉,威胁范阳,又可以阻挡朔方军南下,围攻洛阳。 至德二载正月,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上党、高秀岩自大同、牛廷玠自范阳),共领兵十余万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太原猛扑过去。一旦攻陷太原,就可夺取河东,进而长驱直入朔方、河西、陇右等地。 消息传来,太原诸将皆惧,建议尽快修缮城池以防御燕军进攻。李光弼却放弃修补城墙,对众将道:“太原城周四十里,贼垂至而兴役,是未见敌先自困也。” 就在燕军主力到达太原之前,这日一早,小校来报,有三位绿林中人求见李光弼将军。 围城之时,江湖人士造访,必有来历。李光弼不敢怠慢,命亲兵校尉将三人请入中军大帐。 三人进入帐中,其中两人年龄在五十上下,一人短纤精悍,手拿一根黄铜烟枪,镖师模样;另一人矮矮胖胖,鱼泡眼,笑容满面,一副乐善好施大财主的扮相。第三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庄稼汉,五短身材,其貌不扬。 这三人看似普普通通,但见到军营诸将,从容淡定,没有丝毫局促不安的表情。 李光弼阅人无数,就知这三人定是能人异士,连忙命人给三人端茶看座。 矮胖之人率先开口,话未说,脸先笑。他一拱手,笑道:“李将军辛苦,护佑太原,保一方百姓平安,善莫大焉。” 李光弼赶忙回礼谦让。 矮胖之人笑道:“在下孙富,胞弟孙贵,还有我的内侄孙平安。” 诸将暗自好笑,心道:“好嘛,富贵平安,一家人什么都不缺。” 孙富仿佛觉察到了众将的心思,笑道:“对,富贵平安,我们乡下人取名,就是图个吉利。” 李光弼心道:“察言观色,好厉害的角色。”赶忙收起轻慢之心。 孙富笑道:“汉末时,我家先祖在曹操军中效力,说起来也曾是军旅之人。 祖上怕后世子孙吃苦挨饿,传下来一门见不得光的手艺。虽然是雕虫小技,但毕竟是先祖的绝学,为了不让家学失传,我们两兄弟偶尔技痒难耐,也小试身手。 前几日,我两兄弟收到朋友书信,说太原之战,可让家学发扬光大,劝我等来将军这里效力。 我跟舍弟一商量,保境安民,积德行善,这是好事啊!胜过七级浮屠! 于是接受这位朋友的委托,特来将军营中,看看有无用得着我两兄弟之处,以效犬马之劳。” 李光弼听孙富咬文嚼字,兜兜转转说了半天,终于弄明白这三人的来历——世袭罔替的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当今倒斗界的爷! 李光弼大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这是正儿八经的高手中的高手! …… 这两人正是白复的老友——‘孙大善人’孙富和‘土行孙’孙贵。 原来,白复在奔赴睢阳郡的路上,看到了史思明领兵向太原进发的军报。太原战略地位重大,不容有失。 白复分身乏术,突然想到了这两位倒斗界的前辈。 白复虽未去过太原,但听忠嗣师父多次讲起河东道和太原的地理情况: 河东道土质坚硬厚实,北部多窑洞,聚落如堡,有崖窑和券窑等窑洞。 换个角度来看,这种土质也容易修筑地道。将老百姓家中的单口隐蔽洞(俗称蛤蟆蹲)改造成能进能出的双口隐蔽地道。这种地道可以设置弩箭孔、陷阱、翻口,使地道从百姓的隐蔽所发展为军队斥候奇袭敌人的战斗通道。 忠嗣师父关于地道可用于战斗的构思,给了白复很多启发。白复自然而然想到了孙富、孙贵这两位掏坟掘墓的祖师爷。 可是,此时天下大乱,到哪里找这两个平日就隐姓埋名的人呢? 白复通过川帮资源,发动中原帮派和地下组织寻找二人。不到一个月,弟子遍布天下的丐帮找到两人,将白复书信带到。 白复在信中晓以民族大义。‘救民水火就是积德行善,是无上之善举’。 每一个倒斗之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害怕遭到幽冥妖鬼的报复。一旦有了钱,都愿意积德行善,布施祈福。 白复洞察孙氏兄弟的心思,凭借此点最终打动两人,将这两位老友动员起来,欣然前往太原,辅佐唐军。 …… 孙氏兄弟勘验太原城后,根据城墙四围地形,设计地道挖掘图,把城外主要道路的地下,用“中”字型通道连接起来。 数十日后,在孙氏兄弟的指挥下,太原数千军民齐上阵,在太原城四周深挖壕沟,在太原城外筑成了数道‘地下长城’。 孙氏兄弟亲自示范地道挖掘:将地道挖下一段后,再往下挖1米多深,又向前挖1米多长,再往上拉,形成“凹”字形状。 在修筑过程中,为解决地道里的通气和饮水难题,孙氏兄弟将地道的通风口与地面上的器物,如烟囱、水井、墙顶、树洞等巧妙地结合起来。 建好后的地道如蛛网,密密麻麻连接;地堡若蚁穴,层层叠叠分布。城内城外相通、村村相连,既能隐蔽、藏人、转移,又能储藏粮草辎重,运兵、作战等…… 李光弼时不时跑进地道查勘工程进度,对这两位传奇般的发丘将军、摸金校尉愈发钦佩。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就土工作业这话儿,不服不行! 两位盗墓高手一旦将“寻龙诀”和“分金定穴”的手艺转为正途,斩山作廓,穿石为藏,又有一番新的天地。 建好的地道一般宽二米、高一米半、顶部压土厚二米以上。地道内设有了望孔、弩箭孔、通气孔、陷阱、活动翻板、指路牌、水井、储粮室等。 地道入口隐蔽巧妙。墙壁、灶台、水井、碾盘底、树洞、野地崖旁都有伪装的地道洞口, 为使敌人不敢入洞,唐军在地道入口的下端修筑陷阱、陷阱上覆盖一块活动翻板,底部倒插着竹签、尖刀。 翻板平时用木棍支撑,可以走人。一旦燕兵进入地道,唐军就可将支撑翻板的木棍抽开,燕兵踏上翻板,就会掉入陷阱,被利刃洞穿。 两条或多条地道的连接处设有翻口——带轴的木板或石板盖。当翻口翻过一定角度后,即堵死某条地道而开通另一地道。利用翻口,可诱导燕兵进入陷阱或死胡同。一旦进入死胡同,唐军可通过两侧的箭孔狙击燕兵。 地道主巷分上下复洞。地道支线纵横交错。“棋盘路”犹如迷宫,没有唐军带领,就算燕兵杀进来,也会迷失方向。 若燕兵发现洞口,进入地道,唐军可利用地道内设置的观测孔,观察燕兵动向。 地道两侧墙壁、城墙基下、夹墙里、壕沟等枢纽、要道、拐弯处,分布着大量的箭孔。 箭孔后的掩体里,备有立射或坐射的单人诸葛连弩。一名唐军士兵操作,就可射杀数十燕兵,让进入地道内的燕兵无路可逃。 为了防止燕兵用水、火、烟熏破坏地道,唐军还在地道内设有卡口、翻板、防烟盖、防水门,或将地道挖得忽高忽低、忽粗忽细、并设有直通远处村落的突围口。 这样,地道便成了进可攻、防可守、退可走的地下堡垒。 除此之外,孙氏兄弟让士兵用挖掘壕沟的泥土在城内增筑黏土泥垒,作黏土泥垒数十万。众将皆不知这些泥垒将来会用于何处。但鉴于二人在业内的江湖地位,众将不敢质疑。 等到燕军攻城,城墙屡屡坍塌之时,众人才发现这些黏土泥垒的妙用。燕军每攻破一处城墙,李光弼就命人用黏土泥垒把缺口堵上,快速修缮,令攻城燕军大为光火,无计可施。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夺命地道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 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 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拟行路难十八首》鲍照(南北朝) …… 史思明的十万大军围着太原日夜猛攻,战事胶着了一个多月,太原城依旧岿然不动。 为了尽快破城,史思明派了三千人回河北道搬运攻城器械。当燕军带着重型攻城器械到达广阳时,李光弼早以在此埋下伏兵。唐军别将慕容溢、张奉璋率兵将这三千燕军悉数歼灭,所有攻城器械付之一炬。 不仅如此,伪燕军营每夜都有数百名士兵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燕军中自此弥漫着一种神秘恐惧气息。士兵们口耳相传,越传越瘆人,连夜晚撒尿,都不敢独自行动。 史思明无计可施,派人到城下叫骂,企图激怒李光弼,逼唐军出城决战。史思明的军队大都是草原铁骑,迅捷如风,彪悍勇猛,精与野战。倘若能引得唐军城外出战,燕军必胜。 骂阵,这是传统的攻城策略。 一名校尉带着数十名大嗓门的汉人士兵来到阵前,站在弩箭射程外,撸起袖子,仰着脖子,扯着铜锣嗓子,破口开骂。 从李光弼的十八代祖宗骂到李光弼本人:自小无恶不作,勾引二嫂,贪污军饷……骂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 骂到尽兴处,十几名士兵解开裤带,对着城楼上的唐军就是一泡尿。尿毕,哄然大笑。 这几名士兵肆无忌惮的叫嚣时,脚下土地突然裂开一个深洞。士兵身子一陷,掉落洞底,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其余燕兵诧异惊恐,不由退后几步。身后地面突然洞开,几名唐军掀开覆盖物,把燕兵一下拽入地道。刀砍剑刺,惨叫连连。 黄土、沙地犹如妖兽活物。 地魔巨脸不定在何处张开血盆大口,东一口,西一嘴,瞬间将这数十名燕军吞噬。 碉楼上巡逻的燕军看的真切,赶忙跑回中军大帐,向史思明禀报。 史思明满腹疑惑。他当然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的胡扯,走到阵前,仔细观察。黄土地面无任何异样。 就在史思明回身之际,身后地面上突然掀起一块地板,一支弩箭激射而出。史思明的亲兵见势不妙,一把将史思明推开,一个飞扑,用身体挡住箭矢,血溅当场。 史思明吓出一身冷汗。也终于明白这几日士兵失踪的猫腻——唐军挖掘了地道。 史思明命士卒仔细查找地道入口,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燕军逐一排查水井、碾盘底等处,发现了不少伪装的地道洞口。 史思明大喜,命士卒探洞杀敌。 几名士兵拿着盾牌、钢刀,小心翼翼地进入洞口。刚一入洞,两脚一踩洞内地面。活动翻板立刻翻开,几名士兵瞬间跌入深坑。还来不及喊叫,就被削尖的粗竹筒扎成一个肉葫芦串儿,当场毙命。 史思明不顾士兵尸体,强行用沙包填入深坑。填实后,命一个小队的士兵沿着地道横向前行。 十几名士兵走了数丈后,地道内的一个翻板自动打开,堵死士兵身后的道路。 后路已断,燕兵只能战战兢兢前行。前方道路纵横交错,棋盘路迂回曲折,犹如迷宫。走了半个时辰后,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燕兵疲惫不堪,不顾小队长的警告,放下武器,瘫倒在地。小队长无可奈何,掏出水袋,拔掉塞子,仰头喝水。 “嗖嗖嗖”,机括声四起,地道两侧墙壁突然现出大量箭孔,无数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避无可避。瞬间将这十几名燕兵射杀当场。 史思明在地面上等了一个时辰,地下没有任何动静。焦躁不安时,十数丈外,地面裂出一个洞口,一块带着绳索的石头被甩出洞外。 史思明命人拖拽绳索。绳索颇为沉重,需要数十名力士才能拖得动。 在将士们的吆喝声中,绳索慢慢拖拽上来。被拽出洞外之物,竟是刚才进入地道的燕军小队。士卒尸体犹如草绳穿鱼鳃,被一个个穿在绳索上。 众将惊悚! 史思明面色铁青,他知道经此一役,燕军中再无人敢下这个‘阿鼻地狱’。 “给我用烟熏!” 史思明想起在草原上,牧民们捕捉田鼠的法子。 燕军将士找来干柴湿草,点燃后,闷出滚滚浓烟,扔入几处洞口。 一炷香之后,看守马厩的校尉跌跌撞撞跑来,气喘吁吁禀报: “大帅,不好了! 不知哪个王八羔子在马厩点的火,浓烟席卷了整个马厩。马群惊惧,数百匹战马在您的爱马带领下,已经并肩冲开栅栏,逃出军营了! 大帅,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史思明勃然大怒,拔出腰刀,一刀将马厩校尉的头颅斩下! …… 四散奔逃的大宛良马不少被唐军士兵缴获,从地道运回太原城中。史思明气的两眼冒火。 “雕虫小技!凭这伎俩,就想阻止我的数万大军?!” 令旗一挥,史思明亲自领兵攻城。 数千将士呼啸而来,如潮水一般涌向城墙。架设云梯、冲车攻打城楼。 跑动中,士兵们眼睛都不敢朝前看,而是死死盯着自己脚下。一不留神,地面上就会出现几张‘血盆大嘴’,嗷呜一口,将奔跑中的燕军士卒吞噬。 士兵低头奔跑,虽侥幸躲过地面陷阱,但不抬头,就避不开城墙上射下的弩箭。 燕军士卒心惊胆战,防不胜防,只能紧紧跟在云梯、冲车身旁,缓慢挪动。 燕军云梯、冲车刚一靠近城墙,地面随即崩塌,云梯和冲车上的士卒掉入数个大坑。 不等士卒爬出大坑,唐军将士从城楼上抛下数十个木桶。木桶落入坑中后碎开,流出大量火油。 一支火箭射入大坑,“轰”一声炸开! 大坑内烈焰升腾,浓烟滚滚,惨叫声连连,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数千将士就这么没了?!” 燕军众将魂飞魄散,恐惧之色布满每一个人的脸上。 不一会儿,坑底鸦雀无声。 一阵风吹过,灰烬重燃,火焰噼啪作响。整个燕军大营,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儿…… …… “一定是惹恼了地藏王菩萨!” 这句话慢慢在燕军士卒中传开,士兵们越发胆怯。虽有军令,亦指挥不动,三军绕城而走。 第四百二十章 激战太原 花拉子密成名作《数道》,将天竺数字引入波斯。 为了准确测量星象、方位和时间,以便教徒能够在准确时间对准确的方向朝拜。花拉子密拓展了流传数百年的星象范畴。 为了观测星空,花拉子密还发明了象限仪,并发明了计算星象的正弦数、余弦数。 在此理论基础上制造出的投石机,体积更大,射程更远,投射更精准。 孙富从小就擅长制造各种盗墓工具,对各种匠器巧物爱不释手。成为大财主之后,兴趣不减,依然四处搜罗各种器械制造的设计图纸。 当年,白复等人从隐太子府邸‘转轮藏’中找到了数卷花拉子密的羊皮卷,其中一卷就是关于器械制造的。 作为协助波斯公主寻宝的报酬,波尼阿蒂允许孙氏兄弟将这一卷誊写复制,并帮其将卷中的波斯文翻译成汉文。 来到李光弼军中,这些攻城器械的图纸顿时有了用武之地。孙富挑选了几款适合太原城防御的器械,命军械所的木匠日夜赶工而成。 …… 地道中神出鬼没的唐军,威力无比的投石机,让燕军众将畏战。 蔡希德对史思明道:“大帅,今日太原城坚箭利,倘若强攻,即使攻下太原,我军损失也定然不小,不如围城。 太原城孤悬中原,城外数百里范围,皆在我燕军控制之下,没有任何援军,也无任何城池可以给太原提供粮草补给。 城内不算百姓,光唐军士兵近一万人。每日人吃马喂,消耗甚大。只要围城足够严密,总有其粮草耗尽的那一天。” 史思明听从蔡希德建议,改变策略,依仗近十倍的兵力,将太原城死死围住。 果然,过了没多久,唐军就撑不住了,只能靠树皮草根度日。 蔡希德再献一计,道:“大帅,李光弼也是契丹胡人,祖籍营州柳城。说起来,跟您和陛下还是老乡。他没有理由替李隆基这帮汉人效死卖命。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从军行七首》王昌龄 …… “堆土山!” 史思明气急败坏,再命数千将士出营,堆筑土山。 修筑土山攻城,是费时费力的笨办法。但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攻城之法了。 史思明设想,在城墙对面、弓箭射程之外,堆起一个比城墙更高的大土坡,在其上从容筑起防御盾牌。 工兵每日将远城面的砂土挖起,填向近城面,同时派弓箭手居高压制对面城上的箭手,配合巨盾掩护工兵,使土堆渐渐移向城墙。 以三军之力,移动一个土堆的工程量,说大也不是很大,比云梯之类的攻城法伤亡会小很多。 一旦土堆推到城墙处,就相当于是在城墙上搭了一个斜桥,破城就指日可待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只听风声呼啸,太原城楼上高高抛出数块巨石,砸向修筑土山的燕军工兵。太原附近盛产石料,这些巨石坚硬无比,棱角分明,砸到兵阵中,什么巨盾都不管用。每一颗巨石抛出,都可砸死二三十名燕军。 即使是湿牛皮包裹的冲车、木幔、带有攻城槌的攻城车也承受不了巨石的攻击,被砸得粉碎。 巨石一出,所向披靡。无论是攻城的燕军,还是修筑土山的工兵,被砸死的士卒占军阵的百分之二、三十。 燕军伤亡惨重,无力再战。 史思明只好鸣金收兵,命大军退后,一直退到巨石射程之外,才敢安营扎寨。 …… 原来,在备战的过程中,孙氏兄弟又带领军械所的木匠,制作了一种巨型投石机——大礮。这种投石机与中原的投石机颇为不同。 投石机的设计图纸乃是来自波斯智慧宫的首席长老——花拉子密。 如今唐军粮草不济,正是派人劝降李光弼的大好时机。” 史思明点头,深以为然。 诚如蔡希德所料,李光弼果然愿意接洽。唐军即刻派人与史思明交涉,商谈投降的条件。 唐军希望史思明率兵进入太原城,在城内归降;而燕军则希望李光弼率军出城,在燕军军营缴械。 史思明一边听着双方谈判使者唇枪舌剑,一边用手指不停捻动根根鼠须,灰中带黄的眼珠骨碌碌转动。 等唐军使者离开,史思明召集众将商量,看其中是否有诈。大家众说纷纭,意见并不统一。 城中唐军粮草不济是事实。但李光弼素来狡猾,会不会有诈,大家皆说不好。 蔡希德在史思明耳畔低语几句,史思明听罢大喜。 将唐军使者再次唤入帐内,史思明对唐军使者道:“为确保唐军投降的诚意,燕军会派一支百人小队进入城中,监督唐军销毁投石机等大型守城器械。 守城器械销毁完毕后,唐军可留一半将士在城里,另一半出城投降。 唐军弓弩、马匹需尽数缴纳给燕军,由出城投降的唐军一并携带至燕军营地。” 李光弼最终同意了史思明的苛刻条件,双方很快就具体细节达成一致,并约定了唐军出城投降的日期。 双方谈妥后,燕军也放松了警惕。 到了约定的日子,太原城门大开。 一名素来审慎的燕军将领带着工兵百人进入城中,监督唐军销毁投石机等大型守城器械。 李光弼果然没有食言,当着燕军将士的面,命人将火油泼在城头数十架巨型投石机——大礮的身上。火把一点,大礮熊熊燃烧,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化为灰烬。 城头上浓烟滚滚,城下燕军诸将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督查完毕,燕军将领带着工兵回营复命。史思明这才深信不疑。 此时,李光弼将半数军队列阵于城楼上,派遣副将率领几千人出城投降。唐军将士牵着马匹,驮着弓弩,排成纵队,列阵进入燕军军营,缴械投降。 来到营地中央,唐军将士放下武器财货,将马匹交给燕军后,默默退后。 中央空地堆满了唐军的弓弩箭矢、刀枪剑戟。金银财宝,布匹锦缎等财货更是堆积如山。 整个燕军军营一片欢乐祥和,燕军将士来到空地,兴致勃勃围观受降仪式。 正当燕军将士兴高采烈地挑选战利品时,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军营中央的地面突然塌陷,围观的一千多名燕军官兵瞬间被当场活埋。 燕军将士目瞪口呆之际,投降唐军趁乱混入燕军军营。唐军士兵掏出藏在甲胄内的兵刃,逢人便砍,见帐篷便放火。 顷刻间,营帐火起,战马逃窜,燕军军营大乱。 见战机出现,太原城楼上战鼓隆隆,李光弼亲自领兵出击。 由于受降,燕军营门洞开,门前鹿角、铁蒺藜等防御之物全部清除。李光弼手持长槊,一马当先,率军杀入燕军阵营。 燕军士卒准备不足,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 原来,就在双方谈判的日子里,孙氏兄弟带人把地道挖到了燕军大营下面,用木头支撑。 受降仪式一开始,机关发动,地面崩塌,将燕军士兵掩埋。 此战唐军大胜,斩杀并俘虏了上万名燕军士兵。 史思明中计,损兵折将,羞臊难当。整日一个人独坐在大帐中,酗酒解闷。 史思明正不知如何向安禄山交待时,至德二载二月,洛阳送来八百里加急。 史思明打开军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安禄山死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人心诡谲 严庄眼珠骨碌碌转动,心中暗道:“这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自己冒然出逃,一旦被安禄山觉察,可能还没来得及投降唐军,就被燕军抓获。都是犯险,预期东躲西藏,倒不如重新选边站队。 自己是安禄山的心腹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安庆宗死后,安庆绪是安禄山最长子,两人若谋划得当,胜算甚大! 安庆绪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愚蠢无能。倘若自己拥立其上位,就可效法赵高、胡亥故事,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上。 届时,燕国军政大权还不落到自己之手?! 更何况,安庆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个大逆不道的主意和盘托出,倘若自己拒绝,安庆绪定不会容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我军青坂在东门,天寒饮马太白窟。 黄头奚儿日向西,数骑弯弓敢驰突。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悲青坂》杜甫 …… 这日早朝,群臣商议反攻洛阳之事,肃宗一言不发。等到朝会结束后,肃宗单独将李泌叫入内殿 李泌问道:“陛下,如今郭子仪朔方军的主力集结完毕,为何不命他从河东道南下,即可解太原之围,又可南下威胁洛阳?” 肃宗让宦官和宫女退下,道:“兄长庆王李琮托孤时,曾经对我说,他早看出安禄山狼子野心,料定其就是‘杀破狼’三人之一。但碍于父皇对安禄山的宠信,无法将其除掉。 庆王命心腹之人,趁安禄山频繁出入宫闱之时,伺机下了慢性剧毒。 庆王让我尽可能把安禄山留在长安。就算他有谋反之心,时间一长,没等他回到范阳,就会毒发身亡。” 李泌心中一凛,知道为何太子李亨宁肯忤逆圣意,也要坚持在马嵬坡跟玄宗分兵了。 诛杀安禄山,收复两京,就是玄宗不退位,立下这盖世军功,皇帝的宝座也非太子莫属。 李泌神色如常,继续听肃宗讲述庆王临终遗言。 正在这时,李辅国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安禄山那狗贼病重而死,安庆绪宣布登基继位!” 肃宗和李泌对望一眼,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 自从范阳起兵以来,安禄山无缘无故就患上了眼疾。这个病来得很突兀,没有任何征兆。从洛阳到长安,安禄山请来无数名医,可这个蹊跷的眼疾,无人能治。起兵刚刚一年多,安禄山的眼睛就彻底瞎了。 双目失明,就已经很让安禄山沮丧了,更令安禄山痛苦不堪的是:从起兵之日,他身上就长出了脓疮,奇痒无比,痛不欲生。 脓疮越长越多,溃烂的创面越来越大,爬满了整个身体。两京御医束手无策。安禄山一怒之下,将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 突如其来的恶疾让踌躇满志的安禄山遽然崩溃。 无穷无尽的瘙痒,夜不能寐的疼痛让安禄山异常暴躁。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暴跳如雷。 安禄山动不动就鞭挞手下,一泄心头之恨。 无论是他最宠信的内侍宦官李猪儿,还是心腹大臣严庄,都被他无端鞭挞和杖打,打的遍体鳞伤。两人整日诚惶诚恐,伴君如虎,生怕一不留神就死在刑杖之下。 至于其他朝臣、宦官、宫女,更是分分钟被砍掉首级,弃尸荒野…… 这一日,伪燕的中书侍郎严庄因为一件小事奏报不当,惹得安禄山大怒。命人将严庄拖下去痛打五十大板。 严庄被打得皮开肉绽,小腿胫骨被直接打断,伤重不起,被侍卫抬回到家中。 严庄忍着剧痛,趴在床榻上药时,疼得吱哇乱叫,将安禄山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疼痛稍减后,严庄开始寻思:“陛下心智日渐迷失,精神失常,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了。 若不早做打算,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在他的手上。 不行!必须得尽快离开此人。” 严庄决定,一旦腿伤痊愈,就已视察长安前线为由,速速离开洛阳。 当日夜晚,严庄正要歇息,仆从来报,安庆绪前来府邸探病。 严庄心道:“此人深夜来访,颇为蹊跷,莫不是觉察出了什么?” 严庄伪装一番,命仆从将安庆绪直接带入卧房。 安庆绪一进房间,看见严庄病秧秧地趴在塌上,面色苍白,嘴角抽搐。安庆绪眼泪流淌,紧紧握住严庄的手道:“严大人,让您受委屈了!” 严庄有气无力回道:“小王爷说哪里话,我们差事办得不好,被陛下责罚,也是应该。 安庆绪泣道:“大人您是王佐之才,忧国忧民,日理万机,父皇理应珍惜呵护才对。如此这般,岂不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严庄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安庆绪话中有不话。严庄不动声色,让安庆绪尽情发挥。 听了两句,严庄就明白了,跟自己猜得一样,安庆绪找自己,有其不可告人的诉求: 原来,自从长兄安庆宗被玄宗杀掉祭旗后,排行老二的安庆绪就觉得燕朝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安庆绪万万没料到,安禄山根本没想把储君之位传给他,而是要传给最宠爱的幼子——安庆绪同父异母的弟弟安庆恩。 朝中有不少朝臣将领也看出了安禄山的心思。随着安庆恩日渐长大,这些老臣开始向安庆恩效忠示好。 成为储君的希望日益渺茫。说不定父皇为了安庆恩顺利继位,会提前对自己下手。安庆绪惶惶不可终日。 “无毒不丈夫!” 要想避开这场灭顶之灾,只要一个办法:效仿天可汗李世民,先下手为强! 今日,韦庄被安禄山打成重伤,安庆绪觉得时机成熟,决定亲自来探韦庄口风。 若能和位高权重、心机缜密的严庄联手,大事可成! 这个险,他必须得冒! …… 富贵险中求,要干,就干票大的!” 这个念头胆大妄为,一旦生出,如雨后春笋,不可遏制! 严庄沉吟片刻,对安庆绪道:“臣有一策,能帮小王爷青云直上,但不知你可有勇气,能否下得了决心?” 安庆绪大喜,上前一步道:“还请先生教我?” 严庄笑道:“小王爷,兹事体大,隔墙有耳,还请附耳过来……” 7017k 第四百二十二章 禄山之死 随人玄养宁知父,负主恩私岂有君。 逆气终然招逆报,可怜四海乱如云。 ——《安禄山》徐钧〔宋代〕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内侍宦官李猪儿再一次被安禄山鞭挞后,严庄对李猪儿道:“汝前后受挞,宁有数乎?不行大事,死无日矣。”李猪儿毫不犹豫,点头应许。 严庄不费吹灰之力说服李猪儿后,弑君行动筹备完毕。严庄示意应该要动手了,对安庆绪道:“事有不得已者,时不可失。” 安庆绪等这一天太久了,他紧张中带着兴奋,对严庄道:“兄有所为,敢不敬从!” 由于安禄山双目已瞎,严庄建议用鸠毒干掉安禄山,既不费时亦不费力。李猪儿在这事上犯了横儿,执拗不肯,坚持用刀。 正月初五这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三更时分,安庆绪和严庄带着心腹亲兵,手持利刃,偷偷入宫。 值夜的兵士早已被换成严庄的亲信,一见两人领兵至此,赶忙打开宫门,放其入宫。 李猪儿在宫门后等候多时,亲自带路,领着众人,摸进安禄山的寝宫。 门口执守的宦官见到李猪儿,赶忙把寝宫宫门推开。安庆绪留在门口,其余诸人进入寝宫。 李猪儿悄悄掀开安禄山的寝帐,安禄山睡得象一头猪,鼾声如雷。严庄点点头。 李猪儿手起刀落,一刀捅在安禄山溜圆的肚腩上——这个肥硕的肚子曾经在大明宫上,跳着轻盈的胡旋舞,引得李隆基和杨玉环捧腹大笑。 “有刺客!” 安禄山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捂着肚子,本能去找枕边的七星宝刀。这把刀亦是李隆基所赠,削铁如泥。安禄山日夜携带,从不离身。 可是,目不能睹物,安禄山摸来找去,也找不到这把刀。安禄山肚腹血流不止,五脏六腑破碎,疼痛难忍。他抓着帐竿疯狂摇晃,拼命唤人来救。 “猪儿,快来救我!” 李猪儿手举尖刀,站在安禄山的床榻前。烛光映射下,他的脸扭曲狰狞,露出诡异的笑容。严庄见之,毛骨悚然。 安禄山哀嚎了一阵,喊声渐息。 濒死一刻,安禄山突然清醒,怒骂道:“必家贼也!”绝望中,一声嘶吼,肠流数斗,遂死。 整个暗杀过程,寝宫内待奉的宦官、宫女都看在眼里,但所有人都一声不吭。不仅是因为安庆绪带兵守在寝宫外,更是因为这些日子,惨死在安禄山手中的官女宦官数以百计,人人自危,都盼望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早日归天。 见安禄山毙命,李猪儿一声令下,命心腹宦官收拾现场。 寝宫内的宦官、宫女心照不宣,手脚麻利地配合着,挪开龙床,掘地数尺,用毡子把安禄山的尸体卷裹,就地掩埋。 严庄和李猪儿眼神深寒,告诫寝宫内的人员,消息不得外泄。众人一言不发,心领神会。 至德二载正月初六,中书侍郎严庄在早朝上向伪燕文武百官宣布:燕帝安禄山病重,即日册立晋王安庆绪为太子。 不日,严庄宣布安禄山驾崩。安庆绪登基为帝。 安庆绪本就性格懦弱,头脑昏庸。再加上得位不正、心虚怯场,安庆绪每次上朝,面对满朝文武,总感觉紧张无措,说话颠三倒四,口齿不清,引得朝臣们摇头叹息。 严庄恐老臣不服生乱,建议安庆绪深居宫中,少参与朝堂政务。安庆绪乐得在后宫吃喝玩乐,遂封严庄为御史大夫、冯翊王。对文武百官,加官进爵,拉拢取悦。 严庄借机将伪燕军政大权拿到自己手中,事无大小,皆取决焉。 …… 安禄山,这个将大唐搅得天翻地覆的逆臣贼子终于死在自己人手里,落得千古骂名。对于李隆基而言,他何尝不是家贼! 数年前,青玄掌门预言的“杀破狼”谶言果然应验。 从李林甫、杨国忠,到安禄山,三人一步一步将大唐这座雄伟的宫殿推入悬崖,让千百万大唐子民流离失所,死于战乱。 说到底,导致这一切的不是谶言,而是大唐天子!李隆基才是罪魁祸首! 玄宗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沉湎酒色,劳民费财,堵塞言路,重用奸佞口蜜腹剑,罔顾胡贼狼子野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 安禄山之死,大唐臣民奔走相告,还以为太平将至,却不知风云变幻,纷争再起。 安禄山虽死,但范阳叛乱揭开了魔窟封条,将成千上万的魑魅魍魉放入世间。让繁花似锦、流光溢彩、歌舞升平的盛唐戛然而止,从巅峰急转直下,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杀戮、黑暗的乱世。 这一乱,就是一百四十二年! …… 史思明看到军报,才知安禄山已死。 史思明收到的加急军报是燕朝新皇帝安庆绪的诏书,下诏任命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封妫川王。 安庆绪命史思明率部回范阳镇守,留下蔡希德等人继续围攻太原。 安禄山突然暴毙让史思明心生怀疑,更让其欲望如野草般滋长。 “安庆绪愚蠢无能,岂能驾驭大燕?乱世中哪有什么子继父业之说,谁的拳头硬,天下就是谁的!” 史思明素来藐视安庆绪,从不买他的账,更甭说安庆绪得位不正。 史思明迅速从战场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仔细盘算着自己的下一步棋: 太原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借坡下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若走,去往何方? 南下洛阳,以安庆绪‘大逆不道,杀君弑父’为名,将其剿灭,夺其帝位? 不妥,时机未到! 遵从安庆绪旨意,北上范阳? 自从安禄山起兵,燕军将从长安、洛阳两京掳掠的所有财富全都运回了范阳,范阳富可敌国,俨然是盛唐时的长安。 成为范阳之主,既能掌控燕军最精锐的铁骑,又能坐拥天下财富! 如此大利,缘何不回? 史思明主意已定,接旨奉诏,连夜撤军,将围攻太原的燕军精锐悉数带走。 撤回范阳后,“思明拥强兵,据富资,益骄横,浸不用庆绪之命;庆绪不能制。” …… 史思明带精锐一走,留在太原的蔡希德等将领更不是李光弼的对手。 至德二载二月下旬,燕军久攻太原不下,锐气尽丧,军心动摇。李光弼瞅准战机,亲率先锋队,冒着流石箭矢,出城突击,大破燕军,斩首七万余级! 太原大捷! 第四百二十三章 猎杀敌将 可整夜只闻睢阳城楼金鼓声,不见唐军任何动静。尹子奇身旁偏将道:“将军,恐怕是唐军扰敌之策,切勿中计。” 果不其然,雄鸡报晓,天光大亮,睢阳城楼偃旗息鼓,寝兵绝鼓,再无动静。 尹子奇破口大骂,紧绷一夜的身心终于松弛下来。燕军官兵熬了通宵,人困马乏,奉命各自回营,解甲歇息。 尹子奇双眼布满血丝,回到中军大帐,脱下甲胄,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张巡在城楼上见燕军各营将领,领兵归营。将士们脚步虚浮,人马困顿,精神萎靡。 唐军等的就是这一刻! 张巡和麾下骁将南霁云、雷万春、白复等十余将领,各率五十骑精锐,从睢阳城门冲出,如猛虎下山,穿林跃涧,杀气腾腾冲向燕军大营。 南霁云、白复等神箭手率先冲锋,奔驰骑射中连发数箭,干掉吊斗、箭楼上的巡逻哨兵。 白复掏出专破路障的新式武器——星链双锤。这种武器是依据唐门图纸,打造而成。两端是拳头大小的铜锤,两锤之间用一条铁链链接。 白复在头顶摇动星链双锤,奋力甩向前方。星链双锤旋转飞出,将军营门口布防的铁蒺藜、鹿角等路障席卷荡开。 白复连续甩出七、八条星链双锤,在军营门口扫荡出一条丈尺宽的道路,一马平川。 白复马快,率先冲到军营门口,勒马急停,凌空跃起。 玄铁厚背刀“锵”一声,冲天而起。 白复仿佛身处飓风风眼,坎巽两气游走全身,以脊柱为轴心,如龙卷风般旋转。一股凛然强悍的气劲从脚心涌泉穴而上,贯穿脊椎,直奔头顶百会穴。 白复双腿一搅,双手持刀,龙卷飞旋,如同投石机轰出的一枚巨石,撞向燕军营门。 燕军营门用水杉粗木制成,铜栓铁闸,坚硬厚重,却经不起白复连人带刀,毁天灭地的一击。 “咔嚓”一声,营门、栅栏俱碎,裂成齑粉。 营门一破,再无障碍。唐军数百铁骑呼啸冲锋,闯进燕军大营。 燕军士卒通宵值守,头脑昏沉,哪料到唐军会在这时候杀来?!听到账外喧哗,没反应过来,一个个睡眼惺忪从帐篷探出头来,一刀就被唐军挥舞的马刀斩下。 按照既定策略,擒贼先擒王! 唐军数百铁骑放弃追杀逃窜的士卒,直冲尹子奇的中军大营,不费吹灰之力杀到尹子奇的寝帐前。 雷万春枪挑帐帘,发现帐内凌乱,空无一人。 原来,唐军杀到时,尹子奇惊醒,此时已经逃出大帐,躲在营地角落,试图重整军队,反击来敌。 燕军大营硝烟滚滚,人喊马嘶,士卒乱窜,南霁云、雷万春和白复等诸将在营地内往返追杀,始终无法找到燕军主将尹子奇。 燕军人多势众,时间一长,凶险渐生。 张巡让雷万春和白复率领众将有序撤退,自己和南霁云等人断后,掩护唐军精锐撤离军营。 见唐军撤走,燕军慢慢聚拢。尹子奇担心有诈,仅派零星士卒上前偷袭。 张巡念头一动,心生一计。他招拢唐军将士,削尖蒿杆,用作箭矢,射向偷袭的燕军士卒。 中箭的燕军士兵见箭矢不能洞穿皮甲,不由一愣。从地上捡起箭矢一看,竟是蒿杆制成。 士兵们大喜,以为唐军没有箭矢了,纷纷向尹子奇跑去,请求主将派兵追杀,将这几十名尚未撤走的唐军将士截杀在军营之中。 张巡抬眼望去,军营偏安一角处,有一名小校翻身上马,被众将簇拥,朝自己这边掩杀过来。 张巡抚髯一笑,身旁大将南霁云心领神会。 南霁云挽弓搭箭,一拳主定,拉弦掠胸。前手推泰山,后手握虎尾。满开弓,急放箭,势如追风,疾如逐电。 “嗖” 雕翎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绕过众将头顶,极速下坠,正中尹子奇的左眼。 “啊呀!” 尹子奇一声惨叫,跌落马下。 南霁云拍马,手持犀角长刀,冲向尹子奇,试图万人军中,取敌将首级。 尹子奇的亲兵们用长矛盾牌组成枪阵,牢牢护住主将,将南霁云挡在阵前。其余燕军将领纷纷赶来,与南霁云绞杀在一起。 南霁云挥刀如挥桨,上下翻飞,刀光所至,落英缤纷。三五个回合,便杀退四围敌将。 南霁云抬眼再找敌军主将时,已看不到尹子奇的身影。 主将重创,燕军无心恋战,再次从睢阳撤军。 此战,唐军斩杀敌将五十余人,击毙五千多名燕军士卒。 张巡遂下令杀牛宰羊,慰劳三军,尽军出战。 城门打开,唐军倾巢而出。燕军诸将见唐军仅有数千步、骑,却敢贸然出城,与草原骑兵野战,不禁嘲笑唐军自不量力。 张巡亲执战旗,从城门洞里冲出,一马当先,直冲伪燕军阵。白复和南霁云一左一右,护在张巡身旁。 唐军将士山呼海啸,像离弦之箭,万箭齐发,射向燕军大阵。将士们枪挑刀砍,无不以一当十。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燕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营阵脚瞬间就被唐军前锋冲乱。燕军大骇,来不及重新列阵防御,纷纷向后退却。 唐军趁势掩杀,白复和南霁云率唐军精锐,在燕兵军阵中横枪跃马,纵横冲突,快意驰骋…… 唐军旋即大破燕兵,斩杀三十余将,毙敌士卒三千余人,乘胜追击,追杀溃逃燕军数十余里。 翌日,燕军又收拢残余兵马,整军反攻睢阳。 张巡再次领兵出城迎战,两军不分昼夜,鏖战数十回合,唐军屡摧其锋。 燕军仗着兵多将广,士卒数倍唐军,屡败屡战,一直围攻不辍。 燕军围城不撤,唐军日益困顿。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这日,张巡叫来南霁云、雷万春和白复等核心将领,密谋商议,定下一计。 当日黄昏,张巡命将士在睢阳城头擂鼓鸣金,摇旗呐喊,喊杀声阵阵,仿佛即刻就要出城袭营。 尹子奇闻报,亲自登上飞楼,瞭望唐军敌情。 燕军官兵,个个顶盔掼甲,枕戈待旦,加强警戒,从傍晚到次日凌晨,丝毫不敢松懈。 正月十七日,剑南军唐军士卒贾秀等五千人聚众起兵,将军席元庆、临邛郡守柳奕将其诛杀,原因不详。 至德二载正月安庆绪即位后,严庄手握伪燕军政大权,他迅速调整了安禄山在位期间的一系列军事部署。 其中一项就是进军江淮,打开通往江南财赋重镇的门户。 倘若燕军能挥师南下,不仅可以源源不断为两京提供粮饷辎重,还可以为大燕另辟领地。若中原战事不利,大燕朝廷可定都金陵,割据江东,与李唐王朝划江而治。 严庄遂命大将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命其尽快攻克睢阳,挥师南下。 尹子奇乃是安禄山的爱将,武艺高强,精通兵法。 正月二十五日,尹子奇领命,调动妫州、檀州,及同罗部落、奚部落士兵,迅速集结了十三万大军,兵锋直指睢阳。 战报传来,睢阳告急。 睢阳太守许远立刻遣使向张巡求救,希望张巡部增援睢阳。 正月末,张巡带着麾下三千将士进驻睢阳。睢阳城中,太守许远的人马仅有三千八百人。两位将领的总兵力也不过区区六千八百余人,迎战尹子奇十三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 尹子奇根本没把区区唐军放在眼里。他计划五日内,踏平睢阳。 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夺取襄阳,切断唐军粮草军饷转运线;另一路东南奔袭,直取金陵。 两路大军如一把铁钳,将江南富庶沃野牢牢锁在手心。 …… 一开始围城,尹子奇就全力猛攻。 十三万燕军像钱塘大潮,铺天盖地涌上睢阳城头。 张巡心如磐石,坚韧冷静,不为所动。根据战场情况,不断变换防御手段。唐军士气如虹,杀声震天,击退了燕军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进攻。 十六天暴风骤雨般的激战,睢阳城岿然不动。唐军歼灭燕军两万余人,俘获燕军将领六十多人。 尹子奇这才晓得张巡的厉害,燕军伤亡过大,不得不拔营而走,乘夜撤退。 击退尹子奇后,睢阳太守许远与张巡惺惺相惜。许远更加敬重张巡,对张巡道:“远懦不习兵,公智勇兼济,远请为公守,请公为远战”。 自此,许远将守城御敌的指挥权全部交给张巡,自己负责征调粮秣,修缮武器装备,保障军需后勤。 两个月后,尹子奇卷土重来,再围睢阳。 张巡激励将士道:“吾受国恩,所守,正死耳。但念诸君捐躯命, 第四百二十四章 斗智斗勇 白复这才明白忠嗣师父极其重视粮草辎重、后勤保障的原因。只有真正上过战场,才能知道,挨饿受冻,有时候比鏖战、伤病更能瓦解一个军队的士气。 半年苦战,睢阳唐军歼敌数万,自身也伤亡五千。守城士卒饥病不堪,六千将士,仅剩一千六百余人。 要不是主将张巡一次次慷慨激昂、热血激情的战前动员,与士兵同甘共苦、率先冲锋陷阵的表率,爱兵如子、推心置腹的体恤关怀,睢阳城早就被攻破数次。 白复同其他士兵一样,感同身受,每日虽水深火热,但斗志昂扬,愿为张巡效死。 出生入死的情谊,让每一名大唐男儿都觉得:能和兄弟们一起战死沙场,也不失为一种荣耀!壮哉,快哉! 每日鏖战后,硝烟散去,白复同其他士兵一起,瘫倒在城楼上,喘气歇息,调侃斗嘴。谁也不知道,燕军下一次冲锋是在何时,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每个人都很珍惜这片刻的宁静,拉拉家常,回忆战乱前,宁静温暖的家乡、白发尽染的慈爱双亲、深情款款的恋人,淘气顽皮的儿女…… 白复常在此时,趴在箭垛后,透过箭孔,远眺夕阳。和煦的落日,像极了华山之巅的一抹霞光…… …… 望着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睢阳城楼,尹子奇知道孤立无援的唐军守不了多久,破城指日可待。 尹子奇命燕军加紧攻城。 燕军出动了大型攻城器械——云梯。云梯体型硕大,与城墙等高,无坚不摧。云梯中层是攻城塔,可容纳二百精锐将士。顶部是箭楼和跳板。 云梯底部有木轮,士兵们可以躲在云梯掩体后面,将云梯推向城墙。 燕军士兵先将云梯推至城下,箭楼士兵用箭矢压制唐军火力,同时放下跳板。 士兵们登上攻城塔,通过接入城墙的跳板,攻入城楼。 …… 燕军云梯的第一次攻城,让准备不足的唐军将士损失不少。击退燕军进攻后,张巡召集将士,讨论对付云梯之法。 众将集思广益,形成了不少绝妙的点子。 作战会议结束后,张巡命人在城墙上凿了许多隐蔽的洞口,每三个洞口为一组,专门对付一座云梯。 翌日,燕军再次派遣云梯攻城,数千名士兵推动十部云梯缓缓靠向城墙。十部云梯如同十头巨兽,面露狰狞,令守城将士心生恐怖。 云梯即将靠近城墙时,唐军从第一个洞口伸出一根木柱,柱头绑着铁钩,铁钩将云梯钩住,令其不能后退;第二个洞口同时伸出一根木柱,柱头绑着钢叉,死死抵住云梯,让它不能靠近城墙;第三个洞口再伸出一根长木棍,末端绑着铁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 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醉落魄·咏鹰》陈维崧〔清代〕 …… 安禄山暴毙的消息传到成都,太上皇李隆基坐在浣花溪畔,整日一言不发。往日种种,如露亦如电。 “第一个劝朕杀掉安禄山的朝臣是谁?应该是子寿吧?” 宰相张九龄阅人无数,目光如炬,当年审讯完安禄山后,深感此人“外若痴直,内实狡黠”,绝非善类。 张九龄在安禄山的案卷上写下批语:“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 玄宗则觉得安禄山勇猛善战,希望特赦安禄山,让其回军中戴罪立功。 张九龄坚决反对,对玄宗道:“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 “倘若当时听子寿的话,把这个狗贼宰了。今夜月圆如厮,朕应和玉环泛舟太液池吧……”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李隆基思张九龄之先见,为之流涕,心如刀绞,悔不当初。 翌日,李隆基派宦官前往始兴郡曲江张九龄坟前祭奠,厚恤其家。 …… 至德二载七月初六,尹子奇征调十几万大军,再度南下,围攻睢阳。 数月前唐军数百骁骑袭营,在燕军营地内,尹子奇被射瞎一只眼睛。尹子奇视其为奇耻大辱。 这次攻城,尹子奇势在必得,他吸取了前几次失败的教训,专门从洛阳调来了一批攻城器械和军械匠人。 经过数月休整的燕军,补充了大量兵将、粮草辎重、武器军械,可谓兵精粮足、军心如虹。 对比之下,缺少军需补给的睢阳却日渐弹尽粮绝。 睢阳原有泣血募筹的屯粮六万石。可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却一而再,再而三逼迫许远拨出三万石粮食给濮阳、济阴。 许远被逼无奈,忍痛将粮食交给这两郡。可没过多久,济阴太守高承义举城投降,许远苦心积攒的一万五千石粮食白白便宜了燕军。 燕军从至德二载正月开始围攻睢阳,至今已断断续续围城半年。毗邻数郡诸军馈救不至,睢阳城中三万石粮食逐渐耗尽。从七月开始,每个将士每天只能分到一合米。将士们只好掺杂树皮、茶纸来充饥。 云梯即将靠近城墙时,唐军从第一个洞口伸出一根木柱,柱头绑着铁钩,铁钩将云梯钩住,令其不能后退;第二个洞口同时伸出一根木柱,柱头绑着钢叉,死死抵住云梯,让它不能靠近城墙;第三个洞口再伸出一根长木棍,末端绑着铁笼,笼中放着火把。铁笼火把焚烧云梯中段,熊熊烈焰瞬间将云梯点燃。 一旦云梯中段被断,藏于顶部的二百精锐,如同火炉里的烧猪,浑身带火,毛发皆燃。不少士兵宁可跳下云梯坠亡,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强悍如厮的云梯顿时成为燕军的噩梦,睢阳城下惨叫连连,焦臭弥漫。 尹子奇脸色铁青,鸣金收兵。 回头一望,张巡和诸将在城楼棚阁内,羽扇纶巾,谈笑风生,尹子奇更加恼怒。 数日后,尹子奇出动“钩车”攻城,专钩城上棚阁。这些棚阁既可以躲避箭矢,亦可以遮阳避暑,便于诸将守城时,以逸待劳。 那日燕军大败,这些棚阁就成了尹子奇的出气筒。攻不下城,就先破坏城楼设施。 燕军新发明的钩车果然厉害,钩之所及,棚阁莫不崩陷。 张巡也不甘示弱,带领军营工匠连夜赶制了一批“革车”,以木头、锁链、铁环组成“革车长臂”。 一旦燕军钩车出现,立刻用革车长臂末端的铁环将钩车上的铁钩套住,连钩带车一起拽上城头。 若燕军士兵不肯撒手,双方拔河,僵持不下时,唐军士兵用利斧长刀斩断铁钩,然后放任钩车回去。 云梯和钩车在张巡奇思妙想的防御法门下都报废了,燕军只好又出动另一种新式攻城设备——‘木驴’。 燕军士兵五人一组,藏在一种木头制成的护盾下面。护盾形似毛驴,表面包裹着湿牛皮,士兵就躲在‘木驴’的腹部,驮着其前行。有了‘木驴’做掩体,燕军士兵不惧箭矢,包括带火的箭矢。 交战数个回合,张巡便找到了破解‘木驴’之法。 张巡命将士将金属熔化成汁液,当燕军的木驴山呼海啸地冲到城下时,唐军就将铜汁铁水当头浇下,沸腾的汤水瞬间将‘木驴’变成火炭。 燕军士兵从‘木驴’腹下滚出,浑身冒火,在沙地上翻滚,企图扑灭火焰。城头唐军的神箭手,一箭一个,将燕兵逐一射杀。 注释: 1、张九龄在安禄山的案卷上写下批语:“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资治通鉴》二一四) 2、张九龄认为:“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旧唐书·张九龄传》卷一) 7017k 第四百二十五章 火烧磴道 只听一声炮响,喊杀声震天。 数百只箭矢从城内瓮城射出,箭尾带着火焰,如同漫天花雨,划过天际,带着美丽的弧线,越过城墙,射向磴道。 火箭瞬间将整条磴道全部点燃,奔驰在磴道上的骑兵,如同地狱使者、烈焰骑士,人马俱焚。 不少骑兵只能选择穿过浓烟,冒死跃下磴道。磴道下端的骑兵,摔个人仰马翻,而磴道顶部的骑兵一旦跃下,往往连人带马,骨断筋折。 风助火势,磴道火势甚大,无法扑救。 尹子奇呆立在阵前,莫之奈何。 燕军众将士望火兴叹,眼睁睁地看着十数日的辛劳努力被付之一炬,无能为力。 第一批冲上睢阳城楼的数十名骑兵先锋也没好到哪儿去。 刚一跃上城墙,骑兵们迎面撞上悍将白复。白复手持玄铁厚背刀,横刀傲立,杀气腾腾,桀骜不羁。 白复手一扬,三枚鹅卵石激射而出,直奔敌将面门,将头三名骑兵颅骨洞穿,击毙当场。 白复轻功提纵,从三匹骏马头顶飞过,玄铁刀横斩,划出一道金色弧旋,刀芒如水波,荡漾开去。 刀芒闪过,第四名骑兵被连人带马,斩成两段。马头、人头顺着内城阶梯,一同滚落城下。 剩下半截人、马继续前冲,白复擦身而过,迎战第五名骑兵。 此人乃是奚族将领,骁勇善战。他见白复刀法凌厉,神勇异常,不但不胆怯,反倒血气上涌。他怒吼一声,挥舞狼牙槊,策马向白复冲来。 来到白复眼前,奚将仗着马速,对准白复头颅就是一棒。 狼牙槊势大力沉,再加上马速,力愈千钧。 在坎鼎真气的加持下,玄铁厚背刀无坚不摧。白复丝毫不惧,没有任何花俏,随手劈斩。 “嗤” 如同剪刀裁布,玄铁厚背刀将狼牙槊裁成两段。 刀锋复余势不减,从奚将手臂顺势而上,破开铠甲,从肩胛腋窝处斜劈,将奚将斜喇喇斩成两截,一分为二。 未等鲜血喷溅到白复身上,白复已经掠至第六、七名骑兵身旁。 这两名骑兵见势不妙,并驾齐驱,外侧一人持刀斜斩,内侧之人挺矛直刺日骑马绕城数圈,思考破城之法。 这日晌午,尹子奇经过睢阳城的西北角时,发现这里林木茂密,树干粗大。尹子奇心生一计,决定修筑“磴道”。 尹子奇命士卒大量砍伐此间树木,然后将树干稍加整饬后,象搭房子一样,按照一定榫卯结构,堆积在睢阳城墙下。 燕军又在树枝上堆积土囊、沙袋,打算修筑一条结实宽阔的梯形坡道,以便燕军能够纵马疾驰,快速冲上城楼。 由于利用了树木做梁架筋骨,磴道的修筑速度远快于修建攻城土山。燕军众将摩拳擦掌,操练军马,期待着一战而定、破阵屠城。 尹子奇担心张巡破坏磴道,派重兵把守。将数千弓弩手分成三班,日夜值守。一旦唐军的突袭队冲锋磴道,全力以赴射杀。 在燕军修筑磴道的日子里,张巡一直不动声色,也不派人骚扰。 不过,这并不代表张巡听之任之。 一到深夜,张巡便命白复利用绝顶轻功,偷偷下城。白复迅捷如风,身如鬼魅,趁燕军不备,将大量的松明、干枯蒿草等易燃物塞在沙袋下面的树木里。 白复前前后后忙了十数日,由于松明、干蒿伪装巧妙,藏得隐蔽,燕军士兵一直没有觉察出端倪。 这日一早,燕军埋锅造饭。士兵们用过早饭后,整军备战。 只见军营大门,缓缓拉开,数千骑兵从营门疾驰而出,奔向磴道。 尹子奇令旗一挥,用箭阵压住城头唐军火力,掩护骑兵攻城。只见成千上万支弩箭如压城乌云,黑压压一片,射向城楼。 火力之猛,压的城头将士无法探头瞭望。 燕军骑兵大喜,左手举盾,右手持刀,呼啸着冲向磴道。数十名骑兵先锋没两人大惊,正要收回兵刃再刺。白复左右手横扫,巽、坎罡气奔腾涌出。 “噗” 城楼内侧之人,被白复一刀枭首,如同剖开一只西瓜。腔颈热血如一道喷泉喷涌而出; 城楼外侧之人,被白复掌风扫中,从马背上横向飞出,被扫下城楼,惨叫一声,坠地而亡。 白复挽住马缰,勒住马匹,调转马头,冲向其余燕军骑兵。 白复宛如杀神,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手下没有一合之将。 燕将大骇,调头就跑。慌乱中,不少骑兵相互冲撞,连人带马,跌落城楼。 …… 磴道大火烈焰熊熊,硝烟冲天,一直燃烧了二十余日,才逐渐熄灭。 至此,燕军众将终于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不敢复攻。 白复师从王忠嗣将军,兵法无双。 然而,张巡文官带兵,目光如炬,临敌指挥,应变之智,应机之巧,让白复大开眼界,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种临敌变化,非实战不能领悟。 在白复眼中,张巡堪称战术大师,见招拆招,奇思妙想行云流水,天马行空,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如同独孤剑魔的剑法,法无定法,无招胜有招。 …… 磴道之战,让燕军白白损失了一千精锐骑兵,军心一蹶不振。 尹子奇账下一名同罗胡将道:“将军,睢阳城久攻不下,咱们伤亡过大,何不绕过睢阳,直接南下。 契丹部落犯我范阳郡时,也经常绕过重要城池,直接突破到幽州,大肆掳掠后,徐徐撤军,全身而退。” 尹子奇瞪了一眼,道:“你们胡人脑子就是简单!如果以掳掠为目的,攻城战就不必打。如果以夺取城池、占领地盘为目的,则攻城战必不可免。 如果绕过睢阳,咱们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我军后勤辎重,信使联络,兵力运送全部暴露在唐军眼皮底下。 咱们十几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喂,消耗粮草无数。一旦张巡断我粮道,军心必乱。断粮三日,不用唐军进攻,我军就会败亡。” 另一名偏将忿忿不平骂道:“定是洛阳那帮愚蠢朝臣,胡乱策划,令我军从睢阳南下!” 尹子奇摇摇头,道:“中书侍郎严庄严大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他的战略部署并没错。 淮泗一带看起来一马平川,但实际上可选的攻击城池并不多。 十几万大军,粮草辎重,攻城器械,庞大冗重,只能依靠水运来后勤保障。 淮河地区水网密布、河流众多,但水量足够大、且能够用来保障大军后勤的河流却并不多,也就颖水、睢水、泗水等几条河流而已。 所以我军能选的攻击点无非就是汴泗流域的彭城,睢水河畔的睢阳,颖水畔的寿春等几座城池。 相对寿春、徐州来说,睢阳防守相对薄弱,兵力不过五六千,城中民夫很少,仅有三四万老弱妇孺。 我军南下,如果不攻睢阳,只能选择徐州或寿春。这徐、寿两地从大隋起,就是军事重镇,屯有重兵,保障江南粮赋安全。 所以,从全局来看,相对徐州和寿春,睢阳是最好打的,只不过没想到,咱们碰到了张巡、许远这两根难啃的硬骨头。” 尹子奇还有些军情没有告诉诸将:燕军攻占襄阳,夺取汉水,切断唐军粮饷运输线的计划被鲁炅部摧毁了。 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守南阳,燕军大将武令珣、田承嗣相继攻之。城中食尽,饿死者相枕藉。 至德二载五月壬戌(十五日)夜,鲁炅放弃南阳,率领余部数千将士撤到襄阳,继续严防死守。田承嗣攻克不了襄阳,只能撤离。 “现在南下的燕军只剩自己这一支了,倘若再不拿下睢阳,大燕就会错失席卷江淮之地的机会。”尹子奇眼望地图,一声长叹。 7017k 第四百二十六章 舍命盗粮 灶台房梁上悬挂着数十条腌肉,墙壁橱柜里摆着酱缸咸菜、盐巴酱料,地上的篮筐里堆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 白复饥肠辘辘,食指大动,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白复从竹筐中掏出一个硕大的紫梨,右手抹了抹,三下五除二,连皮带核儿,吃个精光。紫梨甜脆多汁,让白复回味无穷,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想到张巡日渐消瘦憔悴的脸颊,白复又揣了一个大梨入怀。 白复飞身上梁,取下两条腌肉放入身后背囊,不敢取得太多,怕燕军觉察。眼前情景,让白复瞬间恍惚,想起当年在成都冬夜,陈鸿鹄、唐离等发小带着自己在春熙巷偷香肠、吃火锅之事。 彼时快乐,恍如隔世…… 白复一甩头,将回忆甩去。他揣好盐巴等物品,一猫腰,窜出炊事营帐,来到后营粮仓。 这里粮草堆积如山,足够十万大军三个月所需。 白复掏出火折子,想一把火把粮仓烧掉。但几次三番吹灭火折,不忍下手。饥饿生死边缘的人,方知粮食之弥足珍贵。一把火烧掉,太过造孽。 更重要的是,白复知道,燕军补给充沛,即便是烧光全军粮草,燕军也会从河北道等地调粮,而睢阳唐军已无能力,断其粮道。 白复掏出绳索,将五大包麦粟牢牢捆在身上,如同五花大绑。 捆好以后,白复如同一只蜗牛,背着厚厚的壳。好在巽鼎真气流转周身,虽不能来去如风,但行动也不算迟缓。 白复如同雨林黑豹,落地无声。 白复全身戒备,眼神凌厉,步履轻盈,行走在营地最黑暗处。他比平日袭营更加小心谨慎。每过一个哨卡,避开一队巡逻,白复都谨小慎微。 在白复心中,自己背上扛的不是五袋粮食,而是六百将士的性命,不容有失! …… 好不容易,翻过栅栏,跃过壕沟,眼看还有三五丈就到城墙下方。白复暗喜,加快脚步。 “叮铃铃” 袖中赵匕首,买自徐夫人。 玉匣闭霜雪,经燕复历秦。 其事竟不捷,沦落归沙尘。 持此愿投赠,与君同急难。 荆卿一去后,壮士多摧残。 长号易水上,为我扬波澜。 凿井当及泉,张帆当济川。 廉夫唯重义,骏马不劳鞭。 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 ——《赠友人》李白 …… 睢阳数战,燕军伤亡惨重,数倍于唐军。 面对前来攻城的燕军士兵,张巡站在城楼上,用忠孝大义去说服他们。前前后后有二百多燕军士卒被张巡所感动,向唐军投降,为了张巡拼死作战。 无奈之下,尹子奇放弃了强行攻陷城池的战术,命士兵们在睢阳城外挖掘了三道壕沟,并设置木栅蒺藜,以此阻挡唐军突围,准备把唐军困死在城中。 尹子奇计算了一下唐军的粮草辎重和睢阳军民数量,知道唐军粮草将尽、时日无多,他只需要再忍耐一段时日,睢阳必然不攻自破! 到了七月中旬,睢阳城中的粮食彻底被吃光了,将士们的食物,只有树皮、茶叶和纸张。 睢阳士卒死伤之余,仅剩六百将士。张巡和许远各领三百人分城驻守:张巡守东门和北门,许远守西门和南门。张巡和许远昼夜守在城头上,和士卒们同甘共苦。 照此下去,睢阳危矣! 唐军人数太少,士兵饥饿羸弱,再无夜袭燕军大营之能力。 白复和南霁云、雷万春等少数武艺高强之士,几次策划斩首行动——暗杀燕军主将尹子奇,希望能擒贼擒王,一战而定。 然而,尹子奇也甚是狡猾,每到夜晚,不停变换寝帐,连身边亲信也不知他住在营中何处。 几次行动下来,唐军损兵折将,一无所获。为避免将士无谓牺牲,张巡不得已,只能终止暗杀行动。 这日三更时分,白复身着夜行衣,独自出营,飘然下城。这次偷营目的不是暗杀作战,而是替兄弟们弄点吃的。如果再没有食物,不等燕军进攻,六百将士都饿死了。丝线和铃铛都涂成黑色,在深夜中,极难被人发现。 白复奔跑过快,没有留意脚下,碰到一根丝线,触发铃铛。 此时,铃声大作。三班轮换,昼夜待命的燕军弓弩手揉揉惺忪睡眼,从栅栏上探出头来,张弓搭箭,射向白复。 白复大急,一边格挡箭矢,一边后撤,很快退到城墙根下。 面对箭矢方向,尚能凭借玄铁刀和巽坎真气将大部分箭矢格挡住。可是要想上城,就得背对敌军,脚蹬墙面方能提纵飞跃。 白复一时犯难。 此时,燕军营门大开,数千弓弩手涌出营寨,进入射程,齐刷刷跪地半蹲,动作整齐划一,万箭齐发,射向白复。 不能再等了,一旦真气不济,就会被乱箭射死。 白复再不犹豫,面对城墙,飞身而上。听风辨位,反手格挡射向自己的箭矢。一时间凶险万分。 睢阳城楼是石块和泥浆涂抹修筑而成。墙面并不像长安、洛阳等雄关平滑如镜。不少地方都有些许凸角。 对于普通士兵,这些凸起没有太大意义。而对于白复这样的顶尖高手,这些凸起足够成为飞身上楼的踏脚点。 白复袭营多次,对城墙上这些凸角了如指掌。白复脚尖一点,直飞数丈,即将下落时,再次借力,继续飞纵。 燕军箭分两拨,一部分射向白复身体,一部分封锁白复上飞道路。 第三次落脚,白复没有向上直飞,而是凌空换气,移形换影,如同一只大鸟,横空滑翔,滑动到城墙另一侧,借助这里的凸角,再次盘旋飞升。 如此高绝的轻功,闻所未闻,燕军弓弩手不由自主喝起彩啦! 还有数丈,就到墙头了,白复精神一振。 忽听身后数道凌厉劲风,白复暗道不好。这次射来的不是普通弩箭,而是床弩铁箭! 铁箭如同短矛标枪,力愈千钧,将白复上下左右、腾挪躲闪之处全部覆盖。 白复只能转身,面向敌营,一刀将射向自己身体的五支铁箭逐一劈飞。但真气一岔,内息一浊,白复飞腾之力消散,身子一沉,即将坠落。 生死一线之间,白复灵台格外清明,傲气顿生! 白复双掌一张,划出阴阳鱼的太极轨迹,腹部内卷,团身一缩,巽鼎真气如棉花云朵,将其层层包裹。 时间仿佛凝结,白复身体滞空,竟停驻在半空数秒。 就这分毫的时间差,射向白复身旁的床弩铁箭纷纷钉入墙体。密密麻麻排列,反倒成了上城楼的梯子。 白复哈哈大笑,模仿张巡的风采,抱拳豪迈道:“多谢赠箭!” 此时,唐军众将也已经涌上墙头,用弩箭压制燕军火力。 白复背靠城墙,手持玄铁刀,脚踩连环箭梯,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楼。 …… 白复刚一落入城楼,士兵们用盾牌掩护,将白复带下城楼,进入掩体。 白复背后的五大包麦粟,插满箭矢,仿佛一只圆滚滚的刺猬。 众将纷纷围了过来,帮忙卸下白复背后五大包粮食,察看白复伤情。 白复腿中数箭,但因护体真气阻隔,创口都不深。虽然看似血染战袍,但并无性命之忧。更神奇的是,但凡肌肤有龙鳞纹理之处,创面很快自动愈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皮肤完好如初,毫发未损。 白复并不在意身上箭疮,赶忙打开粮包。最外面的一袋粮包,由于中箭过多,粮袋射穿,大半麦粟已经漏光。 白复鼻头一酸,眼眶泛红,淌下泪来。 众将见白复舍命偷粮,感动万分,啜泣之声不断。 此时,张巡也赶到掩体,看着白复用命换来的五袋粮食,眼眶湿润。他紧紧拥抱住白复,更咽在喉:“为了这五袋粮食,差点害死我过命的兄弟,这是我张巡无能啊! 兄弟,倘若你战死,我张巡也绝不独活!” 众将不分军衔,不分老少,哗的一声,全部哭出声来。 “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围城七个月,大小三百余战,以六千八百人抵挡了尹子奇的十三万大军,斩杀敌将二百、毙敌十万!” “如此战绩,旷古烁今,可援军在哪儿?!粮草辎重在哪儿?!” “大唐,我们为之捐躯的大唐,是不是已将我们遗忘!” 三军将士满腹委屈,从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个个泪如雨下,如壶口瀑布,倾泻而下! 张巡望着六百将士,老泪纵横。 “让他们发泄出来,他们配得上大唐至高无上的荣耀!” …… 哭声渐熄,白复突然想到一事。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硕大的紫梨,双手捧到张巡面前,泪中带笑,道:“将军,尝一口吧,我给您带的梨。” 张巡收住眼泪,接过这皮薄果厚的紫梨,豪气顿生,道:“一人一口,我们不分这梨。 睢阳兄弟,以身殉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紫梨在六百将士手中依次传递,一人一口。甜脆多汁,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六百将士,泪流满面…… 第四百二十七章 见死不救 秋月伴征尘,马嘶黄昏。相思不惹杂酒痕。谁料蓦然初逢时,消霜霁云。 暗香笑相闻,两处情深。天涯咫尺盼佳音。慷慨弹铗赴国难,碧落长吟。 ——《浪淘沙》梁羽生 …… 睢阳守军最后的食物——树皮、茶叶和纸张也快吃光了。 如果援军和粮草再不来,将士们还能坚持多久? 张巡望着帐内悬挂的地图,陷入沉思。 睢阳附近郡县有三支唐军:许叔冀驻扎在谯郡,尚衡驻扎在彭城,贺兰进明驻扎在临淮。其中贺兰进明的兵力最强,可这三位将领为了保存实力,无视睢阳安危,全都拥兵不救。 张巡不是孤高不群之人,何尝不想请求增援?可是安禄山之变让朝廷对领兵大将不再信任。朝廷在调兵遣将时,会故意把有矛盾的几位主将安排在一个战区,以相互制衡、牵制。这也是安禄山叛乱迟迟不能平定的原因之一。 当初,房琯担任宰相,负责兵力部署。房琯素来不喜贺兰进明,任命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时,又同时任命许叔冀为贺兰进明手下的都知兵马使——实际统领河南节度使的军队。 许叔冀和贺兰进明两人都兼任御史大夫。许叔冀自恃麾下部队精锐,且官位与贺兰进明平级,因此从不受贺兰进明的节制。 贺兰进明一直不敢抽调自己的军队去营救睢阳,不仅仅是因为妒忌张巡、许远的战功赫赫,也是担心分兵之后,被许叔冀趁虚袭击。 现在,睢阳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不能坐以待毙。 张巡决定再次求援,若这些将领依然见死不救,自己这六百将士就以身许国,捐躯沙场! 张巡把最后一次求援的重任交给了南霁云。他让南霁云和白复一起,带着三十名精锐骑兵,冒死突围,前往临淮向贺兰进明求援。 临行前,张巡把白复叫入账中,将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白复,道:“复兄弟,这次突围,不管能不能请来救兵,你都不要再回睢阳了。” 白复大急,道:“将军,我也与兄弟们一起歃血为盟,早已立下死志,誓与睢阳共存亡!” 张巡面色凝重,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家都不怕死,我也一样。但我身为主将,不能让大家白白捐躯。 这封信函里,写着自雍丘之战以来,全部阵亡将士的名字。我希望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希望朝廷能抚恤他们的家属,将他们的名字铭刻在城墙砖石之上。 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人活着,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后世子孙。 我现在为他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我只希望能把他们的名字留存下来……” 白复眼含热泪,点头答应。 …… 南霁云和白复率三十名精锐骑兵出城,数万燕军蜂拥来攻,南霁云和白复“直冲其众,左右驰射”,令“贼众披靡”,以阵亡两名骑兵的微小代价,硬是冲出了燕军的层层包围。 南霁云和白复,带着六百将士的满腔期望,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到临淮。 临淮守军见这三十铁骑风尘仆仆,血染征袍,赶忙打开城门,夹道欢迎睢阳猛士。 睢阳唐军以区区数千人,歼敌十万的赫赫威名,早已传遍整个江淮战区。 “老兵不死!”不知哪位临淮士兵先喊了一声,一众将士热血沸腾,三军列阵,拔出长刀,刺向天空,向勇猛的睢阳将士致敬! 南霁云和众将布满血丝的眼中,泪光闪动,昂首挺胸,军礼致敬! …… 睢阳将士来到贺兰进明大帐,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看罢张巡的亲笔书信,听完南霁云的求援恳请。贺兰进明面无表情,慢条斯理道: “今日睢阳不知存亡,兵去何益? (你们赶到临淮已有数天,等援兵赶到睢阳又要数天。根据睢阳守军人数推断,援军到达时,睢阳保不齐已经沦陷,凭空损兵折将!)” 南霁云虎虬髯如戟,激愤道:“睢阳若陷,霁云请以死谢大夫。且睢阳既拔,即及临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 (睢阳若陷,霁云愿一死以谢贺兰御史。睢阳与临淮,如皮毛相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倘若睢阳失守,伪燕大军一定会倾巢而出,直捣临淮,岂能不救?) 营中诸将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贺兰进明手捋长须,丝毫不为所动,心里暗道:“素闻南霁云义薄云天,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傲骨英风、超迈流俗。 睢阳孤城危守,沦陷是迟早的事,此人把命白白搭在睢阳,甚是可惜。倘若能为本帅所用,倒不失为一步好棋。” 想到这里,贺兰进明面色缓和,微笑道:“兹事体大,需要充分论辩。现在已到晚宴时间,诸位请入席,我们边吃边谈。” 贺兰进明大摆宴席,为招揽南霁云,命军中乐师、歌姬悉数出场。晚宴上,美酒佳肴,丰盛鲜美。歌姬载歌载舞,美轮美奂。整个大营,祥和欢乐,一派节日气氛。 临淮诸将很习惯这种场合,帐内将士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过刚喝了两口,众将就停住畅饮,喝不下去了。因为睢阳将士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令临淮诸将差异的是:睢阳将士虽然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形如枯槁。但面对美食醇酒,并没有狼吞虎咽。 在南霁云的带领下,众将士滴酒不沾,连筷子都没有动。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如标枪一般挺直身体,跪坐榻上。 贺兰进明对偏将尹锋使了一个眼色,尹锋会意,从榻上起身,端起酒尊,来到南霁云面前。 尹锋笑道:“南将军,睢阳将士以不足一万的兵力,对抗伪燕十几万大军数月,歼敌十万。如此战果,旷古烁今。 来,我尹某人代表临淮军敬将军一杯!” 南霁云面露悲伤,对帐内临淮众将道:“我们突围的时候,睢阳已经断粮一个月了。连麻雀、老鼠都吃光了。能吃的只有树皮、草根和纸张了。 实不相瞒,我们都很饿,饿的能吃下整头牛。可是一想到睢阳的兄弟们,我就无法下咽。 他们日夜守在城楼上,远眺临淮,望眼欲穿,期盼着我们早日请来友军增援,救满城军民的性命。” 南霁云悲情陈述,在其面前轮番敬酒的将领,脸上无光,悻悻离去,返回自己的席榻。 其余临淮将士,皆放下手中杯筷,羞愧地垂下了头。 贺兰进明见氛围不对,一拍手,亲兵们端上十个大盘。盘上整整齐齐摆放着黄澄澄的金元宝和厚厚一沓绢帛。 南霁云淡然一笑道:“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睢阳将士来说,无异于粪土。” 贺兰进明笑道:“这里有三十二张委任状。凭借这些委任状,各位可各领一军,一步从士兵到将军。待战事结束,皆为郡守、刺史,封疆大吏,光宗耀祖。 若战后不愿从军做官,拿着这些黄金,娶妻生子,回家乡做个富家翁,不亦乐乎?” 说到这里,贺兰进明看了一眼白复,道:“这位小将军年龄未及弱冠,恐怕还未娶妻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为国捐躯,埋骨沙场,岂不可惜?” 白复傲然一笑,不置可否。 …… 贺兰进明费了半天口舌,睢阳诸将依然不为所动,无一人愿意归附于他。 贺兰进明面色一沉,冷如寒霜,道:“燕军十几万大军,真攻不下你们一个小小的睢阳? 燕将尹子奇精通兵法,他这是围点打援,就是要吸引我们救援,然后半渡而击!我堂堂河南节度使,岂能中了这狗贼的诡计? 南将军,全局为重,恕我爱莫能助!” 见贺兰进明毫无出兵救援之意,南霁云彻底死心。 南霁云虎目泣血,激愤地说:“大夫坐拥强兵,观睢阳陷没,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 (大夫兵强马壮,却眼睁睁看着睢阳失陷,没有半点驰援救难之心,这岂是忠义之士所为?) 话音未落,南霁云忽然拔出犀角佩刀,将自己的一根手指生生砍断! 帐中众将士,包括贺兰进明在内,无不大惊失色、悚然动容。 南霁云狂笑一声,道:“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 (霁云既然不能完成主将交给的任务,只能留下这根手指,以证明在下已经尽力。) 帐中将士无不落泪。 南霁云察贺兰进明终无出师救援之意,一掀帐门,带领白复等人,遂去。 7017k 第四百二十八章 突入重围 洒血睢阳谁笑痴?故乡粗豆靡穷期; 李唐社稷今何在?不及将军尚有祠! ——佚名 南霁云和白复带着众将,连夜离开临淮,赶到了离睢阳不远的宁陵。 数月前,张巡开拔睢阳时,曾交给麾下大将廉坦三千士兵,命其留守宁陵。此刻睢阳危在旦夕,固守宁陵已无价值。所以南霁云会同守将廉坦,倾巢而出,率领三千步骑,火速东下,增援睢阳。 闰月戊申(八月初三)夜,南霁云率三千援军返回睢阳。 尹子奇见唐军援军赶到,立刻排开一字长蛇阵,将唐军团团围住。这次的燕军铠甲鲜明,武器精良,比以往尹子奇军更加精锐。 唐军立刻陷入重围,别说杀入睢阳,连保命都难。 原来,李光弼太原大捷,随时可以南下进攻洛阳。这让严庄等伪燕朝臣如坐针毡。燕军进攻襄阳无果而返,睢阳又久攻不下,南下突围之路被死死挡住。倘若再无建树,伪燕朝廷就会被困死洛阳。 严庄紧急调拨河北道精锐燕军,增援尹子奇部,将围城大军增加至十数万。 南霁云对白复和廉坦吼道:“咱们分三路突围,杀进睢阳城!” 三人各自领兵,冲锋陷阵。 白复挥动五钩神飞枪,如蛟龙入海,枪尖所到之处,无一合之将! 白复这队人马,很快杀到睢阳城下。 张巡一挥手,城门打开,将士们驰入城中。 城门即将关闭,白复回头,通过门缝清晰可见,南霁云和廉坦这两对人马被燕军困得死死的,寡不敌众,将士们纷纷倒下。 白复银牙一咬,调转马头,一声唿哨,骏马四蹄腾空,从缓缓闭合的城门缝隙中穿过,重新杀回敌阵。 白复一人一骑,五钩神飞枪沾着死碰着亡,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城楼上的唐军见白复如此神勇,不顾饥饿无力,用尽平生气力为白复等人擂鼓呐喊! 南霁云见白复杀回,虎躯一震,眼含热泪,喝道:“弟兄们,向白将军方向突围!” 众将精神为之大振,拼劲全力突围。 白复悍勇,杀得燕军连连退却,很快接应上南霁云部,将这路人马护送入城。 此时,廉坦这路人马深陷重围,死伤惨重。 南霁云和白复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单枪匹马,重新杀回敌营,营救廉坦部。 围困廉坦部的燕军极其精锐,皆为胡人铁骑,骑射犀利,刀枪凶狠,南霁云和白复很快被敌将团团围住。 敌将武艺高强,更厉害的是配合精妙。一对一单挑,没有一人是白复对手,但数十人联手绞杀,枪林箭雨,如同铁桶阵,层层密匝,防不胜防,避无可避。白复绝世轻功,几乎没有腾挪的空间。 更危险在于,不仅要格挡住敌人进攻,还要护住马匹。白复数次绝杀敌将,眼瞅着一枪封喉,对方都趁机射杀白复胯下马匹,令白复不得不撤枪救援。 几十个回合下来,每杀一个敌将,都要付出代价。不是中箭,就是被长矛挑开甲胄,刺入血肉。 白复身中十数箭,血染战袍。胯下骏马也因长时间交战,疲惫不堪。 反观敌将,却如大海波涛,汹涌澎湃,无休无止,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白复第一次生出濒死之感,突然想起忠嗣师父对自己的忠告:“战场不同江湖比武,切不可依仗武功盖世就让自己陷入重围。 即便是独孤剑魔这种无敌于天下的高手,也不轻易以身犯险。” 此念一出,白复道心差点失守。白复赶忙摄收元神,拨动龙虎两弦,将杂念排出脑海。 白复迅速改变策略,不以杀敌为目的,且战且退,向睢阳城门方向撤去。 燕军似乎发现了白复意图,一声响箭穿空,发出尖锐的鸣音。 周围燕军听到响箭之声,从四面八方围向白复。 燕军胡将五骑一组,将白复围成三匝。 迎面之人用狼牙棒砸向白复面门,左右两骑分别用圆月弯刀和铁骨朵劈向白复头颅。身后两人,偷偷探出钩镰枪,试图用枪尖儿上的倒钩,钩住白复的绊甲兜,将白复扯下马来。 白复冷笑一声,五钩神飞枪一抖,落英缤纷,瞬间将圆月弯刀和铁骨朵的进攻破去。 白复正要以攻代守,破去狼牙棒和钩镰枪的威胁。只听风声突起,五支箭矢从身后破空而来,从钩镰枪的缝隙中穿过,三箭射人,两箭射马。 白复同时面对狼牙棒钩镰枪和箭矢的威胁,要搁旁人,早就措手不及了。 好一个白复,不慌不忙,只见白复手一扬,五颗鹅卵石飞出,迎向五支箭矢。 同时,一挽马缰,将骏马往左侧一带,避开狼牙棒和钩镰枪雷霆万钧的一击。若是看过当年的元夕马球大赛,就知这是白复驭马的拿手好戏——‘迷踪步’。 避开致命一击后,白复抄起一把诸葛连弩,身体一扭,一招‘犀牛望月’,将身后用钩镰枪偷袭的两骑射杀。 “噗” 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出飞来,竟然射中自己的左臂!用意很明显,阻止自己发射鹅卵石。 白复一愣,银牙一咬,拔出箭头。手指如轮,点中左臂穴道止血。 再看手中箭矢,只见此箭轻盈,箭头小而尖,正是胡骑神箭手的利器——披针箭。这种箭矢便于远距离骑射,能从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绕开盾牌等防御后,急速下坠。当对手意识到来箭时,箭矢已到眼前,最是令人防不胜防。 没等白复反应,第二组五人胡将攻来。 白复一边迎战,一边观察。直觉告诉自己,此人才是真正的劲敌! 果不其然,就在自己面对五将夹击时,又有一支冷箭从空中急坠而下,射向自己面门。 这次有了准备,岂能再次中箭?! 白复用五钩神飞枪一拨,试图将此箭挑向身旁敌将。没想到,此箭矢竟如活物,突然加速,避开白复枪尖的格挡,射中白复胯下战马。 战马吃痛,四蹄腾空,将白复掀翻在地,长枪掉在地上。 白复一个翻滚,躲到一名敌将马腹之下,这才避开五名敌将的刀砍矛刺。白复顺势穿过马腹,从另一侧翻身跃起,一脚将马鞍上的胡将踹下马来。 白复脚扣马镫,身体平行地面奔驰,亦如当年拦截对手鞠球。白复五指一张,掌如虹吸,五钩神飞枪倒吸回白复手中。 白复持枪在手,枪如梭机,连续挑杀两人。同时,故意吸引数名胡将合围自己,借此观察冷箭来路方向。 果然,冷箭如期而至,白复凝神一枪,巽坎二气旋转而出,枪芒乍现,将冷箭斩落。 而白复也终于找到射箭之人。 只见数十步外,一名敌将身携三张弓,胯下马两侧共装四个箭囊。此人张弓搭箭,策马在包围圈外来回奔驰。 此人甚为狡猾,总是躲在旁人身后,借助他人的掩护,伺机偷放冷箭,射杀白复。 难怪之前总是见不到人影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见识见识我大唐箭法! 白复擎出雕弓‘睚眦’,从马匹的箭壶内掏出三支雕翎箭。 白复拉弦掠胸,前手推泰山,后手握虎尾。满开弓,急放箭。 白复将巽坎真气注入三箭,三支箭矢如麻花般绞索旋转而出,势如追风,疾如逐电。 敌将神箭手连续射出三支蛇骨箭,都没拦截下白复的箭矢。此人赶忙躲在其他胡骑身后。 巽坎真气强悍霸道,三支箭矢洞穿‘人肉盾牌’,螺旋射入敌将神箭手的铠甲。 敌将神箭手惨叫一声,坠落马下。 没有了敌将偷袭,白复神勇彪悍,放开手脚,大开大阖,杀掉第三圈包围敌将,直奔敌将神箭手来处,试图手起刀落,斩其首级。 7017k 第四百二十九章 猎杀睢阳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陈与义(宋) …… “嗖” 一只套索贴地飞出,正好套在白复马匹的足踝,马失前蹄,再次将白复掀翻在地。 不等白复起身,又有五只套索飞出,分别套在白复脖颈、双腿双臂。 白复一惊。 以自己今日功夫,对方竟能将自己套住,武功之高,定非寻常草原铁骑。 白复所料无误。 当日,白复孤胆英雄,深入燕军营造盗取粮食。飞身上城的功夫震惊燕军将士。 此前数月围城,尹子奇知道,睢阳军中除了南霁云、雷万春之外,还有一名猛将。但没想到,这员猛将不是寻常战将,而是一名江湖游侠儿,轻功高绝,神出鬼没,来影无踪。 此人不除,自己如芒刺在背,日夜难以安寝。 于是,尹子奇上奏伪燕朝廷,请朝廷派江湖高手支援燕军,伺机刺杀此人。 严庄和安庆绪商量后,派出阿史那承庆和李猪儿两人来到燕军大营。 阿史那承庆乃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被誉为射雕将, 而李猪儿功夫更不得了,此人乃是安禄山生母——阿史德女巫的弟子。他本是契丹弃婴,机缘巧合被阿史德女巫撞见,收为弟子。 学成下山后,阿史德女巫让李猪儿追随安禄山,侍奉在旁,保护安禄山的安全。 李猪儿原本忠心耿耿,只可惜,安禄山担心妻妾与其私通,将其阉割,毁掉李猪儿大好人生。从此,李猪儿心生怨念。但鉴于安禄山势大,李猪儿不敢轻举妄动。 安禄山毒发迷性后,整日恶毒虐打李猪儿。此时,阿史德女巫已经被烧死在剑门关。李猪儿再无顾忌,最终伙同安庆绪和严庄,将安禄山暗杀。 …… 白复所中的五只套索正是李猪儿的独门兵器‘捆仙绳’。 将牛筋或鹿筋做成的丝、熟蚕丝与人的头发三者夹杂混合,以辫状编成约莫两指粗细的绳索。最后在末端打个活结。此绳索坚固强韧,连刀剑都难以砍断。 见到白复被套中,一声唿哨,白复‘腾’的一下,被绳索拽了起来,平躺在半空,摆出一个‘大’字。 五匹雄健骏马分头疾驰而去,要将白复五马分尸。 ‘捆仙绳’套索头部有活结,越挣扎,勒得越紧。白复只觉大力传来,骨骼关节咯咯作响。颈血上涌,呼吸不畅,眼冒金星。 李猪儿从天而降,双手指甲长数寸,锋锐如鹫爪,五指如钩,试图插入白复面门,将其头颅洞穿。 白复大口吸气,连吸三口,巽鼎真气倒卷入体,肚腩急速鼓起,宛如一只腹部滚圆的蛤蟆。 白复横使“千斤坠”,从半空中突然坠落地面,避开李猪儿全力出手一击。 李猪儿扑空,足尖一点地面,再次扑向白复。 白复如一只象皮大鼓,借助五匹马的拉拽之力,突然向上弹起,肚腩如鼓面,对李猪儿迎头一击。 白复这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李猪儿鹫爪不但没来得及刺入白复身体,反倒被巽鼎强劲的弹力弹向半空,高达数丈。 李猪儿可不会白复御风飞行的滑翔功夫,从如此高处跌下来,被跌的七荤八素。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匍下身子,手脚并用,四蹄腾空,如同荒原上奔跑猎食的野狼,再次窜向白复。 白复突然一吐气,将巽鼎真气尽吐。身体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囊,身形迅速收缩,将五匹马生生倒拽而回。 白复右手一伸,拔出身后玄天厚背刀,一刀将套在脖颈、手足上的套索斩断。 白复刀锋一卷,斩向李猪儿首级。 李猪儿迅捷如风,穿跳腾挪,身形加速一窜,避开白复刀尖儿。 白复抓住一条套索,将绳索抡出,一匹骏马如同巨大的流星锤,砸向李猪儿。李猪儿躲闪不及,被骏马压在身下。 李猪儿鹫爪左右分撕,生生将骏马撕成两段。 李猪儿大怒,使出看家兵刃——云锦套索,云锦套索与一般套索不同,其头部有倒钩,绳索上有芒刺。 李猪儿云锦套索长近一丈,施展开来,毒如蝮蛇,势若游龙。加上腾挪纵跃之势,威力远及数丈。 李猪儿舞动云锦套索,夹着腥风,钩向白复左颈,速度奇快。 白复身形一晃,轻松躲过。李猪儿不等倒钩转回,手腕一抖,索上芒刺如同蝎尾,直接窜向白复面门。 白复玄铁刀出刀横劈。 云锦套索如同灵蛇,打蛇随杆上,卷住玄铁刀。 白复冷笑一声,玄铁刀一抖,将绳索上的芒刺全部削落。 芒刺削落的瞬间,一股黄烟从云锦套索散开。原来,每一个芒刺背后都有一个小孔,内藏剧毒。一旦芒刺被对手削掉,毒药遇风弥漫。 白复闻之,似乎吸入毒烟,摇摇欲坠。 李猪儿狞笑一声,挥舞绳索,倒钩钩向白复颈部动脉。 白复大吼一声,双手太极旋转,双掌一推,巽鼎真气卷着毒烟,将李猪儿团团笼罩。 李猪儿大惊,赶忙伸手入怀,去取解药。 白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捆仙绳’抛出,将李猪儿套住,一拉活结,将其牢牢绑缚。 李猪儿没能及时服用解药,怪眼一翻,徐徐倒下。 白复凌空一个翻身,站在一匹马的马背之上,将五匹马拖拽到一起,一扬套索,五匹马如同连环甲马,一起发动冲锋。 李猪儿被拖在地上,被五马拖拽,向围困廉坦部的燕军冲去。 白复左右手同时开弓,诸葛连弩连环射出,箭无虚发。燕军铁骑纷纷倒地,杀出一条血路。 …… 经过一番血战,南霁云率援军突破燕军包围,斩杀数千敌将。此战,唐军也损失惨重,三千援军阵亡两千,只剩下一千人冲入睢阳。 还好张巡亲自率兵出城掩杀,趁乱又抢了燕军不少粮草和马匹,够唐军支撑一阵儿。 …… 回到大营,白复顾不上包扎伤口,端起水碗,咕嘟嘟连喝三大碗井水。 张巡不悦,诘问道:“复兄弟,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吗?突围后就不要再回睢阳了,要将众将士的姓名保存下来。” 白复淡淡一笑,道:“大人,我已经众将士的名册誊抄了三遍,通过临淮、宁陵两地的帮派递送给在襄阳的徐太傅。太傅一定会替我们把众将士的名册递给圣上。 既然事情办完了,我也不用走了,还是留下来陪兄弟们吧。” 张巡注视白复良久,轻轻叹了一声。 白复青春洋溢的脸庞,让张巡下不了决心,还是摇了摇头。 就在张巡准备再次苦劝白复时,太守许远走了进来,对白复道:“复兄弟,这次你非走不可?” “此话怎讲?”张巡问道。 许远道:“复兄弟抓来的那个俘虏非闲杂之辈。他是安禄山的内侍宦官李猪儿。在复兄弟传授的刑讯逼供手法下,他供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军情。 安禄山突然暴毙,不是因为疾病,而是他受安庆绪和严庄的指使,亲手暗杀的。 此外,安禄山在死之前,在益州、蜀郡一带早已布局,针对太上皇。 还有更关键的,安禄山在陛下身边布有一暗子,此人乃是陛下极其信任之人。随时将唐军的战略部署,作战策略泄露给安禄山。如有需要,此人甚至可以随时刺杀陛下。” 张巡和白复大惊,道:“此人是谁?” 许远摇摇头道:“此人仅和安禄山单线联系,李猪儿也没有见过。 但李猪儿曾听过他讲话,声线虽然刻意掩饰过,但李猪儿保证,若他能再次听见此人声音,就能认出此人。” 张巡立刻明白了许远进门时说的那句话。 张巡转过身对白复道:“复兄弟,这事确实需要你亲自去办。 第一,你和陛下渊源颇深。事关机密,不能在朝堂上公开奏报,只能择机,私下面见陛下时讲。你对陛下的奏请,比我们更有说服力。 第二,李猪儿武功高强,睢阳诸将中,唯有你有能力将其押解入京。 事关重大,这次我希望你莫要再推辞了。” 白复黯然神伤,点头应允。 …… 白复陪着张巡走上城楼,暮色苍茫,一抹斜阳。 白复靠坐在城垛上,掏出竹笛,缓缓吹奏。 笛声悠悠,凄美幽怨,一滴入魂。 笛声在夜空中传很远,对面角楼上巡逻的燕军也驻足停留,蹙眉凝听。 被白复笛声打动,许久没有做过诗的张巡,手缕长髯,即兴赋诗一首: 岧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门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 白复矗立城楼,一宿没睡。 城楼上,士兵们抱着弓弩刀剑的沉沉睡去,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微笑,一看就知他们的梦境之中没有硝烟,没有杀戮,没有饥饿,没有哭泣…… 双亲白发,拄着拐杖站立在院门口,露出慈爱的笑容;儿女们竹马青梅,在庭院里追逐嬉戏; 夕阳西下,各家的女人走到巷口,翘首期盼自家的男人。见到风尘仆仆的男人归来,走上前,拍打尘土,撒娇抱怨,甜蜜幸福。 不多久,炊烟四起,锅碗瓢盆,烹炸煎煮,饭香四溢。女人们再次走出院门,呼唤着里弄玩耍的孩子们回家吃饭…… 白复凝视远方,红日跃出,彩霞满天…… 第四百三十章 战事胶着 北风萧萧胡马鸣,边人走尽空户庭。 黄金埋藏禾米弃,路上逐日空饥行。 子西父南弗相守,仰面看日啼无声。 生身不合属中土,自昔无时无战争。 家桑椹熟生野蛾,兔跳席箕田成坡。 一路几州皆荒废,处处虞骨平草多。 传报将军杀胡虏,取得山河归汉主。 残生只愿还本乡,且免后裔有兵祸。 ——《废居行》徐照〔宋代〕 …… 第二日夜,三更时分,白复带着两名唐军精锐,伪装成掩埋尸体的燕军,押解着“伤重不治”的李猪儿,惊心动魄地穿过燕军大营。 四人昼伏夜出,一路北上,然后从黄河渡口,向长安方向进发。 …… 黄河两岸,断壁残垣,千里沃野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千里之途,荒无人烟。杜甫有诗云:“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京畿一带,唯有江湖帮派出没。绿林豪侠组成义军,神出鬼没,今天干掉燕军的巡逻队,明天杀死几名燕兵斥候,诛而复起,相继不绝,令燕军防不胜防,伤透脑筋。 白复通过姜帮主让自己熟记的接头暗号,迅速联络上了地下义军。不仅可以补给干粮,更换马匹,换乘渡船,还能够获取大量军报。这一点在战时,尤为可贵。 首先是两则来自巴蜀的战报引起了白复的注意: ‘南充郡豪门大族首领何滔聚众起兵,生擒本郡防御使杨齐鲁。剑南节度使卢元裕出军讨伐,将其平定。’ “何滔乃是钟雅雅的亲舅舅,此事会不会和建宁王李倓被诛一事有关?永王李璘战败时,丁咚不是去营救钟雅雅了吗?也不知后续情况如何?”白复眉头一皱,推测这其中的关联。 ‘七月二日夜,蜀郡士卒郭千仞等聚众起兵。六军兵马使陈玄礼、新任剑南节度使李峘联合出军讨伐,斩郭千仞等人。’ “蜀郡和平多年,接连发生数起兵变或叛乱,难不成跟安禄山在蜀郡的密使有关,暗地策划部署?” 白复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正月里的一则战报:“正月十七日,唐剑南军士卒贾秀等五千人聚众起兵,将军席元庆、临邛郡守柳奕将其诛杀,原因不详。” 根据李猪儿的情报分析,贾秀等五千人聚众起兵,很可能就是安禄山密使在蜀郡的军事部署之一。 抛开兵变之事不谈,这位平叛将军席元庆大大有名。 当年,高仙芝平定小勃律国时,为防止吐蕃救援,高仙芝命先锋官席元庆率军阻击。 离小勃律首府孽多城六十里的地方有一座藤桥,藤桥连接小勃律和吐蕃。 先锋官席元庆在日落时将藤桥砍断。藤桥刚砍断,吐蕃兵马已至婆夷水东岸,只得隔水兴叹,救援不得。 没有吐蕃的援兵,小勃律王只得携吐蕃公主出来投降。平定了小勃律国之后,唐军声威大震,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都震惊投降归附。 小勃律一战,席元庆声名鹊起。但从此以后,此人仿佛消失于军界,再也没有机会建功立业。而当年南征北战的主帅高仙芝早已被玄宗处死在潼关城外。 造化弄人! 想到这里,白复长叹一声:“一代名将又有何意义,都逃不过宿命。” …… 白复从军报中得知了,半年来大唐朝廷的动向: 二月十日,肃宗已经从灵武抵达凤翔郡。 二月二十二日,朔方节度使郭子仪遣其子旰及兵马使李韶光、大将军王祚济河击潼关,破之,斩首五百级。安庆绪遣兵救潼关,郭旰等大败,死者万余人,李韶光、王祚战死,仆固怀恩抱马首浮渡渭水,退保河东。 三月二十三日,燕将安守忠将骑二万寇河东,郭子仪击走之,斩首八千级,捕虏五千人。 四月,肃宗以郭子仪为司空、天下兵马副元帅,使将兵赴凤翔。 四月十三日,燕将李归仁以铁骑五千邀之于三原北郊。郭子仪使其将仆固怀恩、王仲昇、浑释之、李若幽等伏兵击之于白渠留运桥,杀伤略尽,李归仁游水而逸。 郭子仪与王思礼军于咸阳西渭桥会师,进屯潏水西岸。燕将安守忠、李归仁军驻军于长安西郊清渠。两军对峙七日,唐军不能前进。 五月六日,燕将安守忠假装后退,郭子仪全军追击。燕军用九千精锐骑兵结成长蛇阵。待唐军冲锋,燕军长蛇阵头尾霎时变成左右两翼,将唐军合围夹击,唐军遂大败。判官韩液、监军宦官孙知古被燕军生擒。唐军军资、器械尽弃之。 郭子仪撤退到武功固守。肃宗驻跸之地凤翔震动,不得不再度戒严。 五月十七日,司空郭子仪请求贬官,为清渠之役战败负责。肃宗贬郭子仪为左仆射。 清渠一役,郭子仪深感燕军兵力强大,劝肃宗再次向回纥求援,请回纥发精兵相助。肃宗允。 …… 以上就是这半年来的主要战报,战事处于胶着状态,并没有预想的顺利。 白复将从李猪儿嘴里获悉的情报,用最高密级加密后,飞鸽传书给徐太傅。 不一日,白复收到徐太傅的回函。 鉴于肃宗身边潜藏的内鬼,太傅建议白复不要直接觐见陛下,而是先去找李泌。 同时,徐太傅还在书信中写道,李泌去年十二月所提的彭原对策,没有得到肃宗的许可。 原来,肃宗抵达凤翔郡十天,陇右、河西、安西各军及西域各国特遣兵团也先后抵达。江淮呈缴朝廷的赋税和粮草辎重,也陆续运到洋川郡、汉中郡。 一时间,军心振奋。 唐军集结完毕,李泌乘势向肃宗重提彭原对策,建议派遣安西军跟西域各国兵团,依照沿着西北边塞,向东北进击,自妫川郡、密云郡,南下夺取燕军老巢范阳郡。 然而,肃宗却出尔反尔,否决了李泌的彭原对策。 肃宗道:“如今大军已经集结,粮草辎重业已齐备,应趁军心高涨、兵锋正锐,直捣洛阳。不趁机收复两京,却长途行军,跋涉数千里,绕远到东北边塞,先夺取范阳,岂不是绕得太远?!” 李泌回禀道:“以现有兵力,直接进攻长安洛阳,两京自然可以克复。问题在于,以此策略,叛军势力迟早会由弱转强。斩草不能除根,唐军会再陷窘困,不是长治久安之策。” 肃宗不以为然。 李泌坚持己见,试图说服肃宗,道:“陛下,此次集结的主力唐军,皆是西北边军和西域诸胡。士兵们耐寒畏暑。若趁唐军兵锋正盛,剿灭叛军,定可一战而胜。 然而,收复两京后,天气必然转热,西北边军及西域诸胡颇难适应。一旦归心一起,西北将士还能说服动员,西域诸胡恐难挽留。 而叛军逃回范阳后,正好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一旦勤王大军撤离中原,叛军必然卷土重来,再度南下。 平叛战事久拖不决,粮草辎重消耗甚大,朝廷用度恐难负担。 不如先派西北边军和西域诸胡从燕赵寒冷之地进军,扫荡叛军巢穴,令其无路可退、无家可归,这样方能彻底铲除祸乱根源,不留隐患。” 肃宗沉吟不语,良久,道:“朕急切地盼望收复京师,迎接太上皇回来奉养,故不能听从你的策略。” 李泌闻之,静默无言,暗自叹息。 …… 白复看完徐太傅书信,掩卷长叹。 白复受徐太傅和忠嗣将军熏陶,自然知道李泌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彭原对策堪比诸葛丞相的隆中对,皆是安邦定国的大谋略、大战略。 只可惜肃宗有其心结,不能从谏如流。 白复暗道:“徐太傅常说:‘嗜欲太深天机浅’。 手握权力的人往往被欲望遮蔽,而洞见智慧之人往往又过于恬淡,不愿操持权柄。若要解决这个矛盾,唯有……” 此念一出,白复悚然,不敢深想。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陌刀悍将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 老马夜知道,苍鹰饥著人。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杜甫 …… 不一日,白复四人来到凤翔,找到李泌住处。李泌大喜,亲自出门迎接,他早已从徐太傅信函中得知白复将抵的消息。 李泌无甚变化,还是白复记忆中的样子,五绺长髯,清瘦隽秀,目若卧龙,一袭白衣,飘逸出尘。 到白复后,李泌拍拍白复健硕的肩膀,笑道:“复兄弟,当日涪江一别,再见面竟然匆匆数年。当年你个头还不及我胸口,现在已高我一头。 经过大战洗礼,人虽比以前黑瘦了些,但也愈发勇武矫健,英姿勃发,真是后生可畏啊!” 由于凌云寺懒残和尚的缘故,李泌断定白复绝非池中之物,故对白复格外看重。 安顿好其余三人后,李泌将白复请入书房,亲手煮水烹茶。 白复不等水开,赶忙将睢阳面临的危急情况告知李泌。 李泌听完,面色凝重,道:“若不是你亲临战场,朝廷真不知江淮诸军竟然龌龊如斯。 我们看到的军报完全混淆视听,颠倒黑白。剿灭尹子奇十万燕军的功劳,全都记在了贺兰进明和许叔冀的功劳簿上。 我明日一早就去觐见陛下,请陛下下旨,命中书侍郎张镐大人兼河南节度使、都统河南诸军事,取代贺兰进明等人。” 喝下一口热茶,白复又将李猪儿之事告知。 事关重大,李泌怕遗漏细节,亲自提审李猪儿。 审讯完毕,李泌将白复带到密室,道:“兹事体大,不可唐突。我大致能猜出安禄山埋伏在陛下身边的内鬼是谁。为避免打草惊蛇,咱们不可轻举妄动。你暂且将此事放下,由我来处理。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如今战事胶着,危机四伏,陛下身边急需一名武功高强又忠诚可信的勇士护驾,你可愿为陛下的亲兵校尉,统领御林军?” 白复目光坚毅,道:“谢过泌兄的一番美意。来的路上,我看了军报,唐军反攻长安在即,我想进先锋部队,亲临战场,冲锋陷阵,与叛军决一死战!” 李泌欣赏一笑,心中暗道:“此人与陛下渊源颇深,却并不攀龙附凤,寻求终南捷径,不愧是青玄掌门和徐太傅的弟子,定有真材实学!” 李泌沉吟片刻,道:“安西军乃三军精锐,由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领军。你在我这里修整两天后,便可去安西军中报到。” …… 李嗣业,京兆高陵人,身长七尺,膂力绝众,所向披靡。 这两日,他正在加紧操练兵马,尤其是强训安西军中的王牌——陌刀军。除了想要建功立业外,他也有个小小的心结。 太子李亨登基后,命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率领五千名士兵奔赴灵武,李嗣业与节度使梁宰商议计策,想暂时按兵不动,先观察局势的变化再行动。 绥德府的折冲都尉段秀实得知此事后,作为李嗣业的安西军老战友,他责备李嗣业道:“岂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进常自谓大丈夫,今日视之,乃儿女子耳。” 李嗣业平日自诩忠勇,闻言大惭,羞愧难当,当即将段秀实的这番话告诉了梁宰。李嗣业随即调兵遣将,如数发兵,命段秀实担任副将,五千安西精锐星夜驰援灵武。 肃宗大喜,当即任命李嗣业为安西四镇、伊西、北庭行军兵马使。 见安西军骁勇善战,朝廷又向安西节度使征兵。安西节度使的行军司马李栖筠拨出七千名精兵,励以忠义,再派遣至凤翔。 至此,安西军一万二精锐皆回援勤王,李嗣业发誓要在平叛过程中,忠勇报国,以慰国恩。 …… 这日,李嗣业正亲自下场,操练陌刀军。亲兵来报,李嗣业听完事由,颇有些不耐烦。 段秀实见李嗣业眉头紧锁,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 李嗣业闷声道:“白衣宰相李泌先生推荐一员小将来我营中效力。” 段秀实奇道:“这是好事啊,有何不妥?” 李嗣业叹道:“成公,你有所不知。前几日,陛下宴请各军主将,犒劳三军。 酒宴中,好几位兵马使偷偷告诉我:反攻长安在即,不少门阀世家都安插子弟进入军队,担任中层将领,企图领个收复京师的大军功,为日后拔擢晋升,混个光鲜履历。 我原以为,安西军乃是先锋军,军中将士主要负责冲锋陷阵,颇有凶险。不似担任行军司马,在中军大帐的沙盘上指手画脚那般容易。故,不会被这些名门望族干扰。没想到,还是逃不脱这类龌龊事。 军旅之事,岂容儿戏? 我可有言在先,倘若其人临阵脱逃,乱我军心,不管他有何背景,我也军法从事,立斩不饶!”李嗣业愤愤道。 李泌乃是陛下身边红人,招惹不起。李嗣业虽有不满,也只能嘴上说说,不敢拒绝。 段秀实释然一笑,道:“我当何事呢?长源先生乃是不世出的王佐之才,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定不会做这种拿将士鲜血换紫袍之事。 安西军作为先锋军,直面敌阵,冲锋在前。凶险无比,亦是责任重大!长源先生此举,定有深意。 我们先不要妄加猜测,见见来人再做打算。说不定是一员虎将,也未尝可知!” 李嗣业点头,深以为然。 …… 见到白复,李嗣业先是一愣,再是一惊,最后大喜过望。 李嗣业一个熊抱搂住白复,声如洪钟,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元夕魁首驾临! 复兄弟,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段秀实也参加过当年的元夕球赛,认得白复,喜不自胜。 军中不能饮酒,三人以茶代酒,开怀畅饮。 白复简单讲了一下这两年的经历,隐去离恨天见到王忠嗣将军等事。 聊到高仙芝枉死、江淮诸将不救睢阳之事,三人皆感慨万千。段秀实担心隔墙有耳,对李嗣业道:“将军,要不带复兄弟见见咱们的将士?” 李嗣业一拍脑门子,笑道:“成公说的对!走,复兄弟,带你见识见识安西的弟兄们!” 三人来到校场,李嗣业将安西军各军种的情况逐一讲解。最后,三人来到陌刀军前。 只见陌刀手身着明光铠,手持陌刀。陌刀军虽只有区区两千二百人,然而个个身形高大,魁梧雄健,肌肉遒劲,皆是久经战阵的精兵猛卒。 李嗣业笑道:“复兄弟,这支军队可是哥哥的宝贝!” 段秀实也笑了,解释道:“抵达凤翔的一万二千人皆为安西军精锐。而精锐中的精锐当属这两千二百人组成的陌刀军。 陌刀重十五斤至二十斤,挑选陌刀手的标准,就是要手持二十斤的陌刀,作出五十个前刺的动作,不能停顿,刺完后还能继续挥刀作战,才算合格的陌刀手。 两军对垒时,第一排是弓弩手,持八牛弩,远程打击;第二排是长枪兵,近身作战,左右放置轻骑兵,冲击对方战阵;最后一排是陌刀军,哪里的阵势被冲乱,就补防哪里,是全军最后一面屏障。 陌刀军皆为步兵,利于斩马。编组作战,以刀墙的方式挺进,配合弓兵部队,斩杀敌军骑兵。当敌军骑兵冲阵时,靠陌刀军的刀阵,挡住敌军,因此,陌刀军也是一只预备部队。” 李嗣业道:“安西将士用的军刀分四种,仪刀、障刀、横刀、陌刀。陌刀最锋利,威力最大。” 说罢,李嗣业从将士手中取过一把陌刀,递给白复。 白复终于见到唐军这种名震天下的武器。手中陌刀是件长柄大刀,刀头形状与其说是刀,更像是极宽刃的大剑,越往尖处越宽。刀尖可刺,两刃可砍,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刀柄长达二至三米,整把兵器分量十足,必要时甚至能当斧头劈砍,也能用于当破坏城墙。 李嗣业道:“南北朝时,一代兵器大师綦毋怀文发明了灌钢法炼钢,以柔铁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做出了宿铁刀。 到了本朝,卫国公李靖出征突厥,需要能结阵斩马、破突厥骑兵的利器。于是,军械所的工匠们在宿铁刀的基础上,改进工艺,打造出了陌刀。 陌刀军第一次实战,始于李卫公、裴行俨征突厥。第二次大规模出征,是裴行俨、苏定方征讨高句丽。每次出征,陌刀军所向披靡,无敌天下! 不过由于陌刀工艺复杂,造价昂贵,本朝早期,国力所限,不可能大规模配置军队。裴行俨的陌刀队人数很少,仅有几百人。到了天宝年间,国力强盛,才能组建如此强大的陌刀军!” 对麾下陌刀军的历史,李嗣业颇为自豪! 李嗣业继续补充道:“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正因为陌刀太过珍贵,所以军中有规定,不允许陌刀殉葬。这也是所有陌刀手毕生的遗憾。” 说到动情处,李嗣业手抚陌刀,一声长叹。 …… 来到陌刀训练阵前,李嗣业指着一个马匹模样的粗木桩,笑道:“这就是我们训练陌刀手斩马腿的木马桩,复兄弟,你要不要试一试?” 白复玩心大起。 他双手持刀,挥刀斩向木桩马腿。陌刀锋锐无比,一刀斩出,木马四蹄皆断。切口均匀平滑,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白复喜道:“将军,我能否加入陌刀军?” 段秀实冲白复一眨眼,道:“陌刀手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素来桀骜不驯,只敬重英雄。唯有此,战场上方能共同进退,同舟共济,同生共死。 白少侠,要想让他们心服口服,真心接纳你,光靠将令可不够,你得露一手才行。” 李嗣业在旁,含笑点头。 白复洒脱一笑,手握陌刀,走到阵前。 面对木马桩,白复腾空跃起,凌空一刀。刀尖离木马桩还有三尺,刀芒乍现,一道黄芒闪过,五头并排站立的木马桩,被齐齐斩为两段! 诸将惊骇,三军肃然! …… 第四百三十二章 陌刀七式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其二》杜甫 …… 白复加入陌刀军后,几次训练就掌握了使用陌刀的技巧。同时,也发现了陌刀军技战术中的问题。 现有的陌刀刀法有三十六路,对于用刀高手来说,此刀法大开大阖,威猛无比。 可用于步兵临战杀敌,尤其是刚进入军队的士兵来说,这套刀法则显得过于繁杂。 白复冥思苦想三日,将三十六路刀法简化为七式。 这七式刀法是白复根据鹰隼扑兔、蜥蜴捕虫一击必中的绝杀所创。用于将士冲锋陷阵、格斗搏杀时一招制敌。 改进后的七式刀法,每一式都化繁为简,减至极简,所以速度更快。追求在敌人武器刺入自己身体之前,将对手格杀,一击毙命。 白复在睢阳大小数百战中,深刻领悟到战场杀敌和江湖搏斗的不同。 血战杀场,核心要义在于:用最小的代价、最少的体能、最短的时间,重伤甚至击毙敌人。 其一,在重重包围中,想要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受的伤不能太重,要尽可能用轻伤换对手的重伤、甚至性命。 其二,一场鏖战耗时甚长,尤其是大兵团的阵地战。所以,战场杀敌要尽可所节省体力。在士兵体能储备一定的情况下,要尽可能减少一招一式的体能消耗。 简化刀法,就是减少不必要的格斗动作。这一点,是白复观察动物、昆虫捕食后,获得的启发。 若己方士兵,拥有胜过敌方的持久耐力,就能在战事胶着的状态下,顶得住,不崩溃。 有时候,输赢就是一口气,胜负就是一瞬间。谁挺过来了,谁就赢了。谁溃败了,谁就会象羊群一样被屠杀。 …… 陌刀刀法初创后,白复没有声张,他找到李嗣业和段秀实,请两人派给自己十二名陌刀手,最普通的那种就行。 两人虽不知白复要做什么,但白复刚才睢阳之战回来,此举定有深意。 李嗣业按白复要求,调拨了十二名陌刀手,听候白复指令。 …… 半个月后,白复再次找到李嗣业和段秀实,将这七式刀法逐一演示。 李嗣业在陌刀上下过十数年苦功,一见白复施展,便知其中真妙。 白复演示完毕,两人大喜。 李嗣业叹道:“陌刀刀法乃李卫公所创,出自其武功‘血战十式’。后又经过裴行俨和苏定方两位将军的改良,层层增加,演化成今日三十六路刀法。 我也曾有化繁为简的想法,但苦于创不出更好的刀法,所以一直将这三十六路刀法沿用至今。” 复兄弟不愧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七式刀法极简至纯,将陌刀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段秀实看完,颇有疑惑,问道:复兄弟,你这七式刀法,只攻不守、侵略如火,确实威猛无比。可是士兵们没有你的绝世功夫,不可能像你一样,以攻代守,压制住对手。 如果让士兵按此刀法操练,只改不守,风险会不会太大? 白复笑道:“不是不守,而是换一种方式守。” 段秀实道:“此话怎讲?” 白复道:“这七式刀法,前三式用于陌刀刀阵,后四式用于混战时,个人格斗搏杀。 刀阵进改时,士兵甲劈砍时,露出的空档,由身旁同伴来协防。士兵乙和丙的对位刺杀就是对士兵甲最好的保护和防守。 同一个口令,队列中单数士兵和双数士兵的格杀动作是不同的,相辅相成,互为攻防。” 刀阵攻守同盟的战术策略正来自于青城的七星剑阵。 “那单打独斗呢,如何防守?”李嗣业也追问道。 关于刀阵的协同攻防,白复演练时,李嗣业一看便知。但对于陌刀手的单兵作战,李嗣业还没完全弄懂。 白复笑道:“单打独斗的守,不是单靠兵刃以攻代守,而是结合步伐和身体来防守。 先通过移动步伐,避开敌将对自己要害的致命攻击。若混战中被敌将围攻,躲无可躲,就要学会合理利用身体来格挡,学会合理受伤,从而将伤亡降至最低。 具体说,这个格挡不是硬捱,而是用合理部位来架挡。用身体最坚实的铠甲部位、手肘护具,减少对方兵刃的伤害,以伤换命,取敌首级。” 白复让十二名陌刀手下场,用木头仿制的陌刀,实战演示。 李嗣业大感有趣,另外挑选了三十六名陌刀军中的猛将,与之对攻。 白复一方取名‘狼牙’,李嗣业一队则取名‘虎兕’。段秀实做军演判官。 听闻此事,正在校场操练的众将士欢呼沸腾,三军列阵围观,擂鼓助威。 第一回合,‘狼牙队’十二名陌刀手站成一排,迎战‘虎兕队’十二名陌刀手。 三通鼓响,‘虎兕队’率先冲锋,‘狼牙队’静如止水,纹丝不动。 七步、六步、五步、四步…… “杀!” ‘狼牙队’小队长一声令下,十二名陌刀手突然分成左右两列,同时上前一步,单数士兵用陌刀劈砍,双数士兵用陌刀刺杀。 劈砍士兵,右腿迈步上前,双手持刀。一反从天直落的‘举火烧天式’传统,而是从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向砍下。 刀锋挥下后,左脚支撑,右脚掂起,顺势自然收刀,衔接下一个动作,不浪费任何一点力气。 此招白复借鉴了东瀛武士的扶桑刀法,肌群运用合理,简洁明快,刀速更快。 刺杀士兵,右腿上前一步,举刀平刺。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白复在刀柄中央切割了一个小小孔隙,平刺时,孔隙、刀尖、敌人咽喉,三点一线,精准无比。 ‘虎兕队’十二名陌刀手平素只知道用陌刀劈砍,被‘狼牙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虎兕队’感觉‘狼牙队’每一名陌刀手,刀速都比自己快,还未等陌刀劈下,平刺的陌刀刀尖已经来到自己咽喉。刚要后退避开,‘狼牙队’的陌刀劈砍又接踵而至,退无可退。若不是用仿制木刀,这一下,已经让‘虎兕队’全军覆没了。 段秀实一声锣响,喝道:“第一回合,‘狼牙队’胜!” 全场掌声雷动。 ‘狼牙队’将士彼此对望,露出自豪的笑容。随后的比试中,更加自信。 李嗣业暗道:“改进后的陌刀队,攻击速度至少快了三倍,而杀伤精准度提高的还不止这个倍数。这个白复,怎一个了得!” …… 7017k 第四百三十三章 铠甲战士 幽并重骑射,少年好驰逐。 毡带佩双鞬,象弧插雕服。 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 朝游雁门上,暮还楼烦宿。 石梁有余劲,惊雀无全目。 汉虏方未和,边城屡翻覆。 留我一白羽,将以分虎竹。 ——《拟古》鲍照〔南北朝〕 …… 第二回合,演练单兵作战。 白复创造的陌刀步伐,简单易学,并不像江湖游侠那般灵动花俏,而是更加实用。 ‘狼牙队’上场比试的陌刀手轻松避开对手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伺机反击,一招制敌。 第二回合,‘狼牙队’再次胜出。 …… 第二回合,演练围攻破阵。 ‘狼牙队’一名陌刀手面对‘虎兕队’五名陌刀手围攻。 这五员猛将同时进攻,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就在避无可避之时,‘狼牙’腾挪身形,抬臂格挡,诸将刀砍枪刺,仅仅在其身上非要害处划出一道道浅浅的创口。 于此同时,‘狼牙’每次用身体硬捱对手兵刃之时,正是对手空挡大开之际,亦是绝佳的毙敌之机。 ‘狼牙’陌刀出手,以伤换命!陌刀恐怖的杀伤力,一击爆头! ‘虎兕队’中有两名陌刀手,乃是陌刀军中的领军校尉,武功高强。见‘狼牙’凶悍,两人联手,伺机挑掉了其手中陌刀。 只见‘狼牙’顺势一个上步,贴身攻入其中一人怀中,膝盖一顶,将膝头‘芒刺’刺入此人小腹。 ‘虎兕队’另一名校尉赶忙来救。 ‘狼牙’一个倒地翻滚,迅速来到一人腿前,先用手臂护盾一挡,然后手肘向下一扎,将手肘处的一根‘三棱刺’戳中这名校尉的脚背。 校尉应声而倒。 众人看得分明,若不是‘狼牙’铠甲上的兵刃皆为道具,就这一下,足以洞穿此人脚背骨。 众人这才觉察,‘狼牙’的明光铠与众不同,从头到尾,全是武器,不仅可以防守,还能贴身格斗, 几番格斗下来,‘狼牙队’这名陌刀手身上仅多了四条浅浅的刀口。而‘虎兕队’的五名陌刀手则被‘狼牙’一一“击毙”! 第三回合,‘狼牙队’大胜! 三个回合下来,‘虎兕队’输的心服口服。 …… ‘狼牙队’的战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实用高效,令诸将大开眼界,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嗣业将‘狼牙队’这名陌刀手唤到身旁,看着此人一身‘奇装异服’,向白复问道:“复兄弟,这件铠甲从何而来?简直是致命武器啊!” 白复笑道:“这件铠甲仅是道具,真家伙更犀利。”说罢,取来一件改造过的明光铠,拿给李嗣业等诸将。 要论防护力,唐军的明光铠恐怕是天下最厉害的铠甲,在要害部位都安置了整板钢甲,防护力极强。 白复借鉴唐顾掌门的武卒铠甲,去掉了明光铠冗余的部分,减轻铠甲的重量,增加灵活性。同时,又在大腿和上臂外侧、后背等容易受伤的部位重新防护: 根据对方武器可能的攻击模式,将钢板缝入衣甲,用于对付敌人的枪刺、斧劈;在关节等处,用链子甲对付敌人的马刀砍斩…… 不仅加强了明光铠上的防护功能,白复还重新设计了臂盾、肘刺、膝刺、手指蒺藜等兵刃。使明光铠既可以防御,又能攻击。 除了铠甲上添加的武器外,白复还利用安西将士平日吃牛羊肉时的贴身短刀,设计出一套近身格斗的匕首刀法。一旦贴身肉搏,能有效弥补陌刀长兵器的不足。 有了这些武器,白复让陌刀手抛弃了以往作战时,随身携带的腰刀、短斧、短矛、厚木盾等武器和护具。 …… 这些设计既考虑了士兵们关节的灵活性,又减轻了重量,便于士兵快速腾挪移动。 无论是臂盾、肘刺、膝刺、手指蒺藜还是贴身短刀,这些贴身短打武器的运用都是白复结合少林擒拿手、分筋错骨手、鹰爪功、地躺拳、无相神腿等外门功夫,简化而成。 白复在睢阳时,就将这些功夫传授给睢阳守城将士,临阵杀敌,效果显著。可以迅速把一名务农的青壮年训练成技击格斗的好手。 来到安西军营,这里军备充分,器械物资充足,更了白复更多的发挥空间。 李嗣业和段秀实等安西将领狂喜,有了白复为安西军量身定制的功夫和铠甲,安西军如虎添翼。 作为从一名普通陌刀手成长起来的将领,李嗣业太了解陌刀的优缺点: 陌刀与斧钺的构造相近,使用方式也类似。就武器特点而言,两者均与狼牙棒相似,都是靠着爆炸性威力,一击制敌的力量型武器。也就是说,就算没砍破敌方铠甲、刀头见血,陌刀仅凭重量硬砸,一样可取敌性命。 就战力而论,陌刀无论是强韧度,还是单发杀伤力皆无可挑剔,攻击范围也可圈可点。只是因陌刀重量惊人,所以攻击速度较慢,攻击模式变化度低,招式容易被识破,持久作战能力因此相对薄弱。 白复正是察觉到陌刀的这些缺点,通过技战术的变化和武器装备的改良,扬长辟短,让陌刀手成为更为恐怖的杀戮机器。 李嗣业大笑,将白复一把抱起,连转三圈,道:“复兄弟,你真是深不可测啊!我得好好感谢李泌先生,将你老哥派至我营中。” 演武结束后,李嗣业命军械所的匠人们按照白复设计的铠甲,日夜赶工,重新改良明光铠。 …… 就在安西军厉兵秣马,整军备战之时,凤翔驻地又来了一只强大的盟军。 原来,清渠之战惨败后,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深感燕军战力的强大,恳请肃宗再次向回纥求援,请他们发精兵相助。 至德二载九月,回纥的葛勒可汗——药罗葛磨延啜派遣其子叶护、将军帝德率四千余名回纥精锐抵达凤翔。 肃宗大喜过望,当即接见回纥叶护,设宴犒劳,并赏赐大量财帛。 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李俶率朔方军、西域诸国、回纥等兵团,共计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从凤翔郡出发,浩浩荡荡向东挺进。 李俶主动邀请,与回纥叶护结拜成为兄弟。回纥叶护大喜,称李俶为“老哥”。 回纥兵团抵达扶风,郭子仪亲设酒宴招待三天。宴会结束,回纥兵团即行开拔。 大唐倾尽全力保障回纥兵团军需,每天供应回纥兵团羊二百只、牛二十头、米四十斛。 回纥兵团的到来,正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九月十二日,肃宗下诏,宣布总攻!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战幕拉开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过香积寺》王维 …… 至德二载九月二十五日,唐军各路兵马同时出发。 九月二十七日,唐军东征大军到达长安西郊,在香积寺之北、沣水之东安营扎寨。 香积寺是“净土宗”祖庭,位于终南山子午谷正北,神禾原西畔,距长安城三十余里。香积寺坐北朝南,地势高亢,南临滈河,西傍潏水,北接樊川,滈河与潏河汇流萦挠于西南,子午大道过其东侧。 同日,燕将安守忠、李归仁也率十万大军在唐军大营以北屯兵列阵。 大战一触即发。 这是自安禄山起兵造反以来,唐、燕两军规模最大的一次会战,也是两军主力的大决战。 所有人都深知,此战将决定大唐的国运,决定天下百姓的命运,意义重大,不容有失。 …… 这日一早,唐军将士刚用过早膳。斥候来报,燕军营门大开,全军出动。 唐军也应时而动,将三军从营寨中拉出,与燕军隔岸相望,列阵迎战。 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率前军,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率中军,关内节度使王思礼率后军。 李嗣业前军共一万二千五百人,由外到里,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弓弩阵,护住前方和左右两翼。三千七百五十人弓箭手,身着皮甲,持立方盾,携配弓、弩各一把,长枪一条,带射甲箭五万支、生鈊箭二万五千支、长垛箭一万二千五百支。 方盾底缘齐平,上端由两重弧线组成葫芦形,中脊隆起,上下两个利钩,变成钩镶,可攻可守。 弓弩阵统一由段秀实指挥。 第一层的左右两翼,除了弓弩手,还有二千五百名骑兵。士兵身着明光铠,手持马槊,胯下战马皆披甲。骑兵乃冲锋精锐,枪矛马槊、圆盾团牌,游弋在军阵左右。既可以帮助弓弩手协防,也可以随时冲击敌阵。 骑兵阵由荔非元礼指挥。 第二层是枪矛阵,枪阵如林。三千七百五十名枪矛兵,着明光铠,身背弓箭,腰挎横刀,手持牛皮盾。 枪矛阵由白孝德指挥。 第三层是陌刀军。这支陌刀军,纵横西域,所向披靡。二千五百名陌刀手个个肌肉虬劲,雄健威武,身着改良后的明光铠甲,手持陌刀。刀阵寒光闪闪,不怒自威。 陌刀军由李嗣业亲自指挥。白复和贺娄余润各领五百陌刀手,护在李嗣业的左右两翼。 白复狮盔银甲,手握长刀,俊美中更添英气。脸庞轮廓分明,线条硬朗,宛如雕塑。鼻梁挺拔,双唇紧抿成线,倍显坚毅。 郭子仪顶盔贯甲,绣袍锦铠,横刀立马于中军军阵,一千亲兵护卫于旁。猎猎风中,大唐军旗迎风招展! 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郡王李俶金盔金甲,一袭红色大氅,站在唐军军营中的吊斗上,远眺战阵。 李俶虽然很想亲临战阵,但在郭子仪等众将的极力劝阻下,被留在了防御森严的大营中。 郭子仪人情练达,说什么也不肯让李俶出战。郭子仪心道:“广平郡王乃陛下嫡长子,万金之躯,不容有丝毫闪失。 作为大元帅统兵,监军尚可,倘若陷落在乱军之中,夷郭氏九族都解不了陛下的心头之恨。” …… 燕军十万,全是草原骑兵。烟尘滚滚,迎着唐军,开拔而来。 “擂鼓!” 郭子仪下令。 军阵鼓手得令后,立即擂鼓!十数面大鼓齐奏,鼓声阵阵。 主传令官在中军大旗前挥动令旗,各军阵的分传令官看到主令旗挥舞,立即追随主令旗的旗语,挥动手中令旗,将主将郭子仪调兵遣将的指令传达到各军阵。 鼓声隆隆,唐军士兵的心跳也随着鼓点节奏律动。军中新兵尤其紧张,心脏似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腿脚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老兵!唯有身经百战的老兵,在这种时刻,依然军容整肃,挺拔如标枪。 郭子仪之所以选择安西军为前军,就是因为久经战阵的安西将士能在大战之前,稳住阵脚。 安西军眼神深邃,凝视远方,仿佛等待着一场加冕盛典。 烟尘滚滚,燕军越来越近,刀枪林立,盔甲鲜明。 “二通鼓!” 郭子仪命令道。擂鼓声响彻云霄,大地震动,战马嘶鸣。 很多新兵却听不到鼓声,只能听见心脏剧烈的跳动。 陌刀军长刀无言,寂静无声,只有缓慢悠长的呼吸气息。 在离唐军阵地三里处,燕军停马列阵,整肃队型。仿佛能看得见每一名胡骑狰狞的表情,看见战马喘气时口中的白沫。 “三通鼓!” 战马两耳竖立,龇牙怒目,蠢蠢欲动。骑兵们用力踩着马镫,紧紧夹住马腹,紧握缰绳,牢牢勒住马匹。 决战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 白复深吸一口气,热血上涌,眼眸如鹰隼一般锋锐,闪烁着凌厉光芒。 “呜…”胡人号角响起,燕将李归仁率先出阵挑战。 两万骑兵挥舞着狼牙棒槊,一字摆开,如钱塘大潮一般,呼啸着向唐军阵线冲锋过来。 “弓弩手准备!” 段秀实从容如常,指挥若定。 “诺!” 三千七百五十人弓箭手一声呐喊,齐刷刷出列,将方盾扎入地面,斜向天空,弯弓搭箭。射甲箭、生鈊箭、长垛箭,箭簇寒光森森。 远射兵器——大型床弩由数人拉开,每张弩配箭100支,可同时射出十数支铁箭。铁箭冰冷,渴望着饱饮叛军鲜血。 “放箭!” 见燕军骑兵进入弓弩射程,段秀实立即下令。 “嗖、嗖、嗖”…… 万箭齐发,矢如飞蝗,射向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飞入敌阵! 第一排弓弩手放箭后立即后撤,更换第二支箭矢。第二排弓弩手立即上前一步,射出第二波箭雨!第三排弓弩手箭矢装填完毕,等候射击。 弓弩手三排轮射,箭矢如瓢泼大雨。箭矢落处,人仰马翻,骑兵纷纷落马。 尤其是床弩铁箭,所到之处,人马被一箭洞穿,溅起一团血雾。 不到一炷香功夫,李归仁的二万骑兵在三波箭雨的收割之下,死伤过半,伤亡惨重。 战场上,燕军哀嚎遍野,战马逃窜,燕军前锋军陷入大乱。 李归仁见唐军箭阵凶悍,寡不敌众,拨转马头,带领剩下的一万骑兵,向本方阵线败退。 第四百三十五章 血战香积寺 燕军人多势众,荔非元礼部寡不敌众。 “鸣金!” 郭子仪见势不妙,立即鸣金收兵。然而荔非元礼的骑兵已被缠住,不能脱身。二千五百名骑兵瞬间被燕军铁骑洪流吞没。 不等将战场中央的唐军骑兵歼灭,燕军铁骑兵分数路,留下一路与荔非元礼部纠缠厮杀,两翼骑兵绕开战场中央,继续冲锋,直扑唐军前军阵线。 “放箭!” 段秀实立即下令。 “嗖、嗖、嗖”…… 万箭齐发,箭如飞蝗,燕军铁骑人仰马翻,不少骑兵纷纷落马。但更多的骑兵则凭借护盾,冲破箭雨,冲到唐军阵地五十步处。 “弓弩手后撤,枪矛阵准备!” 唐军阵线最前沿的弓箭手立即后撤。 在白孝德的指挥下,三千七百五十名身着明光铠的枪矛兵,举起牛皮盾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组成鱼鳞盾墙。 同时将长枪后端杵在地上,依住地面,枪尖斜向上方,组成破马枪阵。 燕军仗着人多势众,依仗马速直接冲击唐军的盾墙和枪阵。盾墙靠唐军将士的血肉之躯挑战马力,顶住了第一波冲锋后,顶不住第二波冲击,迅速溃败。 枪阵长枪林立,如一把把刺向天空的冰碴芒刺,锋利凌厉。 撞到枪阵的马匹,被长枪洞穿马腹。长枪余势不减,贯穿马脖,又插进胡骑胸口,人马被紧紧钉在一起,如同肉串儿葫芦。 枪阵威力无比,是破骑兵冲阵的利器,倘若是一般骑兵,定会伤亡惨重,返身败走。 不过,安守忠的突厥铁骑,乃是大草原的精锐之师,以机动性与攻击力著称。战术运用,几乎处处有草原狼的影子,深得狡诈精悍的狼群战术三昧:迁回游击、三面包抄与诱敌骚扰。 突厥铁骑,以轻骑组成,来去如风,叱咤草原:或伺机而动,将敌军逐步分隔,以众凌寡,包围歼灭;或派出零星铁骑扰敌,使其不得休息;或趁敌疲惫不堪时,突然发动猛攻,高速突袭,一击命中;更有甚者,千里奔袭,迁回敌后,断其粮草,不战而胜。 斗志旺盛的突厥铁骑丝毫没有被唐军的枪阵阻吓,迅速将兵力划分成数波,第一波铁骑冲锋未得手,则顺势向两侧散开,试图从前军左右两侧枪阵突破,喘息之余更有扰敌之效,随时伺机包抄、围猎。 同时,第二波铁骑,紧随其后,凶猛攻击,直到突破枪阵为止。这正是狼群最擅长的车轮战,被盯上的猎物是逃不掉的。即使是凶猛如狮虎,也畏惧狼群一波接一波的疯狂撕咬。 果不其然,枪矛阵虽然刺死了第一排冲锋的突厥骑兵,但第二排突厥铁骑接踵而至,未等唐兵再次用枪矛插立结阵,阵型已被迅速冲散。 唐军前军左右两翼骑兵在战场中央几乎被屠戮殆尽,前军弓弩阵后撤,枪矛阵被突破,步兵阵线遭受突厥铁骑猛烈冲击,陷入白刃苦战,溃败在即。 眼看燕军铁骑就要突破前军阵线,直扑郭子仪的中军和王思礼的后军辎重部队。 王思礼率领的后军阵脚大乱,还未迎战接敌,已经纷纷向后溃退。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辛弃疾 …… “令前军左、右翼骑兵追击!”,郭子仪见燕军骑兵溃退,立即下令。 令旗手架起青龙旗和白虎旗,举旗示意前军左、右两翼骑兵出阵追击。 前军旗手见到中军出示己方旗号,立即迅速通报李嗣业,并挂起己方旗号回应中军号令。 “冲锋!” 骑兵指挥使荔非元礼得令后,率兵出击。 安西骑兵如猛虎下山,直扑李归仁逃窜的万余残兵。 唐军骑兵风驰电掣,在燕军身后掩杀。一边用团牌格挡住燕兵冷不丁回头射出的零星冷箭,一边张弓搭箭,将燕军骑兵逐一射落马背。 坠马的燕兵不等站立起身,就被冲上来的唐军战马再次撞翻,被马群铁蹄踏为肉泥。 个别唐军马快,冲到玩命逃窜的燕将身后,高举马槊,借助马力,一槊将燕将通个透心凉。 战场瞬间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全军出击!”见唐军杀到阵前,安守忠高举马刀,嘶声怒吼道。 “擂鼓!” 八万燕军铁骑席卷而来,如黄河决堤,澎湃汹涌,向唐军辗轧而来。 两军骑兵如两股潮头相撞,惊涛拍岸,掀起滔天巨浪。 战马高速冲锋中,双方骑兵手持长矛、马槊,挺枪直刺。唐军马槊刺中燕兵铠甲,直接将敌将洞穿,从马背上挑飞。 二马错镫,胡骑侧身,举枪平刺,手中长矛直接贯穿马脖,又插进唐兵胸口。胡将狰狞一笑,掏出马刀,朝唐兵脖颈砍去。一刀将唐兵枭首。 一名唐军骑兵被胡骑长矛贯穿头颅,脑浆血水飞溅,溅了胡人一脸。胡人眼帘被遮,看不清楚,赶忙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将血污抹去。 荔非元礼杀到,抡圆长斧,一斧将此胡将劈成两截。胡将从腰部被斩断,腿脚还留马镫上,上半身已经落在马后几丈。 …… …… 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在吊斗上看的真切,大为光火。唐军前军骑兵被歼,步兵阵线即将被突破,郭子仪的中军眼瞅着将暴露于燕军铁蹄之下。 一旦中军被攻破,后军溃败,军营之前数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李俶惊悚惶恐,赶忙命士卒关闭军营大门。 朔方军的兵马副使樊川急道:“大帅,万万不可,一旦关闭营门,郭将军来不及撤回营地,我朔方军就全军覆没了!” 李俶怒道:“小小兵马使,胆敢违抗我的将令?!再要多说,拖下去军法从事!” 7017k 第四百三十六章 当嗣业刀者,人马俱碎 去年胡来清水岩,黄河狭隘冬凌顽。 戾如飘风速如鬼,犬豕**豺狼贪。 探马星奔汗流地,猛士眦裂发指冠。 潼雍见兵不及万,半阙甲胃屯河边。 …… 胡人隔水相笑侮,杀身於尔何值焉。 同州告急唇齿喻,无兵赴救诚难旃。 元戎钤下兵八百,苍头厮养争后先。 鄜延诏发五千骑,此日收兵姑自全。 平时保甲例乌合,县符迫促挥空拳。 甚哉田夫无门志,一夕惊走如穷烟。 汉将苍黄结旌遁,虏骑势合弥山川。 关中控弦诚万骑,忠臣义士力可宣。 书生命运亦蹇劣,我师疲少邻敌坚。 却忆长安无事日,谈及祸乱为尤愆。 …… 天公诚能佑戎虏,岂复不解兴中原。 案图戎索八百郡,我邦日蹙知谁怜。 …… 去年往矣不须问,安枕而卧祈来年。 ——节选自《去年》苏籀〔宋代〕 …… 眼看着燕军铁骑势如破竹,唐军节节败退,前军阵地奔溃在即。 在唐军阵尾,却有两千五百人的陌刀军,全部步兵,手持陌刀,不被其他兵将的溃逃所扰,乱军之中仍从容,肃立不动,严阵以待。 陌刀军阵前傲立一员虎将,身高七尺,魁梧彪悍,横刀立马,正是前军主将李嗣业! 李嗣业瞋目扼腕,发指眦裂,喝道:“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 李嗣业乃脱去铠甲,赤膊上阵,手持陌刀,立于阵前。看敌军攻至,大呼道:“国家至此,危矣,请自嗣业始。” 言罢,只身出阵。李嗣业手持陌刀,疾步冲出,直奔燕军。 燕军铁骑蜂拥而来,李嗣业挥动陌刀,手起刀落,当嗣业刀者,人马俱碎! 李嗣业身先士卒,众将皆受鼓舞,陌刀军士气大振!皆舍生忘死、以一当十。 陌刀手列阵,齐步向前,如一幕铁墙向前推进,莫能当之! 按照白复的战术,在队正口号的指挥下,陌刀手单双数分别挺进,砍刺搭配,相辅相成,互为攻防。 全攻全守的陌刀军几无破绽,杀戮威力极大。陌刀斩马砍人,如砍瓜切菜。 燕军铁骑旋踵而至,冲至阵前,皆被陌刀斩为两半!陌刀军如绞肉机器,滚滚向前,杀将裂马,所向披靡! 白复所带领的五百陌刀手更是勇猛异常,‘狼牙’军果然如狼牙一般犀利。 白复作为‘狼牙’军主将,如同箭头,率先冲锋。 身后‘狼牙’军三人一组,轮番攻击。 第一回合,刀阵进改时,同一个口令,中间陌刀手一刀挥出,将燕军马腹破开。此人劈砍露出的空档,由身旁同伴来协防。身旁两名士兵会同时出刀,对位刺杀,将燕将胸口洞穿。 第二回合,左右两名陌刀手格挡住燕将马槊的刺击,中间一人陌刀横斩,将胡马四蹄齐齐砍断。燕将跌落马来,左右两名陌刀手再补上一刀,结果燕将性命。 其余陌刀手照葫芦画瓢,陌刀七式,简单快捷,一击毙命,砍马劈将,易如反掌。 偶有燕军猛将武功高强,马槊凶狠,避无可避。陌刀手按白复所传,用臂盾或胸甲钢板硬捱一记,以伤换命,一刀将燕将捅个透心凉,了断其命。 此前摧古拉朽的燕军铁骑撞到了一堵铜墙铁壁上,始终突破不了陌刀军阵,焦躁渐生。 尤其是面对白复率领的左翼陌刀阵——‘狼牙’,如遇见一堵巨大的狼牙盾墙,骑兵冲锋根本就是自寻死路。越是迅疾如风,越是被钉在刀案,穿成肉丸葫芦。 白复持刀横扫,刀芒乍现,将两马八蹄同时砍断。不等落马燕将起身,白复手起刀落,将两名燕将的头颅斩下。 白复用刀柄一拄地面,借力而起,空中连环数腿,将几名燕将踢入陌刀刀阵。陌刀如林,将这几人扎穿。 三名燕将见白复骁勇,呼哨一声,策马围攻白复。中间一人挥动狼牙棒,左右两骑,一人持双斧,一人持矛,同时攻向白复。 “来的正好!省的我一个个找!一起上吧!” 白复杀得兴起,鹰隼般的眼神中,透着锋锐之色。 持矛胡将速度最快,“嗖”一声,长矛破空而来,戳向白复面门。白复陌刀横劈,一刀砍在矛杆上,将矛杆砍断。长刀顺着矛杆而下,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将矛将手指齐刷刷削断。 “啊!”矛将惨叫一声,叫声未落,陌刀顺势而下,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中间胡将挥动狼牙棒,对着白复的头颅,抡圆一棒。 白复侧滑一步,避开狼牙棒。一抬手腕,陌刀借力,从地面反弹而起,从马腹斜劈而上。中间胡将只觉大腿根一凉,陌刀刀芒从胯下而上。如宰羊杀猪一般,将其半截身子劈开。 持双斧的胡将,白复更不放在眼里,手腕一翻,陌刀平推,手起刀落,将其马头斩落。白复跟进一刀,将其首级斩下。 然而,因为这三人的围攻,白复和陌刀军阵脱节,陷入重重包围,身旁险象环生。 五名胡将将白复团团围住,斧钺钩叉,齐齐向白复身上招呼。 白复脚尖一点,腾空而起,巽坎螺旋气劲傍身,白复如龙卷风一般旋转。陌刀如竹蜻蜓的叶桨疾旋,刀光翻飞。 陌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如同天际之线。刀芒闪过,五颗人头落地! 这一招,正是白复根据陌刀刀身极长的特性,新创的功夫——失空斩! 此刀一出,神鬼俱灭,燕军众将心惊胆裂! 郭子仪从中军帅旗望去,只见一员小将狮盔银甲,神武异常,勇冠三军! 郭子仪赶忙询问身旁偏将,偏将略知一二。 郭子仪手抚长髯,哈哈大笑,道:“有嗣业将军和剑魔弟子当关,万夫莫开!” …… 在主将李嗣业身先士卒的感召之下,陌刀军死死顶住燕军铁骑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在这场决定大唐命运的战役中,不仅是安西将士一如既往的勇猛,就连半年前在武功战役中,不战而逃的都知兵马使王难得也表现出难得的勇气。 为救麾下副将,混战中,王难得被燕军一箭射中眉骨,皮肉下垂,遮住眼睛。王难得狠狠把箭拔出,撕去皮肉,血流满面,仍旧奋勇拼杀,向前冲锋。 …… 燕军铁骑见李嗣业率领的陌刀军勇猛无匹,己方死伤无数,勒住马头,逡巡不敢前。 唐军三军稳住阵脚,士气大振,战场上的形势随之逆转。燕军开始节节后退,处在崩溃边缘。 李嗣业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立刻捕捉到了战机。不等郭子仪的中军发出指令,李嗣业策动反击。 “冲锋!” 李嗣业怒发冲冠,振臂一呼,唐军士气如虹!陌刀军转守为攻! 陌刀军列阵冲锋,如墙而进,开动绞肉机器,滚滚刀轮,所向摧靡,谁与争锋! 死于陌刀之下者不可胜数。活下来的燕军铁骑,惊惧万分,军心大怯,向后溃逃。 安守忠砍翻三名逃兵,大呼:“临阵脱逃者,斩!” 然而,燕军士卒皆已心胆俱裂,贪生畏死,无心恋战。各路兵马,罔顾军令,狼狈逃窜。 …… 7017k 第四百三十七章 力挽狂澜 这种不顾生死,雷霆猛攻的阵形,若非能征善战,破釜沉舟的陌刀军,恐难施展。 白复横刀立马,亲自立于锋矢处做先锋,带队冲锋。 如果说锥形阵是一把铁锥,白复就是最锐利的锥尖。只见白复左冲右突,刀砍脚踢,将燕军铁骑死死堵在溃坝缺口之处。 一名燕将策马冲来,企图凭借万钧马力,将白复撞飞。 白复身体前冲,陌刀直刺,一刀刺破马铠,洞穿马腹,肝肠直流。白复用刀一挑,将燕兵连人带马,从半空中甩飞。 面对第二名骑兵冲锋,白复陌刀横斩,一刀将马头削掉。战马脖颈鲜血狂喷,前冲数丈后,轰然倒地。 白复侧身,避开无头烈马,陌刀下劈,刀芒一闪,庖丁解牛,劈肉剁骨,将第三名燕军铁骑砍成左右两片儿。 合围缺口处,人马肝肠内脏,流淌一地,腥膻刺鼻。 紧跟其后的三名冲锋燕将,见白复骁勇异常,彼此对望一眼,品字形进攻。为首燕将一踢马刺,平举马槊,直刺白复面门。 白复滑步侧身,举刀劈砍。突然,一根套马杆飞来,杆头套索将陌刀刀柄牢牢锁住,凭借爆裂马力,拖拽白复。 白复冷哼一声,双臂一较力,将战马生生拖向自己身前。战马嘶鸣,节节倒退。 忽听脑后风声,一柄流星锤砸向白复后脑勺。白复听风辨位,左手先翻后卷,一招‘流云飞袖’,将流星锤劲力减缓。五指一张,少林龙爪手一擒一扣,将流星锤的铁链挽在手中。 未等白复发力,三支冷箭射到,快疾如电。白复正要飞身避开,余光中瞥见身后陌刀手。倘若闪躲,此箭正中身后同伴面门。 白复左手抓着流星锤链,右手紧握陌刀刀杆,身体借势一荡,凌空踢出两脚,将两支狼牙箭踢飞。 电光火石间,第三支狼牙箭避无可避,白复看准箭矢来路,用明光铠胸口的整板钢甲硬捱一箭。箭矢势大力沉,与铠甲相撞后,火星四溅。 举马槊的燕将再次策马进攻,战马四蹄腾空,燕将拧身前刺,马槊戳向白复胸口。 白复艺高人胆大,一个滑铲,从马蹄下滑过,手一抖,流星锤链如波浪抖动,如绊马索一般,凌空绊住战马。 马背上的持槊燕将被巨大的惯性甩出,摔入白复身后的陌刀阵。不等燕将起身,两柄陌刀一左一右劈出,将其斩为三段。 躲过冷箭和马槊,白复得空对付其余两名燕将。白复用力一拉,坎鼎劲气涌出,传至铁链。流星锤将手指如被火灼,手一烫,被白复拽下马来。锤将赶忙松手,一个翻滚,避开身后马蹄。 白复夺下流星锤,左手持锤,右手握刀。白复右手一抡,坎鼎劲气如巨浪裹挟,将使套马杆的燕将甩出马背,飞向半空。 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 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 连舫逾万艘,带甲千万人。 率彼东南路,将定一举勋。 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 恨我无时谋,譬诸具官臣。 鞠躬中坚内,微画无所陈。 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 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 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 ——《从军诗》王粲〔两汉〕 …… 眼看着前军由守转攻,敌军溃败而逃,中军诸将也按捺不住,纷纷请战。 郭子仪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以自己对燕将安守忠的了解,郭子仪知道胜利只是露出了曙光,还没有必胜的时刻。 他在等一个消息,只要这个消息不出现,他就不敢贸然调动中军,乘胜追击。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如旋风般疾驰,奔入中军,来不及等马停稳,一勒马缰,直接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冲进郭子仪身前。 “大帅,发现敌军伏兵踪迹了,就在战场东面!” 郭子仪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他笑着对身旁的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道:“将军,接下来,就拜托你啦!” 仆固怀恩大喜,双手抱拳,领命而去。 …… 诚如郭子仪所料,作为安禄山手下四大悍将之一,安守忠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仅勇武过人,也熟读兵书韬略。 香积寺决战前,安守忠知道自己兵力比唐军略少,便在战场东面埋伏了一支精锐骑兵。 准备趁两军激战正酣、胶着不下时,让这支骁骑出其不意,快速奔袭,绕到唐军背后突袭。 以这支精锐骑兵的战力,定能在唐军背后狠狠咬开一条口子。 这正是草原狼群的拿手好戏——迁回游击。利用草原铁骑来去如风的速度,趁敌不备,千里迂回敌后,造成敌军军心不稳、后勤补给断绝的双重打击。 今日一早,郭子仪领兵出营前,便向四面八方派出无数斥候,侦察燕军伏兵所在。在斥候没有找到燕军伏兵之前,郭子仪绝不会轻易调兵遣将,尤其是回纥兵团。 唐军斥候不负众望,终于找到了燕军这支伏兵,立刻禀报主将郭子仪。 郭子仪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下,当即命仆固怀恩率领回纥骑兵,直扑燕军埋伏之处。 回纥骑兵果然是草原精锐,战力惊人。仆固怀恩不负使命,率领回纥骑兵杀进敌阵,几个冲锋,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将燕军伏兵歼灭。 得知燕军伏兵全军覆没的消息后,郭子仪如释重负,大喝一声:“诸将听令!” …… 前军主将李嗣业接到郭子仪将令,亲率前军与仆固怀恩率领的回纥兵团,共同迂回到燕军阵后,包抄燕军退路。 一旦断其后路,两路纵队就能与郭子仪率领的中军,对燕军形成铁钳合围之势。主将郭子仪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以众凌寡,将这十万燕军全部歼灭。 燕军也觉察出了唐军意图,士气顿时大挫,纷纷撤退。 回纥骑兵马快,率先形成合围,如同一道水坝,将燕军堵住。 俗话说,围城必阙。溃败的大军比洪水猛兽更加可怕,更难以驯服。面对溃败的燕军铁骑,如果不网开一面,就需要扎口袋的部队舍生忘死,拼死堵截。 回纥骑兵显然没打算为大唐捐躯,虽然骁勇善战,但面对亡命徒一般的燕军铁骑,很快抵挡不住。合围的口袋,很快被燕军铁骑冲破一道口子。 眼看着,燕军如洪水决堤,冲破牢笼。白复的‘狼牙’军率先赶到。 经过白复的军械改良,‘狼牙’军战前就已卸下以往随身携带的腰刀、短斧、短矛、厚木盾等武器和护具。 ‘狼牙’军轻装上阵,全速奔驰五里,行军速度惊人。冲到扎口袋的袋口时,五百陌刀手,仅是额头微微出汗,毫无气喘吁吁、无力战斗的窘迫。五百战士,个个气定神闲,精神抖擞,气吞万里如虎! 仆固怀恩暗挑大拇指:“陌刀军不愧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就战士体能这一项,就足以傲视群雄!” 孰不知,这是白复这数月异常艰苦训练的成果。 当年在离恨天牢狱,王忠嗣将军将《吴子兵法》传于白复时,专门强调了吴起对魏武卒的训练之法。 “复儿,奔跑是步兵士卒最重要的基本功,不管是追击敌人,还是撤退逃跑,跑得快永远是最重要的,甚至比格斗刺杀还要重要。 因此,平日就要强化训练士卒的奔跑能力,速度和耐力缺一不可。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 眼看溃坝在即,情势危急,必须马上把缺口堵上,将口袋扎紧。 白复异常冷静,号令变阵,将陌刀军的方阵变为箭头形的锥形阵。 这种锥形阵,陌刀军演练多次。此阵形前窄后宽,锥形编组,如同一支箭头, 避,头一缩,试图避开流星锤头。 但流星锤头犹如活物,游龙摆尾,快如流星,燕将眼睁睁看着锤头奔向自己面门,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如同铁锤砸西瓜,燕将连头带盔,头颅被砸的粉碎,脑浆四溅。 …… 白复以一己之力,击毙数十员铁骑骁将,连同身后五百陌刀手,将溃败的燕 第四百三十八章 香积寺大捷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飞蓬。 项王气盖世,紫电明双瞳。 呼吸八千人,横行起江东。 赤精斩白帝,叱咤入关中。 两龙不并跃,五纬与天同。 楚灭无英图,汉兴有成功。 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 伊昔临广武,连兵决雌雄。 分我一杯羹,太皇乃汝翁。 战争有古迹,壁垒颓层穹。 猛虎啸洞壑,饥鹰鸣秋空。 翔云列晓阵,杀气赫长虹。 拨乱属豪圣,俗儒安可通。 沉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 抚掌黄河曲,嗤嗤阮嗣宗。 ——《登广武古战场怀古》李白 …… 就在白复带着五百陌刀手,堵截燕军铁骑溃逃时,唐军中军也已经淹杀过来,围堵战场北端的燕军。 整个战局的变化,皆在唐军主帅郭子仪的眼中。 眼看着合围即将完成,战场南端的燕军铁骑突破回纥军团的包围,已经扎好的口袋被燕军撕开一条口子。燕军骑兵源源不断从这个缺口逃走。 郭子仪紧握刀柄,一声长叹,心道:“倘若安守忠走脱,与洛阳的安庆绪合兵一处。贼兵势大,再想收复两京,难上加难咯。” 忽听偏将喊道:“大帅快看,陌刀军冲上去了!” 郭子仪举目远眺,只见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陌刀军从前军大阵中率先冲出,全军奔驰,速度极快。 身边亲兵齐声喝彩,为这支徒步驰援的陌刀军打气加油! 郭子仪暗赞,步兵竟有如此行军速度,世所罕见。 正在此时,诸将欢呼,道:“陌刀军将口子堵上了!” 郭子仪定睛一看,更加揪心。要知道,用五百步兵封堵八万胡人铁骑,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要想靠这五百陌刀手将口袋扎牢,几无可能。 郭子仪暗暗哀叹道:“陌刀手都是唐军百里挑一的精锐,可别全部阵亡了!” 只见溃败缺口处,再次出现那位狮盔银甲小将军的身影。此人如中流砥柱,任凭铁骑洪流如何汹涌冲刷,始终屹立不倒,岿然不动。 五百陌刀手如铜墙铁壁,将溃败的燕军死死堵在溃坝缺口。 面对数百铁骑的拼死冲锋,白复作为锥尖,压力巨大,饶是一身盖世武功,也在崩溃边缘,全凭一口玄门真气生生顶住。巽坎真气从丹田涌出,游走周身,轮流供给,交替呼吸。 白复身中数箭,身躯也被无数逃窜惊马撞击的遍体鳞伤,不过由于在要害部位加固改装,伤口虽多,却没有致命之伤。 其余陌刀手亦是如此。 由于在大腿和上臂外侧、后背等容易受伤的部位重新防护,在要害部位安置了整板钢甲,陌刀手防护能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敌人的枪刺、刀砍很难造成致命之伤。 白复设计的新式铠甲,再配合以伤换命的打法,让陌刀手变成了杀戮机器。 由于陌刀太长,混战施展不开,铠甲又过于沉重。以往的战斗中,一旦陷入贴身白刃战,就是陌刀手最危险的时刻。 白复重新设计的铠甲,让士兵如虎添翼。一旦贴身战斗,陌刀手用臂盾格挡住燕兵的兵刃,利用肘刺、膝刺、手指蒺藜等兵刃,施展少林擒拿手、撩阴腿、地躺拳等功夫,跟燕兵贴身肉搏。 陌刀手似乎全身都是兵刃,令燕兵防不胜防,不少敌将都死在肘击、膝顶上。更有甚者,被安西大汉的铁拳击中面门,被手指蒺藜刺瞎双眼,当场毙命。 除了铠甲上暗藏的兵刃,贴身短刀也是杀人利器。这种短刀,这是士兵们平日吃手抓羊肉时的切削餐具。士兵们常拿在手中把玩,手感极好,很快就掌握了白复近身格斗的匕首刺法。 一旦贴身肉搏,将士们动作娴熟,手指灵活,迅速从小腿抽出短刀。扎脚背、斩脚踝,割手腕,刺小腹,挑脖颈。把唐门的分筋错骨手发挥的淋漓尽致,残忍阴毒。 燕兵大部分都是草原胡将,马上功夫天下无敌,但比起贴身短打的功夫,哪里是中原武林的对手。 陌刀手本就魁梧高大,臂力惊人,有了白复传授的贴身功夫,一对一单挑燕兵,如猛虎搏兔,手到擒来。 …… “如此战力,骇人听闻!” 不仅唐军诸将叹服,连西域诸国军团、回纥骁骑也瞠目结舌,心生敬畏。 将心比心,谁也没有把握能战胜这支天下无敌的陌刀军。各路兵团皆暗自庆幸:陌刀军是友军,而不是敌手。 …… 直到李嗣业率领的前军杀到,将五百陌刀手轮换下来,郭子仪这才松了口气。 李嗣业翻身下马,亲率前军步兵,挥兵疾进,封堵燕军溃逃。 郭子仪一声令下,中军传令官挥舞令旗,召集唐军各部,合围燕军。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唐军全线出击,趁胜追击。 唐军士气如虹,奋勇争先,燕军铁骑被陌刀手砍得人仰马翻,战马惨嘶、士兵鼠窜,哀鸿遍野。燕军主力皆已溃散。 …… 白复和五百陌刀手此刻退到战场二线,调整休憩,追歼零星漏网的残敌。 五百陌刀手浴血奋战,仅有少量将士阵亡。人人伤痕累累,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战场用辉煌战绩,回报了陌刀手们这数月的苦练。 将士们发自内心敬仰白复,将白复托起,向天空连抛三次。 “疼、疼、疼!”白复疼的龇牙咧嘴,众将哈哈大笑,这才放过他们的白将军。 白复擦拭兵刃,手抚陌刀,道:“陌刀强悍如斯,唯有一个缺点。” 众将好奇,忙问缘由。 白复长叹一声,道:“杀了那么多无辜战马,于心不忍,罪过啊!” 安西将士驰骋西域,皆是爱马之人,听罢深以为然。 正在此时,忽见一路燕军从包围圈中突围,败逃而来。 众将士精神大振,怒喝一声,冲了上去。 白复陌刀如雪片飞舞,粘着死,碰着亡,斩将杀敌,所向披靡。 不过,这次白复有意识手下留情,号令众将士,饶过战马,只围剿燕兵。碰见扔下武器,跪地投降的燕兵,皆不杀戮。 这路燕军中为首大将,武艺高强,挥动狼牙棒,接连劈翻十数名陌刀手。 白复大怒,陌刀刀柄一撑,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续三个空翻,越过诸将头顶,来到燕军大将上方。 白复不等落地,巽鼎真气流转周身,在空中一个回旋,凌空一刀斩出,凌厉无匹。 燕军大将胯下枣红马神骏异常,见势不妙,竟能生生刹住脚步,后撤两步,避开白复致命一击。 一般骏马在急停时,都会前蹄人立而起。此枣红马急停,完全没有征兆。急停后撤,一气呵成,宛如武林高手的步伐。 白复见猎心喜,眼光异彩涟涟。 白复身如鬼魅,窜至马前,飞身一纵,一刀斩向敌将头颅。 燕军大将大喝一声,一棒挥出,直击陌刀刀身。燕军大将冷笑,心道:“陌刀虽然天下利刃,但遇上我无坚不摧的狼牙棒,一样刀脊折断。” 白复陌刀黄芒一闪,刀芒乍现,坎鼎劲气摧城拔寨,无坚不摧。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刀将狼牙棒棒头劈成两段。 白复手腕一翻,陌刀顺势而下,刀刃一卷,将燕军大将的右手腕削断。 白复跃空而起,一脚将燕军大将踢下马去,借势翻身上马。 落马敌将快速爬起,扔下狼牙棒,捂着断臂,向自己的亲兵跑去。 白复喝叱一声,腿夹马腹,抽打马臀,一拉缰绳,试图冲上前,一刀将夺路而逃的敌将捅死。 枣红马认主,倔强执拗,四蹄如锚定在地面一般,不肯前进一步。 白复大赞此马忠义。 白复分心这会儿功夫,燕军大将已经跃上亲兵送来的战马,带领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 唐军的合围,将香积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杀戮战场。 如同秋天狩猎,唐军守住合围圈,以逸待劳,用大量弩箭射杀圈内燕军。面对敌军骑兵的冲阵,就用枪矛阵、陌刀阵分层绞杀。 一时间唐军斩杀、俘虏燕军无数。燕军士卒惊慌逃窜,死于践踏、沟壑者不可胜数!战场上人马死尸相枕藉,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至此,燕军终于全线崩溃。 这一仗,从午时(中午十二时)一直打到了酉时(下午六时),燕军被斩首六万余级,唐军大获全胜。 安守忠和李归仁带着残部逃回长安后,自知主力被歼,回天无力,难挡唐军锋芒,长安必失。两人一商量,遂决定放弃长安。 当天夜里,安守忠、李归仁与伪燕西京留守张通儒、京兆尹田乾真等人弃城而走,望风而逃,一口气逃至陕郡,才刹住人马。 第四百三十九章 光复长安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杜甫 …… 大战之后,论功行赏。前军主将李嗣业被推为首功,前锋白复和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被记为次功。广平王李俶当年和白复曾有一段恩怨,猛然见到白复,不由一愣。 但此时李俶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未来的皇储,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李俶很快就调整过来,脸上堆起笑容,与李嗣业白复等人亲切地推杯换盏。 …… 挟香积寺大胜之余威,唐军很快克复京城! 至德二载九月二十八日,唐军前锋部队进入长安,光复京师。自去年六月二十三日燕将孙孝哲入踞长安,迄今共一年四个月。 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长安城开拔。郭子仪将李嗣业和白复一左一右带在身旁,紧随在广平王李俶的马后。让这两位英雄,身披锦衣,接受长安百姓的欢呼喝彩。 长安百姓出城十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男女老幼,夹道欢迎,欢呼雀跃,竞相奔走,喜极而泣。 对他们而言,这一年四个月乃是生命中的至暗时刻,如同待宰的羔羊,不知何时就会死在燕兵的屠刀之下。 燕军奸淫掳掠,烧杀屠戮,无恶不做。长安百姓每一个人都在生命线上挣扎,都在苦苦煎熬。无论士庶贵贱,所有人都祈望王师北定,天下太平,昔日大唐,繁华再现。 如今劫后余生,恍如南柯一梦。官道上哭声一片,泪如雨下。 面对夹道欢迎的百姓,广平王李俶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长安收复了,兑现诺言的时刻也到了。 当初,肃宗急于收复长安,在向回纥借兵时,曾郑重作出承诺:“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可是,如何兑现诺言?把长安子民象猪崽一样出卖给回纥吗?那大唐朝廷和暴虐的燕军有何两样?自己如何能下得了手?!” 面对百姓们欢呼雀跃的笑脸,广平王李俶如芒刺在背。 “一旦兑现承诺,长安百姓必遭抢掠屠杀。浩劫之后,天下百姓还会尊奉李氏为大唐正统吗?倘若父皇百年,自己登基,他们还能忘却今日之耻,拥戴自己为大唐天子吗? 可若违背诺言,背信弃义,就会结怨于回纥。如今东都未定,伪燕未灭,岂能再树强敌?” 想到这些,广平王李俶只觉一阵眩晕,差点从马上栽下。 怕什么就来什么! 当大军走到明德门前,回纥王子叶护看见巍峨壮观的长安城楼,肃然起敬,更想起了自己来长安的使命。他面带微笑,策马来到广平王李俶面前,婉转地要求李俶兑现肃宗的承诺。 郭子仪等人皆知肃宗的承诺,只是没想到王子叶护不懂规矩,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谈起条件。众将只觉尴尬,顿感棘手。 就在众将手足无措之时,忽听一人对王子叶护道:“敢问殿下,母羊怀着小羊,即将待产时,是杀掉母羊划算,还是让母羊生下羊羔划算?” 王子叶护一愣,抬头望去,发问的竟是前锋将军白复。 回纥人极重英雄,王子叶护亲眼目睹白复浴血沙场的勇猛,面对这员虎将,不敢怠慢,回道:“当然是让母羊生下羊羔划算。” 唐军众将一听,恍然大悟。白复是用‘杀鸡取卵’这个典故,制止回纥兵抢掠长安。 李俶立即翻身下马,向叶护倒头便拜,说:“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 (殿下所言甚是!联军刚刚收复长安,倘若一进城便遽然俘掠金帛子女,恐怕洛阳等地的人心都会倒向叛军,替叛军固守城池。届时,联军恐怕付出惨重的代价,也难以攻陷洛阳。所以,希望殿下能宽容数日,等到收复洛阳后,再向贵军兑现承诺。) 回纥将军帝德不悦,冷笑一声道:“恐怕攻克洛阳后,小王爷会另有一番说辞吧?! 我看还是在长安兑现的好。要是殿下于心不忍,可以驻扎在城外,我们自己动手就好。否则,可莫怪我们伤了两家和气。” 此语饱含威胁,唐军诸将大怒,紧握佩刀,只是怕在广平王李俶面前失仪,不愿反唇相讥。 白复目光炯炯,迎向将军帝德,道:“将军,不知回纥骁骑与叛军铁骑,孰强孰弱?” 将军帝德冷哼道:“各有所长!”燕军溃逃时,正是从他合围的阵地中突破的,所以不好公开自吹自擂。 白复面色一沉,手指帝德,厉声喝道:“放肆!我五百陌刀手就能挡得住八万叛军铁骑!将军可是要当着我十万大军的面,纵兵抢掠吗?!” 回纥诸将悚然,在马鞍上坐立不安。 安禄山叛乱后,唐军节节败退,尤其是东西两京被叛军攻陷后,回纥始觉唐军羸弱,不堪一击。肃宗向回纥借兵,更让回纥兵团自诩天下无敌,从上到下,傲慢无礼,耀武扬威。 香积寺血战,陌刀军所向披靡,让西域诸国震服,也浇灭了回纥兵团的狼子野心。 “是啊,自己仅有五千骑兵,岂敢在十万唐军精锐面前叫板!”王子叶护心中一惊,慌忙下马回拜,跪捧李俶的脚,道:“当为殿下径往东京。” 唐军众将这才释然,气氛和缓如初。 郭子仪望着白复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暗挑大指,心道:“不愧是青玄掌门和徐太傅调教出来的弟子!此人年纪虽轻,却有勇有谋。刚才一番言论,进退有据,不卑不亢。 诸将中,他军衔最低,年纪最轻,武功却最高。不管是威胁,还是撕破面皮,他说最合适。 唐军的意思表达到了,狠话也放了,目的达到了,还不影响大唐和回纥的联盟关系。 即使王子叶护心中怨恨,也不好跟这位小将军当场翻脸。” 双方言归于好后,王子叶护遂会合仆固怀恩,率回纥兵团及西域各国联军,从长安南郊绕道而去,在浐水东岸扎营。 广平王李俶为了长安百姓,不惜向王子叶护折节参拜,保全了千家万户的身家性命。 百姓士卒胡虏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之主。” 广平王李俶率领三军,浩浩荡荡进入长安,男女老幼在朱雀大街上夹道欢呼,悲喜交加,涕泪齐流。 广平王李俶在长安城内驻扎,安抚百姓,稳定秩序。命太子少傅虢王李巨为西京留守,处理善后事宜。 三日后,李俶率大军出城,按原定计划继续东征。 九月二十九日,光复长安的捷报传至凤翔,肃宗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文武百官当即入朝恭贺。 听到广平王李俶与回纥叶护握手言和,将长安之忧化解于无形时,肃宗赞叹:“广平王智勇双全,朕不及也!” 7017k 第四百四十章 李泌归隐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长歌行李泌 …… 九月二十九日当日,肃宗接受完百官朝拜,立刻派宦官啖庭瑶前往蜀郡,将收复长安喜讯奏报太上皇李隆基,上表奉迎太上皇回銮;又派左仆射裴冕前往长安南北郊祭祀天地及李唐宗庙。 同时,肃宗派人前往长安,把随军前进的李泌接回凤翔郡,商量入主长安之事。 李泌深谋远虑,智计过人,几番妙手,将肃宗几件棘手之事处理的妥妥当当。包括将太上皇接回长安入主太极宫等涉及礼法道统之事。 处理完毕,肃宗如释重负,遂到李泌住处畅饮。李泌乘机提出辞呈。肃宗大惊,道:“朕与先生共历忧患,如今收复长安,正要同享安乐富贵,先生为何说走就走?” 李泌道:“臣有五条理由,不能在陛下身边久留。愿陛下准许臣离开,让臣免于一死。” 肃宗不解,问道:“哪五条理由能逼迫先生不得不走?” 李泌缓缓道来:“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陛下不愿臣走,是想让臣享受荣华富贵。可在臣看来,此举是在杀臣。” 肃宗道:“荒唐。朕又不是姒勾践,怎会干出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李泌正色道:“正因陛下不会杀臣,臣才能提出归隐之请。倘若陛下已动杀机,臣怎么敢言。 再者,杀臣者并非陛下,而是臣所举的五条理由。臣辅佐陛下以来,陛下待臣之厚,远胜群臣。臣与陛下过从甚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臣尚且不敢劝谏。天下安定之后,朝廷之上更重礼法规矩,臣就更不敢言。” 肃宗沉默良久,道:“朕没有听从你的意见,派胡人兵马绕道塞外进攻范阳。先生可是因此事还在怪朕?” 李泌摇摇头道:“臣不敢劝谏之事,乃是建宁王!”说罢,李泌逐一分析,建宁王不可能做出行刺广平王李俶之事。李倓不是那种为争夺储君之位,不择手段之人。 肃宗听罢,泪流满面,这才明白自己被人蒙蔽,听信一面之词,铸成大错。 建宁王被冤杀一事,一直是李泌的心结,在心中藏了许久,不吐不快。因为构陷建宁王李倓的不是别人,正是肃宗最宠幸的妃嫔张良娣最宠信的宦官李辅国。 正所谓,疏不间亲。李泌忠言逆耳,一旦证据不足,就会被这两人倒打一耙,联手陷害。连肃宗的亲生儿子李倓都被这两人构陷,何况李泌这个外臣。 白复将李猪儿交给李泌后,李泌从李猪儿的供词中判断,安禄山潜伏在肃宗身边的内鬼,不是张良娣就是李辅国。 所以,李泌决定在收复长安后,以退为进,先归隐衡山,暂避锋芒,伺机观察。自己一走,张良娣和李辅国必然从相互勾结,变成争权内斗,届时谁是内鬼,昭然若揭。 但自己一走,肃宗身边的权力平衡就被打破。如果不在归山之前戳破这层窗户纸,自己一直保护的广平王李俶很可能就有性命之忧! 张良娣野心勃勃,不亚于韦后,不但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更有效仿武曌,成为九五之尊的欲望。 当张良娣和李辅国联手铲除建宁王李倓逼走李泌之后,接下来的绊脚石就仅剩广平王李俶一人。 广平王李俶收复长安,立下盖世军功,声势正盛,张良娣十分忌恨,不断暗中散布谣言,所以李泌必须在临走之前特别叮嘱肃宗。 …… 这夜长谈之后,李泌去意已决,执意归山,肃宗苦苦挽留。半个月后,肃宗实在拗不过李泌,不得已让李泌归隐衡山。 李泌归隐,百官惊愕。 此前,李泌不愿做官,以白衣宰相的身份辅佐肃宗。百官皆以为,这是李泌故弄玄虚之举,从而得到肃宗的倚重宠信。 但在长安光复,叛乱将平之际归隐,放弃拥立之功,拨乱之举,这就不是常人能做到了。 朝廷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嗤之以鼻,有人不屑一顾…… 只有白复懂得李泌之心。这是典型的道家人物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就这一点而言,李泌比青玄掌门和徐太傅更加超脱,更无牵绊。 白复看完李泌写给自己的密信后,将书信烧掉。白复走出营帐,抚摸着自己的新坐骑枣红马忽雷驳。 香积寺大战后,白复才知,被自己砍手夺马的那名燕将正是叛军主将安守忠。郭子仪感念白复立下大功,便将安守忠的宝马良驹奖予白复。 枣红马思念主人,趴在马厩里,三日三夜不吃不喝。还好白复有蟒珠这个宝物,蟒珠通灵,白复借助蟒珠,终于驯服了这匹神骏。 白复越看此马,越是喜欢。此马长一丈,高八尺,头颅类似虎头,遍体赤红,隐现虎斑和豹纹,吼叫起来,如同虎啸惊雷一般,万马皆惊。 军中巡马师告诉白复,相马书上说,此马来自大宛,乃是汗血马的一种,叫做“忽雷驳”,又名“虎类豹”。 白复驯养了两天,发现此马颇为奇特,喂草料时尚好,但凡喂黑豆饼,此马无酒不欢。一旦酒足饭饱,四蹄雄武有力,月夜试练,能奋力跨越三顶黑毡房。 白复大喜,有了疾风和忽雷驳,自己定可纵横疆场! 除了得到一匹千里神驹,白复在武学上亦有收获。 香积寺一战中,面对数百铁骑的拼死冲锋,白复作为锥尖,游走崩溃边缘。真气耗尽,力竭殆毙时,丹田犹如枯井重生,汩汩泉涌,巽坎真气井喷而出,新力换旧力,后浪推前浪,游走周身,轮流供给,交替呼吸。 白复发现,生死一线,储能耗尽时,丹田存藏的巽坎真气不但不会枯竭,反而会平添新力。内力增长的速度厚度强度和纯度数倍于平日苦炼。 “或许,以战代练是更好的修炼方式。”白复默记于心。 第四百四十一章 睢阳之围 忍方式维生,守护着睢阳。最后的两个月里,被睢阳守军吃掉的老弱妇孺多达三万人。 尹子奇也知道城内断粮的情况,每天在城楼下宰羊杀牛,烹煮饼馍,香气四溢,飘向城楼。 只要投降,立刻好酒好肉招待。 只要投降,立刻金银财宝奉上。 只要投降,立刻锦衣玉食,升官发财,飞黄腾达! 倘若不降,必死无疑! 但无论尹子奇如何威逼利诱,睢阳将士无一人临阵脱逃,背叛大唐! 到了十月初,睢阳一千多名守军陆续战死,最后只剩下四百个人。准确地说,是剩下四百个奄奄一息的孤魂野鬼。 十月九日,当燕军像潮水一样攻上睢阳城头时,守城将士染病在身,再也无力举起刀枪。 张巡整肃衣冠,向长安方向遥拜,大声喊道:“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睢阳遂陷,燕军俘虏张巡、许远等人。尹子奇用独眼久久凝视着张巡,凝视着这个平生唯一畏惧的对手。 尹子奇道:“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 张巡仰天狂笑:“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 尹子奇用刀撬开张巡的嘴,只见其牙齿只剩下三四颗。尹子奇油然起敬,有心留张巡一条命,将其招降。 但燕军诸将坚决反对,皆道:“此人视气节重于性命,决不可能为我所用。而且,此人深得军心,倘若留他,必为后患。” 尹子奇默然许久,独眼一闭,手一挥,命人将张巡以及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退出辕门斩首。 十月的睢阳,秋风渐起,薄雾微凉,刑场一片肃杀。 刽子手将铡刀高高举起,刀光雪亮,耀眼刺目。张巡颜色不乱,从容淡定,宛如平日。 张巡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如洗,乱云飞渡。张巡扭过头,看着一直陪在身旁的南霁云。 南霁云宛如当年初识模样,双目炯炯有神,虬髯如戟,满面风尘,却丝毫不掩侠气之风。 张巡对南霁云赞道:“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 南霁云洒脱一笑,对答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 张巡环视诸将。诸将嘴角含笑,与张巡颔首对视。 张巡豪气顿生,大声喝道:“睢阳结义,以身许国,此生无憾!十八年后,咱们再做兄弟!” 三十六把铡刀齐齐砍下,血雾中,众兄弟携手大笑,共赴黄泉! 张巡终年四十九岁。 …… 此前,李泌从白复口中得知睢阳的真实情况,急命中书侍郎张镐兼任河南节度使、采访等使,接替贺兰进明。 八月,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贼所围,救兵不至,拔众奔彭城。 张镐得知睢阳危在旦夕,倍道亟进,驰援睢阳。同时,紧急征调浙东、浙西、淮南、北海等战区及谯郡郡长闾丘晓,命他们出兵支援。 谯郡离睢阳最近,兵精粮足。但闾丘晓素来傲慢骄横,漠视张镐军令。等到张镐领兵抵达谯郡时,睢阳已沦陷三日。此时,睢阳城内已弹尽粮绝。唐军将士们提议:放弃城池,撤往江淮一带。 河南节度副使张巡、睢阳郡守许远和将士们反复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坚守。 众将一致认为:睢阳是江淮屏障,一旦弃守,叛军势必乘胜追击,长驱直入。丢掉江淮,叛军就能趁机南下,不仅可以逃出唐军主力的包围,还能掠夺江南的财税重镇,江南一带将生灵涂炭。届时,唐军失去财税补给,戡乱时间就会被无限制拖长。 而且,睢阳将士饥饿衰弱,饿得走不动路,没有城墙的防御,将士们犹如手无寸铁的百姓。即使撤退,也未必能够突围脱险。 此外,张巡和许远对手握大军的彭城郡尚衡,谯郡许叔冀,临淮郡贺兰进明仍抱有一线希望。 即使战国时代,彼此敌对的诸侯在危难时亦会出手救援,何况唇亡齿寒,睢阳被攻破,附近彭城郡、谯郡、临淮郡也会面临灭顶之灾。 唇齿相依,这三路大军不能见死不救,定会出兵,不如继续坚守,等待援兵。 …… 茶叶、纸张吃完之后,杀战马。 杀战马就意味着再无突围可能,倘若没有援军,就是坐以待毙。 战马吃完,士兵们爬到树上捕捉麻雀、挖掘墙下老鼠,而麻雀老鼠也很快被吃完,城内再无可食之物。 张巡杀掉爱妾,任由士卒吞食她的尸首。许远也杀掉他的家奴,让士兵们分吃一空。 接下来,士兵们开始搜捕城里的妇女,全都杀掉烹食。女人吃完后,就吃老人和小孩。 睢阳城仿佛成为一间地狱。 与此同时,燕军也一直没有停止攻城。 每当燕军攻势退去时,睢阳城里就会燃起火堆。幸存下来的士兵们聚在火堆十几万大军,斩杀敌将三百、毙敌十二万人!以寡敌众,以少胜多,战绩之卓越,彪炳千秋! 伪燕叛军行径残暴,所经之处,如蝗虫过境,将百姓财货洗劫一空,奴役壮男,奸**女,老弱病幼直接杀死,挑在刀槊之上取乐。繁华的中原,成为豺狼所号、人烟断绝的无人荒野。 睢阳位于大运河的汴河河段中部,是江淮门户,而江淮是帝国的财赋重镇,一旦睢阳失守,运河阻塞,燕军必定长驱直入,横扫江淮,后果不堪设想。 彼时,远在灵武贫瘠之地的肃宗朝廷仅剩长江、淮河流域的赋税支撑,诸路勤王大军从准备到反攻,全靠江淮财赋的接济。一旦失去江淮的钱粮供给,非但没有实力收复两京,甚至连肃宗朝廷本身都会有瓦解之虞。 倘若张巡早早放弃睢阳,败逃东南,或是当孤城无援,粮尽而馁,一死明志,整个战势定然不同,朝廷收复两京遥遥无期。 睢阳坚守两年,牵制叛军数十万大军,力保大唐东南半壁财赋之地,更护佑了江淮以南千万百姓未落入地狱绝境。 从这个角度说,李唐天下得以保全,全仗睢阳血战坚守,将士捐生殉国。 …… 看着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睢阳城楼,尸横遍野的城下枯骨,唐军援兵无不啜泣,张镐含泪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写道:“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临敌应变,出奇无穷。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 第四百四十二章 收复洛阳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着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辛弃疾 …… 白复得知张巡南霁云雷万春等生死之交的死讯,哭厥当场,几不能遏。 呆坐营帐,睢阳战友们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白复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他想起出蜀时,陈鸿鹄和丁咚问自己的问题:“复哥儿,皇帝老儿将你下狱,让你受尽折磨;李璘夺你情人,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斩拇指,废武功。 他们如此迫害你,你为何还要去从军,为李唐卖命?何不凭着盖世武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自在快活?” 说到激愤处,丁咚言辞犀利,道:“复哥儿,你不要跟我谈什么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的空话;不要讲放下仇恨苦难,挽青天于倒悬的鬼话,又或者不负掌门遗嘱师长所托这类假话!” 白复何尝不懂这个道理。自己在离恨天,几次都想舍身入魔,踏破金銮,毁天灭地! “此世予吾何物?此间于吾何恩?有恩之人死于非命,所托之人背叛伤害,还莫不如入了魔,杀尽不平来得畅快,来得更像一个人! 家国正义与我何关?一棍子捅破天庭,杀他个干干净净!” 每到这种血脉奔张,一念成魔的时刻,忠嗣师父总是守在身旁,如高僧佛老,耐心开导。 白复不解,问道:“师父,您麾下猛将如云,佩四镇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为何能忍受不白之冤,甘愿身陷囹圄也不揭竿而起,挥师南下?” 每次聊到此话题,忠嗣师父常慈爱地看着自己,道:“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 学兵法的第一重境界,让你洞察人性,看见人心中最阴暗丑陋一面。唯有此,才能斩获至尊权力。 第二重境界则不然。乃是与权力共处之道。伴权如伴虎。一不小心,道心就会被权力这头猛虎吞噬,化为虎伥。 当你明白生命之可贵,洞见人心中淳朴善良的一面,你才不会愤世嫉俗,因一己私怨,冒天下之大不韪。 真正的兵家,不是血腥杀戮的屠夫,而是守护天下的战神!” …… 亲身经历睢阳之围,与张巡诸将出生入死,白复渐渐领悟到了忠嗣师父言中深意。 张巡大人就是答案!不是为李唐王朝卖命,而是为天下百姓效死。 宁肯背负吃人的千古骂名,也要死守睢阳。这是对李唐的愚忠吗?这是心智扭曲,惨无人性吗?但凡有一线其他选择,以大人之节操,断无可能做出如此血腥残忍之事。 他背负了最大的罪孽,承担了最毒的恶名,屠杀了无数妇孺,却保全了更多的百姓。 虽然白复至今仍不能接受张巡等食人之事,但以白复对张巡的了解,孰是孰非,在张巡心中早已有定见,所以才能坦然面对。或许这就是佛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证悟。 当日三更,白复在营地空旷处,燃香烧纸,祭祀睢阳诸将。白复牙关紧咬,血破嘴唇。 白复高举燃香,磕头发誓:“诸位哥哥,我绝不会让睢阳将士的血白流,绝不会让你们蒙冤! 剿灭叛军后,小弟定当亲手将尚衡许叔冀贺兰进明三个狗贼的首级献上,祭拜你们!” …… 光复长安后,郭子仪率领胡汉联军,追击向东溃逃的燕军,直追到潼关,杀敌五千人,收复潼关。唐军乘胜挥师东进,一连攻克华阴弘农二郡。 伪燕西京留守张通儒等,集结从长安溃逃的残部,据守陕郡。 长安失守,让安庆绪从荒淫无度的日子里惊醒。安庆绪速命御史大夫严庄率领洛阳所有兵力,火速增援陕郡,死守洛阳门户。 严庄与张通儒合兵一处,步骑兵仍有十五万人之众。 至德二载十月十五日,广平王李俶率大军抵达曲沃。回纥叶护派将军鼻施叶拨裴罗等率军在岭北扎营,崤山设伏。 郭子仪率部突进,在新店跟燕军遭遇。郭子仪主动出击,然燕军靠山筑阵,居高临下,有地势之利。 攻防数回合,唐军再而衰,三而竭,渐渐不支,向后撤退。燕军铁骑借助山势,奔涌而下,试图冲垮唐军主力。 危急关头,回纥骁骑从燕军背后突袭,快马杀到,箭准刀快,一阵冲锋,将燕军后阵冲散,后路断掉。 燕军吃过亏,知道回纥骑兵的厉害。此时,被回纥骁骑抄了后路,腹背受敌,军心大乱,瞬间溃阵。 郭子仪率军,与回纥铁骑前后夹击。燕军大败,四散奔逃,尸横遍野。 严庄张通儒等放弃陕郡,向东逃窜。广平王李俶郭子仪遂收复陕郡,仆固怀恩等分别从各路追击燕军残部。 十月十六日夜,安庆绪见大势已去,遂率伪燕文武百官,从洛阳出逃,逃往黄河以北。 安庆绪临走时,诛杀俘虏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余人。 至德二载十月十八日,洛阳光复。 广平王李俶率大军入城,洛阳士绅献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万匹绫罗绸缎。李俶大喜,赶紧把绫罗绸缎送到回纥人手中,避免洛阳惨遭劫掠。 第四百四十三章 睢阳之仇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筹笔驿李商隐 …… 十月二十一日,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派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率军攻克河阳和河内两郡。 同一天,伪燕冯翊王中书侍郎严庄悄然来到郭子仪的军营中,向唐军投降。严庄向郭子仪提供了大量的伪燕军事情报,并以暗杀安禄山之事邀功。 对于严庄的弃暗投明,郭子仪表示大为欣赏,不但没有将其杀掉,反而好酒好肉招待。 严庄本来诚惶诚恐,夹着尾巴做人,见郭大帅态度温和,几日之后,又恢复了朝廷高官做派。 数月后,严庄摇身一变,不但没有被诛杀,竟成了李唐朝廷的司农卿,结局甚至比降燕的宰相陈希烈等人还要好。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众所周知,严庄乃是安禄山造反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在他高尚和阿史那承庆三人的怂恿和密谋下,安禄山才下定决心,起兵造反。 “这种人不但没有被凌迟处死诛灭九族,反倒逢凶化吉,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座上宾?难道将功就能赎罪?”白复在旁冷眼观看,一脸不屑。 这一日,李嗣业参加完军事会议,随口提到严庄豁罪立功之事。说严庄正在积极策反伪燕将领,包括田承嗣武令珣尹子奇等燕军大将。 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亲口许诺,一旦这些将领归降,既往不咎,官复原职。 听到尹子奇的名字,白复怒火中烧,但表面如常。他心中冷哼一声: “李俶如此这般,岂不寒了三军将士之心! 倘若尹子奇这类十恶不赦之人都能既往不咎,官复原职。李唐朝廷怎对得起张巡许远两位大人,对得起霁云万春大哥等数千睢阳将士的英魂!” 要依白复当年的心性,一定勇闯中军大帐,直面李俶,力主杀掉尹子奇等燕将。 不过,今日白复,已非吴下阿蒙,不会如此莽撞。他知道广平王李俶和郭帅此举定有深意。 不过,即便如此,有些人,李唐朝廷可以宽恕,白复一个都不会放过! 睢阳数千大唐将士,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此仇不报,白复寝食难安,无颜面对长眠地下的兄弟们。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破局。”白复喃喃自语,一宿没睡。 “郭帅带兵数十年,岂能不知三军将士复仇之心?开出优惠条件招降燕将,就是为了兵不血刃,尽快解决战事。倘若能达到这个目的,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造反的燕将。” 想到这里,白复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 收复洛阳后,安西军驻扎在洛阳东侧二十里处,修养生息,暂无军事任务。 翌日一早,白复便来到李嗣业营帐,向嗣业将军告假几日。 李嗣业丝毫不问白复去处。他取出一支金批令箭递给白复,凝视白复,目光炯炯,道:“复兄弟,无论你做什么,安西军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白复胸中涌起一股暖流。识英雄重英雄,莫过如此! 白复亦不多说,接过令箭,军礼致敬。一掀战袍,大步流星而去。 回帐后,白复脱下军服,乔装改扮,骑上忽雷驳,打马扬鞭,向陈留郡疾驰而去。 …… 此时,伪燕河东道节度使尹子奇正驻扎于陈留郡。十日前,他刚率军攻陷睢阳。 洛阳沦陷,严庄投降,让尹子奇震惊不已。 昨夜,他收到严庄的招安密函,劝其归降大唐。看完密函后,他将书信撕成碎片。他对严庄这种墙头草的文士嗤之以鼻。 今早,他收到消息燕将田承嗣等人也在秘密与郭子仪接洽投降。田承嗣本在颍川郡围攻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为表诚意,他已经停止了对唐军的围攻。 这一消息,让尹子奇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严庄可以降,因为他手上没有沾血。 田承嗣也可以降,因为他战绩不佳,手上人命不多。 反观自己,围攻睢阳十月,杀戮屠城,天下皆知。跟唐军已经结下刻骨铭心的仇恨。 就算今日招安,郭子仪不提此事,难保将来哪天肃宗皇帝不会翻脸。届时,自己亦难逃一死。 倘若不降,自己如何是唐军对手洛阳失陷后,安庆绪将自己麾下十几万精兵全部调走,仅给自己留下了数千老弱残兵。 降还是不降,万难决策。 尹子奇懊恼不已,悔不当初。倘若数日前留下张巡南霁云等唐军大将的性命,以此交换,今日亦不会走投无路。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离陈留郡五十里的官道旁,有几十间人去楼空的院落。这里曾经是一座繁华的市镇,去望陈留郡的行旅客商都会在这里歇脚。 而今,这里残垣断壁,狐鼠乱窜,荒无人烟。 荒废的市镇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客栈,这是方圆百里唯一还在经营的酒肆。 残破的酒旗,在风中凌乱飞舞,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两名刀客一掀酒帘,大踏步入内。 “有活人吗?”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一屁股坐下,一拍酒桌,大声喊道。 “瞎嚷嚷什么,吓老娘一跳!” 门帘一挑,一位体态丰盈,媚眼如丝的女人扭腰而出。虽徐娘半老,但举手投足,艳光不减,撩人遐思。 刀疤脸眼前一亮,与年长刀客对望一眼,淫笑道:“没想到这破落地方,还有这么标志的娘们儿!” “老板娘,切二斤熟牛肉,打五斤烧酒!”刀疤脸喊道。 “这位大爷,你是第一天走江湖吗?这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牛羊肉。”老板娘双手一叉,一个白眼飞去,不屑一顾。 刀疤脸被这个媚眼撩拨的心痒难耐,走上前去,掏出一锭碎银子递到老板娘的手中。刀疤脸趁机摸了一把丰臀,笑道:“也罢,有什么上什么,只要管饱就行。” 老板娘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媚笑一声,冲着后厨喊道:“大馅包子,胡辣汤,五斤烧刀子!” “得嘞!”后厨伙计齐声应答。 热腾腾的包子很快端了上来,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二名刀客赶了一天路,早就饥肠辘辘,抄起酒碗,包子就酒,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呸!” 突然,年长刀客脸色一变,一口将包子吐了出来。 刀疤脸忙问道:“二叔,怎么了?” 年长刀客面色一沉,道:“这肉不干净!”说罢,用筷子一挑,将一块肉馅从包子里挑出,拨到桌上。 赫然是一个人的手指,指甲上还涂着鲜红的油彩。 “哇”刀疤脸喉头一酸,一口将吃下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操家伙!”年长刀客大吼一声。 刀疤脸猛然站起,锵啷一声抽出长刀,扑向柜台后面,笑意盎然的老板娘。 老板娘不慌不忙,翘着二郎腿,笑得愈发灿烂,兰花指一戳,道:“一二三倒!” 刀疤脸和年长刀客应声倒地。 老板娘得意一笑,扭头对后厨喊道:“卸货!” “当家的,清蒸还是红烧?”两名伙计快步出来,问道 “屁话,老规矩。”老板娘嗔道。 “得嘞!” 伙计将两名刀客拖入后厨,除去衣衫财货,用生姜水洗漱干净。 “大骨熬汤,肥腩熬油,五花切片……”大厨扒拉刀客身体,翻看完毕后,下单指令。 打下手的伙计得令,削骨尖刀游走全身,如同庖丁解牛,削筋剔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名刀客仅剩一副琵琶骨架。 第四百四十四章 尤二当家 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 旗亭下马解秋衣,请贳宜阳一壶酒。 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 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 开愁歌李贺 …… 轰隆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儿砸在黄土地上,溅起一朵朵烟尘泥花。 老板娘盘腿靠在榻上,吐出一串儿烟圈,惬意道:“也该下雨了,这都闷了多少天了。” 忽听外面马蹄声疾驰,瞬间由远及近,可见马速之快。 老板娘侧耳一听,欣喜道:“想什么来什么,下个月就是大哥的生日,这匹马正好当寿礼。” 老板娘腾身而起,没见怎么发力,身影一闪,已到客栈门口。 老板娘倚在门栓上,探头望去,只见官道上一道红影疾驰。 红影烈马转瞬而至,在客栈门前一个急刹,甩起数道泥浆,差点溅在老板娘的烫金裙上。 老板娘正要怒骂,来人翻身下马。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典型的江湖游侠儿打扮。虽看不清面目,但杀气凌冽,不是善茬。 老板娘笑容乍现,丝帕一拂,将游侠儿迎进客栈,道:“客官,这雨下的邪乎,快进来躲躲雨。” 说罢,一跺脚,对伙计嚷道:“顺子,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快给老娘滚出来,把这位大爷的马匹安顿好。” 游侠儿不答话,一步迈入屋内,在酒桌坐下。 “大爷,舟车劳顿,饿了吧?想吃点啥,小店虽然简陋,但也是多年的老字号,包子肉汤酒水乃是一绝,在陈留一带还是有些名气。”老板娘殷勤问道。 “主食就罢了,来些酒水即可。我自己带了卤菜下酒。记住,要米酒,不要高粱烧酒。”游侠儿道。 “大爷真识货,小店的米酒包您满意。”老板娘侧身,对后厨喊道:“上好的黄米子,一坛嘞。” “得嘞!”后厨伙计齐声应道。 伙计阿保脚步轻盈,托着一坛米酒和两个酒碗来到游侠儿桌前。阿保将酒碗摊开,将酒坛封泥拍落,举起酒坛,将米酒倒入碗中。酒色微黄,酒香醇厚。 “可会片鸭子?”游侠儿从行囊中拿出一只煮熟的整鸭,递给阿保。 阿保傲然一笑,从后厨拿过一把菜刀,三下五除二,将鸭子片好,一片片叠拼排列,如鱼鳞般整齐。 “好手艺!”游侠儿赞道。 老板娘笑道:“此酒乃是小店的镇店之宝黯然销魂。酒量不好的,三碗就倒。来,我陪您一杯。”说罢,一仰脖,将碗中米酒一饮而尽。 老板娘将碗底朝向游侠儿,示意自己已经干了。 米酒入喉后,老板娘双颊微红,媚眼如丝,望向游侠儿,妖娆到快要滴出水来。 游侠儿也不答话,轻轻摇动酒碗,让酒香发散出来,然后放到鼻端细嗅。 斗笠遮住游侠儿的脸庞,看不见神情,但能感觉他拒人千里的冷漠。 老板娘见游侠儿对自己爱答不理,鼻子一哼,腰身一扭,走到柜上,点起熏香。 “陈留龙泉山的涧水,搭配江淮优质糯米,七蒸七酿,再放入百年老窖,酿成二十年的女儿红。 再以女儿红为基酒,勾兑当年花雕,放入新鲜桂花瓣腌制话梅等十五种香料。再与秘制迷魂散充分搅拌,滴入惊蛰雨水立秋露水各五滴,分装入小坛。 酒成后,醇香厚重,入口绵柔,即便是六扇门的高手也嗅不出异味。一旦入喉,多深厚的内力也无法将酒劲儿排出体外。 寻常酒客,可畅饮千杯无碍。但只要闻见檀麝之香,一杯就倒。 何谓黯然销魂? 酒醒后,三日记忆,一滴不剩,被誉为中原第一蒙汗药!” 游侠儿凝视酒中倒影,意兴阑珊。 “你是谁?”老板娘柳眉倒竖,纤手偷偷伸向裙底大腿外侧的峨眉刺。 游侠儿不答话,拿过几副碗筷,在酒桌中央,摆出了一个独特的图案,道:“若我没猜错,你就是一丈梅尤二当家吧?” 尤二娘脸色大变,赶忙躬身施礼,道:“不知川帮长老驾临,黑风寨尤若梅冒犯圣尊,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游侠儿摘下斗笠,丹唇皓齿,顾盼生辉。他微微一笑,道:“在下白复,在陈留有些恩怨,想请二当家助拳。” 尤二娘一抱拳,道:“川帮于我黑风寨有大恩,旦有吩咐,万死不辞。” 白复点头,将尤二娘唤到近前,低声耳语,如此这般…… ……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陈留郡的地下黑市已被我军查获。”燕军偏将回禀主将尹子奇。 尹子奇大喜,道:“走,过去看看。” 安庆绪在抽走燕军精锐的同时,也将囤积在陈留的粮草悉数带走。睢阳弹尽粮绝的惨剧历历在目,尹子奇每日都在为数千人马的吃喝犯愁。 前日夜晚,燕军一名管粮草的小校酒后乱性,不小心将自己偷偷贩卖军粮的事情说出。 军中执法官立刻将小校缉拿,一番审讯后,无意中发现陈留郡的地下黑市。当地米铺勾结军需官,偷偷将军中粮草交易。 来到仓库,军粮密密麻麻堆积如山,房梁上挂满了风干的腌肉,还有数百坛美酒。这些粮草足够尹子奇的数千兵马维持一年。 偏将气愤不已,怒道:“这帮硕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罢了,打二十军棍,关起来。”尹子奇摆摆手。尹子奇心道:“要不是这几名军需官胆大妄为,贪了这么大一笔,我的军粮还不知从哪儿筹集呢。” “将军,这几人就是黑市的买家。”几名士兵将四五名米铺掌柜锁拿到尹子奇面前。 这几名掌柜颈戴枷锁,垂头丧气。其中一名女掌柜,没有带枷锁。她噗通一下,跪倒在尹子奇的面前,抱住尹子奇的大腿,嚎啕大哭。 “将军,我男人死的早,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这些财货可是我们孤儿寡母的全部财产啊,可不能全部拿走啊!否则我一家子人只能去投河了。”女掌柜梨花带雨,泪流满面。 尹子奇用独眼俯视女掌柜,只见此女酥胸半露,发鬓散乱,虽徐娘半老,但妖娆魅惑,令男人难以把持。 尹子奇正要说话,此女打蛇随杆上,双臂缠绕住尹子奇脖颈,在耳垂轻轻呵了一口气。尹子奇浑身一个激灵,从头顶酥麻到脚底。 尹子奇抬眼一望,周围将士无一不吞咽口水,脸现色慕之态。 “咳” 尹子奇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把将女掌柜推开,对众将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找女人! 东西罚没,将这些人都放了,撵出城去!” …… 出城后的女掌柜,收住眼泪,杨柳腰一扭,向十里外的村落走去。 进入村落,见四顾无人,女掌柜三转两转,进入一个院落。 “嗵嗵嗵嗵”,三短一长,女掌柜轻扣门环。 院门一开,女掌柜闪身而入。 院内大树下,金色银杏叶散漫一地。一白衣少年,负手而立。 女掌柜躬身施礼,道:“回禀圣尊,事已办妥!” 第四百四十五章 刺杀尹子奇 再以女儿红为基酒,勾兑当年花雕,放入新鲜桂花瓣腌制话梅等十五种香料。再与秘制迷魂散充分搅拌,滴入惊蛰雨水立秋露水各五滴,分装入小坛。 酒成后,醇香厚重,入口绵柔,即便是六扇门的高手也嗅不出异味。一旦入喉,多深厚的内力也无法将酒劲儿排出体外。 寻常酒客,可畅饮千杯无碍。但只要闻见檀麝之香,一杯就倒。 何谓黯然销魂? 酒醒后,三日记忆,一滴不剩,被誉为中原第一蒙汗药!” 游侠儿凝视酒中倒影,意兴阑珊。 “你是谁?”老板娘柳眉倒竖,纤手偷偷伸向裙底大腿外侧的峨眉刺。 游侠儿不答话,拿过几副碗筷,在酒桌中央,摆出了一个独特的图案,道:“若我没猜错,你就是一丈梅尤二当家吧?” 尤二娘脸色大变,赶忙躬身施礼,道:“不知川帮长老驾临,黑风寨尤若梅冒犯圣尊,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游侠儿摘下斗笠,丹唇皓齿,顾盼生辉。他微微一笑,道:“在下白复,在陈留有些恩怨,想请二当家助拳。” 尤二娘一抱拳,道:“川帮于我黑风寨有大恩,旦有吩咐,万死不辞。” 白复点头,将尤二娘唤到近前,低声耳语,如此这般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陈留郡的地下黑市已被我军查获。”燕军偏将回禀主将尹子奇。 尹子奇大喜,道:“走,过去看看。” 安庆绪在抽走燕军精锐的同时,也将囤积在陈留的粮草悉数带走。睢阳弹尽粮绝的惨剧历历在目,尹子奇每日都在为数千人马的吃喝犯愁。 前日夜晚,燕军一名管粮草的小校酒后乱性,不小心将自己偷偷贩卖军粮的事情说出。 军中执法官立刻将小校缉拿,一番审讯后,无意中发现陈留郡的地下黑市。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 旗亭下马解秋衣,请贳宜阳一壶酒。 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 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 ——《开愁歌》李贺 轰隆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儿砸在黄土地上,溅起一朵朵烟尘泥花。 老板娘盘腿靠在榻上,吐出一串儿烟圈,惬意道:“也该下雨了,这都闷了多少天了。” 忽听外面马蹄声疾驰,瞬间由远及近,可见马速之快。 老板娘侧耳一听,欣喜道:“想什么来什么,下个月就是大哥的生日,这匹马正好当寿礼。” 老板娘腾身而起,没见怎么发力,身影一闪,已到客栈门口。 老板娘倚在门栓上,探头望去,只见官道上一道红影疾驰。 红影烈马转瞬而至,在客栈门前一个急刹,甩起数道泥浆,差点溅在老板娘的烫金裙上。 老板娘正要怒骂,来人翻身下马。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典型的江湖游侠儿打扮。虽看不清面目,但杀气凌冽,不是善茬。 老板娘笑容乍现,丝帕一拂,将游侠儿迎进客栈,道:“客官,这雨下的邪乎,快进来躲躲雨。” 说罢,一跺脚,对伙计嚷道:“顺子,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快给老娘滚出来,把这位大爷的马匹安顿好。” 游侠儿不答话,一步迈入屋内,在酒桌坐下。 “大爷,舟车劳顿,饿了吧?想吃点啥,小店虽然简陋,但也是多年的老字号,包子肉汤酒水乃是一绝,在陈留一带还是有些名气。”老板娘殷勤问道。 “主食就罢了,来些酒水即可。我自己带了卤菜下酒。记住,要米酒,不要高粱烧酒。”游侠儿道。 “大爷真识货,小店的米酒包您满意。”老板娘侧身,对后厨喊道:“上好的黄米子,一坛嘞。” “得嘞!”后厨伙计齐声应道。 伙计阿保脚步轻盈,托着一坛米酒和两个酒碗来到游侠儿桌前。阿保将酒碗摊开,将酒坛封泥拍落,举起酒坛,将米酒倒入碗中。酒色微黄,酒香醇厚。 “可会片鸭子?”游侠儿从行囊中拿出一只煮熟的整鸭,递给阿保。 阿保傲然一笑,从后厨拿过一把菜刀,三下五除二,将鸭子片好,一片片叠拼排列,如鱼鳞般整齐。 “好手艺!”游侠儿赞道。出城后的女掌柜,收住眼泪,杨柳腰一扭,向十里外的村落走去。 进入村落,见四顾无人,女掌柜三转两转,进入一个院落。 “嗵嗵嗵——嗵”,三短一长,女掌柜轻扣门环。 院门一开,女掌柜闪身而入。 院内大树下,金色银杏叶散漫一地。一白衣少年,负手而立。 女掌柜躬身施礼,道:“回禀圣尊,事已办妥!” 老板娘笑道:“此酒乃是小店的镇店之宝——黯然销魂。酒量不好的,三碗就倒。来,我陪您一杯。”说罢,一仰脖,将碗中米酒一饮而尽。 老板娘将碗底朝向游侠儿,示意自己已经干了。 米酒入喉后,老板娘双颊微红,媚眼如丝,望向游侠儿,妖娆到快要滴出水来。 游侠儿也不答话,轻轻摇动酒碗,让酒香发散出来,然后放到鼻端细嗅。“将军,我男人死的早,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这些财货可是我们孤儿寡母的全部财产啊,可不能全部拿走啊!否则我一家子人只能去投河了。”女掌柜梨花带雨,泪流满面。 尹子奇用独眼俯视女掌柜,只见此女酥胸半露,发鬓散乱,虽徐娘半老,但妖娆魅惑,令男人难以把持。 尹子奇正要说话,此女打蛇随杆上,双臂缠绕住尹子奇脖颈,在耳垂轻轻呵了一口气。尹子奇浑身一个激灵,从头顶酥麻到脚底。 尹子奇抬眼一望,周围将士无一不吞咽口水,脸现色慕之态。 “咳” 尹子奇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把将女掌柜推开,对众将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找女人! 东西罚没,将这些人都放了,撵出城去!” 第四百四十六章 凯旋阅兵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鸿鹄歌》刘邦 …… 十月二十三日,肃宗率文武百官进入京师,长安百姓倾城而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二十里长亭,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夹道欢迎,喜极而泣。 当日,李亨住进大明宫,御史中丞崔器命降燕官员脱冠免帽,赤脚捶胸,在含元殿磕头忏悔。 李唐皇室祖庙被燕军烧毁,肃宗改穿素色衣服,朝着祖庙方向,哭泣三天。 十月二十九日,回纥叶护从洛阳返长安,肃宗命文武百官在城东的长乐驿迎接。 当晚,肃宗在宣政殿设宴招待。 数日后,肃宗封回纥叶护为司空、忠义王,允诺每年赠回纥汗国绸缎两万匹。 最近一段日子,肃宗心情慰怀。自从唐军攻陷洛阳以来,捷报连连。河南道采访使张镐,率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河南道节度使来瑱、吴王李祗、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兴平节度使李奂,分别夺取河南道、河东道各郡县。 仅有燕军将领能元皓据守北海郡,高秀岩据守云中郡,拒绝投降。 十一月,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郭子仪从洛阳返回长安。 肃宗亲率文武百官前往长乐驿迎接。 离长乐驿还有十里,郭子仪命令全军下马,刀枪入鞘,徒步而行。 见到肃宗,郭子仪一撩战袍,大礼参拜。 肃宗赶忙将郭子仪扶起,紧紧握住郭子仪的手,龙目含泪,道:“吾之家国,由卿再造!” 郭子仪再次扑倒,匍匐在地,捧着肃宗双脚,呜咽垂泪,情难自已。郭子仪泣道:“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 十二月三日,太上皇李隆基抵达咸阳。肃宗亲自赶赴咸阳东的望贤宫,用御用的车马仪仗迎驾。 十二月四日,太上皇李隆基抵达长安,从开远门入大明宫,登上含元殿,慰问文武百官。然后,李隆基入长乐殿,向祖先牌位叩头,恸哭许久。 十二月十五日,肃宗登丹凤楼,赦免天下。但安禄山叛军同党,李林甫、王鉷、杨国忠的子孙不在赦免之列。 改封广平王李俶为楚王;授郭子仪为司徒、李光弼为司空。其他所有蜀郡、灵武郡随从立功的官员,依照等级,都拔擢升迁,封爵赏邑,各有赏赐。 定蜀郡为南京,升格为成都府。定凤翔郡为西京,升格为凤翔府。 封张良娣为淑妃。皇子南阳王李系改封赵王,新城王李仅改封彭王,颍川王李僴改封兖王……长乐公主改封宿国公主,宁国公主改封萧国公主……幼女青鸾县主封为青鸾公主。 守护洛阳的李憕、卢奕、蒋清;守护常山郡的颜杲卿、袁履谦;守护睢阳郡的许远、张巡;守护陈留郡的张介然;守护颍川郡的庞坚等,都追加赠官,其子孙和其他阵亡将士的家族,全部免除田赋、劳役两年;各郡县翌年的田赋、劳役,免除三分之一。 认定其他平叛重臣的功劳,众臣皆无异议。关于许远、张巡等人的封赏,则引起很大争议。 贬张者认为“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 两派争议不下之时,张巡之友李翰为其作传,奏报肃宗:“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师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而议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恶扬,录瑕弃功,臣窃痛之。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诸军之救,不至而食尽,食既尽而及人,乖其素志。设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计,损数百之众以全天下,臣犹曰功过相掩,况非其素志乎?今巡死大难,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有荣禄。若不时纪录,恐远而不传,使巡生死不遇,诚可悲焉。” 众臣皆叹,争议由是始息。 十二月二十一日,太上皇李隆基登宣政殿,亲手把传国玉玺交给肃宗李亨。李亨涕泣泪流,无可奈何,终于接受。太上皇李隆基加授李亨尊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翌日,为庆祝两京光复,太上皇返京,肃宗正式登基,长安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 肃宗登丹凤楼,检阅徐徐通过朱雀大街的大唐三军。大唐军队军容整齐、威武雄壮。尤其是安西陌刀军和朔方犀甲军。 这两只天下无敌的步兵和重甲骑兵通过观礼台时,步履一致、整齐划一,地面低沉轰鸣,如雷行地上。众将士虽勒马徐徐行进,仍难掩这只铁血大军腾腾杀气。 如此兵马,谁与争锋?! 大唐天子龙心大悦,手缕长髯,不住和左右文武畅谈,连声夸赞。 …… 丹凤楼西侧的角楼,是妃嫔和重臣内眷观礼之处。几个年芳二八的妙龄小娘在观礼中,不忘打斗嬉笑。 “哎,桃花小娘,你目不转睛半天了,有没有看上的将军?我觉得那个红脸将军特配你。” “怎么说?”众姐妹来了兴趣。 “你最爱脸红啊!杜少陵诗云:‘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天赐一对儿,相爱相杀!” “呸呸呸,你个天杀的花脸猫。我看不如把你许配给那个铁塔黑大汉,让你家粗暴的男人好好管管你!”被唤作桃花小娘的姑娘啐了一口,指着犀甲军指挥使李光弼道。 “对对对,花脸猫就好粗暴这口!” “你瞎说什么呢,看我不把你这丫头嘴撕了!” 众姐妹花枝乱颤,笑弯了腰。 “青鸾妹妹,有没有看上的?据说这批军官中有不少青年才俊,要不要我奏请父皇,为你钦定一门良缘。”和政公主走到这群小娘之中,面对青鸾公主,温煦问道。 “哼,就这几个臭大兵,蛮荒之地摸爬打滚,一个个黝黑粗犷,言辞粗鄙,我们青鸾国色天香,怎能看的上?”宿国公主乃是肃宗长女,一脸傲然,替青鸾公主解围。 “我觉得吧,就得给青鸾公主选个今科状元郎,最好是名门世家子弟。诗书风雅,才能和公主琴瑟相和。”宰相夫人也过来凑趣。 “读书郎可不行,上次国子监那几个翰林为了引起青鸾公主的注意,故意在醉仙楼吟诗作对,结果公主长剑一出,把那几个人吓得屁滚尿流,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徐国公的夫人轻摇折扇。 “真有此事?哈哈哈”众夫人笑成一团。 “可不是嘛,整个长安城,谁能配得上我们家青鸾!”长公主永穆公主拉着青鸾的柔夷,怜爱至极。 青鸾公主听着头大心烦,赶紧避开,拉着几个交好小娘躲到角楼一侧。 “快看,演练军阵啦!”呼啦啦,一众公主、贵妇簇拥到露台观礼。 只听一声炮响,军演开始! 一个白袍小将,狮盔银甲,胯下一匹枣红色的追风龙驹,在玄甲军队中煞是扎眼。 白袍小将一抖缰绳,追风龙驹一声虎吼,从后军中奔出。龙驹马速极快,如天马下凡,转眼间已到丹凤楼前。 只见白袍小将长枪一举,安西军列阵,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幻化出八个阵图。 “陛下,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诸葛武侯八阵图。”郭子仪指向军阵。 “哦?”肃宗马上来了兴趣。只见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 郭子仪应肃宗要求,为朝廷重臣讲解八卦阵图: “武侯八阵图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 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 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 左为青龙阵,右为白虎阵,前为朱雀鸟阵,后为元武蛇阵,虚其中大将居之。 八阵又布于总阵中,总阵为八八六十四阵,加上游兵二十四阵组成。总阵阴阳之各三十二阵,阳有二十四阵,阴有二十四阵。 游兵二十四阵,在六十阵之后,凡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全在游兵。” 只见白袍小将带领安西军,将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等八阵,一一演练。 天地后冲,龙变其中。天地前冲,变为虎翼。龙飞阵变化虎翼阵,有爪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 鸷鸟将抟,必先翱翔。风为蛇蟠,附天成形。鸟翔阵变幻蛇蟠阵,势凌霄汉,飞禽伏藏。势能围遶,性能屈伸。 阵法展开,令人眼花缭乱,不仅朝廷百官兴趣盎然,连三军主将也看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 只见白袍小将指挥的武侯八阵,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一阵之中,两阵相从,一战一守。 一旦发动大阵,进无速奔、退无逮走,四头八尾,邂处为首。正因为基,奇因突进,多因互作,刚柔之节。 一旦敌军冲阵,敌冲其中、两头皆救,首尾相应,循环无端。主客先后,经纬变动,彼此虚实,隐显莫测。 武侯八阵演完,观礼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唐军诸将交头接耳,赞不绝口。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天下谁人配白衣 问从来谁是英雄? 一个农夫,一个渔翁。晦迹南阳,栖身东海,一举成功。八阵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 霸业成空,遗恨无穷。蜀道寒云,渭水秋风。 ——《蟾宫曲·怀古》查德卿(元) 由于是重甲,对骑兵和军马的体质要求极高,一名骑兵配备两匹大宛良马,交替负重。 打造这样一支军队,耗资巨大,耗时极长,以大唐财力,也只能装备三千骑兵。 犀甲军指挥使李光弼大喝一声:“儿郎们,展示军威时刻到了,犀甲军奔袭!” “诺!” 犀甲军全军上下充满了对荣誉的渴望! 三千匹乌黑色的玄甲马结成整齐的队列,先是短暂的小跑,奔驰到距丹凤楼一千步时,全军突然加速,宛如黑色的巨浪冲破堤岸,势不可挡。马蹄所到之处,大地震颤,烟尘四起,犹如地狱的幽冥鬼怪杀入人间。 “杀!” 犀甲军喊杀声震天,以雷霆之势列阵奔腾。 观礼的文武百官和长安百姓瞬间被这雷霆之势征服,从心底涌出对大唐的骄傲! 多少观礼的老兵想起马革裹尸的兄弟,军礼致敬,泪流满面;而更多的少年郎在这一刻,立志要投笔从戎,荣耀大唐!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一刻,大唐天子李亨热泪盈眶,他走到楼台前,面向唐军,展开双臂,高呼:“壮哉勇士,壮哉大唐!” 数万将官和百姓齐声高呼:“天佑唐军!天佑大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指挥三军的白袍小将可是白复?” 肃宗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将军,爱才之心涌起。他早已从李泌口中,得知白复到来。白复与自己渊源颇深,三落三起,就这一点,足以让肃宗畅怀。 “正是!香积寺血战,多亏他和嗣业将军力挽狂澜!”郭子仪难掩激动之情。 “快宣他上殿,让朕好好看看!”肃宗满面笑容。 “遵旨。” “宣白复将军上殿!” 白复接旨,策马疾驰,来到丹凤楼前。白复甩马下镫,大步流星走到殿前,单膝跪下,军礼致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让朕好好看看!” 肃宗喜不自胜,走下龙椅,打量着这个帝国彗星般崛起的将星。 白复往殿前一站,高大挺拔,英气逼人。狮盔银冠,二龙抢珠抹额,衣销金白袍,甲罩龙鳞铠,后心五面护背旗迎风招展,威风凛凛。下花瓣中央的花蕊——陌刀军! “陌刀军出战!” 陌刀军指挥使李嗣业大吼一声,号令陌刀军迎战。 “诺!” 陌刀军是安西军的核心精锐,士兵都是高大健硕的关西大汉。他们身披明光铠,盔甲鲜亮,陌刀森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二嘿”,“一二“嘿呦!” 陌刀手持丈余长刀,全军步调一致,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出队列,厚重的脚步带着强大无比的自信和杀气! “破马阵!”李嗣业嘶吼一声。 “杀!” 陌刀军将士防守姿势站定,举起牛皮盾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组成鱼鳞盾墙。 同时将陌刀后柄杵在地上,抵住土地,刀尖斜插向天空,双手扶住刀杆,组成破马阵,抵御对方马力的冲击。 陌刀阵刀光林立,如一把把刺向天空的铁棱军刺,锋芒锐利。倘若真有马匹冲阵,一定会被陌刀洞穿马腹,贯穿骑兵,钉成肉串儿葫芦。 “秋风斩!” 李嗣业再次大吼一声,发出进攻的号令。 “杀!” 五十名陌刀手突然分成两列,同时上前一步,单数士兵用陌刀劈砍,双数士兵用陌刀刺杀。 劈砍士兵,右腿迈步上前,双手持刀,从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向砍下。动作简洁干练,刀速极快。刀锋挥下后,左脚支撑,右脚掂起,顺势自然收刀,衔接下一个动作。 刺杀士兵,右腿上前一步,举刀平刺。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旋风斩!” “杀!” 陌刀军将士继续上前一步,整齐挥动陌刀,如墙而进。长刀卷起,左砍右劈,将演阵木马桩砍得血肉横飞。 陌刀军所到之处,如秋风扫落叶,所向摧靡,万夫不当。 楚王李俶郭子仪仆固怀恩等将领亲身经历过香积寺之战。看到陌刀军的神勇,诸将再次想起当日情景,暗道侥幸。 若不是前军主将李嗣业肉袒长刀,稳住阵脚,哪里有今日光复两京的壮举。 陌刀军演练完毕后,白袍小将纵马到朔方军犀甲军阵前,长枪一举: “犀甲军列阵!” 进入观礼台视野的骑兵部队,乃是大唐唯一一支重甲骑兵。 士兵除双眼外,全身用坚硬的玄甲重铠防护。铠甲玄黑,和胯下的黑色骏马映衬,宛如一只来自幽冥的铁骑。生。香积寺一战,堪称我大唐第一前锋! 有将军如此,可保我大唐百年安宁!” 白复惶恐,赶忙施礼谢恩! 众将听罢,羡慕不已。皇帝金口玉言,赐白复为大唐第一前锋,这是何等的荣耀!有这一句话,足以让白复名动天下,成为军界最炙手可热的将领! 不过,白复盖世英雄,军功卓著,也确实配得上如此炫目称号。 文武百官齐声高呼:“天佑大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青鸾公主偷偷溜到了丹凤楼侧殿,透过雕花窗棂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当年那句“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言犹在耳,让花季少女念念不忘,辗转反侧。 青鸾眼中,白复目若流星,湛然若神,顾盼生辉。 更难得的是英气之下,丰神秀整,芝兰玉树。面对大唐皇帝和满朝重臣,不 第四百四十八章 锋芒毕露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节选自《横吹曲辞·长安道》白居易 …… 当晚,大唐朝廷在宣政殿举行盛大酒宴。 郭子仪、李光弼和李嗣业等三军主将,领众将举杯,恭祝圣上:“托陛下齐天洪福,终于收复两京!我等恭祝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宗龙颜大悦,道:“众爱卿赤胆忠心,英勇报国,愿再接再厉,早日扫除安贼余孽。” 众将齐刷刷军礼,同声道:“吾等定不负陛下隆恩,愿进攻敌巢,为陛下剿灭叛军!” 一时间,宾主尽欢,酣畅淋漓。 …… 郭子仪端着酒盏,走到白复面前,打趣道:“有道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两京光复,战乱即将结束。白将军,你也该成家了。看上哪家闺女,我亲自给你做媒去,呵呵呵。” 李嗣业笑道:“老令公,军中无戏言!我兄弟的终身大事就拜托您了。以我兄弟今日之赫赫战功,要是选不上好人家,我李嗣业第一个不答应。” 郭子仪也大笑:“白老弟武功盖世、俊逸绝伦,如常山赵子龙转世。陛下亲封大唐第一前锋! 长安不知多少豪门贵胄想把闺女嫁给白将军呢!就是不知咱们白老弟是想找个将门虎女呢,还是想找个名门望族? 不管怎样,这个媒我保定啦!呵呵呵……” 众将哈哈大笑,打闹逗趣,共同揶揄白复,拼命灌酒。 白复心中一片温暖,沙场上的生死之交,铁血豪情。 …… 宣政殿这边灯火通明,鼓乐齐奏,热闹非凡, 兴庆宫内,太上皇李隆基早早就睡下了。杨婕妤听着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今日阅兵,太上皇李隆基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参加大典。杨婕妤则偷偷溜到观礼台的角落,感受盛大军容。 那个白袍小将的出现,如同一把雪亮的钢锥,深深扎进心窝。又如万蚁噬咬,痛苦万分…… …… 大阅兵结束后,全军修整三日。白复换下军装,一身布衣,借机出营。 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白复来到崇仁坊。“巴蜀会馆”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故地重游,恍如隔世。 当年巴蜀武举抵达长安的第一站就是这里,从此各奔天涯,命运大相径庭。 会馆门前的伙计不认识白复,躬身示好,手一迎,笑道:“客官快请,本店有上好的酒水。” 白复点点头,迈步进入客栈。 掌柜正在酒铺前拨弄算盘,一抬头看见白复,惊喜交加,一掀帘子,赶忙走出柜台。 白复上前,抱拳施礼,笑道:“震哥,多年不见,你瘦了不少。” 掌柜正是白复当年老友——黄震。 黄震感慨道:“不是瘦了,是老了,每天梳头,都要拔几根白发。” 黄震此时已是川帮长安分舵的舵主,负责长安一带地下组织的情报搜集,叛军暗杀,人员和物资的调配。 两人虽多年不见,但一直通过川帮的情报渠道,秘密联系。再次见面,毫无疏离之感。 两人一番寒暄,步入三楼雅间。 楼下大厅,热闹喧哗,不少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女跪坐榻上。男子佩剑,女子美装,议论着盛大的阅兵仪式。讲到热烈处,模仿燕赵侠客,击剑而歌,慷慨激昂。 黄震笑道:“复哥儿,你现在可是长安最红的将星了。满长安的少年,都效仿你的装束打扮,渴望投笔从戎,报效家国。” 白复凝视酒杯,神情黯然,道:“当年我们一帮巴蜀子弟来到长安,通过武举加入虎贲军,就是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在沙场上建功立业,保卫家国。 可是亲身经历过战争,才知战争之残酷。毫无诗歌中的浪漫,唯有血腥杀戮,” 黄震知道白复的意思,长叹一声,把酒给白复斟满,叹道:“要不是青玄掌门和姜帮主高瞻远瞩,早做谋划,今日恐怕是另一番光景。 长孙晏行大人负责协调名门世族在江南的赋税和捐赠。徐太傅在襄阳保证粮草辎重运到凤翔这条运输线。唐门在各地建立军械所,协助唐军制造、修缮武器铠甲等。川帮和青城协调天下各大帮派、绿林豪强,组织义军,潜伏敌后,协助唐军主力,策动反击……” 黄震自豪道:“如今敌区地下情报网皆在川帮手中,足以支撑唐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白复眼神一亮,问道:“最近可有何军情?” 黄震道:“安庆绪逃至邺郡,把邺郡改为安成府。蔡希德、田承嗣等将领率部来归,兵力增至六万。” 安庆绪派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前往范阳郡征调军队,并趁机暗中谋害史思明。 史思明囚禁了阿史那承庆、安守忠等将领,派将领窦子昂入京,献出所辖的十三个郡和军队八万人,外加伪燕河东节度使高秀岩部,向朝廷投诚。” 白复道:“不错,昨日窦子昂已抵京。陛下封史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其七个儿子都任命为朝廷高官。 同时,派内侍总管李思敬跟乌承恩前往范阳慰问安抚,命史思明率军讨伐安庆绪。” 黄震笑道:“安庆绪软弱无能,不足为惧。史思明部才是燕军主力。他一旦归降,范阳狼烟消逝,和平指日可待。”说罢,举杯与白复庆祝。 白复摇摇头,道:“史思明才是唐军心腹大患,平叛前景,不容乐观?” 黄震道:“此话怎讲?” 白复道:“史思明此人狼子野心,亦如狼王一般狡猾。眼下唐军兵锋正盛,所向披靡,燕军倘若负隅顽抗,一定会被快速歼灭。最好的策略,就是归降。 倘若要投降,不如早降,借以最大化地保留地盘和军队。蛰伏一段时日后,静观其变。待安西、北庭等边军返回驻地,回纥等西域兵团归国,再谋定而动。” 黄震不解,问道:“倘若天下安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是史思明想叛乱,谁又愿意追随呢?” 白复道:“要怪就怪朝廷高层没有采纳李泌先生‘关门打狗’的大战略。急功近利的平叛过程,必然会留下不少隐患。 其一,安禄山攻陷两京时,将两京的财货、骏马、粮草辎重全部运抵范阳,如今范阳乃是全天下最富庶的郡。此乃史思明再次叛乱的家底。 其二,朝廷为尽快平叛,开出了优厚条件。只要归降,叛军麾下人马一律不予征调,继续由叛军将领指挥。如此这般,对于降将来说,仅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地盘和实力一点也没有削减。 其三,安禄山叛乱之后,朝廷抽掉安西、北庭等边军勤王平叛,边境空虚,吐蕃等国蠢蠢欲动。 我看过朝廷的军报,吐蕃和西域诸国屡次犯边,不断蚕食边疆土地。一旦吐蕃大举来犯,史思明等燕军降将必然会再次起兵叛乱。 届时,朝廷首尾难顾,大唐将烽烟再起,百姓重陷水深火热之中。” 白复分析精辟入里,黄震听罢,沉默半晌。他望着白复,佩服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复哥儿,你不亏是兵家传人!” …… 白复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剿灭永王叛乱后,我轻装简从,从水路抵达雍丘。走前,叮嘱三哥鸿鹄帮我把疾风和唐门送我的铠甲、兵刃运送到雍丘。 后来,我追随张巡大人驻守睢阳,从此再无疾风消息,不知运输途中发生了什么?” 黄震道:“你上次信函问过此事,我派人去调查了。运送马匹的岷江帮弟子没有返回蜀郡,从出发后,就杳无音信。若所料无差,这几个人可能在路上遇害了。乱军之中,很难查出凶手。” 白复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 黄震赶忙把话岔开,将白复领入密室,递给白复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翡翠珠宝,炫目耀眼。 白复眉头一皱,疑惑地望向黄震。 黄震笑道:“老哥哥可没这么有钱,这是姜帮主托我带给你的。 帮主说,你最近战功赫赫,锋芒毕露,恩宠无比,不是好事。若不韬光养晦,必然遭人陷害嫉恨。 帮主让你身边多留点钱,上下打点,特别是皇帝老儿身边的妃嫔、宦官!如此这般,才能化险为夷,平步青云。 我已经以你的名义,给张淑妃和内侍首领李辅国各送去两箱黄金,他们暂时应该不会为难你。 但其他官员和将领,还需要你见机行事,加深交情。 帮主让我转告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洞悉众人之私,方能成天下之功!” ……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虞之誉 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节选自《青杏儿·风雨替花愁》赵秉文(元) …… 黄震对白复道:“复哥儿,我接到线报,有人已开始在陛下面前诽谤你了。这些人知道陛下和李林甫的恩怨,故意把李相欲将爱女许配给你之事翻出来了。不但如此,还添油加醋,把你刺杀宇文霸的原因,联系到李腾空的身上。 我们排查了一遍你的仇家,暂时还没找到幕后主使之人。 此人有备而来,心思毒辣,你务必小心!” 黄震本以为白复会勃然大怒,毕竟从雍丘、睢阳再到香积寺血战,白复都是冲锋在前。每一个军功都是用浑身的伤疤积累而成。现在被人嫉恨污蔑,搁谁也受不了。 没想到白复谈定从容,平静如常。 白复点点头,道:“姜帮主和你提醒的对,我有点大意了。 阅兵那日,陛下金口赞誉时,我就应及时婉拒撇清,不能含含糊糊地接受。‘大唐第一前锋’对我而言,实是不虞之誉。 忠嗣师父常告诫我,‘名胜于实为耻,实胜于名为善,永远不要让虚名赞誉超过了自己的实力,那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任何一个不虞之誉,常常是占了他人应得的荣誉,把别人的军功揽在自己身上,这就必然会招来嫉恨和报复。 就算没有抢占别人的功劳,但吹捧过度,朝廷对你的期待也就更高,你就只能不断地用一场场胜利去支撑虚名。一次战役失败,就会被人打回原形,万劫不复。高仙芝将军就是此例。” 黄震叹道:“真没想到,陛下由衷的夸赞竟让你成了众矢之的?复哥儿,下一步如何避祸,你可有打算?” 白复微微一笑,道:“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誉满天下,谤亦随之。自有人会来找麻烦,诽谤诋毁少不了。不去辩,让他毁。” 黄震一愣,问道:“那你岂不是要蒙受不白之冤?用性命搏来的声名就这么放弃了?” 白复负手而立,道:“何必把名声搞得那么好?那都是负担。不但招人嫉恨,也让自己放不开手脚。 孙子兵法云:‘廉洁,可辱也。’倘若好名自尊,对手就会拿污名来激你,逼你以死明志。这种蠢事,岂是兵家所为?! 不以毁誉忧喜,才能踏雪无痕!” 黄震暗挑大指,赞道:“如此风度,可拜上将军!” …… 不出白复所料,数日后,御史台将厚厚一叠奏折呈送到肃宗手中,大部分都是参白复的。 肃宗找来李辅国询问。 李辅国笑道:“白将军勇冠三军,如此年纪,就立下盖世军功。比起那些碌碌无为的老将军,自然会让人眼红一些。” 肃宗道:“李林甫曾将其爱女许配给白复一事,可属实?” 李辅国笑道:“那倒是真事。元夕球赛,白复帮助庆王诸子封王,化解太子瑛和太上皇的一段恩怨。 李林甫那个老狐狸,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想通过联姻白复,得到庆王的支持。 当时,李林甫权倾天下,饶是如此,白复也一口回绝这攀龙附凤的机会,可见白复和李林甫仇深似海。” 肃宗仍不放心,问道:“白复杀掉宇文霸,可是因李腾空而起?” 李辅国道:“据臣所知,李腾空多次高调向白复示好。倘若宇文霸用卑鄙手段对其不轨,以白复的心性,确实有可能将宇文霸杀掉。 但如今,李腾空遁入道门,隐居在庐山修道。就算有过爱慕之情,两人已无可能。 不过,有一事奴家也觉蹊跷。”李辅国欲言又止。 肃宗瞅了一眼,道:“有什么就说,不用顾虑太多。朕又不会怪你。” 李辅国略一沉思,道:“宇文霸和白复在游园春会上斗酒争执一事,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但白复杀掉宇文霸之事,并无人看见。事后,也没有案卷记载案发情况。 捉拿白复的,不是六扇门的高手,而是由高公公亲自出手。白复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没高到非要高公公亲自出手的地步。此事太过反常,疑点重重。” 肃宗面色一冷,心道:“高公公和白复无冤无仇,身份天壤之别。要是没有某人的旨意,他怎会亲自出手? 庆王李琮临死前,力荐五人辅佐自己,分别是荣王李琬、王忠嗣将军、郭子仪、李泌和白复。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造反。父皇立刻下诏以李琬为征讨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令高仙芝征发河、陇兵募屯军陕郡抵御叛军。 李琬素有雅称,风格秀整,当时满朝文武都对李琬平叛抱有希望。没想到,下诏数日后,李琬忽然殂谢。李琬的意外薨逝,让太子李亨心生警觉。 王忠嗣将军一直被秘密关押,直到叛军攻入长安,李亨才知忠嗣将军死在离恨天牢狱。 翰林待诏李泌因看不惯杨国忠恃宠擅权,得罪了杨国忠,旋即被逐出京师,躲入嵩山,隐居避祸。 校书郎白复被高力士擒获,对外宣称因谋杀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而被处死。 除郭子仪一直躲在朔方韬光养晦外,其余四人或死或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看似毫无关系的几个人,在庆王李琮薨逝后,被逐一拔除。仿佛有一张幕后大网,在不断消减自己的势力,阻挠自己登基。 谁是织网之人,不言而喻。” 涉及某人,肃宗不愿多谈,换过话题,问道:“参白复的奏折中,有军方的吗?” 李辅国翻了翻奏折,道:“回禀陛下,这里面有一大半是军方的奏折,这帮军头熬了一辈子,也没立下几件像样的军功,估计眼热了。” 肃宗释然,只要白复不和这帮将领搅在一起,他还是很欣赏白复的。 他还记得庆王李琮对白复的评价:“一旦‘杀破狼’之乱平定,天下太平,务必要夺去白复的兵权,马放南山,切不可让其继续掌兵。温柔乡是英雄冢。让白复做个富家翁就好。” 肃宗主意已定,对李辅国说:“把这些奏折都拿给白复。同时,将其调离安西军,调入户部为官。” “嗻”李辅国领命而去。 第四百五十章 见微知著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节选自《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辛弃疾 …… 安西军大帐,却是另一番光景。 收到兵部的调令后,李嗣业和段秀实面面相觑。李嗣业问道:“复兄弟,你让秀实等人上奏折参你,是不是戏过了?我今日就面见陛下,请朝廷撤回成命。” 白复笑道:“将军,若不是段将军等人主动参我,今日我就不是调离军队这么简单了。 誉满天下,谤亦随之。 如今我调入户部,品阶未降,可见陛下已是网开一面。再不走,恐怕以后就走不了了。” 段秀实点点头,道:“复兄弟,还是你心细如发,及时觉察。 收复两京后,嗣业将军因功加任开府仪同三司,兼任卫尉卿,封爵虢国公,食邑两百户。这些封赏也让不少人眼馋。 安西军勤王之前,嗣业将军和众将割破手臂起誓:‘所到之处,一定要秋毫无犯’。这件事现在也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说事。” 白复对李嗣业抱拳,道:“将军,安西军战功赫赫,动见观瞻,估计也被人盯了许久。 安禄山正是因为手握三镇兵马才敢作乱造反。经此一役,朝廷定然不敢让将领军权过大,还请将军早做打算。” …… 白复离开安西军后,没过多久,朝廷设左、右神武军,挑选“元从子弟”补充。所谓“元从子弟”,就是肃宗流亡灵武期间,追随朝臣的子弟。 左、右神武军编制跟左羽林、右羽林、左龙武、右龙武军四大禁军一样,并称“北牙六军”。 军部又从安西军中,遴选精于骑马射箭的骁勇战士一千人,称御林神箭手,分为左右两翼,称左、右英武军,也即是禁军第七、八军。 肃宗曾想让白复担任英武军郎将,斟酌再三后,还是放弃了。 战功卓绝的白复就这样被雪藏了,确实令军界惋惜。 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奉旨返回东都洛阳,策划重建黄河以北郡县。临行前,他向肃宗请求,希望能将白复带在身边,以行军司马身份参赞军务。肃宗未准。 白复从此过上了文官的日子,白复也无甚抱怨,每日身着朝服,按时点卯。 白复被参一事,户部上下皆知。户部尚书对白复还算客气,命人给白复找了间朝南的厢房作为办公之用,安排两名书吏供白复差遣。只是户部内重要会议未曾让白复参加。 白复倒也不介意,正好趁时间空余,翻阅地方官员呈送上来的奏折。 …… 自从史思明封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后,派部将薛萼摄理恒州,派令狐彰管理博州,派其子史朝义摄理冀州,召唤赵郡郡守陆济投降大唐。 一时间,沧州、瀛州、莫州、深州、德州、棣州等州郡,纷纷投降,除安庆绪驻扎的伪燕京师相州还未克复外,黄河以北大部分区域都已经归降李唐朝廷。 看着每日雪片般飞入朝廷的捷报,白复心知肚明,史思明作为草原狼王,迟早还要叛乱。 …… 这日闲来无事,白复按点下朝,信马由缰,走到巴蜀会馆。 黄震亲手下厨,炒了几个白复爱吃的菜肴,又切了一盘卤菜,拿出一坛好酒。两人自斟自饮,畅谈时局。 黄震道:“复哥儿,你戎马倥偬惯了,现在每日埋首案牍,可觉枯燥?” 白复笑道:“不会。琢磨战报也挺有意思。忠嗣师父说,一个优秀的将领也应是一个战报分析的高手。情报就藏在细节里,关键看你能不能找到。” 黄震把酒给白复斟满,笑道:“哦,说来听听。” 白复道:“自从天宝十载,安禄山兼领平卢、范阳、河东三镇以来,赏刑己出,日益骄恣。见李唐朝廷武备堕弛,遂有轻中国之心。 安禄山狼子野心,意图造反,其实很多朝臣都有所察觉。但何时起兵,就无法得知了。不少朝臣甚至以为,以玄宗对安禄山的信任和宠溺,安禄山就算要造反,也会等到玄宗驾崩以后。 唯有忠嗣师父精准预见到安禄山造反的具体时间。 你猜猜,他老人家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黄震一愣,道:“安禄山叛乱前,从奚、契丹等部落的降将中遴选了八千名勇士,作为近卫亲兵,蓄养了数万匹战马,囤积了大量兵器铠甲,与诸胡进行贸易,从中每年获取数百万利润作为军费。是这些情报吗?” 白复道:“这些军备早被李林甫安插在范阳的探子发现,李林甫逼着安禄山吐出来了。李林甫在位一天,安禄山就不敢轻举妄动。” 黄震再猜:“那是根据李林甫之死推断出来的吗?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可不是安禄山的对手。” 白复道:“李林甫是天宝十一载十一月二十四日病逝,而安禄山是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九日范阳起兵,中间隔了三年。若以此推断安禄山的起兵时间,会早三年。” 黄震道:“我听说,安禄山担任御马总监和全国牧马总管时,命心腹在御马监中挑选了数千匹最强壮的战马,悄悄转移到了别处。 此外,安禄山向皇帝老儿要了几千张空白的委任状。回到范阳后,他迅速提拔了五百多位将军,两千多名中郎将……安禄山命人暗中制造了数以百万件的三品官袍和金鱼袋……” 没等白复回答,黄震已经自己否定这些答案。他自言自语道:“通过这些线索,只能推测出安禄山要造反,但何时造反却推断不出。” 白复点头,补充道:“安禄山暗中制造官袍和金鱼袋之事,当时并未暴露,朝中还无人知晓。” 思考片刻,黄震再次抛出答案:“是给事中裴士淹、宦官冯神威去宣慰范阳时,发现安禄山无复人臣之礼吗?” 白复摇头笑道:“那时候,安禄山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所以才对这两位钦差倨傲无礼。” 黄震叹了口气道:“复哥儿,别卖关子了,哥哥我实在猜不出。” 白复笑道:“最早暴露安禄山起兵时间的,其实是一则微不足道的消息。当时户部收到奏报,说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多处官府粮仓发生火灾。” 黄震一愣,道:“这与安贼起兵有何关联?” 白复道:“造反乃是灭族大罪,为防泄密,安禄山只和心腹幕僚严庄、高尚和将军阿史那承庆三人密谋,其他文臣武将一概被蒙在鼓里。 但是,策划十数万大军的谋反,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启动的,一定会留下许多蛛丝马迹。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要造反,粮草辎重必须要准备充分。因此,严庄首先就是盘查平卢、范阳、河东三镇的军粮储备情况。 可是,天下升平已久,粮仓早已成为‘硕鼠’横行之地,监守自盗,比比皆是。突然上峰命令盘查粮仓,仓监措手不及。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为造成一场大火,毁尸灭证。这样,账实即使不符,也能掩盖的天衣无缝。 如果仅是一处粮仓失火,可以理解为天干物燥,管理不当。可是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多处粮仓失火,就说明安禄山正在全面盘查三镇粮草,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粮草盘查完毕后,三个月内必然要有所动作,否则人吃马喂,粮草数量又会变化。正是在这一点上,安禄山露出了马脚。 再结合此前安禄山的种种表现,其谋反举动已经昭然若揭。” 黄震听罢,连声赞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虽负责长安一带的情报工作,但从未从这些角落来分析情报。 可见,兵家子弟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不是偶然。” 7017k 第四百五十一章 相思翠竹 第第刺客凌空飞舞,手腕翻转,翠竹转动,竹节竟将白复手指拉了道口子。 白复不得不松开手指,化指为掌,劈向翠竹竿。 翠竹如一条青色小蛇,灵动异常,一个弧线,避开掌风,一口咬向白复掌心劳宫穴。 白复翻腕,变掌为爪,鹰嘴叼向竿头七寸。翠竹打蛇顺杆上,挑向白复手臂要穴,从大陵、内关、郄门一路而上。 白复右臂急撤,左手骈指如剑,“嗖”一声刺出,刺向刺客手腕。 刺客左掌一撑马头,在空中一个倒翻,双腿连环踢出,踢向白复头颅。 白复身体一扬,在马背上一个‘铁板桥’,避开刺客的攻击。 白复胯下虎类豹极通人性,见主人遇险,嘶吼一声,突然加速,撞向身在半空中的刺客。 刺客轻功也是极高,身体一横,凌空旋转,避开骏马的冲撞。 就在白复人马擦身而过时,翠竹连挑带戳,猛戳白复胸口各大要穴。若被竿头点中,非死即伤。 白复马术精湛,从马背一侧滑下,身形如猿猴,瞬间从马腹下急窜而出。脚踏遁甲奇步,避开翠竹竿的杀招,转守为攻。 刺客招式一变,翠竹竿从点刺、劈斩变成钩锁、引绊。 棒影重重,老树盘根,如同一道道绊马索,一勾不中,二绊续至,连环钩盘,千变万化,不容白复有喘息之机。白复身法虽然迅捷,一时半刻,却也不得近身。 两人以快打快,瞬间已经攻守数个回合。 “好功夫!”白复暗赞。以今日白复武功,竟然不能强攻得手,对手已是有数的顶尖高手。 白复双手互搏,如鲜花绽放,兰花拂穴,变幻出不同手印,重重打击对手的道心。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双调·蟾宫曲·春情》徐再思(元) …… 黄震听罢,连声赞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虽负责长安一带的情报工作,但从未从这些角落来分析情报。可见,兵家子弟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不是偶然。” 黄震道:“复哥儿,那你最近翻阅各地奏报,可有新的发现?” 白复点点头道:“还是同样的情况,唐军收复的区域,多地仓库纷纷起火。” 黄震道:“这次又说明什么?” 白复道:“光复区的仓库,其账本都在伪燕官吏的手里,大唐朝廷并不掌握。朝廷派去的接收大员一到这里,只要把账本销毁,那么这座仓库原本有多少存粮辎重、财货物资,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黄震恍然大悟。 白复道:“大胜之后,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刻。李泌先生一走,朝廷在接受伪燕区域时,毫无章法。原本应该令出一孔,却成了多头并发。” 黄震拱手,道:“愿闻其详。” 白复道:“伪燕留下的粮仓辎重和财货,被朝廷定为敌资。只要是敌资,就可以无偿没收,收归国库。利益之巨,令人眼红。 朝廷的接收大员,既有安西、朔方等野战军队将领,也有羽林、龙武等禁军军官。除此之外,还有兵部的指挥使,户部的稽查使,御史中丞等,甚至连宫中宦官都派出内侍总管介入接收敌方资产。” 这些接收大员,每到一处,就将敌资贴上封条。刚开始是先到先得,后来,干脆撕掉封条,强行占有。于是,先占的军队不得不派出大量兵马,守护这些敌资。 到最后,晚来的接收大员查无可查,封无可封。别人都满载而归,自己却两手空空,无法向上峰交待。这些接收大员就会将投降伪燕的官吏、依附伪燕的豪族,为伪燕服务的商贾打为唐奸。 一旦这些人被列为唐奸,接收大员就可以大义凛然地查封其府邸庄园,抄家逮人,掠夺其财富。 唐奸全部掠夺完毕,就将破落官宦、良善商贾打为唐奸,继续抢掠。甚至将避祸南方的世家大族留在光复区的府邸庄园掠夺一空。 到最后,搞得天忧人怨,光复区的豪强世族、商贾百姓再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 说到最后,白复道:“山河破碎,文武百官可以励精图治,团结一心。一旦捷报频传,光复指日可待,百官就会狂妄骄奢,内斗严重。这就是今日大唐朝堂最大的问题! 若我所料无误,史思明定会再次造反,而唐军必会大败。大唐将再不复昔日荣耀。盛唐往矣……” 从巴蜀会馆出来后,白复心情也很沉重。李泌先生一走,肃宗身边再无远见卓识之人。 白复微醺,一人一骑晃晃悠悠向府邸走去。棒影重重,老树盘根,如同一道道绊马索,一勾不中,二绊续至,连环钩盘,千变万化,不容白复有喘息之机。白复身法虽然迅捷,一时半刻,却也不得近身。 两人以快打快,瞬间已经攻守数个回合。 “好功夫!”白复暗赞。以今日白复武功,竟然不能强攻得手,对手已是有数的顶尖高手。 白复双手互搏,如鲜花绽放,兰花拂穴,变幻出不同手印,重重打击对手的道心。 这招外门拳脚化内家劲气的功夫,正是学自峨眉之雪郦雪璇的独门武功——岸芷汀兰。 刺客呼吸不畅,动作一滞,瞬间慢了下来。 不过刺客应变极快,利用竹竿柔韧的特性,立刻从森森铁鞭化为绕指柔。翠竹竿如一根极坚韧的细藤,缠住白复手臂。 无论白复双手如何变幻,身体如何横冲直闯,休想再能脱却束缚。 白复长啸一声。 只听一声龙吟,玄铁厚背刀破空而出。 白复持刀在手,杀气腾腾,如神魔临凡。 …… 见白复持刀,刺客手腕急抖,翠竹化成了一团花簇碧影,封住白复所有进攻路线。 刺客急速后撤两步,足尖一点,跃上屋檐。月光下,轻舞飞扬,身姿曼妙, 第四百五十二章 情深几许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节选自《蝶恋花·出塞》纳兰性德〔清代〕 …… 这几日早朝,朝堂颇不宁静。群臣在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争论的焦点是:两京陷落时,投降叛军的逆臣如何惩处的问题。 此前,肃宗命礼部侍郎李岘、兵部侍郎吕諲,分别详理使,会同总监察官崔器,共同审判陈希烈等叛逆朝臣案件。李岘命殿中侍御史李栖筠当详理判官。李岘、李栖筠处理案件公平宽大,而吕湮、崔器过于严厉刻薄。 …… 白复避开这些纷扰,在自己的朝房里,手不释卷。 白复虽然刻意低调,但是他的到来,还是引发户部不少年轻书吏的注意。每天白复经过户部院落时,都有不少年轻书吏用崇敬的目光向其颔首致敬。 白复虽不是武举,也未中过进士,但却以傲人战绩闻名朝野。白复的经历太过传奇,很难不让人心生崇拜,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这些低阶小吏很多都来自寒门,正需要白复这样一位楷模。 这日白复正在东厢房埋头苦读,只听屋外一阵喧哗,有人轻扣房门。白复随从打开屋门,两名年轻书吏推推搡搡走进屋里。 为首一人涨红了脸道:“大人,在下孙延巳,乃是户部书吏,受众人委托,斗胆前来邀请大人共进晚宴。” 白复放下手中书卷,笑道:“都是同僚,不用客气。何事找我,不妨直言。” 孙延巳见白复毫无架子,壮着胆子道:“倒也没有什么事。我们听闻将军调回户部休养,略备薄酒,一来为将军洗尘,二来想借此机会,肯请大人给我们讲讲镇守睢阳,血战香积寺的过程。不知大人何时有空?” 白复笑道:“好啊,这两日我都可以,看诸位的时间。” 孙延巳大喜过望,道:“大人,那今晚如何?” 白复正要点头,就听门外一声大笑,道:“今晚不行,今日我们要把白将军带走!” 话音未落,门帘一掀,两名衣着华贵之人走进屋内,正是庆王之子——嗣庆王李俅和新平郡王李俨。 见两位小王爷到场,孙延巳等人赶忙告退。 白复对众同僚拱手一礼,微笑道:“今日我两位老友到访,只能抱歉了。过两日我亲自张罗,邀请众兄弟聚会。” 孙延巳等人喜上眉梢,向两位小王爷施礼后退下。 元夕决战,李俨、李俅兄弟和白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多年不见,感情如故。三人熊抱,哈哈大笑。 …… 来到庆王府邸,白复不由一愣。昔日的庆王府舞榭歌台,风光迤逦,何等的繁华。如今这里被叛军抢掠一空,衰败不堪。 想到庆王对自己的谆谆爱护,白复颇有几分伤感。 李俨叹道:“回府后的第一眼,我的心情跟你一样。还好父王走的早,要不然他老人家还不定多难过呢。” 白复道:“小王爷,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李俅道:“我们先是跟太上皇逃出长安。马嵬坡分兵后,我们趁着叛军忙着掳掠长安,无暇追击之时,火速赶往朔方。 旅途中凶险万分,先是在渭水河畔,与潼关溃兵猝然遭遇,天黑难辨,自相残杀,死伤过半。 渡过渭水后,经奉天北上,昼夜疾驰三百余里。抵达新平、安定等城池时,守军大多弃城而逃。 多亏建宁王李倓带着兵马一路护送,多次击退流寇……” 李俨轻声咳嗽一声,李俅方觉失言,赶忙把话题岔开,道:“一直到抵达平凉,进入朔方辖区,我们才安定下来。” 李俨一脸悲伤,泣道:“我们是侥幸逃走了,可是没来得及逃走的公卿将相及其家眷全都深陷魔窟,遭遇灭顶之灾。 男子无论老幼、从白发老者到襁褓婴儿均被砍杀,无一幸免。藏匿在宫外的公主、妃嫔、宫女和朝廷命妇惨遭凌辱。 叛军占据长安不久,孙孝哲捕杀了太上皇的姐姐霍国长公主。众多王妃、驸马、皇孙、郡主、县主等被剖腹掏心,祭奠安贼之子安庆宗。 凡杨国忠、高力士的亲信党羽,以及安贼憎恶的王公大臣等八十多人,被铁棒当街打烂头颅,脑浆涂地,死状惨不忍睹。 此外,叛军日夜搜捕,将抓获的朝中重臣,公主妃嫔等女眷用囚车押解到洛阳。整个长安如同人间地狱……” 三人唏嘘良久,白复问道:“收复洛阳后,这些女眷都平安返回了吧?” 李俨、李俅两兄弟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白复急道:“难道这成千上万的女子都遭遇不测了?” 李俨叹了口气道:“大部分女眷虽然被找回,但由于被叛军凌辱沾污,很多女子的家人都将其拒之门外。不少节烈妇女自尽而亡,还有很多女子落发为尼,遁入空门。” 白复大怒,一拍桌案,将茶盏杯碟全部震落:“禽兽不如!他们还是人吗!都是自己的妻妾子女,陷入叛军乃是人间惨剧,好不容易熬到光复,侥幸活下来,已是万幸。不感谢上苍让家人团聚也就罢了,怎能将这些女子活活逼死!” “嘘!”李俨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道:“复兄,慎言!” 白复怒不可遏,道:“有何不妥?” 李俅道:“这里面有不少当朝皇亲贵胄。” “你且道来。”白复道。 李俅道:“先不提别人,说一个你的老熟人——李俶。太上皇出逃,事发突然,广平王李俶西逃时只带了嫡妃崔氏——也就是杨贵妃姐姐韩国夫人之女和宠妃独孤氏。哦…” 说到这里时,李俨狠狠瞪了李俅一眼,李俅赶忙捂住嘴巴。 白复瞟了李俨兄弟一眼,表情耐人寻味。 李俅摊开双手,无奈道:“这位独孤氏你也认得。她就是左威卫录事参军独孤颖的长女独孤筱重。 独孤老阀主去世后,其母裴夫人不顾独孤仲雷的反对,坚持将筱重姑娘许配给广平王李俶。” 见白复神情如常,李俅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除这两名王妃外,广平王其他女眷,全部被贼兵掳至洛阳,这其中便包括广平王长子李适的生母沈氏。” 李俶收复洛阳,于东都掖庭宫中见到沈氏。但李俶认为沈氏陷落在安禄山等贼人手中一年,早已被人玷污,丢了自己的脸。因此不愿意将其接回长安广平王府,而是任其在洛阳自生自灭。” 李俨见白复怒气未消,赶忙劝道:“复兄,广平王李俶此前与你颇多过节,但其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又即将立为太子,还请复兄务必隐忍,不可被其抓住把柄。” 白复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心中充满了鄙夷。 “无情最是帝王家!” 杨玉环在马嵬坡祭拜贵妃墓碑时,恸哭在地的一幕再次涌上心头。 “李隆基昏庸无道,重用奸佞,弄丢两京,仓皇出逃。为平息三军哗变,用白绫赐死口口声声最爱的女人。如此薄情,怎配做君父?” 李俶出逃时只带了杨贵妃的外甥女和独孤家族嫡长女,不是更爱这两人,而是更爱这两人背后的家族。 只是可惜筱重姑娘了。嫁入帝王家,是福是祸,焉能得知……” 第四百五十三章 浩然正气 回纥百夫长见白复黄衫纱帽、丰神俊雅,一副文士打扮,以为白复亦如其他士子。 百夫长轻蔑不屑,手按刀柄,傲然道:“是又怎样?兀那书生,还不滚开!” 白复打量了一下百夫长的军服装束,双手交叉胸前,轻轻笑道:“在下白复,唐纥联军定远将军,军衔高你五阶,见本将军还不军礼参拜?” 注释: 1、白复关于投敌官员惩处之言论,乃是根据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此事的点评而改编。 2、礼部侍郎李岘奏折原文,李岘云:“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若尽诛之,是坚其附贼之心也。《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理。’諲、器守文,不达大体,惟陛下图之。” 太傅此前来信提到陈希烈等人:这些人身为宰相,尸位素餐,只会奉承迎合皇帝,从不规劝皇帝的过失。身居高位,不顾国家安危,只求加官晋爵,荣华富贵。等到叛军攻陷两京,皇帝流亡,这些人贪生怕死,为求富贵,不惜投降叛军,俯首称臣,谄媚安贼,为叛军卖命。 这些叛徒,猪狗不如,所作所为,连贩夫走卒,屠狗之辈都不屑为之。 如果这些逆臣一投降就能保全性命,甚至官复原职,那让浴血奋战的大唐将士如何作想?! 像颜杲卿大人、张巡大人等英雄之辈,在太平盛世,不受重用,屈居小吏。国家危亡时,却靠他们奋勇抗敌,守卫城池,以身许国。为何朝廷对待忠义之士如此苛刻,却对叛徒奸恶如此优厚?若为国捐躯的将士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啊? 我觉得礼部侍郎李岘的奏请最为正义公平:根据这些人的罪行轻重,把罪刑分为六等,分别定罪量刑。既不放过罪魁祸首,也不冤枉因胁迫而投敌的基层小吏。措施得当,既公且正,陛下何须后悔!” 说毕此事,黄震又想起一事,道:“太上皇出逃时,长安大乱。亲王公爵,朝臣百官,裹挟金银细软,向长安城外四散奔逃。 许多地痞流氓、平头百姓则争先恐后,冲进皇宫和王公大臣的府邸,偷抢金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苏轼 …… 关于投敌逆臣如何惩处的问题,朝堂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意见。 总监察官崔器、兵部侍郎吕諲上疏说:“投降叛军的官员,背叛国家,依照国法,应一律处死。” 礼部侍郎李岘坚决反对,奏道:“叛贼攻陷两京,天子仓促前往蜀郡,百姓各自逃生。这些变节叛臣都是陛下的亲戚或勋臣元老们的子孙,现在一律依照以叛国罪诛杀,恐怕违背仁爱宽恕之道。 况且,河北一带的叛乱尚未平定,被叛军裹挟的官员还有很多,如果陛下宽大处理,等于鼓励他们赎罪改过。如果全部诛杀,只能逼迫他们继续依附叛军。 《尚书》上说:‘只杀祸首,赦免被胁迫的随从。’ 崔器、吕諲是固守成规的人,不知以大局为重,只能恳请陛下圣断。” …… 两派朝臣们唇枪舌剑,斗成一团。 争论数日后,肃宗终于采纳李岘的建议,依照罪状轻重,把叛变官员分为六个等级,除以相应刑罚:最重的在闹市斩首示众,次重的罪赐自尽,再次的重打一百棍,最后三等则分别判处流放、贬谪等处罚。 朝廷当日下旨:原河南尹达奚珣等十八人问斩。前宰相陈希烈等七人赐死于大理寺狱;其余罪轻者,则于京兆府门外接受棍杖鞭打。 …… 十二月二十九日,长安城西市东北角外的十字街口上,万人空巷。这里是朝廷是专门处决谋逆要犯的地方。 独柳树下,当原河南尹达奚珣等十八人的人头落地时,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还有撕心裂肺的的恸哭…… 白复挤出人群,表情黯然。 …… 数日后,白复再次来到巴蜀会馆,跟黄震聊起投敌官员惩处之事。 黄震道:“我听说最近又有一批投敌官员从邺郡逃回长安。起初,他们听说广平王李俶赦免了宰相陈希烈等人,都非常懊悔。后悔追随叛军,失去名节。每日夜不能寐,企图早日归顺朝廷。 但当听到陈希烈等人被杀的消息后,很多被安庆绪滞留在邺郡的叛臣反而断了归降的念头,再不提逃回长安之事。陛下降旨调查。京兆府和金吾卫的士兵借搜查百姓居所之机,浑水摸鱼,造成相当大的骚扰。更可怕的是,回纥士兵也趁火打劫,抢掠百姓。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荼毒百姓,堪比叛军。 唉,天下一旦乱起来,就很难再恢复往日秩序。” …… 两人正唏嘘感慨,忽听楼下大厅一阵喧哗,一群书生模样的人慌慌张张跑进巴蜀会馆。 白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在户部的同僚,为首之人正是孙延巳。 这群士子躲进巴蜀会馆,惊魂未定。 “哐当”一声,巴蜀会馆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几名回纥士兵手持利刃,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这群士子团团围住。 随后进来的回纥士兵冲进会馆内的客栈,抢劫柜上的钱银、酒水,跑到后院掳掠牛羊。更有甚者,直接冲入客房,抢掠驻店客人的财货。 黄震勃然大怒。就是燕军占据长安时,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抢掠巴蜀会馆。 黄震一撩长袍,越过护栏,从客栈楼上飞身而下,挡在回纥士兵面前。回纥士兵见有人竟敢阻挡,大吼一声,挥动弯刀砍向黄震脖颈。 黄震侧身一让,化掌为刀,斩在回纥士兵的手腕上,将弯刀劈飞。上身不动,一个后摆腿,将另一名回纥士兵连人带刀踹飞。 回纥兵一名百夫长见黄震武功高强,一声呼哨,从街头又冲进十余名回纥士兵,张弓搭箭,对准黄震。 巴蜀会馆的伙计们见掌柜被围,从会馆各处涌出,手持菜刀、劈柴斧、扁担、秤锤等兵刃将回纥士兵团团围住。这些伙计皆是川帮好手,要论单打独斗,回纥士兵再多十倍也不是对手。 双方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混战在即,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喋血街头。 “腾腾腾”,一位翩翩佳公子从楼梯上拾级而下。他对士子们一颔首,问道:“延巳兄,这是何故?” 孙延巳一抬头,竟是白复,心中大定。他手指回纥士兵,愤愤不平,道:“回禀大人,这群**,游逛坊间商铺,名为采买,实为抢掠。挑好货品后,从不给钱。若有伙计出来阻拦,轻则斥骂,重则将人打的骨断筋折。各有甚者,当街调戏小娘,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民女。 我等看不下去,出言斥责,不想被他们暴打痛殴,放鹰驱犬,追逐至此。” 白复一看,果然不少士子眼角青肿,头破血流。 白复问道:“京兆府、金吾卫的巡逻士兵何在?为何不报官?” 另外几名士子气道:“这些巡城士卒皆为孬种,不敢惹回纥人,一见事发,躲得远远的。” “我们也习过两天拳脚,奈何武艺不济,不是他们的对手。”孙延巳无奈道。 白复点头。 第四百五十四章 杀伐决断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节选自《苦昼短》李贺(唐) …… “呸”,百夫长一口啐在地上,冷哼一声,骂道:“让老子参拜你,你这小崽子想得美!” “噼啪”百夫长只觉眼前一花,被人狠狠扇了两个嘴巴。百夫长被抽得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的疼。 “呸”,百夫长又啐了一口血痰,地上赫然出现了四颗带血的牙齿。 “好!” 众士子和驻店客人见白复出手惩凶,心中痛快,不由齐声喝彩。 百夫长勃然大怒,拔出弯刀,准备扑向白复。 白复面色一沉,喝道:“依照联军军规,见长官不军礼参拜,长官可依规惩处。胆敢以下犯上者,冒犯虎威,军法从事!” 百夫长身后两人,赶忙将其抱住,道:“头儿,汉人狡猾,莫中了此人奸计。”百夫长气的哇哇大叫,象一只受伤的野兽,垂死挣扎。 众士子见到百夫长凶狠恶煞的表情,不由退后两步,战战兢兢。 一名回纥千夫长闻声赶来。见百夫长受辱,他正要发怒,突然瞅见白复,不由一惊。 这名千夫长乃是回纥叶护的亲兵校尉孜勒儿,认得白复。收复长安时,白复在明德门前斥责回纥叶护和将军帝德的情景,孜勒儿历历在目。 孜勒儿心道不好,这白复可是个狠角色儿,不好对付。倘若不小心,今天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孜勒儿对百夫长吼道:“阿扎亚,不得放肆!赶快向白将军行礼!” 百夫长阿扎亚一见孜勒儿,这才收敛。只好单膝跪地,向白复军礼致敬。 稳住了阿扎亚,孜勒儿向白复躬身一礼,道:“白将军,我们与您无冤无仇,为何要侮辱我回纥好汉。” 白复好整以暇,笑道:“你来的正好,纵兵抢掠可是叶护大人的主意?” 孜勒儿脸上一变,白复此语,一语双关。若回答不慎,可是诛心之言。 孜勒儿赶忙回道:“叛军抢掠长安时,不少宫中宝物流落民间。听闻大唐皇帝正在派兵挨家挨户搜查这些宝物。我们回纥士卒,自告奋勇,愿为陛下效力。只是我们在草原自由自在惯了,不懂你们大唐的礼节,若有冒犯,还请白将军海涵。” 白复凝视孜勒儿,心道:“此人不愧是叶护亲随,说话有理有据,倒不好再为难他们。” 白复肃然道:“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你。让你的兵放下抢掠的东西,撤回军营。 今日之事作罢,下不为例。再让本将军撞见你们抢掠百姓,我可就不客气了。” 孜勒儿长嘘一口气,心道:“好险,终于避开这个枭雄了。”他躬身一礼,手一挥,带领回纥士卒缓缓撤出巴蜀会馆。 见回纥士兵放下财物撤走,会馆中爆发出一片喝彩。刚才被回纥士兵欺辱的众士子更觉扬眉吐气。 眼看这场争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节外生枝。 百夫长阿扎亚走出巴蜀会馆,回纥士兵正按照千夫长孜勒儿指示,将抢掠来的银钱财货从马上卸来,交还给被抢店铺的掌柜。 围观百姓顿觉解气,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百夫长的亲兵将两名抢掠来的女子从马上卸来,解开绑绳。这两名面容姣好的小娘本来是士兵们抢来孝敬给阿扎亚的。阿扎亚想到好事被孜勒儿和白复破坏,心中大骂。 两名小娘死里逃生,提拽衣裙,边哭边跑,逃回人群之中。围观百姓,面对回纥兽行,无不愤慨,对着回纥士兵指指点点。 被虏女子的爹娘更是怒从心起,冲着百夫长阿扎亚的方向破口大骂。 阿扎亚心中本就憋着一团火,听到污言秽语,怒不可遏。他翻身上马,一抽马鞭,策马冲向围观百姓。百姓惊恐,吓得四散奔逃。 阿扎亚见长安百姓如羊群般溃逃,放声大笑,毫不减速,朝着被虏女子的双亲奔去。 “不可!”孜勒儿大急,在其身后吼道。 阿扎亚狞笑一声,弯刀一挥,将两位老人的脑袋砍下。血光四溅,头颅飞出数丈,尸体直挺挺倒下…… “回纥兵杀人啦!”百姓惊声尖叫。 “爹!娘!”一名女子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女子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哭声凄惨,闻之心碎。 孜勒儿愣在当场,心道:“糟了,阿扎亚这下可闯大祸了。” 听到门口的惨叫,白复、黄震和众士子从会馆中快步而出。迎面就看见两位老人倒在血泊之中。 听完围观众人的描述,白复脸色冰寒。 白复看了黄震一眼,黄震心领神会,振臂一呼,道:“弟兄们,给我拿下!” 巴蜀会馆众伙计呼啸而出,刀砍斧劈,三下五除二,将回纥士兵全部擒获。只剩下孜勒儿光杆一人。 孜勒儿心道不好,今日之事颇为棘手,恐难善终。但若不救阿扎亚,自己回到军营,也难辞其咎。 孜勒儿赶忙近身上前,小声对白复道:“白将军,这阿扎亚乃是回纥将军帝德的亲侄子。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白复冷笑一声,道:“手下留情?!刚才我已手下留情,换来的却是你们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孜勒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争辩道:“白将军,就算阿扎亚当街杀人,你也没有权力处罚他。应该将人犯交给京兆尹审理。” 白复哈哈大笑,道:“无权惩处?!你听好了,根据大唐战时戡乱条例,倘若贼寇烧杀抢掠,大唐百姓皆有权力诛贼杀敌,保家卫国。文武官吏,无论高低,皆可先斩后奏,斩立决!” 孜勒儿大急,道:“白将军,人命关天,您不能如此草率!他可是回纥的侯门贵胄!” 白复扭头望向孜勒儿,仿佛看着透明人,缓缓道:“将军侄子的命是命,庶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孜勒儿不知如何反驳,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侄子惨死在白复手中。 孜勒儿壮着胆子警告道:“白将军,我有言在先。倘若你一意孤行,引发唐纥两国战事,兵临城下,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白复凝视孜勒儿,面沉似水,一字一句道:“担不担得起,我不知道。 但身为大唐军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当街屠杀,却无动于衷,那是军人的耻辱,也是大唐的耻辱!” 白复杀气凛冽而出,再不多言,喝道:“斩!” 黄震就等这句话,手起刀落,一刀将阿扎亚人头砍下。 7017k 第四百五十五章 将尔一军 段秀实摇摇头道:“将军,您先冷静一下。复兄弟足智多谋,不是那任性冲动之人,此举必有深意!” 此话如醍醐灌顶,李嗣业打了个激灵,道:“秀实兄弟,你此言何意?可是觉察出了什么?” 段秀实道:“将军,复兄弟深谙兵法,断不会凭个人好恶就动手惩凶。我虽猜不出他的谋略,但料定他敢杀帝德将军的侄子,就必然有化解之法。” 李嗣业也冷静下来,道:“贤弟言之有理。现在该当如何?” 段秀实道:“大军集结是必要的,以防回纥军恼羞成怒,血洗长安。但无需全军出动,只需派出多路斥候,紧紧盯住回纥大军的动向即可。 同时,向兵部急速禀报,请求调兵虎符。如回纥大军异动,安西军可随时出动拦截。” 李嗣业手抚长髯,深思片刻。段秀实此法老成持重,实乃良策。李嗣业点头允诺,依计行事。 …… 阿扎亚被杀的消息传至回纥军营时,出乎众人所料,将军帝德并没有暴跳如雷。虽然侄儿被杀让其愤怒无比,但整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 白复让孜勒儿捎回来的话,话里有话,高深莫测,耐人寻味,让帝德瞻前顾后,不敢轻举妄动。 帝德望着托盘里阿扎亚瞠目惊惧的首级,陷入沉思。帝德的眼神如风中火苗,飘忽不定。 这次回纥汗国肯出兵,协助李唐朝廷平叛,是帝德极力怂恿的,就是想趁火打劫,狠狠捞李唐朝廷一笔。 发兵之前,回纥葛勒可汗药罗葛磨延啜单独召见帝德,命其率兵深入中原腹地,摸清李唐帝国的虚实。 回纥如今强势崛起,兵强马壮,如日中天。能否一统草原,成就雄图霸业,唐帝国和吐蕃是两只最大的拦路虎。 入关以来,沿途所见,也确实如葛勒可汗所料。由于战乱,昔日繁华无比的唐帝国州县残破,村落荒芜,满目疮痍,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满江红·仙姥来时》姜夔(宋) “啊呀!” 孜勒儿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你、你、你……”孜勒儿语无伦次,顿足叹道:“帝德将军绝饶不了你!” 白复从容一笑,道:“我还就不怵他! 你把这个络腮胡子的首级带回去,告诉帝德将军,若不亲自登门赔罪,安葬好这两位死去的老人家,其余的二三十个回纥士兵,我也一并砍了。 对了,你再带句话给他,想要养寇自重,小心被鹰啄了眼!” 白复好大的杀气! 孜勒儿不敢直视白复,拎着阿扎亚的人头,翻身上马,孤身一骑,绝尘而去。 ……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肃宗听完奏报,呆立当场,反复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回纥乃是虎狼之师,惹不得,惹不得啊!” 从广平王改封楚王的李俶失了仪态,如热锅上的的蚂蚁,在大殿里走来走去。他对众朝臣嚷道:“这个白复,无法无天,他难道不知道战事还没结束吗?捅这么大个篓子,怎么跟回纥大军交差?本王倒想看看他,是否有三头六臂?!” 众朝臣交头接耳,一时间谁也没有妥善主意。 楚王李俶焦躁不安,对肃宗躬身一礼,道:“父皇,事到如今,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儿臣亲自去一趟回纥军营,面见帝德将军,争取化干戈为玉帛。” 礼部尚书李岘赶忙将楚王李俶拦下,道:“王爷,到目前为止,唐军并未与回纥正面发生冲突。这一切仅是白复个人行为,还有回旋余地。咱们稍安勿躁,先静观其变。” …… 于此同时,安西军大营里,李嗣业披挂上马,号令安西军紧急集合。 大军瞬间集结完毕,守门士兵将军营大门缓缓拉开。李嗣业打马扬鞭,就要率军杀出军营。 段秀实驱马一个箭步,拦在李嗣业的马前,拽住马缰,劝道:“将军,不可!没有调兵虎符,调动军队,可是死罪啊!”回纥如今强势崛起,兵强马壮,如日中天。能否一统草原,成就雄图霸业,唐帝国和吐蕃是两只最大的拦路虎。 入关以来,沿途所见,也确实如葛勒可汗所料。由于战乱,昔日繁华无比的唐帝国州县残破,村落荒芜,满目疮痍, 唐军主力,除了安西军和朔方军骁勇善战外,其余军队皆不是回纥铁骑的对手。 这一切,更令帝德生出轻慢李唐之心。 由于回纥叶护的‘仁慈’,抢掠长安和洛阳的机会被白白错过,这让帝德极不甘心,一心想再找机会趁火打劫。 帝德给回纥葛勒可汗献上一计,利用唐军急需战马之机,借口贩卖军马,将回纥马匹以次充好,卖给李唐朝廷。 帝德算准了李唐皇帝不敢翻脸。这个买卖只要能长期开展,定能富强回纥,削弱李唐。于是,帝德将回纥叶护支走,让叶护返回汗国王庭挑选战马。 汉人有句俗话叫“养寇自重”,只要唐帝国的叛乱一天不平息,李唐朝廷就会更加倚重回纥,持续购买回纥战马。 想明白这一点,帝德派遣密使潜入范阳,挑拨史思明伺机再叛。 史思明见到帝德的亲笔信后,大喜过望。没有回纥铁骑的支持,李唐就如同缺了牙齿的猛虎。倘若狼烟再起,大燕再无后顾之忧。 对于这种双赢的交易,史思明怎会放过,他毫不犹豫与帝德结为同盟。 在与史思明私下达成交易后,帝德胆子更大了。这次阿扎亚抢劫长安百姓,就是他刻意策划的。 倘若李唐朝廷默不作声,就证明唐军实力确实不济,不敢与回纥闹翻。如此,自己就可以进一步试探李唐的底线。 反之,若朝廷出动金吾卫等军队将回纥士兵抓捕,自己就有借口与李唐朝廷翻脸。等到史思明起兵叛乱时,回纥就可以重新谈条件,狠狠敲笔竹杠。亦或者,干脆和史思明的叛军一起,把李唐的江山瓜分了。 此计天衣无缝。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白复这小子把事情搅乱了。 白复桀骜不驯的眼神反复在帝德眼前晃动。若是误打误撞就算了。倘若是白复猜到自己的计策,围点打援,有意为之,这家伙就太可怕啦! …… 第四百五十六章 空城之计 天地洪炉谁扇鞴,算於中、安得长坚铁。淝水破,关东裂。 ——节选自《贺新郎·酬辛幼安再用韵见寄》陈亮(宋) …… 白复当街斩杀回纥百夫长,惩凶除恶,让长安百姓扬眉吐气。牵一发而动全身,长安的地下帮派也紧急调动起来。 丐帮长安分舵率先行动,紧急召开五袋以上弟子会议,商议对策。 长安分舵的七袋长老岑长老对众弟子道:“青城白复还真不含糊,比大唐那帮软趴趴的官老爷霸气多了。长安城里藏龙卧虎,吃亏就吃亏在群龙无首,各自为战。 请转告川帮黄震堂主,我丐帮愿唯白少侠马首是瞻!” …… 于此同时,贝海帮也在紧急调拨人马。 安禄山起兵叛乱前,长安共有五大赌场,其中三大赌场乃是皇族外戚旗下的产业,另外两大赌场背后的大东主就是这贝海帮。 玄宗带领皇亲国戚出逃后,贝海帮趁乱把剩下三家赌场拿下。贝海帮帮主贾昌亲自面见燕军首领孙孝哲,承诺将赌场收入的七成交给孙孝哲。孙孝哲大喜,不但没有抢掠这五家赌场,还派兵保护赌场安全。 有了孙孝哲的关照,贝海帮旗下的五大赌场正常运营。 燕军占领长安后,烧杀抢掠,稍微富庶的人家皆被抄家逮捕。一时间,“连引搜捕,支蔓无穷”,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伪燕官兵对于劫略来的财货就只有一个态度——挥霍。 伪燕众将夜夜笙歌,豪赌到天明。明抢豪夺弄来的钱最后都流入到酒肆、歌坊和赌场之中。 而这几类买卖中,赌场是最大的获益者。不但没受到叛乱的影响,反而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私底下,贝海帮帮主贾昌却将另外三成收入通过长安的地下组织,运输至远在灵武的肃宗朝廷。 等到长安光复,贝海帮帮主贾昌又把皇族外戚旗下的三大赌场双手奉还给肃宗。 肃宗将其中两大赌场转为官营,收入归左藏所有。 另外一家赌场原本是虢国夫人的产业,马嵬坡兵变后,杨氏被灭门。虢国夫人一家也惨死在陈仓。肃宗于是将其赏赐给贝海帮帮主贾昌,算是对贾昌的感谢和补偿。 这一来一往,贝海帮左右逢源,不但没有被打成唐奸,反倒成为天子红人,奉旨开赌。 …… 贝海帮帮主贾昌蜂目鹰鼻,一看就是难缠的角色。贾昌坐在紫檀貔貅椅上,沉思片刻后,对心腹黄霸先道:“盘一盘长安库房里,还有多少可以调配的黄金。将这些黄金全部调出,搬到马车上。 若回纥不肯善罢甘休,就将这些黄金送给他们的将军帝德。无论如何,得把白复这小子救下来。 不得不说,白复这小子真他娘够种!” 黄霸先道:“帮主,花这么钱两救一个青年军官,值吗?当年咱们从燕军首领孙孝哲手中捞皇亲国戚,也没花这么多钱啊?” 贾昌得意一笑,道:“与当年捞那些娘娘、公主不同,白复此人定非池中之物。今日结下善缘,日后必有回报。你们不必多言,备好马车,等我吩咐。” …… 巴蜀会馆门前车水马龙,川帮很快收到诸多门派拜帖。 各大帮派按照川帮部署,在长安布下天罗地网。江湖游侠、绿林好汉个个摩 拳擦掌,静候回纥铁骑的到来。 以心算心,乃是兵家弟子迎敌的不二法门。白复已经亮剑,他倒要看看回纥将军帝德如何接招。 回纥将军帝德一宿没睡,第二天晌午才迟迟动身。他没敢多带兵马,只带了 二百多名亲随骑兵从郊外驰向长安城。 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外,平日熙熙攘攘的百姓消失不见,只有几个老军门在城门口打扫。城头上唐军军旗猎猎,有十数名唐军士兵持槊站岗。 春明门城门大开,仿佛一只巨兽张开大口,随时将闯入城中的兵马吞噬。 帝德惊疑不定,派出一批斥候前去侦查。半个时辰后,斥候陆续返回,禀道:“回禀将军,城门处有二十余名唐兵把守。城门后的瓮城内,仅有一队唐军巡逻,一切如常,不像埋伏着大量士兵。” 帝德道:“可曾看见咱们被俘的回纥士兵?” 斥候回道:“看见了,他们手抱头,一排排蹲在巴蜀会馆外的坊墙根下。除此以外,还看见了白复等人。” “哦,他在哪里?”帝德眼中精光一闪,急忙问道。 “他就在会馆露天的院子里,和几名掌柜一起涮火锅。其他伙计在一旁支起篝火,烧烤全羊。”斥候回道。 “周边可有唐兵埋伏?” “回禀将军,巴蜀会馆正常对外营业,附近并无唐兵迹象! 只是从春明门到崇仁坊巴蜀会馆这条路上,家家户户都院门紧闭。街道坊间,几乎没有平民百姓出没。” 帝德呼吸急促,暗道:“白复啊白复,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帝德越想越是胆战心惊,一炷香之后,心境之城终于崩溃。他一咬牙,大吼一声:“撤兵!” 说罢,调转马头,一抽马臀,疾驰而走。亲兵紧随其后,呼啦啦往回纥军营方向奔去。 亲兵校尉追上前问道:“将军,可是有何不妥?” 帝德摇摇头,道:“无任何不妥。可就是太正常,反而极不正常。再不走,恐怕咱们就成阶下囚了。届时,就该是咱们蹲在墙根下,等着被营救了。” “那咱们被白复俘虏的士兵怎么办?”亲兵校尉问道。 “写一道谢罪奏表,呈送大唐皇帝陛下。烦请大唐朝廷出面,劝说白复将这些士兵放回。”帝德道。 “连白复的面都没见着,就这么撤走,咱们岂不是太怂啦?”亲兵校尉揣摩帝德心思,小心翼翼问道。 帝德叹道:“怂就怂点吧,总比送命强。我今晚就密奏葛勒可汗,大唐帝国有白复这样的人物,咱们就死了饮马长安的心吧!” 说罢,打马扬鞭,尘烟滚滚,绝尘而去。 …… 话说回来,巴蜀会馆这边也没闲着。白复和黄震一边涮着麻辣火锅,一边不时接收川帮斥候的消息。 将军帝德在春明门外逡巡半天,不敢进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白复的掌握之中。 等到回纥军队撤走,一名流星探马疾驰到巴蜀会馆门前,翻身下马,高喊道:“回禀将军,埋伏在回纥大营旁的斥候发来鸽信,这支回纥军队已经全部撤回军营!” 众人听完奏报,长舒一口气。虽然有点小遗憾,但各路人员毫无伤亡,就逼退回纥铁骑,还是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白复从火锅中夹起一片烫好的羊肉,在嘴边吹了两下,放入口中,囫囵吞咽中,对黄震道:“据我所掌握的线索,阿扎亚并不是帝德将军的侄子,而是他与其嫂通奸后所生的私生子。” 黄震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不早说?不,应该说,你明知如此,还敢将其枭首?不怕帝德恼羞成怒,率大军血洗长安?” 白复道:“一开始我并未想杀阿扎亚,只是想吓唬吓唬这帮回纥骑兵。但阿扎亚屠杀长安百姓后,我就见机行事,对敌策略因势而变。 杀了阿扎亚,不仅能替百姓复仇,震慑回纥军队,还能顺势而为,印证一下我对帝德的判断。” 黄震奇道:“什么判断?”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养寇自重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节选自《献钱尚父》贯休(唐) …… 白复先给黄震斟满酒,再给自己也把酒满上。 白复慢吞吞的动作让黄震看着捉急,黄震嚷嚷道:“复哥儿,别买关子啦。究竟你对帝德有何判断?” 白复灿然一笑,跟黄震举杯碰盏后,一饮而尽,方才道来:“当下,唐纥联军乃是盟军,关系尚未破裂。帝德身为大军统帅,其子被我所杀,朝廷没有派人干预,唐军没有出兵拦阻,正常情况下,帝德应该直接率兵入城,取我性命。 然而,在城门守军并未加强戒备,城内唐军巡逻如常的情况下,帝德迟迟不敢进城,只能说明一点——心中有鬼! 若我所料无误,帝德必然和邺城的安庆绪或者已归降的史思明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震好奇问道:“你是如何和晓?为何又锁定是将军帝德?而不是回纥叶护?” 白复道:“震哥,你还记得香积寺之战的过程吧。伪燕军队溃败时,曾被仆固怀恩率领的回纥骑兵包围。眼看着口袋将被扎紧,伪燕铁骑却从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从这个缺口夺路而逃。” 黄震点点头,道:“当日唐军大胜,斩首六万,赢得颇为侥幸。若不是你率领五百陌刀手及时赶到,堵住缺口,燕军就能全部突围脱困。假如燕军主力尚存,定会依仗长安城高楼坚,据守长安。若此,收复两京可就遥遥无期了。” 白复道:“突围时,伪燕铁骑就是从帝德把守的阵地中杀出缺口,冲出包围圈的。 回纥军中,将军帝德和叶护身边的骁骑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按说,燕军虽然慌不择路,但看见这两人的旗帜,也会主动避开,寻找更好的突围点。 睢阳之围时,南霁云大哥带着我突围过好几次,让我有了不少乱军突围的经验。所以,仅凭这一点,燕军的举动就让我心生疑惑。 战役结束当日,我没有参加庆功宴,而是返回香积寺,仔细勘察过战场,从双方马匹蹄印、遗落的兵刃箭矢等,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有了这些线索,再回想当时战场情景,我有把握推断,燕将安守忠和李归仁在突围时,就是有意奔着帝德将军旗帜的方向去的! 换句话说,双方在战前就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开战后,彼此心照不宣。倘若大唐兵败,估计燕军也会放回纥人一条生路。” …… 白复这套战前沙盘推演,战后疆场复盘的法门,正是王忠嗣将军亲传,也是成为一名优秀兵家弟子必备的基本功。 还有一些情节,涉及兵家真传道法,白复刻意省略,未讲与黄震: 此战后,白复还按照忠嗣师父所授,亲自祭祀战场,用封镇之法,在香积寺创设战冢。这是继雍丘、睢阳之后,白复创建的第三个战冢。 白复将此战来历、用兵韬略,自己的亲身经历等,用兵家封印之法,刻印于战冢,留待后世的兵家弟子入兵域秘境研习。 …… 黄震听罢,由衷敬佩,赞道:“大战之后,还能如此仔细勘察战场的,恐怕整个大唐,唯有你一人吧!” 白复没回应黄震的夸赞,他凝视着院内草叶上的霜露,叹道:“履霜坚冰至。这次吓退回纥,只是权宜之计。 正所谓,养寇自重,只要没有对伪燕兵马斩草除根,大唐就摆脱不了对回纥的依赖。 倘若史思明等乱臣贼子再次叛乱,回纥必然会坐收渔翁之利。 请神容易送神难,郭令公从回纥借兵勤王,这一步棋恐有隐患啊!” …… 白复吓退帝德兵马之事,很快传到了朝廷之上。同时,回纥军的谢罪奏表也呈送到了肃宗手中。 在谢罪奏折中,帝德对纵容麾下士卒抢掠长安之事痛哭流涕。帝德代表回纥军队,承诺永不再犯。 为表达忏悔歉意,回纥军队捐出五百匹回纥骏马,用以补偿被回纥士兵抢掠和杀害的长安百姓。同时,希望大唐朝廷能不计前嫌,释放被川帮扣押的回纥士兵。 这一下,李唐朝廷里子、面子全保住了。 肃宗和文武百官放下心来,对白复赞不绝口。 正月十二日,肃宗下旨,停止追讨战乱期间流落民间的宫中宝物,严令禁止京兆府、金吾卫等军队以此为由,骚扰百姓。委任礼部侍郎李岘担任京兆尹,慰问安抚各街坊百姓。从此,长安再无抢掠民间之事。 …… 当晚,安西军解除战备。李嗣业破例饮酒,他连饮三尊,哈哈大笑,对段秀实道:“复兄弟英武沉毅,谋略过人,尔后必为良将!” 酒过三巡,段秀实让亲随退下,对李嗣业低语道:“将军,倘若朝廷真要分拆安西军,咱们需早做打算。安西军乃是大唐荣耀,不能落于宵小之手。 复兄弟此人,忠肝义胆,可以托付!” …… 回纥将军帝德撤兵后,长安各路英雄与白复、黄震等人纷纷道别,刀枪入鞘,马回南山。 几道身影在坊间飞纵跳跃,穿屋跃脊,轻功之高,如夕霞孤鸿。这几人身穿夜行衣,身段婀娜,动作矫健,穿过皇城,越过宫墙,翻入一座寝宫。 寝宫内的宫女们伸长脖子,正在院落中焦急的等待。见到这几名黑衣人落入院中,大喜过望,赶忙将这几人迎入宫中,迅速关上寝宫殿门。 这几名黑衣人脱下夜行衣,换上宫装,露出齐腰长发,竟是几名艳光四射的女子。当中一人,纤腰高挑,长发如瀑,飘飞垂坠,更显得身姿曼妙,飘逸若仙。 除下面罩,此小娘肌肤胜雪,清丽脱俗,双眸如水,波光盈盈,好一个落入凡间的绝色仙子。 宫女们围着这位小娘嚷嚷道:“公主殿下,你再不回宫,奴婢们可就急死了。” 公主哈哈大笑,对为首的两名宫女道:“元宵儿,小灯笼,快给我们姐妹拿坛酒来,我们今晚要不醉不归。” 说罢,公主扭过头,对其他宫女道:“你们的功劳,本女侠都记下了,赏你们每人十两胭脂水粉钱。” 众宫女欢喜无限,打闹逗趣。不一会,酒菜送到,众宫女掩上门,纷纷退下。 公主斟满酒盏,敬陪同她一起外出的几位宫装美人。公主笑道:“师姐,这趟出去,真是刺激。可惜没看到白复大战回纥猛士,当街将帝德枭首。” 一名宫装美女道:“我倒觉得白复胆大妄为。就算回纥抢掠百姓,也轮不着他来管吧,万一跟回纥交恶,引发战事怎么办?” 众小娘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只听珠帘一响,一人莲步轻移,暗香浮动,步入宫中。 众小娘闻声,赶忙放下酒盏,起身施礼,齐声道:“师父!”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公孙大娘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节选自《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杜甫 …… 大师姐拢月看着青鸾刁蛮可爱的小脾气,笑道:“都是师父把你惯的。将来嫁给驸马,你这野性子可有的苦吃咯。” 一说这话题,众姐妹顿时来了精神,三师姐红绡笑道:“大师姐,这可不劳您操心,依小师妹的心性,定会亲自上门去选驸马爷。”说罢,冲着青鸾挤眉弄眼,暗指那晚行刺之事。 七妹笺罗拍手笑道:“难不成,比武招亲?这个主意虽好,但以小师妹的功夫,长安城里可没几个男子能赢得了她。” 九妹盈袖媚眼一转,道:“我看比武招亲挺好。要是看不上,就打他个落花流水。要是个俊郎君,小师妹就可以故意放水,佯装失手,让其抱得美人归。” 青鸾公主大羞,跳起来追打九妹盈袖。若菱和白洛在一旁挑事吆喝,笑弯了腰。 众姐妹笑成一团。 大师姐拢月看着这一群青春洋溢的美人儿嬉笑逗骂,不禁莞尔,道:“你们那有半分美女的样子,传了出去,可没人敢娶啊。” 正在这时,只听珠帘一响,一人莲步轻移,暗香浮动,步入宫中。 众小娘闻声,赶忙放下酒盏,起身施礼,齐声道:“师父!” …… 来人彤霞色鸿锦宫装,外披金色薄纱,逶迤拖地衣摆锈着大朵牡丹。头梳涵烟芙蓉髻,上插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叮咚之声。淡扫蛾眉薄粉敷面,美眸顾盼华彩流溢,举手投足间,优雅高贵,明艳不可方物。 此人正是开元盛世时大唐宫中的第一舞娘——公孙大娘。以《裴将军满堂势》、《西河》、《浑脱》等剑器之舞,名动天下。公孙大娘不仅舞技曼妙,本身也是一名绝顶剑术高手。 公孙大娘收养了十三个孤女,将其带入宜春院与梨园两处伎坊,精心调教,十余年间个个都成剑术出众、歌舞俱佳的人间绝色,人称“霓裳十三钗。” 当年青鸾公主被白复所救,从此迷上剑术,哭着喊着要跟公孙大娘学剑法。时任太子李亨亲自出面,礼聘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本以为这就是妃嫔、公主们的心血来潮,过不了多久,吃不了习武之苦,就会主动放弃。因此,也没太当真,就打算传几手简单实用的入门功夫。 没想到青鸾公主不仅天资极高,而且极其刻苦,公孙大娘为之感动,最终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玄宗皇帝出逃时,公孙大娘作为贴身随扈,带着霓裳十三钗,保护在杨贵妃的身旁。 马嵬坡兵变,玄宗为自身安危,牺牲杨贵妃,命高力士将杨玉环绞死在佛堂。公孙大娘与杨贵妃素来交好,见李隆基如此无情,愤恨无比。若不是还有青鸾公主等女眷需要保护,公孙大娘早就拂袖而去。 翌日分兵时,公孙大娘毅然决然,追随太子李亨,北上灵武。 …… 公孙大娘看着公主等人,嗔怒道:“青鸾,你不打招呼就偷偷出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父皇交待? 拢月,你身为大师姐,怎么也不以身作则!” 青鸾公主纤腰一摆,飘到公孙大娘身旁,拉着师父的手,满脸堆笑道:“师父,这不有诸位师姐陪着嘛,能出什么大事嘛? 再说了,我剑术得了您的真传,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伤得了我?” 公孙大娘瞪了她一眼道:“长安城里藏龙卧虎,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走不了三五个回合! 要是知道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还不把你绑了去,要挟你父皇。” 青鸾公主摇着公孙大娘的胳膊,撒娇道:“师父,人家哪有你说的那么不济。我要是出手,定杀得乱臣贼子屁滚尿流!” 说到这里,青鸾公主想起自己用翠竹棒逼得那个人祭出了玄铁刀,大为得意。脸上不由自主浅笑盈盈,两个小酒窝如灯笼花一般摇曳。 公孙大娘看着青鸾可爱的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唉,都是为师把你宠坏了。这事先放在一旁,先说要事!” 大弟子拢月见师父表情严肃,赶忙挥了挥水荷纱袖,道:“都别闹了,先听师父训话。” 众弟子赶忙垂手而立,跪坐在师父面前。 公孙大娘道:“这次白复少侠当街斩杀抢掠百姓的回纥将领,大快人心。” 听到白复二字,青鸾公主赶忙凝神倾听。 公孙大娘道:“为防止回纥血腥报复,江湖帮派空前团结,联手协助。这才发现,倘若叛军占领长安时,要是能这么团结,即使没有唐军保护,可能很多人间惨剧也不会发生。”说道这里,公孙大娘声音更咽。 拢月赶忙将茶盏递给师父。公孙大娘用茶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江湖帮派在协同作战中,将各自掌握的情报予以共同分享。 诚如白少侠所言,这些情报如同拼图。单看每一块拼图,没有什么意义。可将拼图拼凑在一起,就是一幅完整的图案。 川帮将大伙手中的信息整合在一起,破获了伪燕军队的情报网。将燕军潜伏在长安城里的刺客和密探逐一找出。 本来这些刺客行踪诡秘,策划缜密,不会暴露。结果因为白复之事,他们误判回纥大军会疯狂报复。于是在昨夜纷纷出动,在长安城内的要道上,暗藏松脂等引火之物。一旦回纥大军杀入城中,他们便伺机纵火,抢占要塞,阻挠唐军平叛。 刺客分成几路,分头行动。五路人马埋伏在出入皇城的路上,准备刺杀朝廷重臣。 还有两路顶尖高手,已经潜入宫中,伺机行刺陛下及诸位皇子。 众弟子对望一眼,大惊失色。 公孙大娘道:“不得不说,白少侠深谙兵法,神机妙算。他借着回纥出兵之事,引蛇出洞,暗中埋下斥候,将伪燕刺客的一举一动,牢牢掌握。 回纥撤兵后,各路英雄再无顾虑,便可放开手脚,杀这帮刺客一个措手不及。 目前来看,几路刺客人马都已被牢牢锁定住了。唯有入宫行刺这两路高手,碍于禁内重地,江湖游侠出入不便,于是,川帮便将任务分派给我们。 众弟子一听,喜上眉梢,个个摩拳擦掌。 公孙大娘道:“按照线报,刺客会在今晚动手。” “回纥撤军,宵禁解除,为何刺客还会选择今夜动手?”青鸾公主颇为疑惑。 公孙大娘道:“具体原因为师也不知。我推断,可能刺客已经潜入宫中,想趁着众人放松警惕时动手。” 众弟子点头,这个理由也能说得过去。 公孙大娘道:“宫苑内有禁军保护,刺客若是强行攻击,我们倒不用太担心。但若偷袭,就防不胜防。 因此,今夜我们需要化妆成宫女,侍奉在陛下和楚王身旁。 根据白少侠推断,刺客一定会分两批行刺,第一批是明攻,探明陛下金身所在位置后,真正的高手才会出面,发动致命一击。一击不成,刺客不会再做第二次攻击,定会远遁。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格挡住着致命一击!”说到此处,公孙大娘目光炯炯,浑身散发出捭阖气势。 第四百五十九章 肃宗遇刺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金缕曲词二首·其二》顾贞观(清) …… 宣布完毕,公孙大娘将“霓裳十三钗”分成六组,分别保护楚王等诸位皇子,自己则亲自带着青鸾公主,保护肃宗。 “霓裳十三钗”迅速换装,扮作普通宫女,跟随青鸾公主向大明宫疾驰。 青鸾公主来到大明宫丹凤门,将叛军余孽伺机刺杀肃宗一事向殿中监李辅国禀报。 李辅国大惊,赶忙命人带领青鸾公主和公孙大娘觐见陛下,其余宫中卫士分别带着“霓裳十三钗”保护诸位皇子。 青鸾公主一走,李辅国急调左、右神武军入太明宫护驾。 青鸾公主关心父皇安危,不等神武军到来,先行一步来到肃宗所在的紫宸殿。此时肃宗正和张淑妃等妃嫔饮酒作乐。 回纥退兵,肃宗松了口气,人逢喜事,喝的畅快。 见到青鸾公主和公孙大娘,肃宗颇为诧异。青鸾公主赶忙将伪燕刺客试图刺杀皇帝之事奏报肃宗。肃宗大惊,忙问详情。 青鸾公主一知半解,说的不甚清楚。肃宗命公孙大娘上前奏报。公孙大娘走到近前,复述一遍。说到关键处,压低声音。 肃宗听得不是很真切,不由自主伏身前倾,两人不过一尺之遥。就在此时,公孙大娘突然拔下发鬓金簪,刺向肃宗咽喉。 事发突然,肃宗呆立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张淑妃将肃宗一推,自己挡在肃宗面前。金簪如一把利刃,扎进张淑妃的胸口。张淑妃惨叫一声,伏倒在木榻上。 行刺之事,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左右御前护卫猝不及防,始料未及。青鸾公主刚开始罔知所措,瞬间反应过来,手中翠竹棒舞成一堵竹墙,封住公孙大娘的进攻路线,护在肃宗身前。 御前护卫这才反应过来,如狼似虎冲向公孙大娘。 公孙大姐一击不中,再不纠缠,足尖一点,飞身上屋。扯断胸口珍珠项链,手一挥,珍珠如同暗器,将殿檐上隐身守护的御前护卫击落。 公孙大娘趁乱而走,身如飞燕,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宫殿之中。 “淑妃,淑妃!” 肃宗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张淑妃,嘶吼道:“传太医!” 太医很快赶到,取出金创药,敷在伤口上。鲜血很快止住。太医这才顾得上擦去额头汗水。把脉完毕后,太医道:“恭喜陛下,娘娘已无大碍。娘娘洪福齐天,倘若金簪再向右偏一寸,就会扎入心脏,当场毙命。真是万幸,万幸!” 肃宗这才放下心来。赏赐完太医后,肃宗对左右喝道:“公孙氏意图谋反,给朕将其党羽当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青鸾公主死死拦住肃宗,急道:“父皇不可!她们是我师父和师姐,不可能干出谋逆之事!还请父皇明察!” 肃宗脸色一沉,喝道:“胡闹!”拂袖而去。 “霓裳十三钗”个个武功高强,被左、右神武军包围后,杏眼圆瞪,意图突围。 大师姐拢月大急,高喊道:“师妹们,不可反抗,一旦拒捕而逃,就会做实谋逆罪名,将来再也洗不清了。” 众姐妹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其他破解之法,这才束手就擒。 公孙大娘行刺皇帝之事,震惊朝野,朝廷颁下海捕文书,捉拿公孙大娘。 三日后,公孙大娘主动投案。肃宗下令三司会审,倘若罪名做实,诛杀所有跟公孙大娘有关联的梨园同僚。 三司会审,公孙大娘一口咬定此事乃自己一人所为,与众弟子无关。至于公孙大娘为何要刺杀肃宗?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公孙大娘闭口不言。 三法司审来审去,也没查出任何谋逆线索,只好如实上报。 肃宗勃然大怒,终止此案审理,勒令将公孙大娘及“霓裳十三钗”压入天牢,十天后长安西市东北角独柳树下问斩。 …… 圣旨颁布当晚,一位身披斗篷之人来到天牢,亮出手中金牌。见过金牌后,牢头毕恭毕敬将此人领入天牢,送至关押“霓裳十三钗”之处。 见到“霓裳十三钗”,来人掀开斗篷,正是青鸾公主。青鸾公主一头扑入大师姐拢月的怀中,泪如雨下。 红绡急忙问道:“见着师父了吗?她老人家情况可好?” 青鸾公主摇摇头,泣道:“父皇不准我见师父。我不信师父会刺杀父皇。她要是与父皇有仇,当年马嵬坡就不会跟父皇北上灵武了。” 若菱等人道:“我们也不信师父会做出谋逆之事。但师父他老人家三缄其口,不替自己申辩,真真是急死人了。” “青鸾,你去劝劝师父吧,师父平日最疼你了。真要是谋逆,我们众姐妹认了,死而无憾。可是师父不是这样的人,这中间一定有重大的隐情!查清真相再死,我们也不冤!”十三妹白洛道。 拢月看向众姐妹,徐徐道:“姐妹们,咱们皆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本难逃饥寒而死的命运。有幸遇见师父,被师父抚养长大,吃饱穿暖,学的一身技艺,扬名天下。 师父不替自己辩护,自有其难言之隐。就算咱们姐妹们与谋逆一案毫无瓜葛,是含冤下狱。但今日师父有难,我们岂能独活?! 倘若如此,不如咱们姐妹们陪师父共赴刑场,黄泉路上结伴而行,也不枉师父养育之恩。” 此言一出,众姐妹皆不再言,彼此对望,手腕相挽,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大师姐说的对,随师西归,从容赴死,亦是快哉! 拢月用带着镣铐的手抚摸青鸾的秀发,轻轻笑道:“青鸾,姐姐们走后,你多保重! 逢年过节,记得给师父上坟。坟前放些桂花糕和梅子酒,师父最喜欢吃你做的桂花糕……” 青鸾伏在拢月怀中,嚎啕大哭。 …… 从天牢出来,瓢泼大雨。 青鸾策马狂奔,像是要惩罚自己一般,扯落斗篷,任凭雨点如鼓,敲打脸庞。 无助,深深地无助。 青鸾知道,盛怒之下,父皇绝不会罢手。 查不清案情,就算自己以死相逼,父皇顶多能饶过众师姐,但绝对不放过师父。 想到这么多年师父对自己的呵护怜爱,青鸾的心在滴血…… 长街尽头,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如同一条张扬舞爪的青龙。 “咔嚓”一声,惊雷在青鸾头顶炸开。 青鸾被吓了一激灵,突然间,茅塞顿开。 “只有他,只有他能救师父!”青鸾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对着马臀,狠狠抽了一鞭子。 骏马吃痛,“滴溜溜”一声嘶鸣,四蹄腾空,加速奔驰,所到之处,洼地积水飞溅…… 第四百六十章 千山暮雪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节选自《摸鱼儿·雁丘词》元好问(金) …… “嘭嘭嘭”,青鸾公主拍打巴蜀会馆的兽口门环。一名伙计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张望。 青鸾公主亮出手中金牌,道:“我要见白复白少侠,烦请帮忙通报。” 伙计施礼道:“回禀大人,白少侠这两日不在此处。” 青鸾公主大慌,道:“我是白复故人,有急事找他!还请务必帮忙通传。” 伙计道:“请大人稍作片刻,我请掌柜出来见您。”说罢,将青鸾公主领入会馆茶室。 不一会儿,黄震出现,施礼道:“不知大人何事找白少侠?我可代为通传。” 青鸾知道黄震身份,掀开斗篷,露出绝世美颜,道:“黄堂主,我乃陛下之女,幼时与白少侠有过一面之缘。 我师父公孙大娘如今身陷囹圄,数日后问斩。我走投无路,只好找到这里,希望白少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出手相救。” 白复早年元夕夜救过青鸾公主一事,黄震略有耳闻。公孙大娘行刺陛下之事,震惊朝野,黄震当然知道。 黄震点头,道:“原来是公主殿下!白少侠今夜在城外抓捕伪燕密探,公主可留下联络方式,等白少侠回来,我立刻派人通知您。” 青鸾公主摇摇头,道:“黄堂主,不瞒您说,我等不及,还请即刻带我去见白少侠吧。” 黄震沉吟片刻,道:“好吧,公主请随我来。” 不多时,伙计牵出几匹快马,黄震带着两名川帮好手,陪同青鸾公主,策马出城。 来到城门处,城门早已经关闭。 青鸾公主正想取出金牌,叫开城门。黄震摆手制止,笑道:“为避免打草惊蛇,还请公主殿下委屈一下。” 黄震等人轻车熟路,走到墙角一段隐蔽处。待城墙上的巡逻士兵走过,川帮弟子取出飞虎抓,掷向城楼。 钩稳箭垛后,黄震双手抓住绳索,身如猿猴,交替攀援,很快登上城楼。青鸾公主足尖一点城砖,飞身而起。力道尽时,纤手轻轻一拽绳索,继续借力飞升。几个起落,瞬间上城。 如此轻身功夫,顿时赢得川帮弟子敬佩。 下城后,城外已有川帮弟子接应,牵过马来,疾驰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几人来到曲江边上。 天寒地冻,曲江早已结冰。江面辽阔,大雪纷飞,鸟兽无踪。 黑暗中有火光时隐时现,像是某种信号。川帮弟子打出灯笼,时亮时熄,三长两短,回应对方暗号。 很快有夜行人来到黄震身旁,乃是渭水帮香主卢汀洲。他抱拳施礼,耳语几句。 黄震转过头来,对青鸾公主道:“这次抓捕的要犯凶残狡猾,水性高超,擅长在河道沟渠处暗杀,江湖人称‘水妖’。 ‘水妖’已消失多年,不知为何又重出江湖,还成了安禄山潜伏在长安的刺客。 他今次的任务就是利用长安水道刺杀郭子仪、李光弼等朝廷重臣。倘若得手,还会潜入大明宫太液池刺杀陛下和楚王。 这次伪燕的地下情报网被破获后,我们端了其在曲池坊的老窝。 不过此人甚为狡猾,被各路英雄围追堵截后,仍能脱身,此刻正躲在曲江水底疗伤。这里是他在城外的巢穴。 现在水陆群雄已将曲江江面数十里围住,但江面开阔,不知其具体藏于何处。隆冬季节,江水冰寒刺骨,即便有不少水性好的豪杰,也不敢下水搜捕。” 青鸾公主奇道:“水底还能有巢穴?‘水妖’为何又不惧冰寒?” 黄震道:“据传‘水妖’天赋异禀,他生下来就有和鱼一样的腮,能在水下呼吸。手指、脚指都有掌蹼,游水速度堪比鲨、豚。只要是鱼能生存的地方,他就能生存。 ‘水妖’一出娘胎,就被父母当做妖怪,丢弃于江中。没想到,他不但没溺死,反而被一垂钓的异人救起,传其一身惊世骇俗的水上功夫。 不过,因为‘水妖’从小被父母遗弃,所以性情阴戾,异于常人。他师父去世以后,无人管束。‘水妖’行走江湖,一言不合,睚眦必报。犯下许多惊天大案,手段血腥残忍。十年前被武林同道围剿,水妖伤重而逃,从此销声匿迹。 只是,‘水妖’向来特立独行,从不与人合作,不知为何竟投靠叛军,愿意为安禄山父子效力?” 青鸾公主道:“那如何才能将其抓捕?” 黄震笑道:“那得看白少侠的手段了。” 跟在卢香主身后,黄震等人踏上冰面,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停住脚步。遥望江心,只见大江中央,有一条扁舟,凝固在冰面之上。 忽然,天空炸开一朵烟花,如夜空芍药,绚烂缤纷。 卢香主道:“要出手了。”说罢,将棉锦耳塞和狐裘耳罩递给黄震等人,示意众人戴好。 众人刚穿戴妥当,只听江岸四面八方传来琵琶之声,一开始拨弦,铮铮淙淙之调,或缓或急,忽高忽低,似乎每根弦都拨动心跳。如同身在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一种不知名的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稍后,曲调舒缓,仿佛被野兽追杀的间隙,能略微喘口气,却又不敢全然松弛。越是寂静无声,越是让人感觉心绪不宁。 顷刻曲调又逐渐急促,琵琶轮指,抑扬顿挫,如彩釉窑裂,瓷瓶乍破,浆水迸出,每一次拨弦都让听者无比挣扎,仿佛被人用手卡住咽喉食管,喘不上气。 突然间,羯鼓大作,铁弦铮铮,铿锵遽发,杀伐声大起,仿佛铁骑突入,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铁蹄过处,横冲直撞,暴烈碾踏。 十面埋伏! 战场上,漫天箭雨,枪挑槊刺,斧劈刀砍,殊死搏斗,一个个人头落地,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忽听四弦收拨,一声裂帛。 天地肃杀,风卷残雪,江心如镜,冷月高悬。 扁舟乌篷中缓缓走出一人,一袭白衣,站立船头,衣袂翩跹,玉笛横吹…… 正是白复。 笛声初不甚大,如丝如缕,渐渐翻高,似帛似绵,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钓翁甩杆,将一线钢丝抛入天空。 众人暗自叫绝。要不是事先戴好耳塞耳罩,这一下就足以勾出心腔之血。 没想笛音绕空,阔不盈尺,竟能于极高处,回旋转折。几啭之后,再上高楼,摩天之塔,三五叠层,节节攀高。 恍如攀援华山长空栈道,攥铜柱铁索,折而下探。脚踏崖隙凌空悬梯,挽索逐级而下。落至井底,后西折,凿石孔,楔石桩,面壁贴腹,踏木椽,横移前行。笛音上翻,愈翻愈险,愈险愈奇。 笛音攀至华山绝顶,顿感群山苍莽,天近咫尺,星斗可摘。 众人心旷神怡,如履浮云。笛音突然一个倒翻,如一条游龙,在云雾间,盘旋穿插。周匝数遍,若隐若现。此后,笛音愈转愈低,愈低愈细,渐渐声不可闻。 众人知道关键时刻即将到来,屏息静气,不敢乱动。 一口烈酒入喉,笛声没有任何征兆,扶摇直上,破空入霄。笛音将云朵炸开,让红日跃空,霞光万丈,千百道飞火流星,纵横捭阖。 正在眼花缭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笛弦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轰!” 扁舟旁的冰面炸开,露出一个磨盘大小的冰窟窿。一道人影从冰窟窿中掠出,如同一条跃出水面的飞鱼。 ‘水妖’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嘴角淌血,被笛声折磨的痛苦不堪。他挥动三叉海王戟,嘶吼一声,扑向白复。 白复早已等候多时,手擎玄天厚背刀,刀芒一闪,劈断三叉海王戟,斩落‘水妖’胸膛。 ‘水妖’惨叫一声,倒翻入水。冰窟窿中,血水汩汩涌出。 “咔嚓”一声,冰面裂开一道口子。 裂缝从冰窟窿处快速蔓延,瞬间突出包围圈。没等众人回过神,猛不防,冰缝竟裂至青鸾公主脚下。 青鸾公主还未来得及后退,一个满身血污,半人半鱼的妖怪从冰缝中跃出,张扬舞爪,扑向青鸾公主。 青鸾公主自幼长在深宫,哪里见过这等怪物。青鸾公主尖叫一声,腿脚瘫软,无力遁逃。 命悬一线之间,那叶扁舟处,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笛音来,笛声哀怨,比先前更为凄婉缠绵。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一句念白,幽幽道来。 ‘水妖’身形一顿,楞在原地,仿佛风化石雕。 此时,夜静月圆,风入松林,令人躁烦立消,万虑齐除。 笛音穿林度水而来,摧刚为柔,哀婉凄美,一滴入魂,让每一位曾经少年心有戚戚。 好一句,“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青鸾公主虽不知情为何物,但觉人间凄美不过如此,一往而深,生死相许。仿佛一颗心揉碎了,丢在风中,随风而逝。 尘封已久的往事被笛声唤醒,水妖寂然而坐,有触于心,堕下泪来。 白复凌波飘飖,若流风回雪,缓缓出现在众人眼中。 ‘水妖’双膝跪下,泣不成声,歃血盟誓:“江河诸神在上,从今日起,江鲨儿甘受大人驱驰,愿为将军牵马坠蹬。” 第四百六十一章 刹那雪乱 朝斗坛前山月幽,师雄有梦生清愁。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无题》佚名(清) …… 降服‘水妖’,群雄拍手称快,大家这才知道“水妖”本名叫江鲨儿。 参与围剿‘水妖’的各路帮派,纷纷赶来,感谢川帮助拳。 白复和黄震一一答谢。 丐帮长安分舵岑长老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白少侠年纪轻轻,武功之高,旷古烁今。鄙帮洪帮主让我带话给白少侠,若有需要,丐帮弟子随时愿意听候白少侠调遣!” 白复施礼道:“不敢不敢,还请岑长老转告洪帮主,若有机缘,在下希望能当面拜会洪帮主。” 岑长老笑道:“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不知他云游于何处。但白少侠这句话,我们一定想办法转达。” 贝海帮帮主贾昌笑道:“白老弟好手段,今日老哥哥大开眼界。安抚被‘水妖’所杀之家庭,就交给老哥哥了。” 白复抱拳笑道:“此事甚为不易,有劳哥哥了!” 贾昌摆摆手,笑道:“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事儿,都不是难事。倒是‘水妖’恐怕还需白少侠多费功夫。此人入魔已深,就算要悔改,恐怕也曲折坎坷, 我建议白少侠将其送至洛阳白马寺,由了空方丈用佛法点化,化去戾气,解除心魔,洗心革面。” 白复点头称善。 临上马车,贾昌回头笑道:“白老弟,有空到我的场子里玩两把吧,以你的功夫,定会成为一代赌神。” 白复无奈摇头,贾昌哈哈大笑,道:“长安年轻人不好赌的,白老弟你算一个!”说罢,挥手道别,扬长而去。 云裳坊乃是这次围剿水妖的主力,在穆云衣、曹花裳两位琵琶大师的带领下,数十名琴师弹奏十面埋伏,感应出‘水妖’在水下的位置,然后再由白复出手,凭借坎鼎真气,将‘水妖’重创。 穆云衣心思缜密,见白复身旁有位女眷,婀娜挺拔,高贵脱俗,明**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川帮的黄堂主对其恭敬有佳。 穆云衣心念一动,暗道:“莫不是此人?” 穆云衣走到青鸾公主身旁,笑道:“这位妹妹眼生的很,可是从峨眉而来?” 青鸾公主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见此,穆云衣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她从脖颈上取下一串项链,走上前,戴在青鸾公主的脖颈上。 黄震大惊,道:“穆娘不可,这礼物太贵重了。” 穆云衣笑道:“我跟这位妹妹一见如故,喜爱的紧,手边就这点零碎东西,还请妹妹不要见笑。” 青鸾公主听黄震之言,方知这串项链应有来历,赶忙摘下。穆云衣礼物已经送出,哪里肯收回。两人推推搡搡,谦让不已。 僵持不下时,白复终于开口。 白复对青鸾公主笑道:“穆娘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吧,莫辜负了她的一份心意。” 青鸾公主听罢,这才收下,向穆云衣施礼道谢。 穆云衣凑近青鸾,眼波流转,耳语道:“姻缘天赐,切勿错过。”说罢,与白复、黄震施礼道别,带领一众弟子,踏歌而去。 见天色渐亮,白复和黄震跟众位英雄,逐一道别,带领川帮弟子返回长安。 见众人离开,青鸾公主策马来到白复面前,抿嘴一笑,好奇问道:“你认出我来了?” 白复点点头,笑道:“好久不见。” 须臾花开,刹那雪乱。 …… 回程路上,青鸾公主把公孙大娘行刺陛下之事讲给白复。 白复听罢,双眉紧锁,道:“此事确实蹊跷。公孙大娘和李唐皇室关系良好,尤其是和陛下相识多年,完全没有行刺的动机。 这样吧,你也一宿没睡了,你先回宫休息,我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青鸾公主摇头,道:“我不回去,只要一回宫,就很难再出宫了。” 白复道:“那你先在巴蜀会馆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青鸾公主大喜,连日来的愁云一扫而空。虽然白复并没有提出破解之法,但青鸾公主就是相信,坚信白复能救出师父和众师姐。 …… 黄震将青鸾公主安排在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环境清幽,翠竹绕屋,虽是隆冬时节,依然青翠满院。 院子虽不大,却极其雅致,掇山叠石,浑然天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白色细沙。白沙或线、或弧、或圆,被犁出多种纹理,宛如转瞬即逝的波涛、涟漪。 白沙中随意堆放了几块岩石,岩石之间有一座小石桥,白砂如湍急的河流从桥下穿过。 岩石后方,几块纵条纹石前后堆积,仿佛丘壑层层错落。白砂贯穿其中,如溪谷间的一条白色泉瀑,顺着山势,蜿蜒而下。 静止的瞬间,浓缩之方寸,庭院留白之处,处处禅机。青鸾公主芳心一颤,立生感应。 黄震见青鸾公主痴迷院落景色,笑道:“这几处院落,都是白复当年从洛阳回来后,亲手设计的。 我还嘲笑他,别人家的院子都是花团锦簇,咱们这光秃秃的庭院恐怕会把客人吓跑。 他说,有缘之人,一见便懂。” 青鸾公主一听,亲抿嘴角,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推开房门,屋内明亮洁净,布置极简。床铺被褥,无论土布、蜀锦,皆为一抹淡色。 屋内整体装饰与宫廷的雍容华贵完全不一同。不过,青鸾公主不但没觉粗朴,反觉一种空谷幽兰的极简之美。 会馆侍女点燃熏香,芝草味道淡淡散发,淡雅恬静,更与屋内氛围匹配。 青鸾公主大悦,心神宁静。 趁着侍女熏香的功夫,青鸾公主掏出穆云衣所赠送项链把玩。珠串大小不一,呈现扁、方、三角、弧圆等形状。有棕、褐、浅绿、翠绿等颜色,图案玄奥,气息氤氲。 珠串个个晶莹剔透,非石非玉。与翡翠、羊脂的温润如玉不同,此珠串清澈冰寒。 青鸾公主向黄震请教,黄震露出羡慕的神情,道:“此项链非翡翠宝玉等寻常珠宝可以比拟,乃是吐蕃象雄天珠,由大成就者和高僧大德供奉加持而来,是最古老、至纯的天珠,是庇佑护身宝石。 传说象雄天珠是天外陨石与玉髓玛瑙矿脉熔和后的产物,具有强大的天地玄力和大修行者加持的法力,能克制心火,驱除心魔,是修炼玄门内功不可多得的宝物。 有幸佩戴者,犹如金刚铠甲护身,能够消除一切违缘障碍,获诸佛菩萨的庇佑加持,福慧绵长……” 青鸾公主瞠目结舌,自己虽然贵为公主,可身边也从无此等宝物。她对黄震道:“早知道是如此稀世珍宝,我说什么也不能要。” 黄震笑道:“复兄弟让你收下,自有他的道理。” 见青鸾公主脸现疲态,黄震赶忙告辞。留下两位侍女,服侍公主殿下。 奔波了一宿,青鸾公主也着实困了,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到申时。阳光透过窗棂,洒满房间。青鸾公主心情大好。 青鸾公主步出院落,来到会馆大堂。白复正在茶室品茗,煮水捻泡,禅茶一味。 白复凝视茶盏,嫩绿色的茶尖儿在水中自在翻滚、徐徐下坠,犹如青鸟穿林。 白复安静淡然,物我两忘,仿佛出离在另一个时空。 听到青鸾公主的环佩声,白复抬头,灿烂一笑,宛如多年知交。 白复对青鸾公主道:“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定能帮到你。” …… 两人策马而行,进入延寿坊,驰入一条幽静的街道。这条街道东西走向,东口是皇亲国戚所居住的太平、光禄、兴通、务本四坊。西口通往热闹繁华的西市。北邻与皇城一步之遥的布政坊。 这条小街翠竹成荫,鹅卵石铺地,一条清澈灵秀的小溪,蜿蜒曲折,绕府而行。整个街道,远离尘世喧嚣,透着素雅。 青鸾公主颇为惊喜,道:“没想到长安城内还有此等去处。定有高人隐居于此。” 白复笑而不答。 两人很快来到一处府邸。府门不大,在小街中毫不显眼。白复下马,轻轻叩门。 不多时,一位髻角书童打开府门,见到白复,长躬到地,惊喜道:“今日一早,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先生说,今日必有贵客到访。 看来您就是先生要等的人。请随我来。” 说罢,书童前边带路。 穿过两进院落,三人来到一处梅园。梅花绽放,争芳斗艳,尤其是几株红色腊梅,格外醒目。 梅园中央有一座小亭,亭中之人煮雪烹茶,甚是逍遥。 青鸾望去,只见此人年近花甲,虽两鬓斑白,但面色红润,富态可掬,裘皮貂帽,一幅富家员外做派。 见到白复,富家员外哈哈大笑,道:“白老弟,多年不见,你虽然瘦了些,却更加英姿勃发!” 白复抱拳施礼,笑道:“方大人,您也风采依旧!” 富家员外好奇道:“我这里如此隐秘,连六扇门的人都找不到,你是如何得知?” 白复笑道:“若‘捕神’故意想让我知道,我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这位富家员外不是旁人,正是“捕神”方曙流! 第四百六十二章 疑点重重 朝斗坛前山月幽,师雄有梦生清愁。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无题佚名清 …… 白复道:“方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您老指点。” 方曙流笑道:“你先不忙说,让我猜猜,何事能让白老弟困扰?” 白复和青鸾公主对望一眼,含笑而视,端起茶盏,细品香茗。 方曙流远眺龙首原之雪,略一沉吟,笑道:“可是为公孙大娘而来?” 青鸾公主惊道:“大人如何得知?” 白复笑吟吟看着方曙流,等待他的解答。 方曙流笑道:“长安目前能惊动白老弟的,恐怕只有三件事:其一,破获伪燕地下谍报网;其二,史思明复叛;其三,陛下遇刺。 这位姑娘所穿大氅,粗看是一件普通塞外裘皮,但从领口外翻的毛皮来看,应是灵武一带服饰。 袖口有几处磨损,缝补的针角采用的藕合菱角纹,一看就是大内绣娘花满蹊的手笔。 从这两点就可看出,姑娘定是宫中之人,而且是灵武元从子弟。” 青鸾公主大惊,这趟出宫,为了不引人注意,自己专门挑了几件在灵武时采购的衣物,没想到竟被方曙流看出端倪。 “就算是宫里来人,大人又怎知与公孙大娘有关?白少侠并不认识公孙大娘啊?”青鸾公主不想让方曙流看透,追问道。 方曙流手捋五柳长髯,笑道:“既是宫中之人,又能请得动白老弟,定是皇室中人。 我听闻陛下爱女青鸾公主,师从公孙大娘。此女子美若洛神仙子,乃九天玄女下凡,剑术通神,常持一根翠竹棒游戏人间。 不知姑娘可认得否?” 青鸾公主看着手边晶莹如玉的翠竹棒,皓齿星眸,嫣然一笑。 …… 青鸾公主把公孙大娘行刺陛下之过程,原况重现给方曙流。 方曙流听罢,手指轻轻敲击茶台,沉吟道:“此事确实令人费解。以往也有过类似的事,但行刺之人要么是中了摄魂大法之类的幻术,要么本身就是僵尸药人,被人用巫蛊之术操纵。 但据公主所言,公孙大娘在行刺之前,灵台清明,言辞缜密,不像这两类情况。” 白复道:“线索只有这么多,是否还有其他法门可以反推凶手?” 方曙流道:“我们通常断案,首先看两点:行凶者的动机是什么?谁是此事最大的受益人?” 诚如公主所言,你师父与皇室关系良好,尤其是和陛下相识多年,完全没有行刺的动机。” 白复道:“难道是第二种可能?” 方曙流脸现疑惑,道:“倘若陛下驾崩,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青鸾公主道:“难道不是安庆绪和史思明吗?” 白复道:“显然不是叛军。伪燕大势已去,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张镐等节度使皆为经验丰富的将领,就算朝中有变,最多影响平叛的时间,不会改变平叛的结果。” 有些话白复没有说出:“如今太上皇返回长安,肃宗又得位不正,天现二主,正是诡谲之际。 安庆绪史思明等人估计天天翘首期盼,诅咒皇帝和太上皇来个鹬蚌相争。怎会平白无故替太上皇铲除心腹之患?” 想到这里,白复和方曙流对望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惧意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由于青鸾公主在场,两人皆不明说。 方曙流道:“刺杀过程,还有一个疑点,不知白老弟是否留意到?” 白复默不作声,突然从茶台旁抄起一支筷子,出手如电,刺向方曙流! 事起仓猝,毫无征兆,青鸾公主尖叫一声,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筷子刺向方曙流咽喉! 眼见捕神就要血溅当场,白复瞬间停手,筷子头在方曙流喉咙一寸处微微颤动。 方曙流颔首点头。 青鸾公主长吁一口气,禁不住用纤手捶了白复一下,嗔道:“吓死我了!” 白复对青鸾公主道:“我模仿了公孙大娘出手的速度,你的角度与张淑妃当时所在位置也相差无几。 你尚且来不及反应,张淑妃又怎么来得及出手相救,将陛下推开,挡在身前?” 方曙流笑道:“要么,张淑妃一直隐瞒会上层武功的实事,要么事先知道公孙大娘会在此刻行刺!” 青鸾公主愣在当场! …… 大明宫里,肃宗在寝殿里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张淑妃会上层武功的秘密,在她还是良娣时,肃宗就已经知道。 当年从马嵬坡分兵北上后,一路上不断遭遇危险,每晚就寝时,张良娣都会主动睡在床榻外侧,把李亨挡在身后。 李亨叹道:“若真有刺客闯至这里,估计也是顶尖高手,你睡外面又有何用?躲得了今夜,躲不过明晚。” 张良娣却道:“现在兵荒马乱,护驾将士不断逃亡。保不齐有值守士卒居心叵测,妄想以您金身邀功。 臣妾自幼习武,虽谈不上武艺高强,但万一出现险情,臣妾不逊须眉!就算不是刺客敌手,至少能拼死搏杀,掩护陛下撤离。” 公孙大娘行刺之时,张淑妃能挡住致命一击。对此,肃宗并不怀疑。张淑妃为救肃宗性命,差点死在金簪之下。这一点让肃宗格外感动。好在淑妃性命无忧,否则自己将难以释怀。 如何回报立下救驾大功的张淑妃? 肃宗犯了愁。肃宗当然知道淑妃想要什么。可是淑妃亲生之子兴王李佋仅有三岁。 储君乃国之根本,肃宗首先考虑的当然是楚王李俶。诸位皇子中,李俶已届三十三岁,年龄最长,并且立下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满朝文武,无不交口称赞。 倘若立兴王李佋为太子,将置楚王李俶于何地? 犹豫不决时,肃宗与考功郎中兼知制诰李揆闲聊。李揆听罢,立刻叩头,道:“若立楚王为储君,实乃大唐之福!” 这一刻,让肃宗既欣慰又惶恐。欣慰的是,自己这位皇长子赢得了文武百官的敬重。惶恐的是,楚王李俶光芒太盛,甚至得到郭子仪李光弼等军方统帅的拥戴。 当年,就因为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河东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和自己的渊源,太上皇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两位帝国将星铲除。 难道这一幕在自己手里又要重演吗? 肃宗夜不能寐,翻来覆去想着和方曙流一样的问题:倘若自己殡天,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自己的父亲太上皇,就是自己的嫡子楚王李俶。 有些事恐怕要尽快办了。 …… 至德三载,正月五日,太上皇李隆基登宣政殿,用正式文书册封李亨为大唐帝国第十任皇帝,并加授尊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李亨也呈献李隆基尊号: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第四百六十三章 刀下留人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唐多令·芦叶满汀洲》刘过(宋) …… 长安城西南独柳树下,人山人海,因为今日要在这里处斩公孙大娘和“霓裳十三钗”。 公孙大娘及其弟子名动天下,平日竞舞,万人空巷。没想到今日竟落到这般田地。围观百姓无不唏嘘感叹。 虽然众人皆惋惜,但涉及行刺皇帝,乃是莫逆大案。一不小心打成同党,株连九族。 不但与公孙大娘平日交好的文人墨客噤口,连文武百官也不敢上奏求情。 今日碧空如洗,冬日暖阳,正是行刑的好天气。 七妹笺罗对盈袖道:“九妹,你说青鸾能想出法子,将咱们从法场上救下吗?皇帝陛下可是最疼爱她啊?” 盈袖叹道:“唉,要是别的事,青鸾或许能搞定。可这次师父犯得是谋逆大罪! 这一点,从无人来看咱们就能得知。平日里与师父交好的那些王公贵族,连探监都不敢,生怕惹祸上身。可见后果之严重。” 若菱眼神黯淡,泣道:“三姐,司马公子也不知怎样了,好想再见他一面。” 红绡不屑道:“你那司马公子,我看不见也罢。这十多天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就算天牢进不来,托人带句话总是能办到吧。 平日里花前月下,全是骗你的鬼话!” 若菱把眼泪一收,道:“我不信,他不来,定有他的理由。可惜我不能当面问他了。 随他去吧,记得我也好,忘了也罢,从此人鬼殊途,各自天涯。” 红绡冷哼一声,道:“你若不信,过两天去‘红袖招’看看,保不齐司马公子又和哪个俏小娘好上了。” 笺罗奇道:“三姐,你的意思是,咱们死不了?” 红绡闭眼道:“或许吧。” 盈袖道:“三姐,你如何得知?” 红绡啐道:“侬脑子瓦特啦?动动脑子好伐。别老是爱来爱去,被公子们骗蠢了。 以青鸾的性情,如果她救不下师父,今天排除万难也会来刑场跟咱们道别,见上师父最后一面! 到这个时辰还没来,一定是找到办法啦!” 笺罗仰望蓝天白云,期盼道:“小师妹,你快点来啊,再不来,师父和众姐妹可就成刀下之鬼了!” ……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侯一丢火签,十数名头戴紅巾,膀阔腰圆的刽子手喝下烈酒,然后一口喷在刀头上,再将刑刀高高举起。 “快闭上眼睛。”许多妇女将小孩子的眼睛蒙住,不忍直视。 “刀下留人!” 一声轻叱从远处传来,两匹骏马向刑场方向,疾驰而来。 监斩侯对吼声无动于衷,对刽子手喝道:“动手!” 十数把雪片大刀凌空挥下,划出一道弧线,在阳光的映衬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嗖嗖嗖”数枚暗器从人群中射出,击中刑刀,将刑刀弹开。暗藏在百姓中的唐门弟子在关键时刻出手。 马如流星,转瞬即到,正是青鸾公主和白复。 青鸾公主不等骏马停稳,一踩马镫,一个飞旋,跃上行刑台,高举手中盘龙金牌,对众人道:“陛下有旨,此案已查明真凶,公孙大娘及其弟子无罪,即刻释放!”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可见公孙大娘确实受人爱戴。 青鸾公主走到监斩侯面前,裙摆一闪,一脚将其踹翻。青鸾公主对左右将士喝道:“此獠胆敢违抗圣旨,把他给我捆了,移交大理寺严查!” 青鸾转身,跪在公孙大娘面前,泣道:“师父,徒儿来晚了,让您老人家受委屈了。” 公孙大娘睁开秀目,叹了口气,道:“青鸾,你们还是找到她了?” …… 原来的线索已断,只能另辟蹊径。 方曙流不愧是‘捕神’,竟从张旭的草书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京师中认识公孙大娘的达官贵人不少,但能精准捕捉到公孙大娘神韵的,莫过于“草圣”张旭和“画圣”吴道子。此两人皆从公孙大娘剑舞中,体悟到用笔之道。 尤其是吴人张旭,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从中悟得笔法的意境和神韵,至此,草书大有长进,豪放激扬,放荡不羁,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方曙流带着白复找到了张旭,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公孙大娘的情况。 张旭性嗜酒,答非所问,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若狂若颠,不知醉与醒。敷衍两人几句,便伏案沉沉睡去。 张旭家中,虽然家徒四壁,但整个客厅,横七八竖,挂满手书条幅。 ‘捕神’最擅长的就是勘察现场,见张旭睡去,也不告辞离开,自顾自地打量张旭整屋的书法。 白复曾于弘文馆碑林临摹过数年碑帖,此时见到张旭真迹,如进宝库。 张旭狂草恢弘大气,任情肆意,但点画线条皆都有法度:笔墨、线条,如走龙蛇、刚圆遒劲;结体、布局时轻时重、险峻万状、绎智遗形;情态、气势倏忽间,变化无常、如急风骤雨般不可遏制。 白复手指虚划,以指代笔,凌空临摹张旭手书。只觉酣畅淋漓,物我两忘。 不等白复临摹完毕,方曙流将白复叫过一旁,指着客厅正中两幅字迹问道:“根据落款,这两幅字都是张旭观完公孙大娘剑舞之后,有感而书。 据我所知,白老弟也是丹青国手。你可看出端倪?” 白复在书法一途上也下过数载苦功,一见这两幅字,立刻发现其中蹊跷之处。 这两幅字都是出自同一年,书写前后仅差三天。 但两幅字气势却大相径庭:一幅如野马飞鸟,疾势奔逐,孤蓬自振,低昂回翔,惊沙坐飞。 另一幅如天地落纸,暴暴乎乘云烟而迅起,盲风异雨,惊雷激电。收笔时,风止云息,气蒸霞合,倏忽万里。 白复摇摇头道:“不对,以张长史的精湛技法,不可能在三日之内字迹变化如此之多?” 方曙流点头赞道:“不错,这两幅字的症结不在张旭,而在公孙大娘!” 7017k 第四百六十四章 吴带当风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节选自《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唐寅(明) …… 方曙流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瓷瓶,将瓶中药粉倒在一张油布纸上,用烛火在油布纸下轻烤。很快,一缕青丝袅袅,散发出一种薄荷的香味。 方曙流将油布纸放在张旭鼻端,张旭梦中嗯啊两声,一个喷嚏打出,立刻醒来。 方曙流道:“张颠,你要眼睁睁看着公孙大娘被处死吗?你忍心吗?” 张旭面色一变,嚎啕大哭…… …… 张旭也曾是公孙大娘的仰慕者之一,但认识公孙大娘时,张旭已有家室,只能将这份仰慕放在心里。 从张旭口中,方曙流和白复知道了公孙大娘的秘密: 公孙大娘实为两人,乃是孪生姐妹。大姐叫公孙?,小妹叫公孙矫。两人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亲生父母都不清。为了区别姐妹俩,其母在公孙?手背合谷穴刺青一朵红梅。 两姐妹从小便冰雪聪明,七岁那年机缘巧合,偶遇一代幻术大师。此异人见两人冰雪聪明,又长得一模一样,便将两人收为弟子,将其绝世剑术和幻术传于公孙姐妹。 两姐妹长大后,将剑法与舞蹈融于一身,独创出闻名天下的剑器之舞。为便于施展分身类幻术,两人从来以一人面目示人。所以江湖上无人知晓公孙大娘真实身份。 后来,公孙姐妹收“霓裳十三钗”为徒,也是分别交替传授武功,并未告知众徒弟,她们的师父乃是两人。 但再好的伪装,也掩饰不了两人对剑术和舞蹈的领悟。 大姐公孙?,剑法无双,出剑璀灿夺目,犹如后羿射落九日,起舞时剑势雷霆万钧,令人屏息。 小妹公孙矫,轻功高绝,身手矫健敏捷,恰似天神驾龙飞翔。收舞时如雁渡寒潭,又象江海凝聚的波光。 张旭为求书法之道,一路跟随公孙大娘舞坊的表演,演一场,看一场,从洛阳追随到长安,终于发现了公孙姐妹的秘密,也情难自已地爱上了大姐公孙?。 可公孙?的一颗芳心系在了音乐造诣精深,才华横溢的李隆基身上。 长安首演,李隆基亲自下场,击打羯鼓,为公孙?剑舞伴奏,浪漫的帝王瞬间征服了这位眼高于顶的奇女子。 张旭家族门第不低,可寻常官员怎能跟大唐天子争女人?从此张旭嗜酒如命。 每当情难自己时,便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呼叫狂走,落笔疾书,甚至以头发蘸墨书写。 将自己压抑的情愫、奔放的生命,毫不隐瞒、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一笔一划都闪耀着光芒,一张一弛都美到爆炸,仿佛飞舞的火焰,划过天际的流星。 由情生爱,由爱入道,张旭终于在书法一途,一窥天道,达到草书之巅,无可匹敌,独孤求败。 …… “那我的师父究竟是何人?”青鸾公主急切问道。 张旭叹道:“在宜春、梨园二伎坊内教授歌舞的是大姐公孙?,小妹公孙矫早就远遁江湖,不知所踪了。 如今下狱的,确实是你的师父公孙?,但两姐妹中究竟是谁刺杀陛下,我也无从得知。” “长安城中,还有谁知道公孙矫的下落?”方曙流问道。 张旭道:“你们去找吴道子试试吧,能看出公孙大娘是两姐妹的,全天下除了我,就只有他了。” …… 安史之乱后,吴道子行踪不定。但只要人在长安,每逢初一、十五,吴道子一定会出现在常乐坊赵景公寺,沐浴斋戒,虔诚礼佛。 赵景公寺为隋文帝皇后独孤伽罗所建,为的是纪念其父——西魏大将独孤信。 寺内华严院中的卢舍那大佛像,用金石雕成,高六尺,风格古朴,为镇寺之宝。据说下面有卢舍那大佛的真身舍利三斗四升。此外,寺中还有大小金银佛像数百余座,以及黄金、宝珠铸成的经书。 不过,让赵景公寺香火鼎盛的不是这些佛像,而是寺南中三门东壁上的一幅白描壁画。这幅画就是吴道子一生最杰出的壁画——《地狱变》。 据传,当年盂兰盆会前日,吴道子仅用一晚便完成了这幅鸿篇巨画。 …… 白复三人来到赵景公寺南中三门东壁,站在壁画《地狱变》面前,连从战场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白复也竖起了寒毛。 壁画中,吴道子并没有刻意地去描绘厉鬼妖魔的恐怖狰狞,更无刀山火海、油锅沸镬等酷刑,而是以将死之人惊恐不堪的眼神、狰狞扭曲的面目,传达着地狱的阴森恐怖和受刑人的痛苦凄惨。 据说《地狱变》画成之后,都人咸观,皆惧罪修善,两市屠沽,鱼肉不售。 吴道子笔力遒劲,如磔鬼神毛发。时有阴风吹来,诸像生动,冥狱鬼神森然而现,势若脱壁。 白、方二人观之,顿觉腋汗毛耸,不寒而栗。青鸾公主更是吓得躲出门外。 方曙流对白复道:“人常道: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不差毫末。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 白老弟,这幅画你怎么看?” 白复沉吟许久,方才道来:“只有去过地狱的人,才画得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是我听过最入神的画评,诸位是为公孙大娘而来吧?” 台阶下,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手拄拐杖,形如枯槁。他对三人道:“老朽吴道子,正是应下地狱之人。” …… “那一年,我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彼此。”吴道子坐在青石台阶上,仰望漫天星斗,幽幽道来。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公孙小矫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无题》冯小青(明) …… 弹指一挥间,匆匆数年。往日竟然这么清晰,就像是昨日才刚刚发生过一般。 那时是多么开心啊,尤其是奉旨嘉陵江写生那次。 春暖花开的最美时节,我和小矫乘坐江中竹筏,游历嘉陵江山水。纵目远眺,将清山秀水、一丘一壑的胜境,铭记于心。 回到长安后,凝神挥笔,一日而成,嘉陵江三百里旖旎风光跃然纸上。此画连贵妃娘娘都夸赞不已,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 …… 吴道子好半天才从回忆中走出,他对三人道:“每当我画思枯竭时,小矫一遍遍为我演示绝顶剑术,导引我由剑入画,由画入道。从此,我运笔如舞剑,泼墨如挽剑花,立笔挥扫,势若旋风,一气呵成。 小矫传我曾青、壁鱼入画增光之法,只要将产于蔚州、鄂州两地的制丹原料曾青和书虫捣碎混入颜料,勾勒出的菩萨宛如真人,目光炯炯,明亮闪烁。 我以此法在慈恩寺绘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像和降魔盘龙图。所绘两位菩萨,其目光能随观者移动而转动,流波欲语;所绘盘龙龙须苍劲如铁,虬角如戟,龙鳞如铠,临近后顿觉刺痛之感。这几幅画作,震惊画坛,让我名动长安。 到最后,小矫违背誓言,将师门之秘——幻术传我。学成之后,我以此技入画,在大同殿上画了五条巨大的螭龙,这五条螭龙,金光闪闪,张牙舞爪,盘绕在大殿正中粗大的梁柱上。 陛下大悦,赞道:“道子画龙,麟甲飞动,每欲大雨,即生云雾,活灵活现,似要破柱而出!” 可以说,如果没有小矫,我仅是一名丹青高手,成不了一代画宗。 可惜,琉璃易碎,情易薄。我们还是走到了分岔路的尽头。” “既然你们如此相爱,为何又要分开?”青鸾公主疑惑不解。 吴道子叹道:“我们的相遇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我虽出身寒门,但家世清白,家族不允许我娶一个教坊舞娘做夫人。 小矫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她对我说,‘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漂亮,一旦我容颜衰减了,你就会抛弃我了。’ 小矫从不求我娶她,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再多相伴几年。 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去想,这一切就不是烦恼,或者说,我们更愿意让时间麻醉自己。 然而,没有婚姻承诺的相守,就如同没有终点的旅途,时间越久,彼此越觉得压抑,直到彼此不堪重负,不得不说再见。 赵景公寺的住持广笑禅师是我在洛阳的旧相识,请我画壁《地狱变》的日子,正是我和小矫即将分手之时。 那一段时日,我心情糟糕透顶,苦闷无人诉说,易怒易躁。坐在东壁前,笔如枯枝,灵感全无。 眼看约定交画的日期临近,壁画仍未完成。为避免失信于香客信众,住持广笑禅师竟不顾我的感受,私下邀请皇甫轸在寺院西壁另作《地狱变》。 这个来历不明的皇甫轸乃是我的劲敌。他年轻俊美、才华横溢,如彗星般崛起,连我的恩主宁王也想将之招揽于门下。 整个长安都在说,他很快就会取代我,成为长安第一画师。 我初始不以为然,直到看过皇甫轸在宣阳坊净域寺南壁上的《鬼神图》和平康坊菩提寺的壁画《净土变》,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时代已经过去。 盂兰盆会前日,是小矫在长安的最后一日。她和我约好在东市酒肆见面。见面后,她最后一次试探,看有无可能,挽回这段感情。 当时,我万念俱寂,心如死灰,喝的酩酊大醉,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小矫就呆呆地坐在我的眼前,一句话也不争辩,只是绞着手绢,默默掉泪。 就在我起身,拂衣而去的时候,小矫突然抹去眼泪,她指着长街上的一个文士道:“三郎,让我临走前,最后再帮你一次吧。” 说罢,她离开酒肆,绕开众人,丝帕蒙面,从另一侧阁楼屋檐,飞身而下。抽出手中长剑,一剑将长街上的那个文士刺死。然后,穿屋跃脊,远遁而去。从此,再无音讯。 我赶到现场时,那名文士倒在血泊之中,还没有死透,手捂咽喉,血水如泉,汩汩涌出。 围观人群中,他认出了我,瞪大了双眼望着我,死不瞑目。 此人正是我的死敌——皇甫轸。 从此,再无人能动摇我在大唐画坛的地位,而我亦再无恋人和仇家……” 停顿了许久,吴道子望着白复道:“这位小兄弟是懂画之人,说得很到位,没有下过地狱的人,是画不出这样壁画的。” 讲完往事,吴道子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公孙矫的?”方曙流回归最初的问题。 “因为她回长安了,但她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索命的厉鬼!”吴道子看着墙上的壁画,惨然一笑。 “她现在何处?”方曙光追问道。 “她就在你们身后!” 三人大惊,急速转头,只见壁画《地狱变》的前面,赫然站着一位红衣女人,从头到尾蒙着一层薄纱,仿佛是从画中飘下来般,浑身上下,透着阴戾森寒之气。 三人大惊。 未等三人反应,公孙矫剑光一闪,一剑刺出,刺向方曙流咽喉。 方曙流正要闪躲,突然发现腿脚绵软,不听使唤。 方曙流恍然大悟,壁画《地狱变》本身就是一种极高明的幻术,盯的时间长了,就容易被幻术蛊惑。 白复情况比方曙流略好,迅飙而动,倒踩天柱摇,侧滑近身,右手一翻,抓向公孙矫手腕。 公孙矫左手绕转云拂,一条赤霞云锦如游龙,卷上白复手臂。 公孙矫一拽,如长缨在手,缚苍龙。 白复一臂拿空,孤身而转,身如落雁,一个回旋,来到公孙矫身后。 公孙矫身段柔软,一个后仰,一剑三花,刺向白复脚踝。动作一气呵成,如风扑睡莲,煞是优美。 白复右臂一撑地面,连环踢出三脚,扫向公孙矫头颅。势如电母蟠空,一腿轰出霹雳之声。 公孙矫不敢硬接,左手赤霞云锦射向房梁,长虹一卷,一招苍龙吹浪,避开攻击,荡入半空。 未等白复发动第二波攻击,公孙矫右手一挥,三支箭矢射向白复胸口。 白复一个倒翻,头朝下,脚朝上,无相腿出,踢向三支箭矢。箭矢瞬间碎裂,化成一片冰雾,四周气温急速冷却下来。 方曙流大吼一声:“小心幻术,这是冰魄鬼箭!” 白复暗道不好,自己已经陷入冰魄阵中。 当年与高力士一战,高力士掰断自己手指,夺走了龙纹指环。昏迷入狱时,脖颈上戴着的降魔杵也不翼而飞。 杨亦蝉的背叛,让白复的道心有了一个破绽。没有了降魔杵,对付幻术,白复可就不是百毒不侵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扑朔迷离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节选自《钓台题壁》郁达夫 …… 别无选择,白复只能迎难而上。 玄铁厚背刀感应到白复的危险,龙吟一声,从后背跃出。 白复持刀在手,心神大定,一刀横劈,斩向公孙矫。 公孙矫冷笑一声,红影一闪而逝。 冰魄鬼箭造成的冰雾,迅速改变了周遭的环境,仿佛凛冬而至,封冻长安。整个寺庙犹如冰雪雕成的宫殿,雕梁画柱、植柱构梁皆为冰碴雪柱。 白复犹如进入三棱冰窟,三面墙壁皆是整面冰镜,倒映出无数自己的身影。 白复大吼一声,一刀挥出,弯弧挺刃,雷霆万钧,期望破壁而出。 冰镜中无数个‘白复’大吼一声,一刀斩向白复。一时间,四面八方全是刀影,避无可避。 刀芒凌冽,开山破甲,竟破开白复护体真气,将白复胸背砍出数道血口。 白复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血流如注。白复五指如轮,如拨琵琶,封住穴道,点穴止血。 白复暗道,这公孙矫的幻术果然厉害,持刀在手,却不敢轻举妄动。 不等白复喘息,红影一闪,公孙矫如风,飒然而至,跃入三棱冰窟,手中赤霞云锦一甩,在冰墙中荡漾开去。 赤霞云锦在三棱冰窟中,格外鲜艳,回风撼浪,涛似连山,喷雪而来! 白复吃了暗亏,不敢出刀,只能运刀绕身,连环圆转,护住周身。 但玄铁刀擅攻不擅守,一旦龟缩,立刻被公孙矫抓住战机。 公孙矫借助三面冰墙,化身无数个红影,变化倏忽,动心骇目。赤霞云锦一圈圈荡漾开去,涛澜汹涌,风云开阖。 白复眼花缭乱,辨不清哪个是公孙矫的真身。一层层叠加旋转的红影,让白复眼皮昏沉,手脚迟缓。 只听一哨嘘声,赤霞云锦化成红锦蝮蛇,虬须云宾,数尺飞动,将白复牢牢缠住。蛇口大张,喷出一夕黑风蜃气,喷向白复面门。 白复呼吸不畅,顿觉头晕脑胀,只见一个厉鬼走入冰窟,巨头阔口,牙如锯齿,脸色靛青,毛根出肉。那鬼把一张人皮铺在冰台上,手拿画笔在人皮上勾描,顷刻间勾勒出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女。 画好后,恶鬼把毛笔扔在一旁,双手将人皮提起,如穿斗篷般,披在身上,转瞬间化成一位妙龄女郎,容貌再熟悉不过。 女郎觉察到白复的气息,转过身,冲白复咧嘴,嫣然一笑。 白复大骇,从云端跌落,大地如凸镜,扑面而来。白复重重跌在地上,骨断筋折,竟跌落在睢阳城头。 唐军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围聚在城楼一堆堆篝火旁,篝火上方架着一具剥了皮的尸体,被烤的焦黄,滴下的油脂让篝火更加升腾。 雷万春、南霁云等将士也围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人的手掌和脚掌在啃咬。听到动静,南霁云回过头来,冲白复古怪一笑,将一条烤成焦黄的手臂递给白复。 白复恶心欲吐,实在待不下去,转身离开。 白复沿着楼梯下城,刚走到楼梯口,只见张巡从楼梯上城,肩上扛着一只硕大的麻袋,沉甸甸的。 张巡嘴角抽搐,扭曲一笑,冲白复招招手,喊住白复。 张巡解开麻袋,里面装着一坨血淋淋的肉块。从衣装打扮、血肉模糊的头颅来看,这堆血肉曾经属于一个女人,是一个白复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张巡伸手入袋,从残肢断臂中,掏出一颗人的心脏。张巡将其捧在手中,心脏在白复面前砰砰跳动,犹如一只剥了皮的癞蛤蟆。 张巡大笑道:“复兄弟,我替你杀了她,把她的心掏出来给你瞅瞅。你看,这哪里是人心,分明是颗蝮蛇蛇妖之心,毒如蛇蝎!” 白复再也忍不住,胸口一阵恶心,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 就在白复遁入无间道之际,只听一声轻啸,郦雪璇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飘逸如仙子:“复兄,答应我,活着回来!” …… 就在白复天人交感,生死相博之际,青鸾公主率先从恍惚幻境中清醒过来。手脚虽不能动弹,但神志已清。 脖颈上佩戴的象雄天珠,犹如金刚铠甲护身,传出大修行者加持的法力,让青鸾公主铲除心魔,灵台清明。 青鸾公主轻轻转动眼珠,只见方曙流瞳孔无神,如牵线木偶,征征若木鸡,呆在一旁。 白复则被冰雪冻住,如同一个冰雕的武士。除了眼睑在剧烈眨动外,身体毫无反应。 这种幻术,青鸾公主见公孙大娘施展过。正是幻术中顶级杀招——北冥冰魄离魂阵。 一旦对手被幻术迷惑,深陷冰窟,冻成冰雕。施法人可以像工匠凿冰一样,凿断对手的腿脚,凿穿胸腔,凿碎头颅。 吴道子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白复身前,打量着这座挺拔俊美的冰雕。片刻后,他似乎下定决心,缓缓举起拐杖,试图劈碎冰雕的头颅,让白复化为齑粉。 情急之下,青鸾公主丹田之力喷涌而出,一声尖叫,如尖锐的哨声撕破夜空。 白复猛然睁眼,双掌推出,狠狠击在吴道子的胸口。 吴道子没想到冻僵的“狍子”瞬间复活,毫无防备,被白复击中,横飞而出,落入天井之中。 吴道子肋骨被悉数打断,一口鲜血喷出。 吴道子并不遁逃,目光如狼顾,狠狠盯着白复等人。 白复冷冷道:“为何出手,你本可以不暴露行踪?” 吴道子惨然一笑,道:“明天就是公孙大娘行刑之日,我还没等到我的小矫。” …… 唐军收复长安后,吴道子也从钟南山返回京师。 跟以往的习惯一样,每逢初一、十五,吴道子出现在常乐坊赵景公寺,沐浴斋戒,虔诚礼佛。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跪在蒲团上,跟吴道子并排上香。她目不斜视,徐徐道:“画圣大人,可还记得小矫否?” 吴道子一愣,手中的燃香寸寸碎断。 女子这才侧过脸来,浅笑道:“在下桐舟,在云梦修炼。若你肯冒一个险,你就能见到她。” …… “即便这个险是刺杀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方曙流虎眼一眯,问道。 吴道子淡然一笑,道:“老朽时日无多,无儿无女,这个理由足矣。” …… 在吴道子高超的易容术下,桐舟跟公孙大娘相貌一模一样。吴道子又精心训练她的仪态举止。一个月后,桐舟举手投足,俨然就是另一个公孙大娘。 就在长安群雄严阵以待回纥铁骑之际,吴道子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公孙大娘骗出长安。 然后“伪大娘”以保护陛下及诸位皇子为名,进入大明宫。再利用青鸾公主的身份,来到肃宗身前。然后,就发生了刺杀陛下的一幕。 事发三日后,公孙大娘才回到长安。听到这个噩耗,公孙大娘虽没有畏罪潜逃,但也没有替自己申辩。 刺杀之后,桐舟从人间蒸发,再无音讯。吴道子一直留在赵景公寺,等待他要的答案。 虽然还有很多疑团没有完全解开,但刺杀陛下的不是公孙大娘,这一点已经确认。 “捕神”方曙流面见肃宗,力陈实情,终于在最后一刻,拿到了肃宗的赦免圣旨。 …… 数日后,公孙大娘带着酒菜佳肴,来到天牢,探望即将问斩的吴道子。 吴道子虽然窘迫潦倒,但比此前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吴道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不愧是‘昆仑觞’,当真是天下第一美酒!” 酩酊大醉之时,吴道子目光如水,深情凝望着公孙大娘,道:“人之将死,能否听句善言?你跟我说句实话,小矫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亦或者说,从头到尾,公孙?和公孙矫,是否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 第四百六十七章 听风小酌 绿眼胡鹰踏锦鞲,五花骢马白貂裘。 往来三市无人识,倒把金鞭上酒楼。 ——《侠少年》薛逢〔唐代〕 …… 公孙大娘一案完结后,李唐朝廷又有新动作。 至德三载,春,二月一日,李亨命殿中监宦官李辅国兼太仆卿。李辅国在宫内交结张淑妃,在外任全国野战军元帅府代理作战参谋长判元帅府行军司马,从此权倾朝野。 伪燕青州节度使能元皓率部归降。肃宗命能元皓当鸿胪卿,兼河北招讨使。 二月五日,肃宗登丹凤门,宣布赦免天下,免除全国百姓本年全部田赋、劳役。改年号,取消“载”,仍称“年”,此前是至德三载,即日起是乾元元年。 …… 白复坐在平康坊内的一座小酒馆里,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复兄,一人喝酒多么无趣,小弟陪你饮上几杯。”白复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翩翩佳公子,黄裳小帽,眉清目秀,手持折扇,对自己抱拳一笑。 此人好生眼熟。 来人走到近前,白复眼前一亮。这位无双公子,竟是女扮男装的青鸾公主。 “公主…”白复正要发问。青鸾公主眨眨眼,做了一个悄声的手势。 “公,公子,今日怎有雅兴,来这里吃酒?”白复笑道。 “我还想问你呢,放着巴蜀会馆的美味佳肴不吃,怎么一个人跑这里快活了?”青鸾公主狠狠瞪了白复一眼。 白复哈哈大笑。 青鸾公主拿过白复的酒壶,给自己也满了一碗,拿到鼻端,嗅了嗅,问道:“你喝的这是什么酒,烈不烈?” 白复道:“‘凤翔三宝:东湖柳、女人手、凤翔酒。’来,尝尝这三宝之一的凤翔酒。” 青鸾公主撇撇嘴,道:“这有啥稀罕的,我陪父皇在凤翔郡时,也喝过几次,酒不错,但也没你夸的这般好。” 白复笑而不答,轻轻摇动酒碗,酒香扑鼻而来。 青鸾食指大动,一尝,果然比在凤翔郡所喝的凤翔酒,更加甘洌清醇。青鸾公主忙问原因。 白复道:“凤翔柳林镇一带,水质灵纯,玄清卉醴,最宜酿酒。这一带农家,等高粱成熟,都拿来酿酒,待酒酿成,由大众公议,请当地善饮父老,逐一品尝,赞香誉味,厘定等次。 凤翔东湖垂柳,青翠茂密,郁郁葱葱。柳条晒干后,条长梗韧,编成篓子,外边漆上桐油,滴水不漏。 然后将凤翔酒装在篓子里,用牛车托运,转运千里。日晒风吹,晃晃悠悠,酒水与柳条充分搅拌融合。柳条独有的春天芬芳气息与高粱蕴藏的秋日暖阳混合纠缠。 经过这一系列演化,酒香才孕育出来。开坛后,酒香吐馥留香,杯浓积翠。” 听过白复的介绍,再喝此酒,更觉香醇。 青鸾公主连喝两碗,大呼过瘾,道:“咱们点几个菜下酒吧,别老是干喇,我都饿了。” 白复一招呼,伙计走来,擦抹桌案,摆上杯筷道:“二位公子,您二位要些什么酒菜?” 白复道:“李公子,你想吃点什么?” 青鸾公主道:“白少侠,你点吧。” 白复笑道:“跟我还客气啥。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青鸾公主俏脸一红,找个借口将伙计支开,小声道:“复公子,你点吧,我不会点菜。” 白复一愣,哑然失笑。 白复笑道:“那行,今儿我点些新鲜的。咱们吃点儿你在宫中吃不到的。” 白复对伙计喊道:“小二,给我们再打两壶酒,四拼八凑的大攒盘儿,清拌两张皮儿,现杀‘铜锅铺盖’。我们先吃着。” 青鸾公主一听,好奇心大起,心道:这都什么啊?尤其是‘铜锅铺盖’这个菜名,我都没听过。” 伙计很快上菜,青鸾公主拿筷一尝,暗道:原来这个就叫四拼八凑呀,好吃。” 现杀‘铜锅铺盖’原来是个现场表演的菜肴。 只见大厨来到两人桌前,将鸡蛋五六枚破壳,倒入大碗里,用竹筷子朝一个方向急打一两百下,打得碗里蛋液泡沫如同云雾一般膨胀起来。 伙计端来一个在灶火上烧红的紫铜锅,锅下放着炭火,放入猪油、豆酱清,先将葱、姜,爆香拣出,再将蛋液倒入油中翻滚,然后将紫铜锅用火钳子夹住,撤去炭火。 此刻蛋液在锅里,膨胀到顶盖,吱吱作响,不仅有趣好看,而且腴香噀人。 青鸾公主拍手笑道:“没想到,这个菜竟是个戏法。” …… 酒菜吃得差不离了,青鸾公主意犹未尽,道:“复公子,你再给我要一个特色菜呗。” 白复笑道:“还没吃饱?好,我再给你要一个。伙计,你再给我们来两张胡饼,要脂油的,大烙。再给我们来一窝‘鱼归巢’。” 伙计吆喝道:“是勒您哪,我就给您要去。” 青鸾公主心里纳闷:“只听说过燕归巢,这鱼归巢是何许菜肴?” 不一会儿伙计把菜上来,青鸾公主一瞧,笑道:“哟,这巢原来是豆腐呀!” 青鸾公主挖了一勺,放入口中一尝,美目流盼,惊艳当场。 青鸾公主问道:“这菜是如何做的?鲜美异常啊!” 白复笑道:这家酒馆虽小,也不甚知名,却有独到之处。 掌勺的是位阿婆。她先用豆芽煮豆腐,把豆腐煮出马蜂眼后,弃去豆芽汤,另换冷水下调味料。再放入活生生小鱼煮,小鱼遇热,全往豆腐里钻,结果小鱼全钻入豆腐里去,汤、鱼、豆腐,无一不鲜!” 青鸾公主顾不上吃相,风卷残云,一口气将鱼归巢扫荡完毕,这才发现白复没吃两口。 青鸾公主面有歉意,嘟哝道:“复公子,抱歉则个,实在太好吃了!” 白复笑道:“无妨,你既爱吃,咱们再叫一个。”说罢,招呼伙计。 伙计吆喝下去:“小鱼归巢,坐务一卖咧!” 青鸾公主心道:“他们说的都是什么切口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呀!”心里虽然纳闷,可又不敢当着人问,怕露了怯。 不大的工夫,伙计又端上一份儿鱼归巢。 青鸾公主心里说:“噢!原来坐务,就是再来一个!行走江湖,可真有趣的紧!” 这顿饭,青鸾公主吃得是酒足饭饱,十分惬意,顾盼生辉,腮如桃花。到后来,连跑堂的伙计都看出这位爷乃是女扮男装的美人儿。 第四百六十八章 由画入道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令狐楚《少年行四首·其三》 …… 酒足饭饱,青鸾公主突然想起一事,借着微醺的酒劲儿,恶狠狠地盯着白复道:“本宫突然发现,你还挺贼儿的,借着一桌酒菜,把我带沟里了。 我问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快活了,是不是在平康坊有了相好的歌姬舞娘了?” 青鸾公主柳眉如钩,白了白复一眼。 白复心道:“分明是你闻见酒香,自己把问题岔开了。”话虽如此,但岂能跟一个微醉的小娘较真。 白复也不反驳,道:“你说的没错,这两日我几乎都泡在平康坊里。” “你还敢说出来!”青鸾公主脸色羞红,急眼儿了。 白复笑道:“为什么来平康坊呢?因为在长安,吴道子画壁最多的寺院集中在平康坊。 其中菩提寺,就有他留下的多面壁画:斋堂东壁上《色偈变》,数仞之画,或自臂起,或从足先。巨状诡怪,肤脉连结,过于僧繇矣。在此画中,吴道子还破例题字。吴道子的书法,也堪称大师,笔迹遒劲,如磔鬼神毛发。 菩提寺内还有他的《礼骨仙人图》,画功精湛,天衣飞旋,衣带翻飞,好似满壁风动,迎风飘扬,正是吴生的看家本领——‘吴带当风’。 佛殿东壁上,则是画作《维摩变》,此画人有八面,生意活动。风云将逼人,鬼神若脱壁。 佛殿后壁上画有《消灾经》,树石点缀则极洒落,正是吴氏开创的技法“兰叶描”。 山形树态,受天地之气而成,墨滓笔痕讬心腕之灵气以出,气在亦即势之在也。气以成势,势以御气,势可见而气不可见,故欲得势,必先养气。 由此可见,吴道子并不仅是一代画宗,其幻术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界。” 听到此处,青鸾公主这才破涕为笑,满意地点点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白复又好气又好笑,接着说道:“以前我也看过吴道子的画,但跟此人交过手后,尤其是差点载在其手里,再看他的画,别有一番领悟收获: 吴道子之所以卓然超群,被尊称为‘画圣’,就在于他在技法上,集前代之大成,又有开山立派的创造: 他能穷物之理,把人和物的凹凸面、动静面、阴阳面等,简洁成最极致的‘线’,用‘线’来表达造型、动作、韵律和性格。 而换一个角度来看,‘线’就是剑招,勾勒线条就是出剑,而画中人物的每一笔都饱含着剑意。 我细细观察这些壁画,尤其是临摹吴道子做画时的笔触,其所绘画人物衣纹的高、侧、深、斜、卷、折、飘、举与公孙大娘传你的剑法如出一辙,施展起来就是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卷、折、飘、举十二诀。 就以这些壁画而言,说不好是吴道子的画技影响了公孙大娘,还是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影响了吴道子。 亦或者说,两人都从彼此所长中,取长补短,攫其精髓。” 白复看了一眼周围,道:“这里人多嘴杂,换个地方我再给你细讲。” 说罢,白复让伙计撤去酒菜,结账,带着青鸾公主来到隔壁茶坊,要了二楼临街的一间雅室。 就在白复离开后,相隔几桌远的地方,一胖一瘦两个食客对望一眼。这两人并不在一张桌上,但显然彼此默契。两人分别结账,瘦食客紧随白复其后,胖食客牵过马匹,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茶坊侍女样貌清秀,一人煮水烹茶,一人焚香抚琴。沏好茶后,两人轻步退出,将茶室门轻轻掩上。 几盏醒酒茶后,青鸾公主酒劲儿消除,整个人精神起来。 见此,白复将自己临摹的一幅长卷摊开在桌上。 画中八十七位神仙从天而降,脚踏五彩祥云,列队御风而行,秩序井然,仪容肃穆,像去赶赴蟠桃盛会。整幅画气势恢宏,气象磅礴,而细节一丝不苟。 画中神仙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旌幡明器、冠带环佩,鲜活分明,让观者忘形迷醉。 白复道:“此画作以神仙的长袖飘带、衣纹皱褶、玲珑环佩、旌旗流苏等墨线,交错回旋,展示行走的动势,传递出神仙们各自不同的性情,犹如编钟、琵琶、琴、萧等诸多乐器的交响,在仙空中悠扬。 这一点与公孙大娘的剑舞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公孙大娘的剑舞需要器乐伴奏,而吴道子的画中,静中有动,饱含音律。” 白复指着其中一位神仙道:“这位神仙的笔法勾勒,线条灵动悠长。可以看出,吴道子落笔自信,运笔无一丝一毫的迟疑犹豫,更绝少失误。 而且其笔速极快,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每一丝笔画,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人物的神态,衣袂飘动,饰物的重量,风力的大小无一不严丝合缝。 如果把作画比作出剑,只有顶级的剑手才能把握得如此精准。” 说道此处,白复剑意上涌,游走全身,不可遏制。 自从右手拇指被永王李麟割掉后,白复几乎再没用过剑。离开了拇指控剑,剑招中的很多精微玄妙的变化都施展不出。一旦遇敌,险象环生。 这几日,白复尝试用左手临摹壁画,刚开始极其生疏,慢慢渐入佳境,到今天方能做到心念如一,如右手般灵活,圆融流利。 白复向青鸾公主借过佩剑,沉吟许久,迟迟没有出手。 白复深深吸了口气,一剑刺出,如金蛇掣电,剑尖削过桌案燃香头。 白复手腕一抖,挽出七朵剑花,正是那一剑“峨眉七出”! 白复出剑,时而雷霆万钧,如激流旋涡,耾耾轰鸣,激飏熛怒;时而轻盈灵动,如风穿竹林,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时而迅捷如电,如天幕闪电,冲孔动楗,眴焕粲烂。 茶室不大,白复以脚步画圆,腾挪躲闪皆在尺丈之间,更显得白复剑法之轻盈、灵动、飘逸。 白复突然凝剑一收,剑尖微颤,如江海泛着月光。 青鸾公主走到燃香前,燃香并无异样,香气袅袅。青鸾公主轻轻一吹,直立不倒的燃香烟灰,瞬间断成上下两节。 青鸾公主拍手赞道:“好快的剑!” 第四百六十九章 以柔克刚 绘画和书法不同,不仅强调笔锋,更强调通过笔触对水墨的运用。 这几日临摹吴道子的画作,在用线条勾勒人和物的凹凸、动静、阴阳等面时,光靠手指的技巧,出笔晦涩,常有失误,勾勒出的人物很难达到形神合一的境界,更别说衣带翻飞,满壁风动了。 唯有在呼吸达到一种节奏时,运笔才会产生一种律动,无一丝一毫的迟疑,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就好像是把耳中听到的音调旋律用笔墨凝固在画卷上一般。 而就在呼吸达到这种节奏时,巽坎两路真气从白复丹田溢出,穿过手腕、指尖,在狼毫笔锋上恣意流动,勾勒出的线条,简洁极致,却能将人物的造型、动作、韵律和性格深刻描绘出来。 这种体验非常美妙,白复仿佛身在画卷中,在勾描八十七位神仙的面容时,白复仿佛也是其中一员,脚踏祥云,御风飞行,赶赴蟠桃盛会。 白复仿佛能听见仙乐悠扬、旌幡猎风、环佩叮当,感受到浮云拂面、风卷袖袍。 白复笔尖真气流动,收放自如。 王羲之、张旭、吴道子等书画宗师征服天下的“武器”乃是一支小小的狼毫笔,笔尖柔软圆融,却能将情绪封存,将天地收敛,将时空凝固,将道法印刻!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刚!这是一种无形无相的玄力流动,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坎鼎为水,巽鼎为风。水滴石穿,柔弱胜刚强;风来疏竹,无形入虚空。 这种玄力与白复巽坎真气不谋而合。白复逐渐领悟出,在速度、力量之外的另一种气劲——柔。 当白复用‘柔’时,巽坎两路真气,就如同狼毫笔尖上的水墨丹青,随着笔锋的粗细转圜,恣意变化,浓淡相宜。 这一通功夫展开,白复惊喜地发现,自己更加了解体内的巽坎真气,也更能自如地调动这两路真气: 自己的丹田就如同一块砚台,巽坎真气就如同“松烟墨”和“油烟墨”两墨。 和真实的砚墨越墨越薄不同,自己的‘砚台’和‘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越研磨越浓郁,越醇厚。 打坐禅定也好,格斗搏杀也罢,就如同在砚台上磨墨,心正墨亦正,急缓力匀,浓淡适中。 用力过轻过重,太急太缓,真气皆必粗而不匀。用力过轻,速度太缓,真气墨浮;用力过重,速度过急,则真气墨粗而生沬。 王羲之、张旭、吴道子等大家用笔,书画中即使是淡笔,也用浓墨书写,差别是在蘸墨的多寡,而不是墨的浓淡。 这一点让白复恍然大悟,运笔的浓淡如同攻守和虚实,即便是防守,即使是虚招,也应是巽坎精纯真气全力一击,差别是瞬间调动真气的多寡,而不是 雨洗风吹桃李净,松声聒尽鸟惊春。 满船明月从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 ——黄庭坚《到官归志浩然二绝句》 …… 白复摇摇头,道:“剑太刚硬了,模拟不出毛笔的特性。吴道子的兰叶描,充分利用了毛笔的中锋和侧锋,并在两者间灵动转换,所以同一根线条粗细变化,随意翻卷,如同风动兰花叶。” 想到这里,白复摇动桌案上的紫金铃,让茶侍取来一柄拂尘。白复手持拂尘,真气吞吐,拂尘俨然变成一支大号狼毫笔。 数日的潜心临摹,让白复掌握了吴道子“吴带当风”的笔触,使用粗线条时,落笔要沉,速度要缓,力道要重;反之,用笔尖勾扫,速度要快,力度要轻…… 白复沉吟片刻,手臂一卷,将拂尘挥舞开来,白复衣袂飘动,仙风徐徐,动作遒劲洒脱。 腾挪闪躲时,拂尘一卷,天丝飞扬,宛若风来。一张拂尘丝网,能同时将五六柄兵刃绞锁。 一笔扫出,如虬须飞动,势不可挡。拂尘丝扫过屋内青铜香炉挂,竟将手臂粗细的铜柱扫出丝丝裂缝。拂尘一甩,拍在翘头桌案上,竟将紫檀木做的桌案砸成齑粉。 拂尘丝虽然柔软,但力道注入,霸道强悍之力不亚于铜锏铁鞭,尤其是拂尘尾梢,一扫而出,能发出音爆之声,可怖至极。 白复想起当年高力士捉拿自己之时,一柄象牙拂尘竟能克制自己的长剑,委实强悍。 关键是力量的运用! 据王忠嗣师父说,高力士的先天罡气,极其霸道,隔空击出,能将宫中储水救火用的大铜缸洞穿,满缸之水从破洞中哗哗流出。 剑魔独孤素和女皇武曌曾道,八鼎真气乃是盘古开天之力,乃是天地创世的玄力。 白复心道,若这两位尊者所言不虚,自己的巽坎真气应比高力士的先天罡气高出不止数筹。但自己显然暴殄天物,在力量的应用上,自己仅将巽坎真气的玄力释放出二三成。对这种玄力的运用,还需不断摸索。 白复多年临摹欧阳珣、王羲之、张旭等人书法,甚至将其转化为剑招,剑法展开,缥缈逍遥,神鬼莫测。 但白复对书法的体悟,仅停留在剑招层面,白复从未想过还能将笔触变成这一点让白复恍然大悟,运笔的浓淡如同攻守和虚实,即便是防守,即使是虚招,也应是巽坎精纯真气全力一击,差别是瞬间调动真气的多寡,而不是允许丹田内喷涌出纯与杂两种真气。 领悟到了这一点,白复落笔爽利,“笔墨一致”。招式与气劲相互映发,调和一致,鲜活灵秀,虚实变幻,变化多端, …… 在青鸾公主眼中,白复的拂尘使得出神入化,时而如擎天巨椽,时而如铁线一缕,变化多端,神鬼莫测。 …… 青鸾公主没想到白复竟有如此功夫,大为惊讶,道:“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天纵之才,能从画中悟出绝世武功,让武道攀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白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叹道:“我少年时,在青城学艺。师父除了教我武功,还教我许多跟武功无关的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花了我很多时间和精力。 青城每半年就有一次武学考,每次比剑较量,我都会输给几位年龄相仿的师兄弟。 我常跟师父抱怨,只想学武功,不想学其他。只想打败对手,赢得比赛。每到这个时候,师父就会语重心长劝慰我。 后来年纪渐长,才明白师父的一番苦心。天下诸学,很多都是童子功。若没有幼时良好的筑基,武功练到一定阶段,做不到旁征博引,触类旁通,就很难再窥天道。 可惜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师父他老人家却已仙逝。师父在世时常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现在想想,人生要是能够重来,该有多好……” 第四百七十章 盗梦幻境 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节选自《月夜听卢子顺弹琴》李白 …… 青鸾公主对白复往事颇感兴趣,本想多问几句。但见白复伤感,赶忙把话题岔开。 青鸾公主问道:“那日云裳坊的穆云衣大师送我象雄天珠项链时,你为何同意让我收下?难不成你推测到了要与幻术高手一战?” 白复洒脱一笑,道:“据说,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漏尽通’能勘透时空。可我哪有这般神通。 殿下,当日你伪装成刺客,用翠竹棒与我交手…… 说到这儿,我多问一句,公孙大娘以剑器之舞名动天下,为何你不用剑,而用竹棒?” 青鸾公主无奈抱怨道;“宫中规矩多,除禁军外,连皇子都不让随身携带兵刃。为了方便练习,师父将剑法改成棒法,传授与我。” 白复点头道:“公孙大娘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传你的棒法,高绝精妙。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卷、折、飘、举十二诀,刚柔并济,连我应对起来也颇感吃力。” 听到白复夸赞,青鸾公主心花怒放,睫毛凑近,狡黠笑道:“你不是哄我的吧?” 白复由衷道:“平心而论,仅凭徒手相搏,我十招之内赢不了你!” 青鸾公主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被春风拂过——舒坦! 青鸾公主耸耸翘鼻,禁不住小小得意,学着江湖游侠儿的模样,抱拳施礼,道:“白少侠,承让了。” 白复哑然失笑,道:“你先勿要得意,我还没说完呢。但也就是这次交手,让我觉察到你武功中的一个隐患。 这个隐患玄之又玄,或许,象雄天珠能弥补这个破绽。这一点,估计穆大娘也发现了,所以才拿天珠送你。” 青鸾公主大为紧张,赶忙问道:“是何隐患,为何我师父从来没跟我提及?” 白复沉吟片刻,道:“你的棒法虽然精妙,但是内功却夹杂着一丝玄冥阴戾之气。 目前来看,虽无大碍,但修炼到一定时日时,这丝玄冥戾气就会干扰你的修行,甚至有走火入魔之险。 一开始,我以为是公孙大娘这一脉都是女弟子,为图速成,剑走偏锋,修炼时真气专攻阴脉,导致水火不调,阴阳未济。 直到跟吴道子交手后,我才明白,这是公孙大娘太过痴迷幻术的缘故: 可能在某些特定时候,公孙大娘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是真身,哪一个是幻身,在其身处幻身时,传了你功法。以至于你的功夫中有一部分来自幻境。 虽然公孙大娘并未传你幻术,但当你施展在幻境中所学武功时,会不由自主被玄冥戾气裹挟,沦入幻境。就这一点而言,你比学过幻术之人还要危险。因为你不知自己是在施展武功,还是在启用幻术。根本意识不到你自己是身,还是影。 倘若没有天珠等护身法器帮你加持,一旦你进入盗梦之境,分不出真身幻影,就会被永久困在庄周梦蝶的幻境中。” 青鸾公主脸色大变,惊叫一声,道:“你不是危言耸听吧?还有救没有?” 白复道:“还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但为保万全,你需要将象雄天珠时时佩戴。 打坐修炼时,当你不确定是真身还是幻影时,手握天珠,将意念注入天珠,天珠中大修行者的加持法力,犹如金刚铠甲,会护住你的真身。 你的内功较浅,又有天珠护身,应该问题不大。我反而担心你那“霓裳十三钗”的几位师姐……” 青鸾公主黯然道:“师父和师姐虽然无罪释放,但父皇将她们逐出京城,远赴扬州。我也只是灞桥长亭相送,见了最后一面。” …… 白复将青鸾公主的翠竹棒拿在手中,仔细品鉴。只见竹棒晶莹如翠玉,坚硬柔韧,不由大赞。 青鸾公主见白复中意此物,得意炫耀道:“你还挺识货!此翠竹乃是蜀南竹海中万里挑一的‘竹皇’!据说是南极天官的女儿瑶箐仙子被贬到凡间时亲手所植,整个蜀南竹海也只有几根。 剑南节度使送给皇爷爷做拐杖用,皇爷爷见我喜欢,便让御工坊给我改造成了竹棒。” 白复赞道:“果然是有来历之物。此竹棒轻盈仙灵,柔中带刚,正适合吴道子‘吴带当风’这种笔锋。” 说罢,白复结合吴道子的笔触,将自己刚刚领悟出的‘以柔克刚’的劲气运用之法传给青鸾公主。 白复让青鸾公主将棒法分解,一招一式指出棒法中可以提升、改进之处。一个时辰下来,青鸾公主获益良多。 …… 临走时,青鸾公主小心翼翼问道:“复公子,你临摹的这幅白描手卷——《八十七神仙卷》,惟妙惟肖,精彩绝伦,可不可以赠我?” 白复爽朗一笑,将手中长卷用油布包裹好,递给青鸾公主。青鸾公主大喜过望。 将画卷递到青鸾公主手中时,白复毫无征兆来了一句:“殿下,若你在宫中见到有人跟画中人物容貌相似,切勿声张,记得及时告知我。” 青鸾公主虽不知白复此言何意,但见白复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多问,赶忙应承下来。 结完茶钱,赔偿完用拂尘打坏的家具,两人下楼,一一道别,分头而行。 刚才那名瘦食客,也从茶坊中跟了出来,远远地缀在青鸾公主身后。 两名在街角抓虱子的丐帮弟子见瘦食客跟踪青鸾公主,对望一眼,也跟了上去。 …… 当日黄昏,瘦食客鬼头鬼脑窜入一家米铺,米铺掌柜正在柜台上拨弄算盘。 瘦食客假装挑拣粟米和稻谷,看了两三种米后,凑到柜台跟掌柜商量价格。 见无人注意,瘦食客低声道:“孙掌柜,平康坊菩提寺内的壁画被人临摹了。” 孙掌柜将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不屑道:“狗三,这画又不是第一次被人临摹,慌什么慌?” 瘦食客狗三道:“你知道临摹画的人是谁吗?白复!” 孙掌柜眼中现出一丝慌乱,停下算盘,问道:“怎么是他?这个主可不好对付。他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瘦食客狗三道:“不知道,临摹完毕后,他和一个女扮男装的公子在茶坊雅间谈了半天。分手时,把画卷送给这个小娘了。” “查出这个小娘是谁了吗?”孙掌柜眼现凶光。 “不知道,她拿着画卷,进了宫城。”瘦食客狗三道。 “什么?她是宫里的人?”孙掌柜大惊。 …… 第四百七十一章 谍影重重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紫藤树》李白 …… 青鸾公主回宫后,闭门不出,整日临摹《八十七神仙卷》,体会白复所讲述的笔锋笔触。 每当挥毫泼墨有灵感时,青鸾公主便拿起翠竹棒,在庭院中操练。棒法展开,行云流水,如翠海苍苍,白云开阖,峰头落夕阳。 几日下来,青鸾公主神光内敛,武功精进。 这日,她又悟出一式精妙棒法,刚柔并济,化作绕指柔。 青鸾公主大感得意,忍不住想找人炫耀。想到光顾着习武,数日未给父皇请安,青鸾公主大感惭愧,说走就走,直奔大明宫紫宸殿。 青鸾公主穿过右银台门,来到殿门前。值殿宦官知道青鸾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赶忙将青鸾公主请到侧殿,道:“殿下,陛下正在接见内侍宦官鱼朝恩鱼公公,您先在这里休息。稍后,我再禀报陛下。” 等了小半个时辰,宦官还未通报,青鸾公主从榻上起身,心道:“这鱼朝恩也忒啰嗦,多大的事儿啊,还没奏报完。” 青鸾公主从侧殿窗棂望去,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宦官正跟父皇奏报。此人长得如一条胖头鱼,大饼脸,眼袋虚浮,点头哈腰,一脸谄媚之相。 青鸾公主素来不喜此人,不愿再看,返回榻上。青鸾公主端起茶盏,心道:“以前没正经打量过此人,今日细看,怎么这么眼熟?” …… 跟父皇请过安后,青鸾公主回到自己寝殿,好不得意。自己的翠竹棒法得到父皇大力夸赞,还赏赐了不少物品。 青鸾公主忍不住拿出《八十七神仙卷》,再次把玩。就在将长卷铺开的瞬间,青鸾公主一愣。 青鸾公主终于明白自己今天见鱼朝恩的感觉了,卷中一位神仙与此人形态举止竟有几分相似。 青鸾公主突然想到白复对自己说的话:“若你在宫中见到有人跟画中人物容貌相似,切勿声张,记得及时告知我。” “举止是有几分相似,不过相貌却是大相径庭。要不要跟复公子说呢?”青鸾公主看着画卷,自言自语道。 转念一想,青鸾公主眼波流转,暗道:“笨丫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由头吗?” 青鸾公主赶忙梳妆打扮,带着这幅画卷直奔巴蜀会馆。 …… 来到巴蜀会馆,青鸾公主将自己所见所感告知白复。白复极其重视青鸾公主提供的情报,这让青鸾公主心里温暖熨贴。 白复按照青鸾公主的描述,将鱼朝恩的容貌勾勒出来,问道:“与本人相差几成?” 青鸾公主大为惊讶,道:“有九成接近。复公子,你没见过他,仅听我描述,就能画得如此相像,绝了!不行,你得为我画幅肖像!” 白复放下笔墨,笑道:“行,不过咱们先把正事办了。” 白复将《八十七神仙卷》与自己所绘的鱼朝恩的肖像放在一起对比,确实如青鸾公主所述,举止相似,相貌却是大相径庭。 白复心中升起一团雾气,雾气后面就藏着真相,但隐隐绰绰就是不得真容。 白复在屋内踱来踱去,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想不出,干脆放一放,替我画幅肖像呗?”青鸾公主吐着舌头,一脸俏皮。 “也好。”白复倒也洒脱,不再纠结。 白复挪动胡凳,让青鸾公主坐在紫藤花下,铺开宣纸,一捋袖袍,挥毫泼墨。 白复动作潇洒,运笔毫不迟疑,行云流水,如挥剑起舞。 白复眼神专注,如婴儿般清澈干净,让青鸾公主一阵心动。美瞳凝望着这位少年,久久不愿离开。 …… 白复凝神飞墨,一蹴而就。 青鸾公主走近一看,整幅画敷以紫、青、绿等淡彩,典雅富丽,明快轻盈,渲染出春天的感觉。 画中人物布局前疏后密,错落有致。景深处淡墨随意晕染,让阳光下的微尘悬浮,和光同尘。 紫藤花开用轻柔线条描绘,圆润流动,重墨处坚韧强劲,轻处细如毫毛,远看若隐若现,近看栩栩如生。藤叶和花瓣处,勾勒细入毫厘,似乎能感受吹拂枝叶的微风。 描绘自己肖像时,线条柔润舒展,灵动悠长,敷色明丽而华美,将自己的体貌、华丽的衣着、精致典雅的妆容、雍容华贵的首饰、优雅闲适的情态都表现得惟妙惟肖。 自己手拿一把团扇,一肘抵着雕花椅架,一手撑着下巴。细节又是那样的一丝不苟,衣着饰物的飘动严丝合缝,衣袂的重量、风力的大小、走向、犹如自己走入画中。 尤其是慵懒的神态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一抹落寞,更是令青鸾公主叹为观止。 青鸾公主惊叹不已,赞叹道:“紫藤花开,让我想起了一位亲人,没想到这一瞬间的心情竟然也被你捕捉到了。” 白复点点头,道:“你蹙眉的一瞬间,眼神很动人。阳光照在青丝上,让每一根发丝都泛着光。” 青鸾公主大羞,借着饮茶,用衣袖遮住微烫的脸颊。 茶饮完,青鸾公主长吁一口气,这才敢抬头看白复。 只见白复手拿画卷,陷入沉思。 青鸾公主心中暗嗔:“呆子,放着真人不看,比我还胆小。” 过了一会儿,白复仍无反应,青鸾公主大嗔,道:“复公子,醒一醒!你怠慢我啦!” 白复这才回过神,狂喜道:“我找到钥匙啦!”说罢,飞奔入屋,将青鸾公主一个人晾在一旁。 青鸾公主一跺脚,气鼓鼓不行,正要去找白复算账。 只见白复从屋内奔出,手中托着那幅《八十七神仙卷》。白复将长卷徐徐展开,对着阳光,然后从画卷的背面细看卷中人物。 白复大笑道:“道子先生,不愧是画圣,好一个‘移花接木’之技法。” 青鸾公主大奇,顾不上跟白复较劲儿,凑上前一看,也是惊叫一声。 原来,从画卷的背面再看卷中人物,这八十七位神仙竟然换成了另外八十七个人物。 此前,那位举止与鱼朝恩相似,相貌却大相径庭的神仙,从画的背面再看,一身宦官打扮,容貌与鱼朝恩一模一样。 ‘鱼朝恩’身旁另一名宦官,青鸾公主也认出了,正是害得高仙芝、封常清被杀的监军宦官边令诚。 白复问道:“这位鱼朝恩是什么来路,年纪不大,怎么就成为陛下身旁宠臣?” 青鸾公主道:“这鱼朝恩本是高力士手下一名小宦官,马嵬坡分兵后,鱼朝恩权衡利弊后,果断地选择了跟随太子远赴灵武。 跟随皇爷爷出逃的宦官大部分都跟着高力士去了蜀郡,仅有个别宦官来到灵武。 鱼朝恩脑瓜灵活,擅长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而且还识俩字。很快从众宦官中脱颖而出,成为父皇的心腹宦官。” 白复点点头,道:“这就解释的通了,为何他不随高力士幸蜀,因为他肩负着任务。他就是安禄山潜伏在长安里的密探。” 第四百七十二章 潜伏名单 笛怨箫清听未真,江湖旧雨散成尘。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王世鼐《笛怨辞》 …… 青鸾公主道:“复公子,如何见得?” 白复道:“从睢阳回凤翔的路上,我审讯安禄山的心腹宦官李猪儿时,他告诉我,安禄山谋反前,曾用重金收买了一批密探,潜伏在长安城中。 这批密探身份各异:有的是安禄山利用出入宫闱的便利,收买的宦官、宫女;有的是朝堂重臣、六部官吏;还有混迹于长安大街小巷的市井之徒。 伪燕大军攻陷长安后,这群密探利用安禄山的密令金牌,攫取了大量财富、物资和精良武器。 长安光复后,他们又凭空消失,神不知鬼不觉,潜伏起来。” 青鸾公主问道:“那李猪儿可曾供出这些人的名字?” 白复摇摇头,道:“这些人都是跟安禄山单线联系的,只有安禄山本人才知道。 安禄山离开长安,返回范阳前,需要将潜伏在长安的密探信息告诉长子安庆宗。 但如果留给安庆宗一份名单,又怕密探名册不慎被安庆宗的夫人荣义郡主发现。 最后,安禄山竟想出一个法子,重金礼聘了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将这些密探的肖像画在长安一处寺院的墙壁上。当然,壁画做了特殊处理,寻常人是看不出这些人的真实面孔的。 只有通过一种被称为“鉴图密钥”的观画法门,才能从壁画中找到密探的容貌、身份和启用之法。 返回范阳前,安禄山将“鉴图密钥”的法门传于安庆宗。安庆宗可根据“鉴图密钥”,从这幅壁画上找到需要的角色,随时差遣这批密探。 安禄山范阳起兵后,太上皇杀掉了安庆宗和荣义郡主。再后来,安禄山被李猪儿、安庆绪、严庄三人谋杀。 从此,壁画线索、“鉴图密钥”的观画法门失传,这批密探的身份石沉大海,再也无人知晓。 现在,史思明、安庆绪等各方势利都在打听启用这群潜伏密探的法门。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李唐王朝就一天不得安宁。 安禄山活着的时候,由于捏着这些密探的把柄,所以他们誓死效忠伪燕,不敢有二心。但安禄山一死,这些人如脱缰野马、断线风筝,再也没有顾忌。 目前,这批密探正在黑暗中观察,从而做出选择:是掩盖身份,从此大隐于市,还是投靠新的首领,伺机夺取李唐江山。 由于他们手中掌握着大量财富、物资和精良武器,摇身一变就可以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富豪强。 亦或者,投靠某方势力,效仿武曌之父武士彟,交出军需物资和精良武器,资助叛军,换取开国拥立之功。” …… 青鸾公主道:“那李泌先生没有去找这幅壁画吗?” 白复道:“当然找过。不过长安城里大小庙宇数以百计,壁画万起,谈何容易。 更何况对方在壁画上做了手脚,没有“鉴图密钥”,不会轻易得知其中秘密。所以,李泌先生才请‘捕神’曙流先生出山。 不得不说,道子先生真乃是一位奇才,竟想出如此隐匿人物之法。要不是误打误撞,谁也查不出这批名单。 这幅壁画,画中诸仙,与我们平日所见壁画中的大罗金仙,并无违和。你就算趴在边上,看上十年,也发现不了其中所藏的秘密。 只有将此画原封不动临摹下来,透过阳光,从画卷背后方能看出端倪。 画卷背面的八十七个人物应该就是这群潜伏下来的密探肖像。有些人我虽不认识,但从他们的穿戴、配饰、手中的物件,可以大致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头戴金冠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王公贵族。抚琴弈棋的不外乎名门世家;手中有斧锯的,不是樵夫就是木匠。拿着秤砣的,应是市井商贩。拨弄算盘的,估计是某个铺面的掌柜……” “这么说,吴道子应该也是密探之一啰?”青鸾公主问道。 白复摇摇头,道:“应该不是,否则他不会因为公孙大娘就暴露身份。” “如果不是密探,安禄山怎会留下活口?”青鸾公主大惑不解。 白复闻言,如被雷击。 白复沉吟片刻,道:“殿下,你这句话问的好!我可能推测错了,一开始就先入为主了。 让我们重现还原一下当时场景: 如果我是安禄山,首先,我要找一个表面上与我无关的人来操办这件事。 其次,我会提出的要求:‘隐匿真实人物’。让常人难以发现,又能让安庆宗依某种‘密钥’掌握密探的真实身份,从而差遣他们。 所以,我猜吴道子未必知道幕后的东主是安禄山,只是他恰恰想出了解决办法。通过这番奇思妙想的构思,巧夺天工的画技,成功赢得了这份差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安禄山应该还找过别人。”青鸾公主顺着白复的思路猜想。 “不错,另一个落选的人会是谁呢?是皇甫轸吗?”白复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如果是皇甫轸落选,吴道子夺魁,那吴道子作为获胜一方,已经证明了自己才是长安第一画师,没有动机杀皇甫轸啊? 难道,吴道子之前说的,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是皇甫轸获胜,赢得了差事,让吴道子颜面扫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皇甫轸所绘的壁画才是隐匿这批密探的关键,才是真正藏着秘密的壁画。 所以,皇甫轸之死,不是被吴道子,或者说公孙矫所杀,而是被安禄山灭口?” 白复想得晕头转向,不明就里。 白复让青鸾公主先回宫,他再仔细想想。 送走青鸾公主,白复来到巴蜀会馆西南角上的一处独立院落。 白复叩门后,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将白复迎进院落。此人面色白皙,其貌不扬,但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精明过人之士。 白复拱手道:“劳烦唐五哥了。” 来人微笑回礼。此人正是蜀中唐门唐顾掌门的第五子唐夔,也是白复发小唐离的五哥。 时局艰难微妙,唐顾掌门将唐夔派入长安,负责情报工作。同时,协助川帮黄震堂主整合长安一带的江湖势力。 白复简单讲述一遍此前情况,道:“五哥,我想查一下皇甫轸的来历,在长安画坛声名鹊起的过程,以及他被人暗杀的具体细节。 我要细节,越精准越好,哪怕看似于此案完全无关。” 第四百七十三章 皇甫之谜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横吹曲辞·长安道》白居易 …… 唐夔点点头,让白复在内书房等候。 不多时,唐夔从密室走出,拿着一个紫檀木匣。木匣上用小楷写着‘皇甫轸’三个字。 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卷记载: “皇甫轸,来历不明。年轻英俊,风姿卓然。近日在长安画坛崭露头角。” “出身寒微,画技精湛,极具天分。成名作:宣阳坊净域寺南壁上的《鬼神图》。有人预言:不出三年,此子当领一代风潮。” “皇家御用画师张萱断言:皇甫轸取代吴道子成为长安第一画师已指日可待。” “酷爱书画音律的宁王有意将皇甫轸收入麾下,奉做门客。梨园乐师‘歌圣’李龟年曾提议宁王,叫吴道子和皇甫轸当场比画。” “宁王让吴道子评价皇甫轸,吴道子道:‘此后生,令吾想起多年前自己,正走在从洛阳到长安的大道上。’” “七月十五盂兰盆会日前日,皇甫轸被蒙面人当街刺死,凶手在逃,下落不明。” …… 即使是唐门的情报中枢,对皇甫轸的记载也甚少。唐夔抱歉地摇摇头。 白复却不这么看,即使是这寥寥数笔,也有不少线索。 白复又让唐夔找出另外几个卷宗,这几个卷宗看似与皇甫轸案关系不大,但白复却从中发现了几处疑点。 首先,第一个预言皇甫轸当领一代风潮的,不是别人,正是吴道子本人。 其次,向宣阳坊净域寺方丈推荐皇甫轸画壁的竟是吴道子本人。皇甫轸在净域寺完成的壁画《鬼神图》,让其一举成名。而《鬼神图》这个题材吴道子曾在洛阳天王寺画过,被认为是吴道子第一代表作。 这是巧合吗? 皇甫轸为何要选《鬼神图》,这不意味着直接挑战吴道子的画技吗? 再次,皇家御用画师张萱、周昉虽然面上与吴道子从不来往,但私下却是惺惺相惜的好友,梨园乐师‘歌圣’李龟年更是吴道子多年私交。这般交情关系,断不会公然‘抑吴扬皇甫’。 最后,皇甫轸临死前,对吴道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何你要害我?” 也正是这句话,让长安诸人皆以为是吴道子嫉贤妒能,聘用杀手将皇甫轸当街刺杀。 可问题恰恰也出在这句话上。如果按此前推断,皇甫轸死前对吴道子的话应该是:“为何你要杀我?”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这个‘害’,可以是‘杀害’的‘害’,也可以是“陷害”的‘害’! 在白复看来,如果吴道子真是嫉贤妒能,容不下皇甫轸,以其在长安画坛的霸主地位,他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扼杀皇甫轸在长安的声名鹊起,而不用冒天下之大不韪,当街行凶。 反观吴道子,非但没有扼杀皇甫轸,反而不断‘追捧’皇甫轸,助推其扬名长安。 “吴道子此举,意欲何为?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白复不断向自己发问。 唐夔道:“复哥儿,你为何不去问‘捕神’呢?” 白复笑道:“等我想到答案了,再去找方先生验证。我不想太依赖先生,否则一旦方先生归隐终南,我们遇事就束手无策了。” 唐夔心中暗赞,心道:“怪不得白复能够在巴蜀众少年中脱颖而出,从这小事就可以看出端倪。 此人年纪虽轻,但心志弥高,智慧过人,绝非池中之物。我得用心辅佐才好。” …… 知道皇甫轸是绕不开的关键人物,白复来到宣阳坊净域寺,找到皇甫轸所绘壁画《鬼神图》。 不得不说,此壁画别有一番韵味。虽然画得是鬼神,但画中鬼神势如脱壁,活灵活现,飘逸潇洒。 白复又来到了平康坊菩提寺,这里有皇甫轸名动长安的壁画《净土变》。 这幅《净土变》曾经引起巨大轰动,被认为是当年长安众寺庙中的最佳壁画。壁画完成之日,平康坊乐坊纷纷歇业,众多歌伎舞娘涌向菩提寺,为的是一睹皇甫公子的风采。 这幅《净土变》也是皇甫轸最后一幅壁画,画完不久,皇甫轸就遇刺了。 白复这次来,才注意到,皇甫轸的壁画《净土变》旁,就是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 这难道又是一种巧合? 白复从寺庙主持口中得知,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成画时间在皇甫轸的《净土变》之后。 此时皇甫轸已死,吴道子何须在旁徒劳作画,与其一较高下? …… 白复仔细揣摩《净土变》,竟然发现此图中的佛、菩萨、罗汉等竟有八十八个,仅比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多一个人物。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谜底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 白复打坐在菩提寺这两幅壁画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昼一夜思考,结合诸多旁证,一个大胆的猜测慢慢浮现出来: 安禄山若要找人用画隐藏线索,这个人必须画技高超。于是,安禄山找到了吴道子,试探吴道子的口风。 安禄山包藏祸心几乎是长安人人皆知的秘密,当然,玄宗除外。 吴道子虽然不知道安禄山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但出于直觉和戒心,本能就想推掉这单差事。 但安禄山当时可是玄宗的头号红人,倘若得罪了安禄山,恐有后患。 于是,吴道子想到了一条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办法。 他先是在各种场合夸赞在崭露头角的画坛新人皇甫轸,然后向宣阳坊净域寺方丈推荐皇甫轸画壁。 在皇甫轸得到这份差事后,吴道子将自己洛阳天王寺《鬼神图》的壁画手稿送给皇甫轸借鉴参考。 吴道子私下说服皇家御用画师张萱与梨园乐师‘歌圣’李龟年在公开场合‘抑吴扬皇甫’,营造出皇甫轸画技超越自己的舆论氛围。 果然,通过这一番操作,‘祸水东引’。安禄山果然放弃吴道子,选择涉世不深,与皇室毫无利益关系的皇甫轸。 随后,皇甫轸在吴道子的地盘平康坊菩提寺画了《净土变》,引起巨大轰动。 正如吴道子所料,皇甫轸《净土变》完成之日,也就是被灭口之时。只是,吴道子没想到的是,安禄山派来灭口的刺客,竟是公孙矫! 第四百七十四章 相爱相杀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节选自《梦微之》白居易 …… 皇甫轸死前的眼神让吴道子备受煎熬,而公孙矫的永诀,更是让吴道子心如刀割,追悔莫及。 吴道子一夜之间在赵景公寺画成《地狱变》,震惊长安。画中冥狱不可视,观者毛戴腋流液。 赵景公寺老僧玄纵道:“《地狱变》画成之后,都人咸观,皆惧罪修善,两市屠沽,鱼肉不售。” 《地狱变》完成之后,吴道子一年之内再不画作,整日喝的酩酊大醉,醉卧在平康坊菩提寺,反复揣摩皇甫轸的壁画《净土变》。 在吴道子看来,《净土变》这幅画里一定藏着某种秘密——让皇甫轸被灭口的秘密。 画师中流传着一种猜谜游戏,如同灯谜字谜,被称为“画谜”。画师们经常将自画像或者爱慕女子的形象藏入画中,仅供自己孤芳自赏。 其他画师往往通过破译画迷来鉴别此画真假。这种破译方法被称为“鉴图密钥”。 这“鉴图密钥”是一种非常私密的东西,如同密码。最高级别的“鉴图密钥”只有加密之人,也就是画师本人才能破译。 吴道子认为,皇甫轸一定通过“鉴图密钥”,将这个天大的秘密藏于《净土变》中。 虽然如此,但由于皇甫轸本身就是丹青高手,而且来历不明,很难通过他的师承猜出专属于他的“鉴图密钥”。 加之皇甫轸在此画中刻意隐藏、加密,更让破译这幅壁画的“鉴图密钥”难上加难。 即使是吴道子这样的一代“画圣”,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破译。 …… 就在玄宗出逃,长安离乱的当晚,长安人心惶惶,王侯贵族、商贾百姓携妻挈子,仓皇出逃。地痞流氓则趁火打劫,入户抢掠,焚烧左藏。不等伪燕军队杀到,繁花似锦的长安就已经变成人间鬼蜮。 天翻地覆中,连菩提寺的僧人都逃走大半。 兵荒马乱的街道上,吴道子与逃难百姓逆向而行,如孤魂野鬼,失魂落魄。 菩提寺的主持将寺庙大门的钥匙交给吴道子,然后带领弟子仓皇出逃。 就在打开菩提寺庙门,迈步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吴道子恍然大悟,从皇甫轸死亡前的眼神中,破译了皇甫轸的“鉴图密钥”。 至此,吴道子发现了藏在壁画《净土变》中的秘密,找到了安禄山潜伏在长安的八十八位密探的容貌、身份和启用之法。 果不其然,其中一名密探就是公孙矫! 吴道子本想将此机密禀告玄宗陛下,但一来玄宗从长安出逃,不知逃往何处。二来,吴道子发现密探中竟有不少是玄宗宠信之臣。贸然奏报,不但于事无补,反惹杀身之祸。 于是,吴道子在皇甫轸壁画《净土变》旁,另画了一幅壁画《八十七神仙卷》,将除公孙矫之外的其余八十七位密探画入壁画中。与此同时,将《净土变》中代表公孙矫的人物图像抹去。 在《八十七神仙卷》中,吴道子简化了皇甫轸“鉴图密钥”,让有心人能相对容易地找到这八十七位密探的容貌、身份和启用之法。 只可惜,随后安禄山大军攻入长安,百官遁逃,再无文人雅士来平康坊菩提寺参佛赏画。 壁画《净土变》和《八十七神仙卷》上的秘密再无人能发现。一直到白复来菩提寺临摹吴道子的壁画,才将这个秘密再次揭开。 …… 白复回到巴蜀会馆时,‘捕神’方曙流已经等候多时。 白复将自己的猜想告知方曙流和唐夔,方曙流频频点头,道:“白老弟这番推断,环环相扣,让整个过程趋于完善。” 唐夔沉吟片刻,道:“那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就对上了,我顺着复哥儿的思路往下推: 云梦女巫桐舟找到吴道子,让吴道子帮助其易容,刺杀天子。作为交换条件,她拿出证据,证明大姐公孙?和小妹公孙矫,其实是一个人。公孙矫只是公孙大娘施展幻术的分身。 吴道子为了验证桐舟的话,将桐舟易容成公孙大娘,以公孙大娘的身份行刺天子。目的就是想看公孙矫会不会出现: 如果世上真有公孙矫:公孙大娘为救弟子,应该会指出刺客另有其人,很可能是其妹公孙矫;倘若公孙大娘想保护胞妹,不肯说破,公孙矫为救姐姐,也会以公孙大娘的面目出现在长安,让朝廷知道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存在,借此洗冤; 如果公孙?和公孙矫是一个人,那么公孙大娘就是安禄山潜伏在天子身边的密探,死了也不冤。 或者,这就是吴道子最初的想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孙矫一直没有出现,吴道子确认公孙?和公孙矫是一个人。 但到最后一刻,吴道子还是动摇了。 或许是因为他依然爱着公孙矫,不忍看着公孙大娘被杀,不惜牺牲自己,揭开刺杀谜底,让青鸾公主在刑场上救下公孙大娘。” 方曙流道:“唐兄弟,你的推断是建立在公孙?和公孙矫是一个人的前提条件上。倘若,公孙?和公孙矫就是孪生姐妹,又会如何?” 唐夔道:“这一点我也想过。可若两人是孪生姐妹,公孙矫怎会坐视胞姐被斩不理?” 白复道:“可能公孙矫真的死了;也可能她远在异地,根本不知长安发生的一切。” 唐夔道:“那这样的话,公孙大娘为何不替自己辩解?任由自己和众弟子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白复看了一眼方曙流,方曙流道:“白老弟,尽请直言,我想听听你的分析。” 白复笑道:“我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一种直觉。我和吴道子交过手,其幻术之可怕,不亚于绝世武功。要不是公主殿下有象雄天珠护体,我可能就丧命当场。 而吴道子的幻术乃是公孙矫所传,由此可知公孙矫的幻术更加厉害。 故,不管公孙?和公孙矫是不是一人,公孙大娘的幻术都有偷天换日的力量。 十几名红衣刽子手和区区数十名刑场士卒怎能困得住公孙大娘?!她略施小计,就可以瞒天过海。” 唐夔问道:“那公孙大娘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白复道:“据我所知,公孙大娘在江湖上声名甚好。倘若她是安禄山的密探,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有把柄捏在安禄山的手中。 按照公主殿下对太上皇仓皇南逃的回忆,我推测,安禄山给公孙大娘的指令是保护杨贵妃,伺机将杨贵妃挟持到洛阳。” 其实这一点不是青鸾公主的回忆,而是杨玉环的回忆。白复为了掩盖杨玉环尚在人世的事实,刻意换成青鸾公主。 白复接着说道:“保护杨贵妃这一指令由于不杀人,尚可接受,于是公孙大娘接受了任务。 没想到马嵬坡兵变,太上皇命高力士绞死了杨贵妃。公孙大娘无力救援,任务终结,只能借机随青鸾公主北上灵武,转投当时的太子。 安禄山一死,要挟公孙大娘的把柄或许已经不在了,但也可能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要想不再被别人要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天下人都以为公孙大娘死了。 所以,公孙大娘顺势而为,玩一个押赴刑场的障眼法,从此人间蒸发。没想到,最后时刻,吴道子开悟,不管公孙?和公孙矫是不是一人,都将其救下。 经此一事,虽然公孙大娘被平冤昭雪,但朝廷永不叙用,被逐出长安。丧失了潜伏的利用价值,公孙大娘不用再做密探,不用再做违背良心之事,从此不再提心吊胆,也算脱身。” 只可惜,道子先生作为一代宗师,仅仅因为公孙矫一个执念,丢了性命。” 白复临摹数日吴道子画作,惺惺相惜,对吴道子钦佩不已。 “你怎知吴道子丢了性命?”方曙光笑道。 “此话怎讲?”唐夔大惑不解。 方曙光手捋长髯,笑道:“既然公孙大娘有瞒天过海的幻术手段,为何不能将吴道子救出? 白老弟,你还记得公孙矫和吴道子最后一次道别的细节吗? 你们有没有想过,公孙矫为何会刺杀皇甫轸?是因为安禄山的命令,还是因为她不想让皇甫轸将取代吴道子,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公孙矫虽是安禄山的密探,但未必要做一个刺杀画师的凶手,肯出手杀人,可能更多是因为情感的缘故。 缘起,方能缘灭。 公孙大娘也好,公孙矫也罢,十数年刻意不相见,可能就是一口怨气。要让这个负心人永远记得公孙矫。 倘若这男子真的记得,十数年执迷不悟,痴心不改,愿为公孙矫赴死。 公孙?也好,公孙矫也罢,谁会眼睁睁看着这痴儿死在自己面前?” 最后,方曙流长叹一声,道:“有些事,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也无需知道……” 第四百七十五章 收网猎杀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节选自《水调歌头·平山堂用东坡韵》方岳(宋) …… 整个案情真相也罢,推测也罢,终于告一段落。 唐夔道:“根据复哥儿提供的刺客画像,我们已经基本锁定了潜伏在长安的八十八位密探身份和启用之法。下一步该如何?” 方曙流道:“我即刻面圣,当面将此事禀告圣上,由陛下圣断。” 白复道:“依我之见,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将这些人暗中监视即可。伪燕的安庆绪尚在,史思明狼子野心。留着这批密探,日后说不定会成为咱们剿灭叛军的一步棋。” 方曙流道:“白老弟所言极是,我这就入宫面圣。” …… 黄昏时分,方曙流回到巴蜀会馆。 “陛下如何说?”唐夔迫不及待问道。 方曙流神情复杂,缓缓道:“对于密探的身份,陛下相信,但也未全信。比如边令诚等人,陛下就深信不疑,恨得咬牙切齿。正是因为边令诚是安禄山的人,所以才诬陷高仙芝和封常清,让太上皇临阵斩将,自毁长城。 而对鱼朝恩等人,陛下不以为然,坚信自己的判断。” 唐夔大恨,道:“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查办出来的名单,陛下竟然一笔带过?” 方曙流没有接话茬,望向白复。 白复淡淡一笑,道:“五哥,不奇怪,陛下也怕我们夹带私货。 陛下何其信任和倚重李泌先生,但对李泌先生的意见也不是全盘接受。所以,不必太在意,起码起到了提醒陛下的作用。 反之,作为帝王,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才是可怕的,譬如太上皇对安禄山和杨国忠,无限度的恩宠,才酿成大祸。 方先生,那对于这批密探,陛下有何指示?” 方曙流道:“对于确认为安禄山潜伏在长安的密探,陛下已经下旨抓捕。” 唐夔道:“为何不采纳复哥儿的意见,不要打草惊蛇呢?” 方曙流道:“陛下怕夜长梦多,担心内鬼将消息走漏出去,让密探脱逃。” 白复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协助官府抓捕逃犯吧。没有被通缉的密探,咱们按原计划,私下监视。” 唐夔道:“复哥儿,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你不生气吗?” 此言一出,连方曙光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复,看白复如何回答。 白复笑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从一开始,我对朝廷的预期就不高。要论才智,朝廷百官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官场厮杀,经验老辣,但平叛过程一波三折,战略部署漏洞百出,何也? 天下诸事,环环相扣,纠葛不清,他们处在利益交错之中,反倒不如我们一介布衣看的清楚。 当然,换做我们身处其位,也一样。 换个角度,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查出了这批潜伏密探,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我师父常说,道家行事,顺势而为,尽心就好。” …… 三更时分,夜黑如墨,大雨如注。这样的天气,莫说更夫,连狸猫都蜷在窝里不愿意动弹。 靠近城墙处的一处荒废院落,厨房内有一口大灶。一名流浪在此处的行脚挑夫将灶台内杂乱堆放的木柴挪开。灶台下面露出一个铁锅大小的洞口。三十余名手持兵刃的蒙面黑衣人从洞口窜出来。 行脚挑夫对为首黑衣人道:“崔将军,出庙门左转,就是城墙。这一段城墙守卫相对松散,咱们可以从这里翻墙出去。飞虎抓等攀爬工具,我都备齐了。” 为首黑衣人点头道:“豹三,干得不错。” 另一位黑衣人依依不舍地望向远处一排排宏伟的院落,叹道:“大哥,咱们就这么走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当就白白放弃了?” 为首黑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说老牛,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住命,还能赚回来。 白复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手眼通天,睚眦必报。据说他协助神武军和英武军,抓了不少潜伏在长安的密探。 咱们潜伏在金吾卫之事,迟早得被他发现。走晚了,小命可就搭在长安了。” 说话之人,还真是白复的旧识——曾经的万年县县尉崔涵。 当年李林甫之子李木生‘灯海垂钓’差点被白复当街吊打。从白复手上救下李木生的,就是这位万年县县尉崔涵。事后,还按照李林甫和吉温的指示,陷害白复和太子。 攀附李相后,崔涵飞黄腾达,从一小小县尉,一跃成为金吾卫将军。 黑衣人老牛曾经是李相府邸的首席剑手牛召,当年还带人包围包围巴蜀会馆,捉拿白复。交手中,被黄震击败。 李相死后,两人都被牵连。为保住荣华富慧,暗地里投奔安禄山,成为安禄山安插在金吾卫里的两名军官。 …… 行脚挑夫豹三将院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去。见四下无人,豹三回身一招手,三十余名蒙面黑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列成两队,鱼贯而出。 这些人皆是金吾卫的将士,武功颇高,行动迅疾,穿过雨中小巷,逼近城墙。 忽听一道拨弦之声,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抬眼望去,长街尽头,城墙脚下,有一座凉亭。平日供人歇脚,避雨遮阳。 亭中熏香袅袅,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张花梨案几。 一少年,金冠束发,衣销金白袍,跪坐榻上,手抚古筝,曲调悠悠,神情怡然自得。 豹三抽出长刀,低声喝道:“吾那小子,活腻了,大半夜出来装神弄鬼! 白衣少年,头都未抬,自顾自弹奏。 豹三嘶吼一声,挥刀而起,率先冲了出去。 白衣少年,头不抬,身不动,三根手指先捻复挑,拨动三根琴弦。三个古篆音律激射而出。 古篆音律掠过雨丝,空气微颤。数道雨丝,瞬间变成锐利钢丝。 豹三冲过眼前雨丝,如同豆腐过筛子,被杀人钢丝割成数段。五脏六腑,流淌一地。 第四百七十六章 雨夜缉凶 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落木五湖秋。 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 ——《渔父词》赵孟頫(元) …… “白复!”崔涵大惊,喝道:“儿郎们,列阵迎战!” 三十余名黑衣人瞬间列成鱼鳞阵,用盾牌将崔涵和牛召这两名指挥使团团护住。 黑衣人手持护盾乃是金吾卫的利器,精钢打造而成,分量轻,坚硬强韧。一旦列成鱼鳞阵,别说是雨丝,就是强弓弩箭,也不能伤其分毫。 列阵完毕,盾牌空隙中,露出十多把弩箭。崔涵一声令下,弩箭连珠齐发,如蜂群般,射向白复。 …… 长街一侧,是一个染坊,门口墙角处堆砌了几匹染坏的坯布。 白复袖袍一挥,一股大力将坯布卷起,抖动展开,象几张帷幕一般,遮挡在凉亭前方。 坯布遇雨,浸湿后坚实柔韧,柔中带刚,弩箭劲力悉数被化解,数十支弩箭将坯布帷幕钉成几张狼牙布。 崔涵见坯布帷幕遮住视线,赶忙兵分两路,让牛召率领一队人马断后,自己带领其余人马,绕开白复,从另一侧攀援城墙。 …… 几轮弩箭射出,箭壶里的箭矢所剩无几。此时,瓢泼大雨也已经停住,这道雨丝之网消失的无影无踪。 牛召大喜,喝道:“众儿郎,用盾牌护身,全速冲锋!” 众人挥动兵刃,步伐矫健,全速奔驰,足履踏在长街积水上,溅起一道道水花。 白复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弹奏着丝绸般的旋律。 二十丈…十丈…五丈…三丈 就在黑夜人进入射程之内,白复手指拨动琴弦,一道道巽坎劲气从琴弦上激射而出。 劲气如同一把把无形镰刀,锋利无比,齐刷刷砍向敢死队员脚踝。 奔驰中的黑衣人毫无防备,黑暗之中视线不清,来不及跳跃,就被无形镰刀斩脚断腿,跌倒在长街上,哀嚎声四起。 整个冲锋队仅剩下牛召一人。 牛召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于此同时,崔涵带领的另一队黑衣人,正利用飞虎抓,攀援城墙。 白复闭上双目,凝神静气,心如虚空,感受这些人攀岩的节奏。 刷刷…刷…刷刷! 正是绝大部分黑衣人攀援的节奏。 白复睁开双眼,内劲一吐,古筝铮铮之声大作。节奏短促铿锵,与飞虎抓晃荡的频率一致。 飞虎抓绳索剧烈震荡,就像突然遭遇飓风冲袭,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众黑衣人咬紧牙关,扔下手中兵刃,双手牢牢攥住绳索,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白复双手齐飞,指掌劲拔,弦声苍莽。 飞虎抓绳索震荡更加剧烈,仿佛黑夜中出现了一只无形的巨手,像荡秋千一样,恣意地拨动绳索。力道之大,摆动之巨,让人无法抗衡, 众黑衣人再也坚持不住,被甩入高空,再纷纷落下。如同一口袋粮食,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摔得骨断筋折。 崔涵豹眼圆瞪,喝道:“丢开绳索,换铁镐!” 众人恍然大悟,赶忙从身后背囊中掏出两只铁镐。一镐下去,将镐头敲入墙壁间的缝隙,然后丢开绳索,这才稳住身形。 然后,一镐一撑,像攀岩一样,慢慢往上挪动。 …… 白复手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白复从案几旁起身,缓缓走到亭边。 牛召见白复手无兵刃,把心一横,咬牙硬冲。 他左手捏剑诀,右手斜拖长剑,“噌噌噌”三个大步,向前冲去。长剑剑尖在青石板上快速拖动,擦出一道火花,声势逼人。 白复好整以暇,正了正衣冠。 一窜雨滴从屋檐上落下,白复中指一弹,弹中一滴雨珠,坎鼎‘柔’劲顺着指头,破体而出。 雨滴没有破碎,如同一粒水晶葡萄,划过雨夜,正中牛召胸口膻中穴。牛召如一摊烂泥,应声倒地。 白复闲庭信步,走出凉亭,穿过遍地哀嚎的人群,来到城墙下,抬头仰望。 再有数丈,这群黑衣人就能攀上城楼,越墙而过。 城墙下,还有黑衣人留下的数十条没有启用的飞虎抓。墙角附近,有一个巨大的石磨盘,应该是百姓平日碾磨粮食之物。 白复本想用弩箭将黑衣人一一射落。看到这个磨盘,想到张巡守城诸般奇思妙想,突发奇想。 白复将几股飞虎抓拧在一起,拧成一个粗壮的绳索,然后,将一头捆在磨盘上。 白复手一扬,七八个飞虎抓拉着石磨盘,一起稳稳飞向城楼。飞虎抓的数十个钢钩,牢牢钩住城墙箭跺,而另一头的石磨盘犹如一个巨大的钟摆,沿着城墙墙面,来回晃荡。 巨大的石磨盘沿着墙面扫过,黑衣人避无可避。倘若手抓铁镐,就会被石磨盘扫落。一旦放手躲避,城墙光滑,毫无落脚之处。身体操控不好,就会生生坠落。就算手脚配合巧妙,避过一次,避不过第二次。 巨大的石磨盘左右来回摆动,将铁镐攀援的黑衣人一个一个扫落。这次摔下的众人,是从城墙的更高处坠落,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当石磨盘扫到崔涵身旁,崔涵把心一横,扔掉铁镐,纵身一跃,双手牢牢抠住磨盘底部边缘,随着磨盘来回摆动。 …… 磨盘终于慢了下来,缓缓停止摆动。 侥幸躲过磨盘袭击的黑衣人仅有三、五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并用,玩命攀爬。 白复如同狸猫戏鼠,不着急将这几个人即刻弄死,而是让这些人不断体会死亡临近的恐惧感受。 最后仅剩一名黑衣人崔涵,离攀上城楼,逃出生天还有一步之遥。 白复见此,发动最后一击。 白复左手握绳,右手旋转飞虎抓,将巽坎两股真气绞缠成麻花劲,注入旋转中的飞虎抓。 劲力注满,白复像甩链球一样,将飞虎抓用‘柔劲’甩出。 飞虎抓旋转而出,窜至崔涵身旁。 崔涵此刻,心力憔悴,再无气力格挡。 飞虎抓像一条蟒蛇,螺旋而上,将崔涵从脚到头,牢牢缠绕。 崔涵如同一只绑缚结实的肉粽子,从半空坠落。 崔涵双眼一闭,心道:“我命休矣。” …… 崔涵再睁开眼时,身体平躺在地上,手脚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疼痛到麻木。 白复似笑非笑望着崔涵,道:“崔县尉,好久不见。没想到当日一别,再见面竟是匆匆数年……”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大明宫词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节选自《少年游·并刀如水》周邦彦〔宋代〕 …… 随着金吾卫崔涵、牛召等人落网,长安的抓捕行动暂时告一段落。名单上还有一些密探没有引起肃宗的重视,方曙流和白复商议后,决定不打草惊蛇,将这些人交给唐夔领导的唐门长安分舵暗中监视。 方曙流和白复的“猎狐行动”受到肃宗大力嘉奖,赏赐二人大量钱帛。白复官爵再升一品,并封为翰林待诏,从此有了行走禁中的权力。 于此同时,李唐皇室也发生了两件大事。 三月二日,楚王李俶改封成王。三月六日,晋封张淑妃为皇后。朝野震动。 朝中文武百官本以为,李俶立下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会在这次大典中被立为太子,没想到竟然生出变故。楚王与成王虽然都是亲王爵位,但实际上暗降半格。 而张淑妃不久前才从张良娣晋封为淑妃,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封为皇后了。可见陛下对其恩宠无以复加。 …… 当夜小酌,方曙流对白复道:“没想到公孙大娘行刺陛下一事,最大的受益者竟是淑妃娘娘?” 白复淡淡一笑,道:“方大人,按照您此前推断,看来整件事终于明朗了。” …… 这日一早,青鸾公主欢欣雀跃,一大早便来到巴蜀会馆,将白复唤起。 白复连续数昼夜抓捕,颇为疲惫。被青鸾公主唤起时,一脸倦容。羊绒般柔顺的黑发,很随意地挽了一个长髻,潇洒闲雅。 白复抱怨道:“殿下,何事那么着急,让我睡个安稳觉也不迟啊。” 青鸾公主笑道:“父皇听说你能从画中悟出武学功夫,赐咱俩一枚金牌,凭此金牌,咱俩尽可以进入左藏库和麟德殿,欣赏里面珍藏的历代名家字画。” 白复一愣,拱手笑道:“多谢殿下替我美言。” 青鸾公主美目流盼,拱手回礼,笑道:“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言谢!” 两人对望一眼,想起当年往事,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中,心中泛起一阵温暖。 …… 洗漱完毕,白复缓步下楼,飘然而来。一身白衣,轻裘缓带,清癯俊美的脸庞,修眉如剑,斜入鬓角。一双灿若辰星的双眸里,流露出淡淡的孤寂。 都这么熟悉了,青鸾公主还是没来由地心如鹿撞。 两人上马,并驾齐驱,行进在丹凤门街宽阔的道路上。旭日的阳光将二人洒满金黄。 丹凤门是大明宫的正南门,东西长达二十余丈,南北宽七、八丈,城楼下有五个门道,千般尊严、万般气象,乃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门”。 两人从丹凤门西侧的建福门门楼下穿过,从这里开始,便进入大明宫。青鸾公主亲自带路,御赐金牌在手,让白复畅行无阻。 至下马桥,两人下马,步行两百余丈的御桥,来到龙尾道。龙尾道是三条平行阶道,长达二十余丈。 登临长长的龙尾道,气势宏大的含元殿如日之升,豁然出现在眼前,“仰瞻玉座,如在霄汉”。 含元殿为大朝之所,元正、冬至于此听朝。 白复此前随百官入宫上朝,目不斜视,不敢四处张望。这是第一次欣赏这座宏伟雄健的宫殿。 含元殿位置在龙首原南缘,坐落于全城之脊,此处“终南如指掌,坊市俯而可窥”。 含元殿巍峨壮观,殿身面阔十数间。单层殿,重檐庑殿顶,两侧伸展出左右廊道,廊道南折斜上,连接斜前方高台上的翔鸾、栖凤二阁,“左翔鸾而右栖凤,翘两阙而为翼”。 两阁东西相距五十来丈,与主殿构成凹形平面,围合出大殿前约二百余丈空地,气势极为恢弘。 往北过宣政门,来到宣政殿,殿庭宽广,这里是常朝之所。再北过紫宸门,到达紫宸殿,这里为日朝之所,殿庭相对较小。 紫宸殿的北面是广袤无边的后宫殿宇和林苑,波光粼粼、锦珠潋滟的太液池居中,池中有蓬莱之山。 在太液池西畔和大明宫西墙之间的丘地上,坐落着麟德殿。麟德殿由四座殿堂组合而成:前、中二殿为单层单檐庑殿顶,后殿和障日阁为两层单檐歇山顶。 四殿组合的麟德殿实际建在两层高的石阶大台座上,殿宇高低错落,景象宏大壮丽,在台座前后左右,各有一个方形的高台,台上建有单层歇山顶的郁仪楼和结邻楼两座小殿和东西两亭,分别以弧形飞桥与中后两殿上层连通。反衬出主殿的伟岸和瑰丽。 麟德殿是皇帝赐宴群臣和各国使节的地方。由于邻近西垣,便于群臣疏散,又不干扰大明宫主殿群和后宫殿宇,故皇室经常在此举行马球、蹴鞠、歌舞宴会等活动。 青鸾公主告诉白复,代表作品等。设计和营造大明宫的将作大匠是绘制《步辇图》、《昭陵六骏》和《凌烟阁功臣图》的中书令阎立本。 监造者是主管农业的司农少卿梁孝仁。 白复听罢,愈发来了兴致。 阎立本继承家学,又师法张僧繇、郑法士等,自成一派,将魏晋以来“精致而臻丽”的绘画,推进为“焕烂而求备”的唐代绘画。阎立本善画道家、释家、人物、山水、鞍马,尤擅通过绘画刻划历史人物性格,被誉为“六法皆备”。其画作线条刚劲有力,神采如生,色彩古雅沉着,笔触较顾恺之细致,人物神态形象逼真传神。 其作品倍受当世推重。《太宗真容》、《秦府十八学士》、《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等画作,被时人列为“神品”,誉之为“丹青神化”。 然而,当时官场却认为阎立本是个靠“末伎小道”获得晋升的小人,经常将其与赫赫军功的名将姜恪对比。同僚讥讽阎立本无战功,仅凭建造殿宇、丹青绘画获得高位,完全不能与左相姜恪相提并论。故时人有‘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之嘲。 徐太傅曾经给白复讲过一段阎立本的往事: 当年太宗皇帝因欣赏阎立本的画工,便经常召他入宫作画。某年暮春时节,太宗率侍从文士泛舟,见异鸟在湖面徘徊,遂兴致大起,命在座侍臣当场赋诗赞咏,又命阎立本入宫作画,以助雅兴。宦官们当即向岸上呼道:“召画师阎立本到青苑玉池拜见皇上!” 按宫廷规矩,画师入宫,须伏于地,仰视皇帝作画。 阎立本此时官至主爵郎中,乃是吏部主爵曹主官,掌管封爵之事。虽为朝廷命官,却不得不按规矩行事。阎立本奉旨跑步赶来,不顾大汗淋漓,立即俯身作画。 汗流浃背地之余,抬头所见,除了太宗皇帝的雍容,还有一帮侍从文士眼中的不屑。这一刻,让阎立本满面羞愧与屈辱。 回到家中,阎立本郁结难消,愤愤不平。他训诫几位儿子:“我自幼饱览群书,无论诗文还是论策,绝对不输于同僚。如今虽官居要职,却因擅长绘画而被人称为‘画师’,呼来唤去好比卑贱的杂役奴仆。 辱莫大焉! 你们要深以为诫,勿习此‘末伎小道’。” 白复将这段故事讲给青鸾公主,青鸾公主听得兴致盎然,道:“没想到,大明宫还有这般典故,有趣得紧。” 第四百七十八章 宫廷风波 人间无复动机心,挂了儒冠岁已深。 惟有诗家风味在,一坛松月伴秋吟。 ——《赠锺道士》范仲淹 …… 白复将这段故事讲给青鸾公主,青鸾公主听得兴致盎然,道:“没想到,大明宫还有这般典故,有趣得紧。那你怎么看阎立本?” 白复没有正面回答青鸾公主的问题,遥望重重殿宇,道:“太傅曾经说,从古至今的史书大都为帝王将相立传,对于医师药者、将作大匠、曲、画、书、卜、棋、术等专门伎艺之士很少计入正史。 朝廷取士,仅看文词经纶,将其余百行千门,千技万艺归入‘末伎小道’。要想显赫宗族,唯有入朝为官或博取军功二途;子孙荫萌,全靠封侯赐爵。 倘若历朝历代皆如此,千秋万代之后,天下英才皆化为腐儒,士子只知科场功名,沦落宦海沉浮。或武夫治国,迷信刀枪铁骑,以铁血杀戮震慑天下。 这才是天下之大不幸。” 说道这里,白复话锋一转,道:“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时,考核官吏,慧眼识才,将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小参军破格擢升为并州都督府法曹。此人满身抱负,从此得以施展,终成一代名臣。这名小参军就是狄仁杰狄阁老。 倘若阎立本只会‘末伎小道’,又怎有如此识人功夫?” 青鸾公主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叹道:“可惜武周之后,百官皆惧女主临朝。否则我定学则天皇帝,重振朝纲!” 白复哈哈大笑,躬身一拜,笑道:“好,我定辅佐陛下,扭转乾坤。” 青鸾公主轻展袖袍,掩嘴笑道:“届时我是封你为宰辅呢,还是……”美目一瞟白复,大有深意。 白复淡淡一笑,岔开话题。他指着后宫殿宇道:“风水讲究‘千尺为势,百尺为形’。 势指群峰。这大明宫宛如连绵起伏的群峰,气势雄厚、行龙顺畅; 形指单独的山峦。麟德殿、珠镜殿、绫绮殿等殿宇如同山峦。太液池‘一池三山’,如同江海湖泊。 整个大明宫藏风聚气、山环水抱,选址、建造极佳。 各类殿宇的高低、形制、规模、形态皆按北斗九星之龙脉山峰设计、布局。层层殿宇走向、起伏、转折变化皆如龙形。正所谓:‘高山须认星峰起,平地龙行别有名。峰以星名取其类,星辰下照山成形。’ 这阎大人胸中有沟壑,不简单。能成为中书令,绝不只是靠绘画赢得太宗皇帝信任这么简单。” 青鸾公主撇撇嘴,道:“我可不喜欢这儿。” “为何?”白复颇为好奇。 青鸾公主道:“白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层层叠叠的殿宇壮丽威仪。 但到了夜晚,人去楼空,这里太过空旷寂静,肃杀荒芜。巨大的宫殿剪影重重,犹如黑暗中吞噬人的妖兽。有些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你都不知道犄角旮旯里,都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潜伏。 据说,宫里猝死的妃嫔,幽怨之气不散,化为孤魂野鬼。所以,宫中女鬼最多,夜出昼伏。风吹草动,猫鼠追逐,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住在这里,心神不宁,可恐怖了,根本睡不好。” 见白复不以为然,青鸾公主道:“你可别不信,前两天我的侍女元宵儿给我讲了个鬼故事。 说一个老宫女年轻时半夜被妃嫔娘娘叫起来办差事,夜深人静,颇为害怕。 道时,在宫殿转角遇见一个打更人,宫女便跟着打更人一起走。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宫女问:‘您老夜夜在这打更,有没有遇见过鬼呢?’ 打更人哈哈大笑,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鬼啊,我在这宫殿里打了三百年更了,从来就没见过什么鬼!’” 青鸾公主讲的声情并茂,白复心有余悸,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鸾公主见效果达到,掩嘴笑道:“亏你还是大侠呢,还这么胆小。” 白复无奈道:“殿下,人吓人能吓死人好吧!” …… 两人调侃逗笑之际,隐约听见麟德殿中传来争执之声。 两人对望一眼,心道:“后宫之内怎会有人大声喧哗?” 青鸾公主带着白复入殿。值守禁军将士和宦官都认识青鸾公主。知道陛下最喜欢这位公主,而这位公主又素来大胆妄为。于是也不加阻拦,检验白复身上没有武器,便放两人入殿。 两人从后殿进入中殿,在中殿侧室驻足。 青鸾公主透过窗棂向内张望,只见中殿仅有四人。太上皇正在跟父皇商量国事。高力士和李辅国分立两旁。 玄宗坐在龙椅上训话,肃宗虽贵为皇帝,但依然像当年太子一般,垂手而立。 玄宗似乎在交待着什么,但肃宗面有难色,缓缓摇头。到最后,肃宗实在忍不住,顶了两句。 玄宗勃然大怒,怒斥两声,顺势将龙头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拄,砸的地面金砖铿铿作响。 肃宗面色难看至极。 李辅国见此,赶忙站出来,赔笑打圆场。 …… 当年肃宗做太子时,高力士对其关照有加。要不是高力士多次在玄宗面前斡旋,李亨恐怕早就被废黜。故,李亨一直尊称高力士为“阿翁”。 见到李辅国没有尊卑,高力士忠心耿耿,忍不住出列,对李辅国怒目而视,斥道:“天子说话,那容你这奴才插嘴,还不退下!” 李辅国毫不示弱,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眼神恶毒,狠狠盯着高力士。 太上皇玄宗再也忍不住了,冲着肃宗怒喝一声:“你做的好儿子,连奴才也如此放肆!” 高力士见玄宗震怒,护主心切,再次上前一步。先天罡气由内而发,霸道汹涌。 高力士高大威猛,罡气从胸膛涌出,气势逼人。李辅国哪里是高力士对手,被气劲逼迫,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高力士一直把肃宗当晚辈,忍不住说道:“陛下,您虽贵为天子,也不可忤逆父皇啊!” 肃宗上次遭公孙大娘行刺后,已成惊弓之鸟,被高力士震慑,慌乱之下,大喝一声:“护驾!” 第四百七十九章 消弥无形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忆故居》陈寅恪 …… 话音未落,青鸾公主推开侧殿之门,飞掠而至,挡在肃宗面前,喝道:“不得无礼!” 高力士见青鸾公主出面,知道肃宗误会了。正要退下谢罪,没想到青鸾公主突然出手,翠竹棒刺出,如金蛇掣电,刺向高力士周身要穴。 高力士哪里把青鸾公主放在眼里,手一伸,五指一啄,一招鹤形叼手,就施展空手夺白刃,将翠竹棒夺下。 没想到,翠竹棒如天幕闪电,棒影重重,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稍不留神,就会被棒头戳中胸口要穴。 高力士来不及多想,本能出手,一个箭步,化爪为掌。左掌吞吐,护在胸前。右掌摘星,一掌劈向翠竹棒。 高力士的先天罡气,极其霸道,青鸾公主不敢硬接,只觉身后一股柔力,宛若风来,推动其腰肢,将青鸾公主轻轻托开半步。 就在青鸾公主腾挪闪躲之后,身后现出一人,手腕一卷,袖袍挥出。一袖扫出,如虬须飞动,势不可挡。 袖袍虽然柔软,但力道注入,霸道强悍之力不亚于铜锏铁鞭,尤其是袖袍尾梢,一甩而出,雷霆万钧,耾耾轰鸣。 高力士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劲力雄厚,如黄河巨浪,激飏熛怒,滚滚而来。劲气不仅霸道强悍,刚猛之中,还带着无数阴柔旋转,如同激流旋涡,暗流汹涌。 仅凭先天罡气,恐难招架。若再不反击,一旦被劲力攻破护体真气,定会身受重创。 高力士杀得兴起,大喝一声,随身拂尘终于出手,拂尘横扫,左右开弓,如同小童抽打陀螺,疾旋而来,力愈千钧。 “轰” 袖袍与拂尘相触,发出震天巨响。响声过后,整个大殿突然寂静,如湖面上凝结成的月光。 …… 高力士手中手臂粗细的象牙拂尘化为齑粉,拂尘银丝,丝丝寸裂。 对手袖袍则化为碎片,如同数十只蝴蝶,翩翩起舞,徘徊于桂椒,翱翔于激水; 饶是高力士这般高手,也吃不消这昊天重锤击打之力。 高力士本可以后退一步化解巨力势头,但为了不丢玄宗的颜面,高力士毫不后退,右脚一跺,左肩一沉,硬生生挺住。上身禁不住微微晃动,如飓风袭过。 高力士只觉喉头一甜,赶忙把涌上来的鲜血生生咽了下去。 …… 劲气花去,高力士定睛一看,青鸾公主身后,一人负手,傲然而立。 整个人如出鞘长刀般锋利。一双锐目深不见底,如碧潭般深邃,透着冷冽的寒意。 威风凛凛,睥睨天下! 白复,如是! …… 高力士大骇,心中暗道:“数年不见,此子功力竟然如此骇人!他的武功不是被永王李麟废掉了吗?据说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 倘若真是这样,就算青城医术天下无双,也根治不了。能恢复五六成功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此人还能精进若斯?!看来此子定有其他机缘。 自己当年还是心软了,此人不除,必为李唐大患!” 与高力士硬拼一招,白复虽然后退一步,貌似输了半招,但没受丝毫内伤。 白复微翘的唇边,隐含孤傲之色。他冷冷地看着高力士,道:“殿前失仪,其罪当诛!高公公不会不知吧?” 高力士大凛,知道中计了,心道:“刚才定然是他利用青鸾,引我出手。在陛下面前动手,不管胜负,都是死罪。 这下可被动了。现在要杀要剐,都操持在陛下的手中。没想到一辈子玩鹰,却被鹰啄了眼!” 此时,数十名禁军将士顶盔掼甲,鱼贯而入。大殿内刀枪剑戟,锋利深寒,杀气腾腾。 眼看一场宫廷杀戮在即。 玄宗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心里颇为后悔,暗道:“确实老糊涂了。如今亨儿大权在握,倘若借机除掉高力士,朕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玄宗手缕银须,哈哈一笑,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玄宗对高力士斥道:“你们宫内人,不懂父子之间的沟通方式。胡乱紧张,小题大做,倒让外人笑话了。 父亲和儿子就如同牙齿和唇舌,哪有不磕碰的?但唇齿相依,才是常态。” 肃宗也缓过神来,笑道:“父皇所言甚是。我们父子聊天,你们瞎掺和什么?! 尔等都退下去吧。 青鸾,你最近在宫外疯玩,好久都没给你皇爷爷请安了,还不过来赔罪。” 玄宗和肃宗这对父子,貌合神离,但此时决裂都不符合彼此利益。两人彼此心领神会,连消带打,将一场宫廷风波消弥于无形。 肃宗暗道:“父皇虎老雄心在,手腕高超老辣,对宫廷政变驾轻就熟。 这高力士武功高强,实在令人不安。刚才倘若有不臣之心,朕恐怕凶多吉少,还好白复来的及时。 自己大意了,以后切记不可这种小范围的会晤。” 玄宗看向白复,笑容亲切,宛如慈祥老者。他将白复招至跟前,叹道:“朕南巡之时,多亏你师父青玄掌门舍身相救,才让大唐没有失了体面。 青城一门,于国精忠,实乃我大唐社稷之福。 看到你,仿佛看到年轻时的邓弼,俊逸绝伦。 唉,可惜了。他要是没有仙逝,朕真想找他作伴,在青城寻仙求道,过几天闲散日子。” 白复赶忙躬身,深深施了一礼,借机掩藏住自己的表情。 弯腰的那一瞬间,白复浅淡的笑意,在嘴角若有若无地荡漾,心道:“不愧是一代帝王,手段高明,狡猾。连消带打,跟我示好。同时,暗示肃宗,他无夺位之心。 自己还是太嫩,明知这老狐狸说的都是假话,但就这两句,已经让自己杀心消退。” 玄宗走后,肃宗看着英气勃发的白复,越看越爱,心道:“这白复真是自己的福将,每到关键时刻,都挺身而出。 难怪庆王李琮托孤时,反复强调让我将白复收在麾下,成为辅政的心腹重臣。他虽然年轻,自己也应不拘一格,将其破格提拔。唯有如此,才能将其招揽。” 想到这里,肃宗笑眯眯地问道:“白将军,你武功高强,可愿统领左、右英武军,替朕守卫京畿?” 此言一出,殿内禁军将领目光齐刷刷望向白复,就连李辅国也不禁心中一颤。 要知道这左、右英武军乃是禁军第七、八军,分为左右两翼,人数一千人。士兵皆称为皇家神箭手,乃是从安西、陇右等边军中,遴选精于骑马射箭的战士组建而成。 掌握宫廷禁军,就意味着成为陛下的亲信,平步青云! 白复深施一礼,淡定坦然,回禀道:“微臣谢过陛下隆恩!不过说来惭愧,微臣这些日子痴恋字画,已经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 兹事体大,臣沉迷‘末技小道’,担心误了宫中大事,还请陛下另选名将,统领禁军。” 说罢,一躬到地。 殿内禁军将领见白复婉拒,长吁一口气。有人佩服,有人暗中讥笑。就连李辅国也颇为不解。 肃宗露出惋惜之情,内心暗暗欣慰,笑道:“人各有志,朕也不勉强。不过,若再有战事,朕征调你,你可不许推脱。” 白复赶忙点头允诺。 肃宗笑道:“青鸾,白将军文武全才,你这两天就带着将军鉴赏宫内字画。若白将军有临摹佳作,无论字画,你替朕一并要来。” 青鸾公主欢天喜地答应。 肃宗哈哈大笑,起驾回宫。 李辅国紧随其后,即将退出大殿时,偷偷回头看了青鸾和白复两人一眼,心中揣摩着肃宗的心思。 第四百八十章 庭院深深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李清照 乾元元年三月二十一日,李嗣业屯驻河内,北庭兵马使王惟良阴谋叛乱,李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奉旨讨伐,大败叛军,杀死叛将王惟良。 安庆绪得知李嗣业驻守在河内后,于同年四月,亲率部将蔡希德崔乾,领步兵骑兵二万,渡过沁水,攻打河内。李嗣业军骁勇,燕军未能攻克河内,不得不撤退,无功而返。 远在长安的白复,看到这则军报,露出一抹微笑。 这段时间,在青鸾公主的陪同下,他正整日流连在大明宫内,欣赏宫中美景,鉴赏大内所藏字画。 每一次踏入皇宫禁苑,白复都感慨万千。 大明宫是一个充满规矩的地方,等级森严,僭越者杀头。皇帝走御道,宫女宦官就决不能踏上一步。 皇后妃嫔良娣等住什么殿阁,都有严格规定,依品阶而居。 而这所有繁琐复杂的礼仪和规矩,都是为了保证大唐皇帝可以不守任何规矩,只为凸显帝王的九五至尊的特权。 从前隋大兴宫,到大唐太极宫大明宫,九重宫阙见证者岁月如梭,王朝更替,帝王们匆匆上场,又黯然退场。 皇宫禁苑是权力和野心的最大容器,人心诡谲和人性无常的极致,欲望与征服在这里交织,阴谋和谎言轮番交替。 这里决定着国祚的绵长,也决定着天下每个人的命运。 据说霍国长公主在太极宫被叛军孙孝哲绞杀前,孙孝哲问其遗言。霍国长公主恨恨道:“文武百官最无义,陈希烈驸马张垍等人明日必至朝贺。” 临死前,霍国长公主最后一句是:“替我杀了他们。” 从麟德殿向北,穿过长安殿仙居殿拾翠殿三座大殿,来到一条宽阔的御河。这条御河是通往太液池的水道,将永安渠的活水通过禁苑引入太液池。 看到御河,青鸾公主潸然泪下。青鸾公主泣道:“我听幸存的宫女说,叛军攻入大明宫,那些不甘被辱的嫔妃宫女,纷纷坠入河中,投水自尽。” 白复凭栏远眺,仿佛看见河面上漂浮着百具宫女尸体,衣裙鲜艳,灿若碧荷。 不胜唏嘘。 这日,青鸾公主说要去太极宫看望一位患病的长辈,让白复陪同。 两人从穿过西内苑,从安礼门步入太极宫。 面对广袤的宫殿,青鸾公主也走错了方向,径自走到一处别院。与前面宫殿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似乎荒芜已久。 别院有个牌匾,上门写着“回心院”三个字。 青鸾公主感慨道:“这座园子恐怕有百年没有男人来过了。” 白复问道:“此乃何地?” 青鸾公主叹道:“这里是当年关押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冷宫。” 白复心里一紧,他熟读历史,知道这两人的悲惨结局。 当年武曌为了扳倒王皇后,不惜杀死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女,借此嫁祸王皇后。 武曌成功上位后,撺掇高宗以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为由,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废为庶人。 白复环顾四周,整个院落空落萧条,蛛网盘结,阴冷潮湿。 荒草野蛮生长,几乎没膝。荒草上面浮动着无名野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庭院内,夜晚照明用的石雕小路亭,从草丛中露出半边檐角,布满青苔,喑哑无光。 院内一些房屋已经残破,唯有窗棂上些许残留的颜色,让人能窥探到当年这种庭院雕梁画栋的繁华。 青鸾公主不胜唏嘘,道:“先祖高宗皇帝有次思念王皇后和萧淑妃,便悄悄来到这里,见到宫室门窗封闭极密,唯在墙上凿一小洞,用来递送食水。高宗皇帝恻然伤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 王皇后泣对:‘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 武曌知道后大怒,命人将王皇后和萧淑妃杖打一百,又残忍地砍掉她们的手足,再把她们投进了酒瓮里浸泡。 没过几天王皇后和萧淑妃就被折磨死了。她们死后,武曌仍不解恨,捞出两人尸体枭首。下诏把王皇后的姓改成蟒,把萧淑妃的姓改成枭。 面对酷刑和死亡,王皇后出奇地镇定,道:‘愿大家万岁。昭仪承恩,死自吾分。’ 萧淑妃则强烈诅咒:‘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据说,从这一天起,武曌就禁止宫中养猫。萧淑妃临死前的诅咒就像一个梦魇,武曌夜不能寐。梦中王皇后和萧淑妃化身鬼魅,披头散发,手足沥血,如死时状,一次次掐住武曌的脖子,向她勾魂索命。 武曌被吓得魂不附体,只好迁居大明宫。但好了没两天,仍时不时在梦中见到她们。武曌寝食难安,干脆逃离长安,余生都尽可能留在东都洛阳。” 站在荒芜萧瑟蔓草丛生的院落里,白复想象着它从前的辉煌。 眼前凋敝的楼阁亭落台基柱石仿佛一点点复原;昔日动人的瞬间,仿佛一点一点回放;整个庭院重现当年繁花似锦的盛况: 暖阳高照,梨花盛开,庭院里的花棂窗全部敞开。春风拂过,花香夹杂脂粉,浮动在初春的早晨。 画眉啾鸣,美人倚窗。 妃嫔和宫女们,在花间扑蝶轻舞放纸鸢。掬一捧井水,映月在手;插一束芝兰,暗香满衣。 最繁华亦是最悲凉。 离开冷宫,白复和青鸾公主一路匆匆,默默无言。转过宫墙,眼前一树海棠开得正盛,红墙碧树,满庭芬芳,让两人蓦然驻足。 树旁有一行小字:贵妃手植树。 白复心中隐隐刺痛,仿佛看见杨玉环环佩叮咚,在众人的簇拥下,美目流盼,袅娜生姿。而如今这里空余一树,落花香风里,仅剩孤月素影。 庭院深深深几许,美人似花,寂寞地开,落寞地谢,绝美浮生,艳冠六宫,也抵不过帝王薄幸,白头迟暮。 青鸾公主长长的睫毛挂着一滴泪珠,她对白复道:“贵妃娘娘何尝不是禁苑里的囚徒。 若有这么一天,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带我走。在广袤草原纵马驰骋,在烟雨江南泛舟西湖。浪迹天涯也好,风餐露宿也罢,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总好过象金丝雀一般,被豢养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身不由己,死不由己。” 一参考文献 1《故宫的隐秘角落》,祝勇,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 2《中国建筑艺术史》,刘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3月出版。 二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李清照 7017k 第四百八十一章 韦妃托孤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节选自《绮怀十六首·其十五》黄景仁(清) ...... 从淑景殿出来,穿过千步廊,路过彩丝院,眼前是一个东西向的横街。横街北面是延嘉殿,南面就是甘露殿。顺着横街一路向东,两人来到太极宫中唯一一座寺庙——佛光寺。 青鸾公主通报后,一名妙龄女尼将两人带至禅房。禅房中一名中年女尼躺在榻上,面有病容。 听闻青鸾公主到访,中年女尼挣扎着从榻上起身,在小尼姑的搀扶下,半倚半靠,靠在软枕之上。 中年女尼面容端庄,气质高贵,年轻时应该也是绝代佳人。 青鸾公主见到女尼,眼圈一红,扑入女尼怀中。青鸾公主泣道:“女儿不孝,才听说母妃身体抱恙。” 中年女尼慈爱地看着青鸾,用手轻轻抚摸青鸾的长发,道:“无妨,我这是陈年旧疾,不碍事。” 见此,白复已知中年女尼身份。此人正是前太子妃韦氏,也是刑部尚书、银青光禄大夫、水陆转运使韦坚的妹妹。 当年李林甫策划韦坚谋反案,意图废黜太子李亨。韦坚案不仅牵连其弟匠作少将韦兰和兵部员外郎韦冰被诛杀,还株连了宰相李适之、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等一大批朝野知名的官员,将朝堂内外亲附太子的势力几乎连根拔起,对东宫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至此,太子的羽翼几乎被剪除殆尽. 时任太子李亨为求自保,只能将太子妃韦氏休去,向玄宗请罪——绝不以亲废法。 韦妃被太子废黜后,遁入空门,落发为尼,在皇宫中出家,青灯古佛十一年。 …… 韦妃见白复立在门口,微微一笑,招呼白复坐下。这份雍容,让白复立生亲近之感。 青鸾公主抬起头,对韦妃道:“母妃,我信不过御医。这位白少侠乃是青城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医术天下无双。我请他来给您老人家诊治。” 说罢,青鸾公主起身,转过头,对白复深施一礼,道:“我自幼丧母,一直由母妃抚养长大。还请复公子施以援手,帮母妃消除恶疾。” 白复赶忙回礼,道:“殿下不必客气,我定全力施为。” 白复手搭韦妃脉搏,双目微闭,凝神体察。韦妃脉象若有若无,时断时续,中经络和中脏腑皆已阻塞,呈油尽灯枯之相。 中经络阻塞,多致半身不遂,中脏腑受阻,则多致神识昏迷。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白复赶忙从医囊里取出银针施救。 白复根据青城九针医理,在其左手厥阴经劳宫穴、内关穴各刺一针,上下倒换至足部太冲穴、中封穴,针刺该两穴。 然后,针刺经外奇穴八风、八邪。八风穴即足趾趾缝间,当赤白肉际处;八邪穴即手指指缝间,当赤白肉际处。 刺络完毕后,白复仍不放心,再刺经外奇穴十宣、气端。所谓十宣,即手十指尖端,左右共十穴。气端则在脚十指尖端,左右共十穴。 白复用锋针点刺挤血,韦妃施针部位血液呈喷射状射出,血色乌黑。 前前后后大约一炷香时间,韦妃病症终于稳定下来,脸色不再苍白,慢慢有了血色。 帮助韦妃度过生死劫,白复从葫芦里倒出青城独家秘制的金丹‘玉蟾’,让韦妃喝水吞下。 接着,让韦妃靠在青鸾公主身上,白复掌心抵住其后心,催动内劲,巽坎真气源源不断从掌心流入韦妃身体。 白复玄门真气,纯正无比,游走在韦妃的奇经八脉。在白复的导引下,韦妃丹田之内,热气升腾,春日暖阳,好不舒服。心脉仿佛被激活,经络如春天融雪,渐渐融通。丹田气血游走于任督二脉和阴阳六脉,循环往复洞府七十二重天…… 韦妃慢慢睁开双眼,脸上恢复如常,渐渐现出红晕。她脸现微笑,双手合十,向白复施礼,温声细语谢道:“复公子,谢谢你,我感觉精神好多了。不再呕吐呃逆了。” 白复取出‘河车’和‘玉蟾’两种金丹各五粒,每月初一、十五各服一粒。 白复又开出一个方子,让庵内尼姑照方抓药,依法煎熬。 处置妥当后,白复离开韦妃禅房,让青鸾公主跟韦妃单独相处。 韦妃看着青鸾笑道:“鸾儿,你跟母亲说实话,这个复公子是不是你的意中人?” 青鸾公主大羞,扭捏不答话。 韦妃露出喜悦之情,道:“复公子鸾章凤姿,神韵内敛,人中龙凤。你的眼光不错,母亲我真心替你高兴。” 见母亲应允,青鸾公主心花怒放。 韦妃道:“鸾儿,你们的姻缘乃是上天安排,你可务必要珍惜。” 青鸾公主惆怅道:“可惜他不是世家子弟,亦无进士功名,我担心父皇不许,将我令许他人。” 韦妃叹道:“皇亲国戚、世家子弟又能怎样?经过这场离乱,还看不清吗? 英雄不问出处!大唐开国功臣中,亦有不少草莽英雄,位列凌烟阁,青史留名。 你父皇那边,不用担心,我找机会跟他说。” 青鸾公主听罢大喜。 母女俩手拉手,聊了许久, 即将分别时,韦妃对青鸾道:“你将复公子唤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他讲。” 青鸾退出后,韦妃长吁一口气,对白复笑道:“你看出来了?” 白复点点头,深施一礼道:“娘娘心脉已断,生机不在。玄门真气和金丹仅能吊命,却不能使枯木逢春,再生新根。 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有心无力。还请娘娘见谅!” 韦妃淡然一笑,道:“复公子莫要自责,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阳寿已尽,大罗金仙也治不好。能让我跟青鸾多见上几次,我已经知足了。 其实,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早已经看淡了。 我单独找你,是想安排些身后事。 陛下诸多皇子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青鸾。直到今天见到你,我终于释怀,再也无憾了。” 白复一愣,望向韦妃。 韦妃声音柔和温婉,态度真诚,道:“青鸾是我从小养大的女儿,虽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 这孩子天真浪漫,虽然有些小脾气,但哪家公主不刁蛮呢?相比大唐历代公主,青鸾品性最为纯真善良。 复公子,我虽是第一次见你,但对你一点也不陌生。每次青鸾来看我,都会跟我讲你的故事。 大唐风流倜傥、英雄盖世的人物我也见过一些,相较于他们,你也是一个传奇。难怪青鸾这孩子念念不忘。 我不知你是否心有所属?若你也钟意青鸾,那真是佳偶天成了。 姻缘天注定,从你救青鸾的元夕之夜,她就将一颗芳心系在你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痴心未改。 然而,身为公主,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就连开国长公主、太平公主、高阳公主等权倾天下的公主,也不例外,最后都成了皇权的牺牲品。 若有一天,龙椅上的帝王让青鸾为李唐牺牲,我希望你能带她走,离开皇宫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也有让青鸾幸福的真心。 所以,我想将青鸾托付与你! 请你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面上,看在一位母亲对儿女的心意上,答应我——给青鸾一生幸福!”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大明宫图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节选自《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辛弃疾 …… 从佛光寺出来,青鸾公主欢欣雀跃,白复心情却颇为沉重。 韦妃慈爱的笑容时不时浮现在白复的眼前。 因朝廷权斗,本可以成为大唐皇后的韦妃,却只能匆匆告别自己的夫君儿女,蜗居在太极宫的一角,青灯礼佛十一年。 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青丝变白发,余生就像蜡烛一样越烧越短,直至熄灭。 蜡炬成灰,泪始干。 而炮制韦庄一案的那些权臣,又能好到哪儿去? 在李林甫指使下,办理韦坚案的四名心腹打手,户部侍郎杨慎矜、御史大夫王鉷、御史中丞吉温、刑部员外郎罗希奭无一善终: 杨慎矜被表侄王鉷构陷勾结术士,图谋不轨。玄宗下诏,赐其自尽。 王鉷因其弟户部郎中王焊和邢縡谋反,被赐死。 吉温因得罪杨国忠,逐渐失势,贬澧阳长史、高要县尉。天宝十四载,坐罪免官,被捕入狱。 川帮副帮主张芬亲自出马,为长安分舵弟子许夜复仇。牢头将吉温带到许夜被折磨死的那间牢房。张芬等川帮弟子祭拜许夜的牌位后,狱卒用吉温折磨许夜同样的手法,把吉温的身体拉长数尺,拉断脊椎骨,让吉温活活疼死,死状极惨。 罗希奭在李林甫死后失势,被贬为海东郡县尉。张芬再次出面,将其下狱,看着狱卒将其活活打死。罗希奭死后尸身被野狗分食,挫骨扬灰。 始作俑者李林甫死后,玄宗下旨,剖开棺椁,葬在乱坟岗上。李氏子孙全部免官、流放边地,李氏一族被悉数抄家,万贯家财全部充公。 这些当年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一代权臣,铲除异己,倾轧撕斗。到头来,谁都没有善终。 而韦庄案幕后的两位主角——玄宗和太子李亨,皇权之争让父子离心,差点反目成仇。 玄宗对太子李亨的几次整肃,让李亨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父子嫌隙越来越大。 所以,也怨不得太子李亨马嵬坡分兵,北上灵武,拥兵称帝。灵武之行固然艰难险阻,留在玄宗身旁也一样凶险万分。 天道轮回,可曾饶过谁?! 若能预知未来的命运,这些人会不会下手留一线,心生‘相煎何太急’之感。 想到这里,白复摇摇头,心道:“不会。哪怕只为拥有一天无上权力,这些人也会同类相杀,骨肉相残,生吞活剥,毫不留情。” 自己在幽冥谷见过太多猛兽妖鬼,但无论多么残忍的妖兽,争夺王位也好,饥饿难耐也罢,都不猎杀同类,不吞吃同类。 以此观之,人之凶残,远猛于毒蛇野兽。 想到武曌强迫自己吞下的螭龙金丹,白复心惊肉跳。 武曌的话言犹在耳:“第九鼎鼎丹入体,如道心种魔,明日乱大唐者必是你白复!” 白复暗暗告诫自己,若有这么一天,自己绝不可被第九鼎征服,迷乱心智,成为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宁可放弃无上神通,也要封印第九鼎的邪恶力量。 …… 回到大明宫翰林院,白复情绪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平复。白复铺开一卷画纸,将自己关在房中,泼墨入画,让自己的情绪恣意流淌。笔墨浓淡顿挫之间,心绪涟漪未平。 一天一夜,白复一宿没睡,奋笔疾书。 等青鸾公主再次推开房门时,白复双眼充满血丝,头发懒乱,如同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人间。 白复将笔一掷,将画卷递给青鸾公主,飘然而去。 返回巴蜀会馆,白复倒头就睡,连睡三天三夜。 …… 青鸾公主将这幅名为《大明宫词》的长卷徐徐展开,震惊当场。 白复画的不是一钩弯月、一庭花树,而是一座宫殿,一座完整的宫殿——大明宫。数以百计的宫殿庭院,成千上万的妃嫔宫女。 画中的人物,争芳斗艳,尔虞我诈,彼此对话、彼此存活,就像一座茂密幽暗的森林。 从野草到藤蔓,从蚁穴到鸟巢,每一棵大树,每一丛野花,每一头野兽,每一只鸟雀都不是孤立的。 它们共同享受着阳光雨露,释放着气息养分,彼此交融,相互依存,寄生繁衍,枝繁叶茂。 …… 天光海漫,繁花似锦,最美的还是在倚在窗前,凭栏眺望的佳人。 在朱栏玉砌的宫殿里,无人能知,在宫墙的下一个转角,会与谁相遇; 在深锁的宫墙内,无人能知,独自对镜描眉的佳人又有过怎样的兴衰荣宠; 在花团锦簇的庭院内,无人能知,扑蝶嬉戏的宫女们,下一秒又会蜕变成何人? 画中人,如同棋盘上的每一枚棋子,黑白分明,互相交叠,千变万化,形成一个庞大、复杂、纠结的“局” …… 一条御河从左至右,从画卷的中心位置流过。它通过禁苑,穿城而过,流过拾翠殿,流经含冰殿,将永安渠的活水引入太液池。 宫峦叠嶂,烟水朦胧。御河里的碧波流水,与宫苑的红墙金瓦,交错呼应,衔接互动,互为光影。 在天光云影下,埋着陈年过往的影子。雕梁朽蚀,红墙剥落,往事却如匠漆,一层层地涂抹,凝固厚重。它们默默地见证着岁月流逝,世道无常,王朝更替,红颜老去…… 水纹的细微变化,晃动着散漫的波光,似单调,喻无穷。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无形的河水,正是时间的具象。而时间,亦是人生的写实。即使征服天下的帝王,也战胜不了时间。 …… 如果细看,定会看见旖旎灿烂的繁华背后,凄凉隐现,暗流汹涌。白复在画中做出了委婉的暗示: 巍峨壮丽的丹凤门前,浩大壮观的护送队伍,排成人字形,簇拥着一辆十六抬的大轿。大轿被华盖遮住。玄宗应该坐在轿子里,并没有露面。 大轿周围环拥着护卫将士和长安父老,人物众多,繁而不乱。 回纥和吐蕃装束的胡人,混杂在人群中,眼光闪烁,交头接耳。 另一端,是浩荡的迎接队伍,肃宗正站立在含元殿前,准备迎接太上皇,一副望穿秋水的表情。 两侧的文臣持笏肃立,唯独没有武将。几名宦官公然扭头,肆无忌惮地观察着皇帝和百官的一举一动。 白复不能把一切都挑明,只能把这些凶险的气息放入画中,等待着帝王自己品嗅。 …… 青鸾公主泪如雨下。 她看懂了白复的画,他画的不是宫殿,不是人物,而是命运,是深宫禁苑内每一个人不可知的命运。 ...... 第四百八十三章 隐形富豪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蓬舟千重,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苹洲外,山欲暝,敛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水调歌头·平山堂用东坡韵》方岳(宋) …… 《大明宫图》完成后,白复大睡三日,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洗漱过后,白复一个人坐在巴蜀会馆茗铺窗边,端起手中茶盏,静静品味这一缕茶香。 透过竹帘,白复打望着楼下街市。 灿烂阳光,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旅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来不及思考,顾不上烦恼。 市井烟火气,如此真实,让白复体会到重返凡尘人间的温暖。 环佩叮当间,兰馨飘然,青鸾公主的倩影倏然而至。门帘一掀,青鸾公主推门而入。 但见她身着嫩黄色衣裳,如春日茶叶尖儿上的嫩芽一般明媚,娇俏动人。 “找你好半天了!”青鸾公主嘟嘴嗔道。 “又有啥烦心事了?”白复手一抬,给公主斟好茶,笑着问道。 青鸾公主让侍女抱进来一个紫檀匣子,打开木匣,里面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放着不少名贵的金钗玉簪。 青鸾公主对白复道:“复公子,你人脉广,帮我把这些首饰卖掉吧?” 白复简单翻看了一下,这些首饰都是皇室御用之物。 白复不解问道:“这是为何?不喜欢这些首饰了?” 青鸾公主叹道:“那倒也不是,我想修缮一下母亲居住的禅房。 叛军如蝗虫过境,将太极宫的很多设施都毁损了。朝廷没有钱整修全部殿宇,仅将修缮重点放在父皇居住的大明宫。一时半会顾及不到太极宫的佛光寺。 最近,母亲的房间潮湿阴冷。若不及时修缮,我担心她的病情加重。与其等内侍省拨款,不如自己凑点钱给她修缮庭院。 当年从东宫逃离时太匆忙,父皇赏赐的银钱都来不及带走,就带了些日常用的首饰。所以,我准备把这些首饰先卖掉,换些钱。 等日后有钱了,再重新置办就是了。 看着青鸾公主可怜巴巴的样子,白复既心疼又心酸,暗道:“真没想到,公主也有缺钱的时候?” 青鸾公主觉察到白复的眼神,嘟哝道:“那你以为呢?” 为了不让青鸾公主尴尬,白复故意调侃道:“确实没想到,跟我想象中的公主不太一样。” 青鸾公主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好奇问道:“那你觉得公主是啥样子?” 白复笑道:“我小时候听大人们讲,公主都住在黄金铸成的阁楼里,屋顶镶满了各种颜色的宝石,按照天上星辰的方位排列。到了晚上,天一黑,屋顶宝石闪烁,如银河璀璨,跟住在天上一样。 公主们顿顿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龙肝凤胆。用荷叶上的露水洗发,用鲜花牛奶沐浴。 公主们穿着云彩做成的衣裳,轻盈没有重量。衣裳上绣着的花簇,会随着时辰变化,盛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朵。 公主们出行乘坐黄金车銮,麋鹿拉车,白象开路。如果去远方,就骑着仙鹤,驾鹤飞天。 仙鹤掠过天空,云朵中就会传出环佩仙乐之声,还会洒下五颜六色的花瓣。 …… 白复还没讲完,青鸾公主已经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青鸾公主掩嘴笑道:“没想到我这个公主这么穷吧?说不定坐在你面前的是个假公主?”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 白复命人去库房取银两,不一会儿,伙计们抬来两个楠木箱。撕开封条,打开锁匙,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排金锭,金光闪闪。 青鸾公主一愣,道:“我的首饰可值不了这么多钱。” 白复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你身为公主,没有首饰怎么行?这些钱算我借你的。” 白复取出一个腰牌,递给青鸾公主,道:“这两箱黄金共计千两,你先拿去用。若不够,随时可拿我的腰牌,让伙计帮你从库房取钱。这样即使我不在长安,也不耽误你用钱。” 青鸾公主嫣然一笑,道:“那我不跟你客气咯,当我有了钱再还你。 不过,我很好奇,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就算是世家子弟,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黄金啊?” 白复道:“当年徐太傅等世家大族抛售洛阳一带的田产时,将洛阳的田宅、庄园炒成了天价,无数官员、商贾从买卖田产中获利。 为了方便长途运输和支付,三省六部的官吏发明了‘飞钱便换’的汇兑方式,缓和市面上流通钱币的不足,亦减轻携带大量钱币的不便。 各地商贾至长安和洛阳,将钱交给诸军、诸使或诸道设于东、西两京的‘进奏院’,换取票券。由“进奏院”发给半联赁证,另半联赁证寄回各地的相应机构。商人返回本地后,经两联核对,验证相符,便可取款。这些官办的赁证叫“飞钱”。 “飞钱”利润之高令人眼热,一些大商贾也发现了其中的商机,这些大商贾在各道皆有联号,代营“便换”,以此牟利。 ‘飞钱便换’汇兑方式的横空出世,更是让洛阳田宅的买卖变成一场饕餮盛宴。” 青鸾公主点点头,道:“这事我还记得。我们皇族中也有不少人赶赴洛阳。因为争地,不少亲王和虢国夫人起了冲突。到最后,还被皇爷爷责罚。 难道你是因为买卖洛阳田产发了大财?” 白复笑道:“那倒不是,不过也有一些关联。 安禄山起兵叛乱后,官办的‘进奏院’和绝大部分商贾联号皆化为齑粉,仅有两三支商贾联号还能在乱世中继续经营。 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支商贾联号名叫盛泰魁。盛泰魁最初是一支驼队,依靠驼人及数万峰骆驼组成的庞大运输队伍。 驼队将中原一带的茶叶、丝绸、药材贩卖到西域,然后,再将西域的玉石、毛皮、羊马贩回到中原。 ‘飞钱便换’的汇兑方式横空出世后,盛泰魁因在各道皆有联号,于是也拓展业务,代营“便换”。 盛泰魁的大财东就是川帮,其余几个财东是洛阳一带的世家大族。 太傅南迁时,这几家世家大族也跟随太傅南迁。于是就想将手中的盛泰魁银股转让。 太傅觉得这是个商机,便借钱给我,让我将这些银股悉数买下。于是,我便成了盛泰魁的二财东。 乱世中,中原诸道交通断绝,唯有川帮等绿林帮派还能秘密活动。所以,盛泰魁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到最后,很多叛军将领私下找到盛泰魁,将其抢掠的财货,兑换成‘便换’,通过地下渠道,运输到其家乡。为此,他们也为盛泰魁大开方便之门,对盛泰魁运输的货物,盘查相对松懈。 借此,川帮将许多军需物资运抵河东道、河南道、河北道等诸道义军,协助唐军和当地百姓抵抗叛军。 数年下来,盛泰魁赚的盘满钵满。我啥也没做,一不小心竟然成了财主。” 第四百八十四章 名门望族 我是长安倦客,二十年软红尘里。无言独对,青灯一点,神游天际。 ——节选自《水龙吟·落花飞絮茫茫》文廷式〔近现代〕 青鸾公主听罢,艳羡不已,道:“我要是有门能赚钱的生意就好了。” 白复奇道:“你贵为公主,怎么还会想着赚钱?” 青鸾公主叹道:“经过安禄山之叛,皇室貌似风光,实则苦不堪言。很多皇族多年的积蓄在逃难时都来不及带走,王府被乱民叛军抢掠一空。郊外的庄园良田早已荒芜,颗粒无收。大批佃农逃入深山,不知所踪 为了维持以往的体面,还得打肿脸充胖子。皇族花销又大,实际上早已入不敷出,都在苦苦支撑。 据我所知,不少皇族子弟都在寻觅差事,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青鸾公主这么一说,白复马上明白过来。他沉吟片刻,道:“殿下,有个机会就在眼前,若你愿意做,倒不失为一个好买卖。” 青鸾公主来了兴趣,忙问详情。 白复道:“我刚才提到飞钱便换’的汇兑方式。各地商贾至长安和洛阳,将钱交给诸军诸使或诸道设于东西两京的“进奏院”,换取票券。由“进奏院”发给半联赁证,另半联赁证寄回各地的相应机构。商人返回本地后,经两联核对,验证相符,便可取款。这些官办的赁证叫‘飞钱’。 如今,诸军诸使或诸道设于长安和洛阳的‘进奏院’皆已荒废。若你能说服陛下由盛泰魁来独家经营‘进奏院’,重启官办的赁证‘飞钱’,我可向川帮姜帮主建议,让朝廷成为‘进奏院’的大财东,盛泰魁为二财东,而你为三财东。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青鸾公主眉开眼笑,与白复击掌允诺。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填了两块点心,让侍从带上满箱金锭,匆匆赶回宫中。 五日后,两人再见面时,青鸾公主带回了肃宗的旨意。 肃宗完全赞同白复的提议,他让户部专门成立了一个银票司,专门负责筹备管理‘进奏院’。户部银票司郎中由白复担任。 ‘进奏院’的主簿由川帮推荐,银票司遴选。其余人员,由‘进奏院’主簿选聘。 ‘进奏院’的大财东为户部银票司,二财东为盛泰魁,三财东为青鸾公主。 ‘进奏院’依银股比例分红,给户部银票司的分红全部归于左藏,用于宫廷开支。 川帮姜帮主的鸽信也已抵达巴蜀会馆。姜帮主大力支持白复此举。他授权白复全权处理此事,并将盛泰魁在‘进奏院’的银股分一半给白复个人。 白复将分给自己的这部分银股又分出一半,设立成‘顶身股’,作为对主簿和伙计们的奖励。白复名曰:“出资者为银股,出力者为身股”。 有了肃宗的圣旨和川帮的支持,‘进奏院’很快筹备成功,投入运营。 此时,战事初定,中原一带开始恢复建设,开垦农田,修筑城池都需要用钱;城市繁荣,百姓生活安定需要货物贸易来保障。 于是,大量的钱货从西域江南的商贾手中流入‘进奏院’和盛泰魁两家票号,‘飞钱便换’利润之高令人眼热。 ‘进奏院’的主簿和伙计们由于有了‘顶身股’,也更加干劲十足。不到月余,‘进奏院’便有盈利。 第一笔分红便皆大欢喜:左藏库日渐丰盈,肃宗后宫的日常起居很快得到改善。青鸾公主瞬间成为名副其实的阔绰公主。 肃宗对张皇后赞道:“这个白复还真是有些点子。‘进奏院’以前在诸军诸使或诸道官府手中,官员办事冗余,盈利微薄,朝廷更是分不到几个钱。 如今将财权拿回到户部,又让民间商号运营,高效厚利,让原本吃紧的朝廷财政得以缓和。 如今安庆绪的叛军尚未完全剿灭,军队开销甚大。户部的钱饷供应军需尚且吃力,倘若宫廷日常花销多了,御史们又会参朕一本,烦不胜烦。 这下好了,左藏丰盈,还可以给父皇多划拨一些,让他老人家在兴庆宫过两天舒服日子,让天下知道朕之仁孝。” 张皇后媚眼一转,道:“陛下,臣妾的娘家如今也破落不堪,能否给我的族兄们也安排些挣钱的差事,让他们莫要游手好闲才好。” 肃宗欣然答应。 青鸾公主兴冲冲找到白复,兴奋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赚钱生意可以做?” 白复差点一口热茶喷在地上,惊道:“怎么,难不成‘进奏院’的分红还不够花?” 青鸾公主扭捏一笑,道:“那倒不是。不过这种无所事事就能挣钱的滋味不太好,没有成就感。所以,我想亲自下场,动手赚钱。” 白复无语,好半天才开腔,道:“上回你关于皇族近况的描述对我有很多启发。你走后,我派人详细了解过长安豪门望族的情况。 安禄山之乱后,长安房价跌去七成,如今很多世家大族手中拮据,都在对外出售家族中冗余的宅院庄园。 不过,虽然他们急着用钱,却不愿失了体面,不肯将宅院出售给商贾和庶民。朝廷对商贾和庶民入住庭院的等级也有严格要求,若无爵位居住,就有僭越之嫌。我们明知是机会却无法获利。 要不然这样,咱俩合伙成立个商号。由你出面,代我购买这些宅院,背后资金由我来出。 宅院收购回来后,我找人重新修缮。等战事结束,天下太平,长安繁华再现,房价一定会重新上涨。 到时候,咱们再将整饬一新的宅院高价卖出。获利部分,咱们二一添作五,你看可好?” 青鸾公主喜上眉梢,学着商贾的样子,抱拳拱手,豪迈道:“这差事好,我肯定让白少东家满意。” 白复回礼,笑道:“李掌柜辛苦,受累了您嘞。” 说完正事,青鸾公主抿嘴一笑,道:“复公子,你让我赚了这么多钱,我也要送你些礼物,不然过意不去。 不过我手边只有珠宝首饰,没有男人的用品。好久没逛街了,不如今天你陪我去街市走走?” 说罢,不由分说,拖拽着白复去逛东市。 在安禄山叛乱之前,长安东西两市热闹繁华,八方商贾来朝,四海货物云集。商铺林立,品类繁杂。茶楼酒肆,数不胜数。衣食器玩,应有尽有。古董玉石,琳琅满目。绫罗绸缎,时尚奢华。 两市相较之下,东市货物品质更好,价格更昂贵,顾客更高贵。 如今,朝廷刚刚收复两京,东市还没有恢复到战前的富庶繁华。两人逛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家颇有规模的古董店。 店中伙计见二人衣着华美,气质高贵,不敢怠慢,赶忙将两人迎入二楼雅室。 二楼雅室,奢华私密,由掌柜亲自出面,专门接待尊贵的客人。 掌柜阅人无数,一眼就知两人乃是大富大贵之人,肥硕的笑脸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线,服务更加殷勤。 掌柜命伙计沏好冷香茶,端上四碟四碗八份精致点心,以供两人稍作休憩。 掌柜奉上鎏金莲瓣银盒,笑道:“这是本店新调制的合香,有清心安神之功效,还请两位贵客品鉴。”盒盖开启,就有一股暗香缓缓逸出。 青鸾公主揭去金鸭香炉背上的镂空盖子,移走冰纹云母隔,用香箸轻轻拨弄炉内香灰。 青鸾公主在香灰上戳透十七八个玲珑窍,直达香灰中埋藏的炭垩,香炉蓦然通亮起来。 青鸾公主将云母隔覆盖回香灰上。纤纤玉指,握住香箸,自鎏金莲瓣银盒里拈起一粒合香。 香粒滚入云母片,被燃烧的炭垩烘焙着。 青鸾公主这才将镂空盖子覆在香炉上。不多时,香炉的金鸭扁嘴,徐徐吐出一缕缕似有似无的氤氲。 青鸾公主轻轻一嗅,道:“从熏香的前调,可辨出沉水香甲香丁子香鸡骨香薰陆香白檀香和熟捷香的馨芳。 中调又有零陵香灌香青桂皮白渐香的果香。 后调则又回到甜浓味道,我猜应该还混合有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麝香。”。 掌柜鼓掌笑道:“阁下果然是大家,竟能将香料构成,说的一味不差。此香我送您二位各一盒,全当一点小小的彩头。” 青鸾公主笑道:“这香可不便宜,将这么多香料碾捣成细末,酒沥阴干,调以白蜜,才能团成这一粒粒精巧的香饼,稍有差池便得整批次报废。 你这掌柜大气,做得好生意。” 白复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跟着长了见识。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皇亲国戚名门望族。这些熏陶在骨子里的点滴奢华,闲暇意趣,哪里是有钱的商贾和庶民可以达到的?! 今日自己虽富甲一方,也只能算是个暴发财主,跟世家子弟还差的远呢。 随之而来,白复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新生意的念头,隐隐绰绰。 第四百八十五章 皇室掌眼 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杂诗》黄庭坚〔宋代〕 …… 掌柜先是捧出一方玉玺,笑道:“此乃汉代皇室之玉玺,还请贵客品鉴。” 白复将玉玺捧在手中,只见此玉玺,螭纽长方形玺,汉文篆书,玉质细腻温润,通透洁白,犹如凝脂。雕功细巧精绝,文质彬彬中,透露出皇家风范。 白复正要点头,青鸾公主品了一口香茗,眼都未抬,道:“此玉从和田出水,也不过二三十年。由江南玉匠新雕而成。玉的包浆都是做旧的,看手法应该出自洛阳一带的文玩贩子。” 掌柜哈哈一笑,一挑大拇指,道:“阁下好眼力。”说罢,让伙计从内室取出一个檀木匣。 掌柜小心翼翼打开檀木匣,匣内用锦缎层层包裹着一方铜镜。 镜面粗糙,铜绿斑斓,根本无法倒映出人相,仿佛枯萎的时间。 铜镜的背面,纹线繁缛细致、浮雕丰韵有致,纹饰精美,钮座外饰着四神纹,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掌柜笑道:“此镜名为‘永平元年四神纹镜’,据说是西晋的古物。具体来历,我们也说不好,还请贵宾帮着掌掌眼。” 白复瞥了一眼,此铜镜薄小,镜面仅有数寸。铜质和做功粗简。镜钮干瘪。镜钮外饰图案更是单调,哪像今天街市卖的铜镜,装饰图案容括簪花仕女,水波流云、海兽雀鸟、花枝卷草,玄幻迷离,丰饶多姿。 白复怕露怯,赶忙请青鸾公主先行鉴赏。 青鸾公主将铜镜放在手心,仔细打量。在镜钮凤鸟展翅的边缘,铸着三十六个字:‘永平元年造,吾作明镜,研金三商,万世不败,朱鸟玄武,白虎青龙,长乐未央,君宜侯王。’ 青鸾公主叹了一口气,道:“此镜确实是西晋古物,铜镜的主人应该是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第二任皇后杨芷。 房玄龄大人所着《晋书》记载杨芷,‘婉嫕有妇德,美映椒房,甚有宠。’。 此铜镜是真古物,但此物不祥,建议你们还是将此镜封存,不要再出售了吧。” 掌柜赶忙点头,道:“受教了。我们柜上掌眼的大先生也只是推断出此镜是西晋的古物。具体来历,他也说不清楚。 今日听两位一席话,也让我们开了眼。我们这就把此物从柜上撤下,除非是铜镜藏家,点名要此类藏品,否则本店绝不轻易售人。” 白复熟读《晋书》,也知道永平元年这段往事。 晋惠帝司马衷皇后贾南风貌丑而性妒,因惠帝懦弱而一度专权,是西晋时期“八王之乱”的罪魁祸首,后死于赵王司马伦之手,而随后的八王之乱则引发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五胡乱华。 晋永平元年三月八日,皇后贾南风谋杀太傅杨骏,夷其三族。杨骏也是晋武帝司马炎皇后杨芷的父亲。 当年,还是太子妃的贾南风因谋害太子其他有孕妃嫔,被晋武帝司马炎囚禁在金镛城。正是因为皇后杨芷的求情,贾南风才没有被废黜,重见天日。 晋武帝死后,成为皇后的贾南风恩将仇报,在诛杀杨氏满门后,矫诏废皇太后杨芷为庶人,将其囚禁于金墉城,活活饿死。 所以青鸾公主才说此铜镜不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连续两件宝物都未能入宾客的法眼,掌柜找来贴身伙计,在其耳边耳语几句。 不一会儿,伙计搬来一尊的铜绿斑驳的青铜鼎,一尺多高,宽八寸左右,重约二三十斤。 鼎体呈长方形,鼎口略大于底部,鼎身四周有棱状纹饰。铜鼎两侧分列有宽大双耳,耳穿样式为圆拱形,双耳上侧饰有兽面纹曲折角,下侧则绘有兽面纹腿与足,云雷纹为整体纹样。 器身外表四周饰高凸浮雕人面纹饰,人面纹饰五官准确,面宽而方、嘴型宽大、嘴唇丰厚无须,颧骨高耸、大鼻弯眉。人面周围有云雷纹,人面的额部两侧有角、下巴两侧有爪。 掌柜笑道:“这是商代的老物件,由于鼎腹内壁近口沿处,有铭文“大禾”二字,掌眼先生便取名为‘大禾人面纹方鼎’。” 青鸾公主近前仔细观看,半晌方道:“此物应是真品无疑,年代应在商、周时期。 商、周两朝,以兽面纹作主纹饰的青铜器较为常见,但人面纹饰较为稀有珍贵。此鼎以四个相同的人面纹装饰器体的主要部位,更加奇特。 这组人面纹有爪而无身,应属于传说中有首无身的凶兽饕餮一类怪神。但究竟谜底如何,尚不得知。” 掌柜听罢,面有得色,邀请白复也来观看。 白复上下打量着这座青铜鼎。鼎身四面的半浮雕人面,形象极其怪异,给观者一种望而生畏、冷艳怪诞的感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人面吸进去一样。 白复不由自主用手抚摸这尊青铜鼎。 白复体内真气来自大禹九鼎之一的巽、坎二鼎。九鼎乃是天下青铜鼎的始祖。 就在白复手指摩挲的时刻,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其焦躁不安,杀戮之心顿起。 眼前浮现半人半兽之神,面如牛首,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犄角,背生双翅。 …… 青鸾公主问道:“掌柜的,这件青铜鼎售价如何?” 掌柜闻言哈哈一笑,刚要作答。 白复也抬起头,正色问道:“掌柜的,倘若将你这家店盘下来,需要多少钱?”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商贾之道 三湘愁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 ——节选自《晚次鄂州》卢纶(唐) …… 这年头兵荒马乱,生意不好做,东家早就有意将店铺出让,只是苦于无人接手。 见白复询价,掌柜颇为欣喜,先口头替东家答应,随后让伙计飞速出门,向东家禀报。 青鸾公主大急,赶忙将白复拉到一旁,道:“复公子,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有句行话叫‘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你有没有听说过?现在战乱未定,黄金在手,才安全啊。 你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啊?” 白复笑道:“早些年我跟着太傅在独孤、长孙等府邸做客,世家大族都有收藏古董的嗜好。 虽然独孤家族并不经常在古玩市场上出现,但独孤家的藏品公认品质最高。 常人奉行的行规,独孤家族却反其道而行之。独孤老阀主认为乱世是收藏古董最好的时间。此时,卖家急于出手,价格低廉,甚至连平日从不示人的珍品也会现世。 到了太平盛世,收藏之风盛行。不仅古董价格居高不下,而且造假太多,赝品汗牛充栋。 独孤家族手中的这些老物件都是在北魏、北齐、北周、隋末这些乱世中收集的。” 青鸾公主一琢磨,也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追问道:“可是你从来没开过古董店,更没有信得过,且资深可靠的掌眼师傅。 这行当水可深,你不担心收货时买了赝品,把买卖做赔了?” 白复微微一笑,反问道:“殿下,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刚才那块汉代皇室玉玺是做旧的赝品,而铜镜和青铜鼎都是真品?” 青鸾公主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考起我来了?好吧,我告诉你。 说实话,我也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拿在手上,多看几眼,就能大致判断出来。如果是赝品,这感觉不对。” 白复抚掌笑道:“这就是症结!太傅有句话,‘见惯了第一等的东西,就看不上二三流的。’ 坊间古董店的掌柜,要从学徒做起,天天练习辨别真假古董,数十年下来才能成为掌眼师傅。 你们皇室中人虽没有刻意这个过程,但生活日用,接触的无一不是天下第一流的物品。 是不是好东西,你们一眼便知,这难道还不是天下最好的掌眼师傅吗?” 青鸾公主恍然大悟。眼波流转,瞪了白复一眼,佯嗔道:“少东家打的好算盘,原来是让本公主给你当掌眼师傅! 不知道,东家准备出多少聘金啊?” 青鸾公主说的有趣,两人对望一眼,畅快大笑。 很快,古董店的东家亲自到场,报出转让价格。还没等白复回应,青鸾公主已经亲自上阵,讨价还价。 双方一个诚心想买,一个急迫想卖,白复出手大方,古董店的东家颇为欣喜,很快达成共识。 白复支付订金,约定三日之内带人来盘库,确定最后的转店价格。 买卖谈完,白复顺手替青鸾公主挑选了几样珠宝。都是前隋的老物件,让青鸾公主爱不释手。 回去的路上,青鸾公主嗔道:“说是送你礼物,怎么又变成给我买珠宝了,这账让我以后怎么还?” 白复笑而不答。 …… 时隔两天,庆王之子李俨、李俅两兄弟登门拜访。 三人一阵寒暄,进入正题。 李俨道:“复兄,你打理‘进奏院’一事,我们都已听说。‘飞钱便换’利润之高,着实令人心动。 实不相瞒,经过安禄山之叛,庆王府多年积蓄被抢掠一空,如今坐吃山空。庆王府表面上风光依旧,但实际上早已入不敷出。 今日来找复兄,就是想看看还有什么生意,可以关照我两兄弟。” 白复奇道:“据我所知,庆王府除了田庄收入、朝廷的俸禄外,在长安的产业和铺面之多,其他亲王望尘莫及。我当年购置马球球具的店铺不都是庆王府的产业吗? 怎么今日也有入不敷出的时刻?” 李俅叹道:“这些店铺大多被烧毁了。就算还在的,里面的东西也早就被抢没了。更关键的是,许多掌柜和伙计都死在战乱之中,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人了。” 白复道:“生意我这边倒是有,就是怕屈尊了两位王爷,传出去不好听。” 李俨摆摆手,道:“在当下,别说什么面子了,连太上皇之妹玉真公主、宁王之子汉中王李瑀,银青光禄大夫李玢等身份比我们更尊贵的皇族子弟,都在寻觅开源之法。” 李俅道:“复兄,你要是有什么好买卖,也带上我们一起。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我们两兄弟也张不开这口。” 白复见此,将自己古董店的想法说了一遍。 李俨、李俅两兄弟大喜,道:“这个买卖好,既体面,又不费力,更关键的是,咱们哥几个擅长啊!复兄弟,‘进奏院’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这事你可得带上我们哥俩儿呀。” 白复笑道:“别忙,我还没说完。为了跟古董店配套,我打算再开家当铺。有入有出,这买卖才能转起来。 否则把这间古董店里的藏品都卖光了,买卖就做不下去了。” 李俨好奇问道:“为何不用古董店直接收古董,而要用当铺来收?” 白复道:“我是这么想的,来古董店买古物的,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文人雅士。所以古董店要开在繁华闹市,店铺装修要么富丽气派,要么高远雅致。 而卖古董的,大体有两类人:一种偷窃摸抢这类来路不正的;一种是家里有了难处,典当祖产换生计的。 第一种人见不得光,第二种人怕见老街坊。这两种人都不愿意出现在闹市阔绰的古董店,而愿意在犄角旮旯的当铺里关上门交易。” 李俨、李俅两兄弟对望一眼,道:“复兄洞悉人性,不愧是带过兵的人。 太史公在《货殖列传》中,奉魏国国相白圭为‘商祖’、‘治生之祖’,称白圭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 复兄,说不定你乃是白圭一脉,有先祖遗风。” 白复大笑,正色道:“吾族之系谱,已无稽可查。但倘若真是白相后人,那我深感荣幸。 商场如战场。 白相其智足与权变,勇足以决断,仁能以取予,疆域能有所守,其商贾之术已入化境,与孙子之兵法也不差矣,可谓‘商道’哉! 若我能有白相一成之功力,也能为大唐尽一份绵薄之力。” 第四百八十七章 白圭秘术 乌鹊倦栖,鱼龙惊起,星斗挂垂杨。 ——节选自《一丛花·溪堂玩月作》陈亮(宋) …… 李俨、李俅两兄弟欢天喜地离开后,白复百感交集。 “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如今连皇亲国戚、门阀世家都担心陷于贫困,何况普通百姓!可见安禄山之叛,已让大唐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庆王两子为同白复合作,不惜恭维其是白圭后人。这虽然是无稽可考之谈,但关于白圭的对话,却给白复很大启发。 李俨两兄弟走后,白复陷入沉思: 春秋战国时期,白圭是与陶朱公范蠡相伯仲的旷世之商。在白圭掌事的三十多年中,白氏成为与赵国卓氏郭氏、楚国猗氏、齐国刀氏、韩国卜氏齐名的天下六大巨商。 白圭不但是名满天下,富可敌国的大商,而且巨商入仕,辅佐魏武侯,做过八年魏国丞相。 魏武侯曾问其商道秘术,白圭回答:“商道与治国之术大致相通,讲究放权任事,智勇仁强。” 魏武侯求教治国方略,白圭答曰:“与商贾之道同,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白圭的经商之术,独步天下,已入化境。他曾傲言:“吾治生产商贾,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李悝行法是也。” 饶是如此,白圭从不将商贾秘术传人,他对白氏子弟道:“为商之人,其智不足以通权变,勇不足以任决断,仁不足以明取予,强不足以有所守,虽欲学我术,终不告之也。” 而跟白圭齐名的陶朱公范蠡,亦是不相伯仲。 当年,越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依照计然子之法治理国家十年,国家富足,兵精粮足。 勾践国库充盈,不断厚赏将士。三军将士个个作战勇猛,无惧箭矢飞石,最终报仇雪恨,灭掉强吴国。 范蠡帮助越王勾践一雪会稽之耻后,喟然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 计然子传范蠡七策兵法,范蠡仅用五策就帮助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于是,范蠡急流勇退,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隐姓埋名,到了齐国就改名叫鸱夷子皮,到了陶邑又改名叫朱公。 范蠡觉得陶邑是进行货物贸易的最佳场所,于是用计然子所传七策兵法用于商道。治理产业,囤积货物,垄断居奇,知人善用,择人而任时。 十九年之中,范蠡三次赚到千金家财,又全部散尽,周济贫贱的朋友及家族兄弟。乐善好施,被后人誉为陶朱公。 …… 由此观之,追求富贵、财货,是人之本性。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三军将士为何能在攻城时,不顾生死,争先恐后攀登城墙,冲锋陷阵,斩将搴旗,冒着箭矢飞石,不畏刀山火海,不顾一切地冲锋?皆因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妄为,快意恩仇。篡逐幽隐,杀人越货,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皆为财用耳。 这样看来,能让人赴汤蹈火,以武犯禁的,除了兵权,就是金钱! 忠嗣师父传兵法时,曾道:“天下最好用的计谋,排名第二的是美人计,排名第一的是金钱。 美人计仅对男人有用。而金钱则男女通杀!” …… 此念一动,不可遏制。 白复心道:“安禄山之叛,大唐皇帝从此再不会让军权旁落,不会放心节度使掌控边军。 一旦唐军剿灭安庆绪,今上一定会将郭子仪、李光弼等人的军权收回。搞不好,还要上演一幕‘狡兔死,走狗烹’的惨剧。 这也正是自己反复辞让统领左右英武军的原因。现在给你的时候是皇恩浩荡。将来夺走时,就没那么体面了。 史思明狼子野心,安禄山余党盘踞河北,吐蕃虎视眈眈,大唐再不复之前的盛世,随时都有再次爆发战争的可能。 自己一直苦恼在没有军队的情况下,如何演练兵法。现在看来,由兵法入商道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川帮和唐门虽然也组织严密,对自己尊重有佳。但自己毕竟不是川帮和唐门的长老,并肩战斗并无不妥,但要由自己全权指挥,掌控全局,统一调度,恐怕有颐指气使之嫌。 如果自己也像白圭、范蠡一样,将商号生计遍及诸道。 由兵法入商道。倘若运用得法,金钱这种无坚不摧的力量,攻城拔寨,不亚于千军万马。既可兴邦,亦可灭国!” 此念一动,白复心中涌出一股豪情,无数绝妙构想喷涌而出。战后重建,百废待兴,可做的买卖数不胜数。 店铺、作坊、酒肆等买卖皆由掌柜负责,诸道日常生意概由诸道执事掌管。再设立一个总执事,统领道执事。如此蛛网的管控模式,定能如臂使指,一呼百应。 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将来遍布天下的买卖,选一个总执事。 …… 很快,古董店和典当行隆重开业,肃宗手书匾额,为这两家店加持。顿时令这两家店名声大噪。 作为回报,白复将典当行刚收到的一幅王羲之的手卷,通过青鸾公主呈送给肃宗。肃宗龙颜大悦,又将许多官办生意的特权批给白复的商号。 这日,白复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将商号生计遍及诸道事宜,青鸾公主兴冲冲跑来,道:“复公子,你想要的这几处宅院、庄园,我已代表商号全部买下。” 白复大喜,赶忙查看青鸾公主递过来的一沓地契。 青鸾公主道:“你的判断不错,这些都是平日万难买到的宅院。要不是安贼浩劫,这些世家大族根本不会出让。” “不过…”青鸾公主话锋一转,道:“这里面有些房屋虽然地段极好,但恐怕难以再次售出。” 白复笑道:“譬如?” 青鸾公主眉头一皱,道:“譬如虢国夫人的这几处府邸。占地虽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后花园更是林木繁茂,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但杨氏一族,惨遭灭门。虢国夫人的府邸被视为不祥,长安人唯恐避之不及。 就算我们将其整饬一新,将来也恐难脱手。” 白复点点头,笑道:“殿下,放心吧。这几处宅院的底细我都查清了,自有主张。不会让大家亏钱的。” 青鸾公主奇道:“能否说来听听?” 白复轻摇折扇,笑而不语。 第四百八十八章 虢国宝藏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忆江上吴处士》贾岛 …… 这一日,白复将虢国夫人府邸的全貌图摊在桌上,正在仔细查勘。巴蜀会馆的伙计将两名客人领进书房。 这两人年龄在五十上下,一人矮矮胖胖,鱼泡眼,笑容满面,一副乐善好施大财主的扮相。令一人短纤精悍,手拿一根黄铜烟枪,镖师模样。 白复大喜,抱拳施礼,道:“可把两位前辈盼来了!” 财主模样的人率先开口,拱手回礼,笑道:“白老弟这么着急找我们两个老家伙,可是有什么好买卖吗?” 来人正是摸金倒斗界的祖师爷孙富、孙贵两兄弟。 此前,两人受白复邀请,欣然出山,协助李光弼将军守卫太原。两人利用地道战术,神出鬼没,屡建奇功,杀得史思明大军抱头鼠窜,败退河北。 此后唐军收复两京,史思明归降大唐,安庆绪龟缩一隅。 见战事平定,两人婉拒李光弼的极力挽留,将孙贵之子孙平安留在太原从军,然后归隐洛阳。 接到白复书信后,两人知道白复有要事相商。于是,马不停蹄,从洛阳赶来。 当年,在隐太子府的鱼沼飞梁下,为救孙大善人,白复险些丧命。从此,孙氏兄弟感念白复救命之恩,对白复的吩咐莫敢不从。 当日,白复从“转轮藏”脱困时,一声霹雳巨响,整个鱼沼飞梁被夷为平地,池水瞬间蒸发,腾起一朵巨大的黑云。 白复傲立在地坑中央,全身苍青泛紫,如被雷劈,皮肤表面电光闪烁、刺啦作响。 白复双瞳紫电流离,披发飞舞,杀气凛冽,宛如神魔! 这一幕太过震撼,让孙氏兄弟震惊当场。 孙氏兄弟出道数十年,盗掘过无数雄伟的帝王陵墓,遇见过无数诡异的灵异事件,可谓见多识广。但白复竟能以肉胎身躯抵抗住“转轮藏”的爆炸,化身仿佛神魔临凡。如此神迹,两兄弟还是第一遭碰到。 两人以此认定白复定非凡尘俗物,决定后半生追随白复,为白复马首是瞻。倘若机缘巧合,说不定能化去家族世世代代,因盗墓留下的怨毒诅咒。 …… 数年不见,人世无常,三人感慨万千。 叙旧完毕后,白复指着桌案上的地图,道:“实不相瞒,我买下虢国夫人这座府邸,是看重其隐藏的宝藏。 我查阅过相关资料,当日太上皇出逃时,虢国夫人仅带了随身细软。 随后,乱军攻入长安,占领了虢国夫人在长安的几处府宅,将虢国夫人府搜刮一空。 叛军对抢掠皇亲国戚、世家豪门的财货皆有详细记载。可是根据这些记载,虽然叛军从虢国夫人的府宅中掠夺了不少财物,但与这些年虢国夫人积攒下的家底对比,叛军查获的财物九牛一毛而已。 虢国夫人的财富除了两京一带的诸多田庄收益,还有太上皇历年的封赏。仅天宝十载一年,太上皇的赏赐就远胜于叛军抢掠其府邸所得。 所以,我推测,当年时间仓促,虢国夫人根本来不及转移财货,而是将大量的财宝藏于这几处府宅。” 孙大善人孙富沉吟道:“这些消息来源是否准确?” 白复将一本绢帛手册递给孙大善人,道:“这本名册,是从燕军大将孙孝哲的心腹幕僚手中买到,花了百两黄金。名册里清晰记载了叛军每一笔搜刮的财货。” 土行孙孙贵问道:“会不会在叛军到来之前,虢国夫人府邸就被乱民抢掠过?” 白复摇摇头,道:“我询问过被俘虏的叛军将领和潜伏在长安的密探。他们告知,在叛军到来之前,不少皇亲国戚和豪门大族的府邸都有武装的家丁把守,寻常乱民根本冲不进去。即便是叛军,也是费了不少劲才攻下。” 孙大善人呵呵一笑,道:“多谢白兄弟抬爱,老哥哥一辈子都是在地下找食儿,没想到还有地上寻宝一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虢国夫人府走一遭。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 孙氏兄弟稍事休息后,三人当日来到兴宁坊的虢国夫人府邸。府邸内雕梁画柱,水榭楼台,富丽堂皇。 最引人瞩目的是府邸正门后的三座殿宇,气势恢宏,仿佛小一号的含元殿、紫宸殿、宣政殿三大殿。 白复指着三处殿宇的屋脊装饰,对孙氏兄弟道:“此三处殿宇形制颇为异样,有僭越之嫌,所以我怀疑跟藏宝地有关。” 孙氏兄弟抬眼望去,果如白复所言。 …… 长安宅院,屋顶共有五条脊,分别为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以兽镇脊,可以镇宅护家,避火消灾。 但屋脊样式有严格的礼制。寻常百姓家不得安脊兽,只有贵戚官宦的宅院,可由皇帝特批敕建,安兽之脊叫做“仪脊”,以示殊荣。 寻常门阙正脊两端的吞兽是‘鸱尾’,皇族往往用‘凤凰栖息’装饰正脊。 四条垂脊一般会排列着五个蹲兽,统称为“五脊六兽”。最常见的蹲兽有五种:‘狻猊、斗牛、獬豸、凤、狎鱼’。这些传说中的异兽往往神态狰狞,百姓便依次给它们起了饶有趣味的别名:‘走投无路、赶尽杀绝、跟腚帮捣、顺风扯旗、坐山观火。’ …… 虢国夫人府邸的这三座殿宇,确实有僭越之嫌。 第一处殿宇,规模最大。正脊两端的吞兽是龙与螭,张开大口咬住屋脊。 在四条垂脊处,位置最前是一个骑凤仙人,身后安置了九个蹲兽,分别为: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 第二处殿宇,规模最小,四四方方,正脊两端的鸱吻背部各有一把插入的剑。 第三处殿宇,正脊两端的吞兽也是‘龙吻’,但四条垂脊没有蹲兽,每条垂脊,各有背对背的两条弓背行龙。 白复道:“第一处殿宇最为僭越。正脊两端的吞兽被称为‘龙吻’,取水龙压火神祝融之寓意。四条垂脊的蹲兽竟有九只,仅比含元殿的蹲兽少一只‘行什’。 第二处殿宇,屋脊插入的宝剑。据说此式样是晋朝道人许旌阳所为,目的是为了防止正脊两端的吞兽逃跑和镇邪。 ……” 土行孙问道:“白老弟,‘行什’是何物?” 白复道:“‘行什’因其在屋脊诸兽中排行第十得名,是一个肋生双翅、猴首人身的怪物形象。它手持金刚宝杵,具有降魔的法力。宫里人也说其为天神雷公,放至屋脊能够让殿宇避免雷灾。 ‘行什’作为蹲兽是独一无二的,只在大明宫含元殿上出现,其他殿宇装饰的蹲兽最多只有九个,行什不在其列。” 孙大善人点点头,道:“如此形制,连太子也不敢为,更何况区区虢国夫人?里面定有门道。”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分金定穴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夜雪》白居易 …… (今日补写上一章,增加七百余字。) 查勘过外宅,三人向内宅走去。 外宅和内宅之间,也有一堵雪墙,正中有一道拱门,也叫‘二门’。 外宅是男主人会见客人、讨论公务、宴请宾客的地方,女眷和孩童不能随意出入。 内宅的‘二门’通常有人看守,外人不得乱入,内宅婢女也不准乱出。 穿过‘二门’,就从外宅来到内宅。 内宅同外宅一样,也是一个方正的四合院落。院落的正中位置是一座二层小楼,是女主人主管的内堂,用于接待女眷、主持家务。 内堂屋顶正脊两端的吞兽也是‘龙吻’,但四条垂脊没有蹲兽,每条垂脊,各有背对背的两条弓背行龙。 小楼的一层,四面有墙。二楼没有墙体,是个帘幕当墙的透空阁楼,只用木柱支撑,像个亭子。四面屋檐下,有竹卷帘,卷成一束吊在上面。 三人上楼,将竹帘放下来。透过竹帘,即遮蔽了楼上人的身影,又不妨碍观景,后花园的亭台楼阁、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竹帘遮阳,坐在楼上,三人正好迎风纳凉,小憩休息。 …… 白复问道:“不知诸位在地宫寻龙时,如何观盘辨局,确定宝藏位置?此外,虢国夫人会不会将其财货藏于城外庄园。” 土行孙道:“根据‘慑’字诀,我大哥不需要罗盘和金针的配合,就能分金定穴,精准无误地确认风水中的龙、砂、穴、水、向,从而确认古墓方位。” 孙大善人笑道:“看墓穴我还有几分把握,但活人会将宝物藏于何处?按图索骥,我也是第一遭。只能试试看。摸金校尉分金定穴的法门未必管用。 据说虢国夫人财货山积。我推测她会将珠宝玉石等贵重之物藏于府内,而将厩牧羊马储藏于庄园。所以,如果她的藏宝没有被找到,也一定藏在长安城的家中。” 白复道:“可是虢国夫人的府邸这么大,如何能找到精准位置?” 孙大善人笑道:“古墓中的机关布局、殉葬坑道的位置,可以通过地面封土、明楼之类的结构,推算出古墓地宫的轮廓方位等细节。 活人藏宝,换个思路,也有迹可循。 虢国夫人在城内有多处宅院,但这间宅院占地面积最大,外宅地面夯实,适合修筑暗道秘室。 后花园地势连绵起伏,藏风聚气,不仅旺宅,也旺财,也是藏宝佳所。 依白老弟所言,正堂屋脊建造不合礼制。虢国夫人敢冒僭越之险设计这种式样,很有可能发现秘室的线索就在正堂里。 白复回想了一下,道:“正堂里正中靠北处,据说原来摆放着一架很大的山水屏风,珠宝镶嵌,紫檀装框。屏风前面放着一张罗汉床。床上床下都有几案和凭几。大床前,两边各放着一排小型坐床,床上也有几案。 正堂角落里立着各种香炉、暖炉、灯烛等,整个房间用帐幄、帘幕分隔和装饰。地面上铺有一层厚厚的宣城地毯。 如今,正堂空无一物,我敲过四面的墙壁和地砖,皆为实心,不像有夹层和暗室。根据孙孝哲幕僚的记载,虢国夫人府,他们搜过不下五次,也发现了不少密室和暗格,但并没有找到堆积如山的财宝。 如何找到开启暗室的机关,还请前辈教我?” 孙大善人笑道:“古墓中的机关埋伏,有很深的易理蕴藏在其中,如不精通五行生克的变化,也难以窥得门径。 除了通常所说的‘四象六神、八门遁甲、九星九宫’外,有个最基本的法门:‘隐于众,藏于尘,启于殊’。” 白复虚心求教,道:“此言如何讲?” 孙大善人道:“也就是说,最高妙机关往往藏在大众眼皮底下,让你一眼望去,没觉得任何异样,与周遭环境毫无违和之感。 但机关又有独特的触发机制,不会被轻易触发。即使发现了,也启动不了机关。 正所谓,知者易知,不知者易惑。 我且问你,以此规律来看,正堂里还有哪些角落你没注意到?哪些地方你觉得异样,但视察一番却没有收获?” 白复一拍大腿,道:“正堂里的寻常之处,一时想不到。但特殊之处,除了屋脊,就是名堂正上方的藻井!” …… 三人重现返回外宅,来到名堂内。 名堂的顶部是一座斗八藻井,从梁坊的八面逐渐向中心以层层斗拱斗成,斗拱镏金,集向核心,拱护龙井,如同苍穹。其顶心明镜彩绘太阳与双龙,象征“天”。 在井口海墁天花四边的梁坊上,又搭出四座门楼,尺度虽小,但屋顶、斗拱、梁柱、平坐台基五脏俱全,宛如坛城、楼阁悬浮天宫。 此藻井分成上下两段,下段仅作一般斗拱,上段的斗拱作成螺旋形,瞻望之下似有天旋地转之动感。 孙大善人眯起眼,凝视片刻道:“此藻井上下两段按天干地支分布,暗合星相。” 说罢,从怀中取出罗盘,调教至于藻井上下两段同一位置。寻龙尺微微一颤,指向屋外。 三人出屋一看,寻龙尺所指位置正是屋檐东南角的斗拱。 斗拱是殿宇楼阁最奇妙的构造,能将受力的梁柱化整为零,变化成数百个小构件,再将这些小构件运用椎卯的关系组合成一个大构件,于是产生许多节点,化解外力及传递重量。 虢国夫人正堂规模宏大,斗拱数量竟达数千个之多! 白复看的头皮发麻,道:“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将这屋子拆了,一块块拼接测试?” 孙大善人手指斗拱,逐一解释道:“一组斗拱,有‘斗’、‘拱’、‘昂’及‘枋’等至少四种分件。 ‘斗’有大小之分,‘拱’有长短之分,‘昂’有真假之别,‘防’也有长短粗细之区隔。 按其位置来分,‘斗’有栌斗、齐心斗、交互斗、散斗等;‘拱’有华拱、瓜拱、令拱、厢拱及单杪、双杪等;‘昂’有上昂、下昂与真昂、假昂;‘枋’有正心枋、罗汉枋、井口枋等。 按造型来说,斗有‘皿斗’线条,昂嘴可砍成‘劈竹昂’、‘琴面昂’。拱头可雕成蚱蜢,拱身可雕龙、凤、象等曲线。” …… “打住、打住!”刚才默不作声的土行孙急忙跳出来,制止他哥继续往下讲。 孙大善人不好意思笑笑,道:“抱歉抱歉,我对器械的制造和拼装极有兴趣,这斗拱营造之术乃是中原建筑之魂魄,忍不住多嘴卖弄!哈哈” 土行孙对白复道:“这些斗拱看似复杂,其实有一个‘君’位,只要找到它,就能破解其奥秘。 第四百九十章 寻龙探宝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本事诗十首·选二》苏曼殊(近现代) …… 孙大善人找来一张梯子,靠在房檐上,取出木匠用的墨线笔。然后登上梯子,仔细描画。大约用了一个时辰,孙大善人才将此斗拱的数百个小部件逐一画出。 在此期间,土行孙也没闲着,他掏出一个五节铁棍,三折两折组成一根数丈长的铁矛,每一节都带着小铲。土行孙拿着这根矛铲,在府邸四处走动,时不时将矛铲插入地面。拔出后,仔细观察小铲上土质的成色。 画完斗拱后,孙大善人仔细观察正堂的台基。正堂建在须弥座的台基之上。台基分成上下两朵莲瓣。向上凸出的莲瓣为仰莲,向下凸出的为覆莲,台基中段凹入,有如曲线束腰。台基最下缘如同脚状,为圭脚。 看完台基,孙大善人再看正堂门楹之前的抱鼓石。抱鼓石也建在莲瓣须弥座上,雕刻精美,鼓面正中雕着两条游龙,边缘则是一排排鼓钉,有向前滚动之势。 这时候,土行孙返回,对孙大善人道:“哥,整个院落都勘察过了,土质一致,没有挖掘地道和密室的痕迹。” 孙大善人道:“地下水源可丰富?” 土行孙点点头道:“地下数丈处应该有几条暗河。” 孙大善人走到正堂附近的水井,探头往里面望了望,对白复道:“白老弟,你可看出什么?” 白复点点头道:“正门、正堂和内堂各有三眼大水井。井口比寻常井口宽三倍,装水木桶也比寻常木桶大数倍。寻常水井取水都是用辘轳,而这三口井取水都是用磨盘状的绞盘。 我问过护院的仆从,他们说担心这三间殿堂起火,为及时扑救,所以水井比一般的水井要建的大些。 叛军士兵下井看过,没发现异样。为确保此处无暗道,我亲自潜入井底看过,井壁内侧没有暗道,井水深数丈,连着暗河,确实没发现什么端倪。” 当年,白复跟着唐离就是从水井进入刘备墓穴的,所以对水井格外重视。 三人又将府邸重新走了一遍,正门、正堂的水井都没发现什么。 到了内堂的水井时,孙大善人留意到绞盘中央和边缘分别雕着两条游龙。将绞盘顺着转,装满水的木桶晃晃悠悠,被提出水面。此时,绞盘上的图案组成二龙戏珠的图案,与正堂藻井上的图案一致。 孙大善人眼睛眯成一条线,若有所思。 孙大善人将绞盘反着转,转到最底时,木桶重新回到井底,绞盘似乎不能再转动了。孙大善人让土行孙和白复一起,继续加力转动绞盘。此时,绞盘上的两条游龙变成背对背的两条龙,造型与内堂屋顶的弓背行龙一模一样。 只听‘咔咔’声响,接着就是流水轰轰的声音。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往井里看,井水水位下降,露出了井底。 土行孙道:“哥,你守在上面,我下去看看。”说罢,攀着绳索,进入井内。 过了一炷香时间,土行孙如猿猴般灵活,双手攀住绳索,几个起落,跃出井口。 土行孙笑道:“大哥,真让你找到了,宝贝就在这井里。” 白复大喜。 这次换成土行孙守在井口,孙大善人和白复进入井里。 这是白复第二次入此水井,之前见到地下暗河,白复就没再往下探。现在看来,跟其他人一样,被暗河迷惑,错失了寻宝机会。 此时,水已经褪去,井底有一尺深的淤泥。站在淤泥里,四面一望,仿佛站在一丈高的涵洞里。 涵洞的洞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窑洞。其中几个窑洞的机关已经土行孙破掉,锁住窑洞的铜门敞开。 进入窑洞,里面一层层垒满了铜箱。铜箱用防水油布层层包裹。白复随意挑选了一只铜箱,用匕首划开油布,揭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耀眼的金锭,令人目眩神迷。 再开一只铜箱,里面是一斛一斛硕大的珍珠。 打开第三只铜箱,堆满红宝石、蓝宝石等各色宝石,翠绿的祖母绿更象是一汪化不开的湖水…… …… 回到地面,看着灿烂的阳光,白复长长吁了一口气。 孙大善人找来纸笔,在纸上边画边讲:“如此看来,正门、正堂和内堂这三间殿堂下面就是藏宝洞。由于殿堂下面有数丈深的台基和垒土,除非是把房子拆了,使劲而下挖,否则很难找到。 三个水井就是进入藏宝洞的出入口,由于有数丈深的井水阻隔,一般人换气时间较短,根本到不了井底。 就算能象白兄弟一样水下自如换气,也因暗河的迷惑,很难发现地下另有洞天。” 白复点点头,欣然同意。 孙大善人道:“操控放水的水闸就是内堂水井这具绞盘。水桶到底时,继续逆向旋转绞盘,就能将水闸打开。反之,就能将水闸关上。 后宅的内湖地势应该比此处低,水闸一旦打开,涵洞里的水就会流向内湖,这样外人也无法觉察出变化。” 白复好奇问道:“如果这里地势高,内湖地势低,那在水闸关上前,如何将湖水引入涵洞?” 孙大善人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咱们等下可以试试。依我的推断,我猜正门附近的水井下方也有水闸。打开正门水闸,应该有一条地势比内湖还低的涵洞。只要给一点点气流牵引,就能将内湖的水倒灌入涵洞,重新形成地下暗河。 若我所料无误,这个气流的阀门就在正门屋顶的正脊上,只要拨出正脊“鸱尾”背部插入的剑即可。” “这条地势比内湖还低的涵洞在什么位置?”这下连土行孙都好奇了。他用矛铲勘察过整个院落,没有发现挖掘地道和密室的痕迹。 孙大善人笑道:“根据台基和垒土的位置,这个涵洞应该就在雪白宅墙之下!” 第四百九十一章 偷天换日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无题》佚名(清) 说到这里,孙大善人补充道:“整个府邸的密道涵洞如同长安城地下的给排水系统。涵洞管道是用陶土烧制,如同大号的下水管道,像竹节一样一段段连接而成。 根据陶土的年份,可以判定,此涵洞不是虢国夫人所建,应该是太平公主时代筑成。 但窑洞中收藏财宝的铜箱封印都是虢国夫人的。所以,我推断,当年朝廷抄家太平公主时,发现了这个涵洞,并将太平公主所藏财货收没。 后来太上皇将此府邸赐给虢国夫人时,将涵洞的秘密告诉了虢国夫人。所以,虢国夫人也用其来藏宝。 至于知道此洞秘密的其他当事人,以太上皇和虢国夫人的心性来看,恐怕都已被灭口了。” 听到此处,白复马上警觉,道:“如此说来,玄宗应该知道虢国夫人的财宝藏于此处咯?”。 孙大善人点点头。 白复面色凝重,道:“那我们先将此处恢复原状。内侍省将虢国夫人府邸转让到我们手中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传到玄宗耳中。 若我所料无误,这几日夜晚,玄宗就会派人下井来查看。” 孙大善人问道:“白老弟,那这批货你还敢不敢要?” 白复冷笑一声,道:“要是旁人,我或许会考虑一下。玄宗老儿的私房钱,我要定了!” 孙氏兄弟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孙大善人笑道:“白兄弟有如此胆气,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见白复脸现疑惑之色,土行孙笑道:“不怕白老弟笑话,我们在这一行混的久了,被人骗过,也骗过人,都成精了。 这么说吧,商洛一带,有不少制造古董赝品的高手,都是祖传的手艺。我们可以定制一批‘金锭’‘珠宝’,然后鱼目混珠偷天换日,将这批宝藏替换出来。” 白复奇道:“那不会被发现吗?” 孙大善人笑道:“赝品仿制度极高,即使是珠宝商,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鉴别出。而在洞穴这种光线下,就是高手也检不出来。 这批宝藏数量巨大,只要这座府邸不在他们手里,就不可能几天内将财货搬完。只能趁人不备,深夜偷偷潜入府邸水井,蚂蚁搬家,一点点将财货取出。 因此,只要最上面几层是真的就行。 接下来,我们需尽快将府邸卖出。最好找几个胡商当托儿,中间多转手几次。只要流程设计的好,等到他们发现货不对板时,府邸已经流转过多次了。 由于中间多次转手,他们一时半会也猜不出是哪家胡商发现了涵洞的秘密。 等到他们一一排查时,‘盗宝胡商’早就逃之夭夭了。” 此法甚是有趣,三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 见此事安排妥当,白复道:“此处的宝藏,我提议平均分成三份,咱们三人各拿一份。不知两位前辈意下如何?” 孙大善人笑道:“我们有句行话,叫‘墓不走空’,缘是要拿一点,当个彩头的。不过此处宝藏数量之巨,给我们兄弟两份实在太多了。我提议,我俩一共拿一成即可。” 白复正要继续劝说,孙大善人道:“白老弟慷慨大方,我们心领了。若白老弟心里过意不去,我们兄弟俩倒是有件心事,将来恐怕需要白老弟帮忙。” 白复道:“还请两位前辈明言,若白某能帮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孙大善人叹了口气,道:“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这是我们家族世世代代的诅咒。掏坟掘墓的事儿做多了,就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了” 诚如白复所料,兴庆宫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 玄宗阴沉着脸,斥道:“什么?咱们的人没能买下虢国夫人的府邸?” “是的,本来已将内侍省上下关系都打点好了。正在出具地契的时刻,青鸾公主找到了陛下,陛下降旨将虢国夫人在长安的全部府邸宅院低价卖给了青鸾公主的商号。”高力士观察着玄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禀。 “混账!堂堂大唐公主竟然去做生意,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们皇室?”玄宗大怒。 “商号的其他东主都分别是谁?”玄宗继续问道。 “查过了,是庆王的两个儿子——李俨和李俅。”高力士回道。 揣摩着玄宗的心思,高力士建议道:“要不然,我直接去找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将这些府邸赐予我们。 说到底,您还是虢国夫人的亲戚,按照大唐律法,这些府宅也应归您所有。” 玄宗脸色阴云密布,冷冷道:“连你都懂的道理,亨儿作为一国之君,他能不懂吗? 马嵬坡之变,他在背后策划的一切,以为朕不知道吗?要不是他在背后撺掇,陈玄礼能控制不了禁军吗?跟杨国忠仇怨最深的能是陈玄礼和他手下那帮将士吗? 他不敢将虢国夫人及杨氏家族的府宅交与我,就是怕朕还记得这些事儿!” 玄宗语气森寒,连高力士也不敢直视。要知道马嵬坡之变是玄宗的死结,从杨贵妃被缢那天,谁都不敢再提起。 沉默了半天,玄宗才再次开口,道:“力士,不要去找亨儿,否则他一定会觉察出什么。再将虢国夫人府邸翻个底儿朝天,更坏事。 你安排一个面上跟我们无关的人,从市场上正常收购这座宅院。功夫做足一点,别让他们看出什么来。” 高力士点头照办。 几天过后,孙大善人请白复来自己府中做客。孙大善人在长安的府邸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装修豪奢,丝毫不亚于豪门望族。 孙氏兄弟将白复请进密室,密室正中放着一具硕大的斗拱。斗拱由斗拱昂及枋四种分件,数百个小部件榫卯拼接而成。 孙大善人笑道:“这件斗拱是我按照一比一的比列,将虢国夫人正堂屋檐下的斗拱原样复制而成。” 白复困惑不解,问道:“前辈,宝藏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何还要拼装这具斗拱?” 孙大善人道:“我家祖传的寻龙尺从不空指。它指向这具斗拱必有缘故。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端倪,所以用个笨办法,将其一一画出。回府后,令府中木匠将斗拱部件等比例做出,然后逐一拼装,以窥究竟。” 白复佩服不已,心道:“怪不得人家是摸金倒斗界神一般的人物,就这份执著和认真,做什么行当都能成为宗师。” 孙大善人向白复逐一介绍斗拱构件:“复兄弟,从上往下看,椽子下面这个长条形的是橑檐枋,跟它对应的是罗汉枋。将橑檐枋和罗汉枋连接在一起的是遮椽板。 橑檐枋下部铆合的是散斗和齐心斗。将散斗和齐心斗卯接在一起的是令拱和耍头。 再往下依次是交互斗下昂瓜子拱华拱。中间对应的是柱头枋井口枋慢拱骑栿拱泥道拱。 整个斗拱最后收于栌斗与阑额柱榫卯拼接而成。” 这次土行孙没有打断孙大善人,白复知道定有原因,用心铭记孙大善人的讲解。 孙大善人道:“此斗拱用材硕大,比例权衡精炼,受力分配合理,结构承重坚固。造型古朴精致,美轮美奂,有象天之隐喻。 正堂殿宇仅斗拱一项,就是大唐匠造之巅峰之作,实在令人爱不释手。 斗拱作用是将梁柱的受力化整为零,通过数百个构件节点,化解外力及传递重量。受力最核心之处,也就是斗拱的‘君’位。 所以,斗拱中的每一个构件都不可或缺。一旦榫卯拼成,就不可抽离。 但此斗拱‘君’位并无任何异样,蹊跷之处竟然在斗拱的‘卒’位! 白老弟,你试一试,看能否将这件散斗拔出?” 白复按照孙大善人指点,摸到一处不显眼的散斗,稍微一用力,竟将散斗拔出!而整个斗拱竟然没有被破坏,榫卯结构依然坚固异常! 白复虽然不懂匠造之术,但也知这对斗拱而言,是件匪夷所思之事,不由呆呆望向孙氏兄弟。 孙大善人哈哈一笑,拍拍白复肩膀,道:“白老弟,今天我们还要再去一次虢国夫人府,找到这件天字第一号斗!” 第四百九十二章 惊天秘藏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山中》王勃 …… 当日,三人再次来到虢国夫人府邸,直奔正堂殿宇。 孙大善人登上梯子,仔细查勘着斗拱,终于找到了这件另类的散斗。土行孙稍微一用力,将散斗拔出! 如同复制模型一样,散斗拔出后,斗拱并没有被破坏,整个榫卯结构依然坚固异常! 从梯子下来,三人仔细研究这件散斗。散斗是用铁木制成,坚硬异常。透过阳光,可以清晰看见,在散斗的底部凹槽内,浅浅刻着两个小篆。 白复见之,眼眶一红,潸然泪下。 孙氏兄弟赶忙询问。 白复抹去眼泪,更咽道:“这两个小篆,是我师父的名字。” …… 白复简单介绍了一下师父跟太平公主的关系,孙氏兄弟恍然大悟。 孙大善人叹道:“由此看来,太平公主府邸的密道机关应该是您师父设计、匠照。” 待白复情绪平复,孙大善人将这块散斗与寻龙尺放在一起,寻龙尺指向正堂水井。 三人这次有了经验,先去内堂,把水闸打开,将井水放入内湖中。等井底暗河水排干净,再返回正堂,准备探井。 还是老规矩,孙氏兄弟一人下井,另一人在井上把风。这次是孙大善人和白复先探井。 下到井底,水已经褪去,依然有一尺深的淤泥。一丈多高的涵洞里,洞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窑洞。窑洞门被厚油布层层包裹。 开启窑洞门亦有机关,土行孙已将破解机关之法告知两人。所以开启洞门不难,但关键是开那扇洞门呢? 斗拱的秘密究竟藏在哪间窑洞里呢? 孙大善人再次启用寻龙尺。但这次寻龙尺仿佛被某种力量干扰,胡乱旋转,没有轨迹可寻。 白复向孙大善人要过散斗,紧紧握在手中。白复双膝跪下,跪在淤泥之中,慢慢感受刻着师父名讳的这块散斗。 “愿师父在天之灵保佑,让我找到斗拱的秘密,实现您未完成的心愿……” 白复闭上双眼,虔诚祈祷。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白复终于起身,指着角落里一个不大的洞窟道:“咱们试试这个!” 打开这间窑洞的铜门,里面供奉这一尊花岗石雕成的菩萨,菩萨脚下的莲瓣须弥座上破损严重,露出一个楔形窟窿。 白复将散斗小心翼翼放入窟窿中,就听‘咔哒’一声,榫卯咬合。 孙大善人大喜,道:“向右旋转三圈,再往里推!” 白复按此行事,只听脚下轰轰两声,锁链交替之声大作。涵洞底部的淤泥中,现出了一个三尺宽的方形洞口。 进入洞口,初其狭,才通人。沿着阶梯盘旋而下,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地下堡垒! 堡垒的墙壁上有数十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让整个区域灯火通明。 堡垒内道路如同棋盘,几横几纵,井然有序。堡垒内的窑洞功能分区,宿营与储藏分离。 宿营区类似于瓮城里的藏兵洞。洞内有床榻、食柜、酒坛、水缸。食柜内有发霉的腌肉和胡饼,酒坛里是没开封的烧酒。 储雪区有大大小小各种箱柜。 武器库中,箱柜内是油布严密包裹的铠甲、兵刃:弓弩、箭矢、马槊、刀剑、盾牌…… 箭矢、刀剑等兵刃用动物油脂涂抹过,毫无锈蚀,锋锐如新。枪尖熠熠生辉,明光铠甲胄鲜明! 白复取出一把弓弩,弩箭上的机扩灵活,牛筋做成的弓弦依然弹力十足。将弩箭装入,一扣机扩,箭矢呼啸射出,狠狠钉在砖墙上。 白复放下弓弩,拿起一把横刀,在手中掂量。 和汉代环首刀一样,横刀单面刀身,刚强坚硬,兼有一点柔韧,极其锋利,用于劈砍,威力惊人。 大唐横刀乃是用糅钢之术反复锻造几十次而成。费时费力,铸造一把横刀,相当于造十几把普通武器。 而这座堡垒,横刀竟有千余把之多。 更令白复震惊的是,武器储雪区的中央是百余个长条铜匣。铜匣外用鳄鱼皮包裹,匣内用银狐、水獭、貂皮等软裘皮衬垫,正中放着一把冰亮如镜,锋锐无匹的大唐陌刀! 白复对陌刀有太多感情,过往种种,不一而足。 白复手抚刀身,从刀柄到刀刃,手指轻轻划过,指尖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的锐利森寒。 白复仿佛看见李嗣业将军卸甲袒身,手执陌刀,立于阵前。一刀挥出,雷霆怒吼,当其刀者人马俱碎。 白复大致数了一下铠甲和兵刃的数量,咂舌道:“这里的武器足以装备一支千人军队! 尤其是陌刀,珍贵异常。陌刀将士即使捐躯沙场,唐军也严令用其陌刀陪葬。没想到这里竟有百余把之多!” 陌刀旁边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铜匣,铜匣不大,其貌不扬。打开后,里面有一张黄金面具,面具轮廓和人脸契合,极其精美,透出无限神秘和君临天下的权势。 黄金面具的下面,竟有几张人皮面具,看面容有男有女。面具极薄,如轻纱般透明、熨帖。 孙大善人摸了摸材质,叹道:“如此精致的人皮面具,世所罕见,应该是用极其高妙的手法从活人脸上生生揭下。 听说武周一朝,酷吏来俊臣就善于此道,选取俊男美女,剥皮后制成面具,献给武曌皇帝赏玩。” 白复听完,看着人皮面具黑洞洞的眼眶部位,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不寒而栗。 …… 宝藏库中,大小箱柜也是星罗密布。 数十个大缸中,杏仁大小的金豆子如砂砾般,堆满了整个陶土缸。有两个大缸已经破碎,金豆子洒落一地。在寻常人看来珍贵无比的黄金,在这里如同沙土瓦片。 不仅如此,猫眼石,夜明珠等各式宝石也是以数以斛计。 诸多宝箱中,既有一人多高的红珊瑚,也有羊脂白玉雕刻的佛陀、菩萨等身像,翡翠原石雕刻而成的骏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还有一排排青铜器,从酒尊,到巨鼎,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组青铜编钟。其中最惹眼的是青铜巨鼎,个个造型古朴,体量硕大, 还有几个包裹极其严密的金箱玉匣,打开以后竟是成卷成卷的字画,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俩的真迹,也有顾恺之等人的画作,每一件都是绝世真品,世所罕见。 金箱玉匣还有大量佛经,鸠摩罗什手抄的佛经,玄奘大师从天竺带回来的佛祖舍利、贝叶经等佛家至尊无上之法器、典籍。 …… 孙大善人感慨道:“虢国夫人的宝藏已经富可敌国,令人眼花缭乱。但放到这里,不及此处的三分之一,可见太平公主当年是何等的风光无限,权势滔天!” 第四百九十三章 暗度陈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行》李白 …… 将地下堡垒大致走完一圈,孙大善人道:“如此深埋的地道,竟无丝毫气闷之感,通风口设在何处,竟无从得知。仅此一项,就足见青玄掌门匠造之功力。 由此看来,太平公主府邸的密道分为上下两层。中间用涵洞暗河分界,让下层密道更难发现。 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猜想,当年太平公主应该在第一层密室也放置了不少财货,目的就是迷惑寻宝之人。不管此人是敌人还是内鬼,很难发现下层密室的秘密。 太平公主政变失败,玄宗派人抄家时,即使能发现上层密室,也定然费了不少功夫。 搜寻官兵好不容易进入密室,找到如此多的财货,被熠熠生辉的黄金珠宝所迷惑,定然欣喜万分,万难想到在暗河下面,还有一层密道。 通常情况下,领兵主将的注意力此时定然聚焦在如何约束士兵,避免官兵哄抢财货,如何这些珠宝万无一失地运出密室等方面,很难再集中精力去继续探寻其他暗道密室。 青玄掌门洞悉人性,竟能在密道的设计之初就将人性贪婪、惰怠等情绪考虑进去,不得不说,匠心独具,思虑缜密。” 孙大善人也是见过无数帝王地宫墓葬之人,见此,不由对青玄掌门钦佩不已。 在“天福官驿”附近的天坑时,白复听武曌讲过这段往事:太平公主一党被诛后,师父单枪匹马挑战大唐皇帝,丝毫不落下风。 自己虽然崇拜师父的勇气,但同时也想到一个问题:师父虽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玄宗身边还有高力士这般顶级高手护驾。 武曌说师父屡次策划刺杀,好几次误中副车,险些得手,让大唐皇帝狼狈不堪。要不是草原铁骑叩关,边境狼烟四起,还不知鹿死谁手。 以玄宗的权势和谨慎,师父多次刺杀,还能全身而退,仅凭这一点,就已震动天下。 现在看来,师父很可能是利用这些密道,在长安城神出鬼没,出入如无人之境。 此外,地下堡垒中有如此之多的宝藏可以利用:无论是收买玄宗身边的侍从,得知玄宗的出行起居,还是布置撤退路线,得到江湖帮派的暗地庇护,师父都把金钱的力量充分释放。 按武曌的说法,师父当年中了玄宗的离间计,因薛照之事羞愤难堪,导致对太平公主一族心灰意冷,挂印而去。 倘若时光倒流,师父全力辅佐太平公主,今日大唐还不知是何光景。 …… 就在白复感慨万千之时,孙大善人又从密室中发现了数十个类似圆桌之铁器。桌面是一个铁铸的大圆环,中间用牛筋等绳索编织成网状。桌下有几条铁铸的桌腿,坚固结实。 孙大善人将白复唤来,道:“白老弟,此乃何物,你可曾知晓?” 白复见之一愣,道:“这是我们青城用来修炼轻功的跳丸弓网,借着弓网上牛筋的弹力,可以在空中自由旋身、翻腾。放在此处却不知何意?” 孙大善人闻言,来了兴趣,站在跳丸弓网上蹦跳,大腹便便的身躯竟然矫健如燕。 白复眼前一亮,笑道:“我知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了。”白复先将跳丸弓网搬到井口下方,再让土行孙挪开井口上方的木桶和绞盘架。 白复将一套明光铠甲简单穿在身上,站在跳丸弓网上。白复先轻轻纵跳几次,等到节奏自如后,脚下猛一发力,‘嗖’地一声窜上井口。 孙大善人依法炮制,试了两次后,也能轻松纵上井口。 孙大善人赞道:“青玄掌门果然是天纵之才,竟能想出如此出井之法。” 土行孙纳闷,问道:“坐在木桶里,通过绞盘也能出井,为何要设计此法?” 白复答道:“倘若士兵穿上明光铠,体重会成倍增加,木桶每次装不了几个人。 兵贵神速! 如果训练有素,按此法出井,千余士兵半个时辰就能全部出井,集结完毕。” …… 重新回到井下,孙大善人拿出罗盘判断方位,道:“咱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后花园湖泊下面数丈处。 根据常理,除了井口,密道另一端应该还有一个出口。如果一直往前,就到府邸的后门了。” 两人顺着堡垒内的隧道走到底,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条地下河流。两人所在的位置竟是一个石头砌成的码头。 码头岸上整整齐齐堆满了未充气的羊皮筏和一艘艘乌篷船。 孙大善人走到水边打量片刻,道:“按照水流的走势,通过这条水道就能走出密道。 两人合力,将一条乌篷船推入水中。点燃乌篷船顶悬挂的风灯,两人划动双桨,顺着地下河流前行。划了一炷香功夫,水道出现了好几个分岔路口。 孙大善人赞道:“此水道犹如迷宫,即使有人误闯进水道,也会被这几个分岔路搞混,无法驶入太平公主府邸的水下密道。” 孙大善人拿出罗盘和寻龙尺,不断调整船行方向。 又划了半个时辰,隧道尽头出现了一丝亮光。不用多说,出口在即。 白复大感兴奋,加快划桨的速度。乌篷船很快来到隧道洞口,眼前出现了一扇上锁的铁栅栏。 孙大善人掏出一根铜丝,在锁眼里一拨,铜锁应声而开。 推开铁栅栏,眼前是一个芦苇荡,芦苇丛一人多高,杂草丛生,头顶上貌似一个石拱桥的桥底。 孙大善人点头,道:“出口设在桥底,如果穿过桥洞的船只不多,倒也不容易发现。”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道瀑布从拱桥上方浇下,桥洞瞬间变成一堵厚厚的水帘。 片刻,水帘散去,桥洞外的天空现出一道彩虹。 两人将乌篷船划出桥洞,回身再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此桥不是用于人马通行的拱桥,而是一道砖石砌成的拱形灌溉水渠。水渠的上方有个巨大的水车,每隔一阵儿,就会将滚筒上的水浇下。从砖石水渠下方看,仿佛从天而降的瀑布。 孙大善人赞道:“这个水车和水渠的搭配完美无瑕,让密道出口更加隐秘。 寻常人根本不会将船划进水渠下方内,就算个别好奇之人划入,发现了荒草丛中的铁栅栏洞口,也仅会以为这是长安城排污或泄洪用的涵洞。” 白复点头,道:“石渠两边的水帘也是一个天然的障眼法。水帘落下,再散去,船只消失不见。 如果有人看见,船只驶入桥洞后消失不见。也会想当然以为,是船穿过桥洞后驶远,而不会想到此处别有洞天。” …… 两人眺望四周,眼前地势开阔,大河曲折绵延,两岸桃红绿柳,风光旖旎。此地应该是长安城东北角上,龙首东渠与浐河的交汇处。 孙大善人再次叹服,道:“有了这条水道,太平公主可以随时将千余甲士和亿万财货秘密运入长安,发动政变,成其大业。 青玄掌门文韬武略,不亏是一代人杰。可惜了,可惜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筹备海贸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送灵澈上人》刘长卿〔唐代〕 …… 解开斗拱之谜后,三人将地下堡垒恢复原状。白复让孙氏兄弟先回,自己继续潜伏在虢国夫人府邸。 白复料定,玄宗知道府邸转让后,定会让人来查勘地下第一层密室。 连续数日埋伏,终于在第五晚的三更时分,见到来人。此人身穿夜行衣,如大鸟般飞入府邸。 此人用绞盘打开水闸,潜入井底…… 半个时辰后,此人回到地面,环视一番,然后飘然离去。 白复潜在角落里一阵冷笑,从此人的体型和轻功身法上,白复已经认出此人,正是玄宗的心腹宦官——高力士。 高力士的出现,印证了孙大善人和白复的推断——玄宗想把虢国夫人的财富据为己有。 “将府邸转让之事,刻不容缓。”白复思衬道。 …… 数日后,孙氏兄弟带来两个好消息:其一,伪造的赝品金银珠宝已经抵达长安,随时可以调货。 其二,虢国夫人府邸的买家已经找到,是波斯胡人。 白复惊叹孙氏兄弟效率之高,孙大善人笑道:“这个波斯胡人,白老弟你也很熟啊。” 正说着,就听伙计通报,有位胡人在门口求见白复。 孙大善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白复略一沉吟,脸现微笑,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伙计将客人带入客厅,正是老朋友波斯将军阿尔伯兹。 数年未见,阿尔伯兹一进门,就给了白复一个大大的拥抱。 四人坐下,品茗寒暄。 阿尔伯兹道:“当年你因宇文霸之事被‘杀’,我们都以为你真的死了。公主殿下肝肠寸断,伤心之余,不愿再待在长安,返回波斯了。 我数日前抵达洛阳,听说公子幸免于难,便快马赶过来了。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要是公主殿下知道你平安无事,一定欣喜若狂,感谢真神阿胡拉·马兹达的保佑。” 谈及波斯公主波妮阿蒂,白复问道:“殿下近况如何?” 阿尔伯兹叹道:“公主殿下返回波斯后,将花拉子密的羊皮卷上缴王室。王后陛下不但没有重赏,反而因公主殿下看过羊皮卷,为防止泄密,将公主殿下软禁于王宫。 公主殿下担心王后陛下迁怒于我,于是让朝中老臣找了一个差事,安排我重返大唐。 因为安禄山叛乱,吐蕃趁大唐西域防守空虚,趁势夺取河西走廊等地区,从而截断波斯、大食从陆路赴唐的通道。 于是,我选择从海路来唐,从南海郡上岸。没想到北上以后,昔日的千里沃野竟然断壁残垣,荒无人烟。这才知战事惨烈,叛军对大唐百姓伤害之深……” 回想往事,四人既豪情万丈,又感慨万千。 …… 说回当下,孙大善人将虢国夫人府邸买卖一事交待给阿尔伯兹。 阿尔伯兹道:“没有问题,我在长安的身份,可以代表波斯王室。除非大唐皇帝陛下干预,其他人无法阻止这次交易。 此外,我在长安还有不少旧交,都是波斯、大食和粟特的巨富商贾,他们财力雄厚,也可以配合我们多次转手宅院,而不被他人察觉。” 处理完虢国夫人府邸事宜,白复问道:“将军,我听你刚才所言,这次来中土,是通过海路。不知此行与横穿西域诸国的陆路,哪条路更容易走?” 阿尔伯兹道:“从陆地来大唐,要横穿大漠、戈壁,还有葱岭等高山峻岭,一路风沙滚滚,严寒酷暑,气候多变。一旦迷路,困在戈壁大漠之中,找不到绿洲,几难生还。 除此之外,一路上多有盗贼马匪,倘若没有精锐武装护送,难逃被抢掠杀戮之命。 而从海路来唐,虽然路途远了不少,但只要挑选好航行季节,避开飓风洋流,一路顺风无阻,数十日便能抵达大唐南方诸州。 一路之上,海阔天空,鸥鹭翱翔,鱼群追逐,偶尔还能看见小山一般的巨鲸,从海中浮出,背鳍之上喷出冲天泉瀑……” 阿尔伯兹描绘的景色令众人神往,白复叹道:“有一天,我也要出海看看,见识见识大唐之外的辽阔天地。” 阿尔伯兹笑道:“下次我陪你走这一遭。要是公主殿下知道你来波斯,一定惊喜万分。” 白复道:“航海用的楼船大小如何,能抵御风浪吗?” 阿尔伯兹道:“我们现在乘坐的海船都是大唐制造。闽、建、泉、漳、潮五州船坊所造之船,纵横四海。 大唐船坊既能制造应对暗礁险滩的平底型川船,也能制造适应季风的宽广吴船。尤其是船型巨大的海舶,被作为海外蕃舶往来于诸海。 这种海舶,楼船高大,船体坚固,有数个桅杆,能撑起数面巨大的风帆。顺风时,一日能船行百里。 不过,在海中行船,船舶的品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船长和水手的经验。能否安全航行,很多情况下是靠他们对航路、洋流、季风等地形和气候的准确判断。 大食水手凭借长期的航海经验,将星象和算术结合起来,创立了一种名为‘牵星术’的一种星象航海技术,能够确定船舶在大海中的位置。 怎么,白少侠是打算近期出海?” 白复道:“我是在考虑,我的商号有没有可能建一条从海上到波斯的运输通道。 汉武帝时,自从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东西走廊正式开通。诚如将军所说,这条陆地道路虽能连接东西广袤土地,但艰难险阻,货运成本颇高。 海上通道古已有之,形成于秦汉,扩展于前隋。 我的结义兄弟陈鸿鹄乃是岷江帮的少帮主,剿灭永王李璘的叛乱后,执掌江淮水军。麾下战船千艘,操舟弄船的将士数万。 只要我们通过海运,将货物运抵东海,他就可以通过江淮、大运河,将波斯、大食的货物输送到中原一带。 若海路可行,我想联合大唐与波斯、大食的商贾,再建一条海上走廊,将波斯、大食和大唐的货物往返贩卖,成就一番商贾伟业。 波斯、大食等诸国的珠宝、玉石、香料、珍奇动物、药材、骏马等特产在大唐都广受欢迎,而大唐的丝绸、器皿对于诸国亦是千金难求。” 说罢,白复命人找出一张地图,将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听的众人豪情万丈。 土行孙壮志在胸,拍着胸脯道:“白老弟,若有可能,这番宏图大业,能否让我两兄弟也加盟? 我走镖半辈子,最远也就到过玉门关,如今半截身子入土,亦无其他心愿,闲不下来,就想到处走走。” 孙大善人笑道:“我弟所言甚是。早就听说波斯、大食黄金铺路,骏马遍野,美女如云,风情万种,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只是畏惧戈壁大漠,不敢西行。倘若水路可达,我俩兄弟愿意先去探路。” 孙大善人插混打科,言语诙谐,众人莞尔,抚掌大笑。 …… 一切安排妥当后,孙氏兄弟、黄震、唐夔和白复五人亲自出马,将虢国夫人府邸的宝藏,通过地下水道,偷偷转移出来。再将赝品黄金和珠宝调换入密室,鱼目混珠。 一切依原样封存,最上面的几层都是真货。若不拿到阳光下,仔细查验,万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除掉分给孙氏兄弟的财宝,剩余的宝藏部分,黄震和唐夔将其秘密藏在长安和益州等九处地点。 藏宝的仓库,都是川帮和唐门隐秘等级最高的仓库,万无一失。 黄震和唐夔递给白复九枚半截金牌。 黄震笑道:“这半截金牌的用法如同军队虎符,一旦与仓库守备的另一枚金牌严丝合缝,就可以随时取走仓库里的宝藏。 姜帮主开玩笑说,这批宝藏数额巨大,不能替你小子白白保存,要收你万分之一的保管费。” 说罢,三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第四百九十五章 赏花踏青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韦庄〔唐代〕 …… 一切安排妥当后,孙氏兄弟、黄震、唐夔和白复五人亲自出马,将虢国夫人府邸的宝藏,通过地下水道,偷偷转移出来。再将赝品黄金和珠宝调换入密室,鱼目混珠。 第二层密室里的太平公主的宝藏和物资也转移出来,但是弩箭和铠甲等军需物资依然放在地下堡垒里。这些都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藏的武器,一旦被查都是谋逆之罪。几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放在太平公主的府邸最为稳妥。 一切依原样封存,最上面的几层都是真货。若不拿到阳光下,仔细查验,万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除掉分给孙氏兄弟的财宝,剩余的宝藏部分,黄震和唐夔将其秘密藏在长安和益州等九处地点。 藏宝的仓库,都是川帮和唐门隐秘等级最高的仓库,万无一失。 黄震和唐夔递给白复九枚半截金牌。 黄震笑道:“这半截金牌的用法如同军队虎符,一旦与仓库守备的另一枚金牌严丝合缝,就可以随时取走仓库里的宝藏。 姜帮主开玩笑说,这批宝藏数额巨大,不能替你小子白白保存,要收你万分之一的保管费。” 说罢,三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 这段时日,长安天气甚好,春和景明。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都成群结队,来曲江两岸赏春踏青。 与青鸾公主交好的几位皇室少女、世家名媛也纷纷吵着要去曲江池,指名点姓要见让青鸾“重色轻友”之人。 青鸾公主傲然一笑,勾勾手指,道:“别光说我,把你们念念不忘的小郎君也都唤出来。” 众小娘闻言心领神会,嬉笑追逐,闹成一片。 青鸾公主赶到巴蜀会馆邀约出行,却未曾想白复出门未归。话已经放出,不好更改,只好留书一封,请伙计代转,期望白复能如约赴会。 翌日,青鸾公主带着众小娘驾船出游。 这天正赶上旬日,曲江池畔,春暖花开,微风拂面,桃红柳绿,游人如织。 乘坐大唐皇室御用的麒麟船,青鸾公主和众小娘吃着点心,惬意地欣赏两岸风光。 这艘麒麟船雕梁画栋,气势雄健,船上小娘个个青春美貌,妆饰明艳,引得两岸游人驻足瞩目。 时不时有豪华的楼船从麒麟船旁驶过,船头傲立的翩翩公子,或伟岸,或儒雅,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纷纷拱手向麒麟船施礼致敬。 “在下荥阳郑氏子弟郑庐,向公主殿下问好。” “在下清河崔氏世子崔荀鹤,见过诸位娘子。” “在下范阳卢氏子弟卢梓,见过诸位娘子。” …… 原来这些公子都是来自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 这些名门望族往往延续数百年,家族子弟门荫入仕,世代为官,联姻通婚。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根深蒂固。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拥有很高的名望与巨大的权势。 这些门阀世族不仅蔑视诸姓,就连皇权也不放在眼里。即便改朝换代,也不影响这些豪门大族的地位。因此,连大唐皇帝也对其礼敬三分。 盛唐时,“五姓”在朝堂上并无绝对优势,但安禄山之乱后,朝廷中枢进行重建。这些名门望族凭借雄厚的财力、广博的地方人脉,支脉繁多的家族子弟再次登上权力中枢。 这些门阀世族家风严谨,家学深厚,家族子弟英才辈出,亦是皇室宗亲婚配的不二人选。 这些世家公子与麒麟船上的郡主、名媛,很多都是家族故交,从小青梅竹马,借赏花踏青之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世家公子的出现,让麒麟船上的小娘们心花怒放,踏青之旅掀起高潮。尤其是船上彼此心意相通的年青情侣,倚靠栏杆,或含情脉脉,或眉目传情。 荥阳郑氏财大气粗,实力雄厚。郑庐为人豪迈,出手阔绰,交友广泛,是理想的婚配人选。不少世家主母都视其为未来佳婿。 清河崔荀鹤高挑俊美,文采斐然,是不少小娘春闺梦恋之人。从船头经过,出众的容貌,惹来众小娘们阵阵尖叫。 崔荀鹤的胞妹崔荀烟调侃道:“谁要是想当我嫂子,可要先贿赂我。过不了我这关,门都没有。” 太原王氏之女王星沉故作皱眉状,挪谕道:“就冲着你,谁也不敢高攀你哥!” 众小娘闻言,笑的前仰后合。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崔荀烟大臊,挠痒打闹。 两人在船上疯闹追逐,其余小娘喝彩助阵,好不热闹。 当然,楼船经过麒麟船问安时,世家公子们的目光,大都聚焦在青鸾公主身上。 世家子弟们公认,青鸾公主为大唐立国以来最美公主。公子们仰慕已久。但凡有角逐实力的适龄公子,都希望能走桃花大运,得到公主殿下的垂青。 而今天的青鸾公主,格外美丽动人。 她身着鹅黄色衣裙,长及曳地,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头青丝用流苏浅浅绾起,倭堕髻斜插一支七宝珊瑚簪。颈间一串明珠项链,衬得锁骨清冽,肌若凝脂。 青鸾公主独倚栏杆,容色晶莹剔透,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美目流盼,明艳不可方物。 但青鸾公主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些世家公子身上,她不停地眺望湖面,渴望见到那个魂牵梦萦之人。 青鸾公主暗暗祈祷:“他可一定要来啊!” 杏雨过,荷风起,一叶扁舟凌波而至。舟头一人,一袭白衣,若玉树飘砌,翩飖兮似流风回雪。 一钩淡月天如水。 一时间,时空凝固,浩渺烟波,天地孤舟,水墨画卷。 舟上白衣少年,清癯俊美,目若流星,周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的皎洁光芒,灿烂却不灼目。 麒麟船上,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众小娘,此刻鸦雀无声。 众小娘哪里见过此等人物,芳心大颤,心道:“此人虽布衣轻衫,无锦带环佩,但举手投足间,闲雅清贵,傲视王侯。人中龙凤,不过如此。” 青鸾公主环顾四周,见众小娘皆花痴模样,心中暗爽。 见小舟将至,青鸾公主一时得意,不顾危险,纵身一跃,从麒麟船头飞向扁舟。 青鸾公主象天鹅振翅,掠过水面。眼看就要滑翔至舟头,青鸾公主真气不济,内息一岔,竟从半空落下。 众人还来不及掩嘴惊呼,白衣少年振衣而起,袖袍一带,两人如翩翩蝴蝶,比翼双飞,环身旋转中,缓缓落在舟头。 轻舞飞旋中,两人双目对视凝望。 青鸾公主只觉白衣少年额前几缕微卷黑发,随风飘拂,无声而优雅。一双眼眸,亮若星辰,轻抿贝齿,微笑如夏。 …… 注释: 隋唐时代是身份制的社会,世家大族在社会上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门阀世族中有五支最为尊贵。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今河北安平县、深县、饶阳、安国等地)、清河崔氏(今河北清河县)、范阳卢氏(今保定市和北京市一带)、荥阳郑氏(今河南省)、太原王氏。 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所以称之为五姓七望,或五姓七族。 第四百九十六章 群灭豪门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 人语驿边桥。 ——《梦江南·兰烬落》皇甫松〔唐代〕 …… 两人在舟头落稳,青鸾公主芳心大定,对白复道:“还担心你没有收到书信,今天不来了呢?” 白复笑道:“我今天一早才赶回长安,来不及通知你,就直接来曲江了。” 两人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聊着。 踏青的世家子弟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就凭这艘孤寒小舟,也敢搭讪公主殿下?!” 十几艘豪门望族的楼船不约而同行驶过来,将麒麟船和扁舟团团围住。 清河崔荀鹤自诩才貌无双,率先发难。他冲着青鸾公主躬身一鞠,朗声道:“殿下,今日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在下愿抚琴一首,已祝雅兴!” 青鸾公主注意力全在白复身上,没太在意,随意地点点头。 崔荀鹤恶狠狠地盯了白复一眼,取出一把名贵古琴,放在船头琴案。一挥手,一曲《春江花月》,洋洋洒洒弹奏而出。曲调抑扬顿挫,气象万千,令世家公子们频频点头。 麒麟船上的众小娘这才回过神来,簇拥到船侧栏杆,望向清河崔氏的楼船。 一曲结束,崔荀鹤长身而立,站立船头,向四周楼船一一施礼致谢。 麒麟船上的众小娘齐声喝彩,纷纷将手中绣球花束,抛向清河崔氏的楼船。 崔荀鹤一脸得色,下意识地望向青鸾公主。只见青鸾公主深情款款地看着身旁白衣少年,仅仅是礼貌性地鼓了下掌。 崔荀鹤一脸铁青,快步走回船舱,再也不出现了。 荥阳郑氏的世子郑庐为人圆滑老道,一看就知崔荀鹤吃了一个瘪。郑庐心中暗笑,大呼过瘾:“崔荀鹤啊,崔荀鹤,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平日里仗着有几分小姿色,自诩潘安宋玉,到处在脂粉群中招摇撞骗,蒙蔽了多少长安小娘子。今日实在解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京师乱吹?!” 郑庐仔细打量白复,心道:“这白衣少年气宇轩昂,确实气度不凡。不过所乘扁舟,实在简陋粗鄙,估计乃是寒门士子。 据说青鸾公主师从公孙大娘,学得一身高强武艺。估计此人是个游侠儿,是公主江湖上的朋友。 若此,也有胜他之法。” 郑庐心念一动,对四周楼船拱了拱手,笑道:“清河崔兄琴技无双,在下不敢献丑。 但吾府内有一乐班,效仿梨园,琴师歌姬才华横溢。在下请他们演奏一曲,为今天曲江两岸赏花踏青的游人助兴。” 郑氏乐班,在长安、洛阳一带颇有名气,寻常人很难有机会聆听。众人一听,立刻鼓掌欢呼,口哨声四起。 郑庐一挥手,楼船上鼓乐喧天。乐曲中金铁之声大作,隐含战阵杀伐之意,正是一曲《十面埋伏》。 郑氏乐班确实名不虚传,除了出色的琴师歌姬,连乐器都与众不同。合奏乐器中,竟然有一套青铜编钟。 编钟之声辽远悠扬,关键节拍上,乐师猛一击缶,振聋发聩。 白复听到编钟奏鸣,心头一震。前一段时间在古董店把玩青铜器的那种感觉再次浮现。 青鸾公主瞅着郑家乐班,不屑道:“荥阳郑氏最爱炫耀,平常豪门望族的乐府,也就用铜铸的编钟演奏。他家偏仗着地处荥阳,拿青铜编钟排演。 郑庐说这套青铜编钟是殷商古物,也不知是真是假。哼!” 白复沉吟片刻,道:“这套编钟确实是殷商的青铜器。” 就在这一瞬间,白复领悟道了青铜器的妙用。自己体内的巽坎真气来自大禹九鼎,而九鼎乃是天下青铜器之祖。 只要是夏商周三代的青铜器,白复都能生出感应。 反之,这些历经千年的青铜器,蕴含着夏商周三代的天地灵气,倘若能够导引出来,如远不及大禹九鼎,但对自己的修行也能大有裨益。 虢国夫人和太平公主的宝藏中就有数量庞大的青铜器,若不用来助力修行,实在暴殄天物。 此念一出,白复双瞳异彩闪烁。 正在神游天际之际,青鸾公主一戳白复,道:“发什么愣,看,人家冲你来啦!”。 白复定睛一看,郑氏乐班已将《十面埋伏》奏完。 只见郑庐冲着自己拱手施礼,道:“听说这位公子也精通音律,不知可否让我等也见识一下,共飨今天踏青赏乐之盛举!” 郑庐从堂妹那里得知,青鸾公主喜结交江湖侠士。 既然是江湖侠士,定然粗犷浅薄,哪见过魏晋名士之风采。于是,热情捧杀几句,故意让白复难堪。 周围楼船上叫好声四起,一众世家子弟不怀好意,喝彩声中隐含丝丝嘘声。 这些门阀世族子弟家风严谨,家学深厚,平日素有雅量。但今日人人都想在青鸾公主面前拔得头筹,却没想到青鸾公主芳心系在他人身上。 倘若这人亦是皇亲国戚、名门望族也就算了,只能自己任栽。偏偏白复是个寒门士子、无名之辈。这就让众人心生嫉妒,抱团滋事。 要说,独孤和长孙等关陇贵族的不少子弟皆认识白复。只是在安禄山叛乱前,这几个家族就已经跟随徐太傅南迁江南、家族子弟多在益、扬二州。 反观五姓七望家族,安禄山叛乱前,五姓七望家族中,除了成年干练之人在长安为官外,族中子弟大多在家乡学堂读书。 叛军南下,硝烟四起,故土离乱。这些家族子弟一部分南迁,另一部分西进,聚集在京师长安一带。 寻亲访友中,族中子弟互相攀比,胜心大起,行事愈发浮躁,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另外,这些世家子弟看不起寒门士子,还有一个深层次原因:大唐建国之初,为避免重蹈前隋覆辙,李唐皇室一直刻意压制关陇贵族和门阀世家,有意重用庶族朝臣。 此外,“五姓”望族多以门荫入仕,抵触科举考试这种出仕方式。从而让不少寒门庶族通过科举取士脱颖而出,成为朝廷重臣。这其中,既有一代名相张九龄,也有弄臣权臣,如武周朝的宰相许敬宗和李义府。 安禄山之叛,天下生灵涂炭,名门望族的利益也饱受侵害。 门阀世家认为,这场大乱跟玄宗重用没落皇族李林甫、庶族外戚杨国忠为大唐宰相有很大关系。 肃宗刚一收复两京,五姓七望的族长就在洛阳召开联盟会议。要求世家大族不要再抵制科举,而应利用深厚的家学传统,胜出寒门士子。借助科举取士,让族中子弟再次进入朝廷枢纽,重掌朝纲。 …… 白复向郑庐回礼,婉言谢绝。 没想到,这更坚定了郑庐的判断。他环顾四周楼船,大声道:“真名士自风流!难不成寒门士子只会科举的刻板文章?” 青鸾公主对白复道:“比就比,怕这个郑胖子作甚!” 白复淡然一笑,道:“何须跟此等俗人计较。” 青鸾公主噘嘴不依。 青鸾公主有句心里话不方便讲:荥阳郑氏也好,清河崔氏也罢,自从来了京师,一直死缠着自己,通过与自己交好的小娘,想尽一切办法接近自己。 父皇想摆脱皇爷爷的老臣干政,于是对这帮世家大族刻意笼络,不肯让自己用武力驱逐这帮狂蜂浪蝶。 于是,青鸾公主心生一计,想借今日踏青之际,让意中人杀杀他们的锐气。趁机告诉这帮登徒子,自己名花有主,早点死了这条心。 白复见青鸾公主不理自己,气鼓鼓站在一旁,不禁莞尔,笑道:“好啦,我答应你,群灭他们!” 青鸾公主大喜,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递给白复,道:“这是我向父皇求来的,送给你!” 白复接过玉笛,只见笛身皎洁如月,一看就是稀有名贵之物。 白复将玉笛放在嘴旁,试了几个音,然后傲立船头,玉笛横吹,衣袂翻飞,宛如神仙中人。 笛声一响,春暖花开,微风和煦。 笛声忽高忽低,回旋婉转,低到几不可闻之际,几个盘旋之后,更加低沉,几近呜咽怨诉,如寒泉涧涩。 笛声虽细微,但曲江两岸的每个游人都清晰可闻。仿佛吹笛之人,化身花瓣大小的精灵,骑在红蜻蜓身上吹奏,“嗖”一声从耳畔掠过,余音绕脑,不绝于耳。 低音中,偶有米粒大小的旋律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如雨打芭蕉。渐渐繁音渐增,如冰雹坠落在渔翁的斗笠、蓑衣。 声音复有渐熄,然后水声大作,如鸣泉飞溅,间关花香鸟语,鹤唳苍松。 闻此笛音,在曲江湖面上翱翔的鸥鹭、鹧鸪,纷纷盘旋而落,或停留在枝头,或浮游于水上。鸟语与笛音映和,啾鸣争艳,彼鸣我和。 …… 渐渐风声萧瑟,春残花落,百鸟踪灭。绵绵细雨,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忽然,一声霹雳,拨剌声数作,云烟速变,风雷恣呼,电掣轩昂,一鼓奔流夔门雄关。 笛声这一拔高,湖面立现异象。 “哗啦”一声水响,三只丈余长的黄河大鲤鱼从水面跃出,鳞光闪闪,呈品字形排列,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地跌落回水面,掀起三朵巨大的水花。 曲江两岸游人那听过如此天籁之笛,正要喝彩,只听笛音复归平和,如云抹林眉,烟藏水口,雨断山腰,竟是《小雅·鹿鸣》的旋律。 两岸游人,只觉故国怀乡,情感共鸣,不可遏制,不由自主跟随笛声,信天放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第四百九十七章 各怀鬼胎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李煜〔五代〕 …… 白复天籁笛音,勾魂摄魄,通天彻地,让一众世家子弟惭愧汗颜。 郑庐几番挤兑白复,此刻面皮羞臊,不等笛音奏完,便趁人不注意,灰溜溜躲入船舱。 玉笛横吹听花落。 青鸾公主美丽的眼眸现出迷醉之色,凝视着意中人,深情款款。 一曲奏罢,青鸾公主走上前,与白复并肩而立,骄傲的像只高贵的天鹅。两人站立舟头,白衣黄裳,衣袂翻飞,宛如神仙眷侣,羡煞多少旁人。 …… 白复的笛声还引来了其他听众。在世家大族的楼船外围,又停泊了数艘华美的舫船。 其中一艘,乃是楚王李俶的座船。他久久注视着白复,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 白复团灭众世子这一幕似曾相识。数年前,上林春会,白复也是如此孤傲,凭着一幅惊世骇俗的白墙狂草,让自己颜面扫地。 既生瑜,何生亮…… 李俶身旁的楚王妃孤独筱重也是心事重重。她望着白复出尘俊逸的样子,心有戚戚。 当年若不是以为白复被玄宗“诛杀”,她岂会听从母亲裴氏的安排,嫁给太子嫡长子? 如今,虽然贵为楚王妃,却在宫斗中步步惊心,远不如当年种花弈棋来得自在。 孤独筱重轻咳两声,借口船头风大,身体不适,早早返回客舱。李俶看着楚王妃落寞的背影,似乎觉察出了什么。 …… 失意的不仅只有楚王妃孤独筱重一人,延光公主的座船上还有一人更加失落。她就是太上皇在益州招入宫中的妃子杨婕妤。 前两日,她趁着延光公主拜见太上皇的机会,央求公主殿下带她出宫散心。 俗话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被赶下龙椅的帝王,亦是如此。 杨婕妤坐在客舱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如死灰: “这几日太上皇脾气大得很,让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取悦他。一旦不能尽兴,就拿马鞭狠狠地抽打自己。 自己几次都想扼住这个老东西的咽喉,将他活活掐死,无奈高力士在旁窥探护驾,终不能得手。 一到夜晚,这老东西咳嗽的厉害,吵得自己整宿整宿睡不着。常年失眠缺觉,不仅生出了许多白发,还大把大把地掉发,衰老的速度远胜于同龄女子。” 看着铜镜,想想自己正值芳华,却憔悴如斯,杨婕妤真恨不得推开窗棂,投水自尽,一了百了。 好不容易心情才平复下来,杨婕妤精心梳妆打扮一番,这才走出客舱,缓缓走上甲板。 坐在船头,杨婕妤眺望曲江两岸,桃花如许,风景曾谙。 当年,就是这趟曲江之旅,让自己万劫不复。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仿佛中了魔障,陷进去,拔不出,为了一个禽兽,不管不顾。 如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有姓无名,连宦官和宫女都敢在背后讥讽自己。 皇宫就是一座豢养金丝雀的牢笼,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挣不脱,逃不掉,只有化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才有可能被抬出去。 就在自怨自艾的时刻,湖面上优美的笛声将延光公主的座船吸引至此。而眼前这一切,却是杨婕妤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 她盯着青鸾公主洒满霞光的脸庞,心头滴血,如万蚁咬噬。干枯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一排黑紫色的血印。 青鸾公主高贵的身份,高挑挺拔的体态,青春无敌的气息,都是她望尘莫及,更衬托出她的憔悴、衰老和凄惨。 杨婕妤只觉小腹绞痛,喉头一甜,一口血没压住,喷在绢帕之上。看着绢帕上乌黑的鲜血,杨婕妤眼前一黑,晕倒在甲板上…… …… 延光公主厌恶地瞟了杨婕妤一眼,命侍从将其抬下去。要不是杨婕妤偷偷将一颗夜明珠塞到自己手上,自己才懒得搭理这个克父克夫的晦气女人。 延光公主乃是肃宗之女,说起来,还是杨婕妤的亲戚。 当她还是延光郡主时,下嫁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生一子裴液。 玄宗幸蜀逃难时,延光公主夫君裴徽在马嵬坡之变中,死于陈玄礼哗变的禁军之手。 肃宗登基,收复两京后,将其进封为延光公主。 然而,公主也分三六九等,也不是个个得宠。 延光公主之母乃是当年太子宫中一名普通的宫女,连姓氏都没有。不像青鸾公主之母吴氏,系出名门望族。 此外,青鸾公主的同母胞兄,乃是肃宗嫡长子楚王李俶。将来一旦李俶继位,青鸾公主肯定会被进封为长公主。 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夫君不仅在战乱中被杀,公婆虢国夫人还被视为奸臣杨国忠的余孽,迟迟不予恢复名誉。虢国夫人名下的田庄、豪宅皆被收归府库充公。 想到这里,延光公主狠狠地瞪了青鸾公主一眼。 接着,延光公主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了白复。这个白衣少年她也认得。 夫君裴徽死后,她也没闲着,一直为自己寻觅合适的夫婿。 诰命夫人们常说,翰林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她便将目光锁定在翰林院的年轻士子身上。 一日驾临翰林院,士子们听说大唐公主前来择婿,个个梳妆打扮,抖擞精神。或吟诗作对,或挥毫泼墨,都为引起自己的注意。 就连不少家中已有妻室的翰林也不愿错过这个攀龙附凤、千载难逢的机会,簇拥身旁,曲意迎逢。 唯有白复这个小小的翰林侍诏,压根就没搭理自己,旁若无人。将自己一干人等扔在他的画室,自顾自地走了! 想到此处,延光公主大恨,看着白复,心道:“原以为你是个清高的士子,原来是攀附上了青鸾妹子! 哼哼,我倒要看看,堂堂的大唐公主会不会屈尊,下嫁你这个寒门庶族! 青鸾现在还年轻,正是你侬我侬的思春年纪,满脑子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到了婚嫁年纪,明白身为公主的高贵,看她还搭不搭理你这个穷酸小子!” 话虽如此,可当看见白复和青鸾站在一起,才子佳人,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延光公主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第四百九十八章 神秘赌客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古意》李颀(唐) …… 正在此时,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驶来。这首画舫长约数丈,比麒麟船还大三倍。 画舫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张灯结彩,气派异常,正是贝海帮闻名长安的奢豪赌船。 船头站立三人,老远就冲着白复招手。白复定睛一看,正是庆王之子李俨、李俅兄弟和贝海帮帮主贾昌。 画舫在白复舟旁停泊,世家子弟向庆王之子躬身施礼。李俨礼貌性回礼,李俅却不理睬。 李俅亲手抛下舷梯,热情邀请白复和青鸾公主登船。 等白复到了船上,李俅冲着白复就是一个熊抱,笑道:“这笛声惊天动地,曲江两岸人人迷醉,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在搞事情!”。说罢,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李俨也凑过来,搂着白复的肩膀一通夸赞。 世家子弟见庆王之子与白复如此熟稔,面面相觑,这才坚信吹笛少年定有来历。 贝海帮帮主贾昌和青鸾公主一起,招呼麒麟船上的一众小娘登船游玩。 见到众名媛登船,楼船上的世家子弟也按奈不住了,通过族中小娘向青鸾公主求情。 青鸾公主见众姐妹欲言又止的期盼表情,怎会不知大家心思。青鸾公主笑道:“既然上了赌船,光我们几个多没意思啊,让大家都上船玩吧。” 消息传来,世家公子们喜形于色,纷纷带上充足钱财,欣然登船。 贝海帮帮主贾昌笑道:“贵客驾临,实乃贾某荣幸。我赠每位女宾一百两黄金的筹码,输了算我的,赢了都归大家。” 众小娘闻言,雀跃欢呼。 青鸾公主道:“让贾老板破费了,谢啦!” 李俅笑道:“殿下,谢他作甚?贾老板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看到这帮拎着钱袋上船的公子哥了吗?在贾老板眼里,这都是待割的韭菜!” 众人哈哈大笑。 贾昌邀请白复等人去船顶雅间饮茶。 青鸾公主笑道:“来了赌船,还喝茶?暴殄天物!你们男人慢慢聊,我去和姐妹们开赌啦!”说罢,嫌喝茶太闷,辞别四人,跟姐妹们一起热闹去了。 …… 来到雅室,茶博士已将茶沏好。 李俨道:“复兄笛声,通天彻地。我们循声就赶过来了,可惜没看到那几个二世祖的沮丧表情。跟复兄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李俅一撇嘴,道:“可不是嘛,这些五姓七望的家族,素来看不起我们皇室,认为我们根本不是陇西李氏一脉,故意攀附而已。 当年父王为我们兄弟俩,向荥阳郑氏求亲。没想到郑氏家主宁肯将两个女儿许配给博陵崔氏二子,也不愿与我家通婚。 更令人怄气的是,这两个崔氏二子,当年仅仅是区区七品官而已。” 郑氏之女聪慧美丽,是李俅爱慕之人。时隔多年,李俅一直耿耿于怀。 李俨道:“这次安禄山之叛,李唐皇室损失极大。皇族子弟大多居住在长安和洛阳城内。 叛军入城后,安禄山为报其长子安庆宗之仇,刻意杀戮李唐皇室,抢掠皇室府邸。 而五姓七望的家族分布甚广,叛军一到,或藏入深山老林,或利用庄园坞堡内的私人部曲,武装抗击,保住了不少族人的性命。 此外,这些家族趁着唐军收复两京之际,将大量叛军撤离时带不走的财货、物资据为己有。 陛下收复两京后,从朝堂到地方州郡,空出了大量的官职。这些世家子弟趁机出山为官,继续把控地方资源。长此以往,李唐朝廷就会对地方州郡的控制力就会越来越弱,直至完全失控。” …… 四人正在热烈交谈,青鸾公主一阵旋风冲了进来,拉着白复央求,道:“复兄,快来帮我,楼下有个人把我的钱全部赢走啦!” 原来,青鸾公主今天手气极顺,不管是推牌九,还是掷骰子,顺风顺水,一个时辰下来,赢得盘满钵满。手边筹码满满当当,堆满了整个托盘。 好景不长,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来到赌厅,不管青鸾公主玩何种博彩,他都跟青鸾公主在同一个赌台。 此人手法高妙,大杀四方,不到半个时辰,便把青鸾公主手边的筹码全部赢走。青鸾公主急红了眼,向贝海帮借了些筹码继续下注。没多久,又全部输光。 贝海帮的头牌赌娘纪芊芊一见情况不妙,伺机将骰子击碎。在更换赌具之际,暗示青鸾公主及时收手,尽快离台。 青鸾公主这才清醒过来,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算账,竟然输了千两黄金。 青鸾公主气急败坏,赶忙从赌厅出来,找白复支援。 就在青鸾公主求助之时,贾昌的二弟贾器也来到茶室,在贾昌身边耳语几句。 贾昌眉头一皱,道:“此人是何来历?有无出千?” 贾器道:“跟着范阳卢氏来的,据说是卢梓的私塾同窗。此人赌术出神入化,看不出是否出千,连芊芊姑娘都抵挡不住。” 贾昌眼珠骨碌一转,道:“咱们和客人分别输了多少?” 贾器道:“除了公主殿下,其他贵宾输的都不多。好像是故意来赢公主殿下钱的。” 贾昌眼睛一眯,现出一缕杀气,对白复道:“白少侠,此人估计是冲着你来的!” 白复一愣,略一沉吟,便明白其中道理。 众人望向白复,等待白复一声令下,便联手冲上赌台,赢此人一个片甲不留! 白复尴尬一笑,双手一摊,道:“别看我呀,我自幼在道门长大,从未下过赌场,压根不懂赌技。”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李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元夕魁首,琴棋书画,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没想到你老哥儿还有不会之技艺!” 贾昌也给逗乐了,脸上狰狞的杀气都没了,笑道:“走!一起去看看,说不定白少侠天赋异禀,出道即巅峰!” ……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新式牌九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鹧鸪天·送廓之秋试》辛弃疾 …… 五人下到船舱,赌船大厅宽敞明亮,设施华丽,赌具繁多。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聚集了百名赌客,但丝毫不觉气闷,分散在各类赌台。 在赌厅内穿梭往来的赌坊侍女,从塞外胡姬到江南伊人,各色美女娇娃酥胸半露,藕臂皓腕,美艳性感。世家公子们在此流连忘返,早不知人生几何。 贾昌偷眼观察白复,白复见美女也流露出迷醉神色,不拘泥,不压抑,不放纵。一旦美女离开其视线,白复神态立刻恢复如常。 贾昌心中大凛。青楼、赌场最能暴露人的劣根之性,这也是自己选择以此为生计的原因。自己阅人无数,但像白复这般心如明镜,物来则现,物去不留之人,还是头回遇见。 大厅南侧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包厢,用料考究,专门接待贵宾。 五人走进包厢,见到这位神秘赌客。此人三十余岁,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颇有燕赵侠士之气。 见到五人,此人毫无惧色,眼神扫过白复,隐含挑衅意味。 此人身旁堆满了赌场筹码,贾昌目光扫过,粗算此人已经赢了数千两黄金。 贾昌冷哼一声,心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我贝海帮的地盘滋事。” 贝海帮的头牌赌娘纪芊芊美艳妖媚,衣着奔放,赌术高超,平日里驰骋赌台,难遇敌手。 今日被神秘赌客杀得毫无招架之力,不时用丝帕擦拭额头细汗。见到帮主贾昌驾到,纪芊芊长舒一口气,让人将自己替换下赌台。 走到贾昌面前,纪芊芊酥胸起伏,惭愧道:“帮主恕罪,属下无能。” 贾昌道:“你已尽力,无需自责。此人有无出千?要是出千,命人砍断他的双手。” 纪芊芊道:“此人赌术神鬼莫测,属下看不出来。若属下法眼无差,此人应是‘北高’门下。” 此话一出,除白复和青鸾公主茫然外,其余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赌界江湖,有句俗话,“北高湛,南小楼,一岳擎天绝世间。”说的是天下赌坛三大高手。 北方赌神高湛,从戈壁到草原,横扫漠北,从无敌手。 南方赌仙苏小楼,座靠秦淮河,迎战天下英雄,亦无败绩。纪芊芊便是苏小楼的首座弟子。 还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赌隐岳擎天,三十年前便天下无敌,曾经一夜之间赢过高力士的三座府邸。近十年来,从未在江湖露面,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 见五人在旁交头接耳,神秘赌客桀骜一笑,对贾昌道:“贾帮主既然来了,何必作壁上观,不如下场指点几手?” 见此人公然宣战,贾昌冷笑一声,带着贾器和李俅,下场迎战。贝海帮给三人端上金盘,里面堆满价值千两黄金的筹码。 贾昌三人坐定,赌台上就坐之人除了神秘赌客、还有范阳卢氏世子卢梓、荥阳郑氏世子郑庐。 大幕即将拉开,赌厅里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延光公主身份特殊,相对中立,主动申请来做荷官,用鎏金铜罩盲洗、砌牌。 李俨看了一下众人的玩法,道:“这条赌船上的牌九规则似乎与长安其他赌坊的规则不同?” 纪芊芊道:“我们这里的规则确实与其他赌坊不同。这是新近盛行的玩法,加入了胡人的规则,让游戏更加简单刺激,反超赢率更大,赌客逆袭时常发生。” 见白复一脸茫然,纪芊芊给白复细细讲解了一下场上牌九的规则。 骨牌总共三十二块牌,开始的时候,每位赌客分两张面朝下的牌作为“底牌”,三张由荷官陆续朝上发出的明牌。 经过所有押注圈后,若仍不能分出胜负,游戏会进入“摊牌”阶段,没有弃牌的玩家,亮出各自的底牌以较高下,牌面大者获胜。 …… 白复道:“若要出千作弊,如何操作?” 纪芊芊道:“出千的手段千变万化。一般来说,北派擅长眼力,南派胜在手法。 有些人善于手底藏牌,趁人不备,将赌台上的差牌换走。这种手法叫‘袖里乾坤’。 但贝海帮的赌台上,每一张牌九都有暗记,每副牌九仅用一次,所以此法在这里行不通。 还有一种是叫‘借尸还魂’,在赌坊侍女中安排内鬼,利用侍女斟茶倒水等机会,来到赌客身后,伺机将赌客的底牌通过琉璃盏等物件反射出去。 …… 另一种高明的赌术叫‘偷天换日’。赌客会在砌牌时做手脚,记住每一张牌码放的位置,然后在掷骰子时,将好牌分给自己,将差牌退给对手。” 白复道:“倘若是荷官砌牌,赌客如何操纵牌面?” 纪芊芊道:“第一流的赌术,不靠出千之术,考验的是赌客的眼力和默记能力。 赌客在荷官砌牌的瞬间,就要记住每一张牌挪动变化的位置。无论荷官如何砌牌、切牌,赌客心不能乱。这样,等到牌分出去后,就能知晓台桌上每个客人手里的底牌。” 白复听完咂舌,要在瞬间记住如此多的变化,不亚于瞬间学成一套剑法。 纪芊芊道:“但此法也有限制,一旦砌牌之人换成顶级荷官,运用‘天女散花’等手法砌牌、切牌。亦或者在鎏金铜罩里盲洗,不让赌客看见底牌变化。这样,赌客就无法得知牌底。 所以顶级的赌客,会结合赌厅的一切因素来判断对手的底牌,包括对手的眼神,身体的微妙变化等。 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引导对手的心态变化,令其做出错误判断,盲目冒进或者胆怯弃牌,将大好局面,拱手让人。 师尊传我的赌技三十六术中,就有金蝉脱壳、借刀杀人、浑水摸鱼、瞒天过海、无中生有、欲擒故纵、偷梁换柱、隔岸观火、假道伐虢等诸多法门。 到了岳老前辈、高湛和我师尊这三大高手的境界,赌术如兵法,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千变万化,神鬼莫测。 听到此处,白复心念一动。 第五百章 初学赌术 不事王侯不种田,日高犹自抱琴眠。 起来旋点黄金买,不使人间作业钱。 ——《绝句》吕岩(唐) …… 一声磬响,比赛开局。 经过掷骰子比大小,第一轮由神秘赌客坐庄。 赌客每人先下前注,前注是同样额度的筹码——一两黄金,仅有庄位下两倍前注。 荷官延光公主将两张面朝下的底牌,依次发给大家。然后开始翻牌,发出三张面朝上明牌。明牌分别是宫牌的地牌、和牌和幺牌的铜锤。 第一轮叫注开始,坐在庄位左手边的是贾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底牌,牌面较小,不若乐观。贾器毫不犹豫,果断弃牌。 贾昌看都不看底牌,将手中价值百两黄金的筹码扔入牌桌下注。贾昌气势逼人,出手豪迈,引来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郑庐偷偷翻看自己的牌底,乃是一张宫牌的长三和板凳,与明牌组不成对儿,也只好弃牌。 范阳卢梓手中的牌倒是不错,一张是宫牌的地牌,一张是点牌的红九,已经与明牌中的地牌组成了一对儿——双地。倘若在接下来荷官发出的两张明牌中有一张白九,就可以组成两对牌,赢面甚大。 范阳卢梓傲然一笑,也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跟注。 神秘赌客看完底牌,没有任何表情,也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跟注。 荷官延光公主开始转牌,发出第四张明牌——白九。 范阳卢梓大喜,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赶忙装作打喷嚏,掩饰自己的表情。 贾昌这才看了一下自己的底牌,然后又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继续下注。 范阳卢梓这下吃不准了,他抬头望了望贾昌,贾昌神情倨傲。再看向神秘赌客,赌客面无表情。 范阳卢梓有点犹豫了,自己虽然是两对儿,但并不是一对双天,倘若对手能凑出双天,加一对宫牌或幺牌,就能大过自己。倘若再加注,一旦输了,就是二百两黄金啊!这笔钱足以在长安买套大宅院了。 范阳卢梓有些吃不消了,不停用手抹额头突然冒出的汗水。 见范阳卢梓迟迟不下注,观众席上嘘声四起。 压力之下,范阳卢梓一跺脚,将底牌推入赌台中央——弃牌。 神秘赌客无动于衷,跟随贾昌下注,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 荷官延光公主开始河牌,发出第五张明牌——平八。 贾昌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底牌,然后加注,将五百两黄金的筹码再次推入牌桌!然后轻蔑地看着神秘赌客。 场上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认定贾昌有两对大牌。 神秘赌客微微一笑,也将五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跟注。 “开牌!”荷官延光公主声音冷静,对两人道。 贾昌将自己底牌翻开,一对儿双人。 神秘赌客也将底牌翻开,一张和牌,一张弯八,与明牌刚好组成双和、杂八两对。 “双人大双和,单张小杂八。此局和!”荷官延光公主高声宣布。 围观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范阳卢梓懊恼不已,要知道自己的牌面可是双地和杂九两对儿,如果坚持下去,桌面上这千两黄金可就是自己的了。 见到范阳卢梓懊恼的表情,白复对纪芊芊道:“看样子,此人手里的牌似乎比较大?” 纪芊芊笑道:“这个卢家公子,一看就是没入门的赌徒。这类门外汉,往往一门心思只关注自己的牌,看看明牌发出后,自己的底牌和明牌能组成什么样的大牌。 对于新手,这当然无可厚非。但要成为职业赌客,就要学会推算对手的底牌,推测依次出现的明牌和对手底牌组成的最大牌面是什么? 记住,你的牌只要好过对手,或让他认为如此就可以赢,并非一定要做成什么样的大牌才成。” 白复受教,问道:“如果象我这样的新手入局,应该注意什么?” “你?”纪芊芊看了白复一样,眼神颇为玩味,笑道:“术业有专攻,白少侠不怕贪多嚼不烂?赌界之道浩瀚纷繁,博大精深,可不是想学就能学成的。” 见白复彬彬有礼求教的模样,纪芊芊笑道:“这样吧,我教你几手。不过,以后偶尔应酬玩耍即可,可莫要学人家赌钱,把裤子都输掉了。”说罢,眼神火辣,撩了白复一眼。 青鸾公主顿觉羞臊,找个借口赶紧离开。 见青鸾公主离开,纪芊芊道:“初学者要想赢,最佳的策略就是只玩最大的五手牌。只玩至尊宝、双天、双地等五手大牌。 首先,只玩五手大牌,确保胜多输少。玩牌并不能保证把把都赢,关键是赢的要比输的多。 手中有一对双天也不是每把都赢。但假设双天三把中赢两把,每把有三个人看到底,你的胜率就比其他人高四倍。也就是说,赢的两把,赢四个人的钱;输的一把,输一份钱。 牌九中输钱最多就输在跟张。比如一个人的底牌是一对儿双天,另一个有一对儿双地,牌面上都是宫牌,两个人都会加注到底。但显然双天赢的几率要大的多,赢面高出四倍。 所以,即便是手握大牌,也要小心对手,当舍则舍。” 白复一愣,道:“这么简单?” 纪芊芊笑道:“就这么简单!但你莫要小看此法,实际上只打五手大牌不容易。 首先要有耐心,要耐得住寂寞。 五手大牌出现的机会并不多,可能每个时辰出现二至四把。这样,一场赌局下来,你触牌的机会要比同一赌台的其他玩家少的多。对于以赌为娱乐的玩家来说,这就很难体验到那种紧张刺激的博彩之感。 很多赌徒看到别人靠板凳、铜锤、杂九之类的小牌赢钱,他们也坐不住了,心痒难耐,越打越背道而驰,靠运气或诡诈来赢钱。 所以,只打五手大牌并不容易做到。关键在于,你下场的目的为何?是寻求用烂牌赢钱的刺激?比旁人更狡猾、聪明的优越感?还是想在赌台上扎扎实实地赢钱?” 白复心念一动,想到王忠嗣师父传兵法时,常说的一句话:“不能等待,是主将巨大的性格缺陷!” 刹那间,忠嗣师父威严而慈爱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复儿,等待也是战斗的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很多时候,等待都是最好的策略。你一定要等得起。 有的人不能等,总以为等待就是不作为,那就容易‘胡作非为’。 不打,永远有机会打。打败了,死掉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兵家圣人孙子讲‘先胜而后战’,有了赢面再打。没有赢面就不要打。可见战的情况是少数,大多数情况都是选择不战。 战,就要一剑封喉,一战而定。譬如西汉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都是不战而等,一战而定! 学会等待,学会不战,才是真名将。真正的将领都懂得一个道理:不作死就不会死!” …… 白复虎目现出一道光芒,看的纪芊芊芳心暗颤。 第五百零一章 赌神高湛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上李邕》李白 …… 就在白复跟纪芊芊学习赌术的时候,赌局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几轮下来,贾器台桌上的筹码已经全部赔光,不得不离场。 这轮赌局,起手平淡无奇,忽然之间,风起云涌。 郑庐和卢梓下注一手后,不敢再跟,早早弃牌。留下贾昌和神秘赌客逐对厮杀,一直博弈到决战时刻。 此时,台面上已经发出四张明牌,分别是宫牌的地牌、人牌、和牌和幺牌的斧头。 四张明牌中竟然有三张宫牌,这一局的牌面应该不小。贾昌和神秘赌客能厮杀到最后一张河牌,可见手中都有绝对的大牌。 贾昌将身旁筹码全部推向赌台中央,一把定输赢!场外众人一阵喝彩赞叹。 神秘赌客摸了摸小拇指上的翡翠戒指,也将身旁全部筹码推向赌台中央。神秘赌客抬起头,向荷官延光公主问道:“根据长安赌坊的规矩,是不是所有带到赌场的东西都可以下注?” 荷官延光公主一愣,回道:“是!” 神秘赌客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至尊无上’字样的金牌,拍在赌台上,对着贾昌喝道:“赌你在长安的所有赌坊!” “一块小小的金牌竟敢对赌贾帮主所有的赌场?!”众人哗然。 贾昌等人眼中现出贪婪之色,嘴角不停地抽搐,激动中带着惊惧。 见纪芊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白复赶忙问道:“此金牌是何来历?” 纪芊芊停顿半晌,道:“此乃赌神金牌,凭此金牌,可在黄河以北任何一家赌场,任意提取金钱! 我看走眼了,此人不是‘北高’门下,而是赌神——高湛!” 赌神本尊驾临的消息很快传开,赌船上的人全都簇拥入赌场,将赌厅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赌神之名如雷贯耳,谁不渴望一睹尊荣?! 贾昌则陷入两难境地。 跟还是不跟? 不跟,输掉数千两黄金事小,一旦被赌神高湛气势吓退,今后恐怕再无勇气坐上赌台。 跟,对方可是赌神高湛,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 贾昌再次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底牌——双天。 贾昌不停地转动着手边的一枚金币,冥思苦想,苦苦推算: 高湛底牌最大的牌面就是地牌和人牌。一旦开牌,自己和高湛的对决就是‘双天大双地,单张小双人’。前组赢,后组输——和局! 倘若高湛底牌是至尊宝——大小双猴,一旦开牌,自己和高湛的对决就是‘双天小至尊宝’——前组输。 根据规则,若各方底牌都是一对,只能比较前组大小,无法比较后组大小时,荷官可以再发一次底牌,按单牌牌面比较大小,决出后组输赢。 这样的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想到赌神金牌——‘至尊无上’,贾昌的心砰砰直跳,拿到这枚金牌不仅意味着贝海帮一举成为北方最大的赌场,坐拥无数的财富,更代表着自己在赌界至高无上的荣耀,永载史册! 如此机会,千载难逢! 想到这里,贾昌把心一横,签字画押,将字据丢入赌台中央。 荷官延光公主见两人皆无弃牌之意,于是开始河牌,发出第五张明牌。竟然是一张点牌大猴,学名二四,是张极小的牌。 场上一阵惊呼,不知这两位赌坛子高手鹿死谁手。 “开牌!”荷官延光公主声音冷静,对两人道。 贾昌将自己底牌翻开,一对儿双天。 高湛也将底牌翻开,一张地牌,一张小猴——学名丁三。高湛这两张底牌,与明牌组成双地、大小猴两对儿。 丁三、二四,分开使用是最小的牌。一旦合体,丁三配二四,就是响,也叫做猴王对,俗称至尊宝,是骨牌中最大的牌!正所谓“丁三配二四──绝配”! “双天小至尊,单张小双地。前组输,后组输——高湛赢!”荷官延光公主高声宣布。 纪芊芊叹道:“手握丁三这张最小之牌,也敢如此豪赌,不愧是赌神本尊!” 贾昌绞尽脑汁算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湛的底牌是地牌和小猴!想到毕生心血瞬间化作乌有,贾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 白复把脉完毕,将一颗丹药放入贾昌口中,示意并无大碍。贝海帮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本以为这场盛事就此告一段落,围观众人纷纷退场。 正在此时,高湛望向白复,眼含挑衅之意,道:“元夕魁首名动天下,不知有没有胆量下场一试?” 面对高湛的无礼姿态,白复毫不动怒,摆手拒绝,道:“阁下是大名鼎鼎的赌神,赢我这样的人易如反掌,我为何要跟你赌?” 高湛见激将无用,笑道:“赢,你肯定是赢不了我的,但只要阁下敢下场。我愿意给你个面子,将刚才赢来的赌场还一半给贝海帮。” 此言一出,莫说众人不可思议,就连贾昌都挣扎着坐了起来。 白复淡然一笑,道:“若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高湛笑道:“若阁下输了,我要你身后这柄玄铁厚背刀!” 白复心道:“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此人不仅赌术精湛,更是深谙谋略。知道我绝不肯下场,先利用赌神金牌诱使贾昌入斛,然后再利用江湖道义将我捆住。 倘若输了玄铁刀,以后行走江湖,无人再视自己为剑魔传人。 倘若不下场赌赛,不但失了贾昌这个朋友,还可能失去长安地下势力的尊重。 此人一箭双雕,打的好算盘。更厉害的是,左右两手,皆是阳谋,让你骑虎难下,愿者上钩。” 白复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好,恭敬不如从命。生平第一铺,就得赌神指点,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白复答应的很爽快,此言一出,不仅延光公主等众人哗然,连高湛也有些诧异。 贾昌挣扎着向白复施礼,惨笑道:“白少侠古道热肠,仁义无双,在下心领了。但赌神本尊在此,咱们哪有机会。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还请少侠不必为这些俗物,失了剑魔前辈的神兵。” 白复道:“贾帮主,不妨事,你先躺下静养,不可再分心神。” 高湛一抱拳,笑道:“白少侠,这份胆量果然令人钦佩。这样吧,咱们各自以千两黄金为限,倘若一个时辰内,我没有将你手上的筹码全部赢过来,便算你赢,如何?”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这才长吁一口气,心道:“这还算公平。实在不行,白复把把弃牌,说不定也能拖到一个时辰后。” 唯有纪芊芊大急,她算力高强,知道赌神又下了一个套。前注额度一两黄金,看似不多。但随着局数增加,前注的数额是翻倍递增的。就算白复把把弃牌,这一千两黄金也撑不过一个时辰。 纪芊芊将白复死死摁在座位上,急道:“你疯了吗?跟赌神对赌?!连我师父都未必是其对手。”说罢,将每一局都弃牌的结果也讲给白复听。 白复听罢,笑道:“芊芊姑娘,你刚刚不是传我新手致胜之术吗?说不定能打个平手?” 纪芊芊一听,气冲斗牛,指着白复鼻子骂道:“你脑子坏掉啦?!就凭这跟赌神叫板,你咋不去死呢?!” 白复灿烂一笑,拂了拂衣袖,长身而起,走到赌台前,对高湛道:“倘若我赢了,高先生不仅要将刚才赢来的赌场尽数归还给贝海帮,我还想请你带句话。” 高湛一愣,道:“此话怎讲?” 白复笑容一收,杀气迸出,一字一句道:“告诉你的主子,将心思放在天下百姓身上,方是正道! 别来招惹我!” 第五百零二章 牛刀小试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桃花扇.离亭宴带歇指煞》孔尚任〔清代〕 …… 高湛心中一凛,不知白复如何看出背后指使之人。 …… 高湛乃是北齐太祖高欢的后人,幼时曾受独孤家族大恩,发过重誓要报答独孤家族。后来青年时偶得机缘,学得一身精湛的赌术,纵横北方。 高湛成名后,一心报恩,无奈独孤家族实力雄厚,实无钱财需要。就这样十数年过去,恩情难报,高湛一直记挂在心。 前段时间,高湛收到独孤家族嫡女独孤筱重的手札,希望能借助高湛之力,为其夫君——成王李俶筹集军饷。 三月二日,陛下将楚王李俶改封为成王,而不是此前所传,晋封为王储。三月六日,陛下晋封张淑妃为皇后。 满朝文武大为诧异。一些朝中老臣看出了端倪,由坚定地支持李俶入主东宫,变得态度模糊不定。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到来,李俶心生警觉。张皇后之子兴王李佋本年已三岁。以父皇今日对张皇后的宠爱,不排除有立其为储的可能。 李俶暗中买通肃宗身旁宦官、宫女,一打听,果然如自己所料。张皇后意图夺嫡,多番怂恿陛下立兴王李佋为太子。而更令李俶惶恐不安的是——父皇并没有明确拒绝张皇后,正为立谁为太子犹豫不决。 事关重大,李俶找了个机会,佯装酒醉,向独孤筱重哭诉,希望能借助独孤家族的势力,挽回败局。 见夫君如此痛苦无助,独孤筱重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即刻向家族求援,并亲自手书一封,托人带给赌神高湛等家族倚重之人。 高湛见信,一诺千金,马不停蹄赶往长安,辅佐成王李俶争夺太子之位。 …… 刚才曲江之上,白复玉笛落花,大出风头,让成王李俶胸臆难抒。 见到白复登上贝海帮的赌船,成王李俶心念一动,密令高湛上船,杀杀白复的锐气。 高湛被成王李俶蒙蔽,误以为白复以卑鄙手段将独孤家族圣物——玄铁刀据为己有,于是义不容辞,要替独孤家族出头,夺回这把玄铁刀。 …… 白复一声断喝,当面斥责高湛是某王爷之走狗。 赌神竟然投靠皇亲国戚,要皇族庇护?众人哗然…… 高湛脸上羞臊,又无法反驳,当众下不来台。 赌神高湛是何等英雄! 自出道以来,豪侠磊落,仗义疏财,赌界江湖提起高湛,谁不竖大拇指!故,北方数万家赌场才公推高湛为赌神,联合定制一枚“至尊无上”金牌赠与高湛。 高湛脸上铁青,心中暗道:“怪不得成王如此憎恶此人,此人仗着有几分武功,不知天高地厚! 本想夺了玄铁刀就罢手,看样子不给他点颜色,不知我高湛的厉害!也好,今日我就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白复暗暗观察高湛脸色,心道:“孙子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受不了污名,是为将之人大忌,是导致主将败亡的性格弱点。 高湛此人,国字脸,虬髯须,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定是极端爱惜羽毛,珍惜名声之人。 按忠嗣师父所言,这种人容不得自己身上有一滴污点。你要泼其脏水,他宁死也要自证清白。” 白复出言相激,果然如忠嗣师父所料,不为千金所动容的高湛竟然现出了一丝怒容。 白复心道:“赌神赌神,一旦成神,就只能被膜拜。若坏其名声,他定会拼命,明知是计,也甘愿上当。 只要他将心不稳,赌术出现一丝缝隙,我就有战胜他的可能!” …… 白复将贾昌换下,牌局重开。 白复坐在此前贾昌的位置,以主人身份坐北朝南。高湛坐在白复对面,坐南朝北。 卢梓偷偷换到赌台西端,坐在白复的上游,郑庐坐赌台东端,位于白复的下手。 牌桌上,做什么位置,异常重要。 纪芊芊一看,三人联手做局,以合围之势,将白复卡在中间。而白复竟然傻乎乎地毫无觉察。 纪芊芊又气又怒。此时,大幕已经拉开,再无回旋余地。纪芊芊命心腹侍女赶忙去找青鸾公主,希望能将白复劝下赌桌。 贾器亲自给白复端来价值千两黄金的筹码,高湛一摆手,道:“且慢!根据贾帮主刚才的契约,现在贝海帮旗下所有的赌场都在我的名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替白复垫付赌资。” 贝海帮众人闻言大骂,贾器更是狠狠地瞪着高湛。高湛一声冷笑,傲视群雄。 李俨大怒,命侍从去拿笔墨纸砚,亲自画押向赌场调入资金。 白复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凭证,放上赌桌,道:“这是长安大昌隆柜坊开出的凭证帖,货值千两黄金。怎么样?可以换取筹码了吧?” 梓心道:“一介寒士怎会随身携带如此巨款,莫不是有诈?”不顾身份,赶忙将此凭证抢到手中一看。此举引发围观众人一阵嘘声。 卢梓腆着脸皮,仔细勘验。查验无误,确是大昌隆柜坊开出的书帖,上面有付款数目,出帖日期,收款人姓名,出帖人署名和印鉴。 卢梓只好冲着高湛点点头。高湛也无话可说,任凭贾器把千两黄金的筹码交给白复。 贾器借机对白复耳语道:“白少侠,此人赌术以阳谋为主,诡诈为辅。刚才我和嗣庆王全力一搏,试图探出他的牌路,结果我哥还是遭了他的道。您可千万小心!” 白复微笑回应,点点头。 一声磬响,比赛开局。 经过掷骰子比大小,第一轮由高湛坐庄。 赌客每人先下前注——一两黄金,庄家下两倍前注。 荷官延光公主将两张面朝下的底牌,依次发给大家。然后开始翻牌,发出三张明牌。明牌分别是宫牌的板凳、杂牌的红五和红七。 第一轮叫注开始,坐在庄位下游的是卢梓,他的底牌,牌面较小,不若乐观。卢梓瞟了一眼自己的下家白复,冷笑一声,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扔入牌桌下注,气势逼人。 白复看了一眼自己的底牌,微微一笑,弃牌。 纪芊芊心道:“对,就这样,没有把握不要跟。” 郑庐和高湛也依次弃牌。 “此局卢梓赢!”荷官延光公主道,将赌桌上的筹码划给卢梓。卢梓好不得意,轻蔑地看向白复。 白复毫不介意,微笑回应。 …… 接下来的三局,白复没有一次跟注,把把弃牌。 第五局开始,又是高湛坐庄,卢梓第一个叫注。 荷官延光公主将底牌依次发给大家。然后开始翻牌,发出三张明牌。明牌分别是宫牌的天牌、人牌和幺牌的铜锤。 卢梓看了一眼自己的底牌,下注百两黄金。见白复又要弃牌,卢梓冲着郑庐递了一个眼色。 郑庐心领神会,故意挤兑白复,大声嚷道:“你到底会不会玩?把把弃牌,干脆认输下场算了!” 白复闻言,收回即将弃牌之手,点头道:“也是。这样玩下去,赢赌神也没意思。”说罢,白复也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赌台中央。 纪芊芊急道:“白少侠,莫中了激将之法。” 荷官延光公主脸色一沉,对纪芊芊喝道:“若再要嚷嚷,将你逐了出去。” 李俨暗道:“大事不妙。原以为这延光公主看在自己两兄弟的面子上,会执手中立。现在看来,她恐怕是赌神这边的人。” 郑庐见计谋得逞,哈哈一笑,也一并跟注。 赌神高湛凝视白复,试图从白复的表情中猜出白复的底牌。沉吟片刻,高湛主动弃牌。 高湛竟然弃牌?场上一阵喧哗。 白复心道:“不亏是赌神,虽然被我羞辱,又明知我是赌坛无名之辈,却丝毫不大意。就凭这份谨慎,难怪战无不胜。” 荷官延光公主开始转牌,发出第四张明牌——地牌。 卢梓眉头一皱,又看了看白复,见白复也是深思熟虑的模样,才放下心来。卢梓豪迈一笑,再下注百两黄金。 白复沉吟片刻,终于跟注。高湛心念一动,若有所思。 郑庐见卢梓下注,毫不犹豫,也继续跟随。 荷官延光公主见无人弃牌,开始河牌,继续发出第五张明牌——弯八。 卢梓这下拿不准了,偷偷看了一眼高湛。高湛用一个几乎无人能觉察的细微动作,示意卢梓要拖到最后,争取看白复的底牌。 卢梓暗暗吁了一口气,将五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然后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复,试图吓退白复。 高湛暗骂:“蠢货,下一百两筹码就可以了。若白复被吓住,主动弃牌,就难以发现其牌路。” 白复看了看牌桌中央的明牌,再看看自己的底牌,眼珠骨碌碌地转。磨蹭半天才出手,将身旁五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 高湛见此,已猜到白复手中牌面,心中冷哼一声:“扮猪吃老虎!我看你接下来怎么演?!” 郑庐丝毫没有觉察到牌桌上众人表情的变化,还是按照既定的策略,见卢梓下注,继续跟随。 高湛再次暗骂:“蠢猪,都不看牌的吗?白复这个菜鸟,敢用五百两黄金跟注,牌面定然不会太差。倘若你们俩输了,凭空送千两黄金给他,也增加了我赢光他的难度。” “开牌!”荷官延光公主对三人道。 郑庐将自己底牌翻开,一对儿长三。 卢梓也将底牌翻开,一张人牌,一张铜锤,与明牌刚好组成双人、双铜锤两对。 白复在万众期待中翻开,一张天牌,一张地牌,与明牌刚好组成双天、双地两对大牌。 场上顿时炸锅,嘘声和掌声此起彼伏。 “双天大双人,双地大双锤。前组赢,后组赢——白复赢!”荷官延光公主颇不情愿地宣布。 这一局,共输掉千两黄金。卢梓和郑庐懊恼不已,唯有赌神高湛嘴角流出一丝冷笑——只要知道白复的牌路,赢光他手中的筹码不在话下。 第五百零三章 偷鸡蚀米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 ——《送魏万之京》李颀(唐) …… 接下来的几局,卢梓和郑庐急于扳回颓势,频频下注。而白复不急不燥,动不动就弃牌。此举让卢梓和郑庐无法发力,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空悠悠不着力。 但白复的牌路也被三人识破,只要白复跟注,必有大牌。卢梓和郑庐开了几次牌,皆吃大亏,一见白复果断下注,马上弃牌。 看样子,白复是按照纪芊芊所教——只有手中握有最大的五张牌时,才出手押注。 相对于贾昌那几局大开大合,高潮跌宕,白复场面颇为难看,一点也不精彩。 不过,这对于白复或许是好事,虽然不怎么赢钱,但也很少输钱。再加上从卢、郑二人身上赢来的千两黄金,倘若熬下去,或许真能够跟赌神战个平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复盘面上的筹码还剩余不少,胜利的天平似乎再向白复倾斜。 纪芊芊暗自摇头,她心算过两遍,白复盘面上的筹码撑不到一个时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白复还是会输。不能一味地弃牌防守,必须反攻一次。 纪芊芊暗暗向白复打了讯号,提醒白复必须抢攻。 两人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高湛的眼睛。纪芊芊都能算出牌面,赌神怎能算不出?! 高湛原本可以等白复把把弃牌,熬到最后,也是自己赢。 但白复此前含沙射影高湛为皇室的走狗。白复的污蔑激怒了赌神。 高湛不仅要赢,而且要漂亮地赢,要赢光白复所有的筹码,甚至赢掉白复全部的身家,让他身败名裂!这才是至尊无上的赌神! …… 果然,在看到纪芊芊的提示后,白复开始蠢蠢欲动,不再把把弃牌,而是选择开始跟注。 赌神高湛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局恰好是卢梓坐庄,白复先下注。 当荷官延光公主发出三张明牌时,白复下注百两黄金。郑庐一见白复率先发力,知道白复手中必有大牌,立刻弃牌。 高湛面无表情,继续跟注。 卢梓正要弃牌,突然读懂了高湛的眼神,果断跟注。 见仅有一人弃牌,荷官延光公主发出四张明牌,白复气势豪迈,将手旁五百两筹码果断推入赌台中央。 郑庐大急,冲卢梓暗使眼色,心道:“卢兄,还不快撤?白复这小子一根筋,这么出牌,定是大牌啊!” 高湛不动声色,继续跟注五百金。 卢梓也犯了嘀咕,心道:“白复此前这么出牌,都是大牌,高湛的对策都是弃牌,为何这一局不弃牌?” 想来想去,卢梓还是选择相信高湛,也将身旁仅有的五百两黄金推入赌台之中。 荷官延光公主见无人弃牌,开始河牌,发出第五张明牌。 “是否还要加注?”荷官延光公主向三人问道。 白复摇摇头,其余两人也摇头作罢。 “开牌!”荷官延光公主道。 卢梓将自己底牌翻开,一张宫牌人牌,一张幺牌铜锤,与明牌刚好组成双人、双铜锤两对。 高湛的底牌更小,一张宫牌梅牌,一张杂牌红九,与明牌刚好组成双梅、杂九两对。 卢梓和高湛都不是什么大牌,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白复,好奇白复手中是何大牌。 白复面色凝重,迟迟不肯摊开自己的底牌。荷官延光公主冷哼一声,用推杆将白复底牌摊开。 竟然是一对板凳! 所有人愣在当场,然后哄堂大笑。 “一对儿板凳也敢咋呼!刚学点三脚猫的赌术,就敢学人家‘偷鸡’!” “‘偷鸡’也就算了,关键是在赌神面前‘偷鸡’!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嘛!哈哈哈” 世家子弟们好不得意,笑的前仰后合。 …… 白复默不作声,将一枚筹码在手指缝隙间不停转动。筹码犹如活物,在指缝间来回翻转。 成王李俶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好不得意,对青鸾公主道:“皇妹,看到了吧。此人武功虽高,但赌性十足,将来保不齐是个烂赌鬼。你以后少跟他往来。” 青鸾公主瞪着李俶道:“输给赌神也没有什么丢脸的。皇兄,你告诉我,这个高湛是不是你找来对付白复的?” 李俶好不尴尬,既不敢承认,也不好否认。 青鸾公主怒嗔道:“皇兄,白复替我赚到的钱,除了上缴父皇的金帛,其余部分我全都给了你,你干嘛为难他呢!” 说罢,气鼓鼓地离开李俶,返回赌厅。 见白复沉默不语的模样,青鸾公主心中一阵酸楚。 她加了把椅子坐到白复身旁,将一幅画卷递给白复,耳语道:“复大哥,只要把这幅画拿出来,他们就算赢了,也只会要画不要玄铁刀的,咱们共同进退!” 白复扭过头,凝视着青鸾美丽的双眸,微微一笑,道:“好!” 同一时刻,高湛也收到了成王李俶的密令:“杀无赦!” …… 接下来的几局,卢梓和郑庐志得意满,频频下注。而白复像霜打的茄子,连续弃牌。这一局,前注额度已经翻倍递增至一百二十八两黄金。白复每次弃牌,损失都在百金之上。 高湛心算了一下,只剩两炷香的时间,最多也就两三局。倘若白复继续弃牌,手上筹码已然不够。此外,白复还要轮一次庄,前注还要加倍,定然不够押注。时间一到,自己不战而胜。 所以,白复一定会发起攻击,哪怕手中的牌面并不大。 …… 一声磬响,比赛再次开局。 这一局是高湛坐庄,卢梓先下注。此刻,前注额度已经翻倍递增至二百五十六两黄金。 荷官延光公主将两张面朝下的底牌,依次发给大家。然后开始翻牌,发出三张面朝上明牌。明牌分别是宫牌的天牌、地牌和幺牌的斧头。 卢梓偷偷翻看自己的牌底,乃是一张宫牌的和牌和幺牌的斧头,与明牌已经组成了一对儿——双斧。 牌面还不错,倘若接下来的两张明牌中有一张和牌,就可以组成两对牌,赢面甚大。 卢梓神情倨傲,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下注。 白复看完底牌,没有任何表情,也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跟注。 “这就是信号!” 高湛预感到白复这一局要抢攻了。 第五百零四章 至尊无上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少年游·并刀如水》周邦彦〔宋代〕 ...... 郑庐的底牌是两张宫牌的梅牌,已经凑成了一对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输赢要看其他对手的牌面。 郑庐依然分析不出任何牌面,见卢梓下注,也傻乎乎地跟着下注。 高湛无动于衷,跟随大家一起下注,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 荷官延光公主开始转牌,发出第四张明牌——响牌二四。 卢梓环视四周后,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底牌,傲然一笑,然后将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继续下注。 白复看向青鸾公主,淡淡一笑,将五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加注! 死水微澜的牌局突然风云鹊起,场上一片哗然。见到响牌二四就大笔出手,难不成白复手中有一张响牌丁三? 白复是凑成了至尊宝,还是再次‘偷鸡’?观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郑庐一琢磨,心想:“就算白复手中有对儿至尊宝,反正有赌神高湛罩着,怕甚!” 他冲着白复挤眉弄眼,讥讽道:“至尊宝?” 说罢,哈哈一笑,继续跟注。 高湛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跟随郑庐下注,将五百两黄金的筹码推入牌桌。 见无人弃牌,荷官延光公主开始河牌,发出第五张明牌——人牌。 卢梓这下吃不准了,他抬头望了望高湛,高湛淡定如常。再瞅了一眼白复,想猜测一下白复的底牌。 见卢梓望向自己,白复突然想起忠嗣师父所传的一则兵法:“性价比最高的兵法是——怒而挠之。激怒你的敌人并不难,有些人只要啐他一口,他就会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白复轻蔑地看向卢梓,就像看着一条癞皮狗。 卢梓大怒,再不犹豫,将自己最后的五百两黄金筹码全部推入牌桌。 白复数了数手旁的全部筹码,大概不到千两黄金。白复将全部筹码推入赌台,再把青鸾公主递给自己的那幅卷轴轻轻放到赌台中央。 白复对高湛道:“这是右军大人的真迹《兰亭序》,用它来置换我玄铁刀的押注。倘若我输了,这幅字就归你。” 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乃是天下第一行书,无价之宝!众人一片惊呼。 延光公主带上手套和赌场的几名鉴定师仔细勘验。经过鉴定,此画确认是王羲之真迹无疑! 延光公主大恨,心道:“青鸾怎会有如此贵重之物?难不成是父皇所赐?!” 成王李俶也是一阵心痛。前两天青鸾公主就告诉他,偶得一件倾国之宝物。青鸾会把这件宝物送给兄长,由李俶送给父皇。父皇见到一定欢喜,对李俶立储大有帮助。 没想到青鸾为了白复这个浪子,连家国大义都不顾了! 好在白复一定会输,这幅字也一定会到自己手中。 成王李俶长吁一口气,向身旁的随扈耳语几句,随扈马上离开,混入围观人群之中。 …… 白复的牌面太大,郑庐要不起,只能弃牌。 此时,延光公主代表鉴定师宣布,白复的画乃是王羲之的真迹。看高湛是否愿意接受白复更换赌注的要求。 …… 计时的沙漏还有少许,时间上还可以再开两局。 要搁以往,高湛还可以耐心再等一局,确保万无一失再动手收网。但白复对赌神的侮辱,让高湛耿耿于怀。 只有让白复输的倾家荡产,才能一解高湛心头之恨。 高湛心道:“现在我的牌面是双地和双人,白复要想赢我,底牌必须是一张天牌和响牌丁三。这种牌面要数千局,才能出现一次。白复拿到这种牌的几率不大。 其二,若白复持有此底牌,不会在四张明牌——响牌二四出现时,突然加注五百两,至尊宝的意图太过明显。越是如此,越说明其手中没有至尊宝。 其三,白复说他从没下过赌场,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说的,其他人谁也不真假。赌坛上没听过白复这号人物,也只能说明他赌术不是很高明,并不代表他不懂赌术。 他刚才也敢主动进攻‘偷鸡’,此前几次咋咋呼呼,还不知诡诈了几次。要不是我逼他现出底牌,他还会继续扮猪吃老虎! 其四,若他手里的底牌能组成至尊宝和双天,这一局赢定了,又何必置换赌注?” …… 想到这里,高湛认定自己牌面大过白复,输赢皆在掌控之中。 开口回复前,高湛不经意地望向观众中的一人,此人面无表情,暗中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高湛见之,暗暗叹了口气。 高湛终于开口,对白复道:“赌注可以换。你输了,《兰亭序》给我;我输了,贝海帮在长安所有的赌场悉数奉还给贾帮主。” 众人流出羡慕之情。要知道,《兰亭序》可比几间赌场贵重多了,赌神高湛可占了大便宜。 白复点点头,起身把《兰亭序》轻轻卷好,放到赌台中央。 荷官延光公主正要宣布开牌,高湛突然打断,道:“且慢,我还没有加注呢。” 这一下,不仅众人哗然,连延光公主也是一愣。 按牌局规则,高湛确实还有一次加注的机会。只不过,《兰亭序》的魅力太大,大家已经忘了还有这回事。 不过,也有很多人暗骂高湛不厚道。因为《兰亭序》价值极高,按理说,白复同意高湛用贝海帮的赌场作为对等的筹码跟注,已经是很给赌神面子了。要不是白复为贝海帮出头,根本就不会有此一说。 高湛还不知足,还要加注,这就太过贪婪了。 百闻不如一见,赌神不过如此。就连豪门世家的子弟也纷纷摇头。 白复仿佛料到高湛会来这么一手,丝毫没有动怒,他微微一笑,道:“说来听听。” 高湛看向延光公主,道:“请问殿下,根据长安赌场的规矩,是不是所有带到赌场的物品都可以作为赌注押注?” 延光公主点点头。 高湛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桌面上,指着白复喝道:“我用这只右手,赌你的玄铁刀!” 赌厅顿时炸锅,名震天下的赌神竟然开出如此血腥的赌注。 高湛如同猛虎下山,威风凛凛,令不少赌客心折。 不过,更多世家子弟嗤之以鼻,心道:“身为赌神,自然知道这一局赢定了。刻意装出如此模样作甚?在长安豪门面前耍威风吗?” 过了好一阵,赌厅喧哗之声渐熄。不知谁先发现,当事人白复一直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白复,等待白复决定的那一刻。 白复好整以暇,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像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我手边的筹码还在呢。” 众人恍然大笑,赌厅内紧张的气氛骤然散去。 贾昌暗赞:“如此紧要关头,还能闲庭信步。就这一点,白复已经不逊于赌神。” 白复将玄铁厚背刀解下,缓缓放在赌台上。 玄铁刀依然孤高无鞘,黑黝黝、乌沉沉,非金非铁。虽圆钝无锋,但桀骜不羁,睥睨天下之气势,压得满屋之人不敢吱声。 赌厅再次鸦雀无声。 白复对高湛道:“独孤前辈将此刀传我,就不担心有人觊觎。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曾想夺我之刀,我五招之内斩其首级! 你从一开始就想夺我此刀,我便知你来历。 不过,我不要你的手,我要你的赌神金牌! 失去了右手的赌神,或许能让你的仇家快意,但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千军万马之中,我也能取敌将首级!若为我白复的仇家,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结果了你的性命!” 说罢,白复环视一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众人皆不敢对视,纷纷低下头颅。 成王李俶虽然躲在最后面的角落里,也能感到白复目光如炬,杀气凛冽! 高湛心中一凉。当年宇文霸之死,他也略有耳闻。白复俊雅出尘,如魏晋名士般风流倜傥。高湛丝毫没有将两人联系起来。 现在看来,眼前之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自己赢了赌局,梁子也结下了,贝海帮和白复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杀自己。搞不好,恐怕余生只能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了。 高湛暗叹:“这一局倘若赢了,除非成王李俶愿意保我,否则说什么也不能留在长安了。” 白复语气森寒,一拍赌台,厉声断喝:“高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苦苦相逼。你想赌,我就跟你赌!” …… 事态发展到这个阶段,高湛想不拿出赌神金牌下注,都不可能了。 他突然意识到,万一自己输了,失去赌神金牌对他意味着什么?而失去了价值的他,成王李俶还会庇护吗? 高湛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是那种冰寒刺骨的冷! …… 决战时刻即将到来,赌厅里安静至极,只听见众人砰砰的心跳之声。 “开…牌!”这一刻,连荷官延光公主也紧张起来。。 卢梓将自己底牌翻开,一对儿双斧。 赌神高湛再次摸了摸左手小拇指上的翡翠戒指,然后将底牌翻开,一张地牌,一张人牌,与明牌刚好组成双地、双人。 赌厅尖叫声四起,已经有人晕倒在场外。 青鸾公主此刻异常明艳美丽,脸上像带着皎洁光晕。她美瞳如宝石,绚烂梦幻,深情凝视着意中人。 白复微微一笑,对青鸾公主道:“殿下今日如沐春风,手气定是极好。劳烦殿下帮我开牌吧。” 青鸾公主大喜,葱指轻点,将两张底牌摊开。一张天牌,一张丁三,与明牌组成双天和至尊宝! “至尊大双地,双天大双人,白复赢!”荷官延光公主高声宣布。 说罢,延光公主冲着白复娇媚一笑,秋波暗送,主动示好。心里暗自盘算,要通过何种手段,才能人财两得。 被白复迷住的何止延光公主一人,纪芊芊美目涟涟,望向白复的眼神,浓郁芬芳。 …… 赌厅里寂静片刻,轰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贝海帮的众弟子冲进赌厅,将白复托住,连续抛起,高喊着:“赌神、赌神、赌神!” 李俨、李俅两兄弟紧紧相拥,李俅泣道:“父王果然没有看错人!” 贾器将贾昌扶起,贾昌向白复深深一躬,道:“白大侠大仁大义,舍身忘己。从今往后,贝海帮为白大侠马首是瞻!” 李俶远远地看着呆若木鸡的高湛,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 白复对青鸾公主笑道:“这地方太吵,咱们出去走走吧。”青鸾公主泛着幸福的泪花,欣然点头。 两人沿着踏板从赌船走上小舟。 麒麟楼船上的众小娘将花束抛向二人,花瓣如雨,满天绽放,缤纷绚烂。 青鸾公主和白复并肩执手,傲立船头,一叶扁舟,飘然而去。 第五百零五章 巅峰复盘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满庭芳·蜗角虚名》苏轼 …… 青鸾公主调皮地笑道:“刚才真是把我吓着了,看到你跟高湛豪赌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砰砰直跳。 你胆量真大,没有人敢跟高湛这么对决!” 白复笑道:“不是胆子大,而是运气好。若我手里拿着是两张小牌,我也不敢这么赌。” 青鸾公主好奇道:“我听纪芊芊说,如果你最后三局把把弃牌,也是会把筹码输光的。你难道不想发起冲锋?” 白复道:“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兵家弟子,先尽量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能否战胜敌人,在于对方有没有给你可胜之机。先胜而后战,能赢再打。如果条件不具备,不可以强为。 将兵法运用到牌局,策略就是,只玩五手大牌,确保胜多输少。如果没有好牌,就不要轻易出手。” 青鸾公主好奇道:“那如果比赛时间已到,你还没等到大牌,难不成就坐以待毙?” 白复笑道:“‘坐以待毙’这句话要看怎么理解。 其实,等待在很多情况下,都是最好的选择。等待胜机出现,抓住机会,一战而定。 我手上的筹码不多,高湛料定我不会‘坐以待毙’,只要手中有张差不多的牌,必然出击。 高湛应该推测出我手中有张地牌,所以我才会出击。 事后来看,高湛的底牌是天牌和人牌。所以我要想赢他,光地牌还不够,必须得有一对儿至尊宝。 恰好第四张明牌就是响牌二四。 此时,我手中底牌是一张地牌,一张丁三,与明牌组成双地和至尊宝!即便高湛手中的底牌是天牌,我也赢定了。 这就是胜机! 胜机出现,就要最大化地扩大战果,一战而定。 所以我要‘多方以误’,让高湛误以为我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发起冲锋。” 青鸾公主恍然大悟,道:“之前有一局你贸然诈唬,就是故意误导高湛,让其误以为你也会耍诈?” 白复点点道:“不错。虽然只玩最大的五手牌赢面大,但纪芊芊告诉我,如果只打大牌,没好牌就弃牌,几圈下来对手就会猜出你的牌路。 如果你总是起手高,一旦你真抓到了大牌,加注进攻,对手就知道你一定持有好牌,就会主动弃牌。此时,你拿到了再大的牌也赢不了多少筹码。 所以要善于改变自己的打法,以迷惑对手。有时拿到差牌,也要敢诈唬,即使对手发现也没关系,为你下次赚钱奠定基础。 纪芊芊这几句话让我茅塞顿开。 兵者,诡道也。 靠‘多方以误之’调动对手,靠‘十二诡道’想办法引高湛失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所以,必须学会在恰当时刻变换打法。 我一开始扎扎实实只打大牌,当大家形成固有印象后,我就可以虚张声势,靠小牌诈唬。然后,再将自己的牌路暴露给大家。 这样,一旦我握有好牌时,就可以出奇制胜。 当然,如果到最后,我把把都没有好牌,愿赌服输,我也认了。将忠嗣师父传我的兵法坚定不移地执行,即使输了,我也无悔。 所以我说,并不是自己赌术精湛,只是自己运气好而已。” 青鸾公主听明白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继续问道:“那有没有这种可能,你一直扎扎实实出牌,当大家都以为你不会诈唬时,你靠小牌出奇制胜?” 白复摇摇头道:“这种策略,对付卢梓和郑庐这类人还行,对付赌神,这种策略风险太高。 忠嗣师父反复告诫我,侥幸是三军主将最可怕的心态,要避免贪巧求速的遐思。 ‘十二诡道’,都是奇谋巧计,虽能四两拨千斤,但要想赢赌神,还是要靠牌面。所以,必须要等到十拿九稳的机会。 时间上,还有两三局,我可以等到最后一刻。即便是最后一刻,若没有好牌,我也不会轻易出手。” 青鸾公主不解道:“最后一刻,左右都是死,为何不能铤而走险?” 白复笑道:“若我最后一局,走投无路,只能诈唬。此时,高湛知道我会铤而走险,定然会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 一旦诡诈之术被高湛识破,他就会将我赶尽杀绝,从气势上震慑我。 这一招如同两军攻城之战时,攻入城池的一方往往会血腥屠城。用守城士兵的尸骨建成数丈高的楼观,目的就在于此。未必是主将多么凶残,目的是为震慑对手。 一旦高湛能令我恐惧,从此以后,我俩只要在赌桌上遇见,高湛面对我时,就会有战无不胜的信心和心理优势。反之,逢高必败的内心暗示就会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关键时刻,说不定就是这毫厘之间的微妙变化,就会让我道心奔溃,一败涂地。庞涓死在孙膑手上,就在于此。 因此,如果要输,我宁可输给运气,也不输给对手! 下次再战,我依然有战胜赌神的勇气! 说到底,人生漫长,不止一场牌局,只要将心不死,就算屡败屡战,终有转败为胜,东山再起的机会。 岂能学西楚霸王,一战不胜,就自刎于乌江,成就刘邦千古之名。”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青鸾公主内心掀起滔天巨浪:“这是怎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啊?试问天下,谁人是其敌手!” 青鸾公主沉吟片刻,拍手笑道:“你最后那几句,就是故意影响高湛的道心吧?” 白复点头,道:“赌神算力无双,如果跟他拼牌面算力,十个我也不是对手。只能靠他自己失误。 千古以来,有两样东西最能驱使人犯错,一是利益诱惑,二是焦虑。 高湛就是靠一张‘至尊无上’的金牌让贾昌入斛。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赌神金牌的得失,让高湛陷入焦虑之中。 一旦沦入幻境,他的无双算力,就会把他拉入地狱……” …… 还有句话白复没说,留在嘴边半句。 白复心道:“那几句话也是对李俶说的。兵法云:要想让敌人不对付你,唯有两个法门:打不过,不划算。 只有让李俶知道这个道理,才能吓退此人,令其不敢招惹自己!” 第五百零六章 财税危机 故乡门巷荆棘底,中原君臣豺虎边。 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 ——《昼梦》杜甫 …… 旬休结束,白复重返户部。 孙延已等户部书吏闻之大喜,纷纷约白复小聚。 自从白复在回纥士兵面前救下这些寒门士子,他们皆把白复当做士林领袖,关系也格外亲近。 白复欣然答应,下朝后,众人结伴而行,来到巴蜀会馆。 三两杯下肚,席间气氛热烈起来。觥筹交错中,孙延已率先敬酒。 孙延已道:“曲江一战,白兄震慑豪门世族,可算为我们出了口气。让世家子弟再也不敢小觑我们这些寒门士子。” 众士子皆举口称赞。 白复微笑着摆摆手,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三言两句便将话题转开。 白复道:“我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不足一提。你们身处朝廷中枢,经天纬地,不可妄自菲薄。 平叛刚刚结束,百废待兴。朝廷济世安邦,经世致用还是要仰仗诸君。” 白复说完,只见众人如霜打的茄子,不禁一愣,道:“可是有何不妥?” 户部书吏云雁影乃是天宝十三载的进士,在众士子中年纪最长。他叹了口气道:“白兄,我不是危言耸听,叛乱虽定,但因战争而起的祸乱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或许会将大唐拖下深渊。未来的天下形势,不容乐观。” 白复一惊,赶忙虚心求教。 云雁影叹了口气,道:“白兄,我不是自吹自擂,我们久居户部,天天跟诸道州郡的财税打交道,对这场战乱的洞见可能更为深刻。 天宝十三载,大唐总人口共有八百九十万户,近五千三百万人。 但是叛乱之后,人口数迅速下滑,只剩下一百九十三万户、一千三百万人。户数仅有几年前的两成半,人口不到三成。 更麻烦的是,这其中有一百一十七万户、一千四百六十二万人,是老弱病残、僧侣尼姑、皇亲国戚等。这些人是不需要缴纳租庸调税的。 也即是说,目前只有七十六万户、二百三十七万人来承担整个帝国庞大的税赋。 以今年来说,朝廷的财税收入锐减为天宝年间的三成左右,而军费开支却比之前还要庞大。” 白复大惊,问道:“战乱竟然死了四千万人?不大可能吧?” 云雁影道:“白兄所言极是,战乱不可能死这么多人。叛乱前后人口之所以差距如此之大,并不是战乱中实际死亡这么多人,而是朝廷对地方州郡失去掌控,许多流民游离于朝廷户籍统计之外,无法得知人口的真实数量,也就无法按人口征收租庸调税。” 见白复理解了,云雁影继续道:“平叛期间,国库枯竭,北海郡的录事参军第五琦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充江淮租庸使,负责筹饷。 当时河北道被叛军占据,赋税无法征收。没有沦陷的河南、山东、荆襄和剑南等地,由于驻扎各路平叛军队,所收缴的赋税都被驻军征用。 因此,朝廷的平叛经费只能向淮南和江南等地的百姓征收。但是,经过战争的破坏,农田荒芜,饿殍遍野,百姓哪里还有富余的财物用来缴税。 为了保障军费开支,朝廷开始向商贾征收重税。前段时间,陛下派遣御使郑叔清前往江淮、巴蜀,一次性向商贾征收两成的财产税。 除这两个地区,其他州郡也在集市和关卡向商贾征收贸易税,凡是一千钱以上的货物都必须缴纳。” 白复正涉足商道,赶忙问此事对商贾的影响。 孙延已插话道:“以往朝廷对商贾比较宽容,营商税负很低,不是朝廷的重要税种。所以,八方商贾来朝,四海货物云集。东西两京富庶繁华,商铺林立,茶楼酒肆,数不胜数。衣食器玩,琳琅满目,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一旦朝廷对商贾征收重税,必然商贸萧条,集市冷清,无异于杀鸡取卵,更不利于大唐的战后重建。” 云雁影点头,道:“除向商贾征收重税外,御史中丞第五琦大人新设一职——租庸使。 租庸使坐镇江淮,寻找一切税源,如吴地的盐、蜀地的麻和铜。租庸使征收完毕,将盐、麻和铜就地卖掉,换成土特产运输到其他地方高价卖掉,再将收入上缴朝廷。 此后,转运使、盐铁使、度支盐铁转运使、常平铸钱盐铁使、租庸青苗使、水陆运盐铁租庸使、两税使等林林总总的职务纷纷出现。 这些使职都是陛下在正常的律令官职之外任命的专使,凌驾于户部之上。这些专使级别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权限却很大,拥有朝廷赋予的处理专项事务的大权,能绕过三省六部的官员直接办差。 专使的设立,既破坏了朝廷的规矩,也造成了庞大的冗员和政务效率的低下,加剧了财政的困难。” 说到这里,云雁影停顿片刻,叹了口气道:“除此之外,为了弥补土地税和户籍税的大幅下降,第五琦大人即将推出措施:建立私盐专卖和重新铸币。 依我看,这两项措施终将破坏大唐立国之初宽松的营商氛围,回归到汉武帝时之传统。” 白复虚心请教,道:“还请云兄详细讲解。” 云雁影无限缅怀道:“大唐从立国到天宝年间商业开明。朝廷不参与盐铁的经营,只收取一定的税额。 到了今年,为了增加财赋收入,盐铁铸钱使第五琦大人推出榷盐法,下令垄断产盐区,招收游民开采盐井、盐灶的盐。开采的盐由朝廷盐院统一收购,不准私卖,再由官府加价出售。 旧有以制盐为业的人家和无业游民都愿以此为生计,因为此举可免去他们的各种徭役。 食盐的开采和售卖有盐铁使管辖,私自制盐和偷卖盐的行为按罪论处。 第五琦大人担任各州的榷盐铁使,在诸道推行盐业的专卖。 第五琦大人的食盐官营与桑弘羊的食盐专卖基本类似,也是其最成功的聚敛手段。专卖之前,每斗盐只值十文钱,专卖之后涨到一百一十文,整整上涨了十一倍,其中的差价就是朝廷的财政收入。 按照预测,食盐官营推行一年,便能为朝廷增加四十万贯的收入,能极大缓解财政危机。 “人不益税而国用以饶”,百姓除了需要缴纳租调外,不需要再横加赋税,却增加了国库的收入。此后,盐税占到了国家税收的将近一半,成为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 第五琦大人升任度支郎中,兼御史中丞后,取消了户部、司农、太府等部门的收支权,将财政收入统一归陛下调度使用,初步改变了以前开支混乱、国库亏损严重、权臣贪官作弊的现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扭转了财税匮乏的局面,从经费上支撑朝廷能够继续将平叛事业进行下去。 平心而论,从筹集军饷这一点上,第五琦大人确实功不可没。但官营榷盐,与民争利,时间一长,弊病丛生,不仅造成官僚机构臃肿,更增加了盐价成本,天下刚刚安定,百姓就要为食盐奔波,苦不堪言。” …… 第五百零七章 货币战争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叠题乌江亭》王安石 …… 聊完私盐专卖,白复又问起铸造新币之事。 云雁影对邻席一人,道:“王兄,您是户部钱银司主簿,对历朝历代钱币史如数家珍,您给我们讲讲重新铸币又是怎么回事?” 王江亭叹道:“自古以来,要想天下太平、经济繁荣,朝廷应尽量保证官铸钱币的足值,维持价格的稳定。 大唐立国以来,官府铸造过两种铜钱。第一种是高祖皇帝于武德四年铸造的‘开元通宝’,每一千枚重六斤四两。 ‘开元通宝’术语叫小平钱,即铜钱中最小单位,也就是我们平常讲的“一文钱”。 第二种是则天皇帝于乾封元年铸造的‘乾封泉宝’。 ‘乾封泉宝’则是一种当十大钱,即一枚‘乾封泉宝’抵‘开元通宝’钱十枚。则天皇帝当年铸造‘乾封泉宝’,本意是增加钱币数量,减缓钱荒。 但事与愿违,‘乾封泉宝’铸成后,百姓纷纷藏匿‘开元通宝’钱,于是街市上仅剩‘乾封泉宝’钱,导致物价飞涨,大钱贬值。 不法之徒见有利可图,于是开始私铸减重的‘乾封泉宝’,有的私铸钱甚至不到官铸重量的一半。于是出现了官铸大钱空耗财力,而私铸之人却坐享其成的局面。 无奈之下,则天皇帝在‘乾封泉宝’启用不到一年之时,便下诏停铸,已经通行的‘乾封泉宝’钱与‘开元通宝’钱按一比一的比价等值流通。 经此一变,则天皇帝余生,再也没有铸造过大钱。 没想到九十多年之后,竟然又有人效法则天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韪铸造大钱。 更没想到的是,度支郎中第五琦大人这次不是为了缓解钱荒,而是要采取钱币贬值的办法,通过发行虚值的大钱,从民间聚敛财富,以筹集平定叛乱的军费。 陛下已经为这种新钱币取名为‘乾元重宝’。此钱的重量是千枚十斤,面值却是‘开元通宝’的十倍。也就是说,通过发行新铸钱,以一当十,不废旧钱,用收十倍之利,将‘开元通宝’钱贬值六余倍。 按照第五琦大人的部署,明年还要发行千枚重二十斤的‘重轮乾元钱’。这种钱每枚价值‘开元通宝’五十枚,在‘乾元重宝’的基础上,再次将‘开元通宝’钱贬值二余倍。” 见众人之中有人没太听明白,王江亭解释道:“这么说吧,开元通宝小平钱、当十的乾元重宝钱、当五十的乾元重轮钱。这三种钱币的重量分别是四、六、一十二,而对应的面值却是一、十与五十,达到了史上空前绝后的贬值程度。 如此巨大的价差,必将使不法之徒铤而走险,民间私铸之风更趋猖獗!” 孙延已气愤道:“这就是赤裸裸地掠夺民间财富。第五琦铸造虚值大钱,名为平叛筹措军费。但令钱币贬值,瞬间就会洗劫天下百姓多年积累的财富,定会引起民怨沸腾。 当年汉武帝铸白金三品钱和王莽铸大泉钱时,皆令天下大乱。彼时谷价腾贵,米斗至数千钱,饿死者相枕于道。百姓不得已,几乎人人偷铸私钱。 昔日惨剧历历在目,不可不察啊!” 白复问道:“此举为祸不亚于战乱,诸位兄台卓识高远,为何不向朝廷进言?” 王江亭痛心疾首,道:“铸造虚值大钱之危害,朝廷岂能不知? 此举虽牺牲百姓利益,却能筹措钱财,解决税源枯竭,弥补军费缺口。所以朝堂上,很多重臣都不吭声,任由第五琦铤而走险。 发行虚值大钱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以百姓利益为代价,聚敛钱财,实属饮鸩止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为。 斯以为,一旦战事结束,国库略有盈余,应见好就收,立即下诏停铸新币!” 孙延已冷哼一声,道:“话虽如此,我担心朝廷一旦尝到了发行虚值大钱的好处,就会贪婪无度,变本加厉,一发而不可收拾!” 王江亭将整壶烈酒一气灌入喉中,边咳边叹:“我们都是些流外小吏,位卑言轻,只能发几句牢骚,怎能影响朝堂。” 见众人狂狷,开始影射朝廷,云雁影故作迷离酣态,道:“只谈风月,莫议国事,今天喝多几杯,醉了醉了,散了散了……” 酒宴结束,临别时,白复让巴蜀会馆的伙计给每位士子备了十斤腌肉,两坛好酒。 众人大喜,连番道谢,一一告辞。 等众士子离开,白复将黄震和唐夔叫入密室,将刚才户部众吏员的言论一一告知。 白复道:“我曾听太傅讲过武周朝铸造‘乾封泉宝’之事,百姓平生所积蓄的开元通宝钱,瞬间缩水,财富很快化为乌有。天下诸道物价飞涨,民怨沸腾。 到后来,寺庙中的大钟以及铜像,多数都被毁坏,目的就是取铜铸钱。冒犯法禁,盗铸钱币的人不可胜数。” 唐夔叹道:“百姓也不傻,碰到这种情况,怎能甘心被盘剥,一定会大量藏匿开元通宝钱。亦或者,铤而走险,仿铸新钱。私铸之风屡禁不止也属必然。” 黄震不懂财税学问,他直截了当问道:“复哥儿,你说咱们怎么办?” 白复道:“今天的讯息相当有价值。一旦新钱发行,定会大钱贬值,物价飞涨,特别是米价。所以,我认为咱们应该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多囤积一些物资,尤其是粮食。 其二,多兑换一些开元通宝钱,将其藏匿在咱们隐秘的仓库里。 其三,将各州郡中,凡是能买下来的铜矿全部以李俨、李俅两位王爷或青鸾公主的名义买下来。哪怕贵点都不要紧。 其四,广囤铜器铜料,秘密网罗善于铸币的能工巧匠,以备不时之需。” …… 唐夔大惊,道:“复哥儿,你可是要私铸新钱?” 白复眉头一挑,道:“江亭兄刚才讲,此次新铸大钱,贬值程度史上空前。 私铸者找不到铜料,就会销毁官铸钱,改铸成较轻的铜钱,以便牟利。朝廷为了与私铸者争利,也会开始减轻铜钱重量。一旦获利较少,私铸者又会进一步减轻铜钱重量。两者相互竞赛,不断减重。这样一来,盗铸的现象便一发不可收拾,冒犯法禁盗铸钱币的人将不可胜数。 若江亭兄所言不虚,不仅百姓遭殃,皇亲贵胄、豪门望族亦难幸免,而且被洗劫的财富更巨。此举定将触犯众怒。 我猜不仅不法之徒会盗铸钱币,一旦形势不妙,世家大族亦会私铸。” 说到此处,白复目光一寒,道:“咱们先行筹备,见机行事。必要时,我也敢铤而走险! 他不仁,我不义。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拼命攒下来的家底儿,被第五琦这帮干吏巧取豪夺,恣意洗劫,瞬间化为乌有!” 第五百零八章 森林大帝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李白 …… 三人正聊到兴头,伙计来报,孙大善人和土行孙两人求见。 这么晚了,还来巴蜀会馆,定有要事。白复赶忙将孙氏兄弟请入密室。黄震亲自端来参汤和点心。 孙氏兄弟身着夜行衣,目光如虎豹,在黑暗中透着莹莹绿光。 白复心道:“这就是天赋异禀吧,这两兄弟到了夜晚,比白昼还要精神。” 孙大善人喝了两碗参汤,吃了一块点心,对黄震伸出大拇指,道:“黄掌柜的手艺名不虚传,比皇帝老儿的御厨也不差几分。 这个时辰,坊门都关闭了,还请黄掌柜帮我兄弟张罗两间上好客房,今晚我们就叨扰一下,住在客栈了。” 黄震呵呵一笑,道:“孙员外财大气粗,交情归交情,房费我可不免。”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黄震说罢,出门张罗去了。唐夔见此,立刻明白,也找个理由先行告退。 等两人离开,孙大善人对白复伸出大拇指,道:“白老弟,你眼光果然独到。前几日通过公主殿下购买的这批宅院,物超所值啊! ‘五杨’家族奢靡无度。虢国夫人的其他几处别院也藏有不少宝物。杨国忠的府邸更是别有洞天,我们从其密室里找到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堪比盗取一座帝王陵墓。 除此以外,其他几处皇亲国戚、豪门望族的府邸也都有所斩获。” 说罢,孙大善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打开后,递给白复。 铁盒里装着厚厚一沓地契。白复取出一看,地契上登记的都是长安、洛阳一带的宅院、庄园和田地。 这些田宅为两个人共同所有,地契上登记的户主姓名为——杨花花和李瞒。 寻常人不知杨花花为何许人,白复却知此人乃是虢国夫人。 白复心道:“户主之一是虢国夫人,那另一人会是谁呢?李瞒这个名字好生眼熟,不知在哪儿见过?” 白复起身,在房间踱来踱去,一边走一边思索,试图抓住记忆深处的一缕微光。 忽然间,白复灵光乍现,恍然大悟。 当年,自己和雪璇师妹护送杨贵妃回峨眉的时候,杨贵妃提及玄宗年轻时仰慕曹操的雄才大略,曾给自己私下取名为李瞒。以此化名,微服私访。 等到玄宗成为太子后,谨小慎微,再也不用此名。 故,李瞒之名,朝野上下,几无人知。 白复心道:“天道轮回,何尝放过谁。玄宗老儿,该你遭此一劫!” 白复对孙氏兄弟道:“这批宝藏,我们如法炮制,暗地取出,再用赝品珠宝填充。” “这批宝藏运往何处?是否继续隐藏在川帮的仓库里?”土行孙问道。 白复星目一亮,笑道:“孙兄,早就听说您乐善好施,修桥铺路,为乡里乡亲做了不少好事。足见孙兄仁厚孝慈。” 孙大善人连忙摆手,道:“老弟说笑了,我两兄弟怎么发达的,你还不知吗? 来路不正,心有不安。我哥俩儿有了钱以后,就想做点善事,为子孙后代积点阴德。” 白复道:“我还真不是开玩笑。这几次找到的钱财,让咱们富可敌国,我心里也惴惴不安。 此前找到的宝藏,咱们已有计划,用于商道,建立一条同波斯、大食贸易线路。 这笔钱我想赈灾济民,做点善事。不知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哦?”孙大善人一听,来了兴趣,道:“复兄弟可有什么好主意?” 白复黯然道:“睢阳之围,我追随张巡大人、南大哥、雷大哥守城,亲眼目睹数千将士战死沙场。 收复两京后,朝廷虽然对捐躯将士予以追封,但朝廷国库空虚,无钱对其家属予以抚恤。 所以,这笔钱的一部分我想用于抚恤睢阳阵亡将士家眷。 此外,战乱之后,中原饿殍遍野,孤寡无依,不少孩童失去父母双亲。故此,我想多建几处收容院,将孤寡老人和孤儿安置于此。” 未等白复说完,孙氏兄弟共同起身,向白复深施一礼,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吾等愿为白少侠效犬马之劳!” 孙氏兄弟休憩后,白复又将黄震和唐夔找来商议,两人皆对抚恤捐躯将士,收容孤寡病幼之事大加赞赏。 黄震道:“我可奏请姜帮主,允许川帮向中原一带发展,在河南道、河北道一带建立分舵。 分舵除处理川帮日常事务外,还可以开设医馆、私塾,收容孤寡老幼。孤儿可由川帮弟子收养,传授武艺,教其读书识字。” …… 三位年轻人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道别时,白复突然想起一事,对唐夔道:“五哥,烦请帮我伪造一套洛阳户籍。户主叫李瞒,四十岁许人,形象儒雅,仪态翩翩。 此人久居洛阳,乃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财主,经营珠宝生意,出手大方,修桥铺路,乐善好施…… 关于他的一切,越具体越好,越多街坊知道越好……” 唐夔一愣,但见白复笑的神秘,也不多问,点头答应。 …… 白复沉沉睡去,一觉睡到晌午。 梦中,白复回到幽冥谷底的野象谷。 一头巨兽头如巨鳄,尖牙狰狞,二目如电,冲着象群嘶吼。百多头大象,如奴仆膜拜,伏于巨兽面前,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巨兽咆哮,声震天地,将白复吓醒。 只听客栈外嘈杂喧哗,时不时有野兽嘶吼之声传来。 白复睡眼朦胧,客栈伙计敲门而入,兴奋异常道:“白少侠,快出屋看看吧,百兽之王来咱家啦!” 白复简单洗漱一下,来到楼下院落。 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驻店的客人。人群中央,是一人高的铁笼,铁笼的栏杆如孩童手臂般粗细。 一只狸猫大小的幼年雄狮,通体雪白,半寐半醒地趴在铁笼中。幼狮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幼狮虽未成年,但狮眼一睁,鬃毛倒竖,桀骜不驯的王者气势扑面而来。虽有铁笼隔着,众人依然不敢靠的太近。 见到白复出屋,一名魁梧高大,满脸络腮胡的波斯武士走到白复面前,笑道:“白少侠,送您的礼物运到长安了。” 来人正是波斯将军阿尔伯兹。他指着笼子里的幼狮道:“这是来自拨拔力国中的雄狮。它的父亲乃是拨拔力草原上的狮王凯撒。狮王为拯救族群,被盗猎者捕杀。 狮王的幼崽被盗猎者抓获,高价卖给了我。这头幼崽跟它父亲一模一样,通体雪白,世所罕见。 我本来想把它敬献给大唐皇帝陛下,但见到白少侠,我就改主意了。这头幼狮在皇帝陛下面前,最多是个宠物,参与宫廷杂耍,跳跳火圈什么的。 但有了白少侠的调教,它就能变成一只真正的狮王!” 白复在青城时就颇爱小动物,好奇心大起,走到笼前细看幼狮,只见它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黄绿色的眼珠,模样萌宠,甚是可爱。 幼狮见有人走近,突然一跃而起,冲着白复龇牙咧嘴,厉声嘶吼。雄狮虽然年幼,但毕竟是草原之王,中气十足,一声狮吼,震耳欲聋。围观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阿尔伯兹道:“白少侠小心,它的父亲死在盗猎者手中,所以它对人类比较仇恨。饲养之初,切勿大意,应循序渐进。” 白复点点头,从颈部掏出蟒珠,握在掌心。一边注视幼狮,一边用心感应蟒珠: 一只巨大的白色雄狮浮现在白复脑海。 狮王狮鬃如戟,为保护幼狮,主动迎战,与数十位手持长矛木盾的黑肤昆仑奴英勇搏杀。 狮王虽然勇猛,终究寡不敌众,倒在血泊之中…… …… 白复目光柔和,舒缓而亲切,缓缓地走到铁笼旁,把手轻轻放在幼狮的头顶,温柔抚摸。 幼狮嗷呜一声,象小狗一样蜷缩在白复身旁,狮目再无凶光,默默地淌下眼泪…… 第五百零九章 多事之秋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节选自《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辛弃疾 …… 白复一边给幼狮喂食,一边问道:“最近有没有人急着要买虢国夫人的府邸?” 阿尔伯兹笑道:“白少侠料事如神。太子少师房琯的管家最近来过三次,求购这套宅院。报价一次比一次高!” 白复笑道:“那就让他等着吧。咱们的下家找到了吗?” 阿尔伯兹道:“已经找到了。下家是大食来长安的使节。他们在长安会待半年。半年之后,我让他们将府邸转让给大秦的使节。 这几个下家都是外国的使节,有头有脸,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会轻易下旨干预买卖。” 白复点点头,道:“做的谨慎点,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你尽快将这套宅院卖给大食使节,以免夜长梦多。” …… 阿尔伯兹前脚刚走,方曙流后脚就到。 两人进入密室,方曙流道:“策划公孙大娘行刺肃宗的妖女找到了,名叫阿绮,是避尘道长的弟子,是著名的女巫。就是她引导吴道子入斛。 此妖女你也见过,就是在悦来客栈用幻术伏击众人的白纱歌姬。” 白复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她!当年她在曲江畔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说罢,将避尘道长袭击自己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白复最后道:“此事颇为蹊跷,我明明跌入冰湖,但伙计阿成却说,是在巴蜀会馆附近的井边找到我的。” 方曙流一缕长髯,道:“白老弟定是有什么奇遇,被异人从冰湖救出。 嗯,时间上也吻合,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江湖上再也没有避尘道长的音讯。估计是被救你的前辈高人除掉了。” 白复道:“据我所知,之后此妖女再也没有露过面。怎么又参与到刺杀陛下的一事中了?” 方曙流道:“吴道子死后,她又开始露面了。表面上,她是中书侍郎王玙的人,但背后指使她的应该另有他人,暂时尚未查出。” 白复道:“这个妖女怎么跟王玙走到一起了?” 方曙流道:“王玙本是太常少卿,负责宗庙祭祀。陛下深信鬼神,王玙便利用这一点,每次奏报祭祀仪式礼节,多羼杂民间巫术,奉此妖女为通灵女巫,假借鬼神之术谄媚陛下。 王玙由此被陛下宠信,晋升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白复道:“既然如此,咱们抓捕此妖女时,要格外小心。查出幕后主使之人时,即刻将其诛杀。 否则,妖女定会利用陛下对王玙的宠信,混淆视听,金蝉脱壳。” 方曙流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最近,或许有个除掉她的机会。 近一段时间,陛下身体不适,王玙占卜,说是山鬼河神作祟。于是,王玙建议在长安南郊兴筑“太一神坛”,祈求上天保佑。 同时,王玙建议派宦官会同此妖女,乘驿马车分别前往名川大河,祭祀鬼神。 王玙名为祭祀祈祷,实则是利用这个机会,让此妖女去各州郡勒索贿赂。 所以,我设下一计,定能将此妖女除掉!” …… 说完妖女,白复问道:“方大人,朝廷最近会有哪些人事变动?” 方曙流道:“主要的人事变动有两个:太子少师虢王李巨即将被任命为河南尹,兼东京洛阳留守。”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河南节度使张镐将被罢除宰相之职,改任授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让礼部尚书崔光远接替张镐,担任河南节度使。” 白复颇为吃惊,道:“张大人为官清廉,谦恭下士,为朝臣所重,因何被贬折官?” 方曙流道:“张镐生性淡泊,不肯巴结权宦李辅国等人,一直被李辅国嫉恨。 张镐都统河南诸军事时,听说史思明投降,便上疏警告,认为史思明为人狡诈凶暴,难以用恩德感化,定是伪降。谏议朝廷不要交给史思明权柄,用计取之。 张镐认为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狯多变,遇到危难,一定变节,恳请将其召入京城任职。 史思明的投降,让陛下提前结束平叛,。史思明投降后不到十五天,太上皇便登宣政殿,用正式文书册封陛下为大唐第十任皇帝。可见此事对陛下意义非凡,当然容不得旁人对此质疑。 最近,巡视诸道的钦差宦官从范阳及滑州白马回京,在李辅国的授意下,钦差们一致推崇史思明、许叔冀忠贞可信。 故,陛下认为张镐不切实际,将其贬官。” 白复冷哼一声,道:“史思明狼子野心,阴险残暴。许叔冀在睢阳之围时见死不救,狡猾善变。 这两人张大人看得很准,不但无功,反受其累。若此下去,朝廷上怎能再有正直磊落之君。” 方曙流叹道:“张镐少年时拜吴兢为师,好读王霸之书,行军作战,亦有谋略。他这一走,河南道的平叛之事,恐怕会一波三折。” 方曙流的这句话点醒了白复,送走方曙流后,白复将黄震和唐夔唤入密室。 白复道:“张镐大人正直不阿,威望又高,有他统辖河南道诸军,主将皆服,能对叛军形成合围之势。他这一走,河南道恐怕要生岔子。 安庆绪尚在邺郡,手下蔡希德、崔乾祐、安太清等将领都是能征善战之备。礼部尚书崔光远从未领过兵,显然不是叛军对手。 一旦叛军重创唐军,有机可乘,史思明等范阳诸军瞬间就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不可不防也!” 唐夔道:“这一点,姜帮主和徐太傅已经想到了。一个月前,唐门派出了一支百人精锐队伍,秘密出蜀,潜入范阳,收集情报。 一旦史思明作乱,他们就负责策反敌将,伺机暗杀。 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应该已经抵达范阳,近期就应该有鸽信传来。” 白复大喜,一拍大腿道:“有了唐门的情报,咱们如虎添翼!” 第五百一十章 黄州驿站 石上棋残,松边曲破,策马入樵风。 ——《少年游.游鉴湖》张可久〔元代〕 …… 黄州府衙的天井里,十几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担架上。 最近一段时间,淮南道云梦一带常有青壮男子失踪。坊间都说狐妖作祟。县衙捕快倾巢而出,四处打探,终于在一处乱葬岗,找到了部分失踪男子的尸体。 黄州太守左震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底下的尸体如一具干尸,死状极惨。 黄州太守左震责问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仵作战战兢兢回道:“回禀大人,小人入行二十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死法。小人怀疑,这些人是被狐妖吸取精血而死。” “胡说!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之说。”太守左震怒斥。 太守左震对黄州总捕头邢老六道:“死了这么多人,百姓恐惧不安,连大白天都不敢下地劳作。如此下去,如何保障今年春耕? 限你五日内,找出元凶,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以慰民心!” 邢老六拉长着橘皮老脸,略带哭腔,道:“大人,您是京官出身,不知我们地方小吏的难处啊。 此事颇为蹊跷,我建议还是上报刑部,恳请京师六扇门派干练捕头下来查办。光凭我们这几个老弱捕快,实在做不到啊!” 正在扯皮之间,黄州长史柴咏匆匆走进府衙,在太守左震耳畔低语数句。 太守左震皱了皱眉,道:“区区宦官和巫女,竟敢宣本太守出城二十里去迎驾?” 长史柴咏劝道:“大人,切勿动怒。这两人来头不小,宦官海公公乃是殿中监李辅国的心腹,巫女乃是中书侍郎王玙的亲信、陛下亲封的‘通灵圣女’。咱们惹不起啊。 两人所到之处,公然勒索贿赂,对经过的州县造成很大骚扰。 个别州县不堪其扰,将其拒之门外。不到三日,圣旨到,以藐视朝廷之罪,轻则丢官,重则入刑,大人不可不防啊!” 太守左震冷哼一声,道:“本官职务乃陛下亲授,来此就是保境安民。宁可丢官下狱,也绝不向宵小低头。”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铮铮铁骨的左破空!” 只听一声大笑,三人风尘仆仆,步入府衙。 为首之人,六十出头,五柳长髯,富态可掬。身旁左侧青年,国字脸、卧刀眉,一脸正气。右侧少年,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麻鞋。龙眉凤目,丰神俊雅,飘飘有出尘之姿。 太守左震见之大喜,赶忙走上前,深施一礼,笑道:“什么风竟把捕神大人吹来啦!” 来人正是捕神方曙流,他呵呵一笑,道:“左老弟,我们贸然造访,来的可是时候?” 左震大笑道:“来的太是时候啦!” 太守左震认识捕神徒弟——六扇门第一高手苏羽葆,赶忙施礼道安。 见方曙流身旁少年气宇轩昂,相貌非俗,太守左震不敢小觑,赶忙请问尊姓大名。 方曙流将白复引荐给太守左震。 左震大喜,道:“原来是大唐第一先锋驾临,左某不胜荣幸啊!”说罢,吩咐下去,为二人接风洗尘。 方曙流道:“左大人,先别急着招呼,让仵作带我查验下尸体。” 左震笑道:“有捕神坐镇,什么魑魅魍魉都得现型!” 四人来到府衙天井,细细勘验担架上的十几具干尸。方曙流道:“白老弟,你怎么看?” 白复杀气一闪而过,道:“不错,这正是妖女的咤女魔功!” 方曙流将白布重新盖在尸体上,抬起头对左震道:“左大人,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诛杀妖邪。 但此妖女奉诏行事,为了不引起朝堂后患,你需依计行事。” 说罢,对左震耳语数句。 左震频频点头,道:“就按大人意见办,左某现在就去准备。”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黄州城楼如同一只残破的巨兽,蹲在护城河的一侧,远眺西北。 城楼三通鼓响,十几名守兵摇起绞盘,即将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就在吊桥即将收起的时候,一骑飞奔而来,手持金令箭,高声喝道:“钦差大人驾到,速速放行。” 守城校尉心中一凛,下令放下吊桥。率领守城官兵走下城楼,肃立迎驾。 一炷香的功夫,大队人马烟尘滚滚,钦差车驾浩浩荡荡驶来。 车驾大约百人上下,开路队伍乃是本州郡的衙役,高举‘回避’、‘肃静’等牌匾。 随后是钦差大臣的护驾士兵,士兵们人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甲鲜明,手持长槊、金瓜等仪仗,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车驾当中,是两辆华贵的马车,车厢上下被大量金饰点缀。拉车骏马鬃虬肌遒,矫健俊美,金鞍银配。 其中一辆马车旁,追随着数十个鲜衣怒马、面如傅粉的俊美少年。 这些少年身着镶金绣银的锦衣猎装,人人神情倨傲、举止轻佻。胯下骏马,无一丝杂毛,匹匹是百里挑一的大宛骏马。 守城校尉挺直身躯,心道:“好大的派头,就是陛下亲征,也不过如此吧。” 念头闪烁间,这辆马车的车帘被轻轻掀开,一名衣着华贵的妖媚女子勾帘眺望。只见她双目如水,欲滴欲漏。莹润的红唇,鲜若花瓣。唇角似笑非笑,浮动着一抹微妙的笑意。 妖媚女子的眼波扫过守城校尉,校尉只觉胸口仿佛被羽毛拂过,心痒难耐。 钦差车驾走过后半响,守城校尉才清醒过来,再看周围一众士兵,皆是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的模样。 守城校尉舔了舔嘴唇,暗道:“这样的骚浪娘们儿,哪怕睡完便死,也他娘的值啦!” …… 钦差车队行驶到黄州的官府驿站,为首将军一拉马缰,刹住脚步。 将军翻身下马,走到队伍中段的马车旁,深施一礼,对马车上的人道:“圣使,驿站到了,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马车上的妖媚女子点头应允,声音妖惑,似猫似狐。 为首将军带队进入驿站,对迎上前来的驿丞道:“驿站我们包下来了,不许有其他客人在此留宿。” 驿丞赔笑道:“这位将军,本驿站客房充裕,您这些人马足够住。 驿站不是客栈,在此留宿的都是朝廷的快马信使,我们没有权力不接待他们,还请将军谅解。” 为首将军勃然大怒,抽出腰刀,一刀将驿丞左耳砍下,喝道:“若不照办,将闲杂人等逐出驿站,下一刀砍下的就是你的头颅!” 驿丞疼的龇牙咧嘴、面无人色,用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低声哀嚎道:“遵命,小人这就安排。” 说罢,驿丞再不敢多言,匆匆离去。遇见这帮瘟神,有多远走多远。 第五百一十一章 咤女魔功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辛弃疾 …… 夜晚的驿站,灯火通明,歌舞喧嚣,百丈之外都能听见里面的丝竹之声。 左震率领众衙役埋伏在驿站附近的草丛里,将驿站团团围住。 到了亥时,驿站内人声渐熄,灯火黯淡,仅剩几盏灯笼悬挂在屋檐之下。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驿站主楼的屋顶上有火光闪动,三长两短。正是白复发来的信号。 方曙流对左震道:“动手!” 左震点头,手一挥,率领众衙役走到驿站门口。 总捕头邢老六带着两名衙役上前扣门。邢老六重重拍打则门板,喝道:“衙门办案,速速开门!” 客栈大门打开,两名披甲士兵骂骂咧咧走出来,喝道:“钦差重地,何人喧哗?!” 左震怒斥道:“吾乃本州太守,尔等竟敢伙同妖人作祟。来呀,给我把他们拿下!” 披甲士兵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衙役们已经冲了上来,连拉带拽,将其捆绑。 衙役们仗着人多势众,如洪水一般冲入驿站。 护卫钦差的金吾卫禁军一路以来,狐假虎威,公然勒索,嚣张跋扈。每日大鱼大肉,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酒醉后倒头就睡,没有丝毫戒备,还在睡梦中就被衙役们捕获。 左震、方曙光和苏羽葆直奔主楼,到了主楼门前,只见房门紧锁,无法打开。左震大怒,命衙役砍锁,破门而入。 邢老六急于邀功,冲在最前面。 只听‘啊’一声惨叫,邢老六手捂喉咙,表情痛苦,倒在血泊之中,挣扎几下后,腿一蹬,咽气而亡。 众衙役大惊,以为邢老六喉头中镖,赶忙举起盾牌,将左震和方曙流护住,一步一步挪入房内。 走到邢老六尸身旁,众衙役上前一看,一只长腿大蜘蛛,趴在邢老六的喉头,吮吸着涌出的鲜血。 眼前情景,诡异无比,令人汗毛倒竖。 偌大的厅堂,家具全被清空,空空荡荡。一张张巨大的红色蛛网分布在厅堂的各处角落,让厅堂变成蜘蛛的洞窟。 方曙流定睛一看,这些蛛网上爬满了红红绿绿的花背长腿蜘蛛,更恐怖的是蛛网中流淌的竟然是鲜红的血液。 七、八个全身赤裸的精壮男子,被蛛网缠绕的密密麻麻,如同人形茧蛹,被吊在房梁之下。 形式万分危急,倘若再晚来一步,这些男子恐怕会被蛛网吸走精血,血尽而亡。 厅堂的最深处是卧房,卧房的雕花大床上罩着一张红色的轻纱帷幕。通过轻纱,隐隐绰绰可见一名全身**的女子,正在跟身旁两赤裸的男子交欢,行那苟且之事。 那女子正是马车中的‘通灵圣女’,她见到众衙役,丝毫不惶恐,继续汲取这身旁男子的精血。 左震大怒,道:“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妖女阿绮一声浪笑,不屑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抓本尊?痴人说梦! 你们来的正好,我今天进城晚了,还缺三个人头,你们刚好给我补上。” 说罢,妖女阿绮冲着左震妖媚一笑,道:“你就是什么黄州太守吧?啧啧,虽然老朽,但保养的甚好,细皮嫩肉的,我就勉为其难,把你也收了吧。 我也想尝尝,一方太守是什么滋味。哈哈哈” 午夜时分,蛛网血窟,这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众衙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手持腰刀,战战兢兢。 苏羽葆拔出长剑,一指妖女阿绮,喝道:“妖女,休得嚣张,今日就是你送命之时!” 妖女阿绮认得方曙流和苏羽葆,当年悦来客栈一战,与他俩交过手。白复擒下妖女阿绮后,正是由柳含烟和苏羽葆押解,将其送入天牢。 妖女阿绮脸色一寒,呲牙怒道:“天堂有路你不走了,地狱无门你偏来。今日咱们就把总账一起算算。” 说罢,扔下床上赤裸男子,一掀轻纱帷幕,一柄黑色长鞭如同毒蛇一般,扑向苏羽葆的咽喉。 长鞭上挂满倒刺,鞭头幽幽蓝色莹光,发出腥膻之气,一看就充满了剧毒。 苏羽葆不敢大意,从捕快手中抄起盾牌,挡在身前。 “噼啪” 长鞭和盾牌相撞,发出一声脆响。长鞭借势一转,扫向众衙役。 一名衙役没来得及躲闪,被长鞭卷住左腿,拉向雕花大床。妖女阿绮左手一伸,从轻纱帷幕中探出,五指如钩插向衙役的脑袋。 人的头骨乃是身体中最为坚硬之处,不啻于砖石。 妖女阿绮的五指却如一把锐利的铁钎,瞬间将其天灵盖器洞穿。妖女阿绮手腕一翻,将衙役的头颅生生拧下。手臂挥出,如投掷流星锤一般,将衙役的头颅砸向左震。 方曙流挡在左震身前,双手一抄,将力道化解,将头颅接在手中。 只见衙役虽死,仍面露惊恐之色,头顶上血淋淋五个窟窿,令人不寒而栗。 方曙流大怒,喝道:“羽葆,杀了她!” 苏羽葆得令,将盾牌舞成一堵铁墙,格挡住长鞭攻击,冲向妖女。临近帷帐时,一剑刺出,雷霆万钧。 妖女阿绮如丢麻袋一般,将床上两名赤裸的男子扔向苏羽葆。苏羽葆恐误伤其性命,不得不后退两步,将两名男子接住,交给身后的衙役。 其中一名赤裸男子正是钦差车队入城时的守城校尉。 妖女阿绮一扳机括,雕花大床上方的圆形帷幕旋转起来。血色纱帐越转越快。 “不好,此女要使幻术妖法!”方曙流喝道。 妖女阿绮大声浪笑,道:“迟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诛杀妖女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周邦彦〔宋代〕 …… 话音未落,只见厅堂变成一个巨大的幽深洞窟,遍布青苔的石壁上爬满了红红绿绿的巨型花背长腿蜘蛛。 这些巨型花背蜘蛛大如牛犊,八只铜铃的眼睛飞快转动,眼神阴戾凶狠,丑陋的大嘴一开一合,剑拔弩张地盯着众人。 夜枭磔磔之声传来。 数只巨型花背蜘蛛从石壁上一掠而下,扑向众人。 “啊!”一名衙役被巨型蜘蛛毛绒绒的利爪洞穿胸腹,发出一声惨叫。另一名衙役被巨型花背蜘蛛一口咬掉半个头颅,当场毙命。 众衙役吓得连连后退。 苏羽葆用盾牌护身,冲向巨型花背蜘蛛,一剑刺向蜘蛛双目。巨型蜘蛛六只毛绒绒的长腿将盾牌扳住,不让苏羽葆靠近。另外两只长腿如长矛一般,左戳右刺,攻向苏羽葆。 苏羽葆一个旋身,将巨型蜘蛛的两条长腿砍断,然后丢下盾牌,团身倒地,一个翻滚,来到巨型蜘蛛腹部。苏羽葆一剑洞穿蜘蛛腹部,蜘蛛惨叫一声,挣扎几下而死。 苏羽葆如法炮制,正要杀掉第二只巨型蜘蛛时,巨型蜘蛛的腹部在剑锋刺入时突然炸开,绿色的浆汁喷溅了苏羽葆一身。 苏羽葆只觉浑身如被火灼,衣衫被浆汁灼穿,皮肤上泛起了无数个水泡,疼痛难忍。 苏羽葆惨叫一声,急速后撤,无力再战。 方曙流见情势危急,命衙役们用盾牌结成鱼鳞阵,护住众人。然后在盾牌之间的缝隙点燃火把,用松香烟熏驱赶蜘蛛。 巨型花背蜘蛛果然怕火,见火光四起,一时不敢靠近,只能将众人团团围住。 磔磔怪笑之声再次响起,巨型花背蜘蛛不再进攻,而是围着众人上下左右游走,吐丝结网。 蛛丝粗大如索,蛛网粘稠如浆,刀劈不破,枪挑不断,越来越密,将众人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众衙役大气不敢喘,生怕成为蜘蛛的猎物。 数十只巨型花背蜘蛛渐渐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几只房梁上倒挂的蜘蛛安耐不住,垂涎欲滴,伸出蛛牙长吻,口水嘀嗒,落在衙役身上,立刻将其肌肉腐蚀,漏出森森白骨。 眼看众人危在旦夕,方曙流大喝一声,手摇紫金铃,口念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巨型花背蜘蛛听到咒语,心生恐惧,不敢近前,慢慢后撤。即便夜枭之声再次响起,也不能将其驱驰。 “看来这一招有用!”众衙役长舒一口气。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时,只见一只体型硕大,八肢雄壮,一丈多长的巨大红色蜘蛛,慢慢从洞窟顶部爬下。 更令人恐怖的是,这支蜘蛛竟然长着一张人脸,正是妖女阿绮的面容。 美女容颜,蜘蛛身躯,强烈的反差更让这支巨大的红蜘蛛无比惊悚可怕。 莫说众衙役,就连太守左震也吓得浑身战栗,裤裆湿漉。 巨型人面蜘蛛左钳托着一枚橙子大小的血红宝珠,右钳夹着一支降魔杵,高举过头。 血珠遇见降魔杵,放射出无比绚烂的红光,将整个洞窟映射成一片血海。方曙流手中的紫金铃瞬间碎裂,六甲秘祝再也念不下去。 方曙流大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巨型人面蜘蛛哈哈大笑,深深一吸气,围着众人的蛛网立刻收紧,粘稠的蛛网将众人黏住。 数十只巨型花背蜘蛛这才敢上前,扒拉蛛网,将众人不断翻转,瞬间缠绕成一个个人形茧蛹。 人面蜘蛛发出磔磔笑声,道:“捕神方曙流,今日我就将你的精血骨髓吸食干净,一滴不剩!” 生死攸关之际,一把玄铁厚背刀破空而出,如一道金色闪电,将巨型人面蜘蛛左右双钳斩落。 “哐当”一声,血红宝珠和降魔杵掉在地上。 只听一声狮吼,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烈日穿空,一道霞光射入洞窟。眼前幻象烟消云散,重现厅堂景象,众人重见天日。 白复破门而入,长身傲立,手握玄铁刀,遥指妖女。 妖女阿绮双手腕被斩断,血流不止,跪倒在地,萎靡不堪。 …… 自从遭人背叛后,白复的道心一直有个缺口,一旦遇见幻术大师,白复很容易沦入幻境。 避尘道人,吴道子都利用这一弱点重创过白复。 这次擒拿妖女,白复不敢大意,先向青鸾公主借用象雄天珠辟邪,然后躲在暗处,不现身形。 一直等到妖女阿绮放松警惕,才发动雷霆攻击,一招制敌! …… 将妖女阿绮押入黄州大狱,方曙流和白复摈弃狱卒,开始对其审问。 白复用食指点向血红宝珠,坎鼎真气透体而出。 这血红宝珠是妖女阿绮的血蛊,本就是根据白复体内的坎鼎真气和鲜血炼制而成,一遇正主,宝珠内的血液立刻翻滚喷涌。 妖女阿绮疼的满地打滚,死去活来,连连哀声求饶。 白复问道:“谁指示你刺杀陛下的?” 妖女阿绮道:“是彩衣社的大东主。不过她的指令不是刺杀陛下,而是假装刺杀陛下。” 白复曾经无意中在水底下偷听到杨国忠三姨太和永王李璘的对话。知道这位彩衣社的大东主就是杨亦蝉的生母尹凤蓝。 白复颇为震惊,与方曙流对望一眼。 方曙流示意,让妖女阿绮说下去。 妖女阿绮道:“你在悦来客栈坏了我师父避尘道长的好事,让他老人家用秦俑练法术的法门功亏一篑。于是,我师父派人暗中跟踪你,决定将你除掉。 伏击你那夜,我师父避尘道长被曲江上一个无名的蓑笠翁杀害。为避免暴露被杀,我投奔彩衣社,隐藏在其经营的怡红院里。 后来,彩衣社的大东主找到我,让我替永王李璘办件事。于是,我跟着永王李璘来到天牢,吸取你的内力,废掉你的武功。 事后,我帮助永王李璘练成了魔功。而我在采集你的真气和鲜血时,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安禄山的大军攻陷长安后,我趁机摆脱了永王李璘,潜伏在云梦修炼,将咤女魔功练至第九重。 …… 光复两京后,彩衣社的大东主再次找到我,让我利用吴道子,伪装成公孙大娘,入宫行刺。 但并不是要真的刺死肃宗,而是要在有人挺身护卫肃宗时,将此人刺伤即可。否则以我的身手,肃宗怎么可能会逃过这一劫?” “是将护卫肃宗之人刺死还是刺伤?”方曙流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一字之差,差别甚大。 “彩衣社的大东主给我的指令是:只要刺伤即可,万不可刺死。”妖女阿绮答道。 方曙流陷入沉思。 妖女阿绮对白复道:“白少侠,我的咤女魔功只需半年,即可练至前无古人、旷古烁今的第十重境界。 倘若您肯饶过我,我可立下血誓,生生世世为你的奴仆,侍奉于你,永无二心! 那些与您为敌的人,若您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替您代劳,暗中袭杀,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妖女阿绮头如蒜捣。 见白复毫无怜意,妖女阿绮楚楚可怜跪求道:“若大人不嫌弃贱妾粗鄙,妾也伺候您云雨双修,帮您早日达到大梵天境界。” 妖女阿绮宛如一只出水的白莲花,身段婀娜凸透,眼神朦胧迷离,令人浮想联翩,连方曙流这种老江湖也有些把持不住。 白复看了一眼妖女阿绮,淡然一笑,道:“留下你作甚,继续害人吗?” 说罢,用手使劲一捏血红宝珠,宝珠乍破。 妖女阿绮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脑浆迸出,一命呜呼。 第五百一十三章 储君之争 万里沧江生白发,几人灯火坐黄昏? ——《因雨和杜韵》王守仁〔明代〕 …… 方曙流擦拭额头汗水,暗道:“这妖女好厉害的咤女魔功,不经意施展,天衣无缝,让人防不胜防。 还好白复出手,唤作自己,恐怕晚节不保。” 心神稍定,方曙流对白复道:“白老弟,你可听出蹊跷?” 白复点点头,道:“若我所料无误,行刺乃是一步险棋,目的是为了帮助某人赢得护驾之功。” “不错!”方曙流道:“根据当日现场宦官和宫女的描述,当时事发突然,青鸾公主和御前护卫都来不及反应,是张淑妃挺身而出,替肃宗挡了一剑! 此后不久,张淑妃就被晋封为皇后。按照常例,张氏从良娣晋升为淑妃不过半年,委实不该再加封。” 俗话说,功高莫过护驾。所以,淑妃由此晋封为皇后,朝中老臣皆无反对。 张淑妃才是整件事的最大受益人!看来,她跟彩衣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本身就是彩衣社的人!” 白复道:“不仅如此,当年我擒获安禄山的贴身宦官李猪儿,他供出在陛下身边,潜伏着一名高级密谍,由安禄山亲自指挥。但此人是谁,李猪儿也不得而知。 所以,李泌先生才果断隐退,避免杀身之祸。现在看来,恐怕这名密谍应该就是张皇后。 我需将此事尽快告知李泌先生。 此外,彩衣社的大东主就是杨国忠的三姨太——尹凤蓝,不知道她怎么会跟安禄山扯上关系?” 说到此处,白复将擒获李猪儿、尹凤蓝和永王李璘的对话一一告知方曙流。 尹凤蓝正是跟安禄山私通,才抛弃杨亦蝉父女。这一段太过耻辱,所以杨亦蝉从未将此事告知过白复。 白复也无从得知各中恩怨纠葛。 白复还有些困惑,问道:“安禄山一死,按照李猪儿的说法,安庆绪也不知道此密谍的存在。 倘若张皇后不说,无人知道她是潜伏之人,为何又暴露身份,跟彩衣社联系? 即使不加封皇后,凭借淑妃的身份,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铤而走险?” 方曙流道:“答案其实不难猜,目的就在储君之位。 张淑妃护驾之后,楚王李俶没有加封为太子,而是该封成王!楚王李俶立下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却没有被立储,蹊跷就在于此。 反观张淑妃,成为皇后以后,就有极大的可能,将其子兴王李佋立为皇太子。 母凭子贵,一旦李佋成为皇储,张皇后就可一生荣华富贵,再无后顾之忧。” “不好!”白复眼中寒光一闪。 “如何?”方曙流急忙问道。 白复道:“张皇后既然是安禄山的密谍,又与彩衣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手段必然毒辣。 张皇后定然会用对付建宁王李倓的手段,对付李俶。 一旦兴王李佋被立为太子,张皇后就会伺机谋害陛下,拥立李佋登基。甚至效仿武曌,垂帘听政,改朝换代! 不行,我必须将此事告诉太傅和李泌先生,请其出面周旋。” “你不是与李俶有仇吗?为何要帮他?”方曙流紧紧盯住白复清澈的双眼。 “我跟李俶仅是私人恩怨。涉及家国天下,乃大义所在,白复不肖,岂能因私废公?”白复自在从容。 “好!”方曙流大赞:“不愧是青玄掌门和徐太傅的弟子!” …… 妖女已经伏法,黄州太守左震将妖女斩首,悬挂于黄州城楼示众。 为避免余毒为祸人间,黄州太守左震将随从妖女左右的十数个鲜衣怒马、面如傅粉的俊美少年全部诛杀。 搜查随鸾车驾,一路以来,妖女所收取的贿赂竟高达数十万钱。 黄州太守左震勃然大怒,遂将妖女以祭祀为名,公然索贿,施展妖术,祸害百姓的情形逐条上疏奏报,并恳请陛下下诏,许可州府用这笔赃款代黄州贫苦百姓缴纳租税。 同时奏请,将一路西来的钦差宦官海公公遣送回京师。 海公公见黄州太守左震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哪敢再抖钦差的威风,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黄州,逃回京师。 黄州太守左震诛杀女巫之事,震惊朝野。 左震所列举的妖女桩桩罪名,皆得到沿路州郡太守、刺史等官员的实名复核,证据确凿。 李亨阅罢奏折,勃然大怒,将中书侍郎王玙痛斥一番,责令其归家闭门思过。同时下诏,将太守左震勉励一番,同意用这笔赃款代黄州贫苦百姓缴纳租税。 诛杀妖女之事处理完毕,白复、方曙流和苏羽葆辞谢太守左震的再三挽留,向长安进发。 …… 徐太傅收到白复的飞鸽密信后,沉吟许久。 关于张皇后,唐门和川帮给自己提供的情报和白复大致相同。只不过白复这次的情报更精准,进一步验证了自己对张皇后的判断,也更合理地解释了最近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徐太傅本不想卷入储君之争,但既然张皇后是安禄山潜伏在陛下身边的密谍,又跟彩衣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徐太傅旁观者清,一眼就看出成王李俶争储的失误所在。 李俶身为肃宗长子,又立下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倘若与世无争,做好当皇长子的本分,安心辅佐肃宗,按肃宗的旨意办差。不用争,这储君之位也轮到他。 但李俶还是太嫩,经验还不够老辣。关键时刻,争储心切,不惜动用独孤家族等一切力量也要影响肃宗的决策,这恰恰犯了陛下的大忌。 要知道,肃宗在登基前,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太子。三岁的兴王李佋和三十三岁的成王李俶,谁更适合当储君,肃宗比谁都明白。 想到这里,徐太傅放弃联系仍在长安的世家大族的念头。心念一动,研墨提笔,给李揆写了一封密信。 李揆,是太宗皇帝天策府学士李玄道的玄孙,出身陇西李氏姑臧房,世代为名门望族,与徐太傅素来交好。 更重要的是,李揆现在的官职是考功郎中、知制诰。 考功郎中是尚书省吏部的职事官,从五品上,负责京城和外地文武官吏的考核。 知制诰是使职名,负责草拟皇帝的诏书,甚至是草拟关于军国大事或国家机密类的诏书。 这两个官职,职务并不高,却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谋士和侍臣,在关键时刻,就有画龙点睛的妙用。 …… 这日,张皇后再次为兴王李佋立储之事跟肃宗哭闹。 肃宗左右为难,手心是立下大功的长子李俶,手背是灵武患难与共,同床共枕的皇后。 安抚完张皇后,肃宗接到李泌的密奏。 肃宗大喜,他一直在等李泌的这封奏折。 立储一事,他一年前就问过李泌。但李泌一直以这是帝王家事,始终不肯给出明确答复。 看完密奏之后,肃宗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主意。 肃宗背负双手,摒弃宫女宦官,一个人在太液池畔踱步。唯有李揆执笔,侍奉在旁。 肃宗素喜李揆,经常称赞李揆的门第、人物、文章在当时皆为第一,故时称“三绝”。 走累了,肃宗坐在花架藤椅下,一边品茗,一边与李揆闲聊。 肃宗看似不经意,嘬了一口清茶,问道:“成王长,且有功,朕欲立为太子,卿意何如?” (“诸皇子中,成王李俶年龄大,已经三十三岁了,而且征讨叛军立下赫赫战功,朕想立他为太子,你觉得怎么样?”) 李揆扑通跪地,叩头拜贺曰:“此社稷之福,臣不胜大庆。” 肃宗龙颜大悦,哈哈大笑,大喜曰:“朕意决矣。” 五月十九日,肃宗在含元殿举行册封大典,正式册封成王李俶为皇太子。 至此,历经数年的立储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一门忠烈 关山绝,乱云千叠,江北江南雪。 ——《点绛唇·十月二日马上作》龚自珍(清) …… 白复、方曙流和苏羽葆北归路上,只见赤地千里,市镇荒废,残垣断壁,狐鼠乱窜,荒无人烟…… 行至洛阳一带,正要下马歇脚。白复眼尖,忽见十丈之地的大树上,一中年男子将头颈套入绳索,意欲轻生。 白复一声呼哨,虎类豹快如闪电,疾驰而去。来到树下,白复手一扬,飞刀削断绳索,就上吊之人救下。 男子痛哭流涕,讲述自己轻生原因。 此人乃是常山太守颜杲卿之子颜泉明,其堂叔是御史大夫、蒲州太守颜真卿,其六代祖乃是著书《颜氏家训》的北齐名臣颜之推。 安禄山起兵造反后,十五万范阳铁骑就席卷燕赵大地,河北二十四郡几乎一夜沦陷。 常山太守颜杲卿和平原太守颜真卿这对堂兄弟坚贞不屈,组织河北道义军,跟叛军血战到底。 如果说,河东战场的指挥将领是郭子仪和李光弼。河北战场的领袖就是颜杲卿和颜真卿。 常山郡太守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叛军李钦凑,俘获燕军高级何千年、高邈,立下赫赫功劳。 后,史思明和蔡希德率领住两万燕军铁骑围攻常山,颜杲卿和袁履终因兵少无援,城陷被俘,被安禄山在洛阳凌迟处死。 与颜杲卿同日被杀的,被安禄山扣为人质的多个子侄,以及在常山被俘的许多家眷和族人。整个叛乱过程,颜氏一门死于燕军刀斧之下的,前后共有三十余人。 …… 颜杲卿的儿子颜泉明史思明俘虏,关押在范阳。一直等到安庆绪登基大赦,史思明降唐,颜泉明才得以释放。 重获自由后,颜泉明前往洛阳寻找父亲颜杲卿的尸首。找到后,连同常山郡长史袁履谦的尸首,一并用棺木收殓,运回安葬。 战乱中,颜杲卿的姐姐、妹妹、女儿,以及颜泉明的儿女都流落在河北道。 颜泉明拄着拐杖,哭号流泪,一路寻访,哀情感动路人,很久之后,才终于一一找到。 此时,颜氏家族的女眷已被盗贼掳掠,卖身为奴,为营救家眷,颜泉明四处向故友借钱,依照筹借到钱的数目,先赎姑母,再赎姐妹,最后才赎自己的儿女。 在赎买自己女儿时,无意中发现姑母的女儿也在同一个人贩子手中。 此时颜泉明身上仅剩二百串钱,只为了不让姑母伤心欲绝,颜泉明咬咬牙先把姑妈的女儿赎了出来。 可是,等到颜泉明筹足了钱,再去赎买自己女儿时,人贩子已经不知所踪,女儿亦下落不明。 颜泉明站在树下,饥寒交迫。颜泉明最疼爱这个女儿,想到女儿未来凄惨的命运,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一个执念没想通,心中这道坎没过去,一气之下,轻生寻死。 …… 颜泉明痛哭流涕,白复、方曙流和苏羽葆三人不胜唏嘘。 这就是战乱,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人鬼殊途! 哪些天天叫嚣战争的人,有没有想过,倘若战争重启,有一天这种命运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白复再一次体会到忠嗣师父悲天悯人的情怀。忠嗣师父虽为兵家嫡传弟子,勇猛善战,却绝不主动发动战争,捞取功名利禄。 忠嗣师父常说:“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 白复眼中泛着泪光,安慰道:“颜兄勿要再寻短见,令千金吉人天相,定会无恙。 还请颜兄将其相貌画下。川帮交友甚广,与中原一带的江湖帮派交情甚深,定会帮你找到女儿。” 颜泉明听罢,仿佛在至暗时刻看见一丝曙光。颜泉明跪拜在地,向三人致谢。 白复赶忙将其扶起,道:“令尊风骨,令天下人敬仰,区区绵薄之力,何足挂齿。” …… 在川帮和六扇门的协助下,月余后,颜泉明流落的堂姐堂妹被一一找到。 除此以外,颜泉明将父亲颜杲卿当年手下的将领,像常山郡长史袁履谦等人的妻子、儿女,都一一找了回来,共约五十余家,三百余人。 颜泉明将这些家眷视为自己亲属,把川帮赠予其的财产和粮食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 此时,堂叔颜真卿在蒲州担任太守。征求过众人意见后,颜泉明带着这五十余家前往蒲州,投奔颜真卿。 此时,战乱刚结束,路上还不太平,时有乱兵、盗贼出没。 白复跟方曙流商量一番, 方曙流和苏羽葆先行返回长安,自己则带着江湖帮派的弟子沿途护送,将这五十余家护送到蒲州。 有了白复和绿林帮派的保护,一路平安无事。 到了蒲州,颜真卿大喜,将这五十余家全部收留,供养。 这五十余家在蒲州住了很久,待时局安定之后,颜真卿随各人的志愿,资助路费盘缠,送他们投奔各地亲友。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 为感谢白复一路护送之恩,颜真卿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得知白复也写的一手好字,颜真卿笑道:“白少侠,不如写几笔。老朽在书法一途沉浸多年,略有心得,愿与白少侠切磋一二。” 白复大喜。 白复虽在碑林临帖多年,但一直都是自己琢磨,苦于无名师指点。颜真卿乃当世书法大家,若得其指点,定然收获匪浅。 白复也不客气,挥毫泼墨,转瞬间,数十字的长卷一蹴而就。 白复搁笔再观,对于这幅酣畅淋漓的字迹,也颇有几分得意。 白复一路写,颜真卿一路观,频频点头。 等到白复书写完毕,颜真卿笑道:“白少侠,你的笔触飘逸,风格什多。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 但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博采众家固然绝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你最擅长的到底是那一家笔法?是右军先生的飘逸灵动,还是虞世南的柔媚风姿?” 这些话将白复问得瞠目结舌,难以做答。他在碑林临帖数年,近期又得肃宗赏识,恩准进入大明宫,阅便麟德殿和皇室大盈库中收藏的名家字画。 面对如此庞杂的绝世精品,白复贪多务得,东摘一鳞,西取半爪,诸般笔触、技法着实学了不少,却又均初窥门径,而没深入。 白复低头凝思,觉得颜真卿这几句话实是当头棒喝,不仅道出了他书法中的问题,更说中了他武学一途上的弊端: “自己一生遭际不凡,除青城本门功夫,唐门的、少林的、剑圣裴旻的,剑魔独孤素的,诸般武功着实学了不少。 这些功夫每一门都精奥无比,即使以毕生精力探究,恐怕亦难望其涯岸。自己虽然博采众家,将数门功夫练到第一流的境界,但并没有开宗立派,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风格。 老子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一切都空,空到了最后连空也把它空掉,空到一无所有;然后无所不有,一切皆知,一切皆有。 就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很难!如何能够把自己损之又损,放弃了又放弃,空到了一无所有之处,才能到达无所不知、无所不有的境界! 在情在理,剑魔独孤素武功最高,自当专研剑魔封印在玄铁刀中的深奥刀法才是,但想到的少林武功如此玄妙丶剑圣裴旻的七式剑法这等精微,弃之不理,岂非可惜? 而青城派的本门武功与唐门暗器中的诸般功夫,无一不是纵横天下的功夫,好不容易学到,又怎能弃之如遗?” 白复丢下纸笔,双手抱头,苦苦思索,甚是烦恼。 白复辞别众人,将自己关在屋中,从午夜想到黎明,又从旭日东升想到日落西山,不饮不食,困了睡,睡了醒,醒了继续想。 生平所见诸般精妙武功在脑海中激荡,此来彼往,攻防互搏。 想到后来,思绪烦杂,紊不可理,再难支持,脚步纷乱,竟一跤跌在天井,昏厥过去。 颜泉明见白复痴狂疯颠,满嘴呓语,着实着急,一直侍奉在旁。此时,见白复突然昏厥,大惊失色,赶忙将颜真卿找来。 颜真卿笑道:“龙虎交汇的紧要关头,莫去扰其心思。只可惜你才智平庸,难明其中道理。渡过此修,即达彼岸。”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一代宗师 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 ——《驻马听·吹》白朴(元) …… 白复一觉醒来,烦闷心绪已平复大半。 颜真卿将白复请入自己的书房。书房三面墙全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各式书籍和卷宗。 颜真卿首先抽出一卷羊皮卷,摊开后,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这种文字白夏在花拉子密的羊皮卷中见过,应是波斯、大食一带的西域文字。 这些文字全是书写工整,每一页的边角还有若干装饰,色彩艳丽,如同一幅图案画。 颜真卿又从抽屉中取进一支类似飞禽羽毛之物。 颜真卿道:“这是拂菻国书写用的鹅毛笔。这种笔外形美观,是用鹅、水鸭等家禽的羽毛翎管去脂处理后,把端面削成斜尖形而成。 书写时,只要将笔尖儿醮上墨汁即可,这种鹅毛笔书写效果比西域诸国所用的芦管笔好得多。 你写写试试,看与我大唐狼毫笔有何区别?” 白复大感好奇,试了几笔,颇感不顺,笑道:“拂菻国鹅毛笔,笔尖是用硬物所造,没有软硬劲儿。 狼毫笔,笔尖是用兽毛制成,越是老字号的狼毫笔,弹力越强。” 颜真卿笑道:“不错。我大唐文字乃是天下最具造型感的文字。用狼毫软笔书写,可使汉字流动变化,呈现出变幻无尽的线条之美。 于是,狼毫笔在书写中,让“书”上升为“法”,产生了‘书之法’: 第一用笔,第二识势,第三裹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用笔、结构、风格。它侧重于写字的过程,而非指作品结果。 从记录语言的角度来看,两者并无孰优孰劣之分。但从文字的美感来看,高下立判。 波斯、大食等国的文字,以工整为美。而我大唐文字之美,在于与内心情感相连,是一种对生命欲求的表达和感悟。 而要想让情绪恣意流淌,就需要狼毫这般富有弹性的笔。笔端有了弹性,文字也就有了无尽变化。 撇捺勾连、浓淡荣枯,银钩铁画……亦如武学功夫,刚柔并济。即有腾挪躲闪的轻灵、亦有雷霆万钧的力度。胆怯者不敢学,力弱者不能学也。” 白复点点头,在临摹吴道子等人的壁画时,他也悟出了笔锋中也蕴含着‘柔弱胜刚强’的道理。 颜真卿道:“白少侠,你在碑林和宫中临摹过大量孤悬于殿堂之上的名家字帖,可曾见过千百年前平凡之人所写的秦碑汉简、晋人残纸?” 白复一愣,摇了摇头。 颜真卿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简册,所谓的“册”,就是用绳、牛筋等将一条一条的“简”捆绑串连起来。 颜真卿道:“这些汉代简牍,是书写在竹简、木简上的信札、日志、账册、契据、经籍。 这些汉代简牍大多是由一些身份微末的无名小吏,用笔墨记录下他们的日常工作。 亦或者,是寻常的信札、家书,写给远方的家人。 相较于歌颂王朝的功业、祭祀典礼的秦汉碑帖,我更喜欢这些默默无闻的简牍。 肃括宏深的碑石铭文,它的书写,必定是威严的、浑雄的、厚重的、饱满的、工整的、冰冷的。 与之相比,这些简牍则更加亲切,更加率性、洒脱、奔放、自在。这才是大唐书法的真意——对天地的敬畏,对生命的体悟,对情感的抒发。 就此而言,琴棋书画、掇山理水、武学医道、风水堪舆莫不如是。” 白复只觉眼前一亮,仿佛推开了另一扇宝藏大门。 白复将这些汉代简牍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竹与木,几乎是随处可以找到的材料。在纸张发明前,在竹简写字,是便捷的方式。字写错了,用刀薄薄削去上面一层,下面的竹简还可以用。 当狼毫笔尖上的软毛遇见了竹木纹理的阻遏,这种滞涩便挽留住了砚墨。枯湿浓淡中,笔墨张力和质感,峥嵘而出。如潺潺溪水在鹅卵河道中流淌,又如冰河融雪渗透龟裂干涸的土地。 书写者虽寂寂无名,但行笔真如野鹤闻鸣,天外飞仙,六朝疏秀一派皆从此出。 白复仿佛感觉到了狼毫笔尖在竹简上勾写时的流畅与轻快。 说完秦碑汉简、晋人残纸,颜真卿说到今人字帖。 颜真卿道:“以怀素的《圣母帖》、李白《上阳台帖》为例,这些巨匠之作,无不是书者泣血椎心之作。他们将自己的性格,透过笔端贯注到纸张上。笔随意转,浑然天成。” 停顿片刻,颜真卿仿佛深有所感,道:“书法,不是誊写文字,而是自己同另一个自己对话。一个人心底的对话,不能被听见,却能被看见。 ‘道可道,非常道’。越是接近于道的人性、情感,于是难以用言语和文字来描述。 但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书者往往交给了书法。书法既是丹青,又是金石,亦是音律、乐舞,甚至是庭院、园林——几乎是所有诸艺的总和。” 说罢,颜真卿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字帖,正是张旭的《肚痛帖》。 白复凑近一看,这幅贴开头三个字,还算规正。从第四字开始,便每行一笔到底,上下映带,缠绵相连,越写越狂,如飞瀑奔泻,颠味十足。时而浓墨粗笔,沉稳遒迈,时而细笔如丝,连绵直下。 字如其人,这种张扬恣肆的宣泄,正是张旭豪放癫狂的写照。 颜真卿感慨道:“说起来,我也算师从张长史。天宝五年,张师在裴儆府上将其笔法传授与我。 时人都说张长史粗鲁,酒醉后癫狂不堪。实际上,张长史体悟敏锐异于常人,日常所见,皆能启发熔冶,落墨于自己的字中。 张长史狂草看似颠奇,书写难度极高,求其源流,实则一点一划尽合法书规矩。继承前人技法,又开创出新。 以酒酣为催发,恍兮惚兮间,沟通天地,风云气象,让自己的天性得到充分的释放,最终成为一代书风的开山鼻祖。” 颜真卿当头棒喝,让白复拨云见日、醍醐灌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要想开宗立派,就得形成自己的武学风格。 这种风格,不能靠闭门造车,更不能异想天开,而是要在继承前人武学的基础上,博采众长,然后将自己的灵性充分释放,经过心的熔铸,将自己对生命欲求的体悟融入武道,才能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功,成为一代宗师!” 第五百一十六章 拨云见日 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 ——《驻马听·吹》白朴(元) …… (ps:今日将五百一十四、五百一十五、五百一十六三章重新修订过,看到此章的大侠们可以将前三章重新过一遍。) …… 白复一觉醒来,烦闷心绪已平复大半。 颜真卿将白复请入自己的书房。书房三面墙全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各式书籍和卷宗。 颜真卿首先抽出一卷羊皮卷,摊开后,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这种文字白夏在花拉子密的羊皮卷中见过,应是波斯、大食一带的西域文字。 这些文字全是书写工整,每一页的边角还有若干装饰,色彩艳丽,如同一幅图案画。 颜真卿又从抽屉中取进一支类似飞禽羽毛之物。 颜真卿道:“这是拂菻国书写用的鹅毛笔。这种笔外形美观,是用鹅、水鸭等家禽的羽毛翎管去脂处理后,把端面削成斜尖形而成。 书写时,只要将笔尖儿醮上墨汁即可,这种鹅毛笔书写效果比西域诸国所用的芦管笔好得多。 你写写试试,看与我大唐狼毫笔有何区别?” 白复大感好奇,试了几笔,颇感不顺,笑道:“拂菻国鹅毛笔,笔尖是用硬物所造,没有软硬劲儿。 狼毫笔,笔尖是用兽毛制成,越是老字号的狼毫笔,弹力越强。” 颜真卿笑道:“不错。我大唐文字乃是天下最具造型感的文字。用狼毫软笔书写,可使汉字流动变化,呈现出变幻无尽的线条之美。 从记录语言的角度来看,两者并无孰优孰劣之分。但从文字的美感来看,高下立判。 波斯、大食等国的文字,以工整为美。而我大唐文字之美,在于与内心情感相连,是一种对生命欲求的表达和感悟。 而要想让情绪恣意流淌,就需要狼毫这般富有弹性的笔。笔端有了弹性,文字也就有了无尽变化。 因此,也只有我大唐将书写上升到了‘道’的层面,这也是波斯诸国很难读懂大唐书法,进而很难领悟大唐文化的原因。 狼毫笔在书写中,让“书”依“法”而成,产生了‘书之法’: 第一用笔,第二识势,第三裹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用笔、结构、风格。它侧重于写字的过程,而非指作品结果。 撇捺勾连、浓淡荣枯,银钩铁画……亦如武学功夫,刚柔并济。即有腾挪躲闪的轻灵、亦有雷霆万钧的力度。胆怯者不敢学,力弱者不能学也。” 白复点点头,在临摹吴道子等人的壁画时,他也悟出了笔锋中也蕴含着‘柔弱胜刚强’的道理。 颜真卿道:“白少侠,你在碑林和宫中临摹过大量孤悬于殿堂之上的名家字帖,可曾见过千百年前平凡之人所写的秦碑汉简、晋人残纸?” 白复一愣,摇了摇头。 颜真卿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简册,所谓的“册”,就是用绳、牛筋等将一条一条的“简”捆绑串连起来。 颜真卿道:“这些汉代简牍,是书写在竹简、木简上的信札、日志、账册、契据、经籍。 这些汉代简牍大多是由一些身份微末的无名小吏,用笔墨记录下他们的日常工作。 亦或者,是寻常的信札、家书,写给远方的家人。 相较于歌颂王朝的功业、祭祀典礼的秦汉碑帖,我更喜欢这些默默无闻的简牍。 肃括宏深的碑石铭文,它的书写,必定是威严的、浑雄的、厚重的、饱满的、工整的、冰冷的。 与之相比,这些简牍则更加亲切,更加率性、洒脱、奔放、自在。这才是大唐书法的真意——对天地的敬畏,对生命的体悟,对情感的抒发。 就此而言,琴棋书画、掇山理水、武学医道、风水堪舆莫不如是。” 白复只觉眼前一亮,仿佛推开了另一扇宝藏大门。 白复将这些汉代简牍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竹与木,几乎是随处可以找到的材料。在纸张发明前,在竹简写字,是便捷的方式。字写错了,用刀薄薄削去上面一层,下面的竹简还可以用。 当狼毫笔尖上的软毛遇见了竹木纹理的阻遏,这种滞涩便挽留住了砚墨。枯湿浓淡中,笔墨张力和质感,峥嵘而出。如潺潺溪水在鹅卵河道中流淌,又如冰河融雪渗透龟裂干涸的土地。 书写者虽寂寂无名,但行笔真如野鹤闻鸣,天外飞仙,六朝疏秀一派皆从此出。 白复仿佛感觉到了狼毫笔尖在竹简上勾写时的流畅与轻快。 说完秦碑汉简、晋人残纸,颜真卿说到今人字帖。 颜真卿道:“以怀素的《圣母帖》、李白《上阳台帖》为例,这些巨匠之作,无不是书者泣血椎心之作。他们将自己的性格,透过笔端贯注到纸张上。笔随意转,浑然天成。” 停顿片刻,颜真卿仿佛深有所感,道:“书法,不是誊写文字,而是自己同另一个自己对话。一个人心底的对话,不能被听见,却能被看见。 ‘道可道,非常道’。越是接近于道的人性、情感,于是难以用言语和文字来描述。 但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书者往往交给了书法。书法既是丹青,又是金石,亦是音律、乐舞,甚至是庭院、园林——几乎是所有诸艺的总和。” 说罢,颜真卿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字帖,正是张旭的《肚痛帖》。 白复凑近一看,这幅贴开头三个字,还算规正。从第四字开始,便每行一笔到底,上下映带,缠绵相连,越写越狂,如飞瀑奔泻,颠味十足。时而浓墨粗笔,沉稳遒迈,时而细笔如丝,连绵直下。 字如其人,这种张扬恣肆的宣泄,正是张旭豪放癫狂的写照。 颜真卿感慨道:“说起来,我也算师从张长史。天宝五年,张师在裴儆府上将其笔法传授与我。 时人都说张长史粗鲁,酒醉后癫狂不堪。实际上,张长史体悟敏锐异于常人,日常所见,皆能启发熔冶,落墨于自己的字中。 张长史狂草看似颠奇,书写难度极高,求其源流,实则一点一划尽合法书规矩。继承前人技法,又开创出新。 以酒酣为催发,恍兮惚兮间,沟通天地,风云气象,让自己的天性得到充分的释放,最终成为一代书风的开山鼻祖。” 颜真卿当头棒喝,让白复拨云见日、醍醐灌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要想开宗立派,就得形成自己的武学风格。 这种风格,不能靠闭门造车,更不能异想天开,而是要在继承前人武学的基础上,博采众长,然后将自己的灵性充分释放,经过心的熔铸,将自己对生命欲求的体悟融入武道,才能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功,成为一代宗师!” 第五百一十七章 永字八法 `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劝学》颜真卿 …… 颜真卿道:“天宝二年,我曾经向张长史求教,张长史婉拒,道:‘笔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也’。 我不死心,以褚遂良和张旭的字为帖临摹,日夜摸索,苦练笔法。 到了天宝五年,在裴儆府上,张长史考问我十二笔意时,我以自己攻习所悟,对答如流。张长史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终于传我笔法。” 说到这里,颜真卿取过白复所书《兰亭序》,看着文章第一句“永和九年”道: “李太白的族叔李阳冰道:‘昔王逸少工书十五年,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势,能通一切。’ 今天我们就以‘永’字为例,通过此字‘点、横、竖、钩、提、长撇、短撇、捺’八划,传你‘侧、勒、弩、趯、策、掠、啄、磔’八种用笔法则。” 说罢,颜真卿提笔蘸墨,一笔一划讲解: “点为侧。侧是倾斜不正之意,点应取倾斜之势,如巨石侧立,险劲而雄踞。如点成平卧或正立,则呆痴失势。永字点以露锋作收,是为与下边横画相照应。 横为勒。横取上斜之势,如骑手紧勒马缰,力量内向直贯于竖。如卧笔横拖或下斜则疲沓无力。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保持逆入平出,有往必收之势,不宜顺锋滑过,以免轻飘板滞。 竖为弩。竖画不宜过直,须配合字体之全局,于曲中见直,方有挺进之势。过直如枯木立地,虽挺直而木僵无力。须直中见曲势,笔锋犹如拉弓射箭,虽形曲而质含无穷之力。 钩为趯。先驻锋蓄势,使力集于笔尖,再快速提笔,然后绞锋环扭,顺势出锋,力聚尖端。 仰横为策。挑画多用在字的左边,其势向右上斜出,与右边的点画相策应,形成相背拱揖的形势。永字的策画略微平出,主要是与右边的横撇相策应。两个笔道虽错落不相称,而其心气相通相应。势略上仰,用力在发笔,得力在收锋。 长撇为掠。起笔同直划,出锋稍肥,力要送到。写掠画应如以手拂物之表面,虽然行笔渐渐加速,但出锋轻捷爽利,取其潇洒利落之姿,但力要送到末端,否则就会飘浮无力。 短撇为啄。写横撇应行笔快速,笔锋峻利。落笔左出,锐而斜下,以轻捷健劲为胜。 捺笔为磔。楷书中的捺画承隶书的分书、波磔而来。楷书捺笔,力虽内聚形却外张,使字体开展舒畅、开放。写时要逆锋轻落,折锋右出后,铺毫缓行渐重,至末处微带仰势收锋,收锋要沉着有力,重在含蓄,一波三折,势态自然。” …… 颜真卿讲完,见白复神情恍惚,笑道:“白少侠,可是我哪里解释的不够详细?” 白复歉然一笑,道:“还请大人恕罪。刚才困顿,与大人无关,是小子自身纠结,陷入迷雾不能自拔。 您讲的是笔法,可我眼中所见,竟然全是剑法。” “哦?”颜真卿一听,来了兴趣,道:“白少侠可否演示一二?” 白复点点头,走出书房,来到庭院空地,宝剑出鞘,将这‘永’字八法,用剑招一一演示。 点为侧。 白复剑尖轻点,剑锋峻落,铺展行剑。势足收锋时,旋身疾转,如鹰隼俯冲,翻然侧下。 横为勒。 白复力贯于剑身,剑身横斩,上斜划出。眼看就要顺锋滑过,白复紧勒剑柄,如勒马之用缰。剑势并不用尽,缓去急回,往复必收。倘若对手兵刃格挡,必然扑空。 竖为弩。 白复双脚前后站立,身如弯弓,双手持剑,自上而下砍出。一剑斩出,如弩机弓弹劲射,剑如长虹,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力劈华山,雷霆万钧。 钩为趯。 白复双膝微曲,先蹲蓄力,使力集于双膝。其力初不在脚,猝然引起,而全力遂注脚尖,猛然一跃而起,人剑合一,全身之力从臂腕倾泻而出,吴钩一挑,顺势出锋,剑势凌厉,如长空之新月。 仰横为策。 白复长剑一提,挥剑如挥鞭,用力在剑柄,得力在剑尖,力凝于一点,剑尖发出音爆之声。斫剑背发而仰收,如策马之用鞭,着马即起也。 长撇为掠。 白复持剑,仿佛手握梳篦,如篦之掠发,自右上向左下顺势而下。借着下坠之力,长剑渐渐加速,剑速快至巅峰时,剑影一闪,如飞燕掠过屋檐之下。 此剑动若脱兔,腾挪飘忽,电掣风驰。颜真卿虽身在三丈之外,亦惊得一声冷汗,旋即高声喝彩。 短撇为啄。 白复腾空而起,双腿连环踢出,跃空换步,长剑刺击而下,如弩箭机发,瞬间刺出数十剑,剑锋峻利,寸劲而出,如鸟之啄物。正是蜀山论剑时郦雪璇的第一招剑法——峨眉七出。 捺笔为磔。 白复运剑如刀,磔笔如刀劈,剑气所在,刚劲利刹、气势浑雄。身前一人多高的假山,如庖丁之牛,瞬间被剑气肢解,碎裂一地。正是独孤剑魔的飓风灭魂。 …… 白复绝世剑法,令颜真卿叹为观止。 颜真卿手缕长髯,笑道:“教学相长,老朽今天也是大开眼界。白少侠剑法横绝天下,恍如剑圣裴旻附体。” 白复赶忙躬身一礼,谦让辞谢,道:“前几式剑法,确实是从裴大人传我的剑法中演化而来。只可惜在下愚钝,只学到七式,没能学全裴大人的九式剑法。” 颜真卿手缕长髯,笑道:“白少侠不必谦虚。裴将军和我稔熟。他平生最多传人一两式剑法,即便是太子求学剑道,也不过如此。 谪仙人李白剑术精湛,悟性极高,裴旻也才传他五式剑法。七式是他传人剑法的极限。当世,恐怕只有你一人学全。 只传七式,倒也不是他小气。第八、九式剑法是裴旻根据自己修为体悟,独创而成,无法传人,只能自己演绎。 当剑者将裴将军前七式剑法练到炉火纯青,机缘巧合时,自然会妙手偶得,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第八、九式剑法。 这一点,与张长史‘笔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也’的言语,如出一辙。” 停顿片刻,颜真卿笑道:“你若能将裴将军的剑法、气息调动与书法结合,将丹田之力送到笔端,体会指法与笔法的运用。依此法门,可令书法一途事半功倍。 待永字八法了然于胸,可进一步临习历代名家书帖,然后,将永字八法彻底忘掉,睹物思情,随心应手,方能遨游翰墨。” 白复奇道:“真传道法不是应该牢记吗?为何大人让我忘掉?” 第五百一十八章 颜体真传 倒泻银河事有无,掀天浊浪只须臾。 人间更有风涛险,翻说黄河是畏途。 ——《渡黄河》宋琬(清) …… 见白复能从‘永字八法’中悟出剑法,足见白复已将其融会贯通。 于是,颜真卿从欧阳询的书法论著《八诀》、《传授诀》、《用笔论》、《三十六法》讲起,一直讲到张旭传给自己的“十二笔意”——“平、直、均、密、锋、力、转、决、补、损、巧、称”: “一、横,皆须纵横有象;二、直,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三、均,间不容光之谓。 …… 十一、巧,欲书先预想字形,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是之谓巧;十二、称,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 …… 颜真卿道:“欧阳询大夫和虞世南大夫的楷书,代表着大唐书法的法度。 这两位大夫的书法,都是从羲之先生的书法里脱胎出来的,其中欧阳询渐渐变体,虞世南则一生恪守王羲之的道统。 欧阳询的字,法度森严,起笔收笔、间架结构,一丝不苟。每一笔笔锋不向外放,常向内收。细看时,笔笔皆有控制,无羲之先生的信手拈来,自在随性。 在张长史看来,自我控制反而成为创造一途最大的阻碍,将运笔的规则彻底内化,忘却规则束缚,道法自然才应是书者的追求。 要挑战书道的极限,就要从癫狂、从迷醉里、从偶然里找突破,而这一切,就要先进入《庄子·大宗师》中,复圣颜回所云的‘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的状态。 这种状态亦称为‘坐忘’,除了禅定之外,也可以通过酒来推波助澜。 饮酒可以助兴,可以帮助饮者挣脱束缚,忘掉规则,陷入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之境,唤出真性情,挥洒成文。对张长史、李太白等饮中八仙而言,饮酒未必是贪杯,而是人神对话的‘方便法门’。” …… 在和白复一问一答中,颜真卿把张旭关于学书之要领,运笔之方法和古今之异同,以及颜真卿本人之心得,或叙述,或解释,或比喻,娓娓道来,无不切入书法之要。 颜真卿道:“自此得攻墨之术。于兹七载,真草自知可成矣。” 白复听罢,不禁欣然神往。这最终的领悟,必然是顿悟。可以想象,颜真卿开悟时的悲欣交集。 …… 颜真卿对白复道:“白少侠,待诸般法门了然于胸后,你可进一步临习历代名家书帖。然后,将这些法门彻底忘掉,睹物思情,随心应手,方能遨游翰墨。” 白复奇道:“真传道法不是应该牢记吗?为何大人让我忘掉?” 颜真卿笑道:“孺子可教。难怪裴将军会将一生绝学传你。 羲之先生的‘永字八法’也好,欧阳询大夫的《八诀》、《三十六法》也好,这些论著都是书法大师们所创的书写规则,也是书法一途的入门功夫。这些功夫需要收拾入门,刻苦习练,打下坚实基础。 这是学书法的第一个坎,这个坎就会将很多意志不够坚定之人淘汰出局。 然而,一旦基础打牢,就需要将书写规则彻底内化,要求书者忘却这些规则,不被这些规则束缚,甚至突破这些规则。正所谓‘外化于行,内化于心’。 否则,你只能是某一流派最好的传承者,而不是开宗立派的创造者。这是学书法的第二个坎,也是最难的一个坎。一旦闯过,便鱼跃龙门。 不破不立。 第二个阶段,就是一个忘却的过程,只有从规则中摆脱出来,将规则相忘之至,才能出新意于法度中,寄妙理于豪放外。” “那如何立呢?”白复追问道。 颜真卿微微一笑,道:“人非草木,皆可成圣贤。本心,就是沟通天地、获得智慧的桥梁。吾心即宇宙,天地奥妙,只问于心,不用外求。” 此番言语振聋发聩,白复想到自己在少林寺听空见方丈传法“心语道断,心行处灭”,也是这般寓意。 历代少林高僧通过修禅,内观本心,也能或远或近抵达智慧之海、须弥之山,从佛学宝库中汲取养分,一点一滴浇灌菩提之树。 只有发现真正束缚自己的力量乃是内心的欲望时,才会真正领悟天道或佛法。 …… 接下来数日,白复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屋里苦练。 数日后,颜真卿取来一张石碑拓片,拓片上的字迹是小篆,浑雄似铁,外拙内秀。 颜真卿道:“白少侠,你可知这是谁的字迹?” 白复摇头笑笑。 颜真卿道:“此乃始皇帝的峄山刻石,书写此篆的乃是大秦宰相李斯。” 白复接过书帖,仔细端详。这些篆字起笔藏锋,行笔正锋,收笔回锋,法度十分严谨。转圆活的曲笔和挺拔沉着的直笔交互为用,纵横牵掣,钩环盘纡。 书如铁石,势如千钧强弩。白复只觉李斯内心笃定,当年蕴含在手腕间的力道,随时可以通过眼前的这幅拓本复原。 颜真卿道:“这些文字乃是李斯应始皇帝旨意而作,就是要将始皇帝的丰功伟绩刻在石上,永世流传。” 那日舞剑,你最后一招应是刀法。今日我们聊聊碑刻、篆刻。 碑刻、篆刻源于书法,又跟书法有很大不同。 一副字倘若用于刻碑,书者在书写时,就要想到石头的质感和刻工的手法。不仅要想到笔墨浓淡,还要想到石屑的飞扬。 而刻工,也要对书者的风格特点了如指掌 这是大唐书法的另一个分支——金石之学。 我们赞叹一个人的字具有金石感,就是从他的笔画间看到了刀刻的力度。笔锋的力量可以传递给刻刀,刻刀的力度也可以印刻出笔锋。 如果说,书法让文字有了灵魂,那么,坚硬的刻石,就让文字有了骨骼和筋肉。” 石头再坚硬也比不上刻刀的锋利,刀刃凌厉的进攻,破解了石头顽强的防守。 比刀刃更锐利的,是柔软顺滑的毛笔。笔锋笔锋,笔的刀锋。 正所谓,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刚!” 白复眼前一亮,这不正是自己从吴道子画作中悟出来的功夫吗? 第五百一十九章 武道四重 张颠颠后颠非颠,直至怀素之颠始是颠。 师不谭经不说禅,筋力唯于草书妙。 颠狂却恐是神仙,有神助兮神莫及,铁石画兮墨须入。 金尊竹叶数斗余,半饮半倾山衲湿。 醉来把笔猛如虎,粉壁素屏不问主。 ——《观怀素草书歌》贯休 …… 颜真卿将白复领入另外一进院落,里面堆满了刻碑用的石料。当中有一块巨石,用红布蒙住。 颜真卿将红布揭开,这块巨石竟然是李斯的峄山刻石! 颜真卿道:“蒲州百姓在清理永济渠河道时,从水底淤泥出挖出几头铁牛和这块刻字巨石。 经我勘验,此巨石上刻字乃是李斯手书,应该就是峄山石刻。峄山刻石原在山东邹县峄山书门,据传毁于南北朝时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白复心道:“峄山到蒲州,相距千里,会不会其他摹刻碑?” 颜真卿仿佛读懂了白复的心思,道:“据说,为了歌颂始皇帝丰功伟绩,峄山刻石不仅是李斯手书,也是李斯亲自手刻。 透过刀痕见笔痕! 白少侠,你可以指为笔,顺着字体凹陷处凿刻方向,想象是自己落笔写字,借此感受一下李斯的笔锋。” 白复按照颜真卿所传方法,闭上眼睛,顺着笔画,慢慢感受字迹的笔锋。 颜真卿此言不虚。 刻石上的线条圆润流畅、精细圆整,没有任何的波动和扭曲。字迹圆融,浑厚似铁,外拙内巧,质而能壮。既是字,又是图案,如松柏傲立,如鸿雁飞翔。 铁画银钩,如琢如磨。 指尖从文字的凹陷中滑过,何时出锋,何时转圜,触手可得。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是李斯攥住白复的手在写字。白复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斯落笔的力量,内息的流动,情绪的变化…… 白复很快就与这块刻石建立了联系,他仿佛看见,一位干练的大秦宰相,挥毫泼墨,目光如炬,自信笃定、呼吸均匀而绵长。 “不错!应是峄山刻石的原石。” 白复猛地睁开双眼,频频点头,道:“这种荡平六国,一统天下的气势,不是御用石匠能刻出来的。” 颜真卿抚髯点头,道:当你对书者的字迹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后,除了用眼睛观察碑刻文字的笔法,也可用此法辅助判断碑刻是真迹还是临摹。 碑刻佳作,能最大化地将书者的很多讯息保留下来。 刻碑的法门一般有几种:一种是书写者直接写在石上,如欧阳询的《九成宫碑》。史料记载,欧阳询先用毛笔蘸着朱砂,直接写在石头上。然后,石匠按照朱砂字直接进行凿刻。 另一种是,书者在纸或绢上题字,然后请刻碑匠用另一张纸,将上面的字用‘双钩廓填’的方法描摹下来,再行雕刻。 这两种刻碑的方法,或多或少都会失真,与书者的本意有些出入。 唯有魏碑,几乎不存在失真的问题。因为在凿刻之前压根儿就没有草稿,是书者拿着刻刀直接在石头上雕刻的。 这幅峄山石刻据说是李斯亲笔所刻,所以感受极其明显。” 白复感慨道:“多谢大人指点,我在长安碑林临摹数年,今日才知有如此神奇法门,仿佛与笔者跨越时空沟通。” 颜真卿点点头,道:“刻石就是对文字的另一种时空转化。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东南西北与天地为六合。 书法是将宇宙缥缈不定的道转化为一幅看的见的字,篆刻是将一幅平面上的字转化为六合世界里可触碰的字。即使盲人,也可以通过手触,来感受书法的魅力。 与篆刻反之,丹青是将六合世界的山川河流转化为一幅平面水墨画卷。 这种能将洪荒宇宙、八荒六合中蕴藏的道进行转化的力量,让人最终成为万物之灵。 虎豹剽悍,鹰击长空,鱼潜深海,皆远胜于人。 人能降龙伏虎,射雕猎鲸,皆因能洞悉天地奥妙,将道转化为有形之物,驱寒避暑,衣食住行。 道可道,非常道。道不能明言,却可转化。 文字、语言、书法,丹青,音律、数术,武学都包含着道的转化。” 说到这里,颜真卿停顿一下,问道:“白少侠,你武功横绝天下,可知武学的尽头为何处?” 白复一愣,试探着回答,道:“纵横天下,万人莫敌?” 颜真卿笑道:“万人莫敌只能算武功高强,离武学尽头还差得远。 我修习书法的第一个阶段,注重每字的一撇一画,力争写好每一个字。第二阶段,关注字里行间,谋篇布局,让一幅字如同一幅画。 第三阶段,我能将自己的阅历、情绪融入书法之中,让情感自然流淌。字型、布局皆不刻意,无为而成。 第四阶段,我仍在探索之中。 我以书法之途推测武道,姑且妄言之。 吾以为,武道应有四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从飞禽走兽中领悟到武功招式,在打斗中战胜对手。 第二重境界,从武功秘籍中练出内劲,让力量更大,速度更快,跃得更高。 第三种境界,由武功入武道,修炼内力,成为自己身体的主宰,改变五脏六 腑的功能,祛除疾病,脱胎换骨,延年益寿。亦或者,为他人去除疾病,令其延年益寿。 第四重境界,由武入道,进入虚空境界时,让身体这个小宇宙与天地这个大宇宙连接,进而,忘记一切有为的凝滞,破碎虚空,羽化飞仙。” 白复点头,道:“这与我青城内丹丹道之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殊途同归。” 颜真卿道:“白少侠,你武功已进入化境,下一阶段的修炼可试着在道的转化上下功夫,这一阶段重意、重性,不重形式。 所以,你武功虽博采众家,纷杂错综,亦不影响下一阶段修炼。关键在于如何从各门各派中提炼精华,摆脱‘有为’法度,存意而无形,依念而无踪,率性而无为,御风而行,逍遥自在。 那时,刀枪剑戟,草木竹石无一不是武器,千招万法,飞花摘叶,信手拈来,随你施展。” 白复虎躯一震,如听惊蛰炸雷,多日困惑一扫而空。 第五百二十章 剑道臻境 袖手看飞雪,高卧过残冬。飘然底事春到,先我逐孤鸿。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大笑了今古,乘兴便西东。 一尊酒,知何处,又相逢。奴星结柳,与君同送五家穷。好是橘封千户,正恐楼高百尺,湖海有元龙。目光在牛背,马耳射东风。 ——《水调歌头·袖手看飞雪》张元干〔宋代〕 …… 见白复领悟颇深,颜真卿趁热打铁,将刻石之法传与白复。 颜真卿笑道:“白少侠,你这两天临帖的草稿堆积满屋,请从中选一幅满意的字,咱们练练如何刻碑。” 白复大喜,返回书房,毫不犹豫挑出一幅。再回来时,手中拿着的正是临摹颜真卿的《裴将军诗》。 颜真卿将这幅长卷捧在手中,端详片刻,赞道:“这幅字比老夫的字更有气势。 白少侠不愧是武道高手,又在枪林箭雨的沙场血战过。这幅字笔力遒劲,浑雄厚重,气魄万钧,非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不能为也!” 颜真卿拿起斧凿、刻刀、錾、砣等工具,端己正容,虚拳直腕,指齐掌空,将刻石之法传与白复。 颜真卿道:“雕刻時,就深淺而言,中鋒等重筆之處會深一些,而最深的地方都是字跡的筋骨所在,也就是‘双钩’線條的中間。 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勿使伤于软弱,不须怒降为奇。不可头轻尾重,无令左短右长……” 这一刀如何切入,那一錾如何凿出……心眼准程,筋骨精神,颜真卿一一演示。 传法完毕,颜真卿让白复选一块心仪的石料。 白复见一块花岗岩大石,厚重端正,古朴粗犷,颇为喜欢,于是选择之。 颜真卿先让石匠将刻石打磨一遍,然后让白复将这幅字双线勾勒于石面上。 颜真卿将錾和凿递给白复,道:“白少侠,接下来看你的了。刻字要澄神静虑,下刀要坚决,凿一刀是一刀,只有这样,刻出来的字才有灵动之气,神彩锋毫能跃然石上。” 自复左手持錾凿,右手持铁锤。一刀下去,只觉刀头粗糙晦涩,纸上流畅凌厉的笔锋无法展现,这才知石上刻字难度之大。 额真卿见之,上前指导,道:“忘却笔法笔触,心随意走,意在笔前,文向思后。明心方能见性!” 白复点头,收敛心神,不再刻意追求王羲之的“永字八法”、欧阳询的“八诀”等法书规则。 在忘却这些规则的情形下,白复秉刀思生,临池志逸,张旭的“十二笔意”油然而生。 白复思路逐渐清晰,錾凿使用渐渐娴熟。一刀下去,不再犹豫,切石如切豆腐。碑上石屑纷纷碎落,凹陷的深度,让碑文的笔锋更加犀利。 白复的碑上刻字,横如房梁,竖如廊柱,点如锤击,挑如吴钩,撇如斧劈,捺如刀斩。 白复心神合一,越刻越顺手。 再往后,点如高峰之坠石,钩如长空之初月,竖如万岁之枯藤,折如万钧之弩发,撇如利剑截断犀象之角牙,勾如劲松倒折落挂石崖。 整幅碑文如剑侠刀客,挥动刀枪剑戟,进攻防守,腾挪躲闪。 白复在离恨天时,曾将十数年与人比武交手的招式逐一复盘。此番刻碑,这些格斗搏击的动作,逐一再现。 刻到人神交汇之际,睢阳血战的血腥场面浮现眼前。白复血脉贲张,杀戮之心再起,手中狠劲儿透过錾凿一刀一刀凿出。 杀气如影,渗透石碑。这些碑文力道遒劲,剑拔弩张,虬髯角张,仿佛每一刀都劈在敌人的身躯上,令其骨断筋折,血肉横飞。 白复杀性大起,如刑天挥动双斧,让石碑变成了修罗场——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白复突然大吼一声,手中刻刀猛然一刺,竟然洞穿尺余厚的花岗石碑。 情绪平复后,白复錾凿刀刻,进入道法自然之境。篆刻字跡时如山澗蜿蜒曲折,时如河床浅滩,长河落日,缓缓东流。 …… 雕刻完毕,回看此碑,白复一身冷汗。 碑上字迹癫狂不羁,充满杀戮之气,如同吴道子的《地狱变》,变状阴惨,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如坠魔道。 颜真卿走上前,拍了拍白复的肩膀,叹道:白少侠,从字上可知,你满腹委屈,恩怨情仇,戾气甚重。战争造成的心底创伤,已成沉疴宿疾。长此以往,恐怕不利身心。 老朽建议,白少侠不仅将书法作为一种雅趣,更作为一种修心功课,每日习字不断。 倘若征战疆场,手边无纸笔,可用刻刀篆刻玉石。如此,方可逐渐将戾气化去,让沉疴消解……” 两人交谈中,一抹残阳余晖洒过石碑。 白复所刻碑文仿佛鎏金而铸,笔画线条的流动感立刻凸显。在阳光照射下,字迹如金汁流淌,魔幻十足。 “裴将军!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 白复见字如面,顿生感应。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时间仿佛停滞,白复身处宇宙之中,与天地时空融为一体。 白复突然想起谪仙人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的名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当晚,夜凉如水,月光如银霜泄地。 白复青衫薄衣,夜不能寐。 颜大人说,专精一艺、用志不纷之人,能从世间万物中,萃取出他所追求的道法。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数日习练书法,竟然白复悟得了许多顺刺、逆击、平削、挑劈的剑理。 到这时,白复方始大悟,以此使剑运刀,当真是无坚不摧。刀剑上何必有锋?剑意剑性所在,又何必区分刀剑,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剑圣裴旻的剑法胜在剑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剑圣九式的最高境界,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无招胜有招。 剑魔独孤素的剑法霸在剑势,胜在剑意。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剑魔玄铁厚背刀的最高境界,玄铁无锋,大巧不工,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 在颜真卿的悉心指导、循循善诱下,白复从王羲之、张旭、颜真卿这些一代宗师的书法中悟出了剑性! 王羲之的《兰亭序》、《快雪时晴帖》、《飞白帖》、《丧乱贴》,张旭的《皇甫帖》、《久不得书帖》、《平安帖》、《酒船帖》,颜真卿的《多宝塔感应碑》、《麻姑仙坛记》、《祭侄文》,吴道子的《地狱变》、《维摩变》等震古烁今的鸿篇巨著皆是在喜怒哀乐到达极致时,尽情宣泄,释放。在这种情绪之巅,元神出窍,一窥天道。 喜怒哀乐等种种情绪,在大师手中幻化出飘逸、刚劲、凄美、绚烂等笔锋,将情绪封存,将本性自明,将天地收敛,将时空凝固,将道法印刻! 而作为武者,往往也有这样一窥天道的时刻。达摩祖师是在面壁时,创出少林武功;剑魔独孤素是在海难时,悟出“飓风灭魂”这种绝世武功。 白复回想自己一生中诸多武学突破时刻,都是在生死一线时,醍醐灌顶,一窥天道。对手越强,自己更强,命悬一线,斩将杀敌。 白复将玄铁厚背刀横放在膝前,手抚长刀,心通其理,业精其术,知天下剑法已尽于此。即便独孤剑魔复生,所能传授的剑术也不过如此而已。 将来内力渐长,巽坎两鼎真气日益劲雄凝重,所用之剑便可日轻,直至达至独孤前辈之境界,弈竹木剑如使玄铁刀。 功力日后能否由浅而深,循序渐进,全仗自己修为。至于剑术,却至此而达化境。 白复此时方才体会到独孤剑魔在华山之巅的心境:“以此剑术,天下复有谁能与之敌手?无怪独孤前辈自伤寂寞,遯世仙隐。” 白复举头,仰望明月,心道自己一生如此机遇,才能悟出此等剑法。剑圣裴将军,剑魔独孤前辈全无凭藉,居然能自行悟到这剑中的至妙境界,神勇智慧胜己百倍。 风落桂香,竹影婆娑。 白复寻思:“要是郦师妹在此,见到我将独孤前辈的剑法领悟到这般境界,可不知有多欢喜了。 唉,不知峨眉之巅,是否也能看见这轮明月?” 想到此处,白复怅然落寞。 …… 第五百二十一章 颜氏家训 万里一飞篷。吟老丹枫。潮生潮落海门东。三两点鸥沙外月,闲意谁同。 一色与天通。绝去尘红。渔歌忽断荻花风。烟水自流心不竞,长笛霜空。 ——《浪淘沙.秋江》张炎〔宋代〕 …… 这一日风雨如晦,白复心有所感。 白复盯着右手被斩断的拇指,想到右手终身不能用剑,无限恨意涌上胸口。 白复心道:“永王李璘和妖女阿绮已死,杨亦蝉与我再无瓜葛。虽然如此,但罪魁祸首玄宗老儿和高力士都还健在,依然荣华富贵。 更可气的是,令我蒙羞,陷我牢狱的背后主使之人——杨国忠的三姨太尹凤蓝还逍遥法外。 除私仇外,自己还肩负睢阳万余将士的血海深仇。时任河南节度使的贺兰进明和都知兵马使的许叔冀见死不救,生生让尹子奇率领叛军将大唐将士饿死在睢阳城内。 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我也当学一学独孤前辈,要以此剑术杀得天下枭雄俯首束手,贼寇妖孽骈首就戮! 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白复素来极重恩怨,胸襟殊不宽恕恢宏。当日手指被斩,武功被废,深牢大狱三年,险些命丧天牢。 当初,按师父青玄掌门和徐太傅指示,协助唐军剿灭叛军,拯救百姓于水火,那是大义所在,义不容辞。 此刻两京光复,叛乱平定,报仇雪恨之念再也难以抑制。 …… 白复走入颜府,向颜真卿道:“大人,本想再多留几日,但我尚有几桩恩怨未了,暂且分别,日后再来向您继续求学。” 颜真卿知道分别在即,也不多劝。双方定下离开蒲州的日子。 送别当日,白复背负玄铁刀,身披敝袍,牵马出城。颜真卿亲自将白复送出蒲州城十里,一老一少,边走边谈。 颜真卿感慨道:“白少侠,大禹九鼎乃是天下神物,你能从中得到旷世奇缘必有缘故,切不可辜负上天之意。 巽坎两鼎虽无缘再见,你也不要过于遗憾。 正如我们学习碑文书法,很少有人整日埋头碑林。大部分人都是靠临摹石碑上的拓片来习练。 依老朽看,天下所有商周时期的青铜鼎、青铜器,都是大禹九鼎的拓片,包含着九鼎的讯息和秘密。 你做着古董生意,又能出入麟德殿和皇室大盈库,不妨从这些青铜器入手,看能否从中导引出真气,继续滋养巽坎两鼎真气。 你身上的真气乃是九鼎源头,真传法脉。这些青铜器内丝丝缕缕的气息,就如同江河湖海。千流万川,殊途同归,最终都会汇入大海。 除却九鼎真气,正如我此前嘱咐,道不能明言,却可转化。青铜器上的铭文,底部的图案,青铜编钟奏出的乐音,或多或少都能传达出大禹九鼎的奥秘。” 白复闻之,脑中花火一闪:“是啊,当日曲江赏花踏青,荥阳郑氏乐班的殷商青铜编钟就让自己心生感应。 当时,自己也动过用商周青铜器助力修炼的念头。后来一忙,竟然将此事忘了。这次回长安,必须尽快重启。” 颜真卿继续道:“商周时代通行的文字是大篆,除青铜器身的钟鼎文外,龟甲、兽骨上的甲骨文,石鼓上的石鼓文大部分也是用这种文字书写。 甲骨文,徐太傅已经教你了,我就不累述了。 我建议这次回长安,你可去凤翔郡看看陈仓石鼓。陈仓石鼓共有十件,每件高二尺,宽一尺多,重愈千斤。 陈仓石鼓乃是先秦石鼓,上面刻有最早的石刻篆字,被誉为‘篆书之祖’,是始皇帝一统六国前秦国使用的大篆。 陈仓石鼓文上承秦公簋铭文,下接李斯小篆,是大篆向小篆衍变期的过渡性字体,结体促长伸短,字形方正丰厚,笔触圆融浑劲,风骨嶙峋又俊逸风致,透露出秦灭六国前,老秦人强悍雄浑的力量感。” 白复闻之,道:“大人,按照我对周王室典藏史所刻残碑的考据,楔形文字乃是我们所知的最远古文字——‘神书体’,这种神书体是献给神灵的文字。 不知比这石鼓文如何?” 说罢,白复找来纸笔,将隐太子府邸和弘文馆内两块残碑上的楔形文字写给颜真卿。 颜真卿也是颇为好奇,但看完白复所书文字后,连连摇头,道:“ 这些楔形文字年代肯定早于陈仓石鼓文。但是不是最远古文字,我不敢说。 据我所知,大禹在治水成功后,为歌颂自己的功绩,用奇特的古篆文,在天然峭壁上刻下一组文字。这组文字被誉为天书,也是献给昊天诸神的文字。 这些文字,无人认得,成为后世历代书法宗师毕生不解之谜。这些文字我见过拓片,形如蝌蚪,跟你所写的楔形文字完全不同。” 白复听罢,欣喜若狂,赶忙问这些古篆文的下落。 颜真卿回忆道:“大禹镌刻的这块石头,被称作《禹王碑》。人们发现它,是在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岣嵝峰左侧的苍紫色石壁上,因此也被称作《岣嵝碑》。这应该是我们所知最古老的摩崖石刻,文字分九行,共七十七个字。” 白复赶忙记下,下定决心,日后要登衡山岣嵝峰,寻找《禹王碑》。 …… 蒲州城外,断壁残垣,千里沃野,荒无人烟。 正如杜甫《北征》诗云:“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颜真卿叹道:“大唐立国一百三十余年来,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承平太久,大家都有一种和平优越感,无法想象战乱的痛苦。 即使我们从卷册中了解到战争的残酷,但依然是隔岸观火,没有切肤之痛。 书中记载的那些战火纷飞、枪林箭雨、流血漂橹的战争场面,越是惨烈就越是血色浪漫,让年少时的我们无比亢奋,甚至向往有一天能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渴饮匈奴血肉。 哪怕壮烈捐躯,马革裹尸,只要能荣耀家族,名垂青史也在所不惜。 直到亲历战争,才知战争血腥惨烈,毫无浪漫可言。战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磨碾,几乎将天下人都碾成血肉碎末,让每一个人,都经历一次家破人亡的惨剧,沦陷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里。连太上皇自己也不例外。” 白复冷冷一笑,道:“这一切不都是他自找的吗?若不是他贬斥张九龄等贤相,陷害王忠嗣等名将,重用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这些奸佞,大好盛唐又怎会变成今日模样? 他在华清池泡汤销魂时,可曾想过天下百姓的疾苦?” 颜真卿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安禄山之叛,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山河破碎。这场浩劫,太上皇难辞其咎。雄才大略的一世英名,恐怕毁于一旦。” 白复欲说还休,思量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道:“大人,恕我直言。这场大难,颜氏一门三十余口死于乱军刀下,包括您赞誉为‘宗庙瑚琏,阶庭兰玉’的爱侄颜季明。 若说战乱期间,朝廷百官所经历的个人伤痛,恐怕难有一人敌得过您。 我斗胆问一句,这个被众多妃嫔和佞臣阉宦所簇拥着的昔日皇帝,是否值得您去效忠?” 白复话锋如利剑,字字见血。 颜真卿眺望远方,徐徐道:“我颜真卿虽然驽钝,却不愚忠迂腐。 白少侠,你可知我颜氏先祖为何人?” 白复赶忙抱拳施礼,道:“黄门大人创作《颜氏家训》,开千古家训之先河。我在幼时,便敬仰先祖大名。” 颜真卿肃然道:“这是我颜氏十三世祖。我颜氏的一世祖是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复圣颜子。” 白复闻之,赶忙甩镫下马,整肃衣冠,向昔日鲁国方向,深躬一礼。 复圣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天下谁人不识!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不迁怒,不贰过”,德行学问,名传千古。 …… 颜真卿见白复这名道家弟子,竟然如此谨遵儒家礼法,不仅格外欣慰。 颜真卿点点头,道:“孔子云:‘仁者,爱人。’ 仁,不仅指忠君和孝敬父母,亦指爱百姓,爱天下苍生。儒门讲仁、义、道、德,不是宣扬愚忠,而是讲天地大爱。 在儒门弟子看来,礼崩乐坏的时刻,拯救天下的利器,是‘道’,是仁、义、道、德! 所以,一代一代的儒门弟子从孝亲敬老、兴家乐业,走上济世救民、匡扶天下的道路。 一场战乱,让我颜氏一脉家破人亡,险遭灭族。但我颜真卿只有悲愤,从未后悔过半分。若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这样抉择。 我信仰的‘道’,安禄山之流一生也不会明白。他们只懂‘欲’和‘利’。 在信仰面前,安禄山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一文不值。 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人生选择,也是我们颜氏,整个家族的选择。总有些东西,需要我们这些人坚守。 这世上大部分东西都会灰飞烟灭,随时光逝去,也定有些东西将会留下,化作永恒,根植于我们的血脉。 这就是我们颜氏一门的家训。” 白复听罢,思量良久。 白复向颜真卿深深一揖,道:“多谢大人,小子受教!定当铭记于心!” …… 蒲州城外,十里长亭,一老一少,把盏道别。 颜真卿从背囊中取出两卷帛书,递给白复,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这两部书,一部是《论语》、一部是《颜氏家训》,皆是我这两日用正楷写下。望小友闲暇时,多行练习。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书道武道,殊途同归。一个人的境界在哪个高度,他的成就也会到达同样的高度。” …… 古道西风,尘烟瘦马。 颜真卿风满襟袖,须发猎猎,有如风中的一棵枯藤老树。 望着颜真卿渐行渐远的背影,白复由衷敬佩,心道:“置身这不完美的世间,心里守护着一个完美的法度,一笔一画地把它写出来,这就是清臣大人啦!” 白复一拉马缰,掉转马头。唿哨发出,胯下虎类豹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范阳异动 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小雪》戴叔伦〔唐代〕 …… 不一日,白复抵达长安。安顿妥当后,黄震和唐夔将白复离开后朝堂的变化逐一告知。 五月十九日,成王李俶被册封为太子。五月二十四日,崔圆和李麟都被免除宰相职务。肃宗任命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太子少傅,皆为虚职。 六月十八日,肃宗下诏,长安、洛阳投敌官员定罪事宜,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尚未结案的官员,将其全部释放。已经定案贬谪、降级的官员,继续执行处罚。 …… 白复听罢,将诛杀妖女阿绮之事讲与二人。 白复道:“根据阿绮死前供述,行刺圣上一事,是彩衣社大东主尹凤蓝背后操纵。据捕神方大人和我的判断,张皇后应该是彩衣社的人,很可能也是安禄山安插在圣上身旁的密谍。” 说道这里,白复对唐夔道:“五哥,烦请帮我打探出杨国忠三姨太尹凤蓝的下落。这个阴险毒辣的老娘们儿一直躲在暗处,筹划着无数阴谋。此人不除,大唐难以安矣。” 唐夔点头记下。唐夔道:“复哥儿,上次你让我伪造的户籍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唐门潜伏在洛阳的弟子会假扮这个李瞒,其相貌谈吐、身份地位完全按照你的设定要求。此事做的天衣无缝,还请放心。” 白复对黄震笑道:“把从虢国夫人府邸找到的地契房契全部调出来,凡户主注明是李瞒的,全部给‘李瞒’,由他在市场上公开处置,高调售出。” 唐夔一愣,不知二人所云。 白复笑道:“当年太傅带领部分世家大族南下时,这些世家大族将洛阳一带的田产大举售出。杨花花就是这次土地、庄园交易的最大的买家。 李瞒是玄宗少年时给自己取得名字,现在几无人知。杨花花既然将自己和‘李瞒’的名字登记在地契上,就肯定将这些地契给玄宗看过。保不齐还是用玄宗的私房钱买的,美其名曰二人共同所有,誓言见证。 玄宗自诩千古第一浪漫之帝王,最吃这一套了。 玄宗老儿现在手上无兵无权,就指望这些钱当个富家翁了。若是突然发现杨花花在洛阳还有个小情人也叫李瞒,竟然以此哄骗皇帝老儿出钱养汉,与人做嫁,不知玄宗作何感想?” 黄震哈哈大笑,道:“复哥儿,玄宗老儿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当场吐血。” 白复目光森寒,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禄山之叛,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山河破碎。这场浩劫,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虽是‘破军杀’三星,但玄宗才是天下首恶! 他若善终,天理何在?” …… 议完朝堂之事,白复问道:“史思明那边可有异动?” 唐夔点头,道:“范阳最近出了一桩大事!” “哦?快说来听听。”白复目光急切。 当年,至德元载十月,史思明扫荡河北道。叛军势大,颜真卿不得不率部撤离平原郡。 史思明率兵攻陷清河郡、博平郡两郡后,包围了信都郡。信都郡太守乌承恩率全郡投降了叛军,将五万名士兵、三千匹马和无数粮草辎重献给了史思明。 乌承恩之父乌知义曾经是平卢军军使。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乌知义的部将,乌知义对这两人甚好。 乌承恩投降后,史思明回报过去的恩情,对乌承恩关爱有佳。安禄山也恢复了乌承恩的官爵。 史思明降唐后,李光弼认为史思明狼子野心,迟早会再次叛乱,不时秘奏肃宗,提醒朝廷警惕。 同时,鉴于乌承恩深得史思明信赖,又对李唐朝廷相对忠诚,李光弼伺机策反了乌承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得到李光弼的支持和肃宗的默许后,乌承恩经常用钱财去招募私人部曲,又屡次化装成妇女,前往军营秘密刺探、游说各将领,搜集了史思明复叛的大量证据。 曾经的河南节度使张镐和现任的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先后上书,认定史思明会再次造反叛唐,不由让肃宗坐立不安。 尤其是李光弼,跟史思明此前多次交手,对其揣摩通透,所举实例,无一不切中要害。乌承恩提供的大量情报,桩桩做实,证据确凿。肃宗不得不承认,张镐和李光弼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 于此同时,就在乌承恩刺探情报之时,范阳军中的一些将领也密报史思明,引起了史思明的怀疑。史思明老谋深算,没有公开追究此事,而是暗中调查。 史思明故意派乌承恩前往长安觐见肃宗。 肃宗见到乌承恩后,秘密商量了数个时辰,终于批准了李光弼的计划,决定对史思明动手。 肃宗任命乌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许以高官厚禄。同时,赐给阿史那承庆免死铁券,命其跟乌承恩共同谋害史思明。 京师述职完毕后,肃宗派内侍宦官李思敬跟乌承恩同往范阳,慰问安抚范阳诸军。 乌承恩到达范阳后,史思明设下一计,将乌承恩安顿在安庆绪在范阳的旧宅。 安庆绪的卧室床榻下有一处暗道,能备不时之需。史思明命两名心腹亲兵藏于床下暗道。雕花大床的四周用帐幔围起,将暗道巧妙隐蔽,不易被发现。 此时,乌承恩幼子正在范阳为官,史思明便安排乌承恩幼子前往府邸探望乌承恩。史思明布下天罗地网,静等乌承恩入斛。 乌承恩果然中计。 午夜时分,乌承恩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悄声告诉儿子:“吾受命除此逆胡,当以吾为节度使!”(我奉命铲除这个胡人叛徒,陛下将任命我为范阳节度使!) 窃听完乌承恩父子二人的对话后,两名亲兵从床榻下一跃而起,大声疾呼。 府邸内瞬间灯火通明,史思明手下将士冲进卧房,将乌承恩父子当场拿下,搜出铁券及李光弼给乌承恩的密信。 密信写道:“承庆事成则付铁券,不然,不可付也。”(阿史那承庆事情成功之后,才可把铁券给他,不然,不可给他。) 众将又搜出数百页厚的名册,上面逐一写着当年跟安、史两人一起造反叛乱的将领姓名。 史思明大怒,斥责道:“我何负于汝而为此!”(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这样!) 乌承恩眼见事发,惶恐不已,认罪伏法,磕头求饶,泣道:“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谋也。”(罪该万死,这都是李光弼的计谋。) 史思明遂集合范阳军全体将士、地方官员、士绅和百姓,面向西方,大声哭嚎,声嘶力竭:“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我率十三万大军归降大唐,什么地方对不起陛下,陛下为什么定要杀我!) 仪式完毕,史思明当众把乌承恩父子乱棍打死,受牵连处死的有二百余人。 乌承恩的族弟乌承玼逃走,得以保住性命。投奔至太原,李光弼上疏推荐封乌承玼为昌化郡王,为石岭军军使。 史思明把钦差宦官李思敬囚禁,将范阳发生之事,一一上表朝廷。 肃宗闻之,再次派遣特使,抚慰史思明,圣谕曰:“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这不是朝廷和李光弼的意思,都是乌承恩个人的主意,诛杀他再好不过。) 此时,朝廷三司会审结束,处罚反叛、变节官员的诏书传到范阳。史思明对范阳诸将道:“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上皇自弃之幸蜀,今犹不免于死,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陈希烈那些人都是中央高官,太上皇主动地把他们抛弃,自己先行逃向蜀郡,陈希烈等现在免不了一死!何况我们这些人一开始就跟安禄山叛变!) 范阳众将领闻之,惴惴不安,肯请史思明上疏朝廷,诛杀李光弼,以安范阳军心。 史思明允诺,命节度使判官耿仁智、张不矜撰写奏章,道:“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陛下如果不肯为我诛杀李光弼,我当率军前往太原,亲自执行。) …… 第五百二十三章 谋士严庄 似圣悲增道不穷,忧民忧国契尧聪。 两髯有雪丹霄外,万里无尘一望中。 ——《蜀王登福感寺塔》贯休〔唐代〕 …… 白复听罢,眉头一皱,对黄唐二人道:“乌承恩携带铁券,深入凶险难测的范阳巢穴。假如阿史那承庆没能诛杀成史思明,事情败露,乌承恩如何将铁券带回长安,上缴朝廷? 根据朝廷此前对叛军的做法,对于伪燕将领,只诛首恶,从犯不究。 为安抚范阳铁骑,朝廷最多只杀史思明,赦免范阳其余叛军将领。 岂有弄出个名册,将叛将姓名列出的道理?这份名册只会让诸将误以为朝廷兔死狗烹,日后依册清算。荒谬至极! 我以为,以光弼将军的智慧,决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这份李光弼给乌承恩的密信,定是伪造!再以此为由,指控光弼将军,借刀杀人。 由此推知,这份叛军将士名册也是伪造。目的就在于激怒范阳众将,将其绑上自己的战船,断其后路。要挟、警告诸将,不要首鼠两端,除了跟自己一并造反外,再无其他选择! 倘若陛下一时糊涂,像玄宗杀高仙芝、封常清将军一般,为其除去心腹大患,那就称了史思明的心意;就算陛下看破此计,史思明也可以借此收买人心,为日后起兵造反,找到借口。” 白复言之戳戳,黄唐二人频频点头 白复起身踱步,思量一番,道:“史思明敢利用乌承恩之事,如此嚣张跋扈地要求朝廷处决李光弼,说明其已经做好备战准备。 若我所料无误,他起兵造反应该就在今年!” 黄震道:“史思明手下仍有十余万范阳兵马,都是胡人铁骑,倘若再次造反,也不知大唐能否有实力剿灭?” 唐夔道:“以目前大唐的兵力,对付史思明应该问题不大。况且还有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名将坐镇指挥。” 白复神色凝重,道:“忠嗣将军常道,两军之争,输赢往往不在军营,而在庙堂。 大唐朝堂之内并不是铁板一块,暗流涌动。玄宗老儿、太子李俶、张皇后、内侍宦官李辅国等人都在角逐最高权力,内耗不断。 当年,李泌先生的平叛之策:先不急着收复两京,而是让建宁王李倓从黄河北上,绕过长城,率回纥铁骑拿下范阳老巢;命郭大帅率唐军主力,从西进攻长安;命李光弼将军率朔方军从河东道南下洛阳,伺机歼敌。 唐军兵力如此部署,安禄山的叛军就如同风箱里的老鼠,首尾难顾。 李泌先生的谋略虽然用时较长,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安禄山的叛军,肃清范阳、平卢一带叛军的巢穴。此战略可与蜀将魏延兵出子午谷相提并论。 策略拟定后,回纥可汗派遣大臣葛逻支率军进入大唐领土,帮助唐军征讨叛军。葛逻支率领两千名骑兵突然杀达范阳城下,逼迫尹子奇放弃攻取江淮,仓促回防范阳。 …… 然而,此计谋刚一实施,就胎死腹中。 随后不久,平叛尚在进行中,英武过人的建宁王李倓就被逼自尽,李泌先生再度归隐。这些事当时看着蹊跷,现在想来,实则都跟最高权力的争夺有关。 更何况经过安禄山之叛,陛下不会再信任任何节度使掌控大军,一定会想方设法,伺机收回兵权。君臣互相猜忌防范,自古就不是什么好事。我猜平叛过程,不会一帆风顺,定会再起波澜。” 黄震和唐夔对望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黄震问道:“照你所言,倘若史思明再次反唐,那当如何应对? 皇帝老儿现在也不给你兵权,连训练军队都无法做到。没有训练有素的军队,靠什么与叛军决一死战?咱们就只能坐在长安干瞪眼吗?” 白复眼中精芒乍现,道:“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坐以待毙。史思明一个草莽胡人尚能用计,我们士子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唐夔大喜,道:“复哥儿,计将安出?” 白复摸了摸右手断指,道:“我这次蒲州之行,收获颇多。颜真卿大人说的好,安禄山之流没有信仰,眼中只有‘欲’和‘利’。 被欲望和利益遮蔽双眼的人,也定会死在欲望和利益之上。 大唐朝廷有权力争斗,伪燕安庆绪和史思明的内部就没有吗?” 说罢,白复对两人耳语一番。 …… 这一日,月上柳梢,严庄跟发妻薛氏坐在院落紫藤花架下,小酌一杯。 薛氏敬酒道:“贱妾敬大人一杯,妾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指点。” “讲!”严庄大大咧咧将酒盏举起。 薛氏道:“敢问大人,您在燕国官至丞相、郡王,权倾一时,为何要投靠大唐,甘心做一个从三品的司农卿?” 严庄一饮而尽,笑道:“你们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哪懂其中利害。 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率燕军,先后在长安、陕州、洛阳跟郭子仪的唐军交手三场,皆大败而归。我心知肚明,燕军实力大减,根本不是唐军对手。 再加上安庆绪这个纨绔子弟,每天纵酒享乐,根本不理朝政。他老爹当年的心腹谋臣和统兵大将,不是互相内斗,就是暗中投靠史思明。把燕国从上到下,弄得乌烟瘴气。 当下,相州邺城的燕国外强中干,就是一个花架子,已经撑不住了,熬不了几天。 我若还留在燕国,不是被高尚、张通儒等人陷害致死,就是被唐军剿灭,处以极刑。 既然打不过,不如投降。若要投降,不如早降。 目前,燕国偏安一隅,仍有十余万兵力。燕军固然无力进攻唐军,但唐军要想剿灭燕军,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史思明在范阳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救援燕军,再次叛唐。 战争僵持阶段,我作为大燕的丞相,含金量最高。要是燕国真败了,我顶上的脑袋,屁都不值一个。” 薛氏问道:“史思明不是已经降唐了吗?据说陛下对其信任有佳,为了他,把弹劾他的河南节度使张镐都贬为荆州防御使。 安禄山一死,燕军没了靠山。按理说,史思明叩谢天恩还来不及呢,怎会复叛?” 严庄冷笑一声,道:“要怪就怪安禄山在范阳下的本钱太多了。 安禄山当年攒下的家底,抢掠两京的财富都在范阳,要钱粮有钱粮,要人马有人马。他一死,白白便宜了史思明。 范阳的军需物资,给了史思明足够的信心。而范阳军主力在手,强悍的胡人铁骑,更滋长了他的狂妄。 史思明本就欲壑难填,也想学安禄山一般,趁着李唐江山不稳,尝尝龙椅滋味。一旦唐军受挫,朝堂内耗,他定会起兵造反。” 薛氏道:“既然史思明军力强大,大人为何不投靠史思明?” 严庄摇摇头,道:“伴君如伴虎!史思明此人生性多疑,残忍嗜杀,左右之人稍有违逆,轻则掉脑袋,重则被族诛。 所以,史思明麾下很多将领面上敬畏他,实则早已跟他离心离德。战事若顺利尚好,一旦燕军受挫,他的脑袋就是手下将领卖主求荣的投名状。” 薛氏道:“大人,妾还有一事不明。为何你让我假扮永王李璘之妻杨亦蝉,去军营中求见大元帅李俶和郭子仪?” 严庄手拈鼠须,笑道:“李俶与永王李璘,叔侄俩素来交好。永王李璘战败被杀,妻妾被押解至巴蜀问罪。对此,李俶一直耿耿于怀。 永王李麟在江陵造反一事是否属实,李俶一直心存怀疑。当听到永王李璘之妻杨亦蝉求见,定会亲自见你。 他是帝国皇储的不二人选,一旦他答应接受我的投降条件,当着三军的面为我颁发免死铁券,相当于帝王许下金口玉言,我的性命才有保障,我才敢投降。” 说到此处,严庄微醺,面有得意之色,道:“为夫常说,做任何事都要先判断好大势,下决心要机敏果决。唯有此,才能乘势而起,全身而退。 现在投奔大唐,对大唐朝廷来说,意义重大。我是燕国投降大唐的最高级别官员,充分说明燕国官员不看好安庆绪的下场。对于瓦解燕军意志,劝降燕国将领,快速平定叛乱,具有重大的宣传价值。 简而言之,各方势力相持阶段,正是投降大唐的最佳时机!” 薛氏默然片刻,道:“诚如大人所言,就时机而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您撤离洛阳时,杀光了所有被俘的唐朝将领和官员,包括大将哥舒翰、上党郡长史程千里、睢阳太守许远等三十余人。 您杀了这么多人,不担心朝廷秋后算账吗?” 严庄叹了口气,道:“此事确是我的一大败笔,倘若手上没有沾唐军的鲜血,现在朝中更加游刃有余。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只能从长计议。 等到唐军平叛即将结束时,我会主动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让朝廷将我贬斥出京。 我在范阳起兵前,就刻意交好扶桑皇室,早就在扶桑国安排好了退路。到时候,咱们脚底抹油,神不知鬼不觉开溜,在扶桑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严庄洋洋自得,就听夜空中传来鼓掌喝彩之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刺耳。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萦绕在严庄耳畔: “妙啊,严大人不愧是安禄山账下第一谋士,打的一手好算盘。知时务者为俊杰,说的就是严大人这类人物吧?” 严庄乍听,魂飞魄散。 第五百二十四章 降服严庄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武夷山中》谢枋得(南宋) …… 只见院门无风自开,一人黑衣蒙面,高硕挺拔,虎目精光闪烁,威风凛凛。 来人大咧咧坐下,自斟自饮,给自己倒上一杯。 薛氏起身,冲着蒙面人施礼,道:“大人!” 严庄大惊失色。 薛氏冲严庄一笑,手中丝帕一抹,露出另一张陌生面孔,道:“严大人放心,贵夫人正在卧房安睡,我暂时客串一下。” 严庄惊魂未定,冲蒙面人道:“你是何人?” 蒙面人冷笑道:“睢阳未亡人。” 严庄心头一凉,强作镇定道:“要替睢阳太守许远报仇,尽管来吧。” 蒙面人冷哼一声,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尹子奇怎么死的吧?不信,你摸摸左乳下三寸。” 严庄眼神流离不定,试着用手一探。手指刚摸到此处,如万根针尖刺入手指缝隙。严庄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身体一着地,如同万蚁噬身,奇痒无比。 严庄不停在地上打滚,过了一盏茶时间,痒痛方才渐渐消退。 蒙面人笑道:“滋味如何?此毒名叫‘生死符’,听名字就知它的厉害了吧。 以后,每隔七天,疼痛就会降临一次。三个月后,每隔三天,就会复发。再过三个月,疼痛每天发作三次。 没有我一个月发一次的解药,保管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每次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到最后,你会自己用刀割开你的皮肉,敲下你的牙齿,切下你的舌头,砍下你的四肢,剜去你的双眼……” 严庄喘息道:“哼,你休要威胁我,大不了我即刻自尽。” 蒙面人笑道:“像你们这样的唐奸,舍得自尽吗?更何况,嫂夫人‘薛氏’在此,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保管你死不了。” 严庄低头不语,沉默片刻后,终于抬起头,乞求道:“我认栽了,说说你的条件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蒙面人笑道:“我就说严大人知时务者为俊杰嘛。我且问你,为何安庆绪要杀掉其父安禄山?” 严庄道:“安禄山因为宠爱小妾段氏,欲立段氏之子安庆恩为伪燕太子。安庆绪这才铤而走险,和我、李猪儿一起杀掉安禄山。” 蒙面人道:“目前,安庆绪那边情况如何?” 严庄道:“安庆绪仍拥有邺郡、汲郡、巨鹿郡等七郡六十余城,武器铠甲、辎重粮秣都十分丰富。 然而,安庆绪从不过问军国大事,只专门修建亭台楼阁、水榭楼船,每天饮酒沉醉。 此外,安庆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对阴谋归唐的,胡人则诛杀整个部落,汉人则诛杀全体家族。燕军将领和州郡官员及眷属,很多都受到牵连处死。 随后,安庆绪又跟文武百官在邺郡南郊筑坛,歃血盟誓,可是,军心不稳,人心越发惊慌离散。 蒙面人道:“安庆绪手下现在还有哪些重要的谋臣和将领?彼此关系如何?” 严庄道:“安庆绪麾下重要的谋臣分为高尚、张通儒两派,彼此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毫无规矩。 重要的将领分为蔡希德和崔乾祐两军。 大将蔡希德才干智略,所率军队是燕军主力。尤其是其嫡系军队,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铁骑精锐。但此人刚强正直,说话直率,与张通儒势同水火。 若我所料无误,张通儒一定会暗中诬陷,通过安庆绪之手,将蔡希德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掉。 一旦蔡希德被斩,其嫡系兵马数千人必然全部逃散。” 蒙面人道:“蔡希德一死,崔乾祐必然执掌所有燕军。当年潼关一战,此人扬名天下,不知由其领兵,燕军实力如何?” 严庄摇摇头,道:“崔乾祐虽然勇猛善战,但刚愎凶暴,酷爱杀戮,军心不服。若由其担任燕国天下兵马使,统御燕军,燕军诸将定会离心离德,怨恨愤怒,暗中归降大唐或投奔史思明。” 蒙面人点点头,换个话题问道:“史思明父子关系怎样?” 严庄道:“与安氏父子如出一辙。史思明和史朝义的父子关系也很紧张。史思明宠爱妾室辛氏之子史朝清。欲废黜史朝义,立史朝清为世子。” 史思明生性多疑,杀人不眨眼,麾下很多将领对史朝义抱有好感。因为史朝义为人谦恭仁厚,性情温和,非常体恤士卒。很多燕军将领都认为,如果史朝义能继位,日子好过许多。” 蒙面人道:“若要史朝义弑父篡位,需要什么条件?” 严庄沉吟片刻,道:“史朝义胆小懦弱,除非史思明明显流露出要废长立幼,诛杀史朝义的想法。为保性命,史朝义才会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 蒙面人笑道:“听说严大人在史思明父子身边也安插了不少亲信,比如说燕将骆悦和蔡文景等人。通过他们,推波助澜,怂恿史朝义兵变,应该易如反掌吧?” 严庄冷汗都下来了,暗道:“骆悦和蔡文景潜伏之深,连自己夫人都不知道。眼前之人如何知晓?幸亏刚才没有乱说,否则一旦被其察觉,不知会有什么样的酷刑等着自己。” 严庄这下彻底服软,跪下双膝,道:“在下不才,愿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 离开严庄的府邸,黑衣人身如鬼魅,穿脊跃巷,很快来到巴蜀会馆的后院小楼。他将蒙面丝巾摘下,露出一张俊美如玉雕的脸庞。 正是白复。 白复走入内室,竹席上放着一尊青铜鼎。白复手抚青铜鼎,双目微闭,盘膝打坐。 从蒲州回来后,借助青铜器的帮助,白复按照青城内丹道法修炼。通过数日修炼,重新安炉立鼎,运转乾坤,白复巧妙地将丹胎移到上丹田,含养自己。 一炷香时间,青铜鼎鼎身上的铜锈慢慢脱落,放出紫红色的光芒,光芒由弱转强,再由强转弱,反复三次才慢慢平息。 随着光芒的变化,白复头顶上现出丝丝气息,赤、青、黄、白、墨五色真气,慢慢汇聚成三朵巨大的花瓣,恍若金花片片自现于空中,久久不散。 白复脸庞、手指等部位,皎洁如月,光芒四射。 若是道家弟子在场,就知道白复进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复收关睁眼,只觉玄关一窍,神气精混而为一。“天宫内院”如革故鼎新,脱胎换骨,进入圣明境界。 白复内视体内真气,丹田内千万亿化身渐渐形成,并且温养壮大后胜于元胎,每个化身就像茂密的大树枝叶一样簇拥着主干。 其中的奥妙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有通过切身体验才能够领悟到。 白复心道:“颜大人虽然不懂武学,但所言皆在法理。这每一个商周时代的青铜器,就如同大禹九鼎的拓片,或多或少蕴含九鼎的真气,能够成为自己体内巽坎两鼎真气的补充。 如果说自己丹田内的巽坎两鼎真气是大树的主干,这些青铜器的真气就是大树的枝叶。有了主干和枝叶,大树就能不断地吸收天地的精华,自给自足,不断生长,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到了参天大树这个阶段,就不再需要青铜器内的真气补充。自己体内的巽坎真气就能从天地中源源不断地自动补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各门各派修炼的真气各不相等,但毫无疑问的是,大禹九鼎这种旷古烁今、至高无上的先天真气,不可比拟,无人能及。 再配上剑圣、剑魔、颜真卿等宗师传给自己的剑式、剑意、剑性,只要能持之以恒修炼,日后必然成为一代宗师,甚至破碎虚空!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唐公主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江行无题》钱珝(唐) …… 这日天刚蒙蒙亮,大明宫的朱漆宫门缓缓打开。 一人一骑,不等宫门完全推开,便从宫门中的缝隙中疾驰而去。 开门的禁军士兵差点被烈马撞到,只觉眼前一花,马影一闪,骑手已经在数丈之外。 禁军士兵刚嘟囔两句,后脑勺便被长官敲打。禁军校尉骂道:“还不噤声!刚才出去的是青鸾公主,你的话要是被她听见,不等军法治罪,她一剑便将你斩啰!” 青鸾公主单人一骑,策马狂奔,很快来到巴蜀会馆。青鸾公主不等骏马停好,从马上轻身一纵,如同彩云出岫,跃入馆内。 白复正在书房临摹颜真卿的《颜氏家训》,见青鸾公主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知道定有要事。否则以公主殿下的身份,不会如此失仪。 青鸾公主见到白复,眼圈一红,终于哭了出来,泣道:“回纥葛勒可汗请求和亲,希望父皇将我许配给他。” 白复一愣,道:“大唐和亲不都是将宗室之女以公主名义下嫁吗?怎会让皇帝之女出嫁番邦?” 青鸾公主泣道:“都是张皇后的主意,她说平叛需要借助回纥之力,需要一位真正的公主笼络回纥可汗。” 白复一听,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定是那张皇后觊觎李俶的储君之位,希望将李俶同母胞妹青鸾公主赶出大唐,分化李俶在肃宗面前的影响力,以便为日后更换储君埋下伏笔。 白复问道:“那陛下的意思如何?” 青鸾公主泣道:“父皇犹豫不决时,我姐姐宁国公主挺身而出,对父皇道,‘女儿先后嫁给荥阳郑巽、河东薛康衡,最后都是寡居。可见女儿是不祥之人,不宜久居父皇身旁。青鸾尚未婚配,应该嫁个如意郎君,不要让她承受象我一样的悲哀。’ 父皇含泪点头,终于下旨由吾姐代我出嫁。” 说到这里,青鸾公主泣不成声。 原来,安禄山的叛军攻陷长安时,青鸾公主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出城逃难。当时,青鸾的姐姐宁国公主正在寡居,又高烧不退,皇族自顾不暇,谁也不管她,都只顾自己逃命。 青鸾公主虽跟宁国公主非一母所生,却惦记着她,怕她落入贼手遭受羞辱,不顾情况危急,坚持把她接出来一起逃命。 宁国公主这一行人马,全是皇族妇孺,行动迟缓。路上又遇到流民暴徒,把车马抢夺了去。仅有青鸾公主武功高强,保住了胯下骏马。 宁国公主本就大病未愈,再也走不动了,对青鸾公主道:“罢了,青鸾妹妹,你们先逃吧,我在后面自己慢慢走。” 青鸾公主坚决不肯。在兵荒马乱的时刻,一旦让不会武功的姐姐落了单,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青鸾公主让出自己的马匹,帮助宁国公主上马骑行。自己则牵着马,陪着宁国公主徒步行走,每天走一百多里艰难山路, 每到一个宿营地,青鸾公主就亲自到溪边提水,弄些柴火,亲自煮饭,端给宁国公主吃。在青鸾公主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宁国公主身体渐渐好转,终于痊愈。可以说,如果不是青鸾公主照料,宁国公主恐怕早就死了。 所以在这关键时刻,宁国公主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将妹妹青鸾公主护下。 听到此处,白复对宁国公主由衷敬佩,心道:“李唐皇室的皇子,自己见过几个,除了死去的建宁王李倓英武果毅,其余皇子没几个有大出息。 没想到皇帝陛下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虽然柔弱,却有几分伟丈夫的气概!” 白复向青鸾公主详细了解和亲的细节,安慰了许久,将青鸾公主劝回皇宫。 青鸾公主走后,白复将孙氏兄弟和波斯将军阿尔伯兹找来,将和亲之事简述一遍。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道:“回纥和亲大臣葛逻支跟我有些交情。如白少侠有吩咐,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白复道:“你替我送十车金银珠宝给葛逻支,烦请葛逻支代青鸾公主殿下多多关照宁国公主。 公主殿下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难免会面对不少苦难。关键时刻,还请葛逻支代为打点,见机行事。 倘若宁国公主将来能平安重返大唐,我愿意再送十车金银给他,重重酬谢!”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算不认我这张老脸,那葛逻支看在如此贵重的礼物份上,也定会尽全力照顾公主安全。” 众人哈哈大笑。 土行孙接着说道:“草原此时正是草长鹰飞,马壮毛长之际,咱们的商帮也要北上,同草原诸部落贸易。不如跟在宁国公主的车队中,一方面照顾公主安全,一方面做草原的生意。 商帮中有数十名重金礼聘的西域刀客,武功高强,更了解草原诸部风俗,善于同游牧部落打交道。 等公主殿下在回纥扎下根来,也可以从刀客中挑选一些赤胆忠心之人,以随扈身份跟在公主身旁。倘若公主殿下遇险,他们也能便宜行事,保护公主安全。” 众人商议好细节后,波斯将军阿尔伯兹和土行孙领命而去。 …… 七月十七日,李亨封回纥汗国葛勒可汗药罗葛磨延啜为英武威远毗伽阙可汗。派殿中监、汉中王李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当副特使;由左仆射裴冕送宁国公主到边界。 七月十八日,肃宗再任命司勋员外郎鲜于叔明当李瑀的副使。鲜于叔明乃是鲜于仲通的胞弟。鲜于仲通病逝后,鲜于叔明客居长安。鲜于叔明任司勋员外郎期间,负责评定官员政绩,由于其为人正直,处事公平,百官心服,深得肃宗器重。 七月二十四日,肃宗亲自把宁国公主送到咸阳。 父女相别时,肃宗不胜悲凉。肃宗道:“儿啊,远嫁异邦,生死未卜,你要照顾好自己。” 宁国公主反倒安慰肃宗,辞别道:“父皇多保重龙体,不必为女儿担心。我身为大唐公主,为帝国分忧,乃是本分。李唐江山重要,我死而无恨。”说罢,跪倒在地,向肃宗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李亨一声长叹,老泪纵横。 宁国公主叩拜完肃宗后,来到青鸾公主身旁,拉着青鸾公主的手,温柔一笑,道:“妹妹,经此一别,各自天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 白复俊逸绝伦,乃是人中龙凤。你抓紧时间让父皇赐婚,免得张皇后再生是非。 都说公主如金玉般尊贵,其实不然。生在帝王家,祸福不由己,这就是我们的命……” …… 青鸾公主看着姐姐登上鸾凤车驾,尘烟滚滚,北上而去,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依偎在大姐长乐公主的怀中,痛哭流涕。 …… 跟随宁国公主远嫁的庞大队伍中,还有一位宗室之女,就是荣王李琬的女儿。因为宁国公主即将为可敦,所以她只能以“媵”的身份随宁国公主陪嫁而。 两人一路上相伴而行,说着贴己话儿,日子倒也过的甚快。 数月后,李瑀等抵达回纥王庭,药罗葛磨延啜身穿红袍,头戴冠帽,坐在御帐席毯上,仪仗森严,只接宁国公主进帐,而命李瑀等站在帐篷外面。 等到接见时,李瑀拒绝下跪叩头,药罗葛磨延啜怒道:“我跟天可汗同为君王,臣属对君王之仪礼,你怎敢不遵?” 李瑀和鲜于叔明挺拔身躯,目光炯炯,大声回道:“从前,大唐跟诸国和亲,都以宗室女封作公主,下嫁诸国。 今日,大唐天子认为可汗建立大功,所以恩准将亲生的女儿嫁你,恩德礼仪,无上荣宠。 你身为天子驸马,竟向天子炫耀威仪,不但不感谢陛下隆恩,竟然坐在席毯上接受皇命,大不尊也!” 听到李瑀和鲜于叔明义正言辞的斥责,药罗葛磨延啜这才收敛,立刻改变态度,起身肃立,接受册封,叩谢天恩。 翌日,药罗葛磨延啜封宁国公主为回纥可敦。大唐天子嫁女,乃是草原无上的荣耀。回纥百姓,杀羊宰牛,篝火酒会,载歌载舞,通宵达旦,举国欢腾。 …… 这日,大雁南归,一群群排成纵队,向南飞去。雁鸣啾啾,漫天徘徊。 宁国公主心有所感,走出王帐,身披厚重皮袍,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央,迎着扑面的寒风,望着长安的方向默默祈祷。 “愿大唐安好,亲人安好,天下百姓安好……” 第五百二十六章 秘密基地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长相思·山一程》纳兰性德(清) …… 进入下半年,唐军紧锣密鼓开始备战。 七月十六日,大唐朝廷开始铸造一枚当十枚的大钱,钱上铸“乾元重宝”字样。乾元钱直径一寸,每串重十斤,跟开元通宝同时流行。铸造“乾元重宝”钱是御史中丞第五琦的建议,目的就在于从民间攫取财富,为即将打响的平叛之战筹备军饷。 “乾元重宝”大钱很是惨淡,刚一推出,就立刻贬值,民间纷纷收藏“开元通宝”,甚至有人开始偷偷私铸。 这一切都在白复等人的预料之中。 七月二十五日,朔方战区节度使司令官郭子仪前来京师朝见。 八月三日,朝廷任命青登五州节度使许叔冀为六州节度使,统辖滑、濮、青、密、登、莱六州兵马。 八月十一日,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前来京师朝见。 八月十七日,朝廷加授郭子仪为中书令,加授李光弼为侍中。郭、李两人的新官位与宰相并称,号为使相。 八月十八日,郭子仪返防。 同月,回纥特勒(公爵)骨啜、将军帝德率精锐骑兵三千人,协助大唐讨伐伪燕安庆绪。朝廷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统御回纥军队。 九月一日,命右羽林大将军赵泚为蒲同虢三州节度使,管辖蒲、同、虢三州。 朝廷频繁调兵遣将,引起诸道震动,明眼人一看就知大战在即。长安、洛阳等地粮食、布匹等物资价格飞涨。 安禄山之叛后,大唐边境一直动荡不安。巴蜀西北万山丛中的党项部落不断北上攻击邠州、宁州。 川帮四哥——“狼逐”马牧野正在镇守武威,派手下大将招讨党项使王仲升率兵平叛。 九月七日,招讨党项使王仲升斩党项部落酋长拓跋戎德,把人头送到京师示众,将唐帝国边境的一场隐患化于无形。 大战在即,白复也没闲着,最近一段时期,他很少在长安待着,而是长时间逗留在终南山。 在终南山的山坳里,川帮和唐门新建了一个秘密基地。最近,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分批抵达。 这批弟子,川帮和唐门培养多年,乃是精锐中的精锐。 在川帮和唐门弟子奔赴战场前,姜帮主和唐掌门刻意将其集结在终南山,由白复担任基地指挥,对其进行战前的最后训练。目的就是让这批精锐跟白复有更深刻的接触,以便日后绝对地信任和服从。 为此,川帮和唐门专门派了数位堂主,协助白复管理这批弟子。 军队不同于江湖帮派,也不同于朝廷的官吏体系。没有绝对的忠诚和信念,一旦遇上血战,胶着僵持的关键时刻,就会崩盘。 姜帮主和唐掌门都是名将之后,也曾是军旅中人,深知率兵之道。 白复闻之大喜。 但新的问题产生了,这八百人藏于何处,才能不被人发现?黄震和唐夔苦恼不已。 白复沉吟片刻,道:“我知一处,极其隐秘,几无人知,可用于此。” 白复所言的隐秘之地,正是当年关押王忠嗣将军和自己的天牢——离恨天。 此处极其隐秘,就连攻入长安的叛军也未曾发现。 长安收复后,白复按照出逃时的路线记忆,偷偷返回离恨天。离恨天已废弃多年,狱卒和看守官兵早已遁逃,偌大的营地空无一人。 白复将忠嗣将军的棺椁从地下启出,将其尸骨交给忠嗣将军的后人妥善安葬。 想到这个地点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白复请唐门的机关专家和孙氏兄弟一起,重新对离恨天的出入后进行改造。 工程完成后,即使以前的狱卒和官兵再次返回,也找不到进入的道路。 随后,白复等人根据战前训练的需求,将离恨天改造成为训练精锐武卒和刺客的基地。白复亲笔为基地提名——“演武堂”! 川帮和唐门的弟子各有特点,白复据此,将其分成两个营地。 川帮弟子身强力壮,武功高强,善于沙场血战。白复按照魏国武卒的训练方式,为自己将来领兵,培养一支偏将、校尉级别的精锐,打造军中骨干。 既然是培养统领士兵的将官,白复对这批川帮弟子的要求,培养不易,不能轻生赴死,轻易捐躯。 唐门弟子轻功高绝,精于隐匿、刺杀,擅长各式暗器和用毒。白复按照密谍、刺客的训练方式,为将来深入敌后,培养一批死间、死士。 …… 开营当日,军旗招展,军容肃穆。八百巴蜀子弟整齐排成数列,其中有三百人格外引人注目,因为他们人人罩头蒙面,看不清真实面孔。 这批弟子年龄跟白复不相上下,个别弟子还参与了白复那届的巴蜀论剑。 当年,无论是武功还是见识,彼此相差不大,而今日白复,武功横绝,战功赫赫,神武不杀,被肃宗封为‘大唐第一先锋’,早已经成为巴蜀弟子的骄傲。 巴蜀弟子人人心存敬佩,望着这位英武的年轻将军。 白复走上高台,目光炯炯。他的眼神缓缓扫过众人,仿佛要把每个人的容貌记在脑海里。 与众弟子预计的不同,白复没有激昂的豪言壮语,而是如聊家常一般,娓娓道来。 白复对众人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从巴蜀大山走出来的乡下娃儿。也曾经和你们一样,渴望沙场建功立业,荣耀家族,名垂青史。 但当我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后,才知战争毫无浪漫和荣耀可言,才知战争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血流漂橹,残肢枭首;它意味着尸横遍野,千里白骨;它意味着骨肉分离,人间惨剧…… 我憎恶战争,痛恨战争。如果时光能倒转,我多么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整日嘟囔抱怨,让师父头疼的青城小道童。 也有人会问,为何皇帝老儿荒诞不经闯下的大祸,需要我们拿命来填。说实话,我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你们看见那座横跨两山的石拱桥了吗?” 众人顺着白复的手指望去,只见横跨在两座数百丈深的悬崖中间,有一座花岗岩堆砌而成的三孔石拱桥,桥面宽约四五丈,长约十几丈。 桥两侧的悬崖岩壁刀砍斧削,陡峭险峻,猿猴难攀。 白复语气再不淡定,愤然道:“你们眼前的这座军营以前叫做‘离恨天’,叛乱之前是关押名为‘活死人’的重刑犯的地方。 这座石拱桥就是当年关押我的牢狱,我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三年! 当年,玄宗老儿派高力士将我擒获,打入天牢。 在天牢里,我被一位皇子用巫术吸走内力,挑断手筋脚筋,割下右手拇指,废掉武功,酷刑折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靠喝污水、食蛆虫才活了下来…… 逃出离恨天后,我在马嵬坡亲眼看见玄宗老儿下诏,命高力士将杨贵妃绞死在佛堂,埋在坟冢。这就是口口声声自称情比金坚的情圣皇帝! 要说仇恨,我比安禄山更恨玄宗老儿! 我恨不得操起玄铁刀,杀上金銮殿,将此人千刀万剐。 要说仇恨,我师父跟玄宗老儿更是不共戴天! 可就是这样的血海深仇,师父还是在剑门关舍身救下了玄宗老儿,在临终前反复告诫我不可作恶,不可乱杀,要协助唐军平定叛乱。 为了完成师父的临终遗命,我才加入唐军参战。 当我深入战区,亲眼看见叛军士兵屠杀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奸**女,将儒生士子用烈马拖拽而死,将奄奄一息的婴儿挑在长矛上戏谑……所到之处,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 我才知师父的良苦用心。 国仇大于私怨! 青城也好,川帮唐门也好,唐军也好,江湖帮派也好,我们要捍卫的,不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而是生而为人的底线,是人和禽兽畜牲的界限! …… 数月前在蒲州,我问过颜真卿大人一句话,‘颜氏一门三十余口死于乱军刀下,为何还要效忠这个被妃嫔和佞臣阉宦所簇拥着的昔日皇帝?’ 颜大人回答我:‘他不是愚忠于帝王,而是忠于家族的信念。天下危亡之际,总要有人坚守仁、义、道、德!哪怕赴汤蹈火,哪怕壮烈牺牲,也在所不辞。’ 我想,这既是颜氏家族的义不容辞,也是吾辈的义不容辞。为了让这场战争早日停止,为了让百姓重回安定,总要有人流血牺牲,重要有人为国捐躯。 好勇斗狠,不过一霸,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 在场的每一名巴蜀弟子,目光坚毅,泛着泪花。 白复手一挥,身后幕布掀开,露出一幅巨画。巨画由数百张人像组成,画中人物,惟妙惟肖。 众弟子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和战友们的肖像。 白复朗声道:“不错,这正是你们每一个的肖像,共有五百幅。还有三百兄弟,由于要深入敌后,所以不仅这段日子要戴着蒙面头罩训练,他们的肖像现在也不能公开展示。 今日之后,这批肖像将送回益州,秘藏于唐门。 将来,如果我们在座的哪位兄弟不幸捐躯,这幅肖像就会送到他的家人手中,供家人怀念祭拜。 同时,川帮会把这幅肖像雕刻成石碑,矗立在武侯祠。 我们生前或许平凡无奇,籍籍无名。但死后,却能一身荣耀,簇拥在刘皇叔、诸葛丞相、关、张、赵、马、黄五位将军的身后,让子孙缅怀,供万世瞻仰!” 第五百二十七章 密谍之术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 道傍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戏问花门酒家翁》岑参(唐) …… 经过白复和诸位堂主的磋商,两个营地的授课内容都做了不少调整。 出人意料的是,刺客营的第一堂课竟是书法课! …… 这日黄昏,临摹一天书帖后,唐门众弟子累的腰酸背痛,感觉比打斗一天还要辛苦。 唐兰舟瘫倒在藤椅上,抱怨道:“这哪里是刺客营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弘文馆呢!” 唐簟秋道:“小声点,要是被白将军听到了,小心责罚你。据说这门课是他要求的。” 唐兰舟嘟囔道:“三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我就不爱琴棋书画,就喜欢飞檐走壁,舞枪弄棒。 现在天天练这鬼画符,闷死了,难道靠写字就能取敌人首级?” 唐兰舟正说着高兴,突然发现大家都不吭声了。只有小妹唐蔻不停冲自己眨眼睛。 唐兰舟一吐舌头,心道要遭。 一回头,只见白复笑吟吟地站在书房门口,身后是唐门两位皱着眉头的堂主。 白复走进书房,亲切地同众人打着招呼,亲热寒暄,只字不提刚才之事。 堂主唐雎道:“你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让白将军认识一下。” 唐兰舟心道:“这下惨了,还指望蒙着面混过去呢,这下被逮个正着。” 白复从每一位弟子的书案走过,嘘寒问暖,顺手也拿起笔,在其写好的名字旁边,将其姓名再抄录一遍,好像是要加深记忆一般。 白复走到唐兰舟身旁,举起唐兰舟临摹一天的书帖,仔细端详了一番,笑而不语。 唐兰舟白眼一翻,嘟囔道:“我的字就是狗刨,要笑就笑,不用冷嘲热讽,我受得起!” 堂主唐雎斥责道:“放肆,你怎么跟白将军说话的!” 白复笑着摆摆手,示意不打紧。 白复拿起笔,挥毫泼墨,在唐兰舟的字帖旁也写了数十个字。白复搁下笔,冲唐兰舟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去隔壁视察。 堂主唐雎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转过身对众人道:“你们都把白将军写给你们的字好好看看,别不服气!” 众人这才知白复留字必有缘故,心生好奇,赶忙查看。 只听一声惊叫,一名唐门弟子嚷道:“白将军的笔迹和我的一模一样!” 窗户纸捅破之后,其余唐门弟子也一一比对字迹,接二连三嚷道:“跟我的笔迹也如出一辙!” 众人不约而同凑到唐兰舟的书案旁,只见书案上放着两幅狗刨般的烂字。两幅字竟然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哪是唐兰舟的,哪是白复的。 唐簟秋恍然大悟,一语道破天机:“据说西魏将军韦孝宽特别擅长模仿别人字迹。在和东魏交战时,通过伪造敌方主将牛道恒的公文和书信,制造反间之计,最终不费一兵一卒,将牛道恒擒获。 白将军让我们练书法,其用意就在于此吧!” …… 接下来的视察中,让白复大开眼界。 得益于白复当年从刘备墓中得到的数卷《武侯神策》,唐门的武器研发达到了新的高度,和当年自己在唐门修习时,不可同日而语。新型兵刃和暗器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唐门弟子向白复展示了最新装备的夜行衣、攀登钩锁,各式刺杀暗器,毒药、麻药、蒙汗药等药品。 其中,由炮仗改造而成的雷火弹和曳火弹引起了白复极大的兴趣。 雷火弹就是内藏钢珠的炮仗,虽然一般情况下杀伤力有限,但倘若用唐门暗器手法投掷到敌方人和马眼睛尺余处,即使敌方身披重甲,也能对人和战马的眼睛造成重创。 曳火弹用于逃跑,在黑夜使用效果尤佳。一旦掷出,丈余范围内会瞬间爆炸出强烈的光焰,产生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气味。能令敌方炫目耳鸣,暂时失聪失明,令猎犬嗅觉失灵。 更令白复震撼的是唐门独门易容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化妆技术,能让人变成另外一副模样,甚至能改变性别、声线、高矮和胖瘦。 接下来的数月,白复虚心求教,向唐门学习新武器的使用和其他隐匿、刺杀的独门技能,很快得心应手。 教学相长,白复一边学习,一边与唐门弟子探讨改进的方法。 白复独创的轻功中,有一式身法学自跳蚤,可将内力、腹部和腿部肌肉巧妙运用。一旦施展,可瞬间移动数丈。 将此身法与曳火弹结合运用,能将成功脱身的几率提升数倍。白复将此身法传给唐门,弟子们喜不自胜。 堂主唐雎对白复道:“唐门弟子最大的弱点在于太过依赖武器,一旦徒手格斗,战力大打折扣。白少侠武功高强,还请多传我们几手拳脚功夫。” 白复点头答应。 三天后,白复结合剑法和少林拳脚,创出十八式徒手擒拿、搏杀之技。 充分利用手指,掌缘、肘、膝等部位,攻击敌方咽喉,脊椎、下阴等要害。一招制敌、一击毙命。 白复设计的招式,干净利落,凶悍狠辣,极其适合密谍、刺客使用。深得唐门弟子赞誉。 讲到最后,白复道:“我们身体还有一处,倘若善于使用,不失为夺命利器。” 说罢,白复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用两指捻在手中。指尖真气涌至发丝,头发如钢丝般坚硬。 白复用头发一拨一挑,将示范用的脚镣手铐轻易打开。 白复指尖一弹,头发如一根银针,飞射而出,将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钉在梁柱之上。 如此霸道强悍的劲力,令众弟子目瞪口呆。 堂主唐雎叹道:“白少侠,我们没有您这般雄厚的先天罡气。此法虽巧,但我们很难做到。” 白复点点头,道:“我从高力士的拂尘和吴道子的画笔中悟出柔劲。 我传大家一式运用真气的法门,可将真气集聚在头发片刻。如果再借助水将头发润湿,虽然达不到罡气的强度,但依然蕴含着较强的内劲。施用得法,就能以柔克刚,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意想不到的一击。” 说罢,白复让唐门长安分舵的唐欢演示。 只见两人伪装成狱卒,将唐欢捆绑在刑具上。唐欢佯装受伤昏厥,剃头散发倚靠。 一名狱卒嘴里骂骂咧咧,将一瓢水泼向唐欢面门,试图唤醒唐欢。 唐欢双眼突然睁开,头颈一晃,沾水的发辫如同一把拂尘,猛然甩出,正劈在狱卒的胸口膻中大穴上。此人应声而倒。 不等另一人恍过神来,长发如蟒鞭,卷住此人脖颈,将其拉至唐欢身旁。唐欢脖颈再次发力,此人眼球开始翻白,慢慢瘫倒在地上。 …… 如此脱困之法,匪夷所思。 平日柔顺的青丝,在白复所传的柔劲下,若虎尾,似蛇蟒,竟成为威力无穷的长鞭。 生死搏杀之际,这就是防不胜防的武器! 第五百二十八章 刺客信条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柳永 在唐门弟子的强烈要求下,白复还开设了数门课程,从园林山水、琴棋书画讲到古董把玩、烹饪鉴赏。目的是帮助唐门密谍快速掌握门阀世族的审美情趣,必要时可以伪装成世家大族子弟,潜伏隐匿。 最实用的课程是白复的青城九针医道课。对于潜伏在敌区的密谍和刺客,一旦执行刺杀任务时负伤,不便找医馆救治,只能靠金创药等药品,自己硬抗。 青城九针天下无双,白复又是医道高手,将复杂难懂的医理讲的深入浅出。掌握了医理,也就比较容易掌握治疗医术。关键时刻,只需几枚银针,就能将穴道内储藏的真气导引出来,与内田真气龙虎相济,让疼痛减轻,令伤口快速自愈。 与白复医道课打擂台的是毒术课。 堂主唐海棠乃是唐门有数的用毒高手,人称“致命毒师”,常年与毒物相处,让其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诡秘之气,让弟子们不敢亲近。每一堂接触各种致命毒物,让弟子们如临大敌,打起十二分精神。 唐海棠本姓邱,幼年时,全家数十口被仇家“万毒老祖”投毒致死。海棠体质异于常人,幸免于难。 海棠之父跟唐门颇有渊源,于是海棠投奔唐门,改姓为唐,苦练用毒之术。 为保证万无一失,唐海棠自己每天也会挑一些毒药服用一定剂量,以便产生耐药性。十数年后,唐海棠几乎已对毒药免疫,寻常毒药对其不起任何作用。 经过多年的不懈钻研,唐海棠终于秘密制成比鹤顶红、孔雀胆还要厉害的毒药。这种终极毒物无臭无味,唐海棠为其取名——“秋叶海棠”。 “秋叶海棠”制成之后,唐海棠设法混入“万毒老祖”门下,在一次酒宴中以身投毒,谋杀“万毒老祖”。 “万毒老祖”早已对毒药免疫,当场并未致命。回到卧房调养时,被唐海棠收买的“万毒老祖”侍妾以帮助其呕吐排毒为名,用一根蘸有“秋叶海棠”之毒的羽毛深入“万毒老祖”的喉咙,彻底结果了他的性命。 “万毒老祖”终于死在毒物之下。 大仇得报之后,唐海棠隐居蜀山,耗费了毕生心血去研制各种毒药的解药。 又过了十数载光阴,唐海棠走遍巴蜀群山,尝遍百草,制成一种几乎能解百毒的解毒药方,取名“神农百草丹”。此丹药由几十种名贵草药,依秘法泡制而成。一旦中毒,只需及时服下“神农百草丹”,就可以大大缓解毒药的烈性,降低致死的几率。 此药一经问世,药方即成为唐门顶级绝密。 …… 堂主唐海棠人虽不错,但性情孤僻,不易相处。他邀请白复旁听自己课程。课上,时不时请白复一并下场,自己施毒,让白复救治。 白复也不含糊,针锋相对。你敢出题,我就敢破。 唐海棠下毒手法,用毒之术,诡异无比,令人防不胜防。白复几次险些败下阵来,最后都凭借精湛的医术和巽坎真气化险为夷,侥幸扳平。 攻守交错,一来二去,两人互相敬仰,竟成莫逆之交。 白复由衷敬佩道:“十三叔,您的用毒之术天下无双!这几天下来,我受益良多。” 唐海棠摇摇头,道:“比起南诏的五毒教,我还差点远呢。数年前一次交手,差点折在一位妙龄女子手里,要不是对方手下留情,你叔我早就命丧黄泉咯。” 白复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什么。话到嘴边,也没再问。 …… 课程即将结束时,唐海棠发给每位弟子一枚“毒戒指”,戒指表面镶嵌坚硬无比的金刚宝石,暗藏中空环状暗盒,暗盒中可以存放毒药。戒指上的小洞用于施毒。 唐海棠这枚戒指佩戴在右手上,演示如何用手指遮挡这个小洞,以便于在不经意间将毒药投入敌人饮用的器皿中。 整个下毒过程娴熟自然,若不是唐海棠刻意放慢速度,就连白复都看不出他是如何投毒的。 白复心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后与人饮酒,切要小心。即使自己武功高强,倘若疏忽大意,也会遭了别人的道。 …… 课程的最后一刻,唐海棠张开嘴,取下一枚后槽牙。 唐海棠道:“这颗牙中藏有一颗毒丸,剧毒无比,见血封喉。倘若你们被俘,敌人定会用酷刑逼供。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经受不了酷刑,而成为叛徒。在这种时刻,你就要果断地咬破后槽牙,立即毙命,不再经受非人的虐待。” 刚才聚精会神的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知道着意味着什么。 白复叹了口气,起身道:“我传大家一种功法,若真的面对酷刑,只要依法施行,就能最大限度地减轻痛苦,或许能熬下来。” 白复所传的法门既在情理之中,又匪夷所思。 众弟子一听,议论纷纷。一部分人认为活着最重要,应该一试。更多的弟子认为即便有这种功法,自己也未必能挺得住。 未等大家发言,唐兰舟再次跳出来,问道:“白将军,我不是故意冒犯您。面对非人的酷刑,光靠这些法门就真的能扛得住吗?” 白复点点头,道:“这些功法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也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有过类似的记载。这些都是我的亲身体会,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说罢,白复把自己所受到的种种虐待详细讲述一遍。许多细节,白复都不愿意回想。如同结痂伤疤,一旦揭开,又是血淋淋的疼痛。 白复还未讲完,许多女弟子都不忍再听,眼泪如珠串儿落下。 唐兰舟声音颤抖道:“我真的不敢面对这样的酷刑。倘若被敌人抓住,我宁可自尽。我真的熬不下来。” 白复闻言,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白复凝视着众人的眼睛,道:“很多时候,死很容易,活下来很难。但也只有活下来,才有翻盘的可能。 死虽能一了百了,但对活着的人却是无尽的伤痛。所以,不能轻生赴死,一定要咬牙挺住。 我传给大家的功法虽有一定的作用,但仅凭此功法还不足以熬过去。所以,要想活下去,一定要有强大的求生欲望。” 说到这里,白复脸色铁青,双目森寒,一字一句道:“我是靠着仇恨熬过来的。 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我要活下去,要活着逃出牢狱。 哪怕武功尽失,哪怕骨断筋折,哪怕追到天下海角,我也要让我的敌人一个一个死在我的面前!一个都不放过!” …… 当晚,白复夜不能寐,披衣而起。 月弯如钩,暗香浮动,一位长发及腰的少女,侧影清削,时隐时现。 白复对月长叹,“如果只是仇恨,我也熬不下来。因为有你,人间才值得……” 第五百二十九章 巴蜀武卒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苏轼 …… 相对于刺客营,武卒营的训练,白复更有心得。 白复在睢阳大小数百战中,深刻领悟到战场杀敌和江湖搏斗的不同。 血战杀场,核心要义在于:用最小的代价、最少的体能、最短的时间,重伤甚至击毙敌人。 冲锋陷阵、重重包围中,没有腾挪躲闪的空间,想要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要学学会合理受伤,受的伤不能太重,要尽可能以伤换命,用轻伤换对手的重伤、甚至性命。 其次,越是大战役,耗时越长。所以,战场杀敌要尽可所节省体力,减少一招一式的体能消耗。 战事胶着的状态下,谁的耐力更持久,谁的赢面就更大。 故,白复要求川帮弟子尽可能简化自己的招式,化繁为简,减至极简。追求速度,追求在敌人兵刃破甲之前,将对手格杀,一击毙命。 …… 川帮弟子个个武艺高强,所以白复没有在武技上安排过多的课程,而是将训练的重点放在骑射和战阵指挥上。 白复跟叛军胡骑交手多日,深知骑射的重要性。 胡人铁骑之所以所向披靡,不在于胡人身强力壮,而是胡骑强大的机动性。进攻时,甲马冲击,侵略如火,锐不可当;撤退时,机动灵活,来去如风,缥缈无踪,不是中原步战士兵所能比拟。 尤其是远距离骑射,胡人铁骑既可骚扰,又可强攻,而步战士兵只能被动防御,头疼不已。 凭借强大的冲击力,一支千人胡人铁骑就可以杀得万人步兵大败。 唐军之所以重金邀请回纥铁骑协助平叛,就是单凭唐军步兵很难围剿胡骑,只能以骑兵对骑兵,以胡骑之技以制夷。 为了让巴蜀武卒强化骑射之术,白复邀请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秘密来此,传授骑术。 大食骏马被誉为沙漠精灵,波斯和大食的骑兵也都勇猛异常。与唐军骑兵不同,波斯骑兵人和马都很少披重甲,以迂回千里,速战奔袭见长。 …… 这一日骑射课,率先上场的是绵州窦氏的窦彧,窦氏家族乃是东汉名将窦宪后人。 窦彧的兵器是环首刀,环首、窄身、直背。窦家独门绝学乃是窦氏披风刀法。此刀法从东汉骑兵冲锋演化而来,大开大阖,威猛剽悍。尤其是四十五路破风斩,力拔千钧,势不可挡。 骑射比试时,马道左边放上三个靶子,每靶相距三十五步,每人共带九支箭,可重复跑场地三次。 令旗一挥,窦彧从一条直道奔马跑出,快到箭靶时,张弓搭箭,‘嗖’一声,箭中靶心。 场下爆发出热烈掌声。 窦彧三箭三中,颇为自得。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对传令兵耳语两句,令旗一挥,箭靶不再固定,而是开始快速移动。 窦彧眉头一皱,第二次策马而出,张弓搭箭,三箭皆中,但已经射不中靶上红心。 令旗第三次挥出,箭靶移动,不仅快速,而且无规律可循。窦彧奔马而出,三箭皆空。窦彧垂头丧气,策马返回队列。 第二通鼓响,出场的是汉中典家的典猛。 当年蜀山论剑,典猛输给了渝州钟氏的钟雅雅,错过了去长安参加武举的机会。蜀山论剑结束后,典猛心有不甘,离开家乡,走访名师。数年下来,武功大进。安禄山叛乱后,典猛加入川帮,协助洛阳一带的义军抗击叛军。这次川帮挑选精锐,典猛当仁不让入选。 白复看到典猛,心中感慨,当年窦彧和典猛没有入围蜀山论剑三十强,没有来成长安,未能进入虎贲军。 若站在当时的角度看,没有成为玄宗钦点的武举,错过了莫大的机缘。 自己也曾为落选虎贲军而郁郁寡欢,甚至一度认为造成杨亦蝉离开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没能进入虎贲军。现在想想,自己对人性太不了解,当真可笑至极。 如今,由于永王李璘叛乱,季广琛所率领的虎贲军成为朝廷不信任的军队。这支昔日的天之骄子军队,驻扎在偏安一隅,早没有往日荣光。 祸兮福兮,上天安排,凡人哪里看的清。 …… 典猛不愧是在义军中历练过的,不管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九支箭皆命中红心。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笑笑,命人又给了典猛三支箭,让其再射一次。 典猛不知波斯将军阿尔伯兹何意,但还是遵照执行。典猛一夹马腹,胯下骏马疾驰而出,眼看第一个箭靶就要进入射程。 典猛屏住呼吸,张弓搭箭…… 突然,只听一声鸣镝,十数面锣鼓突然奏响,典猛胯下骏马眼睛现出惊恐之色,滴溜溜一声嘶鸣,急速就闪躲,跑离马道。 骏马急闪急停的应激反应,产生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马上弯弓搭箭的典猛惯出,摔下马来。典猛急中生智,扔下弓箭,在空中连续三个空翻,稳稳地落在地面。 典猛收起骄傲之色,心生愧腆。这要是在冲锋陷阵之际,这一下就会让自己陷入重围,甚至有被千军万马踩踏的风险。 …… 一轮骑射比试下来,窦彧和典猛已经是成绩最好的弟子了。其余众人,武功胜过这两人的还有不少,但骑射之术皆差强人意。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道:“骑射之术,同时考验战马、骑术和射术。 首先,我们先说说马。未经训练的马非常容易受到惊吓。路边杂草随风摆动,或是风吹过来的杂物,都可能导致奔跑中的马匹出现急闪、急停等应激反应,将骑手摔下马,危及骑手的安全。 因此,并不是所有马都可以用来骑的,能骑的马也不是都能用来骑射的。 一匹合格的战马,除了体格必须强壮外,还需要胆大而机警,能克服天生的胆怯弱点。所以,合格的战马,应对骑兵手中挥舞的任何武器、战场厮杀的喧嚣环境等诸多外界因素视若无睹,甚至要做到受伤都能继续坚持战斗。 …… 再说骑术。 骑马时,骑手要深坐在马鞍上,前脚掌要踩在马镫上,踩的时候脚尖朝上,脚后跟朝下压。这样可以让骑手的脚不会深入马镫之中,一旦摔马,不容易被马镫挂住。 骑兵作战时,双手要紧握兵器,因而无法持缰。这时候骑兵只能通过双腿、腰部动作、口令等等结合,来对战马进行掌控。这些全靠平时的训练。 没有缰绳,骑兵可以通过口令,通过身体重心左右的变化,指挥马匹控制方向。骑手可以通过外方腿对马腹部的挤压来让马转弯。只有能完美配合骑兵的马,才是合格的战马。 战斗时,除了上述动作外,优秀的骑兵还善于调动腰腹的力量,通过马鞍传递给马背的力,让战马做出加速、前进、转弯、减速等等各种不同的战术动作。 马在快步、跑步和袭步时,躯体还有一个上下的起伏,像波浪一样,称之为“浪”。 骑手必须根据马的不同步伐进行打浪,也叫起坐、压浪或者推浪的动作。骑手需要感知马的浪,在浪上升时,身体随之而起,而浪下落时,随之而坐。 浪大时,可以打浪;浪小时,可以靠腰部与屁股的力量直接进行压浪,让屁股贴着马鞍与马一起运动。马快速奔跑时,后腿会不断发力,骑手需要配合马的发力而往前送腰,然后再收回来,这叫推浪。 总之,无论打浪、压浪或者推浪,骑手的动作必须始终顺着马的节奏而行。只有这样,才能人马合一。” …… 川帮弟子虽然都会骑马,但经过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的讲解,才知驾驭战马竟然有如此多的学问。 ------题外话------ 1、参考诗词 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苏轼 2参考文献 1、《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艺术》,指文烽火工作室,吉林文史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2、《浅析传统弓箭与骑射》,齐明,吉林文史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第五百三十章 骑射之术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王国维 ……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见众人个个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讲得也更有激情。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道:“骑射的最后一个难点在于,骑手与弓箭的配合。 骑兵常常是在马匹冲锋的时候射箭,此时浪上下起伏,马背十分颠簸,要射准非常难。关键在于掌握放箭的时机。 通常人与马在到达浪的最高点时,会有一瞬间的悬空,然后再往下落,这一刹那,就是放箭的最好良机。要想精确掌握,需要常年大量的练习。 然而,这仅仅只是骑射的初步。”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众人议论纷纷,都这么难了,还仅是骑射初步。这还让人活吗? 白复笑道:“阿尔伯兹将军所言不假,由于战场复杂多变,骑兵除却正面进攻之外,常常会有迁回包抄、追击袭扰或者是阻截后方追兵等不同战术策略。故,骑射之术的还有重重变化。 以惯用右手的骑兵为例,最容易的是往左前方射箭,其次是往前和往后射。往左方射箭叫对蹬;往前方及小范围的右方射箭叫分鬃;射击正后方叫抹鞦。 对蹬、分鬃和抹鞦相对比较容易,最难的则是往右射箭。因为左手持弓,右手勾弦的情况下,在马背上很难把弓和箭指向右侧。 如果在前方右侧忽然出现敌军,就需要骑兵先调整马的方向,以使敌军在自己的攻击角度内; 或者需要骑兵在奔跑的马背上做出一个高难度的身体姿势调整,以使弓箭指向右侧; 在这种情况下,训练有素的优秀骑兵就可以改用右手持弓,左手勾弦,能左右开弓!从而保证四周没有弓箭射击不到的死角。 如果这几项骑兵都做不到,只能在组建骑兵方阵时,专门选出一些左撇子骑兵一起组队,以对付突然从右翼出现的目标敌军。” 川帮众弟子虽然武功高强,但几乎没有人参加过大型战役。众人闻之一愣,再次感受到沙场血战和街头格斗的迥然不同。若是没有上过战场,谁会考虑这些问题。 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继续讲道:“我刚才讲过,马是一种非常容易受到惊吓的动物。就骑射而言,在马背上不断变换射击角度和位置的弓箭,弓弦的响声都会惊吓到马儿。 这些都需在平时的训练中让战马习惯。比如平日可以用弓箭去摩擦马的鼻子、额头等部位。时不时在马背上拨动弓弦,让战马逐渐适应弓弦的声响。 特别强调的是,当战马适应了马背左侧的弓箭和弓弦声响之后,如果把弓箭拿到马的右侧射箭,需要重新让战马去适应。 此外,骑兵通常会随身携带弓箭、刀剑、矛槊等兵刃,这些武器的施展,都需要让战马平日适应。 唯有如此,面对冲锋陷阵,喊杀声震天的场面,战马才不会受惊失控,才能依然保持着高水准的战斗状态。” …… 为了让众人有切身感受,波斯将军阿尔伯兹邀请白复给大家示范。 白复话不多说,拿起弓箭‘睚眦’,飞身上马。虎类豹嘶吼一声,冲出栅栏。 无论场地内多少骑兵迎面挥舞兵器嘶吼,亦或者突发巨响及爆炸,虎类豹对这些外界因素视若无睹,稳定地按照白复的指令,做出加速、前进、转弯、减速、跳跃等各种战术动作。 于此同时,白复在马背上也做出不同射箭动作,前倾、后仰、侧让,乃至镫里藏身等高难动作,箭不虚发。 只听一声鸣镝,一个铁笼打开,从笼中窜出数十野兔,动作敏捷,四散奔逃。 白复势如追风,目如逐电。满开弓,急放箭。射速突然加速,箭如连珠射出,快如电掣。 白复动作之快,众人竟看不清白复射箭的姿势,恍惚中只觉白复仿佛身有八臂,一次挽弓竟射出数十支劲箭。 众人对望一眼,无比骇然。箭速如此之快,百步之内,几无躲闪的可能。 …… 白复箭壶里的箭很快射完,但还有七、八只野兔在逃,白复并不折返回营取箭。 虎类豹马速不减,从野兔头顶跃过,落在野兔前方。 只见白复一只脚勾住马镫,把身体挂在马身另一侧的马腹下方,探身到地上,从地上捡起数支刚才众人脱靶的利箭。 白复随后身体朝后侧挂在马鞍一边,往后方连环射出数箭——正是战场上败中取胜的夺命箭法。 野兔们刚试图掉头逃窜,就被这几支箭洞穿双目,一箭毙命。 众弟子这才注意到,虎类豹的马镫与其他骏马不同,马镫之间有一条带子从马腹下边相连,白复正是通过两个马瞪间的带子互相借力,才完成如此高难的动作。 …… 两乘战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车上各放着一个人形木桩,分别用厚厚的铁盾护住。 白复张弓搭箭,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通过箭杆,将巽坎两鼎真气凝聚在箭尖儿。两股真气交融在一起,像扭麻花一样,组成螺旋劲。 一箭射出,竟有风雷破空之声。箭尖儿撞击到铁盾时,凝聚一团的巽坎真气瞬间霹雳炸开,如同雷击一般,将几张铁盾击成齑粉。 白复巽坎罡气如此霸道,让围观弟子心潮澎湃,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典猛平日自诩天生神力,劲气刚猛,见此一箭,目瞪口呆。能将罡气凝结,离开身体后瞬间不散,这种功夫闻所未闻。 …… 白复将弓箭互换,右手持弓,左手勾弦。掌心托弓面,食指钩弓背,正中如鹰嘴,拉弦掠胸。 这次,他将巽坎两鼎真气变速释放,巽鼎真气充沛先发,速度快;坎鼎真气收敛后至,力道足。两股真气在箭矢上交相辉映,相互拉扯牵引,形成回旋。 只见箭矢化成一道赤练,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绕过重重铁盾,从马车的另一侧击中人形木桩。如同圆月弯刀,将木桩头颅斩下。 这种真气的运用,正是白复从吴道子‘吴带当风’的笔锋中悟出的天地至柔驰骋天地至刚的功夫。 将此功夫运用在赵昆仑传给白复的射曜箭法上,射曜箭法脱胎换骨,箭入化境。 …… 校场内鸦雀无声,无人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就连骑射名将阿尔伯兹也呆若木鸡,内心感谢真神阿胡拉马兹,让白复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 为了配合白复的训练,波斯将军阿尔伯兹将自己从大食带来的三百多匹大食骏马全部送给了白复。又从居住在长安、洛阳一带的波斯、粟特等胡商手中,零零散散重金购入百匹大食骏马。基本保证每名武卒人手一匹骏马。 大食骏马号称沙漠精灵,头小眼大,颈直额宽,背腰短而有力,体型匀称优美,性情和蔼聪颖,俱有高度警觉性,非常适合用做战马。 巴蜀弟子见到如此良马,喜不自胜,爱不释手。 有了白复横空绝世的一箭,接下来的日子里,巴蜀弟子谁也不敢自诩武功过人,每个人都扎扎实实地练习骑射的功夫。日复一日,终有所成。 参考文献 1、《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艺术》,指文烽火工作室,吉林文史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2、《浅析传统弓箭与骑射》,齐明,吉林文史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3、小生录译明代李呈芬所著《射术》,中华弓会 4、《射经:一个书名,两部精彩的箭术经典》,军事小说,jsnovel.org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东宫危情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频闻遣使问平安,几时鸾辂还? ——《阮郎归·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向子諲(宋) …… 就在白复离恨天练兵如火如荼之际,中原战场上也悄然发生变化。 这日,白复同时收到严庄和唐夔的密报:安庆绪逃到邺城后,故态复萌,天天纵情声色,将军国大事交给了心腹大臣高尚和张通儒。 大臣高尚、张通儒为掌大权,天天明争暗斗,互相倾轧,把伪燕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朝纲不振。燕军大将蔡希德,刚强直率,看不惯高、张二人所为,屡屡向安庆绪进言,得罪了张通儒。 张通儒睚眦必报,诬陷蔡希德秘密降唐,作为内应,即将袭杀安庆绪。安庆绪闻言大怒,不顾三军将士反对,遂斩蔡希德。 蔡希德一死,其嫡系部属大为心寒,数千人全部逃散。燕军诸将满腹牢骚,怨恨愤怒,执行军令不再尽心尽力。 安庆绪遂命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统御燕军全部军力。崔乾祐刚愎凶暴,残忍嗜杀,士卒不服。军心日渐涣散,军纪败坏,三军将士再不肯为安庆绪效忠。 白复暗暗点头,心道:“忠嗣师父所言不差,善用间谍,无往不利。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利用严庄等人除掉叛军大将蔡希德。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此人一死,安庆绪麾下再无猛将。高尚、张通儒、崔乾祐之流不足为虑。” …… 蔡希德一死,燕军内乱,天下震荡。伪燕朝野离心离德、将相不睦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安。 此刻叛军内部矛盾重重,正是剪除安禄山余孽的最佳战机。 九月二十一日,肃宗征调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淮西节度使鲁炅、兴平节度使李奂、滑濮节度使许叔冀、镇西和北庭节度使李嗣业、郑蔡节度使季广琛、河南节度使崔光远等七位节度使及平卢兵马使董秦。八路大军共集结步骑兵二十万人,讨伐安庆绪。 肃宗又诏令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各率部众协助。 令人费解的是,肃宗并没有为这二十多万大军设置统帅,而是任命监军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统辖、调遣九路大军。 白复暗道不妥。兹事体大,白复连夜赶回长安,了解详细情况。 回到巴蜀会馆,白复将黄震和唐夔找来,商议此事。 唐夔恨恨道:“鱼朝恩是安禄山密谍之事,陛下不相信也就算了,怎么能如此重用此人?” 白复道:“若我告诉你,震哥儿是安禄山密谍,你信不信?” 唐夔道:“那怎么可能?我认识黄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白复道:“你能这么想,陛下也会这么想。更何况鱼朝恩是宦官,一直侍 奉在陛下身边,鞍前马后,察言观色,一定深得陛下信任。 现在安禄山已死,就算当年鱼朝恩首鼠两端,现在全力向陛下效忠,最符 合他的利益。所以,陛下并不担心。 我曾经问过太傅,为何历朝历代,帝王都爱亲小人,远贤臣?哪怕这位帝 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 “太傅怎么说?”黄、唐二人都来了兴趣。 白复淡淡一笑,道:“太傅就只有一句话,‘小人好用’!” 黄、唐二人听罢,陷入沉思,仔细品味徐太傅这句话的深意。 沉默片刻后,白复问道:“陛下有没有跟朝臣们说,为何不选郭大帅或光 弼将军为统帅?” 唐夔道:“陛下的理由是,郭子仪和李光弼皆为帝国元勋,谁统御谁都不好。” 黄震冷笑道:“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皇帝老儿心血来潮,让一个不懂军事的宦官统率身经百战的九大节度使,全权调动天下兵马,岂不儿戏?” 白复沉吟片刻,道:“依我看,这绝非陛下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唐夔道:“复哥儿,此话怎讲?” 白复叹道:“我最担心的事看来发生了。陛下是汲取安禄山的前车之鉴,不敢再将天下兵马交与一人之手。 这二十多万兵马乃是唐军的主力,后续还会其他部队陆续集结。一旦主帅利用虎符,阵前倒戈,后果难以想象。 把这种倾覆天下的可怕力量交给朝夕相处的宦官,比放在征战杀伐的节度使手中,更让陛下安心。” 黄震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效仿当初,让太子作为元帅统领大军,郭子仪和李光弼分别为左右副元帅?如此一来,问题岂不迎刃而解?” 白复道:“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太子李俶做了什么?看样子,陛下对他起了疑心。 换个角度说,作为储君的李俶,本就是天下法统所在。一旦郭子仪和李光弼这几位掌兵大将宣誓效忠,随时可以拥立太子上位,荣登金銮。 从这一点上,李俶比史思明、安庆绪威胁更大。所以,一旦陛下对太子不放心,断然不会将兵权交给李俶。” 说完此事,白复话锋一转,道:“大战在即,敌人的探子定然会潜入长安。还请两位兄长联系长安一带的帮派,密切关注。 发现后,不要擒获,暗中盯防即可,必要时,他们或许还是咱们的一步棋子。 此外,不仅要留意从邺城、范阳一带来的探子,也要注意吐蕃等地的探子。大唐战事久拖不决,周边诸夷定会心生异心,不可不防。” 唐夔猛然警觉,赶忙记下,心道:“在谋划全局方面,自己跟真正的兵家子弟差距甚大。” 商议完,已近三更,三人各自回屋休憩。白复心思纷繁,许久方才入睡。 得知白复返回长安的消息后,青鸾公主一大早便匆匆赶来巴蜀会馆,兴奋地像一只小鸟,把近日长安里的趣闻讲给白复听。 白复问道:“太子最近可是得罪了陛下?” 青鸾公主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白复道:“究竟何事?” 青鸾公主叹道:“还不是因为皇爷爷。皇爷爷素来喜欢我皇兄,前几日皇兄去兴庆宫给皇爷爷请安。 皇爷爷说虢国夫人当年不守妇道,与洛阳当地一个乡绅勾搭在一起。现在虢国夫人死了,虢国夫人在洛阳一带的田产、府邸全被这个乡绅据为己有。 高力士要照顾皇爷爷,不方便去洛阳,便让皇兄出面,处理此事。皇爷爷许诺,此事办成以后,将虢国夫人的田产分一半给皇兄。 皇兄正是用钱之际,便命洛阳尹协助查办此事。 没想到这个洛阳乡绅在当地很有势力,不但拒不交出土地,还通过御史,参了皇兄一本。 父皇将皇兄召入宫中,问皇兄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皇兄回答,眼见凛冬将至,朔方军、安西军等勤王军队很多士兵还穿着夏季单衣,没有过冬的衣物,于是想筹集一些银两,赠与唐军将士,以安军心。 不知皇兄哪句话回答错了,父皇大怒,责令皇兄禁足东宫,闭门思过……” 原来,唐门假扮的‘李瞒’按照白复指令,在洛阳大肆甩卖田产。由于地契上同时有虢国夫人的署名,所以消息很快传开。 肃宗之女延光公主,曾经下嫁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生一子裴液。当年跟随玄宗出逃时,裴徽死于马嵬坡之变。 说起来,裴液乃是虢国夫人的唯一继承人,虢国夫人死后,其名下的财产理当由其继承。 延光公主得知消息后,觊觎这批财富,也赶到了洛阳,和太子争夺起了虢国夫人的田产。 洛阳尹当然不敢得罪太子,于是在处理时便有些偏颇。延光公主大怒,将御状告到了肃宗面前。 肃宗当然知道李瞒是玄宗的化名,更知道虢国夫人当年淫乱宫闱的往事。 为了维护皇室的体面,肃宗明知唐门的‘李瞒’可能是冒名顶替,还是坚持下诏,将田产的一半划给了‘李瞒’,另一半划给了裴液。 …… 由于玄宗事先交待,所以李俶没有将此事告知肃宗。 事情曝光后,肃宗对李俶刻意逢迎太上皇,笼络郭子仪等唐军将领的一系列举措大为不满。 再加上张皇后在一旁煽风点火,肃宗一气之下,将太子禁足,大有废黜太子之意。 李俶心生惶恐,战战兢兢,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每日蜗居在东宫。 反观玄宗,当年和虢国夫人的丑事暴露于天下,颇为难堪。而肃宗明知‘李瞒’身份,还将这批田产无情剥夺。 玄宗羞臊难堪,一气之下,卧床不起,数月调理后,才慢慢恢复,能够下地行走。 从此,玄宗父子再无光复长安时的父慈子孝,两人嫌隙渐生,渐行渐远。 …… 整件事都是白复在背后策划,按照预先设计的步骤一步步推进。 眼见自己计谋成功,玄宗虽贵为太上皇,依然躲不过此劫,白复出了口恶气,心中大快。 当年玄宗将白复打入天牢时,可曾想到这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的小人物,也能用‘蚁腿’把‘巨象’绊上一跤?! 饶是如此,但见青鸾公主为玄宗和李俶愁眉紧锁、低声啜泣,一双清澈的眼眸烟雨朦胧,白复还是于心不忍。 白复心中暗叹:“寒门子弟就是寒门子弟,相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子弟,自己心肠还是太软,难成大事。 张皇后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犯错的机会,怎会轻易放过?一定会借机挑拨。 李俶很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储君之位。李俶乃是青鸾公主胞兄,一旦失去太子名分,也会波及到青鸾公主。 肃宗在位尚好,一旦驾崩,恩宠不再,青鸾公主的命运也就叵测不堪,吉凶不定了。” 想到这里,白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暂时将心中恩怨放下,对青鸾公主道:“殿下无忧,我有三策,可保太子平安……” 第五百三十二章 忆昔开元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节选自《忆昔》杜甫 …… 九月二十四日,广州奏报说:“大食及波斯联军包围州城,州长韦利见翻城逃走,联军劫掠仓库,焚烧房屋,乘船泛海而去。” 见此奏报,白复赶忙将消息发给波斯将军阿尔伯兹,让其了解详细情况。 …… 冬季,十月五日,肃宗册封成王李俶为皇太子,改名李豫。本年五月十九日,肃宗已册立李俶为皇太子,不知何故,于此重提。 众朝臣摸不清头脑,只有青鸾公主、白复等人才知肃宗回心转意的原因。 与之相随,肃宗突然开始赏赐群臣,按照文武百官以及禁卫军的等级予以封赏。 自从收复两京以来,肃宗对群臣从未有过赏赐。 朝廷对外的解释是,新铸的大钱乾元重宝发行后,朝廷手中有了恩赏的钱帛。 …… 储君之位稳固,太子李俶终于放下心来。李俶不便出面,请青鸾公主代自己向白复表示感谢。 见皇兄和白复矛盾缓和,青鸾公主喜不自胜。这日出宫,专程宴请白复。 既然是宴请白复,就不能在巴蜀会馆吃喝,否则又变成白吃白喝了。 青鸾公主死磨硬泡,终于把白复唤出巴蜀会馆。 白复心道:“也好,自从去了终南山练兵,许久没在长安城逛过了。” 两人带着侍从,前往西市的知名酒肆“谪仙楼”。这里因李太白而远近闻名。李白每次在“谪仙楼”醉酒,都有佳作问世,名动天下。酒肆东主干脆将酒楼改名为“谪仙楼”。 今日天气比较寒凉,铅云压顶,北风呼啸。青鸾公主怕冷,裹着厚厚的裘皮,躲在马车里。 白复骑马陪在一旁,缓缓而行。 天寒地冻,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一辆破牛车咯吱咯吱地在街上行进,见到公主的车驾,车夫赶忙将牛车赶到一旁停下,哆哆嗦嗦,礼让銮驾。 驶过牛车时,白复侧脸望去,车夫满面尘灰,两鬓苍苍,十指黝黑。牛车上装载着满满一车的木炭。 “原来是个卖炭翁。”白复心道:“这么冷的天还出来营生,估计是想趁天寒,卖个好价钱。” 马车很快到达“谪仙楼”。酒肆门口的街道,在坊墙下蹲着数十个妇女和孩子,穿着单衣,头上插着草标。 青鸾公主好奇问道:“这么冷的天,她们不在家待着,来这里干什么?是为了要饭吗?” 白复叹道:“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估计家中揭不开锅了,来这里不只是要饭,也是卖儿卖女。” 青鸾公主大惊,道:“十月怀胎,多不容易,为何要卖掉?当爹娘的不心疼吗?” 白复黯然道:“怎能不心疼?!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反过来讲,卖掉孩子,孩子还能有口饭吃,兴许能活下去。跟着亲生父母,或许都挨不过这个冬天。” 青鸾公主闻言,眼泪哗啦啦地淌了下来。她把白复身上所有的银钱都要走,不顾严寒,走下马车,走到坊墙边上,将手中的银钱依次发给这些穷苦的妇女和孩童。 众人跪倒一地,不停地叩头拜谢,感谢菩萨下凡。 青鸾公主眼泪婆娑,泣道:“天太冷了,大家快回吧,吃口热乎饭,暖暖身子。” …… “谪仙楼”高朋满座,不少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子弟都在这里大宴宾客,划拳嬉戏、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相比于楼外的寒风猎猎,这里喧嚣无比,浮生若梦。 时不时有衣衫不整的歌姬抱着乐器从房间里匆匆奔出,身后酒气熏天的公子哥儿步履蹒跚地追赶着。 莫说青鸾公主,就连白复都看不下去。以前这些纨绔子弟也就在青楼歌坊才会这般放肆,现在连酒楼都不清净了。 经过一场生死离乱,并没有让多少人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 纨绔子弟们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醉生梦死。就连往日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世家子弟们也扔掉圣贤书,流连欢场,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享受人生,挥霍青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一个念头涌上白复心头:“战事一触即发,自己和巴蜀儿郎为此殚精竭虑,宵衣旰食,难道就是为了保护这帮人吗?” …… 登上酒楼雅间,面对满座佳肴,两人谁都无法下咽。 青鸾公主叹了口气,对侍女道:“让伙计们把这些饭菜都撤下去,分给门口哪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青鸾公主对白复歉然一笑,道:“复大哥,本想请你吃顿好的,看来要下次了。” 白复感同身受,点点笑笑。 青鸾公主叹道:“想当年稻米流脂万家藏,公私仓廪俱丰实,长安家家户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到如今,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是我们李唐皇室的耻辱啊。” 白复安慰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战乱,让百姓重返家园,恢复耕产。” 白复笑容温暖,青鸾公主眼中饱含着感激,举起酒盏道:“复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下我的师父,谢谢你让我父皇和皇兄和好如初…… 要感谢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青鸾先干为敬!” …… 两人正在闲聊,就听楼下一阵喧哗。 推开窗向外望去,只见一位黄衣使者带着数名白衫儿,威风八面地从坊街走过,正是宫里的宦官和差役们。 刚才遇见的卖炭翁见到差役们,正想绕道避开,没想到差役们眼尖,三步并作两步,将炭车截下。 看到一车好炭,为首的宦官眼前一亮,手一挥。差役们冲上前,将半匹红绡和一丈绫,朝牛头上一挂,就充当买炭的钱了,吆喝着牛车朝皇宫拉去。 一车的炭,重达一千多斤,卖炭老翁百般不舍,但望着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边赶牛车,边抹眼泪。 青鸾公主大怒,道:“内侍府的这帮奴才竟敢公开掠夺,我非法办了他们不可!” 说罢,就要冲下楼去武力干涉。 白复拦在公主身前,摇摇头道:“既然是内侍府的宦官,也就是仗着内侍总管李辅国的势。你身份特殊,别轻易招惹他们。” 青鸾公主义愤填膺,道:“我堂堂大唐公主,还怕了这帮太监不成?” 白复道:“此人阴险毒辣,睚眦必报,就连李泌先生都退避三尺。你皇兄储君之位险些得而复失,在这个时候切勿再树强敌。 一旦李辅国和张皇后联手,你和太子也不是对手。你可切勿重蹈你兄长建宁王李倓的覆辙。” 说到建宁王李倓,青鸾公主再不吭声。堂堂的亲王都死在宵小的唇枪舌剑中,自己又怎能担保斗得过皇后娘娘和这位头号宦官红人。 白复安慰道:“你也不要难过。稍等片刻,我下楼安排一下。等老人家把炭送到宫门,我让人把炭钱付给老人。放心吧,只会多,不会少。” 白复笑容灿烂,如一缕阳光驱散了寒冬。 …… ------题外话------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岂闻一绢直万钱,有田种谷今流血。 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 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 小臣鲁钝无所能,朝廷记识蒙禄秩。 周宣中兴望我皇,洒泪江汉身衰疾。 ——《忆昔》杜甫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 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 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 ——《贼平后送人北归》司空曙〔唐代〕 …… 白复推门而出,迎面过来两位中年美妇,从白复身旁匆匆走过,进入隔壁一间雅室。 白复本能往房间内瞥了一眼,通过房门半开的瞬间,只见屋内安坐着几名酒客。这些人虽然身着唐装,头戴噗头,但肤色黝黑,脸颊通红,竟是吐蕃人! 中央一人,鼻如鹰钩,眼如鹰隼,一副桀骜不驯的枭雄模样,应是这帮吐蕃人的首领。 身旁一中年人,大耳阔脸,法师装束,闭目禅定,就在白复眼神扫进屋内的时候,此人突然睁眼,眼中寒芒乍现,与白复眼神对撞交锋。 “好厉害的功夫!”白复暗道,赶忙从屋门口快步走过。 白复寻思道:“这几个吐蕃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他们在此时来长安,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安禄山之乱爆发后,吐蕃趁大唐西域守军调入中原勤王之际,占领了不少大唐西陲疆域。 战事一触即发之际,来长安的吐蕃人自然引起了白复的注意。 …… 下楼后,白复命人将钱付给卖炭翁,安排妥当后,返回“谪仙楼”。 快要回到青鸾公主的雅间时,只听门口打斗之声传来,白复赶忙上前查看。 原来,就在白复离开之际,两位中年美妇中的一人,以更衣为借口,从吐蕃人的房间里逃出,慌不择路之际,跑入青鸾公主雅室这一侧。 两名吐蕃人随后追出,当场将此妇人擒获。 门口守护的公主侍卫见吐蕃人粗暴对待大唐女子,出面呵斥。 由于青鸾公主是微服出行,所以吐蕃人也不知眼前这几位英武美艳的小娘竟是大唐公主的侍卫。不但不收敛,反而恶言相向,嬉笑调侃。 青鸾公主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见此情景,心生厌恶,让侍卫出手,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吐蕃人。打斗中,隔壁的吐蕃人闻讯,倾巢出动。 护卫公主的侍从虽然是女子,但都是御前侍卫中的精锐,武艺高强,没想到竟然不是这几个吐蕃人的对手。 吐蕃首领见青鸾公主倚在门楣旁,全身裹在一袭白狐裘之中,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不禁色胆包天。 吐蕃首领身形一晃,靠近青鸾公主身旁,欲拉公主纤手。 青鸾公主大怒,青竹棒疾电而出,直刺吐蕃首领咽喉。 吐蕃首领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出手竟然如此狠辣,赶忙后撤。 青竹棒如毒蛇舌尖之叉,追影随行,试图狠狠咬在吐蕃首领的咽喉。这一招,正是公孙大娘的夺命杀招——赤练吐芯。 没见任何动作,法师模样的吐蕃人突然出现在青鸾公主面前,随手一伸,就用两指将青竹棒夹住。 吐蕃法师用不太纯熟的官话道:“好毒辣的中土女子,我家少主不过想和你亲近亲近,你竟然一出手就是杀招。本法王今天就替你的爹娘管教管教你!” 青鸾公主用力夺棒,就感觉青竹棒化成一块生铁,嵌在此人手中,拔不动分毫。 争夺中,青鸾公主露出了皓腕上戴着的象雄天珠。 吐蕃法师见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此物在你手中。” 说罢,手一翻,枯瘦的手指如鹰爪,抓向青鸾公主玉腕上的象雄天珠。 “嗖”,破空之声传来,一枚暗器迅疾如电,直奔吐蕃法师的太阳穴。 暗器势大力沉,来势汹汹,吐蕃法师脸色微变,不敢硬接,用袖袍一卷,将暗器卷在衣袖中。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普通的鹅卵石。 吐蕃法师抬头再看,青鸾公主身旁站立一名高大挺拔的少年。 此人头裹金花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丰神俊雅,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 正是白复! 青鸾公主见意中人赶到,大喜过望,冲着吐蕃法师撇撇嘴。 吐蕃法师冷哼一声,双拳挥出,饭砵大小的拳头如同两柄铜锤,砸向白复面门。 白复长袍一掀,傲然而立,双掌击出,落英缤纷,飘逸灵动,封锁住拳头进攻的路线。随即,转守为攻,灵犀一指,食指点向吐蕃法师手腕脉搏。 吐蕃法师见招拆招,长臂一伸,化拳为爪,鹰爪绞杀,似乎要伺机掰断白复的手指。 吐蕃武功充满着一种浑厚的野性之美,生机勃勃,鲜血淋漓。如果说少林等门派的鹰爪源自鹰隼的高空俯冲,讲究轻盈迅疾。吐蕃的鹰爪功就像一只巨大的秃鹫,将猎物开膛破肚,啄筋拆骨。 白复巽坎真气游走周身,身形展开,如翩翩蝴蝶,穿花绕树,甚是潇洒倜傥,即便是狭小的空间,腾挪躲闪,轻灵如风。 吐蕃法师拳拳扑空,露出破绽。 白复手掌如同玄铁厚背刀,无坚不摧。白复化掌为刀,斩向秃鹫的利爪。 指掌相碰,吐蕃法师只觉指甲被白复掌缘刀锋削过,火辣辣得疼。 吐蕃法师大敢诧异,心道自己的鹰爪不惧兵刃,能手撕狮虎,甚至碎碑裂石。没想到对面这个少年仅凭一双肉掌就能将鹰爪杀退。 都说中原武林藏龙卧虎,此言不虚。 吐蕃法师收起轻慢之心,皮袍一卷,一腿踢出,用足七成力量。 吐蕃法师道:“我这一腿,可以生生踢毙一头牦牛,就算你轻功了得,我就不信你这个文弱书生,能架得住我全力一击。” 白复见吐蕃法师脸现狰狞,一腿踢出,隐有轰鸣之声,就知道对方下了杀手。 白复傲气顿生,心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吐蕃人的力量有多大。” 白复不再闪避,腿如连环,如同一道道铁锁横江,将吐蕃法师的腿脚攻击挡在身外。 吐蕃法师只觉自己像是踢在沙袋之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化解。 最后一腿,白复衣袖一卷,坎鼎真气旋转而出。 吐蕃法师只觉自己像是一脚踢在了一堵水墙上,全身空落落而不受力。吐蕃法师暗道不好。 果然,坎鼎真气如同暗流旋涡,将吐蕃法师的腿劲倒卷回去,自身的力道和吐蕃法师的腿劲双重叠加。 只听“嗤”一声,如同撕裂布帛,吐蕃法师的护体真气被破开,小腿重重挨了白复一击。 要不是吐蕃法师功力深厚,这一下就足以踢断吐蕃法师的小腿胫骨。 “噗噗噗”数声,两道身影分开。 两人彼此对望,白复气定神闲,眼现轻蔑之声。 吐蕃法师纵横雪域高原,从未吃过如此暗亏,不由动了真火。 吐蕃法师身体微微一顿,瞬间跃起,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牦牛,四蹄腾空,疯狂撞向白复。 吐蕃法师这一招看似粗鄙,实在富有心机。吐蕃法师看准了白复只能硬接,不会躲避,以免误伤身后的美丽小娘。 白复识破了吐蕃法师的心机,身形游走,护住青鸾公主。 吐蕃法师出招越来越快,如暴风疾雨。场外之人被气劲压迫,不由自主退后三步。 白复反其道而行之,由快渐缓,越打越慢。 白复将两臂张开,双手呈阴阳双鱼状,模拟漩涡旋转的形状、角度、速度,操控坎巽两鼎真气。双掌如双鱼旋转,化凌厉为圆融,无极而太极。 脚踏九宫方位,弧形盘旋,脚转身随,缩地成寸,静水流深,暗流涌动;双掌漩涡,时隐时现,时缓时疾,暗藏杀机,力愈千钧。 青鸾公主在旁观看,只觉身前的白复仿佛夔门雄关,而吐蕃法师就是那倾泻狂奔的江水。无论江水多么咆哮如雷,惊涛拍岸,也只会被江中剑戟林立的礁石、两岸的悬崖峭壁撞击的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这正是白复在三峡夔门时,悟出来的功夫。 白复大吼一声,如处飓风风眼,以脊柱为轴心,如龙卷风般旋转。一股凌冽强悍的气劲从脚心涌泉穴而上,贯穿脊椎,直奔头顶百会穴。 白复双腿一搅,双手合拳,龙卷旋转,如同投石器投掷出的一枚巨石,旋转翻滚中,砸向吐蕃法师。 吐蕃法师躲无可躲,把心一横,双掌推出,运起九成功力,阻挡白复这惊天一击。 “咔嚓”一声,两人将酒楼墙壁洞穿,破壁而出,落在街心。 两道身影再次分开。 白复后退三步,气血奔涌,脸色微红。吐蕃法师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右手脱臼。 白复大惊,心道:“自己巽坎两鼎真气全力一击,对方竟然仅是轻伤。” 吐蕃法师更是心惊,暗道:“自己第九重龙象功,竟然还拦不住此人!此人如此年轻,倘若不除掉,日后必为我吐蕃大患!” 第五百三十四章 长安初雪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梦微之》白居易 …… “谪仙楼”的打斗惊动了正在平康坊巡逻的金吾卫。一支百人的队伍抵达酒肆。 公主侍卫手举一枚金牌,朗声道:“吐蕃贼子袭击公主殿下,还不拿下!” “哗啦”一声,金吾卫的士卒快速散开,将吐蕃人团团包围。手中数十部弩机瞄准吐蕃人。 吐蕃法师武功虽高,但也无法带着吐蕃少主逃脱,只能和其他吐蕃人一起,放下手中兵刃,束手就擒。 正在此时,右司郎中李之芳匆匆赶到,对青鸾公主深施一礼,小声道:“殿下,这几位乃是吐蕃的使节,在吐蕃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为首之人乃是吐蕃新主弃松德赞的长子甲。在他身旁的法王乃是吐蕃国师乙。 他们明天即将觐见陛下,向我大唐表示,愿意派兵助唐平叛。陛下对此事高度重视,还请殿下开恩,饶恕其罪。” 听到这些吐蕃人明天要觐见父皇,青鸾公主这才面色稍缓。她对李之芳道:“你告诉他们,就算他们是吐蕃使节,在长安也轮不到他们造次。 倘若下次再敢欺辱我大唐子民,即便有父皇的圣喻,我也绝不容情!” 见青鸾公主法外开恩,金吾卫这才撤下箭阵。右司郎中李之芳带着吐蕃首领甲和国师乙拜谢过公主后,匆匆而去。 经过白复身旁时,乙和白复的眼神隔空对撞,杀机凛冽。 乙微微一笑,向白复合十一礼,道:“阁下好功夫,他日有缘再来领教。” 白复正色,道:“阁下既是国师,为何不辅佐吐蕃雄主行正道?我们中原有句话:‘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还请国师好自为之!” 乙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出“谪仙楼”的牌楼,甲掉头回望。 看着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甲发下誓言,暗道:“总有一天我会南下牧马,杀回长安。到时候,将你们这些大唐女子先奸后杀,一个不留!” …… 见吐蕃人离开,青鸾公主问道:“复大哥,你怎么看吐蕃助唐平叛之事?” 白复轻蔑一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弃松德赞的真实意图就是以提供军事援助为名进犯唐土。 安禄山之乱爆发后,朝廷向回纥、拔汗那、吐火罗和大食寻求军事援助,还从西域撤回了二十万名士兵。 这两年,吐蕃趁大唐无瑕西顾,蚕食了不少西域诸国的土地。吐蕃军挥师北上,攻克了威武、石堡城及九曲地区的其他唐军要塞。这些地方是唐军经过浴血奋战在两年之前刚刚从吐蕃手中夺回的。 除了北上,吐蕃军东出,占领陇右多地,切断了西域唐军与朝廷的联系,就连陇右治所鄯州都已经陷落。 如今陇右和巴蜀西北数州相继落入吐蕃之手,通往长安的门户已经洞开。若平叛时间继续拉长,保不齐吐蕃有觊觎长安的狼子野心。” 青鸾公主大惊,道:“那我要尽快提醒父皇!” 白复笑笑,道:“陛下应该已经觉察出吐蕃的不臣之心,所以此前吐蕃几次提议派兵助唐平叛,陛下都一口回绝。 只是不愿意背腹受敌,才对吐蕃蚕食西域的举动做出适当让步,并派使节回访吐蕃,以示善意。” 回到雅室,被吐蕃人骚扰的中年美妇跪拜在青鸾公主面前,感谢搭救之恩。 安慰了两句,青鸾公主秀眉一挑,问道:“这位大娘,你看着面善,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中年美妇赶忙回道:“公主殿下好记性。民女姚氏,曾是宫中侍女,侍奉王皇后多年。在您小的时候,民女曾经在宫中陪伴过您玩耍。 后来民女年纪大了,被内侍府遣返出宫。 出宫后,我和几个交好的宫女一起开了间绣坊,以刺绣为生。每日的工作就是帮大户人家裁剪新衣,缝补贵重衣物。” “那你们怎么和吐蕃人搅在一起了?”青鸾公主好奇问道。 宫女姚氏回道;“前些日子,一个老客户介绍给我们一单生意,说是有一个吐蕃使节团抵达长安,希望我们能为其定制一批觐见陛下的唐服。我们姐妹收下定金后,没日没夜为吐蕃使节们赶制衣服,终于按时完成。 吐蕃使节收到衣服后,认为尺码尚不合身,仍需要一些修改,于是将我们唤至此改衣。改衣完成后,再支付尾款。” “那为何起了冲突?”青鸾公主道。 宫女姚氏停顿片刻,思衬着语言,方才回道:“可能是民女多虑了。民女在宫中多年,经历过王皇后、武惠妃等娘娘的后宫恩怨,所以格外敏感。 这几位吐蕃人不是寻常人,他们假借改衣,不停地刺探宫廷情况,打探宫中仪轨,宫人与朝臣的恩怨等。”民女 原来,吐蕃人不断打探玄宗与肃宗的父子恩怨、张皇后、李辅国等人对肃宗的影响力……这些敏感话题引起了宫女姚氏的警惕,见势不妙,借口更衣,试图逃离吐蕃人的控制。 没想到吐蕃人也不蠢,担心此女借机逃跑,于是派人偷偷跟在身后。倘若此女趁机逃脱,便出手伺机擒获。 好巧不巧,宫女慌不择路,千钧一发之际,闯进了青鸾公主的雅室区域。 于是有了后来的一切。 白复恍然大悟,这帮吐蕃人为刺探大唐情报还真是下了功夫。 吐蕃人刻意收买皇宫中因年老色衰而被逐出宫的宫女。吐蕃人深知这些宫女对宫廷的事情了解较多,当她们被弃用之时,正好是可以利用的好时机。通过她们,吐蕃人可以很方便地打探到有关大唐皇宫的重要情报,刺探朝廷的核心机密…… 以此推断,吐蕃人一定还有其他渠道刺探大唐军情。 能将大唐朝政的情报及时掌握,难怪吐蕃在和西域唐军的交战中处于主动地位。可以这么说,强大的情报工作,给了吐蕃与大唐叫板的本钱。 由此,可见吐蕃新主弃松德赞心机深沉的一面。 白复命人重赏宫女姚氏。白复道:“姚大娘,您回去以后,我会派川帮子弟保护您和其他绣娘的安全,不用担心吐蕃人回来报复您。” 宫女姚氏赶忙道谢。 白复道:“还请姚大娘帮我联络其他出宫的宫女,看看最近是否有类似的境遇。若有,还请及时告知,免得被贼人利用,沦入盗匪。” 宫女姚氏点头答应。 ...... 诸事处理完毕,白复和青鸾公主步出“谪仙楼”。出得楼外,外面竟然下起了漫天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让长安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远远望去,龙首原上的大明宫肃穆巍峨,仿佛天上宫阙。 青鸾公主喜不自胜,美丽的双眸放出光芒,道:“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啊!” 白复点头道:“今年的第一场雪可来的真早。” 青鸾公主情不自禁,高举双手,在雪地上跳起了欢快的胡旋舞。裙摆飞扬,自由地旋转,象一只美丽的天鹅。 瑞雪兆丰年,一场大雪让每个人都欢欣雀跃。千家万户都打开了户门,走上街头,一群群小童在街道上追逐嬉戏,拍着手,唱着歌:“天遣魔兵杀不平,世上能有几人平。待看日月双平照,杀尽不平方太平。” 青鸾公主笑着问道:“复大哥,他们的歌谣在唱些什么?” 白复笑道:“小孩子的童谣而已,哪有什么深意,估计就是平仄押运,朗朗上口而已。” 话虽如此,白复还是不由自主思索着童谣的含义。 走到一处湖畔曲水空地,此处地势开阔,积雪甚厚。青鸾公主童心未泯,带着侍女在雪地上堆起雪人。 白复突然想到了童谣的含义:“这不正说的是有人将成为第二个武曌吗?” “嗖”的一声,突然一枚暗器飞来,直奔白复面孔。白复来不及多想,本能移动,一个轻灵的侧飞,如雨燕抄水,躲过这枚暗器。 “啪”,暗器直接打在白复身旁的树干上,白复哑然失笑,原来竟是一个雪球。 青鸾公主娇嗔道:“呆子,哪有你这般打雪仗的?快来看看我堆的雪人。” 白复灿烂一笑,走上前,这次发现青鸾公主和侍女们堆了两个大雪人,从雪人眉眼来看,竟然一男一女。 青鸾公主羞涩道:“复大哥,这个老公公是你,那个老婆婆是我。” 青鸾公主眼中光彩绚烂,在漫天大雪的映衬下,美丽异常。 横跨曲水的石拱桥上,一把油布伞下站着两名身材婀娜的女子。撑伞的青衣女子胡珊儿问道:“你真的舍得?” 白衣女子人淡如菊,道:“见到复师兄有人陪伴,我就放心了。” …… 白复忽然心生感应,望向石拱桥。桥上人来人往,赏雪观景,却无自己认识之人。 白复思量道:“这个节气,峨眉金顶也该下雪了吧?不知郦师妹此刻在做什么?” …… 第五百三十五章 神秘谶纬 楚人自古登临恨,暂到愁肠已九回。 万树苍烟三峡暗,满川明月一猿哀。 殊乡况复惊残岁,慰客偏宜把酒杯。 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 ——《黄溪夜泊》欧阳修 …… 数日后,唐夔带来消息。 原来,为了摸清楚大唐底细,吐蕃新主弃松德赞非常重视从大唐招揽密探,不惜重金收买唐人。除了利用宫女刺探宫中机密,还拉拢科场失意的文人,为其出谋划策。 弃松德赞早就从密谍之口得知,大唐有不少恃才傲物的士子,因为得不到朝廷重用而一直郁郁不得志。弃松德赞深知,这些人正是可以拉拢的对象,于是派人秘密进行招募。 当他得知李陟、吴章阳、向昊是三位颇有才华的失意文人,便派出密谍对其进行收买。李陟断然拒绝,而吴、向二人自恃甚高,却不受重视,一直心怀不满,听说吐蕃有意窥伺中原,便叛逃过去。 …… 洞察大唐的底细后,吐蕃就有了挑战大唐的底气,屡屡在大唐无暇西顾之时,率兵犯境。 …… 白复问道:“那首童谣,可曾查清来历?” 唐夔道:“据说是几名妇人教与孩童,凡学会吟唱者,奖励糖果。丐帮弟子曾经在寺院见过这几人,但后来的这些妇人的行踪就不得而知。” 白复听罢,起身在屋内踱步。 白复道:“《礼记·中庸》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当下大唐的形势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峻,除了伪燕叛军、吐蕃外夷外,还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敌人……” 当夜,白复带着唐夔,到捕神方曙流府上拜访。 三人坐定,白复便将童谣之事讲述一遍。 方曙流手捋长髯,道:“两汉以降,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天下弥漫着‘末世将至、大劫轮回之期已到’的气氛。 围绕着道教《太平经》所描绘的‘太平世’,几乎每个宗门教派都宣扬‘救世主信仰’,利用诡为隐语之谶言,让信徒们坚信——在大灾难来临时,上天会派救世主降世临凡,拯救天下苍生。 这当中,‘十八子’和 ‘卯金刀’这两条谶言流传甚广。 与其说是帝王们营造、利用谶纬去迷惑民众,不如说是帝王们顺从了当时普遍的‘末世之劫、救世主下凡’的信仰。 于是,‘十八子’这条谶言就与李弘的‘道君出世’结合起来,宣扬‘李氏将兴’。与此同时,‘卯金刀’这条谶言就与‘刘举’的“弥勒下生”结合起来,宣扬‘刘氏当王’。 但是在李唐王朝建立之前,尽管有道教和佛教之间的信徒之争,但彼此都不是逐鹿中原的主流,并无太大的利益冲突,都被皇权所忌恨和压制。 隋末天下大乱,李唐就以‘李氏将兴’为号,争夺天下,并视刘黑闼等人为劲敌。 李唐王朝建立之后,‘道君出世’受到朝廷宣扬和推崇,而‘弥勒下生’则被视为异端和邪说。 朝廷对传播‘刘氏当王’谶语者残酷镇压。于是,‘卯金刀’之谶转向民间,与弥勒信仰结合,成为反对朝廷的一种势力。” 唐夔不解,问道:“诸多宗门教派中,反叛势力为何会选择与弥勒教结合?” 方曙流回道:“佛门的救世主往往指弥勒佛。此外,‘月光菩萨’、‘转轮王’或者‘月光童子’,都是弥勒派遣来拯救世人的救世主。 隋朝那连提黎耶舍译《佛说德护长者经》,云:‘(佛说)此童子(月光),我涅槃后,于未来世,护持我法,供养如来,受持佛法,安置佛法,赞叹佛法;于当来世,佛法末时,于阎浮提大隋国内,作大国王,名曰大行;能令大隋国内一切众生信于佛法,种诸善根。’ 前隋大业六年春正月癸亥朔,数十位身着白练裙襦的弥勒教徒,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闯入皇城建国门。 建国门守卫不但不阻拦,反而稽首施礼。于是这群弥勒教徒抢夺卫士兵刃,发动叛乱。后来齐王及时赶到,将其诛杀。因此事连坐的长安百姓千余家。 类似之事,到了本朝永隆二年又重演一次:当年九月一日,长安万年县女子刘凝静乘白马,著白衣,带着信徒八九十人,闯入太史局,询问此地是否有灾异。 这些人妖言惑众,兴风作浪,太史令姚玄辩大怒,将这些妖人抓捕,投入大牢问罪。 前后相隔数十年发动叛乱的这群白衣人,很可能是同一宗派,秘密潜伏在民间,避免被朝廷查获。 …… 由于弥勒降世临凡的故事深入人心,高宗皇帝病重时,武曌为了自己能够登基,也宣扬李氏天命将终结。 与此同时,薛怀义、法明造《大云经疏》,说武曌是净光天女,为转轮王,是弥勒化生。唐竺三藏达摩流支译《佛说宝雨经》,承薛怀义之说,说月光菩萨以女身为摩诃支那(中土大唐)君王,将武曌说成是月光转世,称为月净光。从而为武曌加持,营造女主亦能登基称帝的道统。 从此,武周一朝,弥勒教和皇权互惠互利,盛极一时,几乎成为国教。 …… 由于弥勒教的兴盛是建立在武曌个人崇信之上,本以为随着则天皇帝驾崩,弥勒教会走向衰落。没想到,到了玄宗朝,弥勒教再生是非。 开元元年,贝州人王怀古散布谶言,煽动造反:‘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刘家欲兴。今冬当有黑雪,下贝州,合出银城。’ 王怀古鼓吹‘李家’的天命来自临近末世的旧佛,而‘刘家’则代表未来的新佛。 ‘新佛出’而‘刘氏欲兴’,暗示弥勒下生人间后,将以‘刘氏’建立王朝。即便‘刘氏’不是弥勒本身,也会以转轮王或者月光菩萨的身份,先于弥勒下生人间,为弥勒的下生创造条件。 玄宗闻之大怒,敕下诸道按察使,将王怀古极其信众捕而戮之。 王怀古及其信徒虽然被朝廷诛杀,但其宣扬‘李家欲末,刘家当兴’之谶言,触及了李唐统治天下的根基。整个开元年间,占很大比例的妖贼、妖人作乱,都与刘氏有关。 开元三年,玄宗颁布《禁断妖诈等敕》、《禁白衣长发会》诏书,指责白衣长发信徒‘假托弥勒下生’,传播妖讹、妄说休咎,要求地方刺史、县令对弥勒信徒的聚会结社严加查禁。 除王怀古案,天下诸道重要的叛乱尚有多起: 开元十三年五月庚寅,洛阳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尽擒斩之。 开元二十三年冬,东都人刘普会反,伏诛。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长安醴泉妖人刘志诚作乱,驱掠路人,将趣咸阳。村民走告县官,焚桥断路以拒之。其众遂溃,数日悉擒斩之。 因此,玄宗对‘卯金刀’非常敏感,杨贵妃的族兄杨钊就因为名字中暗合金刀图谶,恳请玄宗为其赐名杨国忠。 由此可见,只要是李唐皇族遇到统治危机,‘卯金刀’、‘刘氏当王’这类谶语就会再度泛起。 随着朝廷对弥勒教的打压和弥陀信仰的兴起,弥勒信仰开始淡出佛教主流,不但武周朝几乎可以和释迦佛分庭抗礼的地位已经是‘明日黄花’,弥陀信仰和观音信仰也远远超过了它。 被主流佛教打压的弥勒教更加走向极端和暴力,一旦天下动荡,弥勒教教徒很可能会趁机起事。” 参考文献: 1、《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孙英刚,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年6月出版。 2、《听吴晗讲史:历史的镜子》,吴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第五百三十六章 真假弥勒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节选自《咏怀古迹》杜甫 …… 方曙流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讲道:“‘法庆叛乱’后的百年间,弥勒教偃旗息鼓,似乎再没有以谶言乱法之举动。 弥勒信仰依旧盛行,但多以‘教化民众’、‘诚心礼佛’为教义。此后,“弥陀信仰”和“观音信仰”也开始后来居上。 隋朝建立后,数百年的战乱终于结束。 然而开皇初年,又有一句‘白衣天子出东海’的谶言不胫而走。而‘白衣天子’的真正含义恰恰就是‘弥勒下生’,因为传说弥勒正是身穿白衣。 这一谶言在民间流传多年,可谓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狄大人常说:‘谶言虽然反映了民间的疾苦,但谶言的捏造者往往就是造反谋逆者。’ 隋炀帝修运河、征高丽,导致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这一谶言的制造者终于等到时机,开始付诸行动。 隋炀帝大业六年春正月癸亥朔,拂晓时分,数十位身着白练裙襦的精壮弥勒教徒,手持鲜花焚香前行,自称弥勒佛下凡,闯入皇城建国门。 建国门守军对弥勒佛十分崇敬,面对一身白衣、自称弥勒降世的信徒,虽不知真伪,但不敢对弥勒有所不敬,纷纷叩头膜拜。 于是这群弥勒教徒趁机抢夺卫士兵刃,冲进皇宫,发动叛乱。幸好齐王率领卫队及时赶到,发生激战,将其诛杀。 叛乱竟然发生在皇宫?! 隋烦帝震惊,下令在洛阳城大搜捕,先后连坐者达上千家。 此次叛乱虽然以失败告终,却显示出弥勒教具有相当强的实力。不但有刺客武士敢于舍身赴死,更有熟悉皇宫警卫的禁军军官作为内应。 然而吊诡的是,隋炀帝倾尽全力,最后也没能找到发动这场宫廷叛乱的真正主谋,可见弥勒教势力隐藏之深。 这次起事失败并没有令幕后黑手罢手。 隋大业九年,又有弥勒教徒唐县人宋子贤自称‘弥勒转世’。此人极擅幻术,能幻化出弥勒佛的模样,令一众信徒纷纷折服。 此时,隋炀帝正好巡幸高阳,宋子贤立刻举行无遮大会,通过当地官员和豪门望族,邀请笃信佛教的隋炀帝参会,企图在盛会上刺杀杨广。 事机不密,宋子贤不慎因走漏风声而被杀,党羽一千多家被连坐判罪。 同年,向海明在扶风自称弥勒佛转世。一旦成为其信徒,当夜便能梦见佛国净土。此幻术令众人惊服,长安一带信众对其顶礼膜拜,尊向海明为‘大圣’。 于是,向海明利用在民间的巨大威望,聚集数万人马起事,最终被隋军击败。 短短一年间,一东一西,几乎同时发难,弥勒教势力之强大可见一斑。 …… 初唐时,弥勒信仰依旧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高宗永隆二年,长安发生一桩怪事:九月一日,长安万年县女子刘凝静乘白马,著白衣,带着信徒八、九十人,闯入太史局,询问此地是否有灾异。 这些人妖言惑众,兴风作浪,太史令姚玄辩大怒,将这些妖人抓捕,投入大牢问罪。 自‘白衣天子出东海’的谶言之后,穿白衣,自称‘弥勒佛下世’举兵起事,已经成为弥勒教教徒的惯用仗俩。 而‘刘凝静事件’的吊诡之处在于:她带着八、九十名男子无缘无故闯入的是太史局。 太史局并非朝廷要地,也不是钱财聚集之所。无论是造反,还是抢劫,都无价值可言。 刘凝静冒着杀头的风险闯入其中,就为问一句:‘“此处有何灾异?’ 无论是妖言惑众者,还是造反谋逆者,除非发了疯,绝不会做这种既愚蠢又无好处之事情。 刘凝静的疯狂举动,令狄大人非常困扰,百思不得其解。” 白复也觉此事绝不简单,忍不住插话道:“此事真相如何,刘凝静供出什么了吗?” 方曙流摇摇头,道:“此事结局如何,刘凝静生死命运,不得而知。所有跟此事有关的卷宗,不管是六扇门还是刑部的,悉数销毁。 从‘建国门之变’到‘刘凝静事件’,前后相隔数十年发动叛乱的这群白衣人,很可能是同一宗派,秘密潜伏在黑暗之中,隐匿在朝廷的视线之外。” 说到这里,方曙流停顿片刻,琢磨了一下语言,道:“回头再看,‘刘凝静事件’也不是毫无价值,有一个人就因此事获得了莫大的好处。” “谁?”白复和唐夔异口同声问道。 “一代女皇武则天!” 方曙流道:“‘刘凝静事件’时,高宗皇帝病重,武曌垂帘听政,大权在握。 然而,要想成为真正的九五之尊,武曌尚有一个鸿沟难以逾越——历史上从未有妇人登基金銮,成为皇帝。 毕竟在男尊女卑的传统里,即便有吕后、窦太后这些权倾天下的女子,但却从未出现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皇帝。 刘凝静的疯狂举动令武曌夜不能寐的难题迎刃而解。 经此一事,武曌确信,女人在弥勒教中不但不会受到歧视,而且完全可以‘弥勒转世’自居,领导群雄。 这一领悟让武曌彻夜难眠,狂喜过望。 接下来的十年间,武曌通过高宗驾崩、中宗继位又被废、睿宗继位又让位、越王和英国公谋反失败、血腥酷吏等手段,一步步铲除能与自己争夺皇权的政敌,成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刘凝静事件’会不会是武曌自己精心的策划,用于试探朝野的反应?”白复问道。 白复在武隆见过武曌,知道拥有第九鼎鼎丹的武曌不管是武功还是欲望,都势不可挡,定会生出龙椅之心。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只是这种推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方曙流认真回道。 …… 由于弥勒降世临凡的故事深入人心,高宗皇帝病入膏育时,武曌为了能够顺利登基,也宣扬李氏天命将终结。 武则天天授元年七月,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人间)主,制颁于天下。 以往的大乘佛经中,只说妇女亦能和男子一样成佛,而此经却让天女以女身‘王诸国土’且‘威伏天下’。 这本‘宝经’对急于称帝又苦无名分的武曌来说,可谓久旱逢甘霖。武曌命高僧升座,为信众讲解此经,将《大云经》中女王的事迹作为自己改朝换代、收服民心的佛理。 与此同时,武曌的情夫薛怀义造《大云经疏》,说武曌是净光天女,为转轮王,是弥勒化生。 唐竺三藏达摩流支译《佛说宝雨经》,承薛怀义之说,说月光菩萨以女身为摩诃支那(中土大唐)君王,将武曌说成是月光转世,称为月净光。从而为武曌加持,营造女主亦能登基称帝的道统。 武则天证圣元年,遍游西域的义净法师回到洛阳,奉旨译《佛说弥勒下生成佛经》。 从此,武周一朝,弥勒教和皇权互惠互利,盛极一时,几乎成为国教。 …… 由于弥勒教的兴盛是建立在武曌个人崇信之上,本以为随着则天皇帝驾崩,弥勒教会走向衰落。没想到,到了玄宗朝,弥勒教再生是非。 开元元年,贝州人王怀古散布谶言,煽动造反:‘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刘家欲兴。今冬当有黑雪,下贝州,合出银城。’ 王怀古鼓吹‘李家’的天命来自临近末世的旧佛,而‘刘家’则代表未来的新佛。 ‘新佛出’而‘刘氏欲兴’,暗示弥勒下生人间后,将以‘刘氏’建立王朝。即便‘刘氏’不是弥勒本身,也会以转轮王或者月光菩萨的身份,先于弥勒下生人间,为弥勒的下生创造条件。 玄宗闻之大怒,敕下诸道按察使,将王怀古极其信众捕而戮之。 王怀古及其信徒虽然被朝廷诛杀,但其宣扬‘李家欲末,刘家当兴’之谶言,触及了李唐统治天下的根基。整个开元年间,占很大比例的妖贼、妖人作乱,都与刘氏有关。 开元三年,玄宗颁布《禁断妖诈等敕》、《禁白衣长发会》诏书,指责白衣长发信徒‘假托弥勒下生’,传播妖讹、妄说休咎,要求地方刺史、县令对弥勒信徒的聚会结社严加查禁。 除王怀古案,天下诸道重要的叛乱尚有多起: 开元十三年五月庚寅,洛阳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尽擒斩之。 开元二十三年冬,东都人刘普会反,伏诛。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长安醴泉妖人刘志诚作乱,驱掠路人,将趣咸阳。村民走告县官,焚桥断路以拒之。其众遂溃,数日悉擒斩之。 因此,玄宗对‘卯金刀’非常敏感,杨贵妃的族兄杨钊就因为名字中暗合金刀图谶,恳请玄宗为其赐名杨国忠。 由此可见,只要是李唐皇族遇到统治危机,‘卯金刀’、‘刘氏当王’这类谶语就会再度泛起。 有一事耐人寻味,弥勒教乱和刘氏叛乱多发生在幽冀一带:刘灵助,就是燕郡人,又曾担任幽州刺史。 王怀古是幽州附近的贝州人。更早的刘僧绍,也是起兵幽州,自称净居国明法王。在刘僧绍起兵失败后一年﹐冀州沙门法庆自号大乘,起兵造反。都是在同一地区。 为何很多弥勒教乱发生在幽冀一带? 我个人以为,恐怕是这一带弥勒信仰比较昌盛。另外也有可能与《首罗比丘经》宣传的月光明王将在黄河以北,弱水以南出现有关。 …… 随着朝廷对弥勒教的打压和弥陀信仰的兴起,弥勒信仰开始淡出佛教主流,武周朝几乎可以和释迦佛分庭抗礼的地位已经是‘明日黄花’,弥陀信仰和观音信仰也远远超过了它。 被正统佛教打压的弥勒教进一步走向极端和暴力,一旦天下动荡,弥勒教教徒很可能会趁机起事。” ------题外话------ 参考文献: 1、《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孙英刚,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年6月出版。 2、《听吴晗讲史:历史的镜子》,吴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3、《弥勒微笑下的暗战阴影》,明月吹箫,《秘密战3000年》,中国长安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参考诗词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咏怀古迹》杜甫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一代道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对雪》高骈(唐) (前面两章重新修改了,欢迎各位大侠‘复读’!) …… 见白、唐二人听得津津有味,方曙流笑道:“恩师去世后,我谨遵恩师遗命,继续调查弥勒教背后的黑暗势力。 川帮和唐门乃是民间帮派的翘楚,拥有强大的地方势力,自然成为我的首要目标。 实不相瞒,我曾经怀疑川帮和唐门就是背后的地下组织。为此,我多次乔装改扮,深入巴蜀调查。 但明察暗访多年,发现历代川帮和唐门虽然与朝廷并不同心同德,但行事光明磊落,行侠仗义,造福一方百姓,与弥勒教用妖术蛊惑人心,煽动信徒造反完全不同。” 白复和唐夔相视一笑,能得到捕神的认同,说明川帮和唐门的侠义之举被很多有识之士认同。 方曙流望向白复,话锋一转,问道:“白老弟,你可知太上皇为何一直忌惮你师父青玄掌门吗?” 白复傲然道:“玄宗老儿和我师父有杀妻之恨,仇深似海,自然担心我师父报仇。我师父文韬武略,才智过人,一旦下决心复仇,即便是皇帝老儿也得惧怕三分。” 方曙流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没回答到点儿上。太上皇在位多年,不只你师父一个仇家,但为何特别忌惮你师父?” 白复一愣,摇摇头。 方曙流道:“青玄掌门辅佐太平公主多年,在世家大族和朝廷重臣中人脉甚广,深谙朝廷权力游戏的规则。 不仅如此,更因为你师父乃是道教一代宗主,‘正一盟威道’一脉相承的嫡传弟子,手持道陵祖师印符、符箓和降妖、伏魔一对雌雄剑,镇守青城重地。 倘若你师父振臂一呼,效仿太平道的张角兄弟,天下百万教众瞬间就会揭竿而起,挥师北上。 若再与川帮、唐门等江湖帮派联盟,不说问鼎中原、夺取李唐江山,至少能在巴蜀、岭南一带,与朝廷分庭抗礼,划江而治! 这才是太上皇一直忌惮你师父的真正原因。” 白复一惊,没曾想自己师父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能量。 方曙流见白复眼中流出一丝疑光,知白复不太相信自己所言。 方曙流道:“接下来,我要讲的往事,你可能也曾听说过一些。 汉永和六年,张道陵在巴蜀鹤鸣山著道书二十四篇,自称‘太清玄元’,收徒设教,建立道教的雏形。奉其道者,须纳五斗米,时称‘五斗米道’。 汉安帝元年,张道陵正式创立道教教团‘正一盟威道’,在巴蜀建立起二十四个分舵,即二十四治,进而设立祭酒,分领其户,有如宰守。后世也称之为‘天师道’。 张道陵为天师道第一代天师,在道教中被尊为祖天师。祖天师化去后,由儿子张衡接任,史称嗣天师。张衡化去后,又由子张鲁接任,是为系天师。 张鲁割据于汉中,以五斗米道教化人民,建立了****的政权。五斗米道凭借政权的力量迅速扩大了影响。张鲁在汉中二十多年,信徒众多,成为汉末一支颇有实力的割据势力。 张鲁投降曹操后,大量信众随之北迁。迁到长安、洛阳、邺城之后,五斗米道的信徒利用曹魏政权宽待张鲁家族之机,或明或暗地宣扬五斗米道。 至东晋时,五斗米道的势力极其壮大,已经遍布至北方和中原地区。 五斗米道信徒以‘之’字为名者颇多,乃代表其道法信仰之意,如佛门弟子常以‘昙’、‘法’”为名者相类。 许多当时叱咤风云、名动天下的人物都是五斗米道教徒,如王羲之、王献之、王坦之、刘牢之、司马孚之、王怀之、司马昙之、寇谦之、斐松之、顾恺之等等,不胜枚举。 …… 张鲁降曹,迁徙到邺城后,张鲁第四子张盛回归迁居鹰潭龙虎山传道教,四方学道者日众。张氏子孙世传其业,统称张天师。 龙虎山这一脉重视符箓斋醮、祈福禳灾、祛邪驱鬼、超度亡灵等仪轨。将授箓作为正一派传承的重要方式,只有受箓后持有箓碟才能‘名登天曹’,‘修真成仙’。 从此,天下又诞生了许多天师道的分支,比如寇谦之在嵩山所创的北天师道、陆修静在庐山所创的南天师道。 此后,诸门派又根据道术道法,分成积善派、经典派、符箓派、丹鼎派、占验派等五大派别。 数百年下来,道门三山五岳,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留守青城山的这一脉‘正一盟威道’,继续沿袭道陵祖师二十四治的做法,在巴蜀建立二十四个分舵,设立祭酒,管理分舵。 东汉末年,张角仿照五斗米道,创立太平道,道徒达几十万,遍布青、徐、幽、荆、扬、兖、冀、豫八个州。张角利用教众,发动黄巾军起义,让天下大乱。黄巾军叛乱余波持续了二十多年,最终导致东汉灭亡,让天下陷入数百年的黑暗乱世。 …… 利用宗教煽动信徒,起兵造反,不仅引起朝廷的警觉,也让有识之士、宗教领袖们深刻反思。 道教信徒过百万之众,倘若某位掌教心怀叵测,一旦利用道法作乱,其后果不亚于当年的黄巾军起义。 青玄道长成为青城掌门后,将天下四分五裂的道门重新梳理,溯本追源,分流分派,划定各自弘法疆域,避免道门遁入魔道。 此举功德无量,青玄道长因德高望重,被道门各宗各派公推为天下道教名义上的道宗。 青玄掌门借此契机,首先与儒门、佛门和解,破除长达百年的儒释道之争。 从此,儒门入世进取、齐家治国;道门修身养性,自在逍遥;佛门出世解脱,了悟生死,儒释道三家成为天下人自由的选择。 接下来,青玄掌门与佛门、禅门、景教、摩尼教、袄教等几大教宗、领袖达成共识:仅以宗教作为修炼正心正念,普度众人的信仰家园,强调宗教慈悲为怀、渡人向善、济世救人的教化功能,引导信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从此,各大教派与朝廷达成和解,各司其职,各领天命,互不侵扰,相安无事,也即是所谓的政教分离。 …… 数年前,蜀山出现异象,钦天监也发现‘破军杀’的天象,天下开始弥漫出‘末日将至、大劫轮回已到’的惶恐气氛。 在你师父的斡旋推动下,当今天下几大教宗,包括白马寺了空大师、少林寺空见大师等人,达成共识: ‘约束门下弟子和信徒,避免异教之徒宣扬异端邪说,用极端妖术蛊惑人心,发动所谓的‘圣战’,在大灾来临之际,煽动百姓杀官造反,荼毒生灵!’ 如果没有他们的共同努力,这次安禄山之叛,波及的就不仅仅是河北、河东几个州道,天下恐怕早已成为一片火海,再现五胡乱华时人吃人的残忍局面。” 白复闻之,不胜悲凉,长叹一声,道:“如今,少林空见大师已经圆寂,白马寺了空大师南渡,我师父离世……将来的日子,不知还有谁能引领信众,呵护这片净土。” 方曙流微微一笑,道:“这些高僧大德皆有洞悉时空的神通,估计早有准备,在圆寂之前选好传承之人,将衣钵传下。” 白复想到当年在少林寺,自己无意中窥探到空见大师半夜传法于胡长冈,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见白复眼神有异,方曙流叹道:“唯有青玄掌门去世仓促,没有衣钵传下。 蜀山是镇守天下妖魔之重地,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估计蜀山一带的教宗,会从峨眉产生。缘空师太道法精深,威望甚高,由她担任最为合适。 不过缘空师太无心尘缘,不知会不会推荐其门下弟子领军?” 白复大惊,心念一动,思量道:“难不成巴蜀一带选中的教宗竟是郦师妹?” 当日离别,郦雪璇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正暗合此事。 白复复盘这几年的时光,愈发确信此种可能:“郦师妹曾经在洛阳白马寺跟随了空大师修习佛法,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各大教宗挑中的吗?” 想到与郦雪璇生离死别,白复心中大恸。 …… 不知不觉,雄鸡报晓,天已大亮。 将白、唐两人送至门口,即将道别时,方曙流面露崇敬之情,对白复道:“白老弟,你的师父很了不起。 一介布衣,成为一代道宗,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已是旷古烁今。 不为一己私利,以天下苍生为念,隐忍住自己的仇恨,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持有这种改天换地、颠覆天下力量而不去使用,非圣人不能为也! 我担心青玄掌门逝去后,再没有人能有如此胸襟和智慧,带领道门与佛门、景教、摩尼教、袄教等几大教宗达成共识。 届时,不定哪位狂热的教宗、教主会遁入魔道,将一教私利凌驾于其他教派之上,让天下重燃战火,生灵涂炭……” 回巴蜀会馆的路上,白复默然无语。 唐夔知道白复有心结,伺机开导。 白复叹道:“五哥,你有所不知。当年蜀山‘破军杀’异象后,师父带领众师叔师伯下山,奔走天下。 留守的青石师伯借机排斥异己,将青城上下搞得乌烟瘴气,我也因犯事被逐出青城一年。 老实说,我那时对师父是有怨气的:埋怨师父为何不保护我,任我被旁人欺负;埋怨师父为何对青城不管不问,纵容青石师伯祸害弟子…… 很多当时觉得天塌地陷的大事,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终于明白师父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理解师父拯救黎民苍生的伟业,更懂得师父对我的一番苦心…… 只可惜,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亲口跟师父认错了。” …… 白复很想像少年时那样,策马狂奔,大哭一场,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到了无人处,勒马四顾,天地苍茫,北风萧瑟,却发现真正的悲伤,是哭不出来的。 “师父,我想您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混个军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辛弃疾 …… 从白复合唐夔从方曙流府邸回来后,唐门和川帮开始秘密调查弥勒教的情况。但弥勒教隐藏甚深,一时半会暂时没有其他收获。 …… 这段时日,唐军拉开战幕,捷报频传。 郭子仪率军自杏园渡黄河,向东攻击获嘉(今河南获嘉县),破燕军守将安太清,毙敌四千人,俘虏五百人。安太清撤退到卫州(今河南卫辉市),郭子仪乘胜追击,进军包围。 十月七日,郭子仪派使节向朝廷报捷。 鲁炅自阳武(今河南原阳县)渡黄河,季广琛、崔光远自酸枣(今河南原阳县东北延州城)渡黄河,会同李嗣业军,一齐前进,跟郭子仪的朔方军在卫州城下会师。 安庆绪集结邺城所有兵马七万人,援救卫州,兵分三路,崔乾祐率上军,田承嗣率下军,安庆绪御驾自率中军。 郭子仪派神箭手三千人,暗藏在营垒墙垣里设伏。 和安庆绪接战不久,郭子仪佯装败走。安庆绪大喜,不顾周围将士劝阻,命令燕军追击。 郭子仪率兵退入营垒时,燕军追兵紧随而至,埋伏的神箭手突然出现在墙垣垒头,瞬间箭如瀑雨,倾泻而下。 燕军慌忙撤退,唐军号角齐鸣,郭子仪回军反击,大破燕军。 此战,唐军生擒安庆绪胞弟安庆和,将其阵前斩首,遂克卫州。 安庆绪一路逃窜,郭子仪穷追不舍,一直追逐到邺城附近。许叔冀、董秦、王思礼以及河东兵马使薛兼训,都率援军陆续抵达。 安庆绪集结残部,在愁思冈(今河南ay市西南)匆忙反击,却再度被郭子仪击溃。唐军前后杀叛军三万人,俘虏一千人。 安庆绪仓皇逃回邺城,坚固守卫。郭子仪等节度使率领二十几万唐军,将邺城团团包围。 安庆绪束手无策,窘困急迫,只好派使者薛嵩前往范阳,向史思明求救,并声称愿把伪燕皇位皇相让。 邺城是范阳的屏障,邺城有失,范阳就会直接面对唐军的兵峰。史思明权衡利弊后,决定救援邺城。 史思明亲率十三万范阳大军,南下救援邺城(今河南ay市),逡巡观察,并不长驱直入。 史思明命前锋将领李归仁,率步骑兵一万人进驻滏阳(今河北磁县)。 前锋李归仁所驻的滏阳距邺城仅仅六十里,步骑一日便可抵达邺城城下。可史思明却命李归仁只准摇旗呐喊,做安庆绪声援,不准妄动。 史思明的态度明显——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 河南道节度使崔光远攻克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十一月十七日,朝廷任命前兵部侍郎萧华为魏州防御使。 此时,史思明兵分三路:一路从邢州(今河北xt市)、洺州(今河北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一路从冀州(今河北hs市冀州区)、贝州(今河北清河县),一同救援魏州。 史思明大军一到,魏州压力大增。军事吃紧,郭子仪上疏,建议由崔光远接替萧华。 十二月五日,李亨诏令崔光远兼魏州州长。 十二月六日,任命升州州长韦黄裳为新设的浙江西道节度使,(总部设升州,今江苏省nj市),管辖苏州、杭州、常州等十州。 十二月十二日,新设浙江东道,(总部设越州,今浙江省sx市),管辖越州、衢州、温州等八州。任命户部尚书李峘兼任浙江东道和淮南道(总部设扬州)两道节度使。 …… 唐军节节胜利,捷报传到长安,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连连。 十二月二十一日,文武百官向肃宗呈献尊号: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 长安知名酒楼的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所有包厢提前三日便已订出。整个长安莺歌燕舞,夜夜笙歌。 这日傍晚,白复正在后院临摹书法,李俨、李俅两兄弟跑来,不由分说,将白复架出房间,直奔平康坊的酒肆“长乐楼”。 这间酒楼是庆王的产业,李俨、李俅两兄弟刚刚将其装潢一新。 到了包厢,贝海帮帮主贾昌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白复一到,贾昌立刻吩咐酒宴上桌。 白复皱眉道:“叛乱尚未平定,大家如此欢饮,恐有不妥吧?” 李俅笑道:“如今安庆绪大势已去,破城指日可待,暂且小宴。等到剿灭安庆绪后,咱们再连喝三天,不醉不归。” 白复道:“安庆绪虽然不堪一击,但史思明的范阳军可是虎狼之师,大意不得。” 李俨笑道:“据我所知,史思明南下,仅是为了走个过场。安庆绪杀父弑君,无论是叛军,还是范阳军,将士皆无效死之心。 说实话,我倒是盼着史思明出兵作乱,此人狼子野心,不亚于安禄山。如今,子仪将军,仆固怀恩等名将领兵,唐军器械精良,兵精粮足,兵力碾压范阳军。 史思明与唐军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史思明的克星——李光弼将军,一直在旁虎视眈眈,早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李俨说罢,哈哈大笑。一番高论,言之戳戳,众人再次轮番敬酒,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忽然间,楼下街道锣鼓喧天,鼓乐齐鸣,鞭炮声声,好不热闹。 李俅唤来伙计一问,原来今日有十数位世家子弟得到兵部授勋,即将开赴邺城战场。 今夜,这几家联合设宴,为家族子弟壮行。 除了“长乐楼”外,附近三家酒楼都被全部包下,张灯结彩,共飨盛宴。 众人来到露台上,往下观看,只见十数名世家子弟一身戎装,披红挂绿,骑在骅骝大马上,如同新科状元一般,骑马游街,耀武扬威。 这些人洋洋得意,神情倨傲,自命不凡。 定睛一看,众人讪笑,李俅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被复兄团灭的那帮纨绔子弟吗?” 原来这帮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姓七望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包括春日踏青时,遇见的荥阳郑庐、清河崔荀鹤和范阳卢梓等人。 …… 原来,眼见唐军分分钟将灭掉叛军,伪燕倾覆在即,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也动了心思。 西魏时期,以宇文泰、独孤信、李虎、侯莫陈崇等人为代表的八大柱国凭借府兵,融胡汉武力才智,脱颖而出,建立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关陇贵族子弟在西魏,北周,隋,唐四朝入则为相,出则为将,盛极一时,莫与为比。 五姓七望为代表的山东世家大族延续数百年,家族子弟门荫入仕,世代为官,联姻通婚。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根深蒂固。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拥有很高的名望与巨大的权势。 安禄山之叛,让天下重燃战火。 这些名门望族虽然依然显赫荣盛,但在战乱年代,没有兵权,一切荣华富贵皆如云烟。 几位家族族长不约而同聚集一起,密议将家族子弟送入军中。一来混个军功,为日后出将入相,积累人脉履历;二来战事将休,进入军中,亦无生命之忧。此时从军,可谓有百利而无遗憾。 这次要搁在武曌、玄宗时代,断不可能。 肃宗灵武称帝,得位不正,为掩天下人之口,需要得到这些五姓七望世家大族的支持。 另外,也可借机分担剿灭叛军的军费、粮草辎重等军需物资。 肃宗思量再三,终于同意,授以这些子弟五品军衔,诸如定远将军、宁远将军之类的武散官。诏令这些子弟去驻扎邺城的前线军中服役,围剿叛军。 …… 李俨愤愤不平道:“放着复兄这位大唐第一先锋不用,却让这般公子哥儿冒领军功,这样的朝堂还有救吗?” 李俅嗤笑道:“我倒觉得朝廷这一石二鸟的主意不错。去吧,让这帮纨绔子弟把战争当儿戏,最好都死在战场上!” 贾昌望着白复,道:“白少侠,你坚守睢阳,血战香积寺,立下如此军功却被闲置冷落,望着这群兔崽子,毫无尺寸之功就领军衔,你咽的下这口气吗?” 白复神情如常,用筷子夹起一块片皮鸭,沾了沾蘸水,放到口中细品,一边咀嚼一边嘟哝:“小王爷,你家这鸭子真心做的不错! 参考文献: 1、《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孙英刚,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年6月出版。 2、《听吴晗讲史:历史的镜子》,吴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3、《弥勒微笑下的暗战阴影》,明月吹箫,《秘密战3000年》,中国长安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第五百三十九章 祸乱根苗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嗯。 ——《沁园春·孤馆灯青》苏轼 …… 十二月底,史思明乘河南道节度使兼魏州太守崔光远刚刚攻克魏州(今河北大名县),情势还不稳定,于是率军南下。崔光远命将军李处崟出兵抵抗。 史思明利用反间计,诱使崔光远把李处崟腰斩。 李处崟是一员勇将,河南道诸军都对其敬服。李处崟被诛杀,导致唐军军心涣散。 史思明的大军再次进攻时,唐军溃散,崔光远只身逃走,奔回汴州。 十二月二十九日,史思明攻陷魏州,杀三万人。 攻陷魏州后,心腹谋士周挚献上一计:邺城之围,安庆绪命不久矣。一旦安庆绪被唐军诛杀,数十万的燕军群龙无首,必然会投降唐军。 倘若这时候,史思明能高举称王大旗,必然会将燕军收拢在范阳军旗下。此举不仅增强了范阳军的实力,让大唐朝廷投鼠忌器,更将大燕的道统传承在自己手上。 一旦时机成熟,即可登基称帝,与大唐分庭抗礼。 史思明闻之大喜。 乾元二年正月初一,史思明在魏州城北兴筑高台,筑坛祭天,自立为“大圣燕王”。委任心腹谋士周挚为行军司马。 …… 自从范阳军挥师南下之日起,作为史思明的老对手,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就芒刺在背。 史思明拿下魏州后,却按兵不动,摆明了就是坐山观虎斗,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李光弼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劳师远征,军队必然疲惫。若邺城久攻不下,史思明定会趁唐军疲惫之际发动奇袭,后果不堪设想。 李光弼随即向鱼朝恩提议:“史思明攻陷魏州,却按兵不进,就是希望我军懈怠,疏于戒备,然后用精锐部队发动突袭。 我建议分兵北上,跟朔方军联合围逼魏州,进逼史思明向。史思明对嘉山之败心有余悸,定不敢轻率出兵。如此就算不能取胜,与之相持,足以解除唐军腹背受敌之险。 一旦邺城被攻克,安庆绪被诛,史思明就失去了驱使燕军残部的名义。” 鱼朝恩看完,将信函丢入火中烧掉,断然拒绝李光弼的提议。 鱼朝恩嗤笑一声,对心腹道:“我一个堂堂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岂能让麾下一个契丹人指手画脚? 目前,集结在邺城的唐军有数十万之众,攻克邺城指日可待,根本无须忌惮史思明。 等到拿下邺城,再挥师北上,集中唐军主力,定能将史思明一举击溃!届时,我将立下盖世军功,莫说郭子仪等边将了,就是李辅国李公公,也得唯我马首是瞻!” …… 史思明称王,让肃宗大为光火,后悔当年没有采纳李泌的建议,不急着收复两京,而是绕过长城北上,将范阳老巢一举拿下。 宰相王玙见肃宗闷闷不乐,建议肃宗祭天,顺承天意,化解厄运。 肃宗采纳其言,正月十日,肃宗率领满朝文武,祭祀“九宫贵神”。 (道教的九位神祇:太一神、摄提神、权主神、招摇神、天符神、青龙神、咸池神、太阴神、天一神) 正月十一日,肃宗亲自主持春耕大典,希望通过一系列的祭祀活动,挽回天命。 …… 三人室内密议时,黄震讥讽道:“不采纳李光弼将军的建议也就罢了,竟然还迷信神灵巫蛊这一套,这皇帝老儿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唐夔叹道:“复哥儿此前预测的不错,任由鱼朝恩这阉人胡作非为,恐怕这次邺城之围凶多吉少。” 白复道:“除此邺城的战报外,各位兄台是否注意到平卢军的军报?” “平卢军发生何事?”黄、唐二人急切问道。 白复将手上一封信函递给二人。 原来,平卢节度使王玄志逝世后,肃宗派宦官前往慰问,安抚将士,并在军中遴选王玄志之子为继任人,准备把平卢军的印信符节交给此人。 裨将高句丽人李怀玉勾结一众将士,发动兵谏,诛杀王玄志之子,向钦差宦官推荐其表兄侯希逸为平卢军军使。 倘若钦差宦官不答应,就将其当场斩首。钦差宦官赶忙从命,向肃宗举荐侯希逸为平卢军军使。 肃宗不知真相,欣然答应。朝廷遂任命侯希逸为平卢节度副使。 白复叹道:“节度使竟然不是朝廷委派,而由军中将士自己遴选。军无军纪,国无国法,朝廷再无威信可言。 《书经·周礼》说,君王能够控制天下,是因为手握八种权柄:封爵、俸禄、赏赐、贬放、赦免、剥夺、免职,、诛杀。 如果把八项权柄抛弃,就会出现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 选择戍边将帅,乃是军国大事。安禄山之乱,正说明边军主帅之重要,选错一名节度使就会造成天下浩劫。 平卢军一名小小的裨将为一己私利,犯上作乱,诛杀主帅,朝廷不但不严惩凶手,反而姑息养奸,任凭凶手团伙执掌帅位,这就是养虎为患,祸乱根苗啊! 若开此先河,三军将士再不会互相倚仗,和睦相处:士卒就会虎视眈眈觊觎着他的长官,一旦不和其意,只就发动兵谏,夷灭其族。将校也会终日惶惶不安,提防部属叛乱,一有苗头,就会将下属屠戮殆尽。 边军如此,国家岂能长治久安?藩镇之乱恐怕要从平卢军开始咯。” …… 三人唏嘘感慨之际,唐欢匆匆赶来,扣门而入,道:“白少侠,这是刚收到的鸽信,您快看看吧。” 白复拆开一看,胸口吃痛,一屁股坐倒在塌上。 唐夔将鸽信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关于李嗣业将军的军报。 正月,李嗣业和郭子仪等将领围攻相州,唐军久战,士卒疲倦,诸将皆未能建功,唯有嗣业将军日夜皆不卸甲,带领安西军多次奋勇杀敌,在诸路唐军中,军功位列第一。 邺城是久攻不下,李嗣业身先士卒,手持陌刀率众攻城,没想到被流箭射中要害,身负重伤…… 三人对望一眼,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兆。 第五百四十章 元夕阑珊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 过了除夕,元宵节转眼就到。 今天的元夕比往年更为热闹,除了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外,李唐皇室也大张旗鼓搞起了花灯展。 为了呼应肃宗开坛祭天,青鸾公主私底下和几位公主、郡主约定,各自在宫城外摆下花灯,为父皇募捐筹款,用于平叛军费。 肃宗闻之大喜,下诏命皇室宗亲、皇子公主、亲王郡主们进行花灯赛事。 定下比赛规则,谁募集的军费最多,谁就是今天的花魁,定有重赏。其余名次,皆有赏赐。 安禄山之乱,令李唐皇室颠沛流离,屈辱不堪。皇族上下也正想借此佳节,扬眉吐气,一扫霉运。 陛下旨意一出,更让皇族们更加有了动力,人人摩拳擦掌,渴望在元夕夜一举夺魁。 …… 青鸾公主和侍女们从一个月前便开始筹备,不时拿着设计草图让白复帮着参谋。 …… 到了傍晚,家家户户披红挂绿,悬灯结彩,整个长安城花树银花不夜城,绚烂缤纷。 长安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扶老携幼。各处街坊人潮汹涌,接踵摩肩,热闹非常。 但细心的逛灯客就会发现,虽然花灯依然五彩缤纷,五光十色,但与安禄山之叛前相比,花灯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以前差很多。 以往元夕花灯,以三处花灯为最,最吸引游客游览:一是春明门前头,彩山殿的鳌山灯,二是越王府前的一座百兽朝麟灯。三是丞相府前的一座百鸟朝凤灯。 今年这些奢靡的花灯都没有了,更多地是朴素的纸糊灯笼。与往年相比,唯一不变的是百姓看灯的热情和劫后余生的感慨。 一名本地老汉对家人叹道:“也别抱怨了,能有灯看就不错了。前两年长安沦陷,叛军烧杀抢掠。早就不知花灯为何物了。老朽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元夕花灯,已经知足啰。” …… 一群群年轻靓丽的小娘成群结伴出来逛花灯,略施粉黛,穿着新衣,喜笑颜开。虽没有往年佩戴的贵重首饰,但也用丝绢做成花束卡在髪角,别有一番风情。 青鸾公主也精心装扮,梳妆完毕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匣内找出一支用翡翠雕成的鸾凤簪子,轻轻插在发髪上。 侍女笑道:“殿下,这是你幼年时的簪子,早就过时了。您怎么还戴呢?” 青鸾公主笑而不语,心道:“你知道什么啊?当年就是因为戴着这支簪子,我才遇见了他。” …… 青鸾公主一行,走到皇族的花灯展示处,诸位皇子、公主皆已抵达,为自家的花灯摇旗呐喊。 站在宫城上往下看,城楼下百姓人头攒动,翘首期盼,热情洋溢。 皇族的宫灯果然名不虚传,四楞翁鼓绢帛花灯、八角飞檐雕花灯、嫦娥奔月彩云灯,福禄寿三仙组灯、八仙过海组灯、十二生肖组灯等,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看的众人目不暇接。 只听九声钟鸣,内侍宦官宣布花灯大赛正是开始,百姓们纷纷走进募捐处,将自己攒下的钱帛,捐给自己喜爱的花灯名下。 一个时辰过去,太子殿下的募捐数量最多,金额远超其他皇子和公主。太子李俶既喜又忧,担心过犹不及。 独孤筱重看出了太子的忧虑,对李俶道:“殿下,我去跟其他世家望族打个招呼,让他们给其他皇子和公主也多捐赠一些。” 李俶含笑点头,心道:“不愧是独孤家的嫡孙女,兰心蕙质,颇有谋略。这种眼界和人脉资源岂是沈珍珠这种民间女子所能媲美的。 所以说,名分还是要给名门世家之女,漂亮的小娘做个侧室,调剂舒缓情绪即可,当不得真。” 话音未落,只见数十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青鸾公主的花灯下。 从马车上走下来百名身材婀娜的舞娘,轻纱遮面,仅露双眼,反弹琵琶,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于此同时,马车的车帘掀开,车厢里亦是百名美艳的琴师,一时间古筝、琵琶齐奏,鼓乐齐鸣,载歌载舞,欢快热烈的气氛,将周围街道的观灯人群吸引到青鸾公主的花灯下。 一曲结束后,两位琴师走下马车,向城楼上的青鸾公主深施一礼,道:“民女穆氏、曹氏率云裳坊琴师、舞娘共计百余人,恭祝殿下元夕盛隆、青春永驻、福寿安康!” 这两位正是云裳坊的琵琶大师穆云衣、曹花裳。青鸾公主赶忙从穆云衣热烈招手,面带微笑。 说罢,穆、曹二人带领众舞娘、琴师将数千匹名贵丝绸、蜀锦、苏绣捐给青鸾公主。 …… 青鸾公主大喜,赶忙回礼致谢。心道:“复大哥精心安排,也不告诉我一声,莫非还有什么惊喜?” 此念刚出,只见百名膀阔腰圆的壮汉,每人背上扛着一个鎏金大箱,哼哧哼哧地走到青鸾公主的花灯下。 走到捐赠地点,一声令下,壮汉们将鎏金木箱打开,竟是满满当当的一箱黄金,金光灿烂,耀眼夺目。 围观众人眼睛都瞪直了,场地内瞬间寂静无声。 贝海帮帮主贾昌从人群中走出,向城楼上的青鸾公主深施一礼,道:“贝海帮帮主贾昌率帮内弟子恭祝殿下元夕盛隆、青春永驻、福寿安康!”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一群赤裸上身,身穿虎皮群的猎户走进广场,用绳索将观灯的人群拦住,把广场腾出一块空地。 只听一声犀角号鸣,数百头猿猴、黑熊、狮虎涌入广场。群兽凶猛狰狞,不断发出低声嘶吼,然而队列整齐,竟是驯服有佳。 在数十名波斯驯兽师的带领下,这群平日威风凛凛的森林之王,表演着各种精彩的节目,钻火圈,走钢丝……引得围观百姓拍手喝彩,大呼过瘾。叫好之声,此伏彼起。 青鸾公主笑逐颜开,心道:“当年我被妖人抓走,没看成那年元夕夜波斯戏班的杂耍表演。我就跟他说过一次,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着……” 九头大象齐声嘶鸣,走入场地中央,步履沉重,让大地微颤。为首的是一头白色大象,体型比其他八象大出一倍。 八头大象面向城楼上的青鸾公主齐齐跪下。为首的白象径直走到城楼下,伸出长鼻子,搭在城楼上。白象的背上有一只金色的猿猴,端着一竹篮硕大的仙桃,从白象身上窜出,借着象鼻之力,一个窜跳,蹿上城楼,将这篮仙桃献给青鸾公主。 青鸾公主喜笑颜开地接过竹篮,刚拿到仙桃,就听一声鸣镝,四周焰火升腾,无数炮仗冲天而起,窜向天空,发出‘啾啾’群鸟鸣叫之声,如流星雨划过天际。 流星火炮飞到最高处,砰砰炸开,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幻化出‘富贵牡丹’、‘百鸟朝凤’、‘龙腾虎跃’等各色图案,美轮美奂,妙丽无方…… 一时间,夜空照亮,满天花雨,霞锦流光,五颜六色的焰火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让每个人的眼眶湿润,流出幸福的泪水。 一位年轻的母亲,用力托起襁褓,牵着婴儿的小手,向天空中的焰火挥了挥手,边泣边笑,更咽道:“铁牛哥,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咱们的孩子拉扯大的。到时候,我也让他参军,保家卫国!” 墙根下,一位枯瘦如柴,满脸皱纹的卖炭老翁仰望天空,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孩儿他娘、巧儿,愿你们在那边一切都好。要不了多久,我就去和你们团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所有人都在祈祷,祈祷在战乱中逝去的亲人在天国一切安好,祈祷天下早日和平安康。 “轰”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天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礼花,散了开来,竟是一个“恭”字。 数十朵礼花依次绽放,组起来是“恭祝青鸾公主青春永驻、陛下万寿无疆、大唐国泰民安”几个大字。这些字色彩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不知谁带头,数千百姓齐齐跪下,高喊:“祝陛下万寿无疆,愿我大唐累岁丰稔、国泰民安、国祚绵长……” 第五百四十一章 难耐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折桂令·春情》徐再思(元代) …… 青鸾公主热泪盈眶,心中暗道:“多么淳朴的百姓啊!安禄山之乱,皇爷爷难辞其咎。然而,即便如此,百姓们依然对我们李唐皇室忠心耿耿,热烈拥护。 作为大唐的公主,我一定要为大唐子民做些什么,才不负上天将我生在帝王之家。” 只听身后一阵喧哗,肃宗带着文武百官驾临宫城城楼。肃宗刚刚大宴群臣,脚步微醺,见此祥和喜庆场面,百感交集,意气风发。 “自从马嵬坡分兵、灵武称帝,自己顶着巨大的压力,步步惊心。时常梦中惊醒,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 往事不堪回首,好在终于走到今天。 光复两京,收复裂土,就以军功而言,大唐立国以来,也只有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在自己之上。 等到彻底剿灭安庆绪、史思明这路叛贼,自己定要昭告天下,祭拜宗庙,告慰李氏列祖列宗!” 肃宗正在心驰神往之际,忽觉一阵大风袭来。 这股妖风来的突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将周围悬挂的花灯齐齐吹落,令人几乎睁不开双眼。观灯百姓四散奔逃,躲进屋檐巷角,暂避风头。 几名抢收宫灯的宫女被大风吹的东倒西歪,步履蹒跚。 大风过后,天边飘来几朵似金似乌的云彩,将圆月遮蔽,令夜色昏沉。 乌云慢慢聚拢,竟变成一尊巨大的‘弥勒’佛像,神情肃穆,法相庄严,高坐云端。 天现异象!必有征兆! 宰相王玙率先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头如蒜捣。见宰相大人尚且如此,一些趋炎附势之辈,紧随宰相王玙,跪伏在地上。 事发突然,肃宗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应对,跪拜还是施礼? 天空中的‘弥勒’张口,斥责道:“李唐无道,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今,李氏气运已尽,应将天下交还给有德之人。 新佛出世,除去旧魔,李氏将灭,刘氏当王!” 说罢,‘弥勒’伸出一只山峰大小的手掌,排山倒海之势压向肃宗。肃宗只觉劲风袭面,雨点凌厉,滔天巨浪,向自己袭来。肃宗眼前一黑,昏厥当场。宦官们赶忙把肃宗扶住,传唤太医。 御前侍卫迅速列队迎战,用盾牌架起盾墙,将肃宗护住。其余侍卫纷纷张弓搭箭,射向半空中的‘弥勒’。 箭雨射进‘弥勒’的身体,如同射入云端,穿空而过。‘弥勒’毫发无损。 ‘弥勒’哈哈大笑,巨掌一扫,如同一把大扫帚,将十数名御前侍卫从城楼上扫飞。众侍卫跌落城下,生死不明。 青鸾公主大惊,抄起青竹棒护在肃宗身前。 ‘弥勒’轻蔑一笑,道:“就你这小丫头也敢挡我?信不信佛爷我一指头就将你碾死!” 青鸾公主毫无惧色,伸出青竹棒指向天空,厉声道:“弥勒佛有好生之德,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断定你是妖人作乱,假扮弥勒为祸人间。” ‘弥勒’哈哈大笑,道:“真也罢,假也罢,今天就将你们李唐皇室一扫而光。” ‘弥勒’一指戳出,如同一只巨大的木椽,撞向青鸾公主。 青鸾公主把心一横,正要飞身躲避,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怕,白虹贯日!” 一只温暖的手掌贴在青鸾公主的肩胛骨上。青鸾公主只觉浑身劲力充沛,充满无穷力量。如海浪一般的巨力一波接一波,从手臂透出,奔涌而出。 青鸾公主大喜,凝聚全身劲力,对着‘弥勒’的指头,一招‘白虹贯日’,全力刺出。 “轰隆”一声,指棒撞击,发出霹雳巨响。 ‘弥勒’大惊,化指为拳,一拳挥出,砸向青鸾公主。 “咔嚓”一声,雷鸣电闪,青鸾公主的青竹棒仿佛电母的昊天镜,棒头射出一道炫目的青芒,迎向‘弥勒’的眉心。 ‘弥勒’嘶吼一声,双手捂住眉心,面露疼痛之色。升起妖云,就要遁逃。 青鸾公主终于松了口气,只觉握着青竹棒的手心浸透汗水。青鸾公主心念一动,回头望去,白复一身御前侍卫装束,正贴在自己身后,一脸微笑。 青鸾公主眼如弯月,笑靥如花,正要拥向白复。突然眼前一花,白复身如鬼魅,站在城垛之上。 眼见‘弥勒’即将驾云撤退,白复负手而立,发出一声长啸。啸音初时逸响清柔,须臾穹窿砰磕,雷鼓之音,歌振长空;忽复震骇,声如雷霆,震耳欲聋,观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刚才交手,白复已经摸清妖人施展幻术的运气法门,以玄门内功定点摧之。 只见楼下一名观灯僧人突然大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跌倒在青石路上。隐藏在附近的柳含烟和苏羽葆双双抢出,不等其翻身遁逃,一举将其擒下。 此时,黑云散去,月上中天,朗月清风,将长安城重新照亮。 青鸾公主在城楼上看得分明,一众捕快从刚才表演杂耍的猛兽铁笼中,牵出数十头猎犬。 柳含烟从观灯僧人身上扯下数片衣衫,让众猎犬细嗅。一声令下,数十头猎犬奔出,众捕快和金吾卫的将士们紧随其后,抓捕妖僧余党。 晕厥的肃宗终于苏醒,用手一抹,竟是捕神方曙流假扮!太子和群臣这才恍然大悟,敢问其详。 方曙流赶忙向太子和百官施礼,笑道:“殿下、诸位大人,皇命在身,还请诸位大人原谅在下隐瞒之罪。” 太子李俶急切道:“父皇可好?” 方曙流道:“我们接到密报,弥勒教徒将假借元夕灯会,行刺陛下,图谋不轨。 奏请陛下后,我们定下今日之计。 与其被动挨打,防不胜防,不如主动出击。于是,借公主殿下花灯募捐之机,定下花灯赛事,将弥勒教徒吸引至此。 为确保陛下安全,晚宴结束后,我施了一个障眼法,与陛下调换。陛下此刻正在麟德殿中,等候捷报,诸位可与我一起觐见。” 太子和群臣这才放下心来,释然一笑。 宰相王玙刚才吓破了胆,现在回想顿觉尴尬难堪,赶忙找补,修复一下刚才的丑态。王玙手缕长髯,装模作样问道:“出动猎犬,这是何意?” 方曙流笑道:“弥勒教徒有鲜花焚香的习惯,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我们常人闻不见,但猎犬能嗅出。只要找出他们的首领,按香索骥,就能将这些乱党一一抓捕。” 由于群臣忠奸难辨,方曙流刻意隐瞒了一个细节:刚才绽放的烟花也有玄机,落在围观者的身上,十数日不散,即使洗澡泡汤,也难祛除。 利用此法,能够锁定所有到场的人。接下来的时间,六扇门将逐一排查,即便躲过今日搜捕,也难逃捕神法眼。 …… 妖人作乱过去,元夕花灯继续,宝马雕车、火树银花,长安街头再现祥和喜庆的场面。 青鸾公主和白复漫步街头,闲散惬意。 白复感慨道:“我第一次游历长安街头,也是在元夕之夜。时间过得好快,距离当年,竟已匆匆数年。” 青鸾公主明眸善睐,嫣然一笑,道:“我倒觉得时间好慢。那夜之后,我一直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能早点遇见你。” 望着身旁经过的一对对情侣,青鸾公主娇羞无限,晕生双颊,撒娇道:“复哥哥,我也想和她们一样,跟你做对神仙眷侣,长相厮守。你说好不好?” 白复停下脚步,默然良久。 望着青鸾公主清泉般期待的眼眸,白复叹了口气道:“殿下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只是我心里记挂着一个人,放不下……” 第五百四十二章 草原狼王 井底微阳回未回,萧萧寒雨湿枯荄。 何人更似苏夫子,不是花时肯独来。 ——《冬至日独游吉祥寺》苏轼 …… 返回宫中,青鸾公主扑倒在绣床上,泪如雨下。接连三日,将自己关在闺房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让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贴身婢女元宵儿、小灯笼劝道:“殿下,身体要紧,莫为这憨人难过。以殿下您的绝世容颜和尊贵身份,仰慕您的才俊如过江之鲫……” 这番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青鸾公主从此茶饭不思,一病不起…… …… 白复的心情比青鸾公主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人走在冰冷的长街,漫无目的。 连续数日,白复枯坐在庭院树下,不饮不食。旁人知白复定有心思,皆不敢打扰。 正月二十八日这日,唐夔手拿鸽信,慌慌张张跑来,平复好情绪后,才道:“今晨,嗣业将军箭疮迸裂,流血不止,医救无效,逝去了…” 白复缓缓睁开双眼,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无声无息流下…… …… 李嗣业伤重而死的消息传到长安,肃宗震惊惋惜。肃宗下诏表彰李嗣业的生前功绩,赐谥号为忠勇,追封武威郡王,并派灵车护送其遗体回任所,其墓地安排十户人家常年清扫祭奠。 下葬当天,肃宗派钦差宦官前往吊唁,朝中重臣纷至沓来,为这位威震西域、骁勇善战、忠毅忧国的大唐名将,悼念致哀。 …… 一代将星的陨落,似乎预示着某种征兆。 从乾元元年十月到次年二月,大唐九大节度使率领的数十万大军将邺城团团围住,营垒两层、壕沟三道,密不通风。 唐军昼夜强攻,可耗时半年,一无所获,就是攻不下邺城这座弹丸之地。 唐军久攻不下,只好采取水攻之策,在流经邺城北的漳水上游构筑堤坝,把漳水倒灌入城。 邺城里井水和泉水都溢出井口,变成一片水乡泽国。燕军和邺城百姓只能在水面上搭建木屋居住。 围城日久,城内粮食逐渐耗尽,城里的人开始掘吃老鼠。鼠肉立刻暴涨,一只鼠卖到四千钱。 再后来,城里连一只老鼠都找不到了,人们就抠墙上的泥土,把原来筑墙时羼杂进去的谷皮淘出来,用水洗泥;从马粪中淘取尚未嚼烂的纤维,用来喂马。 城里燕军士卒很多人想要投降唐军,可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大水,将他们困住,根本就出不了城。 数十万大军没有名正言顺的统帅,九位节度使各自为政,进退调动,无人做主。 唐军将士皆以为攻克邺城指日可待,没想到半年过后,仍不能攻下邺城。 围城时间一长,三军疲敝,上下离心,一片涣散。 乾元二年二月末,史思明终于出手了。 史思明如同草原上的狼王,不急不躁,躲在暗处细心观察,等待屠杀唐军的战机出现。他迟迟不肯援救邺城,就是想摸清唐军的软肋,找到击败唐军的法门。 果不其然,经过半年的仔细观察,史思明发现唐军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群龙无首。 唐军虽然兵力强大,人数众多,但是号令不一,进退无据。九大节度使虽然也算是战功赫赫,但却被一个愚蠢自负,毫无沙场经验的宦官所节制。 一只蠢羊带领一群猛虎,焉能不败? “怪不得当年禄山哥看不起太子李亨。这厮侥幸当上皇帝,也是脓包一个,竟然出此昏招!天助我也!” 史思明畅怀大笑。 史思明亲率大军从魏州出发,直指邺城,命各将领在距邺城五十里处扎营,每营分发三百面战鼓,日夜擂动,虚张声势,威胁唐军。 又命每营遴选精锐骑兵五百人,配健硕骏马,每天前往唐军大营附近骚扰劫掠。唐军出击,他们就四散逃跑,各回本营。 若唐军白天戒备,叛军就夜晚偷袭;要是唐军夜晚防备,他们就白天出击。总之,敌疲我扰,敌进我退,令唐军精神紧张,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叛军抢掠如风,来去无踪,唐军每天都有士卒、牛马或辎重遭到劫掠。很多唐军伙夫只是出营砍柴割草,也会被叛军斥候用弩箭射杀。 除了对唐军日夜骚扰之外,史思明还有致命杀招——断其粮道。 史思明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燕将,老谋深算,几番观察下来,终于被他找到了唐军的软肋——粮草。 史思明盘点唐军总兵力,陆续前来邺城集结的唐军最后竟然多达六十万。 唐军兵力虽然数倍于叛军,但愚蠢且自负的宦官鱼朝恩却拒绝采纳李光弼的建议——令李光弼的河东军与郭子仪的朔方军合围史思明主力所在的魏州,对叛军发动雷霆一击,速战速决。 鱼朝恩的如意算盘是:等到增援邺城的唐军全部集结完毕后,先消灭邺城内的燕军,再碾压史思明的援军。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六十万大军,人吃马喂,每日消耗粮草巨大,一旦粮食短缺,定会乱了阵脚,不攻自破。 叛乱未平,天下饥馑,中原一带尚未恢复耕产,无法因粮就敌。 李唐朝廷只能从诸道调粮,举倾国之力攻打邺城。运送粮饷的民夫,南从江淮,西从并汾(今山西),每日都有大量的车队和船队络绎不绝地往唐军大营运送粮食。 史思明派出多路斥候,侦察唐军运粮路线。 路线确定后,史思明命燕军斥候伪装成唐军,窃取唐军号令,拦截唐军的运粮队。对运送粮饷的民夫大发雷霆,以速度缓慢、延误时日为名,举刀就杀,将负责押运的官兵和民夫全部砍杀,然后将粮食付之一炬。 杀掠次数一多,消息传开,民夫们大为惊骇恐惧。方圆百里内,再无人愿意冒死送粮。 遇到唐军主力护送运粮船舶或车辆时,燕军斥候就潜入唐军,秘密纵火焚烧。 燕军斥候行踪飘忽,来去如风,刹那间集结成一队强大兵力,刹那间又四散逃开,无影无踪。 对于这些神出鬼没,来去无踪的叛军斥候,唐军伤透了脑筋,却又束手无策。因为他们全都穿着唐军军装,就算大摇大摆地从唐军面前走过,也没人能辨识出他们。 史思明劫粮之法施行后,唐军粮草不继,军心大为涣散,每日都有逃兵逃离大营。 史思明意识到,决战的时刻到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邺城之战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节选自《鹧鸪天·西都作》朱敦儒(北宋) …… 这一年三月,时机成熟,史思明遂亲率大军进抵邺城城下,摆出与唐军决一死战的架势。 三月初六,唐军与史思明在邺城外展开了决战。 唐军步骑六十万全部出动,在流经邺城的洹水北岸布阵。由于没有主帅统一指挥调度,九大节度使只能根据各自军营与阵地的远近,依次抵达。 郭子仪顿觉不妥,向鱼朝恩请示,请求调动军队,重新布阵:让朔方军主攻;安西军马快,从两翼包抄;擅长防守,军纪最严的李光弼部和王思礼部护住中军,保证中军不乱;滑濮节度使许叔冀、淮西节度使鲁炅军力相对较弱,可作为后备部队,待命增援。 鱼朝恩见唐军数倍与燕军,对郭子仪的传令官调侃道:“老令公过于谨慎啰,稍安勿躁。叛军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我大唐一战而定,就在今日。” 说罢,不容传令官辩解,便将郭子仪的传令官遣回。 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颇为无奈,只能按照抵达阵地的先后顺序,整肃军队,排成九个大方阵,前中后三排三列。 郭子仪的朔方军和荔非元礼的安西军本是最擅长野战的边军,却因军营离阵地较远,被卡在了九大方阵的中间。淮西节度使鲁炅顶在了郭子仪朔方军的正前方,成为迎战史思明的前锋军。 李光弼见此大惊,对麾下将领道:“鲁炅部军力较弱,一旦被叛军铁骑击溃,撤退下来的残部就会将郭帅的朔方军冲垮。 荔非元礼的安西军被卡在九阵之间,既无法利用陌刀军的强悍阻挡住叛军的进攻,也不能利用骑兵冲锋击溃叛军,如此列阵,倘若战事出现异常,唐军危矣。” 说罢,李光弼调整自己军阵中各兵种的位置,令枪盾兵列前阵,防着被叛军或友军冲阵;命骑兵护住左右两翼,防止阵型散乱,既能快速进攻,又能迅速撤退。 鱼朝恩坐镇中军,身后的观军容使大旗迎风招展。鱼朝恩手持佩剑,坐在马背上,环顾前后军阵。只见六十万唐军威风凛凛,铠甲鲜明,刀枪林立,陌刀如雪,护盾如墙,将士肃穆,战马嘶鸣。 鱼朝恩好不得意,心道:“常言道,大将军威猛八面,说的就是今日场景吧。等我灭掉叛军,立下盖世军功,李辅国见我就得倒履相迎了。” 想到将来李辅国谄媚自己的画面,鱼朝恩好不得意。 远眺史思明的帅旗,鱼朝恩心道:“我暗中投靠安禄山的事,也不知史思明是否知晓?为了永绝后患,此人和安庆绪都不能留活口。 不过,燕军也不能全部剿灭,还得留些残部余孽。内侍宦官中,唯有我深谙兵法。只要叛军一天不灭,我就能多一天手握军权,正所谓:养寇自重! 到时候,从军中挑一些忠于我的将领,说服陛下,令其统领禁军。 届时,朝野军权皆操持于我一人之下,慑服百官,挟天子以令诸侯!” …… 鱼朝恩浮想联翩之际,对面鼓声阵阵,燕军大营营门大开,终于出动了! 史思明仅率精锐骑兵五万迎战。 见叛军出阵厮杀的人马较少,唐军以为不是史思明的主力,仅是援军,顿生轻敌之心。 若是叛军主力出击,唐军通常对付胡人铁骑策略是:先用弩箭远距离攻击敌军;等到胡骑冲到阵前时,用坚固的护盾结成鱼鳞阵护住阵地;长枪兵透过护盾缝隙,结成枪阵,借用对方的马力,洞穿马腹;等到胡人落马后,撤去鱼鳞阵,再由骑兵两翼包抄,刀盾步兵正面肉搏,绞杀敌军。 唐军前军三大阵,步骑总兵力共有十五万之众,三倍于敌军。 见胡骑较少,孤军深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淮西节度使鲁炅令前军撤去枪盾大阵,挥动令旗,调动两翼骑兵包抄,形成钳形攻势,试图将其合围,一举吃掉。 见唐军中计,史思明率先发起进攻,本来闲庭信步的骑兵突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唐军。 史思明骑兵精锐速度之快,远超许叔冀和鲁炅想象,唐军骑兵还来不及合围,就被燕军冲开数条口子。 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泽潞节度使王思礼见唐军出现颓势,立刻策动骑兵援救,形成第二圈合围。 两军擂鼓助威,骑兵将士勇猛冲锋,杀声震天。双方互有伤亡,不分胜负。 史思明见势不妙,眉头暗皱。 环视战场,史思明瞥见淮西节度使鲁炅的帅旗,眼珠骨碌碌一转,再生一计。 史思明亲率亲兵队,直扑鲁炅。范阳铁骑如狼似虎,淮西军莫不能敌,瞬间被史思明杀出一条血路。 史思明见帅旗下,一人顶盔掼甲,高头大马,被众将簇拥,定是鲁炅本人。 史思明取出雕弓和狼牙箭,张弓搭箭,凝神静气,一箭射出,若流星破空,直奔鲁炅面门。 史思明是范阳军中出了名的射雕手,亲自出手,定有必胜把握。 万人军中,杀声震天,冷箭无声无息,亲兵难以防范。等到鲁炅发现时,已经躲闪不及。鲁炅虎躯一转,避开致命要害。 “噗嗤”,史思明全力射出的狼牙箭强劲无匹,洞穿明光铠,射中鲁炅左肩。鲁炅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众亲兵赶忙将鲁炅救上战马,包扎伤口。 史思明手一挥,传令官拿起牛角号,发出全力进攻的号令。 “呜呜呜…” 如雁群般四散出击的燕军听闻号角声,丢下交手的唐军,迅速集结,向号令处全力冲锋。 鲁炅神志昏迷,仓皇率部后撤。 范阳卢氏的世子——定运将军卢梓看着史思明等胡骑面目狰狞,向自己冲来,惊恐万分,率先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部曲,向后方逃窜。 鲁炅昏迷,淮西军本就群龙无首,定运将军卢梓这一逃,立刻令淮西军大乱。 唐军前军顿时崩盘溃散。 诚如李光弼所料,郭子仪的朔方军刚好在鲁炅部的身后,还来不及结阵,一下子被淮西军溃败下来的军队冲乱了阵脚。 倘若是敌军,朔方军可以用护盾结成鱼鳞阵护住阵地,用长枪刺杀前冲之敌,缓解冲阵压力;但面对友军,朔方将士无法杀戮,只能用护盾硬扛。 淮西军溃败的人马越来越多,如同从山坡上倾斜而来的泥石流,汹涌澎湃,泥沙俱下。时间一长,朔方军很难扛得住。 荥阳郑氏世子——镇远将军郑庐慌张惶恐,其率领的部曲率先崩溃,被淮西军冲破堤坝,闯出了数道缺口。 郭子仪大急,一旦缺口扩大,瞬间军阵就会溃坝,届时兵败如山倒,后果不堪设想。 生死存亡之际,郭子仪猛抽一鞭胯下骏马,率领亲兵队,冲杀上前。 郭子仪亲自指挥,杀红了眼,一鞭子抽在镇远将军郑庐的脸上,将其头盔抽落,脸颊上抽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郭子仪及其亲兵手起刀落,将溃逃的郑庐部曲士卒砍翻了数十个,才将缺口堵住。郑庐等人这才敬畏郭帅军令,战战兢兢,调转马头迎战。 眼看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稳住军阵,扭转乾坤。正在这时,天现异象,匪夷所思之事发生了。 战场上,大风突然漫天而起,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摧树拔木,天色减弱,如同黄昏。 茫茫暗夜即将来临,双方士兵从未见过此种异象,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停止了厮杀。 交战的士兵们发现,一个黑影闯进沙尘暴,把太阳一点一点地吞食,眩目的太阳光盘变成黑色,环绕光盘的是一圈淡红色的光圈,放射出白色的冷焰光芒,仿佛魔王的眼珠,残忍冷酷地盯着众生,诡异神秘,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斗胆看向魔王眼珠的士兵,瞬间失明,变成瞎子,手捂双眼痛苦不堪。 转霎间,妖云蔽日,太阳完全被吞没,仿佛夜幕降临,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刹那间天昏地暗,咫尺莫辨,像掉到洗墨水缸里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妖风中,鬼哭狼嚎,凄惨渗人。 “天狗食日,鬼魔降临,妖孽现身!” 激烈的鏖战瞬间停止,双方大军同时惊恐,一齐崩溃,顾不上战斗搏杀,不约而同地掉头而逃——唐军南逃,燕军北窜,一个个奔跑如飞,抱头鼠窜。 军心溃散,郭子仪纵有威望,杀伐果断,亦无济于事。 大坝决堤,朔方军军阵瞬间被淮西军冲垮。乱军如洪水猛兽,滚滚洪流,裹挟而下。六十万唐军步、骑兵直接辗轧冲撞,人马践踏,自相残杀,死伤不计其数。 乱军之中,九大节度使,无人能有回天之力,无人能够力挽狂澜。 …… ------题外话------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鹧鸪天·西都作》朱敦儒(北宋) 第五百四十四章 狼王崛起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悲陈陶》杜甫 …… 双方将士都只顾着逃命,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丢弃的铠甲、武器和粮草辎重。 唐军遭受了巨大损失,战马万匹,惟存三千,铠甲武器十万件,遗弃殆尽。 六十万大军顷刻灰飞烟灭! 唐军战败的消息传到洛阳,官吏和百姓惊骇恐慌,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出逃,躲进附近山区躲避。 东京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员逃得更远,马不停蹄,一口气逃到了数百里外的襄州(今湖北xy市)、邓州(今河南邓州市)等地。 九大节度使中,唯有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相对冷静。郭子仪担心史思明稳住阵脚后,会趁势南下进攻洛阳,于是率部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州市),切断河阳桥,以确保洛阳无虞。 其他的八个节度使,也只有李光弼部和王思礼部在撤回本道的时候,能够集结部队,整顿军纪,保持撤退时秩序井然,既没有骚扰地方,也没有出现逃兵,保持实力,安全撤回。 剩下的各道兵马,军队整编建制被冲乱,军纪荡然无存,如同马贼盗匪。乱兵所过之处,风卷残云,烧杀抢掠,地方官吏既无实力,也无勇气制止,眼睁睁看着乱兵袭击州县,祸乱百姓。沿途州县经受了十几天的严重骚乱,等到数十万乱兵过境后,才算消停,终于平定下来。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打算守城,可是军心惊恐,无心坚守,于是再逃到缺门(今河南新安县西铁门镇),各将领陆续到达,士卒集结数万人。 见军心不稳,郭子仪担心士卒哗变,计划放弃洛阳,撤退到蒲州(今山西永济市)、陕州(今河南smx市)固守。 都虞候张用济反对,说:“蒲州、陕州正有饥馑,士卒们没有东西可吃,反倒更容易哗变。 不如坚守河阳!倘若叛军胆敢进犯,咱们合力抵抗,将其杀退。” 张用济言之有理,郭子仪欣然接受,派都游弈使灵武人韩游瓌率骑兵五百人,重返河阳。都虞候张用济率步兵五千人随后增援。 不出郭子仪所料,叛军果然接踵而至。史思明的行军司马周挚率轻骑长途奔袭,意图夺取河阳。 张用济及时赶到,固城据守。叛军周挚轻装前来,未带攻城器械,发现河阳守备森严,不能攻陷,只好退走。 见叛军离开,张用济丝毫不敢大意,督促士卒在河阳南北各筑一个城堡据守,与河阳成互为犄角,共同防御。 李嗣业当年的副将,怀州州长段秀实,护送将领们的家属以及公私财产,从野戍(今河南孟津县北黄河渡口)渡黄河南下,在河清(今河南济源市南)南岸安顿,等候朝廷进一步指示。 镇西军兵马使荔非元礼随后赶到,与段秀实回合,在河清南岸安营扎寨。 …… 这场本以为必胜的邺城之战,竟以六十万唐军的大溃逃黯然收场。 尘埃落定后,九大节度使纷纷上疏,请求处分。李亨一律不再追究,而只剥夺赵国公、洛阳留守崔圆官阶及爵位,贬河南尹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剥夺苏震银青光禄大夫官阶。 三月十八日,回纥公爵骨啜、帝德等十五人从相州逃回长安,肃宗在大明宫紫宸殿设宴款待,安抚众将,依照等级,分别赏赐。三月二十四日,骨啜等告辞,返回行营。 三月二十五日,李亨任命荔非元礼为怀州太守,暂代镇西、北庭两地行营节度使。荔非元礼再命段秀实为节度判官。 …… 邺城大战,燕军仅出动了五万精锐,且大部分是骑兵,辎重较少,损失自然也较小。 史思明所率军队溃败北奔,逃至沙河(今河北沙河市北沙河城),得知唐军溃败南奔消息,乃止住脚步。 当时,郭子仪和李光弼收拢逃散的军队后,曾建议观军容使宦官鱼朝恩集结唐军,收兵还营,坚守营垒,继续围困邺城。若此,史思明将不敢南下。 只可惜,鱼朝恩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重返邺城。甚至搬出圣旨,诏令诸军返回各自驻地。 郭子仪和李光弼等节度使不敢抗旨,只能悻悻而去。 证实唐军逃走消息后,史思明遂集合军队折回邺城,在城南扎营。 史思明既不进城见安庆绪,也不向南追击唐军,而是天天在营中大宴将士,犒赏三军,要看安庆绪作何反应。 邺城之围解除后,安庆绪命人将唐军溃逃时遗弃的六七万石粮食搜罗入城,然后紧闭城门,冷落史思明。 史思明的范阳军兵强马壮,实力强大,这次竟一举‘击溃’大唐兵马,邺城内的大多数伪燕官员已经下定决心,想要改换门庭、另投明主了。 安庆绪此举,令邺城内的伪燕官员相当不满。高尚、张通儒等人奏请安庆绪:“史王远道而来,解除邺城之围,臣等理应出城迎谢,不该避而不见。” 事已至此,安庆绪无奈,只能答应高、张二人的请求。 史思明见到高尚和张通儒后,馈赠厚礼,略施小计,就将伪燕百官的人心收服。 过了三天,安庆绪仍没有动静,史思明秘密约见了安庆绪的心腹安太清,命他想办法诱使安庆绪出城。 安太清回城后,伪燕满朝文武百官大造舆论,同声谴责安庆绪。在百官的软硬兼施下,安庆绪窘困急迫,只好向史思明上表,表示愿意放弃帝位,向史思明俯首称臣。 史思明看出此信有诈,回书一封安慰安庆绪:“愿为兄弟之国,更作藩篱之援。鼎足而立,犹或庶几;北面之礼,固不敢受。”表示不敢接受帝位,双方可结为盟国,鼎足而立。 安庆绪大为欢喜,请求跟史思明歃血结盟,史思明同意。结盟这天,庆绪仅率三百名亲兵,进入了范阳军大营。 史思明终于翻脸,露出狰狞的面目,怒斥道:“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当天,史思明命将士把安庆绪拉出辕门,连同他的四个弟弟以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等人,全部斩首。同时把张通儒、安太清、李庭望等人收入了麾下。 史思明率领范阳军开拔,进入邺城,打开府库犒赏三军。紧接着,派亲信将领分赴各地,接收伪燕辖下州县及其人马。 史思明派安太清率军五千人攻克怀州,留其驻防怀州。 史思明本欲乘胜西征,进攻洛阳,但思虑刚刚夺取大权,根基未稳,乃留其子史朝义镇守相州(就是邺城),自己率军返回范阳。 邺城之战,虽然唐军不是败在叛军手上,但此次惨败却促成了史思明的强势崛起。 第五百四十五章 谁来担责 天地日流血,朝廷谁请缨? 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 ——节选自《岁暮》杜甫 …… 邺城惨败无疑让大唐雪上加霜。 大唐筹备多年,才能集结这么多兵马和粮饷,打这场平叛大战。这一切,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这场始料未及的失败令肃宗颜面扫地,也让朝野上下失望已极。 必须有人要为此担责! 满朝文武将矛头对准了观军容使——宦官鱼朝恩! 鱼朝恩得知此事,马不停蹄赶回长安,连夜入宫,负荆请罪,在肃宗面前痛哭流涕。 见肃宗神情缓和,鱼朝恩泣说两军厮杀胶着之时,自己在中军亲眼所见郭子仪率先逃跑。此事,其他节度使皆可作证。 郭子仪临战脱逃,这才导致唐军溃败。若不追究郭子仪责任,无以正朝廷纲纪。 鱼朝恩告退后,肃宗脸色铁青,在寝殿中反复寻思、盘算。 肃宗并不相信鱼朝恩的话,至少并不全信。 但任命鱼朝恩为观军容使,统御九大节度使是自己力排众议,亲自草拟的旨意。倘若严惩鱼朝恩,无疑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啪啪打自己的脸。 此事断不能为! …… 翌日早朝,肃宗龙颜大怒,令兵部彻查郭子仪临阵脱逃之事。 满朝文武哗然,纷纷为郭子仪鸣不平。 兵部旨意传到朔方军军营,郭子仪将圣旨压下来,秘而不宣。 当夜,繁星满天,郭子仪披衣出帐,站在中军帐前,仰望星空,独自思量。 郭子仪长子,卫尉卿郭曜来到郭子仪身旁,道:“父亲大人,这个黑锅您不能背。 邺城之败,始于鱼朝恩不听父亲大人建议,胡乱布阵;交战后,鲁炅负伤,率先后撤,乱军冲溃朔方军;然后,天现异象,天狗食日导致士卒惊恐,大军溃败…… 邺城之战,唐军损失惨重,朝廷数年积攒的人马武器,粮草辎重,毁损殆尽……此消彼长,以后再想剿灭伪燕叛军,难上加难啊。 一旦认罪,轻则丢官免职,重则株连九族啊!还请爹爹三思啊!” 郭子仪转过头,看着郭曜道:“曜儿,连你也知此乃不能承受之重。我身为九大节度使之首,倘若我不背这个黑锅,还有谁能背,还有谁肯背?” 郭曜愤然,道:“自然是鱼朝恩来背。他不是观军容使,统御诸军吗?他不背,谁来背?” 郭子仪摇摇头,道:“鱼朝恩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奉旨行事,代表陛下。让他背,就是让陛下背。” 郭曜冷哼一声,道:“天子任用阉人钳制诸军,纵容世家子弟冒领军功时,就该想到恶果。” 郭子仪脸色一变,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郭子仪环顾四周,悄声道:“隔墙有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切不可再说。 陛下之所以创设观军容使一职,就是担心我们这些节度使成为安禄山第二,骄兵悍将,不受节制。 朔方军乃是天下精锐,为父执掌数万铁骑,功高震主,一直诚惶诚恐,惴惴不安。 本来我还在犹豫,今日听你一番言语,更坚定我的判断。 邺城惨败的责任,必须由我来担。” 郭曜大急,道:“就算陛下盛怒,将我们父子免职,大不了弃官不做。 可父亲怎能主动认错,承担这不白之冤,被天下人谩骂?! 为鱼朝恩这种宦官做替罪羊,爹爹不觉得憋屈吗?” 郭子仪淡淡一笑,道:“曜儿,为父平日常让你多读老庄之书,看来你还是没读透啊! 受不得委屈,成不了大事! 邺城之战,是非对错,陛下早已心知肚明。 战败之责,倘若由鱼朝恩承担,即令天子蒙羞。陛下一口恶气出不来,日后定会在其他事情上发难。届时,就是我郭氏一门的灭顶之灾。 今日,我们主动将此责揽在身上,为陛下分忧,方为上策。丢官免职免不了,但能保全一家性命。留得青山在,或许还能东山再起。 就算从此致仕,隐逸林泉,也无妨,乐得逍遥自在。 公道自在人心,功过还看千秋,我们又何必拘泥于世人一时的评价呢。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当夜,大帐烛火,彻夜不眠。 数日后,郭子仪的奏报,十里加急送至朝廷。 令满朝文武颇为意外的是,针对鱼朝恩不实的指控,郭子仪并未反驳,愿意对此承担责任,由朝廷按军法处置,绝无异议。 …… 肃宗看完郭子仪的奏折,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朝廷进行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人事调整。 三月二十八日,肃宗任命兵部侍郎吕湮为同平章事。 三月二十九日,朝廷将中书侍郎苗晋卿和王玙罢相。调苗晋卿为太子太傅,调王玙为刑部尚书。任命京兆尹行吏部尚书之职;任命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任命户部侍郎第五琦兼同平章事。 三月三十日,肃宗任命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东畿道(今洛阳)、山东道(崤山以东)、河东道(今山西)诸道元帅,暂代东京洛阳留守。 又任命河西节度使来瑱暂代陕州太守,兼陕虢华节度使(总部设陕州),驻军陕州,协防洛阳。 四月八日,朝廷设陈郑亳战区(总部设陈州,今河南zk市淮阳区),由邓州太守鲁炅为陈郑亳节度使。 命徐州太守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总部设青州(今山东青州市,七州:青、密、登、莱、淄、沂、海)。 任命兴平节度使李奂(总部设商州,今陕西sl市商州区),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总部设豫州,今河南汝南县)。 命天下诸道节度使,在本战区边界加强巡逻,高度警戒,严防史思明叛军南下。 …… 邺城之战,两军交锋时,鲁炅部率先溃逃,乱军冲溃了朔方军阵。 大军溃败,撤离邺城战场时,鲁炅部毫无军纪,沿途烧杀抢掠,如同禽兽。 事后听说郭子仪退至黄河北岸,将溃逃的唐军集结,整肃一新;李光弼的河东军秋毫无犯,返回驻地太原……同为节度使,却差别甚大。鲁炅既惭愧又畏惧,惶恐不安。 郭子仪的请罪奏报,丝毫没提鲁炅阵前败逃之事,将邺城战败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令鲁炅无比羞愧。 此次人事调整,肃宗依然对鲁炅信任有佳,委以重任。 接到圣旨后,鲁炅跪拜钦差,老泪纵横。 思前想后,鲁炅羞愧内疚,当夜高悬虎符于梁上,身着朝服,望着长安三拜九叩,服毒自尽,终年五十七岁。 …… 肃宗闻之,感慨良久。 四月十二日,肃宗命李光弼的部将、鸿胪卿安抱玉接替鲁炅,为郑陈颍亳节度使。 安抱玉为表示与叛贼安禄山势不两立,特请肃宗姓。肃宗赐其姓李。从此,安抱玉改名李抱玉。 …… 因郭子仪主动认罪揽责,朝廷不再追责。诸位节度使终于如释重负,将重心重新聚焦在防范史思明南下之上。 自此,邺城之败的阴云才在唐军上空慢慢散去。 ------题外话------ 岁暮远为客,边隅还用兵。 烟尘犯雪岭,鼓角动江城。 天地日流血,朝廷谁请缨? 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 ——《岁暮》杜甫 第五百四十六章 暗流涌动 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钲。 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稚子弄冰》杨万里(宋) …… 邺城惨败,让白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现在还不是沉溺于感情漩涡的时候。别愁离绪对于重担在身的白复来说,是一种奢侈。 太傅曾说:“人之所以成为最终的那个人,很多时候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形势所迫。” 白复眼中光芒乍现,重现坚毅之色。 见白复结束闭关,精神抖擞,黄震和唐夔欣喜不已。两人将近日情况细说一番。 乱军过后,大唐天空的战乱阴霾久久不散。 不得不说,邺城之战,让波澜再起。如同一团灰烬,本已经熄灭,却被一阵风吹开,熊熊燃烧。更可怕的是,灰烬复燃,化为火种,铺天盖地。 这次唐军溃败,趁乱袭扰百姓,让中原大地再次化为焦土。乱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与当年安禄山的叛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过郡县,百姓苦不堪言。 乱军过后,赤地千里,白骨累累,瘟疫肆虐。春耕被破坏,积粮被抢夺,民生凋零,粮食匮乏,百姓养不起孩子,只能卖儿卖女。个别地方饥荒严重,百姓甚至易子而食,惨不忍睹…… 安禄山狼子野心,率胡骑乱天下,百姓尚能理解。可如今,抢掠百姓的是大唐子民,是平日乡里乡亲的子弟兵,军需粮饷都是百姓省吃俭用,用赋税供给。 武周一朝,虽然李唐皇室惨遭屠戮,忠于李唐的朝臣纷纷被酷吏下狱,但朝廷从未祸乱百姓。民间安定,百姓耕作、商贾生计从未受到破坏和重创。 许多原本拥护李唐朝廷的地方豪族也心生怨言。 河东的门阀士族、江淮一带的豪强不再踊跃向李唐朝廷捐助,用节省下来的钱粮,纷纷构筑大型碉庄垒堡,重金礼聘江湖豪侠,招募精壮乡勇,打造私人部曲武装。 除了地方大族外,连一直援助唐军的江湖帮派也袖手旁观,不再过问平叛之事。 民间更是弥散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尤其是邺城大战时,出现在战场天空的“魔眼”,预示着不祥之兆。一传十,十传百,令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末日浩劫,救世主临凡……谶言四起。弥勒教、五斗米道、摩尼教等宗教趁机卷土重来,通过符咒祭祀等法门,为人治病,消灾解难,从而传经布道,广收徒众,发展力量,扩大影响。 一时间,民间信众数万,大有改天换日之象。 如果说哪里有错,那一定是李唐朝堂出了问题:奸臣当道、将领不臣,亦或者是李家气数已尽…… 李唐朝廷,民心渐失。 …… 白复问道:“元夕夜,咱们抓的那些弥勒教徒如何?” 唐夔道:“被你啸声震伤的乃是弥勒教的一位法王。他被抓后,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他只字不说。其背后势力依然潜藏地下。方曙流大人还在严查。 对了,方大人说,此人的武功来自少林。 当年平叛,少林弟子纷纷加入唐军,与叛军殊死搏斗。安禄山攻入洛阳时,为报此仇,将少林夷为平地。众多少林弟子死于敌人。光复洛阳后,朝廷有意重建少林,但一来经费不足,二来少林弟子所剩无几,杳无踪迹。 因此,无法从少林查到关于此人的任何线索。 复哥儿,你不是曾经在少林盘桓过一段时日吗?方大人问你可有线索?” 说罢,将抓获的弥勒教徒的数卷画像递给白复。 白复将画卷逐一看完,摇摇头道:“这些面孔,我在少林寺都未曾见过。亦或者说,少林弟子众多,我也许见过,但记不得了。” 说道这里,白复心念一动,道:“我记得当日,朝廷下过圣旨,命寺监空净长老还俗,派往范阳军任监军。 另外,任命空见方丈的首座弟子照桓法师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将其组建的少林铁血青年僧团调出少林,编入禁军,由其统帅,受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节制。 你让方大人查查,看这些人现在何处?或许能查出一些端倪。” 唐夔眉头一皱,道:“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不就是发动马嵬坡兵变的那位将军吗?难不成少林铁血青年僧团也参与到马嵬坡之变?” 白复回忆片刻,道:“当日马嵬坡兵变,我也在附近。但夜半天黑,人马嘈杂混乱,看不真切,没见到禁军士兵施展过少林武功。对了,那位陈玄礼将军现在何处?” …… 陈玄礼此刻正在兴庆宫中。 玄宗背着手在兴庆宫紫云殿内踱来踱去,龙颜大怒。 玄宗对高力士吼道:“九大节度使围攻半年,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邺城?这是九大节度使吗?这是九大饭桶!九大草包! 六十万大军,数年粮草辎重,竟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举倾国之力发动的平叛大战,竟然败得如此窝囊,这龙椅他还配坐吗?对得起李氏列祖列宗吗!” 高力士跪伏在地,不敢直言。 情绪平复后,玄宗命高力士将陈玄礼找来。 玄宗道:“玄礼,你跟随我多年,自然知我本意。我本想安度晚年,享受怡儿弄孙之乐,不再操心国事,做个逍遥安逸的太上皇,安享太平。 然而,时局诡谲,风云再起。亨儿误国,再这样下去,我李家的江山非断送在他手里不可。 你此前跟我提到的事,现在可以分步实施了。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忠于朕,事成之后,封侯拜相,封妻荫子,荣华富贵。 而你,朕也不会亏待,朕会封你为异姓王,世袭罔替,家族荣盛。” 陈玄礼赶忙跪拜谢恩,泣道:“马嵬坡之变,臣耿耿于怀,夜不能寐,至今不能释怀。陛下不怪臣,臣已经感激涕零,怎敢再求恩荣。 无论前路刀山火海,臣为报君恩,万死不辞。” “爱卿快快起身!”玄宗亲自将陈玄礼搀起来,安抚一番。 随即,玄宗语气转冷,道:“马嵬坡之乱,朕从未怪你,要不是你将祸水东移,死的就不仅仅是杨氏一门了…… 谁在煽动士兵哗变,谁是幕后主使,朕早已查明。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如今,大唐面临立国以来最大之危局。生死存亡之际,朕岂能独善其身?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朕是千古一帝,当挽时局于危亡!” …… 邺城之败,天下疲惫,江湖帮派袖手旁观,只有川帮和唐门还在为悉心备战。 唐夔道:“对了,你的武卒铠甲已经打造完毕,掌门已经派门下特使秘密押运过来。你快试试看。” 话音未落,唐门两名弟子已将铠甲护送过来。 唐夔道:“掌门说,这套铠甲乃是用你的鞠杖‘月钩’铸造而成。‘月钩’乃天外陨铁,材质不凡。做出来的武卒铠甲堪称绝世宝甲。” 白复大喜,披挂上场。穿戴完毕后,白复变身铠甲武卒,横刀立马,威风凛凛。 从表面看,这套铠甲与唐军所穿的明光铠并无二致。但穿上身,却明显感觉到比寻常明光铠轻许多,重量仅有寻常明光铠的三成。甲胄上身,丝毫不影响策马劈砍、骑射刺杀。即便是平地技击搏杀,施展轻功,均不受影响。 武卒铠甲非金非木,外层坚硬无比,陌刀、宝剑劈砍上去,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更为神奇之处,铠甲遭遇白复的护体真气,竟有极大的弹性和柔韧性,犹如活物。阔锤巨斧、铜锏铁鞭等重兵器砸击上去,甲胄会略微凹陷,随即回弹,通过弹力将攻击力量化解,更能保护穿戴铠甲之人。 这款武卒铠甲造价不菲,乃是倾尽唐门之力打造而成。铠甲强韧坚固,从头到脚,装有无数机关,将唐门最新研发的暗器全部收纳,如同一个超级武器平台。 白夏对这件宝甲爱不释手,他抚摸着武卒铠甲,笑道:“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只不过这次你不是陪我马球夺魁,而是要上阵杀敌。 有你陪伴,万人军中出入无人之境!” 第五百四十七章 利剑出鞘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赠李白》杜甫 …… 这日一早,黄震正在柜上盘点近日开支,就听屋外马蹄疾驰,似有紧急军情。 两名骑兵甩镫下马,闯入巴蜀会馆,对黄震道:“掌柜的,户部给事中白复大人是否在此居住?” 黄震放下手中算盘,从柜上走出,施礼问道:“敢问两位军爷何事?” 士兵道:“兵部火漆调令,还请白大人接令。” 黄震一愣,命伙计赶忙去请白复。 见到白复,两名士兵深施一礼,道:“我乃兵部传令兵,奉兵部司郎中之命,前来送达调遣令符,征召白大人入伍。 军情紧急,还请白大人接到调令后,即刻启程,务必于七月初一赶到洛阳朔方军驻扎地。 具体事宜,白大人可去兵部咨询,兵部司有专人为白大人办理征调手续、行军装备配发等事宜。” 说罢,将兵部火漆调令毕恭毕敬交予白复手上。 交接完毕,黄震从账上支取了几贯大钱,代白复赏赐给传令兵。传令兵千恩万谢,施礼离去。 白复将兵部调令握在掌中,颇为感慨。自从收复两京,自己便被解除军职,闲置一旁。 史思明复叛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兵部征召。等到调遣这一刻终于来临时,却有点无所适从。 白复眉毛一扬,对黄震道:“我去兵部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 …… 乾元二年四月中旬,史思明在范阳祭天,自立为大燕皇帝,改年号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立其子史朝义为怀王,任命周挚为宰相,李归仁为大将军。定都范阳,改名为燕京。 史思明称帝的消息传至长安,肃宗高烧不退,一病不起。 这场该死的叛乱就像满山偏野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安禄山死后是安庆绪,安庆绪之后是史思明。天知道这个史思明之后,还会有多少乱臣贼子,妄图逐鹿中原,坐拥江山?这种兵连祸结、盗贼并起的日子,要熬到哪天才算个头?自己当了数十年惊心动魄的太子,好不容易熬出头,坐上龙椅,竟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 五月十七日,肃宗任命滑濮战区(辖内五州:滑、濮、汴、曹、宋)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今河南kf市)太守,兼滑汴战区(辖内七州:滑、汴、曹、宋、徐、泗、海)节度使。 试用汝州(今河南汝州市)太守刘展为滑州太守,担任滑汴节度副使。 六月二十三日,分割朔方战区,另设邠宁战区。(总部设邠州,今陕西彬州市。辖内九州:邠、宁、庆、泾、原、鄜、坊、丹、延)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上书给肃宗,奏言史思明既然称帝,一定做好了南下西征的准备。战事一触即发,建议朝廷尽快军事部署,提前做好迎战准备。 此外,神通大将李嗣业逝世后,唐军急需一名勇冠三军的猛将,阵前斩将夺旗,提振军心士气,荣耀大唐军威。 郭子仪再次恳请肃宗,启用赋闲在家的白复,作为大唐的正印先锋官! 看完郭子仪的奏折,肃宗走到桌案旁,将庆王李琮的佩剑从剑架上摘下。肃宗将宝剑从匣内徐徐抽出,只见剑身如一泓秋水,深寒照人,凛冽凌厉。 肃宗道:“大哥,这把宝剑雪藏已久,是该出鞘了!” …… 从兵部回来后,白复将许多情况打探清楚,着手准备出发。 白复对黄震和唐夔道:“唐门密谍训练也有一段时日了,现在就可以出动了。分批出发,依次潜伏于河北、河东诸道,勘察敌情,等待指令。 川帮的精锐将士继续在离恨天训练,我先去朔方军营查勘情况,一旦我能独领一军,就安排他们加入我的部曲。” 安排妥当后,白复带齐装备,带着唐欢等五名川帮、唐门的弟子向洛阳进发。 七月,白复如期抵达洛阳,来到朔方军驻地。 距离营门百步,就听一声号令,碉楼墙垛探出无数把弩机,警戒的哨兵喝道:“军事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如若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白复朗声道:“我乃定远将军白复,接兵部调令,前来朔方军报到。” 哨兵道:“请将兵部调令呈上。听好了,只许一人上前!”说罢,从碉楼上放下一支竹篮。 白复独自策马前行,将兵部调令放于篮筐内。竹篮缓缓上升,收入碉楼。 过了片刻,营门半开,一名军官带着十数名全身披甲的士兵驱马而出。 军官抱拳施礼道:“吾乃朔方军虎豹营旅帅铁铮,欢迎白将军调入朔方军。不过,白将军的调令上只有你一人的名字,你的亲兵只能暂时在营外等候。等到大帅允许后,方可持令箭入营。” 白复点头,回头跟唐欢等人嘱咐几句,然后跟着旅帅铁铮进入朔方军军营。 朔方军大营内,戒备森严,战旗猎猎,剑戟林立。营地数万将士往来穿梭,忙碌筹备,但偌大个军营肃然静默,无一人敢在军中喧哗。 营中帐篷整齐划一,疏密有间;营内道路阡陌纵横,人马分流;营地整洁干净,排污设施齐备,没有唐军营地常见的污水横流,道路泥泞的场面…… 关于规划军营,整肃军纪等事项,王忠嗣将军曾经不厌其烦,事无巨细,一遍遍传授过白复。 白复也算半个行家,一眼便知其中精妙。 “郭帅果然名不虚传,治军严谨,张弛有度。” 白复心生敬佩,暗自赞许。 一路上,旅帅铁铮默默无言,快到偏帐时,铁铮看似随意问了一句:“白将军,你是郭帅钦点征召的吧?” 白复一愣,道:“兵部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有何不妥?” 旅帅铁铮停顿一下,望了一眼白复,嘱咐道:“郭帅前日调回长安了,如今朔方军的主帅是李光弼将军。他治军甚严,你要多加小心。” 说罢,再不言语,将白复领入偏帐后,道别离去。 白复此行,星夜兼程,行路匆匆,没有及时收到鸽信,竟不知此事。猛然听闻朔方军换帅,惴惴不安。 白复心道:“自己跟光弼将军素无来往。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调遣至安西军,好歹跟荔非元礼、段秀实等将领熟悉。”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帐帘一掀,进来一名小校,自称是光弼将军的亲兵。亲兵对白复施礼道:“白将军吧?请随我来,将军刚刚升帐。” 白复跟着此人来到中军大帐,只见朔方军将领个个魁梧雄健,顶盔掼甲,手扶挎刀,杀气腾腾地站立两旁。 主帅虎皮大椅上,一人高大魁伟,高鼻深目,阔脸腮胡,一头粗犷的卷发从头盔中乍出,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不怒自威,如同一头桀骜不群的狮王。 此人正是朔方军主帅,史思明平生最忌惮的敌手——李光弼! 李光弼虎目一睁,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射向白复,虎胆一拍,喝道:“来者何人? ------题外话------ 终于写到白复追随李光弼,跟史思明决一死战了,莫说诸位了,我都写着急了。 一路走来,各位大侠能够包容此书的诸多不足,体谅海涵。在此,再次感谢!肯请诸位继续批评斧正,多提建议,让这本《悬剑》更加精彩好看。 最后,还请诸位大侠多多支持,拔刀相助!有你们的陪伴,我就不孤单!(抱拳!) 第五百四十八章 光弼之辱 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 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 ——《桃花扇.孤吟》孔尚任 …… 白复军礼致敬,回道:“在下白复,此前曾在军中服役。接到调令之前,在户部任职。” 说罢,将自己的调令、文符和兵部颁发的军谍呈上。 李光弼随手翻了翻,冷哼一声,道:“虽说是武散官,可也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授勋上骑都尉!如此年轻就这般军阶,了不起啊。” 李光弼语气中充满嘲讽,明显针对自己。白复心中一凛,暂不接话,看他接下来如何。 李光弼对身旁偏将道:“冉北征,邺城之战时,你就在郭令公身旁。你说说,诸军中,这几名战前突然空降的五品将军表现如何?” 冉北征嘴角一撇,道:“鲁炅部与史思明亲兵队交战时,宁远将军卢梓带着自己的部曲率先向后方逃窜,导致淮西军大乱,唐军前军顿时崩盘溃散。 面对淮西军冲阵,定远将军郑庐慌张惶恐,所率部曲率先崩溃,被淮西军冲破堤坝,闯出了数道缺口。要不是郭帅带领我们及时将逃兵就地正法,朔方军军阵当时就已崩溃。” …… 等冉北征说完,帐中诸将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李光弼嘲笑道:“邺城之战前,九大节度使中,只有我和王思礼将军顶住兵部压力,坚决不要兵部空降将领。 从后来的战况来看,也只有我和王思礼部在撤回本道时,能够保持秩序井然,军纪严明。既没有骚扰地方,也没有出现逃兵。整建制安全撤回。” 说到这里,帐内的朔方军将领面露羞愧,低下头颅。 李光弼傲然道:“我李光弼一生带兵,只从战场选人。麾下将领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个个身经百战,视死如归。 白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或许很优秀,但不符合我李光弼用人的标准。请回吧。” 白复毫不畏惧,目光炯炯,直视李光弼锐利的眼神。 白复朗声道:“大帅可以不要我入军,但无须搪塞我。岂能将我和郑庐、卢梓等纨绔子弟混为一谈?! 我跟随张巡太守,南霁云、雷万春等将军,守卫睢阳,大小数百战,从未胆怯退缩过。 香积寺之战,我追随嗣业将军,以五百陌刀手杀退叛军数万铁骑。 我的军功,可不是冒领的! 李光弼笑道:“呵呵,此一时彼一时。 我承认,睢阳之围,香积寺之战,白将军确实立下不少军功。但当时,白将军还仅是一名武功高强的江湖游侠,光脚不怕穿鞋。 而如今,白将军被陛下金口御赐‘大唐第一先锋’,谁人不识,无人不晓啊!身价倍增,皮娇肉贵。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你已经过惯了闲散悠闲的日子,怎能习惯与我们这帮大老粗同吃同住,厮混在一起。” 见白复不以为然,李光弼眼露戏谑之色,淡淡道: “听说元夕夜,白将军为博美人青睐,心思繁巧,耗资甚巨。长安城漫天的告白烟花,不仅护住了圣驾,还赢得了公主殿下的芳心。可谓一箭双雕,名利双收! 你放放烟花,写写字画,所得封赏远胜于战场搏杀。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何必再趟战争这场浑水? 史思明可不比安禄山,此人战功赫赫,狡猾诡诈。未来战事定会凶险万分。 当朝驸马的身份何等尊贵,你上了战场,万一有个闪失,朔方军今天在场诸位谁都吃罪不起! 白将军,听本帅一言,从军可不是条好路。诚如你所言,睢阳之围,香积寺之战,你已经证明过你自己了,无须多此一举咯。军功不好混,莫耽误了你的前程。 行军司马何在? 即刻草拟一封奏折,奏报陛下,白将军投军心切,一心报国,无奈朔方没有陌刀军,只能忍痛割爱…… 来呀,护送白将军出营!” 李光弼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将白复撵了出去。 …… 白复出道后,树敌虽多,但被人当众如此羞辱,还是第一次。白复终于色变,拂袖而去。 出营后,白复和唐欢等人汇合,在洛阳城内找到川帮分舵,入住旗下客栈。 到了傍晚,唐门情报送到。 原来,就在白复抵达洛阳的前两日,肃宗任命李光弼为朔方节度使,将郭子仪朔从洛阳召回长安。 事发突然,郭子仪虽有些诧异,但毫无怨言,磕头谢恩。接完圣旨后,郭子仪毫不犹豫,行李都不收拾,当天就将虎符交出,跟随传旨宦官,一同返京。 离开朔方军营时,不少朔方将士得知消息,纷纷赶来,掩面而泣,阻隔道路,将钦差宦官拦下,不让郭子仪离开。 郭子仪在马上一抱拳,笑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我暂时还不走。要等到与光弼将军交接完毕后,才会离开。今天出营,只是给钦差大人饯行,不是要走!” 众将士信以为真,这才让开了一条道路。 郭子仪挥挥手,打马扬鞭,一去不返。 …… 移交兵权容易,收复朔方将士的军心可没那么容易。 李光弼接到朝廷旨意后,不喜反忧,将自己关在屋内,反复琢磨接手朔方军之事: “郭子仪将军宽厚仁义,深受朔方将士拥戴。这些年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受邺城之败牵连,被自己取代。郭子仪受此冤屈,朔方将士定然不服。倘若以为有了圣旨就可以收编军队,那就太幼稚了。接管之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须仔细行事。” 为了防范朔方将士设置障碍,阻挠交接,李光弼没有选择白天大张旗鼓进入洛阳,而是警惕戒备,带着五百名河东军精锐骑兵,于深夜悄悄进驻朔方军大营,接收兵权。 有惊无险赴任后,李光弼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刚一到任,立刻大刀阔斧整顿军纪。李光弼手持令箭,发号施令,接连颁布了一系列严厉的军令。 李光弼军纪森严,朔方将士无人敢抗命不从。 数日之间,朔方军军容焕然一新。从将士的精神面貌,到军营的营地布局、旗帜标识,事无巨细,无一不有严格规矩。 郭子仪治军向来以宽仁著称,而李光弼治军则以严整见长。如此一来,将士们自然是越发怀念郭子仪,也越发排斥李光弼。 …… 白复一心报效,却被李光弼无情驱逐,白复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一连数日,耿耿于怀。 白复本想一走了之,返回长安,另作他图。 从唐门情报中得知,朔方军内部嫌隙渐生。白复有种预感,照此下去,过不了多久,朔方军必出内乱。于是,留在洛阳,暗中观察,静观其变。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代太傅 缥缈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 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空惆怅。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 ——《点绛唇·绍兴乙卯登绝顶小亭》叶梦得(宋) …… 郭子仪受过被免,蒙冤而去;李光弼强势登场,严厉治军。这一来一往,让朔方军从上到下,弥漫着对立排斥的情绪。 不出白复所料,朔方军心不稳,将士不满,差点激起了一场哗变。 率先发难的是朔方军左厢兵马使张用济。 张用济乃是郭子仪非常倚重的将领,为朔方军立下汗马功劳: 肃宗至德二载(757年)十月乙丑,郭子仪派遣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率领军队攻取河阳及河内。 此战大捷后,叛军严庄归降,尹子奇被诛,陈留郡整郡向唐军投降。 …… 邺城大败后,朔方军退守缺门。众将惶恐,都想放弃洛阳,退到蒲州、陕州去自保。 关键时刻,也是都虞候张用济站出来,立劝郭子仪不能再退,而应前往河阳固守。随后,亲率五千名步兵抵达河阳,击退叛军将领周挚,从而力保河阳不失,洛阳一带没有陷入叛军之手。 …… 张用济对郭帅代人受过,含冤免职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见李光弼趁夜换防掌印,行事不甚磊落,于是牢骚满腹。 没过多久,李光弼传檄让他离开驻地河阳,到洛阳晋见。李光弼忽然召见,张用济自然满腹狐疑。 张用济怀疑,李光弼想拿自己开刀,杀鸡儆猴,于是决定抗命。 张用济立即召集众将,打算组织精锐,突袭洛阳,驱逐李光弼,迎回郭子仪。 张用济一介武夫,意气用事,胆大妄为。河阳精锐迅速集结完毕,披甲上马,整装待发。 眼看河阳军哗变在即,朔方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及时赶来河阳,将张用济一行强行摁下。 仆固怀恩苦劝:“邺城兵败,虽然主责在宦官鱼朝恩,但朔方军率先溃败也是事实,郭令公确实难辞其咎,所以朝廷才罢其兵权。 今日你若是以下犯上,率兵哗变,就算将李光弼赶出朔方军,强行迎回郭帅。但此举以武犯禁,视同谋反!” 右武锋使康元宝就没么客气了,他指着张用济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屠狗之辈,你发动兵变迎请郭令公,朝廷必然怀疑是郭令公在幕后指使。 你这么干,等于是逼着朝廷诛杀郭令公九族!试问张君,郭氏满门何处对不住你,你要借刀杀人,将其置于死地?!” 连累到郭子仪,张用济终于色变,这才悻悻作罢,下令三军归营。 …… 白复得知此事后,心道不好。他对唐欢等人叹道:“张用济命不久矣。” 唐欢道:“白大哥何出此言?就算张用济行事莽撞,但毕竟是朔方军的重要将领,李光弼最多疏远此人,再慢慢夺其兵权,怎敢在刚来朔方军,立足未稳之际就杀他?” 白复道:“正是因为李光弼未站稳脚跟,根基不稳,才需要张用济的人头祭旗立威,震慑三军。 李光弼据说深谙兵法,怎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 说罢,白复讲了春秋齐晋燕之战时,齐国大将军田穰苴斩齐景公宠臣——监军庄贾的故事。 白复道:“自古名将出兵,第一件事就是找碴儿杀人立威,最好是杀皇上的亲信,杀那些自以为有靠山、有背景之人。兵圣孙子杀吴王宠妃也是这个套路。 那些自认为有靠山、有背景之人,在变革整肃、出师征战时,最容易被拉出来祭旗。越是诛杀万众瞩目、地位显赫之人,越能树威。 田穰苴的命运如何? 齐国大军凯旋,齐景公加封田穰苴为大司马,率百官郊迎,哪还记得宠臣庄贾! 从此,田穰苴就成了著名的司马穰苴。而庄贾则成为笑柄。 司马穰苴的套路,在历史上被不断被人借用、抄袭,但每次都有不读书不晓事之人,把自己的人头送上门去,成就对方美名!” 说到最后,白复道:“孙子云:‘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唐欢挠挠头,问道:“白大哥,这是何意?” 白复瞪了唐欢一眼,道:“这句话归纳起来,就一个意思:长官比敌人更可怕!” …… 河阳军哗变虽然被制止,但张用济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光弼怎会不知。 数日后,李光弼带着数千精骑,离开朔方军大营,巡防沿途诸军。行至汜水(今河南荥阳市西北),进入河阳军辖地,张用济不得不前往行营叩见。 李光弼二话不说,当即以违抗军令为由,命人将张用济推出辕门斩首。 诚如白复所料,李光弼用霹雳手段,将罪不至死的张用济诛杀。 得知张用济被杀,朔方军震动。 仆固怀恩脸色铁青,作为朔方军仅次于郭子仪的二号人物,一个不慎,接下来就是自己人头落地了。 仆固怀恩和自己诸子谋划一番后,单人独骑,来到行营,拜见李光弼。 李光弼威严肃穆,听取仆固怀恩禀报军情。 不多时,李光弼的亲兵脚步慌乱,入内禀报,说有五百名胡人重甲骑兵,全副武装,直闯大营,现已冲破布防,来到大帐门口。 李光弼顿然变色,已知来人是谁。 仆固怀恩不动声色地瞥了李光弼一眼,赶紧出帐,指着包围中军大帐的骑兵厉声斥责:“我一再告诫你们不要来,为何不听将令?” 为首一名胡将抱拳道:“吾等担心这是鸿门宴,特来接将军回营。” 仆固怀恩一马鞭抽在胡将脸上,喝道:“胡闹,光弼将军乃是朔方军主帅,又不是敌军,怎会不利于我。我看你的脑袋被马蹄子踢坏了吧。 来呀,给我拿下,军法处置!” 李光弼面带微笑,静静观看仆固怀恩和他手下夸张表演。 李光弼心知肚明,这是仆固怀恩赤裸裸的威慑,以防他杀一儆百,把仆固怀恩变成第二个张用济。 不过仆固怀恩的重甲骑兵乃是朔方军主力,自己这次带来的数千精锐人数虽多,但战力不足,一旦交手,恐怕不是对手。 见戏演的差不多了,李光弼面带笑容走到仆固怀恩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士卒护主心切,追随主将生死,正是忠勇之士的表现,何罪之有?!” 说罢,命人搬出酒肉,设宴款待仆固怀恩一行。 酒宴中,李光弼酒量惊人,频频灌酒,安抚宣慰,令五百胡骑受宠若惊。 李光弼与仆固怀恩分作两席,觥筹交错,频频举杯。貌似谈笑风生,宾主皆欢,实则彼此试探,刀光剑影,暗藏杀机,不啻于两军阵前搏杀,生死立判。 一场酒宴下来,发现彼此实力相当,棋逢对手。和则两利,分则两害。 两人都是久经沙场,老谋深算之人,最终达成一致,握手言和,通力合作。 …… 诛杀张用济,收服仆固怀恩,李光弼恩威并举,没花太多力气和时间,就收揽了朔方众将之心。 尽管依然有不少口服心不服,但至少在明面上,遵从李光弼的指挥和调遣,无人敢随便违抗他的军令。 见朔方军就这样被李光弼收入囊中,白复知道再待下去已无异议,决定启程,重返长安。 收拾妥当,众人刚驶出洛阳城,唐门飞鸽来报,徐太傅劳累过度,病逝于襄阳。 自从安禄山叛乱,徐太傅坐镇襄阳,保障江淮粮草转运至诸路唐军大营,殚精竭虑,日夜操劳。 邺城战败后,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徐太傅备受打击,心衰力竭,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白复看罢鸽信,心中大恸,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昏厥当场。 …… 众人施救后,白复才悠悠转醒,跪在道边,放声大哭。 回想当年,初来乍到,太傅从李林甫手中将自己救下,带在身旁,循循善诱;弘文馆内,谆谆教诲;赈灾征途,言传身教…… 白复在长安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太傅的帮衬和呵护。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是永诀。 如今,太傅音容相貌犹在眼前,却已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天妒英才。才冠京师也好,名动天下也罢,最终都化为三尺墓丘,一抔黄土。 忠嗣师父、青玄师父、太傅这三位恩师之于白复,如同慈父长兄。如今,平生最敬爱之人依次离去,让白复锥心之痛,无以复加。 生命如此脆弱而短暂,不经意逝去,更追悔莫及,才发现最后一站,未能好好道别…… 白复擦干眼泪,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迎着冷风,返回洛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白复厉声喝道:“弟兄们,我要重返朔方!不灭叛军,誓不为人!” 第五百五十章 马前一卒 棠梨花开社酒浓,南村北村鼓冬冬。 且祈麦熟得饱饭,敢说谷贱复伤农。 崖州万里窜酷吏,湖南几时起卧龙? 但愿诸贤集廊庙,书生穷死胜侯封。 ——《二月二十四日作》陆游〔宋代〕 …… 回洛阳的途中,唐欢等人大惑不解,问道:“白大哥,这次回去,李光弼定然不会给你好脸色,为何还要自取其辱。” 白复肃然道:“太傅逝世前提到,郭令公被免时,就提了一个条件,让我重返唐军。倘若我畏难而退,就辜负了郭令公的深意,说不定再次被搁置一旁。 我师父和太傅英年早逝,直接或间接的原因都是这场安史之叛,也算是死于叛军之手。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为了复仇,这点屈辱算什么。 除此之外,我的兵法师父曾经告诉我,大唐虽然将星如云,但真正懂兵法的将领仅有高仙芝、封常清、郭子仪、李光弼等寥寥数人。 如今,这些名将早已作古。郭帅被削去军权后,唐军节度使中仅有李光弼能撑起平叛大旗。 我虽修习兵法数年,但多是纸上谈兵。睢阳之围和香积寺之战,也都是战场格斗厮杀,谈不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李光弼虽然辱我过甚,但话糙理不糙。只有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将军。 我需要在名将麾下摸爬滚打,冲锋陷阵,才能将兵法真正学以致用。唯有这样,将来统领一军时,才不会犯下致命大错,让弟兄们白白牺牲,含冤枉死,成为战场上的孤魂野鬼。” 唐欢等人闻之肃然起敬,抱拳施礼,道:“吾等愿为白将军效死!” …… 重返朔方军营前,白复又将关于李光弼生平的情报温习一遍: 契丹人李光弼,祖辈是契丹酋长,祖籍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市)。安禄山、史思明也是营州柳城人。 李光弼之亲李楷洛,官至朔方节度副使,封蓟国公,以骁勇果敢闻名军中。 李光弼从小善骑射,少从戎,严毅有大略,起家左卫郎。 天宝初年,三十出头的李光弼已经官至朔方都虞候。天宝八年(公元749年),李光弼又升任河西节度副使,封蓟郡公,成为河西二把手。这一年,李光弼才刚刚四十出头,而大他十余岁的郭子仪此时还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横塞军使。可谓少年得志,顺风顺水。 就在李光弼青云直上,一代将星冉冉升起时,他却突然辞官归隐,从军界淡出。直到安禄山叛乱后,才重回军队。 此事颇令人费解。白复注意到这个细节,命唐门全力收集李光弼辞官归隐的原因。 直到近日,唐门才送来情报。李光弼辞官原因竟然如此不可思议: 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对李光弼器重有佳,遂奏请朝廷,任命其为朔方节度副使、知留后事。 按此节奏,几年后李光弼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替安思顺,继任朔方节度使,成为帝国的封疆大吏。 李光弼不辱使命,来到朔方军后,整饬军队,令朔方军脱胎换骨。一系列举措,备受安思顺器重赞赏。安思顺越看越欣赏,决定招其为婿。 可是,李光弼此时已有妻室。 于是,安思顺开出诱人条件:只要李光弼休掉原配,取自己女儿为正室,他可以马上奏请朝廷,晋升李光弼为朔方节度使。 安思顺乃是安禄山的堂兄弟,而此时安禄山还是玄宗的头号宠臣。 成为安思顺的乘龙快婿,朔方节度使仅是第一步,未来横掌数镇军印,出将入相也是指日可待。联姻,意味着飞黄腾达,扶摇直上。 要么舍弃结发妻子,要么舍弃高官厚禄,如何选择?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两难的选择。或者说,选择之难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良知。是遵从本心,还是与原本的自己告别。 李光弼想都不想,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一口拒绝,愤然辞官。 …… 看到这里,白复对李光弼有了新的认识:此人面冷心热,断不是安禄山这种狡诈诡谲之辈。 …… 白复重回朔方军营,再次请求从军,让所有朔方将领大感意外。 看着账下毅然决然的白复,李光弼眼神游离不定。 李光弼笑道:“白将军,可是我之前言语没有说清?” 白复道:“大帅说的很清楚,我完全明白大帅的一番苦心。” 李光弼眉头一皱,道:“既然如此,白将军为何三番五次来我营中,自找不痛快?” 白复面色平静,道:“叛军南下在即,有些事不得不为。” 李光弼语气渐缓,道:“你的事,我已经上奏朝廷。若真心想要从军报国,等候兵部调令即可。 实不相瞒,朔方军换防已经完毕。诸军将领均已调整到位,将领名单皆已上报朝廷,再无将领编制。 若违反兵部指令,超编配置,便是欺君罔上,有杀头之险。” 白复一愣,略一沉吟,抱拳施礼道:“只要能加入朔方军,即使是普通一卒,白复亦无怨言。” 此言一出,莫说李光弼,账中诸将哗然。 要知人的名,树的影。白复睢阳之围,香积寺血战,武功之高,战力之悍,世所罕见,早已名动天下。 如今,竟愿意放弃一切,从普通士卒做起?若是求军功富贵,何须如此?! 朔方军诸将动容,对白复刮目相看。 李光弼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扭头对行军司马道:“你查查看,军中还有哪些岗位,需要一名武功高强的士兵方能胜任。” 行军司马连忙翻看兵员薄册。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行军司马道:“回禀大帅,斥候营飞鹰小队数日前阵亡一名斥候,急需补充。” 李光弼佯怒道:“胡闹,白将军何等身份,怎能拉得下脸做一名斥候?!你再查查其他岗位。” 白复对行军司马一摆手,道:“不用查了,白复甘愿为朔方军斥候!” 李光弼略含挑衅问道:“作为斥候,凶险无比不说,若违军令,军法一视同仁。白将军可知否?” 白复一抱拳,朗声道:“若违反军令,白复甘愿受罚,绝无怨言!”说罢,立下军令状。 李光弼接过军令状,狡黠一笑,道:“若此,那就委屈白将军啦。” 白复淡然一笑,道:“无妨。” 第五百五十一章 斥候小队 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 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 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 ——《孤雁二首·其二》崔涂(唐) …… 白复领命而去。 传令兵奉命将白复领入斥候营。传令兵将令箭交给斥候营旅帅,道:“这是新来的斥候,补充孤鹰小队人员折损。” 斥候营旅帅刘一刀看了两眼白复,将传令兵拉至一旁,小声问道:“不是说了吗?我们需要一名武功高强的士兵。你们派个公子哥干什么?这样的人做个行军司马,给将军做个幕僚就可以了。” 传令兵道:“莫问俺,俺也不晓得,奉命行事而已。 老刘,你也别啰嗦了,李帅的行事风格你又不是不知,不比郭帅。小心被人抓了把柄,军法从事。” 旅帅刘一刀叹了口气,将传令兵送走。 旅帅刘一刀走到白复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长得倒是蛮俊的,就不知功夫如何。学过武功吗?” 白复点点头,道:“自幼习武。” 旅帅刘一刀斥责道:“回答长官问题,要简明扼要。 问你学过武功吗?你就回答学过或者没学过。什么自幼习武!扯那犊子干嘛?!” 白复回道:“回禀旅帅,学过两天。” 旅帅刘一刀喝道:“我没说明白吗?再简洁点。” 白复道:“学过!” “大声点!听不清!”旅帅刘一刀骂道。 白复挺直胸膛,大声道:“学过!” “行了,耳朵都被你震聋了。”旅帅刘一刀搓了搓耳朵,用指甲从耳朵里掏出一块耳屎。 “请问将军,孤鹰小队的营帐在哪里?”白复毕恭毕敬问道。 “二狗,你带他去找铁锤! 对了,让铁锤今晚回来时,给我弄条烤狗腿,多放辛香调料,少放盐。上次的狗肉齁咸。” 旅帅刘一刀唤来一名亲兵,不耐烦地将白复打发给亲兵。这才骂骂咧咧离去。 “请问,孤鹰小队的队正在哪里?如何找到他?”白复再次问道。 “他们白天不在军营里,你要是想现在找他,就跟我走吧。”亲兵二狗憨厚一笑,带着白复出了大营。 …… 走出军营,两人来到了洛阳最热闹的地方——天津桥。 河道两岸,茶楼酒肆,应有尽有。拱桥两端,人头攒动,商旅络绎不绝。卖艺耍把式的,算命看相的、悬壶看病的,热闹喧嚣。 二狗将白复领到一个灸肉摊旁,对忙得满头大汗的摊主道:“锤班,这是你们队新来的兵。” 摊主正在用红酸枝灸烤羊肉和驼峰,闻声头也不回,道:“狗儿,你俩先坐。我马上就好。” 说罢,取出一个陶罐,用手抓出一些粉末,往烤肉上一撒,就听“嗤”一声,火光大盛,肉香四溢,引得路人驻足抽鼻…… 白复定睛一看,此人个不高,膀阔腰圆,方脸阔口,笑容可掬,颇有几分掌柜风采。 白复一愣,道:“狗哥,这就是孤鹰小队的队正?” 二狗点头,道:“嗯,老大哥叫铁锤,老资格的斥候,连我们一刀旅帅,都是他带出来的兵。” “那为啥还出来做买卖?是为了掩人耳目吗?”白复问道。 “嘿嘿,那倒不是,军饷都几个月没发了,谁都要养家糊口啊。 斥候凶险辛苦,可为啥大家还争着当斥候?因为斥候营比较自由,修整期间,可以出来做些营生,赚些小钱。”二狗憨厚地回道。 说罢,二狗熟门熟路,把桌子一抹,摆好杯盏,给白复倒了碗凉茶, …… 烤完手中这把肉串儿,摊主来到两人桌面,把油腻的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一把握住白复的手,赞道:“这位公子人中龙凤,看来我们斥候营要咸鱼翻身啦!” 白复被一双油腻厚实的大手握住,心里说不出的腻味,也不好翻脸,只能含糊谦让几句。 白复道:“队正,在下白复,前来报到。” 铁锤哈哈一笑,道:“别队正、队正叫了,都把我叫生分了,他们都管我叫锤班。” 白复问道:“锤班,咱们孤鹰小队的其他队员呢?” “都在天津桥这旮沓儿呢! 骆驼,过来一下,见见咱们新来的兄弟!”正在用风箱给灸肉铁架煽风点火的伙计抬起头,一抹脸上的烟灰,屁颠屁颠跑来。 此人刚才蹲在地上不显眼,此刻站起身来,身高将近九尺,仿佛一座铁塔。 骆驼见到白复,一阵傻笑,瓮声瓮气来了一句:“大兄弟好。”然后不停挠着头,再不知道说啥好。 铁锤笑道:“莫小瞧我这傻兄弟,骆驼是高昌人,天生神力,力愈千斤。 骆驼有一项能耐,无论是沙漠、戈壁还是草原,从不迷路。方圆百里,哪里有水源,他闻风辨味,都能找到。所以我给他取了个名叫骆驼。” 白复一听,顿收轻慢之心,好生敬佩。 见说到自己,骆驼终于能插上话了,翁声道:“我还有个本领也像骆驼,我吃一顿饱饭后,可以半个多月不吃不喝,依然能奔袭千里。” 铁锤踹了一脚,骂道:“滚蛋,这也能吹嘘?!你个赔钱货,一顿饱饭能顶我一个月的口粮。” 骆驼挠挠头,咧嘴傻笑,道:“那倒也是。”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铁锤指着远处一个卖鹦鹉的禽鸟贩子道:“他叫‘鹰眼’,靺鞨人,是我们的头号斥候,目力远胜我等,十余里外的东西一目了然。 他也是驯鹰高手,朔方军中最好的猎鹰海东青都是他训养的。 他常吹嘘自己祖上是肃慎的巫师、通灵者,自己能通过鹰眼俯瞰大地。” “哦?”白复来了兴趣,问道:“那结果呢?” 铁锤肉串就酒,嘴里含含糊糊道:“马马虎虎吧,不过山川地貌、敌方人马数量、行军路线倒也能说的大致不差。” 说罢,铁锤一指鹰眼身旁,摆摊卖兽皮、兽骨的猎户道:“他叫‘猞猁’,室韦人,参军之前是大鲜卑山的猎户。 猞猁是我们斥候营第一射雕手,远距离狙击百发百中。除此之外,还特别擅长捯饬捕兽夹子、猎网、陷阱等机关。 刚才说骆驼在沙漠戈壁不会迷路,猞猁在深山老林里也从不迷路,进山跟回家似的,有吃有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白复心道,自己走眼了,看来孤鹰小队不乏异能之士。 白复问道:“锤班,为啥大家不喊名字,都用代号称呼,有啥讲究吗?” 铁锤笑道:“能有啥讲究?都是牧民、猎户的后代,从小就大拴子、狗子、傻蛋这么叫大的。 从了军,这些人才有了正经名字,叫个黑虎,雄鹰、豹子头啥的。既威风,又好记。” 第五百五十二章 藏龙卧虎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节选自《结客少年场行》李白 …… 正说着,从天津桥上走过来一名书生。书生样貌清瘦,一袭布衣,举子装束。 书生走到灸肉摊前,铁锤笑道:“正准备介绍你呢,你就自己跑来了。来来来,见过咱们新来的兄弟。” 书生对白复施礼,笑道:“在叶独酌,书虫一枚。”白复见此人斯文儒雅,赶忙起身回礼。 铁锤对白复道:“他不提这茬,我都忘了他全名了。 ‘秀才’是我们几个老粗中唯一一个读书人,是参加过科举的举人,而且应考的是秀才科。所以我们管他叫秀才。” 白复肃然起敬,要知道“秀才”是大唐科举考试的一个科目,和进士、明经一样。但秀才科所定的题目难度大,录用人数少,举子们都畏而不敢求试,所以秀才科的声望高于进士科。 白复在长安见过不少考进士科、明经科的举子,但考秀才科的举子还是第一次得见。 秀才汗颜,一躬到底,道:“非也非也,锤班折杀小人,在下乃是落第秀才,未曾中举。” 铁锤呵呵笑道:“管他奶奶中不中,敢考科举就说明有能耐。对了,今日生意可好?” 秀才笑道:“今日还不错,都是老主顾。一上午下来,代写家信数十封,代念家信过百封。赚的盘满钵满,正好为新来的战友接风。” 铁锤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来钱快,你动动嘴皮子,赚的钱比我和骆驼两人加起来还多。这顿接风酒,理应由你来请。” 说罢,铁锤冲着河对岸努努嘴。天津桥另一侧城隍庙的台阶上,一人蓬头垢面,形如乞丐,一边晒太阳,一边抓虱子。 铁锤道:“秀才,给他拎壶酒过去。我瞅着他今天喝了八、九十口,葫芦里的酒差不多喝完了。” 秀才赞同道:“锤班明鉴,我瞅着也是。再仰头对嘴灌,就他妈装了。” 秀才拎酒走后,铁锤道:“秀才是我们中最有谋略之人,鹰眼观察到的山川地貌,都由他绘制成精确的地图,报给行军司马。 从敌军异动判断其调兵意图,面对突发事件是战是撤,诸如此类,皆都由秀才制定应敌之策。” 见锤班如此推崇秀才,白复自然不敢小觑,知道一介书生能在斥候营中立足,必有过人之处。 顺着铁锤视线望过去,秀才正将一个酒囊递给抓虱之人。 此人接过酒囊,盘坐在地上。喝了两口后,伸了个懒腰,倒地而眠。 白复颇为好奇,指着此人问道:“此乃何人?” 铁锤道:“他是契丹人,也是刚来的,说想忘掉以前的名字。于是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独狼。” 此人胸口有狼头纹身,虽然席地而卧,但杀气甚浓,猫狗、鸟雀不敢近其身。 白复问道:“此人应有来历吧?” 铁锤眼中现出一丝怜悯,道:“他以前是叛军头号大将蔡希德的贴身护卫。 蔡希德遭张通儒陷害,被安庆绪诛杀。麾下大部分人都投奔史思明去了。他本来也有此意,后来听说史思明重用张通儒,于是断了念想。 因蔡希德之死,此人与张通儒、安庆绪等人不共戴天,为替蔡崇德报仇,孤身一人,投奔光弼将军。 朔方将领皆怀疑此人乃是史思明的密谍,欲将其诛杀。唯有光弼将军感念其忠勇,将其收入麾下。 独狼不愿与人亲近,却酷爱与马匹聊天,识马、驯马、御马之术世所罕见。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有许褚之悍猛、典韦之骁勇。据说安禄山几次向蔡希德请求,希望此人能成其随扈。但蔡希德屡屡婉拒,为此不惜得罪安禄山。” …… 白复高挑大拇指,道:“锤班,咱们小队人数虽然不多,但藏龙卧虎,个个都是不凡之辈,敢问锤班之能耐?” 铁锤一愣,一口酒呛在咽喉里,咳了半天才止住。 铁锤放下酒碗,抄起菜刀,煞有其事喝道:“老哥哥我最擅烹饪,无论是灸肉还是烙饼,西域、中原菜肴,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连那胃口最刁的高仙芝将军也好老哥哥这口,征讨西域都不忘把我带上。 大言不惭吹个牛,要论厨艺,老哥哥要认唐军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骆驼和二狗在旁边拼命点头,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 …… 白复心道:“能将这些桀骜不驯之士笼络在一起,锤班定有过人之处,我且慢慢观察。” 酒足饭饱,铁锤递给白复一张纸条,道:“大兄弟,你且先回。按照这个清单准备行囊装备。 如果清单上列出的物件你自己有,就一并带上,自己的兵刃用起来顺手。清单上没有的物品,你告诉我一声,我去斥候营帮你领取。 咱们三日后辰时出发,届时洛阳延春门汇合。” …… 白复依照清单收拾妥当,又分别给黄震、唐夔、方曙流等人写了书信,交待后续事宜。安排妥当后,白复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旭日初升,白复一人双马,精神抖擞出现在延春门前。一看时辰,早来了半个时辰。 白复自嘲道:“自己也太渴望出征了吧。什么事没经历过,竟然也会坐立不安。” 不多久,一支粟特人的商队从洛阳城中缓缓驶出。数十头骆驼中,一人骑在骆驼上冲白复拼命挥手,正是巨人——‘骆驼儿’! 铁锤从队伍中探出头来,声如洪钟,对白复道:“白兄弟,走嘞。”说罢,一勒马缰,给白复让出两匹马的位置。 白复相视一笑,策马而行,加入到队伍之中。 秀才还是一袭布衣,只是多了一把两根弦的胡琴。秀才见到白复,点头笑笑,手中胡琴吱吱嘎嘎响了两声,就算打了招呼。 除了秀才外,前两日见到的几名斥候都换了行头。 骆驼儿肩扛两柄西瓜大小的铜锤,斜靠在驼峰中间,两只大长腿挂在骆驼身上,咣当咣当的。哪里还看得出此人就是前些天推风箱烧火的伙计。 鹰眼典型的靺鞨人装束,右手拿着一柄狼牙棒,骑在一匹膘肥体厚的黄骠马上,左臂和肩头都有厚厚的水牛皮垫。 一只三尺高的海东青收拢双翼,停在鹰眼的肩头。猎鹰眼神凶悍,恶狠狠地盯着白复。 猞猁儿似乎不知冷热,身穿兽皮大氅、虎皮战裙,一看便知是室韦猎户。 猞猁儿手持圆月弯刀,背上两张弓,一张步弓,一张骑弓。马匹两侧共有四个箭壶,里面根据用途,分别放着不同类型的箭矢。 变化最大的当属独狼,形象与此前判若两人。抹额束发,金面长须,细长眼眉。腰跨双刀,一长一短,马背上横放着一条凤翅镏金鎲,胯下赤炭火龙驹,高大雄健。 独狼就是独狼,不搭理众人,仿佛一个人在苍茫大地飘荡。他时不时拿起酒袋,自顾自地喝着烧刀子。只有在眼角瞥过白复战马时,眼中才有一丝暗芒。 驼铃悠扬,白复回头望向洛阳,高大的延春门城楼如同一头巨兽,守护着洛阳,虎视眈眈地望向东方…… …… ------题外话------ 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騣。 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 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节选自《结客少年场行》李白 第五百五十三章 风餐露宿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从军行》杨炯(唐) …… 出了洛阳,斥候们跟随粟特商队沿着黄河,一路东行。在汴州(今河南开封)和濮州(今河南py)之间,孤鹰小队与商队分道扬镳。 按照李光弼将军推断,史思明大军南下,滑州、汴州和怀州很可能会成为首战目标。 孤鹰小队的任务就是在汴州和濮州之间巡逻,侦查叛军异动。 与商队分离后,斥候一人双马,唯有骆驼儿依然赶着五匹骆驼。白复颇为诧异,问道:“咱们是斥候,不是讲究来去如风吗?带着骆驼会不会影响行军速度?” 铁锤笑道:“咱们斥候的马匹都是战马,一匹爆发力惊人,用于短距离冲杀,另一匹以耐力见长,用于长途奔袭。但这两种战马都不适合长距离负重。 战争还不知何时爆发,我们需要长期在野外生存。有了骆驼,咱们的辎重给养就可以靠骆驼载运。” 白复继续问道:“那为何不用负重能力强的马匹拉拽马车,这样能多装些辎重。” 秀才道:“斥候行军,很多时候走的都是羊肠小道,道路泥泞崎岖,马车走不了。” 白复恍然大悟。 骆驼儿也笑了,翁声道:“我骑的这匹白骆驼,一旦奔跑起来,快愈烈马,速度一点儿也不比咱们的战马差。只不过它性子懒,不到危机关头,都是慢腾腾走。” …… 起初和粟特商队行进时,大家同吃同住,倒并无不妥。分离后的野外宿营,斥候与众不同之处便显露出来。 埋锅造饭时,白复发现铁锤选择的地点都比较讲究。首先要靠近水源,而且一定是流动的清洁水源。 如果水源附近有鼠兔洞穴,铁锤就不会象寻常野炊一样,堆土为灶,而是象挖地道一般,挖出一个坑洞,与鼠兔洞穴连在一起。 点燃柴火时,骆驼儿用风囊吹鼓,将炊烟撵入地道。鼠兔地道如地下城邦,四通八达,一旦炊烟进入地道,要么畿不可见,要么出现在极远之处,保证炊烟不会袅袅升起,暴露斥候位置。 偶有野兔受不了烟熏,从地洞窜出时,猞猁儿连珠箭发。射杀后,猞猁儿的猎犬将野兔叼给铁锤,洗剥干净,给大伙添个荤菜。 进食完毕,斥候们会将灶台灰烬、食物残余全部都用沙土掩埋,不让人看出埋锅造饭的痕迹。 秀才一边啃兔腿,一边对白复嘟哝道:“为了隐蔽,许多斥候都不敢生明火,只能就着凉水啃干饼子和炒米。时间一长,野外生存如同受刑,身体消瘦无力不说,有时候还会跑肚拉稀,腹痛下痢。 唯有跟着锤班,外出巡逻如同架鹰狩猎,踏青赏花,田园风光,好不快活。” 铁锤扎营时,绝山依谷,尽量选择在高处向阳的地方扎营。在高处时,视野开阔,便于防守。处阳面,营地相对干燥、温暖、舒适,不易生病。 骆驼儿从驼背上卸下辎重,斥候各自搭自己的帐篷。孤鹰小队的斥候皆不愿睡大帐篷,喜欢独处。 白复忙活了好一阵,才把自己的帐篷搭好。抬头一望,发现猞猁儿不知何时消失了。 白复问秀才,秀才笑而不答,举起一面红旗插在地上,只听‘嗖’一声,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来,钉在旗杆上。 秀才这才回道:“猞猁儿是狙击手,永远是和我们分开隐蔽的。一方面在远处警戒;另一方面,一旦我们出事,猞猁儿能及时撤离,将军情及时上报,保证消息不至断绝。” 一天下来,白复受益匪浅,心道:“这些斥候经验,哪一本兵书也没写过,不亲身经历,几如白痴。” 事实确实如此,白复当晚第一次与斥候们野外露营,就被队友歧视。 原来,当天夜里天气转寒,铁锤让大家在地上垫张毯子,以防着凉。其他斥候队员都是羊皮毯、羊皮袄,唯有白复取出一张熊皮毯垫在地上,盖得是雪貂皮大氅。 鹰眼看了,忍不住跟铁锤嘟哝了几句。其他队员虽然没说啥,但从彼此的眼神中,白复还是读出了一种含义——这位贵介公子哥,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 斥候都是三角帐篷,仅供一人居住。帐篷外大风呼啸,帐内却温暖如春。 白复躺在熊皮毯上,熊皮厚实暖和,完全感受不到地面冰凉、碎石硌背。 说也奇怪,野外露营的条件当然比不了巴蜀会馆里的雕花大床、轻纱帷帐、蜀锦缎被,香薰暖炉……可白复就是感到舒服自在。 睢阳之围后,白复常常梦见张巡、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战友,醒来后,泪流满面。 有时兵戈铁马,血腥杀戮,也会让白复从梦中惊醒。醒后白复惊魂未定,气喘不止,久久不能平息。 此地此夜,帐篷外马匹的嘶鸣,狼群的呜嚎,虫鸣枭啼,反倒让白复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白复将头枕在双臂上,望着帐篷顶,思考着下一步的策略,不知不觉进入梦香。 …… 一觉醒来,天已微亮。白复走出帐篷,只觉空气清凉,沁人心脾,让人头脑醒爽。 骆驼儿和秀才昨晚轮流值夜,还在睡,鹰眼和独狼已经起来了。 鹰眼将海东青放了出去,两只猎鹰在天空翱翔,不时变换飞行姿态,在天空中画出各种图案。 鹰眼对铁锤道:“锤班,方圆十里,安全!” 收到讯息,铁锤开始生火做饭。他将两只剥了皮的狼洗漱干净,扔进锅里。再放入秘制调料包,文火慢炖。 收拾妥当后,铁锤坐到白复身边。 白复道:“锤班,这狼是您昨晚猎杀的?” 铁锤摇摇头,笑道:“我哪儿起得来。我昨晚呼噜打的震天响,你没听见? 猞猁儿在咱们营地外布下了三匝儿捕兽夹,今早收夹时,抓了两只。还有一只咬断自己的腿跑了,这是个狠家伙。” 不一会,狼肉炖好了,香气四溢。铁锤递给每人一个岩盐雕成的碗,用狼肉一擦碗壁,如蘸盐巴。 在辛香调料和盐巴的加持下,平日腥膻微酸的狼肉,竟如羊肉般鲜美可口。 吃完狼肉,再喝狼汤。 汤内洒点野菜末儿。乳白色的汤汁上,点缀着绿色菜花,令人食指大动。就着狼汤,吃着烙饼,不一会浑身冒汗,精神抖擞。 铁锤对白复道:“俗话说,早吃干粮饱一天。军情紧急,变化无常,斥候作息不定,有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所以一有机会吃饭,一定尽可能吃饱。” 秀才所言不虚。 白复这才领教到铁锤的烹调魅力。如果说黄震的菜肴像巴山蜀水一般钟毓灵秀、淋漓尽致,铁锤的野炊就是塞外大漠,风光迤逦,天高草阔。 一顿美味能改善人与人的关系,昨天对白复略有微词的鹰眼也神情缓和,主动跟白复交流了两句,将一串儿肥美的狼肝递给白复。 唯有独狼,形只影单,寂寥依旧。 他不吃狼肉,一个人抱膝坐在远处巨石上,眺望着渐渐淡入天际的启明星。 第五百五十四章 无人之区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渔家傲·秋思》范仲淹 …… 随后几日,孤鹰小队一路北上,渐渐接近叛军辖地,行军也愈发凶险。 唐军和叛军之间有一个方圆数百里的战争缓冲区。 由于这里是两军交战的前沿,凶险异常,莫说普遍百姓,就连马匪盗贼都不光顾这片区域。故,缓冲区也是无人区。 无人区野草荒芜,狐鼠窜逃,人迹罕至,只有双方的斥候在此侦查、设伏。 孤鹰小队已经两三次与小股叛军斥候交火,每次都会留下活口,刑讯后,套出叛军斥候的口令和印信。 秀才模仿叛军斥候的笔迹,不断将伪装过的讯息发回给叛军。 这日审完俘虏,秀才将众人聚拢,用树枝在沙土上画出一幅地图。 秀才道:“叛军要想南下,必过这片无人区。无人区有三条官道,能保障大队人马通过。因此,这三条官道上,布满了咱们的斥候,日夜侦查、把守。 无人区方圆数百里,就算叛军加速行军,日夜兼程,要想通过无人区,也需要三天的时间。唐军完全来得及布防,甚至中途设伏阻击。 从咱们脚下往北走百里,是一片原始森林,叫做野人谷。唯有野人谷,唐军没有设防。 野人谷距离黄河仅有十余里,倘若叛军组织一支急行军,横穿这片森林,伐木造筏,顺流而下,仅需一天即可抵达洛阳。 安庆绪当年撤离洛阳时,有意将城防破坏,直到今日,城墙尚未修复,易攻难守。一旦叛军突然出现在洛阳,定会造成唐军仓猝,百姓恐慌……” 未等秀才说完,猞猁儿插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策叛军恐难实施。这片原始森林我进去过,荆棘密布,人迹罕至,野兽毒虫,瘴气弥漫。三五个武艺高强之士或许能穿过,但大队兵马万难通过。” 铁锤面色严肃,道:“我们会这么想,叛军也会这么想。越是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越是我们防守最薄弱的环节。 魏国攻蜀时,姜维本已将钟会大军阻挡在剑门关外。眼看着魏军粮草不济,即将撤军。邓艾利用蜀军的轻敌疏忽,穿越十万大山,突然从江油杀出,迫使刘禅投降。此情此景,跟今日如出一辙,不可不防。” 秀才继续道:“刚才我讯问俘虏,俘虏告知,叛军数日前在野人谷北端的山峰上修筑了一座能容纳三十人的鹰堡,并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辎重。 此举甚为反常。 我们虽不知叛军会用何法穿越这片森林,但很有可能会利用野人谷生事。 越是猜不透对方的策略意图,越是令人心生不安。” 鹰眼对猞猁儿道:“野人谷有多大?” 猞猁儿回道:“我一个人三天两夜能横穿,如果是大伙一起,大概需要五、六天时间。” 鹰眼道:“如能走一半路程,我可以放鹰侦查。” 铁锤看向独狼,独狼终于开口,道:“史思明狡猾诡诈,不排除冒险突袭。” 铁锤一拍大腿,道:“那就这么定了。秀才,你将咱们的计划详细写出来。鹰眼,你发鸽信给斥候大营。 咱们即刻动身,争取后天一早进入野人谷。” …… 孤鹰小队星夜兼程,终于按时到达野人谷边缘。 埋伏在附近的唐军斥候接到鸽信后,前来接应。孤鹰小队将骆驼、马匹、重型武器等辎重交给接应的唐军斥候,仅带了短兵刃、干粮和穿越丛林必要的物品。 唐军斥候队正老胡道:“锤班,你们要进入野人谷,必有你们的道理,我也不多问。不过,野人谷极其凶险,又叫做食人谷,即使当地猎户也不敢轻易进山。你们可要当心啊。” 锤班呵呵一笑道:“老胡,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哥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大福大。 对了,代我问弟妹好,我那侄子现在越长越象我了……” “滚犊子,你就死谷里面吧。”老胡踹了铁锤一脚,骂骂咧咧道。 临别时,老胡拿出一个红绳套在铁锤的脖子上,道:“锤班,一路小心,有此物傍身,土地佑护,百毒不侵!”说罢,狠狠拥抱了一下铁锤,挥手道别。 …… 进入野人谷后,铁锤将指挥权交给猞猁儿,毕竟他是真正的丛林之王。 猞猁儿也不客气,丛林有丛林的法则,没有规矩就会丧命。 由于队里有新人独狼和白复,再加上完全没有丛林经验的骆驼儿,为确保安全,猞猁儿首先交待了几个注意事项,道:“首先,要服从我的命令,切记要跟着我的路线走。 虽然军情紧急,但我们也不能盲目图快。在丛林里行进的速度,不仅取决于咱们彼此的身体状况,更取决于天气情况、地形地貌、装备和食物数量以及野人谷中毒虫野兽、甚至叛军斥候出没的位置和数量。 我会安排好每天的行程,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搭建安全、舒适的营地。 其次,野人谷地形复杂,由起伏不定的峰岭和沟谷组成,中间有溪涧、山崖和林丛。为避免迷失方向,节省体力,提高行进速度,应力求有道路不穿林翻山。 但沿着野兽踩出的道路行军也有诸多危险。这种路,敌人很容易从我们的脚印上观察到我们的人数和行军方向,在路面布置埋伏也很容易,因此应格外小心。 如没有路,可选择在纵向的山梁、山脊、山腰、河流小溪边缘以及树高、林稀、空隙大、草丛低疏的地形上行进。一般不要走纵深大的深沟峡谷和草丛繁茂、藤竹交织的地方,力求走梁不走沟,走纵不走横。 再次,野人谷中,大树遮天,藤蔓密布,不乏剧毒植物,行进时障碍很多,需要协调身体来避开这些植被:侧肩、挪臀、弯腰等。 要根据植物的类型和茂密程度调整步幅和速度。特别是在穿过密集的植被时,动作要慢、要稳。声音在丛林里可以传得很远。需要不时停下来聆听周围的动静,辨明方位。 可以用砍刀开路,也可以用树枝或棍棒分开植物,免得碰上带毒的树叶、毒虫。 一般情况下,不要试图抓住树枝或藤条来爬坡或越过障碍。它们可能长有刺人的荆棘或尖利的刺,而且可能支撑不了人的重量。 遇到倒下的大树时,尽量绕过去,而不是翻过去。绕着走可以节省体力,也可以减少受伤的可能。 此外,如果在山脊上行进,会比在山谷里行进要容易。山脊通常会有野兽的足迹,可以带路,可以提供观察地,可以找出路标。 不过,行走山脊,在天空的对比之下,行迹会充分暴露,需要尽量隐蔽自己,提防叛军斥候的冷箭和路面布置的埋伏。 …… 如果万一走散了,在丛林里寻找出路时,应寻找最安全、阻得最小的路线。选择路线时,处境、天气、地形是需要考虑的主要因素。 阻碍最少的路线常常是水路。如果可能,要尽量避免越野穿行。找一条溪流,沿着溪流往下游走。 沿着溪流行进可能需要涉水、绕路、穿过稠密的植物等。溪流的优势在于:路线明确的,很可能会通向有人聚居之处;还能提供水和食物,甚至可以乘木筏在溪流上漂流。 …… “听明白了吗?”猞猁儿大声问道。 “明白!”众斥候回应,声音洪亮。 猞猁儿满意一笑,喝道:“好,鹰眼居中,锤班断后。出发!” 第五百五十五章 勇闯野人谷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节选自《水龙吟·老来曾识陶渊明》辛弃疾 …… 步行约半个时辰,猞猁儿已经观察出每个人进入森林后的状态,及时调整队伍。 猞猁儿道:“独狼,你不用管小白龙了,照顾秀才即可。你俩紧跟在我身后。 小白龙,你负责照顾骆驼,你俩换到鹰眼和锤班之间。” 对于这次调整,众人颇为诧异。在众人眼里,白复锦衣玉食,贵介公子,应该跟秀才一个段位才是。入林前,猞猁儿和鹰眼就建议将白复留下,还是锤班说服众人,才带上了白复。 独狼仿佛预知要这般调整,没有丝毫犹豫,换了个位置,护在秀才身后。 此次换位,非常及时。 没走多久,一条乌黑色的蝮蛇,无声无息从树梢上窜下,直扑秀才后颈。 秀才毫无觉察,只觉脑后一道清凉微风,回头一看,独狼弯刀已经入鞘。一条蝮蛇被斩成两段。 秀才赶忙施礼道谢,独狼依然面无表情,简单回了个礼。 锤班见之,乐呵呵地取出剔骨刀,从蝮蛇腹中,挑出一枚绿色的蛇胆,用药酒浸泡片刻,递给秀才,道:“这是黑眉蝮蛇,剧毒无比。就着酒把蛇胆吞下去,以后在丛林中,一般的蛇就不敢招惹你了。” 野人谷越走越幽深,巨大的乔木遮天蔽日,不见天日。猞猁儿仿佛脑袋里装着指南针,寻路探路,一点也不含糊。 骆驼儿在沙漠和戈壁是顶尖好手,到了丛林,三转两转就迷糊了。骆驼儿打量着四周,嘟哝道:“附近景物都差不多,看不见日头,这他妈怎么分辨东西南北啊?” 锤班指着丛林中茂密的植被,笑道:“植被一般都趋向阳光生长,树干上苔藓朝着阳光的一面会更绿,反之,对应面的苔藓可能会呈现黄色或棕色。 树木通常南面枝叶茂盛,树皮较光滑;北面枝叶较稀少,树皮粗糙,有时还长青苔。如果在山区,一般阴坡(北侧山坡),低矮的蕨类和藤蔓长势跟茂盛。” 说罢,锤班让骆驼儿用利斧顺手砍断一棵水桶粗的大树,指着树桩截面道:“树桩上的年轮,北面的间隔小,南面的间隔大。” 骆驼儿恍然大悟,道白复道:“白龙,锤班说的,你知道吗?” 白复笑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多少了解一点。 辨别南北方向,除了看植被外,在野外岩石众多的地方,可以找一块醒目的岩石来比对。 岩石向北一侧底部较潮湿并可能生长低矮的苔薛植物,而向南一侧通常干燥光秃。在冬季,岩石南面积雪融化较快,而北面积雪融化较慢。 除此以外,还可以观察动物,许多动物对方向极为敏感,比如大雁,秋季向南方飞,春季向北方飞;蝎子的洞口一般向北;开蚂蚁的洞口一般朝南开……” 骆驼儿听到这儿,正好看见三丈外,有一个坟丘大小的蚂蚁窝,憨憨一笑,瓮声瓮气道:“我去瞅瞅,看小白龙有没有骗我,蚂蚁的洞口是不是朝南开。” 一步迈出,已在丈余之外,偏离了猞猁儿定下的路线。 骆驼儿正要迈出第二步,只觉背后一股大力,将其生生拽回。骆驼儿连退三步,才稳住重心,恰好回到白复和铁锤身边。 骆驼儿抱怨道:“小白龙,你好大的力气。不过,就算你说错了,也不打紧,我就是想去见识见识。” 铁锤没好气道:“傻骆驼儿,小白龙刚才救了你知道不?” 骆驼儿挠挠头道:“是吗?” 白复指着地上一个牛粪一样的土包,道:“你第二步差点踩上去。这不是土包,而是土狗蜂的蜂窝。土狗蜂是五大杀人蜂之一,能蜇死牛羊,连熊瞎子都不敢招惹它们。 要是踩上它们的窝,包管你被马蜂蜇掉半条命。” 骆驼儿这才发现,土包附近飞舞着几只硕大的马蜂,嗡嗡作响。骆驼儿吐吐舌头,道:“我以为马蜂只在树上筑巢,没想到差点捅了马蜂窝。丛林太可怕,还是沙漠亲和些。” …… 猞猁儿果然审慎,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就停止前行,安排大家扎营。 猞猁儿挑宿营地非常谨慎,既靠近水源,但又不能太近。 帐篷搭建地过分接近水源极易受到毒虫的骚扰,而且水流的声音会干扰警戒,让值夜斥候不能及时察觉出危险。 更危险的是,若在山里遭遇雷雨,一条潺潺的小溪极有可能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变成湍流、洪水。 猞猁儿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丛林:这里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远离孤零零的高大乔木——可能会成为雷击的目标;具备较好的隐蔽性,不容易被叛军斥候发现。 猞猁儿仔细查勘周围树木:头顶上方有无蜂巢,有无容易在强风暴雨中倒下的死树…… 查勘无误后,猞猁儿指导大家因地制宜,利用附近现有的材料,通过各种技巧来伪装避身营地,并规划了一条隐蔽的逃生通道。 然后,猞猁儿亲自在营地外,用铁蒺藜、削尖的竹子、树桩、巨大圆木布下各种陷阱、机关……机巧复杂,凶险万钧,看得白复等人瞠目结舌。 外围防御安置妥当后,猞猁儿利用崖壁上凸出的岩石、树木等,指导众人搭建不同式样的蔽身所。 猞猁儿让大家找到两排大小合适的小树,将两排小树中间的枯枝杂草、乱石等物都清理干净,然后将位置对应的小树的上部绑在一起,做成帐篷的顶部支架。支架做好后,在顶部盖上一块篷布,并且用石块或者圆木压住篷布的底边。再选用树叶茂盛的小树枝,用枝条将它们编织在一起,并用泥炭土和灌木枝条加固加密。 营地内,可用的两排小树全部用完后,还缺两顶帐篷。 猞猁儿指导大家又搭建了两顶锥形帐篷:把三根或者更多的木棒的一端交叉,并且把它们捆绑在一起,作为锥形帐篷的顶点。把木棒的另一端斜插入地面,牢牢固定住,然后用篷布、兽皮或白桦树皮遮盖起所有的木棒,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天渐渐黑了,白复这才明白为何猞猁儿会在天黑前一个时辰,就安排大家扎营——因为构筑一个安全而隐蔽的营地,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也正是因为猞猁儿的缜密布置,才让孤鹰小队在人迹罕至、野兽横行的野人谷里高枕无忧。 第五百五十六章 金刚现身 恨沙蓬,偏随人转,更怜雾柳难青。问征鸿南向,几时暖返龙庭。正有无边烟雪,与鲜飚千里,送度长城。向并门少待,白首牧羝人,正海上,手携李卿。 秋声,宿定还惊。愁里月,不分明。又哀笳四起,衣砧断续,终夜伤情。跨羊小儿争射,恁能到,白蘋汀。尽长天遍排人字,逆风飞去,毛羽随处飘零,书寄未成。 ——《紫萸香慢·送雁》屈大均〔清代〕 …… 营地布置妥当后,猞猁儿按照老规矩,独自离去,在营地外一处隐蔽。 斥候们点燃篝火,轮流值夜。 按照猞猁儿的说法,这片老林子一到晚上,凶险无比,叛军斥候也不敢轻易出动侦查。所以可以放心点火。 熊熊篝火,方能驱赶野兽。 小心翼翼行走一天,众人虽然武艺高强,也疲惫不堪,躺在帐篷里,和衣而眠,很快就鼾声四起。 睡至半夜,就听营地外万蹄奔腾,穿林打叶声不断,狼嚎起伏呼应,应是群狼围猎鹿群之阵势。 间或不久,就听见猎杀声大起,群鹿哀嚎,闻之心生怜悯。接下来,是撕扯猎物,开膛破肚之声。仅听声音,就知画面血腥残忍,肠流一地。 群狼分食抢夺之声渐起。 忽听一声熊吼,群狼咆哮声大起,似乎有头黑熊闯入,霸占狼群的战利品。群狼龇牙咧嘴,围住黑熊,上前挑战。 就听熊吼狼嚎间杂,黑熊虽然单打独斗,但体型巨大,熊掌凶悍,不落下风。狼群数次攻击无果,只能眼睁睁看黑熊挑肥拣瘦,大快朵颐。 忽闻一阵腥风,虎啸山林,猛虎下山,群鸟鼓噪,百兽慑服,黑熊仓皇逃跑。 猛虎将一头慌不择路的马鹿扑倒,一口咬断其喉咙,饮鹿血,咥鹿肉。虎王吃饱喝足,昂首离去,狼群才敢慢慢靠近,捡些残羹冷炙。 狼群进食完毕后,四散离去。虫鸣之声复起,森林渐渐归于静谧。 …… 本以为这一夜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平安度过,没想到风波再起。 圆月升至中天,山顶上突然传来一只野兽的咆哮,嘶吼声响彻天地,惊彻云霄。 众人皆被惊醒,就从声音来辨,这只野兽体型之巨,恐怕远胜大象。 狼群嚎叫之声再次响起,与山顶巨兽呼应。 只听“嗖嗖”之声响起,漫山遍野的狼群,从四面八方向孤鹰小队的营地冲来。 铁锤翻身而起,一声大吼:“弟兄们,抄家伙!” 众人冲出帐篷,手持武器,跃入战壕,进入迎敌状态。 狼群刚冲进第一道防线,就听机括声四起,无数弩箭射出,将狼群一排排射倒,如同用镰刀收割庄稼。 在山顶巨兽的鼓噪下,狼群如同发了疯一般,象潮水般涌入,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 狼群五次冲锋后,防御弩箭已经全部耗尽。狼群的冲锋还在继续,窜入第二道防线。 狼群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一颗颗竹子被压弯,如同一张张蓄势代发的角弓。 狼群的闯入,触发机括,削尖的竹尖募地弹出,如同一把锋锐的长矛,戳中冲进来的野狼。不少竹尖一气捅穿数只野狼,穿成一串儿“狼葫芦”。 狼群损失惨重,死状凄惨,狼群开始有些退却,个别野狼掉头而去。 山顶上,巨兽的嘶吼又一次传来,狼群再次陷入疯狂,四面八方的野狼再次集结,发起了又一轮自杀式的冲锋。 四张巨大的猎网从天而降,将营地四周护住,将冲杀进来的狼群兜在大网里。野狼越挤越多,却怎么也冲不破猎网。 几根巨大的原木桩从树顶落下,砸在了狼群身上。数头野狼被砸的血肉模糊,一命呼呜。其他狼群受惊,更加拼命往猎网兜里拥挤。 原木桩和猎网之间有一根粗壮的绳索相连,通过树杈上的机关呼应。这一挤,原木桩再次被拉起,然后重重落下,砸在野狼的血肉之躯上…… 如此往复数次,如同用木槌捣药,不少野狼被砸成肉泥,血腥之气弥漫开去,令人作呕。 狼群惊惧,无论山顶巨兽如何发号施令,也不肯上前,嚎叫几声,扔下受伤的同伴,仓皇逃窜。 危险似乎即将过去,数头雄健硕大的黑熊从山坡上窜下来,‘踏踏踏’,对准一张猎网全力冲刺。 原木桩再次砸下,虽然砸得黑熊头破血流,却不能将其毙命。 ‘嗤’一声,猎网在剧烈撞击后,出现一道破口。锋利的熊掌强悍挥出,伺机扩大破口。 眼看着黑熊破网在际,地面突然塌陷,数头黑熊,连同猎网内幸存的野狼一同掉落陷阱。被坑底竖直朝上,手腕粗细的削尖毛竹洞穿胸腹,扎个透心凉。 没等大伙庆幸,一阵腥风袭来,一头硕大的猛虎一个虎扑,飞跃数丈,从猎网坠落的这一面扑入营地。 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秀才一口咬去。 鹰眼挺身而出,挡在秀才面前,狼牙棒挥出,结结实实扎中虎头。 鹰眼力量强悍,曾经一棒将一匹烈马生生击毙。没想到虎头坚硬异常,猛虎被砸退两步后,鲜血披面,头颅吃痛,不惧反怒,更被激发了凶险。 猛虎嘶吼一声,调转头,后退一剪,放过秀才,对着鹰眼扑去。 骆驼儿斜地里募地冲出,一把抓住老虎虎尾,用尽平生气力一抡。 骆驼儿丈余巨人,身长两丈的硕大猛虎在其手中如同布偶,四蹄腾空,腹部朝上,被抡了一个空翻,狠狠地砸在凸起的岩壁上,脊椎碎裂,骨断筋折。 锤班身法迅疾,冲上前,一个滑步,手起刀落,一刀扎进猛虎的心脏,猛虎还来不及呜咽,立时毙命。 锤班依靠在猛虎躯体上,抚摸柔软厚实的毛皮,对着大伙,贪婪一笑,道:“出刀完美,这虎皮子完好无损,值老钱了!” 猛虎被宰后,四处突然静了下来,寂静无声,莫说鸟兽,连小虫都不敢鸣叫。 白复心道:“坏了,山顶的巨兽来了!” 只听破空之声传来,几块磨盘大小的巨石砸向营地,将篝火砸灭。四围顿时暗了下来。还好是月圆之夜,月光如水,洒向林梢。不至于陷入一片漆黑。 第二轮巨石雨接踵而至。 白复等人迅速散开,地面上弹坑累累,刚才隐蔽的战壕已经被巨石砸成断壁残垣。 巨石雨过后,一声惊天动地的野兽咆哮,近在迟尺,震耳欲聋。 随即,地面震颤,地动山摇,仿佛神魔出世,天崩地裂。一排排数人合抱的大树或连根拔起,或齐齐撞断。 营地外围的竹林象被人拔葱一般,被瞬间扯出。三张猎网也如同被飓风刮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刹那间,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出现,笼罩在众人的头顶。黑影中,两盏琥珀色的灯笼,一眨一眨,定睛一看,竟是巨兽的眼珠。 影影绰绰中,显出巨兽的模样——竟是一头山峰般大小的巨猩金刚! 第五百五十七章 硬刚巨猩 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 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 ——节选自《醉翁操·琅然》苏轼〔宋代〕 …… 巨猩仿佛巨灵神临凡,一拳挥出,砸在地面上,竟砸出一个数尺深的土坑。 骆驼儿挥舞双锤,攻向巨猩,巨猩用手指一弹,便将骆驼儿的双锤击飞,径直落到十数丈之外。 巨猩咆哮一声,铁掌横扫,骆驼儿、铁锤和秀才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去。 情急之下,铁锤眼疾手快,瞥见身旁有棵大树,赶忙甩出一根绳索,钩住大树树干,回荡了一圈,这才将巨猩之力化解,稳住身形。 骆驼儿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扫得直飞而去,撞断了两棵树干,才止住颓势。骆驼儿挣扎着爬起身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秀才更是凶险,头颅冲着岩壁而去。倘若撞在岩石上,性命难保。白复在秀才这一侧,见秀才遇险,飞身而起,如雨燕掠过水面,用手一抄,将秀才救下。 秀才能感觉到发髻擦过岩壁之险。秀才耳畔咔嚓一声,一块凸出的岩石将发簪折断。秀才暗道侥幸,险些一命呜呼。 脱险后,秀才赶忙施礼,感谢白复施以援手,救下自己性命。 鹰眼对着巨猩大声呵斥,挥动狼牙棒,试图吸引巨猩的注意力,延缓巨猩的进攻,好让战友及时逃脱。 巨猩果然调转身形,吐出一口浊气,一个大跨步,一脚踏向鹰眼,如同踩一只蚂蚁。 巨猩出手,形如山倾,雷霆万钧。 鹰眼见巨猩来势汹汹,不敢硬接,连续数个翻滚,躲开巨猩致命一击。 巨猩大步向前,持续踩踏,誓要把鹰眼碾死在脚下,忽听脑后风声传来,一支鸣镝射向后脑。 巨猩本能扭头,只见两只狼牙箭无声无息射向双目。 隐藏在暗处的猞猁儿终于出手,第一支鸣镝的目的就是吸引巨猩掉头。后两只狼牙箭才是杀招。 箭矢速度太快,巨猩来不及用手格挡,只能本能躲避。 “嗖嗖”两支狼牙箭钉入巨猩面颊。无奈巨猩皮糙肉厚,虽然射中,却无法重创巨猩。 巨猩伸出巨指,拔掉狼牙箭,箭矢上的倒刺钩掉了巨猩面颊上的两小块肉,鲜血流出。 巨猩勃然大怒。自从逃出山底牢笼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受创出血。 巨猩附下身躯,四肢抓地,冲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奔跑过去,庞大的身躯将一路阻挡的参天大树全部拦腰撞断。 猞猁儿大惊,还没来得及从树顶上滑下,巨猩就来到面前。 巨猩的视线刚好和树顶平齐,巨猩眼中现出残忍之色,凶神恶煞地盯着猞猁儿,口鼻中喷出的腥膻之气,熏的猞猁儿几欲呕吐。 巨猩张开血盆大口,将身旁一棵手臂粗细的小树折断,从牙缝中剔出一条肉丝儿。巨猩两指一捻,扯出肉丝儿,拿在猞猁儿眼前晃动。肉丝儿隐约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 画面血腥残忍,猞猁儿再也忍不住,抱住树干,吐了出来。 巨猩张开巨掌,一把将猞猁儿攥住,猞猁儿拼命挣扎,无奈浑身像被铁箍紧锁,动弹不得。 巨猩射出长舌舔了两舔,将猞猁儿舔晕。然后将猞猁儿头朝内,脚朝外,慢慢放入口中。猩牙如锯齿,一口就要将猞猁儿的头颅咬下。 说时迟,那时快,独狼和白复如同两道流星,飞至而来。从两棵大树顶部跃下,一左一右,攻向巨猩双眼。 巨猩不以为然,用左手拂了拂,象赶苍蝇一般,拟将两人驱散。 独狼避开巨猩的攻击,从巨猩五指缝中闪入,窜上巨猩左臂,连纵带跳,从左臂顺势而上,跃上巨猩肩头。左右双刀一挥,如车轮一般,斩向巨猩脖颈。 脖颈乃是要害,巨猩不得不防,左手巨掌反手一抓,要将独狼抓于掌心。 在独狼攻击的同时,白复凌空飞渡,半空中射出三箭,射向巨猩手指和指甲盖的接缝处。巨猩忙着应对独狼,手掌避无可避。 白复箭矢凝聚巽坎真气,浑厚强悍,无坚不摧,箭矢洞穿巨猩手指。巨猩只觉三根钢刺扎入指尖,锥心刺痛。手指本能一松,猞猁儿从高空坠下。 白复急使‘千斤坠’身法,下落速度更快,在离地面还有一丈之处,撵上猞猁儿。 白复抱住猞猁儿,巽坎真气充盈两肋,如肋下生翼。白复侧翻疾旋,如鹰隼俯冲,擦着地面斜飞而上。 铁锤等人见此,惊出一身冷汗。 白复将猞猁儿交给铁锤救治,自己重回战斗。 此刻,独狼一对一单挑巨猩,渐渐不支。巨猩左右两掌挥动,每一下都力愈千钧,掌风过处,林木巨石,化成齑粉。 独狼刀法娴熟,每一刀都砍中巨猩躯体,无奈巨猩皮糙肉厚。独狼的双刀犹如绣花针,虽然吃痛,但无法对其形成重创。 …… 白复顺手抄起勾连猎网和原木桩的绳索,在树林间穿梭,近身至巨猩时,双膝微曲,双脚一跺,斜蹬大树,借助树干反弹之力,弹射至巨猩后背。 白复抓住巨猩后背浓密的鬃毛,如同攀岩,攀援而上,几个起落,跃至巨猩的肩胛骨处。 白复甩出绳索,原木桩飞出,缠绕住巨猩的脖颈,白复一手拽住绳索,象荡秋千一般,飞荡至巨猩面前。 白复大喝一声:“刀来!” ‘铿’的一声,玄铁厚背刀从白复后背擎出,白复力贯右臂,一刀斩向巨猩面门。 对于巨猩来说,人类体格太小,如同蚊蝇。 巨猩满不在乎,巨掌随手一挥,想要将玄铁刀格挡住。 玄铁刀乃是天外神物,在巽坎两鼎真气的加持下,无坚不摧,岂是血肉之躯所能阻挡! 白复一刀,将巨猩右掌小拇指的第一指节齐齐斩下。 五指连心,巨猩疼得龇牙咧嘴,哇哇大叫。 刀掌相撞时,白复用巽坎真气护住胸口,全身松弛,如水流般柔软。白复被巨猩掌风震飞,借助绳索的飞荡,形成水波旋涡,借势用柔,随波浪起伏,顺势将巨猩的劲力一波一波花去。 饶是如此,巨猩掌劲太过强悍,白复胸口如铁锤碎大石,一条肋骨被扫断。白复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 白复曾在幽冥谷居住三年,深知野兽习性。面对野兽,一旦流露出恐惧退却神情,野兽就会凶性大发,更加凶险。 倘若让巨猩杀红了眼,届时,孤鹰小队恐怕无一人能生还。 森林法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僵持不下时,谁更凶狠,谁就是王者! 如今之计,唯有硬刚! 白复手指如轮,点中胸口数处穴道,减轻疼痛。还好内脏受损不多,尚无性命之忧。 白复快速让真气运行周天,巽坎真气疗伤效果惊世骇俗,两圈下来,脏腑受损之处已恢复大半。 老兵不死,尚能再战! 白复越战越勇,遇强更强,眼中现出炽热光芒! …… (ps:为让阅读体验连贯,今晚24点左右,再更一章。) 第五百五十八章 金刚束手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见君谏疏频上,谈笑挽天回。千古忠肝义胆,万里蛮烟瘴雨,往事莫惊猜。政恐不免耳,消息日边来。 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 ——《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辛弃疾〔宋代〕 …… 疼痛激起凶性,巨猩勃然大怒,丢开独狼,扯断绕在脖颈上的绳索,专心对付白复。 通过刚才交手,白复知道和巨猩硬碰硬不是最佳策略,即使胜出,自己恐怕也要付出不少代价。 借鉴独狼的战法,白复分析出巨猩弱点:虽然体型如山,有移山倒海之力量,但面对比自己体格小数十倍的人来说,不够灵活。 后背就是巨猩的防御盲区! 白复巽鼎真气游走全身,身轻如燕,避开巨猩扫过来的指掌,如草上飞一般,从巨猩厚实浓密的鬃毛上掠过。偶因巨猩晃动,导致疾飞失控,白复赶忙抓住巨猩鬃毛,回旋而落,稳住身形。 白复顺利窜入巨猩后背,玄铁刀最准巨猩脊椎骨节,奋力一斩,血流如注。巨猩疼得吱哇乱叫,终于明白眼前这小子不好惹。 巨猩翻手抓挠,白复在后背如跳蚤般纵跳,灵动变幻,巨猩反复几次,总是无法够着。 巨猩身体急速旋转,试图将白复甩掉。只见巨猩周围,尘土漫天,飞沙走石,仿佛地动山摇,峰峦崩塌。 白复紧紧抓住巨猩鬃毛,虽未掉落,却也被晃得头晕目眩。几番折腾下来,白复身形不稳,眼看就要被大力甩飞。白复一按腰带上的机扩,唐门雪蛛索激射而出,牢牢黏住巨猩的肌肤。 白复借着雪蛛索回旋到另一处脊柱关节,趁势再斩一刀。 巨猩气的七窍生烟,又莫可奈何。情急之下,巨猩将一棵参天古树连根拔起,像用拂尘一般,抽打后背。 白复借助雪蛛索,几个空翻,避开巨树袭击,顺势落下。 落到巨猩左小腿后侧跟腱处,白复想起自己被挑断脚筋手筋之痛,心道:“此处最为脆弱,你既然是猩猿,估计身体结构也不例外。” 白复心黑手辣,对准巨猩的后跟肌腱就是狠狠一刀,看得铁锤等人后脊梁一凉。铁锤对秀才道:“这小子下手够黑呀,连畜牲都不放过。” 果不其然,巨猩疼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巨猩强忍着疼痛,用伤腿勉强支持身体,手中巨树拂向小腿,白复见势不妙,顺势落地。 见到白复落在地上,巨猩一瘸一拐,抬起右腿一踩,像人踩蝼蚁一般,想把白复踩成一滩肉泥。 只见一只城墙大小的脚掌踩向白复,白复似乎吓傻了,呆若木鸡,不知遁逃。 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 铁锤等人齐声嘶吼:“小白龙,快跑啊!” 铁锤等人在地面看得真切,只见白复左手画方,右手画圆,方圆交汇,形如铜钱之眼。就在巨掌踩踏来袭之际,白复窜入钱眼,瞬间消失不见。正是徐太傅所传的遁甲奇步。 巨猩一脚踏在地上,把地面踏成一个丈余深的大坑。巨猩以为将白复踩死,双手擂胸,仰头咆哮,恣意大笑。 就在巨猩忘乎所以,大意之际,白复突然出现在巨猩的脚背之上。 白复巽坎两鼎真气汇聚于玄铁刀头,刀尖上现出一道金芒。白复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一招‘力劈华山’,对准巨猩的左脚小指,用尽平生气力,一刀斩下。 光芒一闪,巨猩左脚小指被玄铁厚背刀生生斩下。 铁锤看着就疼,心随意转,脚趾头跟着抽动,倒吸一口凉气。 巨猩左腿跟腱本已受创,脚趾遭此重创,再也支持不住庞大的躯体。巨猩哀嚎一声,如山丘崩塌一般,轰然倒地。 天崩地裂,周围树木碾平、岩石飞溅,尘土飞扬,尘烟四起。 巨猩倒在血泊之中,捂着脚趾,疼得嘴角扭曲。后背脊柱,两处骨节断裂,经脉受损,血如泉涌。 巨猩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几次三番,想要爬起来,最终未果。 巨猩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瘫倒在一旁,再也无力发起攻击。 白复杀气腾腾,拖着长刀,一步步走向巨猩。刀尖在地面划过,发出嗤啦烦躁之声,将砂石擦出一道道火花。 白复个头还不及巨猩头颅大小,但站在巨猩面前,气势逼人,碾压巨兽。一人一兽,单挑对视。 巨猩终于服软,不敢直视白复锋芒,慢慢低下头颅。 白复傲然站在巨猩面前,缓缓举起玄铁厚背刀…… 巨猩知道命不久矣,闭上眼睛,眼眶中落下两滴浑浊眼泪。 白复心念一动,引刀不发。 白复将脖颈中的蟒珠握在手中,用意念感应巨猩内心。 过了良久,巨猩睁开双眼,翻身而起,匍匐跪地,做出谦恭礼敬姿态。 白复走上前,伸出右手手掌,按在巨猩的额头,道:“妖猴,我今日放你归山,希望你好自为之。” 巨猩通灵,含泪点头。 白复取过帐篷和熊皮地毯,为巨猩包扎止血。敷上药物后,伤口疼痛渐止。 巨猩再次拜谢,俯下身来,四肢着地,缓缓爬出营地。走到营地尽头,再次回拜白复。 白复颔首点头。 巨猩一声长啸,攀住悬崖峭壁,手脚并用,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群山。 第五百五十九章 斥候楷模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渔家傲·秋思》范仲淹 …… 降服巨猩后,天光大亮,孤鹰小队重新集结。众斥候向白复一一致谢,白复赶忙谦让回礼。 经此一役,众人对白复心生感激,虽然仍对白复贵介公子的起居做派、日常讲究不以为然,但对白复印象已经大为改观,排斥之心渐渐散去。 尤其是秀才和猞猁儿。白复冒死相救,这份情谊更加弥足珍贵。大恩不言谢,两人虽然嘴上并没有过多客套,但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铁锤看在眼里,心生欢喜:“呵呵,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孤鹰入云,振翅高飞。” …… 平日默不作声的独狼也开了口,道:“小白龙,击败巨猩已是大为不易,你如何能降服它?” 白复眉头紧锁,道:“野人谷与青城山相隔万里,但这只巨猩与青城山幽冥谷似乎有些渊源。 我在打斗过程中,发现这只巨猩身上竟然留有我们青城一脉御妖的符箓印记。 于是,我试着用青城降魔镇妖的咒语与之沟通,果然有效。 此举印证了我的猜测,这只巨猩之所以挟持百兽,攻击我们,是受背后之人操纵。” 铁锤道:“能否探出是何人主使?” 白复摇摇头,黯然神伤道:“这种驱魔除妖的法门乃本门不传之秘,仅有掌门和少数几位长老掌握。懂得这门法术的青城长老皆已在剑门关一役中阵亡。 我凭借宝物,也只能做到与妖兽简单沟通。离驾驭妖兽,尚差十万八千里。” …… 巨猩袭击后,营地毁损严重,众人从断壁残垣中尽可能搜集还能用的物品,收拾好行囊,继续前行。 由于携带的食物和辎重几乎被摧毁殆尽,接下来的几日,寻找食水和补给就成为孤鹰小队的重中之重。 野外生存,火、水和食盐是最不可或缺的三样补给。 火还好办,大家都随身携带火镰火折,水和食盐就需要重新收集了。 小队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干净的水源。 野人谷水草丰茂,许多湖泊都有不少鱼类在此畅游,但铁锤用手一抄,闻了闻湖水的气味后,道:“此水虫卵太多,一旦喝了,数个时辰后就会腹泻不止,生出痢疾等病。” 还有许多溪流都看起来非常清澈,但这里的溪水加热后,常会出现白色絮状沉淀,也不能久饮。 还有一处水源,气味、色泽都不错,但铁锤丝毫不敢大意,他取出一张白色宣纸,将水滴在上面。宣纸晾干后观察,水迹斑迹。铁锤摇摇头,道:“此水杂质多、水质差,还是不能饮用。” 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处清洁水源。 铁锤将水灌入银盆中,放入捣烂的榆树皮、木棉枝叶等植物,在水中搅匀后沉淀半个时辰,轻轻舀起上层的清水,再倒入铁锅煮沸。水凉后,再灌入水袋。等到孤鹰小队所携带的水袋全部灌满后,铁锤才动身出发。 此后几日,每日天还未亮,铁锤便起床搜集露水。将竹筒铺便在芭蕉叶、草丛等叶片下面,摇动叶片,露水便一滴滴地落下来,积少成多,可解每日众人干渴之急。 这日行军时,偶遇大雨,众人躲入崖壁下的山洞避雨,铁锤和骆驼儿把盆盆罐罐全部放到雨中,还向众人要来头盔用于收纳雨水。 大家看不下去了,道:“锤班,咱们的水够喝了,快进来避避雨吧。” 铁锤和骆驼儿笑嘻嘻地跑了进来,两人浑身湿透,淋成了落汤鸡。秀才递给铁锤一块干燥的布帛,让铁锤擦擦头发。 铁锤正要抹拭,看了看布帛的材质,又冲进了雨中,将这块布帛缠在一棵倾斜的树干上面,再使这块布帛的一端垂落至一只集水的铜罐里…… 白复看着在雨中忙来忙去的铁锤,想起了自己刚加入孤鹰小队时的疑问:斥候往往都是军队中桀骜不驯之辈,铁锤并无绝世武功,为何却能驾驭住一批批的能人异士? 此时此刻,白复似乎找到了的答案。 …… 有了水的保障,还需要食盐。 除了烹饪调味和满足机体需要,食盐在野外还有许多作用: 野外行军露营,难免会被蚊虫叮咬,用盐水涂抹患处,可以有效减轻不适症状;遭到蚂蟥吸附,只需放一点盐在蚂磺身上,蚂蟥很快就会掉下来并化成血水;野外长距离徒步行军,腿脚易肿胀,用热盐水泡脚,可有效缓解肿胀…… 每次捕获猎物时,铁锤亲自放血,让斥候队员从猎物血液中补充盐分和养分。 大型食草动物,定期会到盐矿中舔食,补充盐分。 铁锤让猞猁儿跟踪山羊等猎物。在一处山洞中,猞猁儿发现山羊正在舔地面和岩石,终于找到了岩盐,获取了充足的食盐。 …… 就这样,在铁锤的精心照顾下,孤鹰斥候吃野菜、食野果、烤猎物、喝雨露……数日的急行军,无一人腹痛、腹泻。不但没有患病,反而个个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即便是野人谷这类人迹罕至的原始老林,也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 白复方知秀才所言不虚,跟着锤班,野外行军如踏青赏花、秋后狩猎,好不快活。 …… 这日天气晴朗,鹰眼放出猎鹰,海东青在天空盘旋良久,不停变幻飞行姿态。 鹰眼道:“前方三十里峭壁上,发现鹰堡。堡垒外面,大概有十余哨兵,巡逻警戒。” 鹰堡下方,有十个大帐,帐篷外堆满粮草,还有数十辆大车,骡马百匹……” 猞猁儿好奇问道:“鹰堡的位置,应该还在原始森林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马?” 鹰眼模仿海东青的叫声,发出一声鹰鸣。只见海东青向北疾飞而去,过了一炷香时间,方才返回。 鹰眼看罢,皱眉道:“猎鹰青羽说,前方森林中间,树木被全部铲平,修出了一条大道,能够通行大队车马。” 猞猁儿奇道:“半年前,我还在鹰堡位置侦查过敌情,从未见过此路。 野人谷存在已有万年,要想在此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可不容易,也不知叛军短期之内是如何做到的?” 秀才沉吟片刻道:“小白龙说,巨猩攻击我们,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操控。此人既然能操纵巨猩攻击我们,自然也能操纵巨猩搬山卸岭,遇水搭桥。 要我说,叛军正是有巨猩的协助,才能在野人谷,快速开辟出一条道路。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小白龙有如此手段,不仅击败了巨猩,还将其降服。 否则一旦叛军突破野人谷的地形限制,就能直抵洛阳,兵临城下。重演曹魏邓艾突袭成都一幕。” 秀才言之戳戳,众人深以为然。 铁锤道:“秀才,计将安出?” 秀才道:“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对方现在已经无法利用巨猩开拓道路了,很快就会撤军。 届时,我们可以偷袭鹰堡,留下活口,然后伪装成叛军哨兵,驻守鹰堡。 鹰堡是叛军南下必由之路,就算野人谷奇袭之策失败,叛军也会途径鹰堡。 这样,一旦叛军南下,我们可以在叛军身后杀出,装扮成大队人马,杀叛军一个措手不及,锉锉他们的锐气。 一旦叛军派大批兵力调头绞杀我们,我们就躲进野人谷,避开叛军大队人马的追杀。” 众人纷纷点头。 铁锤最终拍板,道:“秀才所言极是,咱们稍事休整,筹划夺取鹰堡。一旦叛军大队撤离野人谷,咱们就发动奇袭,拿下鹰堡!” 第五百六十章 奇袭鹰堡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梦天》李贺(唐) …… 鹰堡坐落在悬崖之上,高耸入云,正面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仞崖壁,后方是野人谷的连绵群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站在鹰堡上俯瞰大地,十里外便是从范阳南下的官道,视野开阔,极具哨卡地位。 鹰堡本身是一座石料砌成的堡垒,能容纳三十多名守军,安装强弓劲弩,投石器械,粮草辎重堆积如山,足够守军数年使用。 鹰堡无路可上,尤其是最后十丈,平滑如镜,毫无踏脚之处,即使轻功高强之人,也望尘莫及。只有一个巨大的绞盘,悬挂着能装载数人的吊篮直上直下。 …… 数日后,秀才预言成真:没有巨猩开拓道路,横穿野人谷之策失败。叛军大队人马悻悻而归,很快撤军。 鹰堡下方的营地里,仅留了两个大帐和数十名士兵。但马匹和粮草辎重一应俱全,看样子够这些人马一年所需。 众斥候摩拳擦掌,就等着雷霆一击了。 这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绝佳日子,铁锤一声令下,众斥候慢慢潜入营地。 鹰堡附近远离战区,叛军士兵毫无警戒之心。巡逻的哨兵走了几步就困了,靠在树干上,打着盹。猞猁儿等人匍匐过去,毒镖一吹,将几名哨兵悄无声息干掉。 大帐内,叛军士卒呼噜声此起彼伏。 秀才掏出匕首,在帐篷不显眼处剜出一个小孔,将迷魂香吹入…… 一炷香后,众人进入帐篷,叛军士卒个个东倒西歪,宛如醉酒姿态。独狼和白复用重手法将士卒点穴,防止其苏醒。 众斥候挑出一名校尉模样的叛军,其余叛军士兵用绳索将其牢牢捆绑,用粗布塞住其嘴。 操作完成后,秀才将叛军校尉带到营外僻静处,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此人鼻子前轻轻扇动,将其唤醒。 叛军校尉猛一睁眼,大惊失色。秀才将匕首抵在此人咽喉处,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只要你好好配合,就留你一条性命。” 叛军校尉赶忙点头。秀才道:“如何才能登上鹰堡?” 叛军校尉道:“回禀大人,鹰堡明令禁止夜晚放下吊篮。唯有等天亮时,用令旗打出信号,鹰堡守军才会放下吊篮。只要你们不杀我,我愿意配合你们登上鹰堡。” 秀才点点头,一拳将其打昏。 再提审三五名叛军,口供皆一样:只有两三名士兵懂得旗语,能召唤鹰堡上的守军。 铁锤道:“既然如此,待天亮后,咱们换上叛军装束,挟持这名叛军校尉,命鹰堡的人放下吊篮。上了鹰堡后,咱们发动攻击。” 众人点头,唯有白复若有所思。 秀才见此,问道:“小白龙,你可是看出什么?” 白复道:“这名叛军校尉,彪悍孔勇,不像是轻易能够挟持之人。我担心其中有诈。” 鹰眼道:“不会吧,难不成他连命都不想要了?” 一旁默然不语的独狼道:“我同意小白龙之说。懂得旗语之人皆是奚族勇士,应该不会为保命而乞降。 等天亮后,我挟持此人,你们先避入丛林,以防被鹰堡滚木礌石所伤。倘若对方放下吊篮,说明对方没有起疑,咱们依计行事。” 众人一合计,只能如此行事。 第二天,天光大亮,伪装成叛军的斥候在鹰堡下方堆满物资,一幅要运输物资上堡的样子。然后趁叛军校尉不备,偷偷躲入隐蔽处。 叛军校尉依照独狼命令,打出旗语。鹰堡守军见此,转动绞盘,将吊篮缓缓放下。 躲在暗处的斥候们对望一眼,祈求一切顺利。 眼看着吊篮即将放下,在距离地面七八丈的地方,吊篮上突然伸出无数弩机,对准独狼和大帐,疯狂开火。 独狼眼疾手快,把叛军校尉挡在身前,构筑活人箭靶。随后,勾起脚下盾牌,护住身体,徐徐撤退。 …… 果不其然,叛军校尉通过旗语将情报送出,鹰堡上的守军佯装不知唐军斥候设伏,放下吊篮。等到距离拉近,再精准射击。 还好孤鹰斥候早有防范,不至于陷入被动。 计谋已被识破,再无转圜余地。 鹰眼和猞猁儿张弓搭箭,向吊篮还击。两名叛军士兵中箭,其余弓弩手将头缩入吊篮中,探出弩机对四周乱射。 就弓弩手低头这一瞬间,白复抄起盾牌,从侧翼杀出,一振衣袍,冲天而起,跃上山崖。 白复脚蹬岩壁,‘腾腾腾’三步,在岩壁上飞纵,余势尽时,用脚尖一点突出岩石,再上蹿数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吊篮底部。 白复左手五指如钩,插入吊篮底部,悬挂妥当后,右手从怀中取一物,和盾牌一起扔下。 此物遇风膨胀,变成人形布偶。从远处望下,仿佛一人从高处坠落。正是唐门刺客擅长的一种障眼法。 白复动若脱兔,电光火石间完成隐匿,吊篮弓弩手丝毫没有觉察。 吊篮里的弓弩手见唐军斥候箭势强劲,赶忙拉动吊篮上的铃铛。鹰堡上方的守军收到讯号后,转动绞盘,将吊篮拽回鹰堡。 于此同时,鹰堡守军投下滚木礌石,砸向悬崖下方的营帐。滚木礌石呼啸而下,雷霆万钧,瞬间将营帐夷为平地。 只听营帐内惨叫连连,叛军士兵尚在半梦半醒之间,便已成为自己人的肉泥。 吊篮刚一停稳,白复从吊篮底部跃出,身形尚在半空,施展漫天花雨手法,手中鹅卵石激射而出。不是击中守军士卒要穴,便是一击爆头。 白复身如鬼魅,腾挪躲闪,飘忽不定,鹰堡弓弩手还来不及瞄准,便被白复杀至眼前,手起刀落,断头枭首。 几个起落,白复便将鹰堡守军杀掉大半,其余守军无处可躲,无力再战,魂飞魄散,只好丢下兵刃,束手投降。 在白复的挟持下,鹰堡守军将吊篮放下,迎接铁锤等人登上鹰堡。 猞猁儿和骆驼儿继续留在地面警戒,以备不测。 此战大获全胜,由于精心准备,孤鹰斥候无一人伤亡。 站在鹰堡垛口,视野开阔,俯瞰脚下,四方地貌尽收眼底。 鹰眼兴奋道:“鹰堡地势,比想象还高。有了鹰堡作为驻地,方圆百里的情况皆在猎鹰掌控之中。 虽然信鸽无法横穿野人谷,不能向后方传递鸽信,但可以连接河北诸州,与范阳城内的鸽站互为犄角。 一旦叛军南下,我们可以利用鹰堡,建成烽火台。烽燧点燃,熊熊火光,滚滚狼烟,数百里外的唐军斥候定能发现。” 众斥候站在鹰堡上,迎着冷风,眺望范阳,豪情万丈。 第五百六十一章 初抵范阳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纳兰性德(清) …… 在铁锤的指挥下,众人在野人谷内的森林里,挖出数十个坑,将叛军阵亡的士卒逐一放入坑内安葬。 按照俘虏的指认,众人为每一位阵亡的士卒立了一方木碑,刻上此人名讳。 铁锤走到奚族校尉的坟前,点燃一炷香,道:“兄弟,虽然你设计陷害我们,但你忠勇过人,也值得铁某敬佩。 倘若没有战争,大家不用互相杀戮,该有多好。” 说罢,铁锤鞠了一躬,将燃香插在奚族校尉墓碑前。 铁锤此言,虽寥寥数语,却让众斥候心生感慨,叛军俘虏泪如雨下。 …… 安顿妥当后,除猞猁儿和骆驼儿继续留在地面警戒,其余斥候撤回鹰堡。 数天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 有了鹰堡的粮食补给,当晚,铁锤用铁锅炖鹿肉,给大家煮了一锅鹿肉汤,又烙了数张锅盔,烩入锅中。 众人许久没有吃过米面,问到香气,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铁锤把大家吃剩的汤饼,用吊篮放下地面,也给俘虏们端上几碗,让俘虏也吃个饱饭。 酒足饭饱,众斥候各自找事打发时间。 鹰眼站立在鹰堡垛口,模仿鸟雀鸣叫,一会儿功夫,飞来各色鸟雀,鹰眼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鸟食,洒向天空。 群鸟展开双翅,在空中竞相啄食。一片五彩斑斓,宛如天空锦鲤,煞是好看。 独狼找到一块木头,掏出一把刻刀,津津有味地雕刻起来,三下两下就勾勒出一个人的形态。看轮廓,应该是个女人。 秀才拉起胡琴,吱吱嘎嘎地拉动起来。一拉胡琴,秀才仿佛变成另一个人,深深陷入情绪之中,表情惆怅,曲调凄苦,催人泪下。 铁锤解下围裙,用草鞋拍打着大腿,扯起嗓子,哼唱一首在西域流传甚广的曲调。 …… 唱罢,铁锤一抹眼角,不好意思笑道:“老了老了,唱首歌都会流泪。” 鹰眼问道:“小白龙,你贵为公子,怎么懂得丛林生存之术?” 白复回道:“我在青城山下的幽冥谷生活过三年。” 铁锤奇道:“据说幽冥谷是天下妖魔幽禁之地,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复淡淡回道:“我也忘了……” …… 鹰堡防御体系构筑完成后,铁锤决定去一趟范阳。铁锤在范阳城内有几名内线,只有与之取得联系,才能构筑新的鸽站。 独狼本就是范阳军,熟门熟路,加之范阳有要事处理,愿伴随铁锤前往。 白复武功之高,有目共睹,大家推荐白复随行,以护安全。 三人收拾妥当后,白复用唐门易容术为独狼和自己易容,三人扮成叛军士卒的模样,一人双马,前往范阳。 不一日,三人抵达范阳。 范阳城乃是北方大城,被燕山山脉环绕,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城门口贴满海捕告示,独狼上前查看。不出所料,当中一张告示,正是独狼的缉拿告示,画像逼真,悬赏百两黄金。 白复的易容术还算高明,独狼就站在告示下,却无人能够认出。独狼冷哼一声,尾随铁、白二人进入城门。 大战在即,范阳城内气氛肃杀,路人行色匆匆。一到天黑,店铺收档,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独狼如鱼得水,带着铁、白二人穿大街,过小巷,很快来到铁锤线人的宅邸。 环顾四周,见身后并无暗哨,独狼留在附近警戒,铁、白二人进入线人府邸。 铁锤的线人燕蓟北乃是范阳小有名气的郎中,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因此有不少机会能够出入伪燕高官的府邸。 按照鹰眼的要求,铁锤将相应的标识和器械交给燕蓟北。只要燕蓟北将这些标识捆扎在院内天井的枣树上,或者放置在屋顶,信鸽在百丈高空就能看见。 铁锤又把新的鸽信密码等一系列使用法门教予燕蓟北。 两天过去,一切安排妥当后,铁锤即将带队离去。 独狼犹豫半晌,对铁锤道:“锤班,我想去见见她们。” 铁锤断然拒绝,道:“张通儒他们一定在你家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回去,凶多吉少。” 独狼长叹一声,道:“燕大夫说我娘身体羸弱,担心她老人家时日无多,若不回去看上一眼,此生恐怕再也无缘得见了。” 铁锤道:“张通儒之所以没对你娘和你妻儿下毒手,就是为了用你的家人做饵,诱你上钩。倘若你不幸被俘,她们再无利用价值,后果不堪设想啊!” 铁锤言之戳戳,让独狼无话可说。 两难选择,让独狼痛苦不堪,抱头蹲在地上,许久方才起身。独狼一拳打在石锁上,将厚重的石锁击成碎块。 白复问明情况后,沉吟片刻,道:“锤班,我有一策…” …… 三日后,伪燕重臣张通儒收到线报,独狼出现在范阳城外三十里处的村落。 张通儒大喜。蔡希德与独狼情同手足,张通儒杀掉了蔡希德,也就跟独狼势不两立。 独狼武功高强,一日不死,张通儒寝食难安。 张通儒下令将范阳城九门大开,撤下对独狼的悬赏告示。同时,撤下对独狼家人的监控。 张通儒对燕军将领洪达道:“草原上的老猎人打狼,都懂得外松内紧的道理。别盯得太死,留一些缝隙。否则独狼一看没有机会,扭头就走了。” 张通儒在范阳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独狼上钩。 独狼似乎嗅到了范阳城内陷阱的味道,总是在城外逡巡,就是不入城。 时间一长,张通儒耐不住性子,对将领洪达道:“看来我们的饵还不够吸引。这样,把独狼的家人带出城,放到独狼的鼻子跟前,我看他忍不忍得住。” 洪达得令,将独狼全家十余口带着城外一处庄园,严加看管。 为了万无一失,张通儒甚至调动皇城防卫的伪燕御林军,构筑三条隐蔽封锁线,将庄园团团围住,静候独狼闯入猎网,触发机关。 独狼果然现身,在庄园外不断打探,寻找突破口。 这一日,阴云密布,未到黄昏,天色便已昏沉。张通儒判断,独狼救人就在今夜。张通儒让御林军中的高手倾巢而出,准备一举将独狼歼灭。 众将士偃旗息鼓,高度戒备。 到了三更时分,就听范阳城警戒号角长鸣。张通儒大惊,“坏了,皇城出现险情!” 话音未落,快马来报:“大人,唐军刺客攻入皇宫,已突破两道防线,陛下命御林军快速回防。” 张通儒大恨,知道中了独狼声东击西之计。 不过史思明安危更是天大的要事,御林军的将领不等张通儒下令,就抛下张通儒等人,率众而去,风驰电掣向皇城奔去。 没有了御林军的加持,庄园的防线顿时出现了无数破绽,无人知独狼将从哪里攻入。 张通儒银牙一咬,发狠道:“通通都杀掉,然后收兵回城!” 第五百六十二章 刺客信条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节选自《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辛弃疾 …… 张通儒正在调兵遣将,忽听一名小校来报:“大人,庄园中独狼全家十余口全部消失,不知所踪。” 张通儒怒斥道:“饭桶,怎么看守的?这么多人还看不住几个老幼妇孺?传我的令,让指挥使速来见我。” 小校道:“看守的将士全都死了,整个庄园没有一个活口。” 张通儒一屁股跌坐在榻上,问道:“数百名官兵,怎会就这样无声无息死了?” 小校嚅嚅道:“好像是中了迷香,在睡梦中全部被割喉了。” 正在这时,只听嗖嗖之声传来,张通儒所在院落内的灯笼全部被冷箭射落,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张通儒大惊。 燕军将领洪达赶忙将厅堂内的火烛吹熄,急道:“大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事不宜迟,快走吧,再不走,恐怕独狼就杀过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喊杀声四起,数十支利箭射入厅堂。传令小校来不及躲闪,顿时被射成刺猬。 洪达动作敏捷,一把将八仙桌掀翻,遮挡在张通儒和自己身前,慢慢转动桌面,向内室挪动。 来到内室,洪达一掀地板,露出地下暗道,道:“大人,快走!” 不由分说,拽着张通儒躲入地道。 半个时辰后,洪达和张通儒从数里外的一处柴房爬出,骑上留在这里的马匹,向着范阳方向逃窜。 …… 花开两枝,各表一枝。 当晚,范阳伪燕皇宫,白复身穿夜行衣,象一只狸猫,无声无息翻过宫城城墙,窜入内宫。 白复匍匐在某处宫殿的屋檐斗拱处,一双眸子乌黑透亮,视黑夜如白昼,扫过重重宫峦。 伪燕皇宫原是安禄山的大帅府,虽没有大明宫的恢宏浩大,但也有数十进院落,数百间房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 要是寻常刺客,光这些密密麻麻的房屋,就能让人眼花缭乱。 当年徐太傅将掇山理水之术传与白复,没想到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些层层错落、相互嵌套的院落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风水、星象易理。 白复根据楼阁高低、院墙走势,结合大明宫的宫殿布局,很快锁定内宫寝殿的大致方位。 三更时分,约定的动手时间快要到了,白复身如鬼魅,飘入内宫寝殿区域。 内宫寝殿分布在三处院落,每处院落各有一间主殿,二间辅殿。史思明诡诈狡猾,很难找到其留宿的房间。 内宫寝殿区域有精锐甲士巡逻,十二人为一队,一炷香一班,每隔一班,就将区域巡逻一遍,不留死角。 寝殿屋脊上,埋伏着射雕手,可以施放冷箭,将刺客远距离狙击。不仅如此,倘若有人发动宫廷政变,率兵冲入寝殿,这些神箭手的弓弩还能组成一张张箭网,射杀大批哗变士兵。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真正的护卫高手都隐而不现。 …… 白复手握蟒珠,将意念注入,感应着四周的活物。 屋檐上,一只狸猫蜷缩身体,正在酣睡,猛然惊醒,喵呜一声,一个翻身,从屋檐上跃下,窜入寝殿院落。 只听“绷”一声,弓弦响动,一支箭矢从暗处射来,将狸猫生生钉在地上,一击毙命。 白复眼光扫过,寝殿附近的黑暗处,数道隐藏的杀气,一闪而过。 就这一瞬间,白复已知这几位护卫高手的位置。 白复的夜行衣乃是唐门用特殊材质精炼制成,能吸收光线,不反射光芒,隐身效果颇佳。 白复蹑收心神,将气息藏匿。巽鼎真气游走全身,身形轻盈如落叶,随着院落内的风声挪动。 白复飘至院落外,隔着院墙,附耳聆听院内动静。 隔墙有“耳”! 院墙另一侧的护卫贴着墙壁半蹲,潜伏在暗处。 确定敌人位置后,白复从怀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翠绿色竹管,将一枚乌黑蜂针放至竹管内,缓缓贴近墙壁。 一炷香后,一队精锐甲士巡逻院落,从此地走过,步伐轻微而整齐。 白复口唇真气一吐,乌黑蜂针,螺旋疾转,破墙而入,洞穿墙体,命中院墙另一侧的护卫脖颈。 乌黑蜂针藏有剧毒,见血封喉。护卫只觉脖颈一痒,仿佛蚊蚋叮咬。未等抓挠止痒,护卫身子一软,倚着廊柱,缓缓瘫倒。 依此法门,白复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五名护卫。 飘至第六名护卫处,白复正要依法实施,只听一声怒喝,墙对面护卫已经觉察到白复。 此人对着院墙双掌推出,强劲的掌风透墙而过。白复只觉劲风袭面,浑雄之力瞬间而至。 好高明的“隔山打牛”功夫。 白复毫不犹豫,下手干脆利落,一抄玄铁厚背刀,举刀平刺。 玄铁厚背刀无坚不摧,墙壁如同豆腐,被一刀洞穿。对手还来不及后撤,便被玄铁刀捅个透心凉。 白复身形暴露,寝宫警铃大作,数十名精锐甲士寻声奔驰而来。 白复入宫行刺的本意就是“围魏救赵”,通过吸引皇宫守卫,以便将围剿独狼的御林军调回。 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白复一飞冲天,从宫殿屋脊上掠过,穿廊跃阁,向宫外遁逃。 刚飞过两重宫殿,白复便在屋檐上,被五人截住。 这五人一般高矮胖瘦,分列五个方位,将白复团团围住。五人手中皆持有同样兵器——一对儿铜钹。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五人齐奏掌中铜钹。 “锵锵锵”,呱噪之声大起,刺耳难听。白复只觉胸闷不畅,烦躁不安。 白复身形疾冲,挥刀斩向一人。 五人迅速疾走,跑位飘忽,阵型为之一变,阵中真气流转,暗流涌动。 五人跑位中,铜钹疾射而出,将白复腾挪路线封锁。铜钹边缘遍布锯齿,锋利无匹。 白复冷哼一声,玄铁刀挥出,劲气一吐,将近身的一对儿铜钹斩于刀下。 被劈成两段的铜钹不但没有坠落,反而化成四片断刃,以无法预测的轨迹袭来,差点命中白复。 白复巽坎真气奔涌而出,玄铁刀刀芒乍现,连斩两刀。铜钹如同水中游鱼,滑不留手,未等刀芒近身,回旋避开,然后倒卷而来,疾冲白复要害。 更令人惊讶的是,倒卷而来的铜钹,力道更为强悍,隐含巽坎两鼎真气。 白复恍然大悟,这五人的阵法高明之处,就在于借力打力。一旦发动大阵,阵型就如同一张弹弓织网,将所有对手的力量反弹回去。对手力道愈强,反弹之力愈强。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北燕慕容氏绝迹多年的功夫! 白复也仅是听师父说过,出道数年,从未遇见过。 既然一时无法破阵,先逃再说。 白复左冲右突,试图凭借绝顶轻功遁逃。没想到此阵极为奥妙,暗合先天八卦,如同舂米后的糍粑,极富黏性。越是施展巽鼎真气,黏性越强,将白复牢牢黏在阵中。 此时,伪燕皇宫,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脱困而出 清日无光辉,烈风正号怒。 人口各有舌,言语不能吐。 ——《大寒吟》邵雍〔宋代〕 …… 形势愈发危险,铜钹的呱噪之声,让白复更加焦躁。 白复暗道不好,快速拨动龙虎两弦,让灵台保持一线清明。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当日,瞿塘峡黑石河滩,山势陡峭,河道狭窄,浩浩荡荡的江水冲至这里,被江岸崖壁所阻,江中几座巨大黑色礁石,剑戟林立,与江水对撞冲击,激起丈怒涛。 夔门雄关,天堑险途,触目惊心,振聋发聩,让白复领悟江水的洪荒巨力。 从此,白复对水势了然于胸。江面之所以从一马平川到雷霆万钧,原因就在于河床的落差、河道的狭窄、江岸礁石怪石嶙峋。 水还是那一江水,势却已经变成千仞滚石之势。 …… 白复深谙兵法,结合忠嗣师父所传阵法,电光火石之间,领悟到了“还施彼身大阵”的核心奥妙。 天堑若厮,阵法亦如。 白复劈入大阵中的劲气,如同奔腾汹涌的江水。 “还施彼身大阵”,暗合九宫八卦,如同河道百曲、河床落差、暗礁林立,形成千仞之势。将白复的劲气,聚拢成一个个时隐时现的漩涡。 白复力道越强,漩涡反噬之力越险。 五行使借助飘忽的跑位,形成合围之形,一旦将白复困在大阵之中,五行使如同铁拳坚盾,通过阵型变化,顶住白复一波一波的冲锋,最终化解白复的进攻; 待白复真气被防御体系消耗,三鼓力竭时,“还施彼身大阵”积蓄的劲气,如溃坝洪水,决堤杀出。 这就是“还施彼身大阵”最可怕之处,一旦大阵发动,可轻松绞杀劲力胜过自己十数倍之敌,不死不休。 …… 既知大阵奥秘,白复顿生脱困之法: 还施彼身大阵高明之处,就在于借力打力。只要自己不进攻五行使,就不会被大阵弹网反击。 只要把自己变成急流中的礁石,剑戟林立,就能把顺江而下的船舶撞个粉身碎骨! 白复巽坎真气从脚底涌泉穴疾旋而出,到达两肋时,两股真气绕体螺旋转动,白复如肋生双翼,身形加速旋转,如同一只大号陀螺。 白复越转越快,快得眼花缭乱,连身形都看不清。五行使在白复真气的牵引下,身形也如水车飞轮,围着白复急速旋转。 五行使之首大喜,心道:“你这般疾旋,以为能将我五兄弟甩飞?孰不知,我慕容家的功夫另辟蹊径,借力打力,根本不用我等耗费真元。 还施彼身大阵,反噬之力,天下无双。你如此这般,只会死得更快!” 果然,阵型内真气奔涌,咆哮如雷,惊涛拍岸,浪遏飞舟。 白复突然一个急刹,使出千斤坠,脚下生根。白复双手持刀,将玄铁厚背刀齐眉横举,眼中光芒乍现。 五行使中一人疾旋而至,来不及收住脚步,便被旋涡裹挟,冲至玄铁刀前。如同将自己脖颈主动送至刀刃一般,头颅瞬间被玄铁刀切下。 众人大骇! 赶忙急刹脚步。无奈白复搅动的气旋实在太过强烈,堪比龙卷飓风,哪是想刹就能刹住的。 “噗噗噗”,接二连三,又有三人旋风而至,被斩下头颅。 白复立马横刀,守株待兔,不费吹灰之力,将四人逐一斩杀。 阵型一破,为首之人再也无力抵挡白复。 白复破阵而出,腾空飞跃中,回马拖刀,一刀将此人劈成两段。 …… 干掉五行使,白复再次跃上屋脊,四周宫殿灯火通明。 白复本能回头一瞥,突然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院落内,一人身着黄袍,被众人簇拥,正对自己指指点点。 “难不成此人就是史思明?是否调头杀回去?只要干掉此人,就能一举剿灭叛军!” 这个念头太过诱人,白复眼中杀气奔腾。 突然心底有个声音断喝一声:“弈棋之要,不得贪胜!” 白复吓出一声冷汗:“对啊,闯入皇宫,目的就是吸引城外围剿的御林军,岂能见利忘害!” 白复再不犹豫,原路回逃。从怀中摸出几枚雷火弹,丢入宫殿屋檐处。 宫殿顿时火起。 原来刚才潜入时,白复偷偷将引火之物塞入宫殿的斗拱内。引火物一遇雷火弹,立刻熊熊燃烧。 幸亏白复跑的快,他看见的人正是史思明的替身,专门用于吸引刺客近身。此人身边布满层层防御,高手如云。倘若白复中计,杀进院中,立陷重重包围,变成困兽之斗。任他白复武功盖世,轻功了得,势将插翼难飞,难逃一死。 白复迅疾如风,调头向东,突破两层宫殿。只要能逃出最后一个侧殿,越过三丈许的甬道,就是伪燕皇城高达五丈的城墙,墙外有条三丈宽的护城河。那就是决定白复生死的界线。 正在此时,皇城城墙上跃下一人,凌空一刀,破空而来,犀利无匹。空中一线充满罡气的刀劲,如一把利刃像白复迎面劈来。 “刀气!” 隔着三丈就能凌空催发如此凌厉的刀气,此等高手,白复也是罕遇。 白复玄铁刀疾劈,劲气横空,与此人刀气硬刚。 “砰”,白复被此人刀气压回侧殿。 此人一纵而下,双手持刀,一刀比一刀刁钻,一刀比一刀强劲,正是阿史那承庆。 与阿史那承庆先后脚到达的是燕军悍将李归仁,还有史思明另一名心腹大将李立节。 李归仁的兵器是根齐眉熟铜棍,李立节用环首刀,两人分由两侧扑来,务要把白复擒下。 这些人仅是围剿他的先头都队,大批御林军精锐,正全速赶来,能否快速突围,将决定生死。 李归仁的熟铜棍化成漫天杖影,虎虎生风,铺天盖地的从左侧攻来,劲力强悍,招式凌厉,已达大家境界,不亚于阿史那承庆的威胁。 李立节也是燕军中一等一的好手,但武功明显逊于阿史那承庆和李归仁。 他在一旁游走,伺机偷袭,环首刀出刀角度刁钻,亦令白复头痛。 三位高手同时夹击白复,阿史那承庆自问白复难以脱身,以人数之优势,倚强凌弱。 阿史那承庆弯刀变劈为刺,直捣白复胸口,同时催发劲气,弯刀像仿佛突然长出数寸,刀芒透锋而出,凌厉至极。 白复豪气顿生,暴喝一声,大笑道:“来的好!” 白复不顾李归仁和李立节的刀棍夹攻,玄铁刀募地刺出,现出风雷之声,直奔阿史那承庆咽喉。 玄铁刀本就是只攻不守的桀骜个性,一旦与白复心意相通,刀刃金芒乍现,刀身隐现龙首,张牙舞爪。 白复的玄铁厚背刀比一般长刀还要长出半尺,假若阿史那承庆刀势不变,在刺中白复胸口之前,就会被玄铁刀削断咽喉。 阿史那承庆哪肯与白复一同归西,心道:“只要将刺客困住片刻,大队人马就将杀到。” 白复以命搏命,同归于尽的打法让阿史那承庆不得不撤。 阿史那承庆撤刀后移,拖刀削往玄铁刀刀尖,护住身前。一攻一守,无懈可击,威势不减,依然挡住白复前闯之路。 白复哈哈一笑,一往无前的玄铁刀募地撤回,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切向李立节的大腿。倘若削中,李立节今生只能用残腿度日了。 阿史那承庆三人大吃一惊。 仅凭刀锋破空之声,三人便知刺客这一刀乃是全力刺出,万难瞬间撤回。就像一人拼命疾冲,绝难一步就刹住脚步。 更何况高手变招,先要转圜真气。全力劈砍中,能如此灵活自如地将真气急速转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攻击另一对手,岂是一般高手所及。 李立节本以为自己的环首刀再向前数寸便可洞穿白复右胁,没想到对手一招就破掉危局。 李立节连撤三步,避开白复刀锋。一招“坚壁清野”,化攻为守。 李归仁赶忙上前抢攻,收掉百千棍影,化为一棍,往白复面门斜挑。 白复头也不回,衣袖挥出,迎向熟铜棍。 李归仁冷哼一声,心道:“兀那小子,让你见识见识本将军的神力!” 棍袍相交。 李归仁立即催动罡气。白复闷哼一声,侧向抛飞,肩头撞向右方李立节的胸口。 从李立节的视角看,误以为白复捱不起李归仁凌厉的一棍,才向他扑来。李立节转守为攻,环首刀由格挡变上挑,划向白复撞来的肩侧。 只有李归仁心知肚明白复的高妙。 李归仁全力一棍,击中白复袖袍,不但没有丝毫反震,竟似击在水波之处。 白复衣袖借势一旋。 李归仁全力贯注在熟铜棍上的罡气如洪流般一泻千里,被白复以奇异的手法吸纳过去,就像被卷入一个内陷的江水旋涡。 李归仁发梦也未想过白复会以这种怪异手法化去他必杀的一棍,当机立断,立即收棍。 阿史那承庆眼力最高,心叫不妙,狂喝一声,运刀横削,已是迟了一步。 白复如同被弹弓射出,突然加速,一个旋身,玄铁刀闪电劈出,正中李立节刀身。 “喀哧“一声,环首刀寸寸碎裂,李立节喷血抛跌。 白复施尽浑身解数,虚实转换,连环惑敌,终借得李归仁部份先天罡气,再挑选敌方最薄弱的一环,一举破敌,杀出一个逃生的缺口。 白复一声长笑,贴墙沿廊,从倒地不起的李立节上方掠起,流星般向皇城城墙投去。 阿史那承庆狂喝一声,箭矢般追赶。 皇城城墙,高达五丈,平滑如镜。 白复旋风而起,力竭时,玄铁刀对墙一刺,豁然出现一个破孔。白复一蹬墙洞,再次借力,一跃而过,翻过城墙,亡命逃去。 白复与阿史那承庆正面火并之际,牛廷玠、向润客、武令珣、田乾真、张孝忠和十多名胡、汉高手从甬道中向两人交手之地奔来。 众人刚刚抵达,还未来的及将队形散开,白复便已脱困而出,众人只能望着白复惊鸿般的身影兴叹。 第五百六十四章 袭杀猎鹰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 ——节选自《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萨都剌(元) …… 白复逃出伪燕皇宫后,毫不停留,直奔范阳城南门,和守城官兵短暂激战后,逃出范阳。 这一切都是此前计划好的。白复故意暴露行迹,将敌人搜捕的视线从范阳引开。 按照原定计划,白复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山岗和铁锤汇合。 三人会师后,白复问道:“锤班,一切都顺利吧?” 铁锤笑道:“不出兄弟所料,一切依计行事。 张通儒知道蔡希德在范阳军中影响极大,担心抓捕独狼时,范阳将士出工不出力。所以他不敢调动范阳军,只能借助史思明嫡系改编成的御林军设伏。 伪燕皇宫火起,设伏军队军心动摇。埋伏在这里的御林军精锐本就不受张通儒节制,护驾心切,立刻就撤离了。 没有了御林军精锐,张通儒私人部曲哪里是独狼和唐门弟子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死的死,逃的逃,一败涂地。” 白复道:“老狼的家属可安全转移?” 独狼深施一礼,肃然道:“在唐门的协助下,我的家人皆已安全转移。他们走水路,估计一个月左右,即可抵达长安。 白龙,我家十余口的性命是你救的,以后我老狼这条命就是你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复赶忙把独狼托起,道:“老狼,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何必言谢。 对了,为何你不亲自护送家人至长安?” 独狼眼中现出一丝寒光,道:“史思明阴险狡诈,以我对此人的了解,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范阳军中,高手如云。他定会派出追踪行家,在路上截杀我们。 他的目标在咱们身上,只有分开走,我的家人才能平安抵达。” 白复暗道:“独狼这是客套话,独狼和史思明本身并无仇怨。杀不杀独狼及其家人,对史思明来说,没那么重要。 自己入宫刺杀,全身而退,令史思明颜面扫地,自己才是史思明的眼中钉,肉中刺。 独狼选择和自己同行,就是伺机保护自己和锤班,即使战死,也无遗憾。” 想到这里,白复对独狼心生敬意,此人面冷心热,果然是燕赵男儿。 说英雄,说是英雄?! 三人相视一笑,惺惺相惜,再不多言。 …… 铁锤道:“老狼,接下来,咱们怎么走?” 独狼道:“今晨,无数信鸽从范阳飞出。范阳辖内,各州郡兵马估计皆已调动。从这里向南,官道上定然重重设伏。 咱们要想活命,唯有丢掉马匹,翻山越岭,抄近道返回鹰堡。如此以来,即使遇敌,对手人数也不会太多,尚有一搏之力。” 铁锤一拍大腿,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撤!” 三人快马来到一处山谷,卸下装备。 铁锤用匕首一刺马臀,骏马吃痛,一声嘶鸣,疾驰而去。白复和独狼也效仿铁锤,依次放走马匹。 铁锤窜入林中,白复和独狼紧随其后,转瞬消没在丛林之中。 …… 密林深处,白复三人身着树叶藤蔓编织的伪装,走走停停。 白复透过丛林树顶上的空隙,功聚双目,凝神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离地百丈处,时不时出现一个小黑点,无声无息地在森林上空盘旋。谷 三人一口气在密林中穿行百里,颇有些疲惫,却仍未摆脱在高空的追踪者。 白复手握蟒珠,试图影响鹞鹰,无奈距离太远,完全感应不到猎鹰。 白复皱眉道:“这头扁毛家伙跟鹰眼的海东青相比,也不知哪个更厉害?” 铁锤嚼了一口树叶,道:“当然是海东青更厉害,鹰眼的猎鹰连晚上都能搜索,不像这只笨鸟,到了晚上就得收队。 鹰眼的海东青能日飞数百里,像信鸽一样传递消息,既不怕被别的猛禽袭击,更不会被人射下来。翱翔在高空不仅能辨认人马,还能辨识山川河流。” 白复动容道:“怪不得你老说鹰眼是咱们斥候之眼。一只海东青,远胜千百斥候。” 说到晚上行军,独狼道:“晚上也不能大意,没有猎鹰侦查。他们定会派猎犬入林,晚上也能追踪到我们。” 铁锤道:“既然如此,咱们不能在这片林子待太久。白天要尽量多走些路程,晚上才能休息。否则昼夜兼程,不等敌人赶到,咱们自己就被拖垮了。” 铁锤正在思衬,如何才能从密林走出,不被猎鹰发现。 白复突然问道:“咱们藏在密林中,猎鹰飞这么高,能否看到我们?” 铁锤抬头望天,道:“训练过的猎鹰为了能有更开阔的视野,一般在百丈上空徘徊。这些猎鹰目光锐利,远胜常人。 我们如果一直在密林穿行还好,只要出了这片老林子,很难躲过它的视线。 燕赵一带,多为砾石之山。出了这片森林,往南百里,山势陡峭,光秃少木。丛林多为灌木,很难隐藏。” 白复大感头痛,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扁毛畜牲可够厉害的。” 独狼浓眉紧锁,沉声道:“我们必须先干掉这头扁毛畜牲,否则将无所遁形。” 白复道:“在追踪搜索的过程中,猎鹰什么情况下会飞到低处?” 铁锤道:“通常鹰隼觅食时,会降至三五十丈,伺机俯冲猎杀。但猎鹰受过训练,不会受诱降往地面,就算需要低飞侦查,也不会低于三十丈的高度。 它们的听力也异常敏锐,只要有少许弓弦嘣颤、弩箭破空之声,它们就会立即振翅高飞,躲避敌人的猎杀。即便是草原上百发百中的射雕手,也很难射杀猎鹰。” 白复问道:“猎鹰侦查时,倘若饥饿,会如何觅食?” 铁锤道:“猎鹰执行任务时,只吃驯鹰者奖励它的食物。除非执行远程任务,来不及飞回主人身旁,才会自行觅食。” 白复和独狼对望一眼,顿感失望。这片森林太小,往前再走三里,就出林子了。这个距离不够远,猎鹰不用野外觅食,诱捕猎鹰之计,怕要落空。 白复叹道:“若是能将猎鹰诱降至十丈附近,我或许能对付它。但二三十丈的距离,我就无能为力了。” 铁锤笑道:“我为鹰眼的海东青专门做过一种鹰食。那家伙吃的甚欢。咱们可以试试,说不定能把这个扁毛畜牲诱惑下来。” 白复大喜,道:“那就成哩!” 说干就干,不多时,独狼捕获一只野兔。铁锤将野兔扒皮剔骨,一刀将兔头剁开,剜出脑浆,与野兔内脏搅拌在一起。再放上独特的香料,令血淋淋的野兔闻起来腥膻无比。 …… 白复隐身在一棵参天大树的伞盖顶端,身上的伪装与树叶枝干混为一体。白复收缩毛孔,隐藏气息。 猎鹰闻到野兔的气味,徘徊许久,犹豫再三,仔细观察后,未发现可疑的踪迹。猎鹰终于忍不住双翅一收,俯冲下来,双爪一抄野兔,疾掠而过。 电光火石的瞬间,白复手捻蟒珠,将意念注入。 “啾” 猎鹰瞳孔突然放大,一声惊叫,丢下野兔,猛振双翼,夺路而逃。猎鹰在天空盘旋几圈,再也不敢逗留,惊魂未定地往北飞去,顷刻间消没不见。 天空中飘落几片鹰羽,打着旋儿,随风而逝…… “走!” 铁锤大喝一声,带着两人从密林中窜出,奔向山脊。 第五百六十五章 重重包围 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 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 ——节选自《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岑参(唐) …… 白复三人翻过山脊,躲在一堆乱石后。山丘下是一片开阔地,广袤的草原绵延十数里。 三人对望一眼,大感不妙。这十数里草原毫无任何遮挡,就是一道鬼门关。 独狼骂了一声:“妈的,燕军当年给我的地图上,从未标注过这里还有一片草原。” “嘭啪、嘭、嘭啪!” 数朵烟花在三人头顶高空绽放,将方圆数里的草原照的灯火通明,隐约可见隐蔽在灌木丛中的伏兵。 经过侦查,三人发现,每隔一炷香的时间,烟花就会绽放,倘若贸然穿越,三人定会无所遁形。 铁锤道:“看来叛军已经推测出我们大致的方位,料定我们必然会穿越草原。可是,倘若我们不过草原,继续潜伏于此,他们也会撵上来。” 三人进退维谷之时,隐约听见身后山梁传来犬吠之声。只见山梁那头,敌军正在拉网式搜捕,数百支火把,宛如五条火龙。由此推知,搜捕人数不会少于千人。 独狼一咬银牙,道:“富贵险中求,拼了!” 白复一把将两人拽住,道:“且慢,我有一计。” …… 倒数三下,夜空中烟花消敛,草原复归黑暗。 白复冲在前面,烟花绽放时隐蔽,熄灭时全速前进。 白复有惊无险地走了数里,最终还是被伏兵发现。 一组潜伏在矮树丛内的敌人霍然跃出。这批人约十余人,玄衣劲装,手持枪、斧等兵刃。 白复手中鹅卵石,带着螺旋疾风,呼啸而出,一击爆头,立时将冲在最前面的五人击毙。 其余敌将赶忙举起护盾,旋风般掠至白复身旁丈许处。 白复拔身而起,掣出后背玄铁刀,刀身金芒乍现,凌空劈出,刀气铺天盖地而来。 迎面两将骇然,双目尽被刀芒所慑。两人以为离白复尚有丈许,没想到白复刀气隔空而至,两人猝不及防,仓促应战。 “锵”! 其中一人手中长刀被白复的罡气硬生生斩断。另一人虽然手中斧钺没有被凌空劈断,但却无法挡得住坎鼎真气潮涌般的刀气,连人带斧给劈得倒飞出去,跌入乱石堆中。 其余十数人大骇,扇形散开,合力围剿白复。 白复在空中移形换气,落地时,身形突然一个前窜儿,猛然移位,敌将招呼的十数把兵器齐齐落空。 白复身如鬼魅,闪电般窜入两人空隙处,刷刷两刀,如切豆腐一般,将左右两人捅个透心凉。 杀掉这两人,白复一个旋身,切入另外五人中间,长刀一扫。五人只觉手中一轻,手腕被齐齐斩下,兵刃哐当掉落一地。 玄铁刀傍身,白复出入如无人之境,呼吸间突入重围,敌将连出招机会都未有,便被摧枯拉朽杀掉,左扑右跌,伤重不起。 白复下手之所以残忍狠辣,不留活口,就是要在真气耗尽之前,尽可能消灭敌将,换得一线生机。 睢阳之围,白复深知群战之危险。一旦被敌人形成层层合围,除非剑魔复生,否则,即便宗师级的高手也难逃力竭战死的命运。 …… 敌阵形势大乱,叱喝连声,呼唤援手。 四周牛角号声响起,大股敌人向这边奔来。第二波敌将瞬间赶到。 白复脚尖一点,腾身斜起,大鸟一般从众人头顶飞过。 触地后,白复一个旋身,刀芒一闪,攻向众敌将身后。 为首敌将挺戟来刺,白复轻轻一晃,避开方天画戟尖儿。白复左手撮指成刀,一刀劈在戟杆上,将长戟劈断。来人虎口震裂,长戟堕地。 白复脚尖一挑,半截断戟扎入此人胸口,顺势飞起一脚,正中此人小腹。那人倒飞而去,撞在身后一人身上,身后之人肋骨寸断。两人化作滚地葫芦,一命呜呼。 白复长刀一挽,洒出数十道金色刀芒,将围攻敌将全卷进刀影内,一时间,兵刀交击之音不绝于耳。 白复面对敌人围攻,冷静沉着,九宫八卦方位,旋身游走,腾挪躲闪。只要对方合围之际出现一丝缝隙,白复便以鬼魅身法切进去,如庖丁解牛,将敌阵大卸八块。 白复大展神威,砍瓜切菜,一时间,敌阵刀光剑影,惨叫连连。不到片刻,敌将纷纷倒地,尸横数丈。 …… 距白复数里外,铁锤和独狼已经换上燕军服饰,伪装成围剿士卒的模样。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敌将冲向白复,铁锤眼含热泪。 “最高妙的兵法就是致人而不致于人。” 原来,此前白复定下一计,由自己闯关,吸引敌军围剿。且战且逃,与敌周旋。 铁锤和独狼伪装成燕军士卒,趁乱逃走。 铁锤和独狼当然明白白复之策乃是最佳方案。只要在敌方大队援军赶来之前,走出这十数里的草原,逃入密林,三人都有生还的机会。 话虽如此,可眼睁睁看着自己战友舍命掩护,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独狼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锤班,白龙说的对,分开走,他更从容。 放心吧,白龙武功盖世,一定能逃出生天的。” 草原上火把如星星点灯,光影之外的区域,更加黑暗。 “走!”铁锤一声令下,两人如箭矢般窜入草原。 …… 第三波敌将接踵而来。 三位敌将手持重兵器,组成品字形,同时攻向白复。 迎面一人手持长槊,刺向白复面门。另外两人,一人持斧,一人持熟铜棍,从左右两翼攻击。 白复往左虚晃,错开长槊电掣一击。白复施展少林龙爪手,一招“金蛇缠丝”,顺势抓上对方长槊,借势一发力,将长槊折断。 “嗖” 白复脚踏遁甲奇步,瞬间从左右两人眼前消失。 白复随即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等两人转身,白复左手断槊疾挑,化断槊为长剑,槊尖化成无数花瓣,一槊挑中持斧之人手腕,废掉其右手。 使熟铜棍之人见同伴被杀退,怒吼一声,一跃而起,双手持棍,举火烧天势,一棍劈下,雷霆万钧。 白复右手玄铁刀劲气放空,刀身紧贴熟铜棍,打蛇随杆上,不费吹灰之力,削向此人手指。 “啊!” 熟铜棍之人一声惨叫,五指应声而落。熟铜棍哐当一声,跌落地下。 刹那间,三名主将同时与白复硬拚一招,重伤倒地。 其余众人,心寒胆丧,再组不成阵势,哆哆嗦嗦围在数丈开外,等待后续援军。 “嘭啪、嘭、嘭啪!” 烟花再次在高空绽放。 白复抬眼一看,草原上无数火把朝自己这边奔来。敌人潮水般拥至,身后缺口处,也出现了数个黑暗的区域。 白复暗道:“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白复将玄铁刀往背后一负,手腕一翻,内劲一收,两支长矛被吸入白复掌心。 白复身形一拔,冲天而起,如鹰隼回旋,在半空中倏地横移三丈,避开第四波援兵。 白复手持长矛,如走高跷,展开绝世身法,身形几个起落,越过众人,往草原尽头的密林远遁而去。 ------题外话------ 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 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 能兼汉月照银山,复逐胡风过铁关。 交河城边鸟飞绝,轮台路上马蹄滑。 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 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 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 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 ——《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岑参(唐) 第五百六十六章 扶桑鬼刃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偏弄影,月沉时一般孤零。 ——《落梅风·人初静》马致远(元) …… 白复手捧一汪清泉,掬水入喉,这才缓过一口气。 白复身上十数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失血过多,还是让其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最要命的是从他左背戳入的一枪,若非被护体真气运劲卸开,必直刺心脏。但纵使避开要害,枪尖还是入体三寸,伤及筋肌,此时虽已止血,但创口仍隐隐作痛。 燕军高手实力之强,远出乎白复意料。 在冲入密林之前,白复又迎战了数波突厥、奚族等高手,被近百人缠杀十馀里。白复或偷袭,或游斗,杀死敌将数十人,方将围剿之敌摆脱、击溃,才成功遁入密林。 白复披头散发,将头埋入冰凉溪水之中,精神为之一振。抬出头来,水滴似珍珠断链从头上流下。 白复整理好发髻,盘坐在水中岩石上,垂手入水,默运玄功。 白复的坎鼎真气乃是天下万水之源,溪泉中的灵气迅速聚拢过来,补充体内大量消耗的真气。 半个时辰之后,白复耗损的真气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白复心道:“再有半个时辰,我就功行圆满。” 此念刚出,东北方向传来尖锐的鸣镝之声,正是此前和铁锤他们约好的暗号。 白复暗道不妙,若不是万不得已,铁锤断然不会如此暴露行踪。 白复顾不上继续疗伤,展开身法,穿过密林,疾驰一里许,密林中打斗叱喝之声清晰可闻。 白复俯下身子,透过层层叠叠的树丛,打量着战场情况。密林中的一处空旷处,剑影刀光,火把通明,燕将伏尸处处。 铁锤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独狼浑身浴血,护在铁锤身前,奋其馀勇,以一对五,与围攻他的突厥悍将应战。 其余三十余人,将独狼团团围住,显然是对独狼非常忌惮,企图用车轮战法,耗尽其内力。 最吸引白复注意的是一旁袖手观战的七、八名异族人,为首一人个头矮小粗短,双手抱在胸前,脚踩木屐,粗布对襟上衣,宽大黑色裙摆,腰挎一长一短两柄倭刀。 此人手中转动铁哨,刚才呼救的鸣镝之声应是由此发出,诱捕铁锤的同伴。 此人相貌丑陋,眉目间狰狞狠毒,尤其是鼻唇之间的一撮半截短黑胡须,更显猥琐。但其周身杀气凌冽,无懈可击,应是顶尖高手。 “竟是倭人?!”白复思衬道。 白复查看了一眼箭壶,仅剩五支箭矢。要想通过偷袭,将敌将全部干掉,已不可能。如今之际,唯有杀掉最麻烦的敌人。 白复快速评估了一下对方战力。虽然这七八名倭人并未出手,但从气势上分析,这几个人应是最难缠之敌。 白复象一头丛林猞猁,无声无息地靠近战场。到了箭矢射程之内,白复慢慢拉开“睚眦”,左手食指鹰嘴钩弓背,如推泰山。右手三指紧执手心,拉弦掠胸,如握虎尾。正是射曜箭法! 只听弓弦一响,两支雕翎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绕过一棵藤蔓密布的古树,从身后射中两名倭人的后脑,一箭爆头。 另一支狼牙箭后发先至,直奔倭人首领后脑。此人仿佛后脑长眼,头也不回,快速拔刀。 只见刀光一闪,倭刀将狼牙箭劈断,随即入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其余倭人武士大骇,纷纷拔出倭刀,搜索身后密林。 白复再次射出两箭,雕翎箭擦着草皮飞行。快要靠近倭人短腿时,凝结在箭矢上的巽坎螺旋劲突然发力,雕翎箭突然一个仰冲,加速旋转,洞穿两名搜索倭人的小腹。两名倭人武士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一击毙命。 倭人首领目光如电,朝白复躲藏处射来,同时以扶桑话发出指令,其余五名倭人掉转身,高举倭刀,朝白复冲来,杀气腾腾。 白复收起“睚眦”,一声长啸,如猿猴穿林,借着高大乔木的掩护,在参天大树间蹦跳腾挪。 “嗖嗖嗖”,倭人射出的一排排铁蒺藜被粗大的林木阻挡,钉在树干之上。 白复空中移形换气,一个盘旋,飞降在独狼身旁,今其压力大减。 见白龙到此,独狼精神大振,奋起馀勇,双刀疾旋如风,漩盘激舞,把对手全部迫退。 外围的三十余名突厥武士对望一眼,呼啦啦围了上来,缩紧包围圈。 白复不等众人合拢,以肉眼不可见的高速身法闪入阵内,跟敌将擦身而过之际,人随刀走,刀化电掣,斩向敌将脖颈。 此人只觉刀光一闪,眼前一黑,人头落地,气绝毙命。 “杀!”四名敌将同时大喝一声,四条长枪如同出水蛟龙,一同刺向白复。 白复如跳蚤弹跳,瞬间不见。再一定神,白复已经插入阵中。 遁甲奇步本就是按照先天八卦而创,一旦施展,专破阵法,每一步均踏在阵形的破绽处,令敌将攻守无措。 每欲反击,白复早已经改换位置,利用视线盲点,引导进攻一方劲气变向,将其兵刃攻向已方同伴。 “铛!”一人连头带斧,被白复劈得倒飞数丈,堕地伏尸。但亦因此,白复左腿又多添一道枪痕,可见战况之烈。 白复眼中光芒闪烁,杀机更盛,手腕一翻,刀芒暴涨,登时又有两人中刀,被齐肩斜劈成两段。 突厥武士见白复眨眼工夫,摧枯拉朽,连毙数人,宛如杀神临凡。饶是突厥人天性悍勇,也心胆俱寒,其中数人四散奔逃,避其锋锐,合围之势立刻瓦解。 白复将铁锤扶起坐好,探掌按在他背心处,将所馀无几的真气输入,为其疗伤。一缕真气注入后,铁锤一口鲜血喷出,恢复知觉。 白复心知自己乃是强弩之未,表面看来占尽上风,实则无法尽歼馀敌。 白复将铁锤交给独狼,语气平和道:“老狼,带锤班快走,我来应付。” 独狼摇摇头,道:“围剿我们的倭人首领,名叫猿飞日月,乃是扶桑鬼刃,绰号‘鬼见愁’,咱们逃不了,只能跟他硬拼。 话音未落,倭人首领带着余众,封住白复三人的退路。 猿飞日月狰狞一笑,操着不熟练的唐语,道:“中土年轻人,好功夫,你能死在老夫刀下,足以让你们家族荣耀了。” 铁锤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安禄山引狼入室,才让你们狼子野心暴露。你们倭人,贼心不死,趁火打劫,我们大唐迟早登岛灭国,把你们挫骨扬灰!” 猿飞日月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们大唐?!哈哈。 我来中土后,已砍下成百上千大唐武士的头颅,可谓千人斩,却连一个十合之将都没有遇见。足见大唐名不副实。 大唐如此脓包,却占据中土大好河山,实在不配!” 围观倭人武士附和,发出阵阵浪笑。 独狼喝道:“休得猖狂!踏上大唐国土之时,就是尔等断命之日,保管叫尔等倭贼有来无回,遗骸还乡!” 猿飞日月打了个响指,轻蔑一笑,道:“我打遍东瀛,从无敌手。 我这次来中土,就是想会会你们大唐的什么剑圣、剑魔,把他们的头颅亲手砍下来,做成人骨风铃,吊在我们熊野阁的屋檐上。 只可惜,他们都吓破了胆,先一步奔赴黄泉了,无法成为我灭唐的踏脚石,成就扶桑之美名,实在是太可惜了!” 铁锤和独狼目眦尽裂,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倭人的喉咙。 猿飞日月见目的达到,目光一扫,转向白复。 白复好整以暇,淡淡一笑道:“扶桑鬼刃,是靠嘴皮子打遍东瀛吗?是不是千人斩,鬼见愁,打完再吹! 对了,加多一句,倘若我斩下你的臭头,最多当尿壶!” 第五百六十七章 烈焰刀法 爆竹声中岁又除。顿回和气满寰区。春见解绿江南树,不与人间染白须。 残蜡烛,旧桃符。宁辞末后饮屠苏。归欤幸有园林胜,次第花开可自娱。 ——《鹧鸪天·丁已除夕》赵师侠〔宋代〕 …… 猿飞日月大怒,“铿”一声拔出倭刀,一刀向白复劈来。 身未动,刀气如虹。只见刀尖上发出的罡气将草丛劈开,仿佛一条水线从碧草丛中激射而来。 白复脚尖一挑,一块磨盘大的石块飞向草线。 “唰”一声,鬼刃的刀气迎向石块,将石块划成两半。 白复一拉铁锤,三人避开,一条水线“嗖”一声从三人身前掠过。 仅凭隔空的刀气就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此人被称作扶桑鬼刃,显然不是浪得虚名。 “腾腾腾”,猿飞日月双手持刀,迈开大步,冲向白复。 看似离白复还有五丈的距离,此人三步就逼近白复身前,正是“缩地成寸”的功夫。 白复玄铁刀当仁不让,迎风一展,直奔猿飞日月面门。 “轰”两人毫无花俏硬拼一招。 白复连退五步,猿飞日月脚下生根,纹丝不动。若不是白复百战力竭,可能尚有一拼之力,而眼下的白复,远不是此人对手。 两军交战,不同寻常比武。 猿飞日月才不会顾及宗师身份,就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猿飞日月冷哼一身,不等白复调匀气息,一招“迎风斩”,劈向白复脖颈,要将白复枭首。 白复拖刀游走,避开倭人刀尖,玄铁刀擦着对方刀锋,切入倭人腰腹。猿飞日月毫不退让,手中赤焰刀横斩,迎向白复。 “当”两人长刀再次相撞。 白复连退数步。 …… 十招过后,白复体悟到猿飞日月的刀法。东瀛刀法与中土武功大相径庭。倭人刀法干净利落,毫无花俏,极其简洁,关键就在于快捷和凶狠。 唯其至简,所以刀法至刚,角度狠辣,出刀迅疾。 用中土武学的道统来看,只攻不守,只刚不柔,算不得上乘武功。但猿飞日月刀走偏锋,将这一脉武功发挥到极致,却也极难对付。除非是剑圣、剑魔这类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寻常化境高手恐非其对手。 白复心道:“此人刀法也不知在何处学得,竟然有一种天地源头的洪荒之力,隐然能跟自己的巽坎真气抗衡。每一次刀气袭来,竟有烈焰灼烧之感。” 白复所料无误,正如其所诧异,猿飞日月的师门,不仅隐秘诡谲,而且地势凶险,时不时有火山喷发,火山熔浆漫山遍野流淌。 猿飞日月天赋秉异,常年在火山口闭关修炼,机缘巧合下,竟然将师门心法与火山喷发的天地伟力融会贯通,独创出横扫东瀛的“烈焰刀法”。 猿飞日月一长一短两把倭刀,也颇有来历,是由东瀛最好的铸剑师,用扶桑最优质的铁矿,在火山熔浆中百炼而成。长刀名为“赤焰”,短刀取名“冰火”,坚硬柔韧,锋锐异常。 …… 在白复揣度倭人的时刻,猿飞日月也在判断着白复的武功。 猿飞日月暗衬:“支那小子,虽然明显处在下风,竟然能跟自己周旋十招,不落败绩。倘若让此人存于世上,乃我扶桑明日之大敌。彼之英雄,吾之仇寇。不能让此人活着回去。” 此念一出。猿飞日月杀心大起,出手毫不留情,更加狠辣。 硬拼数十招,白复濒临崩溃边缘,体内真气几乎耗尽,回血不足。 一旦没有真气的加持,玄铁刀沉重异常,反成拖累。 白复瞅一个双方攻防转换的空档,将玄铁刀插在身后,取出另一把长剑。 白复右手拇指被永王李璘削断,只能用左手剑,虽然没有右手剑娴熟,但也远胜一般剑客。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刚! 白复剑法一变,剑气忽强忽弱,忽吞忽吐,至柔妙法,抵挡住猿飞日月的进攻,且趁机反扑。 白复走位飘忽,一步一莲花,将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等武侯八卦阵的阵法融入身法。 斗到紧要关头,白复形如疾风骤雨,穿来插去,一个人竟似化身为八人一般,一剑化八剑,八剑动九天。 此剑法正是剑圣裴旻剑法第五式。此剑法难度极高,不仅要求剑客本身武功卓绝,更要求剑客精熟武侯八卦阵。 白复之剑则如跗骨之蛆,暴风骤雨般倾泻而来,不给猿飞日月喘息之机。 白复剑势凌厉,仿佛从九霄俯冲而下,将猿飞日月的身形笼罩于八隅之内。 白复以快打快,剑光如日月,迅疾电驰。猿飞日月刚要用赤焰刀横斩,白复手腕一抖,剑光倏烁而景逝,剑芒乍现,飘滭而星流,直刺倭人咽喉。 猿飞日月一侧身,长剑从其脖颈挑过,剑上的气劲将倭人的脖颈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猿飞日月大吃一惊,没想到白复落在下风之时,还能发起如此凌厉的反击。 猿飞日月毕竟是刀法大家,几招过后,便摸清楚了白复的底细——真气不足,难以为继。 猿飞日月不再追求招式变化,加强攻势,试图用罡气逼迫白复用体内真气决战。 最高妙的兵法就是致人而不致于人。 倘若被对手调动,按照对手喜欢的方式交锋,白复定会一败涂地。 白复突然莫名其妙往空档出劈出一剑,出剑离猿飞日月尚有一丈距离。 独狼见白复剑招失误,暗道不好,心道:“白龙恐怕真气透支,如此下去,定然凶多吉少!” 独狼把一柄腰刀递给铁锤,道:“锤班,倭人凶狠,我和白龙一起跟他拼了,你伺机逃…” 话音未落,场上局面发生变化。 白复刚才令人捉摸不透的一剑却令猿飞日月大骇。原来这一剑正劈在猿飞日月前后两招衔接处。只要猿飞日月上前抢攻,就自动将咽喉送至白复剑下。 猿飞日月心道:“莫非你能识破我的剑法?不可能,中土武士无人见过我的剑术啊?” 猿飞日月移形换位,踏前一步,手中赤焰刀劈出。眼里高明之人就能看出,猿飞日月看似劈出一刀,实则暗含七八种变化。无论白复如何闪躲,皆在刀气笼罩之下。 白复好似闲庭信步,随手一剑,范铸两仪,佪旋四七,从另一个角度刺向猿飞日月咽喉。 猿飞日月倘若继续进攻,两人将同时身中刀剑,而自己受伤部位却在致命咽喉。 猿飞日月只能强行撤刀,急刹脚步,一个倒翻,七八种厉害变化还未施展便化为无形。 白复剑随意走,如影随形,再刺一剑,这一剑更为离谱,方而不矩,圆而不规,后发先至,再刺倭人咽喉。 猿飞日月还未抢攻,便沦为防守,只能环刀游走,护住全身。 白复洋洋洒洒挥出一剑,剑势不屈不挠,又奔咽喉。 猿飞日月只能再次变招,身形疾旋,躲过此剑。 …… 几招下来,白复剑乘流光,身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剑招出乎无上,入乎无下。经乎汗漫之门,游乎窈眇之野。逍遥恍惚之中,俳徊茫昧之间,仿佛不是生死厮杀,而是技击游戏。 猿飞日月仿佛弈棋,被白复占了先手,只能被动回应,身形连续倒退,颜面尽失。 猿飞日月明明功力在白复之上,却被白复泣鬼神的剑法,杀得狼狈逃窜。猿飞日月气的哇哇大叫,把心一横,使出自己的招牌功夫——烈焰刀法。 猿飞日月面如酒醉,罡气调动,赤焰刀身变的通红,仿佛刚出熔炉,正要淬火的半成品刀。 赤焰刀一刀劈出,刀身映出霓彩,烈焰扑面而来。 白复根本不能近身抢攻,倭人赤焰刀刀气笼罩之处,就是重重火焰。 猿飞日月连人带刀,化成一团光焰扑来,白复衣袍须眉皆燃,险象环生。只能腾挪躲闪,几番游走下来,真气不济,濒临油尽灯枯。 倘若此时,战场上只有白复一人,或许还能通过绝顶轻功逃生。但受铁锤拖累,又不能不顾战友逃遁。 白复计无可施,顿生沮丧之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白复这一走神,被猿飞日月抓出战机。倭人一刀劈出,正中白复长剑剑身,一剑将白复长剑斩断。 出道数年,这还是第一次在交手中,被敌手将长剑斩断。 “难道此地就是葬身之所?” 此念一出,白复顿时心如死灰! 第五百六十八章 武道突破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节选自《田家元日》孟浩然 …… 剑断! 英雄末路谁饯行,只影雁过,落花长亭,寂寞桥畔。 吹毛利刃横卧膝,一身犹在,酒无人劝,醉无人管。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过往种种涌上心头。 何晓的陷害,杨亦蝉的背叛…… 愤懑之气络结于胸,白复只觉五脏六腑绞痛,心如刀割…… 天旋地转,白复手脚僵硬,重心不稳,蹒跚步履,身体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 猿飞日月知道白复油尽灯枯、强弩之末。他自持身份,不杀待宰羔羊。他将赤焰刀归鞘,双手落在刀柄上,将刀鞘拄地,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猿飞日月使了个眼色,左右倭人和突厥武士小心翼翼围剿上来。众燕将手持长枪铁斧,盯着白复,仿佛盯着一头跌入陷阱的凶兽,就等首领一声号令,好将白复乱刀分尸。 白复笑容惨淡,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捉住断剑剑柄。 一剑在手,生死何惧?! 猿飞日月手一挥,喝道:“动手!”。 众武士应声出手,手中兵刃齐齐招呼,砍向白复。 独狼拼劲最后一口气力,双手一张,向大鸟一样,扑向众人,挡在白复身前。 被逼入绝境,时间仿佛停滞。 颜真卿大人的话萦绕耳畔:“佛门释法,认为人最大的痛苦乃是七情六欲,唯有断情绝欲,方能抽离世间,抵达彼岸。 孰不知,七情六欲既是业障拖累,亦是生命本来之性情。天地人三才,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皆因灵窍内的这一点真骨血。 逸少大人曲水流觞会稽山,微醺通灵,方能写出流芳千古的《兰亭序》,醒后复写数百遍,没有一幅能达到此境界。 无论诗、书、画、曲,震古烁今、洪钟大吕式的鸿篇巨著皆是在喜怒哀乐到达极致时,恣意宣泄情绪,释放天性之作。 在情绪之巅,元神出窍,方能一窥天道。 喜怒哀乐等种种情绪,在这些大师手中幻化出飘逸、刚劲、凄美、绚烂等笔锋,将情绪封存,将本性自明,将天地收敛,将时空凝固,将道法印刻!” …… 这就是剑招、剑势、剑意之后的另一个境界——剑性! 白复不再刻意控制自己,更不压抑自己的情绪,让心如刀割的哀伤恣意流淌,灵魂撕裂,苦不堪言。 就在物我两忘,率性而作之时,白复眉心中的泥丸穴不住跳动,痒痛难耐。 白复仰天嘶吼,像是要把这种痛苦呐喊出来。 觉知一起,泥丸宫灵窍仿佛出现一片海面,海水翻涌,卷出一个又一个旋涡。 灵窍内的海水倒灌而下,如钱塘大潮,倾泻奔涌,涤荡白复周身百脉,奇经窍穴。 醍醐灌顶! 白复眼中寒光一闪,宛如神魔附体、泥胎金刚复活。 白复身体疾旋,手中断剑旋风飞斩,一道剑光飞出。 不可思议的是,平日凌厉的剑气竟然转柔,仿佛一条无形长鞭,“嗖”一声扫过众人脸颊,发出音爆之声。 “啪!” 围攻白复的十数名燕将惨叫一声,连退数步,眼前漆黑一片,两行血水从双目流下。 猿飞日月目瞪口呆,不知濒临崩溃边缘的白复如何焕发生机。 “锵”猿飞日月再次拔出赤焰刀,脚踏木屐,冲向白复。 白复手腕一翻,断剑在白复指尖转动,犹如一根活的毛笔。 猿飞日月烈焰刀法展开,刀尖罡气化作一团光焰袭向白复。 罡气袭来,不等近身,白复轻飘如纸鸢,袖袍孤蓬自振,随劲风而起,惊沙坐飞,翔戾于空。 猿飞日月一刀刀斩出,刀刀扑空,就像顽童追逐飘荡在空中的羽毛,徒劳无功。 在猿飞日月眼中,一旦近身攻击,白复御风而逝,暴暴乎乘云雾而迅起,莫可穷测。越是猛扑,越是气蒸烟合,倏忽万里。 断剑在白复手指间翻飞,落纸云烟。倏地一剑刺出,剑芒惊雷激电,变怪杂出,直奔猿飞日月咽喉。 猿飞日月快步疾退,单手侧空翻,险险避开。白复如荡秋千,随风上下,左驰右骛,剑芒不离倭人咽喉绳矩之内。 猿飞日月横移一步,赤焰刀环身横斩,试图劈中断剑剑身。 白复断剑一收,神虬腾霄,剑气如虹,绕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攻向倭人身后。 白复右手水袖击出,如夏云出岫,逸势奇状。劲气以螺旋的方式往袖中倒卷,令两人之间的空间凹陷,将赤焰刀上的光焰吸入场域之内。 烈焰罡气虚不著力,被白复袖里乾坤生出的强大龙卷吸劲,扯得从一团光焰变为数绺火柱,往凹陷场域倾泻过去。 白复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猛喝一声:“咄!” 凹陷场域如投石机弹射,将凝聚成一团的烈焰罡气变成烈火飞石砸向猿飞日月。 “蓬!” 劲气交击。 猿飞日月浑身剧震,连退数步,连忙收功,将烈焰凝止,风止云息。 战机稍纵即逝,白复不等猿飞日月站定,旋身而上,倏地逼近尺余距离。白复身如穿花蝴蝶,剑如交光飞刃,欻忽若神,杀的猿飞日月魂飞魄散。 然后,白复的杀招还在后头。 白复将泥丸宫灵窍导引出来的灵力,化为一缕游丝,由心入剑。 断剑为针,灵力为线,槎枿丝缕,千状万变,如织布般,在猿飞日月四周布下层层剑网,如盲风异雨,怪杂径辙,经纬天地。 …… 天旋地转中,猿飞日月只觉愤懑之气络结胸中,五脏六腑绞痛,心如刀割…… 恍惚中,许多陈年旧事涌上心头: 为能加入熊野阁,拜在熊本野武门下,猿飞日月不惜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敬献给熊本野武为妾; 奈良时代,自己奉孝谦天皇旨意,剿灭平安京(今京都)的藩主时,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宠溺娇妻却在平城京(今奈良)的府邸中,跟自己的弟子私通。自己凯旋归来,得知真相,一怒之下,将两人枭首,碎尸万段。 …… 猿飞日月被情绪所左右,困在时光的牢笼之中,势如疯虎,敌友不分。赤焰刀化成雪片,将倭人弟子和燕将同伴,一一砍倒在血泊之中。 机不可失,白复双手一抄,将铁锤和独狼一左一右拎起来,足尖一点,蜻蜓点水般,闪入密林之中。 ------题外话------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 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 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 ——《田家元日》孟浩然 …… 第五百六十九章 剑心通明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节选自《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苏轼 …… 逃出数里,喊杀声渐熄。 三人惊魂未定,靠在树干旁,大口大口地喘气。 三人对望一眼,彼此衣衫褴褛,血染征袍,头发沾满枯枝落叶,哪有几分唐军将士的风采。 逃出生天的窘迫,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三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紧张的情绪,至此完全释放。三人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 此战跌宕起伏,复盘整个过程,白复受益良多。 按照青城道门心法,内丹筑基从炼精化气开始。精炁相合,河车运转,炼成丹胎,始有真气。 青玄师父曾告诉自己,进入化境,就进入内丹修炼的第二阶段——炼气化神。此阶段,丹田会出现气海,会将日常修炼出的真气储存在气海之中。 随着修为日深,气海中的真气会从汩汩泉溪变为泱泱之海。 通过炼炁化神这一关后,便进入丹道修炼的第三阶段——炼神还虚。此阶段行持无为之法,入大定功夫,内观定照,乳哺温养,炼就纯阳之神。 其要义为:“集灵为神,合神入道,以还上丹,而后超脱。”此段功夫是在七返九还的基础上,修炼金液、玉液还丹功夫,使上、中、下三田相交媾,阴与阳往复而还丹,以至于养神以合道。 而这上丹田名为泥丸宫,阳神归伏之本宫也。 道理一听就明,但每个人抵达此境时,各有各的异象和体悟: 此战后,白复觉知到,除了丹田气海外,在眉心泥丸宫窍穴,竟然也藏有不逊于真气的力量——灵力。 佛门典籍记载,若要悟得无上心法,必先摒弃七情六欲。 颜真卿大人以书法入道,让自己不要抑制情感,而要将七情六欲的天性尽情释放。 刚才生死关头,白复道心入魔。 分岔路口,如何抉择?要搁在往日,白复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排出杂念,冰心玉壶。 一念之间,自己转圜到另一条道路上。没想到竟然暗合道门道法自然之理,泥丸窍穴龙腾虎跃,云行雨施,抑浊扬清,灵力乍现! 凡人的泥丸宫内都有一丝灵性,但大都混沌未开,蒙昧如婴儿。 白复将七情六欲的天性尽情释放,在情绪之巅时,人与天地通灵,天地人三才归位。白复剑心通明,泥丸宫窍穴洞开,灵窍小宇宙沟通天地宇宙,一窥天道。 一股天地造化的灵性从宇宙自然中,过天地桥,进入灵窍。 白复泥丸宫中的这丝灵性才被天地唤醒,转化成灵力,得以乍现。 这股灵力不属于白复的先天真气,与九鼎真气同源,皆为天地造化。但灵力不是一种力量,更像是一种智慧。 …… 与燕将鏖战之后,白复气海中的真气消耗甚多。扶桑鬼刃的强悍攻击更让白复无法换气回血,气海真气入不敷出。 猿飞日月的烈焰刀法,劲气源于火山熔浆,这是另一种开天辟地的源力。倘若九鼎中的离鼎在此,离火真气乃天下火焰之源,离火真气即可将其收服,纳入麾下。 但白复的坎鼎真气源自坎水,水火不容。烈焰劲气试图剿灭巽坎真气时,立刻遭到巽坎真气的反击。最终将气海中仅存的巽坎真气耗尽。 在白复油尽灯枯之际,灵力从天地万物间借力,让白复瞬间回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有了灵力的加持,巽坎真气如虎添翼。就象刘备麾下虽有关羽、张飞、赵云三位虎将,但在诸侯争霸中,却无立足之地。直到有了徐庶、庞统和诸葛孔明三位谋臣后,刘备才真正走上争霸天下的大业。 决战时,灵力化为一缕游丝,由心入剑。 断剑为针,灵力为线,槎枿丝缕,如织布般,在猿飞日月四周布下层层剑网,经纬天地。 灵力将白复此前愤懑的情绪,转化为阴暗之力,通过层层剑网渗透到猿飞日月的体内, 猿飞日月道心立刻失守,被情绪所左右,困在回忆的牢笼之中,势如疯虎,敌友不分。这才让白复三人脱困而出,逃出生天。 …… 灵力将愤懑情绪转化为阴暗之力,同吴道子等人的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攻心为上。 但幻术这类妖法,需要借助法器和场域方能施法。比如吴道子就通过《地狱变》的壁画,才能将人引入歧途。 幻术要想重创对手,需要对手有不堪回首的内心创伤,方能夺境。否则,施法人也莫之奈何。当年冰雪曲江,妖道避尘就是趁白复酒醉,心如刀割之际,才趁虚而入。 此外,使用幻术也颇有风险,一旦对手道心正固,或者也是幻术高手,洞悉施法人的幻术,就能反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施法人反噬。 与幻术不同,灵力乃天地造化,道法自然,更为高明。 灵力将情绪转化为力量时,无论对手内心是否有创伤,灵力都会勾起对手尘封的记忆,调动对手的情绪,让其失去理智,忘乎所以。 唯一的不足,就在于灵力不同于真气,不存在于气海,而遍布在天地自然中。不是想有就有,想用就用,必须在心流交汇,天人交感时,灵窍通过天地桥,沟通宇宙,方能天人合一,倚天借力,替天行事。 …… 复盘过后,白复虽然庆幸此战收获甚多,但也没有完全洞悉泥丸开窍,灵力乍现对自己攀登武道至境的意义。 此战以后,白复逐渐迈入剑心通明的境界,朝着武道的极峰不断突破挺进。 若能突破剑心通明之关隘,便可进入至情至性的剑性通灵之境,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然而,这一步,不仅无比艰难,更是凶险莫名,无法靠师尊言传身教,只能靠武者自己在茫茫黑夜中探求摸索。 很多武功比肩宗师级的高手,穷其一生也未能踏入此境界。 …… ------题外话------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苏轼 第五百七十章 重返鹰堡 秋夜宜豪游,宜访快士,宜谈兵说剑,以除萧瑟。 ——节选自《醉古堂剑扫》陆绍衍(明) …… 三人透过密林,只见百丈天空中出现一个小黑点,在头顶盘旋三圈,振翅而去。 白复道:“该不会又是燕军的猎鹰吧?” 铁锤道:“应该不是。按照地图,现在距野人谷大概三十余里,处在海东青的侦查范围。 鹰眼的猎鹰凶悍无比,只要看见敌方的鹰隼,定会将其擒杀或驱赶。” 三人继续赶路,半个时辰后,只听密林中哗啦一声树叶响动,一头猛虎无声无息出现在三人面前。 独狼正要格杀,铁锤一把将其拉住,笑道:“是咱自家兄弟!” 话音未落,只见虎头一掀,露出一个人的笑脸——正是猞猁儿。 三人大喜,和一头“猛虎”热烈相拥。 猞猁儿笑道:“鹰眼的海东青发现了你们,派我前来接应。” 寒暄几句后,猞猁儿道:“你们先走,我在你们身后布些机关陷阱,若有敌人跟踪,算他倒霉。” …… 历尽艰难万险,白复三人终于回到鹰堡。 秀才和鹰眼取出金创药,为三人换药,重新包扎伤口。骆驼儿指挥燕军俘虏,为三人烧水具汤。猞猁儿亲自下厨,挑选最新鲜的野菇、鹿肉、麂肉等食材,烹饪出一桌香气四溢的酒菜。 白复三人洗漱一番后,大快朵颐,将满桌美味一扫而光。 铁锤打了一个饱嗝,左手攥着獐子腿,右手拿着酒碗,一边啃,一般叨叨:“我说,猞猁儿,你的手艺长进不少,这水平快赶上我了。 等将来天下太平,你也别卖你的兽皮兽骨了。不如和我老铁在天津桥选个好铺面,一起开间酒肆,专卖野味菜肴。 保管让洛阳的达官贵人们吃的眉开眼笑,咱们赚的盘满钵满。” 铁锤绘声绘色讲起这趟的经历,听得众人大呼过瘾。讲到关键处,众人心惊肉跳,饶是知道三人平安归来,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骆驼儿给白复斟满酒,道:“小白龙,幸亏是你跟锤班去,要是我跟着去,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还连累了锤班。” 白复见骆驼儿碗中无酒,道:“骆驼儿,你不来一碗儿?” 骆驼儿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道:“今天我们几个当值,按照锤班定下的规矩,就是天大的好事,当值也不能饮酒。” 说罢给自己倒上一碗凉茶,碰了一下白复的酒碗。两人权当是酒,一饮而尽。 鹰眼道:“前几日,燕军诸路兵马调动,多达万人,我们还以为他们要起兵了,没想到是为了层层设防,抓捕你们。 老狼,我们已经收到两路斥候的鸽信,你的家人已经安全抵达唐境,你放心吧。”说罢,拍了拍独狼的肩膀。 独狼心中感动,起身敬酒,道:“为在下之事,让诸位兄弟身处险境,差点连累了几位兄弟的性命,实在是……” 铁锤摆摆手,让独狼坐下,道:“老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家人也是我们的家人,难不成明知敌人要动手,我们还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刀斧之下? 莫说是我和小白龙在,就是其他兄弟在,也会拼了命这么做的。再说回来,既然穿上了军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以后这个事就不要再谢来谢去了。咱们孤鹰的人,谁没救过谁的命啊?要说到感谢,我被救的次数最多,我都得一个一个磕头跪谢。” 说罢,铁锤手指在桌子上摆了一个磕头的姿势。 众人哈哈大笑。 猞猁儿道:“是啊老狼,我们几个中,有家人的兄弟不多了,我们还羡慕你呢。 要是我家人落在敌军手里,我拼了命也要将他们救回。实在救不出,跟他们死在一起也行!” 秀才眼眶一红,拿起胡琴,走到鹰堡垛口,倚在垛墙上,吱吱呀呀拉起来。口中也不知是哼还是唱: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 夜半无人时,白复偷偷问起秀才的情况。 铁锤正靠在垛草堆上,咬着草梗,叹了口气,道:“秀才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那年安禄山造反,燕军攻入洛阳,将秀才家和其岳父家,满门屠戮殆尽。秀才的未婚妻不堪凌辱,用剪刀自尽了,就给秀才留了这把胡琴。 秀才一怒之下,投笔从戎。 郭大帅见秀才文韬武略,本想让秀才当个行军司马,参赞军事。 秀才当场拒绝,要求调入朔方军中最危险的斥候营。说是为了能够亲临战阵,手刃敌将。 其实真实的原因吧,是秀才根本就不想活了,想早点解脱。 所以每次上战场,不管敌人千军万马,他都跟疯虎似的,冲在最前面。害得我不得不让骆驼儿跟紧他,关键时候,我还得亲自上去,撸着袖子把他拖回来。” 白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之前,秀才一直不搭理老狼呢。” 铁锤点头,道:“可不是嘛。虽然这事跟老狼没关系,但毕竟老狼当时也在安禄山阵营中。就算无仇无怨,看着也别扭。” 白复继续问道:“锤班,我有个事一直想问您,但总觉得火候不到,怕贸然发问,伤了兄弟们的情谊。” 锤班脸一熊,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心思多。进了孤鹰,大家就是生死换命的兄弟,就算话不爱听,又怎会伤了和气? 有啥事快说,憋在心里,多不痛快。” 白复琢磨了一下措辞,道:“当年我在巴蜀习武时,长辈们就给我讲五胡乱华的故事。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反复告诫我胡人皆不可信,并且预言皇帝老儿让安禄山这些胡将掌兵,天下迟早大乱。 过了不到十年,果然被这些长辈言中。安禄山、史思明接连叛乱,令天下生灵涂炭。 我就想问一声,为何您组建孤鹰小队,还敢用这么多胡人做斥候?” 铁锤沉思了片刻,道:“这个问题我倒真没想过。 我以前曾经追随高仙芝将军远征西域,为大唐开疆拓土。高将军就是高丽人,也忠于大唐。 当年之战,他如果投降安禄山,也就不会被宦官边令诚迫害,死在皇帝老儿的刀下。 所以,我在想,胡人也未必全都是图谋不轨,谋逆造反之人。 我老铁没有你和秀才读书多,也没有接触过什么达官贵人。 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无论胡人,汉人,其实想法很简单,能有个家,吃饱穿暖,养家糊口,孝敬老人,疼爱媳妇,照顾儿孙,就知足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止战之殇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酌酒与裴迪》王维 …… 白复问道:“那您当年为何参军,而且加入远征西域的安西军?” 铁锤仰望星空,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当年参军,征伐西域,一方面是年轻热血,想走出家乡,去外面见识见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征军军饷高。打了胜仗,还有额外的恩赏。 说白了,就是为了多赚些钱,将来退伍,回乡后能娶上一房媳妇,给家里盖上个大屋。 这些心愿靠在家乡老老实实种田,要很多年才能实现。如果从军,三五年就能挣出来。 倘若将来有一天,能平平安安赚钱,谁愿意整天拎着脑袋,提心吊胆,动刀动枪,打打杀杀? 靠砍别人脑袋和胳膊腿儿赚钱的营生,造孽啊! 战场上所谓的敌人,都是自己惹出来的。 其实大家都是爹妈生,爹妈养的。彼此都不认识,无冤无仇,要人性命干嘛。 有时候,我在战场上看见那些生瓜蛋子,挥动着兵器嗷嗷叫唤。我就心想,你爹妈生你,是为了让你把命丢在这里吗?不去孝敬父母,跑这里卖弄,算什么玩意儿!” 白复不解,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为大唐开疆拓土,一方面可以开垦出更多的土地,养活百姓,另一方面,不是可以宣化礼仪,扬我大唐天威吗?” 铁锤不以为然,轻蔑一笑道:“西域诸国,大多是戈壁和沙漠。水草丰茂的绿洲也是胡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盘,说到底也是人家的家园。 咱们汉人要不是穷的活不下去,或者是流放边地的罪犯,谁愿意背井离乡,去那儿开垦土地啊。 至于宣化礼仪,扬我大唐天威嘛,那纯粹是你们读书人捣鼓出来的玩意,专骗热血的愣头青。” 白复愕然。 铁锤呷了口酒,烈酒入喉,勾起了回忆: “靠炫耀武力,宣化礼仪,只会让胡人心服口不服,积怨更深。 当年,我随高仙芝将军远征西域。美其名曰,为大唐开疆拓土,威服四夷。 刚开始,安西军军纪严明,只杀西域诸国中与唐军作战,负隅顽抗的胡人士兵。 到后来,高将军战功越来越显赫,官位越来越高,胃口也越来越大。每次攻陷城池,不满足于诸国王庭上缴的财宝,开始纵容士兵烧杀抢掠。 口子一开,军纪荡然无存。 当年一起参军的战友,一开始都是老实巴交的务农孩子。到后来,攻城略地,烧杀抢掠。 我看不过眼,又无力改变,一怒之下,离开军队。 …… 咱们觉得自己是宣化天国礼仪,西域诸国觉得咱们是践踏他们的家园,从一开始就抵触。 安西军军纪严明时,大家还算能和睦相处。军纪一乱,不仅西域诸国贵族不愿归顺,连当地百姓也自发反抗。 安西将士离开军营驻地,只要落单,就会被当地人盯上,偷袭暗杀。 一开始,我们百名安西将士就能统军一国。到后来,数百名安西将士才能防御一城。 驻军的本钱越来越高,难度越来越大。 数万名的安西将士象撒芝麻一样,被星星点点撒在西域万里疆土。每个地方兵力都不够,一旦遇到对手反击,唐军往往是全部阵亡……” 说到这里,铁锤猛灌了两口,被呛在嗓子眼儿里,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铁锤好半天才缓过劲儿,继续讲道:“ 离开安西军后,由于我熟悉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我没有返乡,而是进入粟特人的商队,成为一名厨子。遇到打劫的马匪时,偶尔客串一下武装护卫。 经商好啊! 从撒马尔罕到一趟长安,将西域的香料、玉石、马匹贩卖到长安,再将长安的丝绸、瓷器、茶叶贩卖到西域。 来回一趟的报酬,相当于我当三年大头兵。 规模较大的粟特商队,扣除人吃马喂,上缴往来各国的税负等开销,来回一趟,赚的钱比高将军攻陷石国掠夺的财货还多。 我当时就想,要是高将军知道这个理儿,还用得着打仗抢掠吗? 只要维持好西域沿途的安全和秩序,让各国商队通行无阻,不比灭掉诸国强吗?不仅能赚的盘满钵满,还不用让自己的老兄弟们埋骨异乡,魂归故里。” 白复深以为然,道:“锤班,您说的都在理儿。我们可以不去侵犯别国,但倘若敌军犯境,不得以天下为己任,保卫大唐吗? 安禄山谋反,您不也重新披挂上阵了吗?” 铁锤伸出食指,摆了摆手,道:“保卫大唐?大唐是谁的?我看是保护皇帝老儿一家吧? 大唐皇帝叫李隆基也好,叫安禄山也罢,我们小老百姓才不关心。 我之所以重返军队,追随郭大帅剿灭燕军。不是为了保护皇帝老儿,也不是保卫什么他们说的李唐正朔,而是因为安禄山那狗日动不动就下令屠城!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燕军一旦攻陷城池,无论男女老少,妇孺幼童,统统屠戮!燕军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这是曾经威震辽东的大唐范阳军吗?这是禽兽啊! 这种禽兽不如的军队不剿灭,天下百姓谁能活得下去! 所以,老哥哥和秀才这种汉人也好,骆驼儿、猞猁儿、鹰眼这些高昌人、室韦人、靺鞨人也罢,从五湖四海走来,加入唐军,同仇敌忾,剿灭燕军。 你刚才问老哥哥为什么信任这些胡人,这就是原因。 他们参战,不是为胡汉之争,不是为李唐皇室,而是为死在战乱中的家人、同伴和无辜的小老百姓。 小白龙,你读书多,机会多。 有一天你当了大官,听哥哥一句劝。 不打仗,大家才能发财。不轻易杀人,才不会担心被人反杀,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给小老百姓留条活路,天下才能太平。 让人人都有机会赚到娶媳妇盖房子的钱,后生们才有奔头,不生祸端,家家户户才能老少团圆,乐呵快活。 ……” 铁锤话糙理不糙,一番言语,发人深省。 虽然看问题的角度与徐太傅、忠嗣师父等大儒名将并不相同,但核心要义都是止战! 唯有止战,才能国泰民安,国强民富! 第五百七十二章 首战之选 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 岁暮天寒无一事,竹堂寺里看梅花。 ——《开门七件事》唐寅〔明代〕 …… 白复三人返回鹰堡后一个月左右。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九月,经过六个月的精心备战后,燕帝史思明大举南征。 史思明命皇少子史朝清镇守范阳,下令各郡郡守各率士卒三千人,随从南下。 燕军十数万铁骑狼烟滚滚,一时间,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 燕军以犁庭扫穴之势席卷燕赵大地,所过州县,望风瓦解。百姓弃城窜匿,无敢拒之者……” 这一幕跟四年前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新崛起的草原狼王换成了史思明,滚滚狼烟中,裹挟的是史思明觊觎九五的野心和欲望。 …… 燕军一出范阳,铁锤潜伏在范阳城中的内线燕蓟北,即刻用密码向鹰堡发来鸽信。 鹰眼收到鸽信后,以鹰堡为中转站,立刻放出数十只信鸽,将消息传递给河北诸州的唐军鸽站。 当天晚上,朔方军主帅李光弼便收到燕军南下的奏报。 …… 鹰堡山脚下,十里外的官道是南下必经之路。 站在鹰堡垛口,俯瞰四方,燕军兵力调动,尽收眼底。 鹰眼放出海东青。猎鹰振翅高飞,借着山巅气流,几个盘旋便在百丈高空。 鹰眼盘坐在地,仿佛老僧入定。双目似张似翻,一层白色的薄膜升起,挡住瞳孔。 骆驼儿偷偷告诉白复,鹰眼正在施展肃慎族的巫术,与猎鹰通灵,侦查叛军的人马数量、行军路线。 只见海东青越飞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白复暗自测算,猎鹰这次逡巡的范围可能将近百里。 大约过了数个时辰,海东青才飞回鹰堡。鹰眼瘫倒在地,顿现疲惫之感。 休憩良久,鹰眼转述其所观察。 秀才取出纸笔,将鹰眼所见,绘制成图。 经过数日观察和范阳城内线报,孤鹰斥候大致掌握了燕军兵马调动的路线。燕军兵分四路:大将令狐彰从黎阳(今河南浚县)出发,进攻滑州(今河南滑县);皇长子史朝义出白皋(今河南滑县北),宰相周挚出胡良(今河南浚县东),史思明亲率中军出py(今河南py市)。 秀才将绘制好的地图平摊在桌案上,道:“根据叛军兵马调动路线,燕军南下有四座城池首当其冲。 倘若叛军的战略意图是西进,第一战会选择刘展将军把守的滑州。 攻陷滑州后,就可以借助黄河之力,逆流而上,将大批攻城器械、粮草辎重运抵洛阳城下。同理,第一战也可能会选择李抱玉将军把守的郑州。 若叛军战略意图是南下,抢掠江淮富庶之地,第一战会选择尚衡将军把守的青州或能元皓将军把守的兖州。” 众斥候频频点头。 白复饶有兴趣地看着地图,道:“为何燕军进攻的第一战不在汴州打响?” 秀才道:“攻陷汴州,并无水运之利,不利于运输军备物资。 此外,汴州在滑州和郑州中间。叛军进攻汴州时,两翼会受到滑州刘展和郑州李抱玉两路唐军的夹击,风险较高。” 独狼跟白复并肩血战数日,知白复此言定有深意,便问道:“白龙,可有所不妥?” 白复道:“老狼,太原之战,蔡希德将军曾与史思明组成过联军。以你对史思明的了解,你认为此人会选择拿哪座城池开刀?” 独狼摇摇头,道:“不好说。史思明此人狡猾诡诈,虽未学过兵法,但无师自通,似乎天生就是打仗的将才,就像草原上的狼王。我实在琢磨不透他会从哪里下嘴。” 白复道:“不错。草原枭雄虽然大多都没读过什么书,但领兵打仗都有过人之处,远胜一般汉军将领。 原因就在于他们的军事策略不是跟书册学的,而是在草原游牧生活中,跟狼群学的。如狼一般诡诈凶狠,却又充满智慧。” 猞猁儿、独狼等人精神为之一振,等待白复的下文。 白复道:“安禄山当年在范阳囤积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和辎重粮草,邺城之战后,唐军九路大军和安庆绪所囤积的辎重粮草也尽归叛军。所以史思明的战备物资并不短缺。 范阳刺杀后,追杀我们的叛军士兵中竟然还有不少倭人武士。所以,我推测,保不齐扶桑、高丽、渤海等辽东诸国也在背后暗暗资助叛军。 因此,叛军的首要战略目标不是南下抢掠,而是西进攻陷东京洛阳,然后再重演当年一幕,攻陷潼关,杀入长安。 故,叛军不会南下进攻青州或兖州,而是会选择西进。” 秀才好奇问道:“若是西进,首站应该选择滑州或郑州啊,为何是汴州?” 白复环视一笑,向猞猁儿问道:“有五个村落都有羊圈。有的村落羊圈并不牢固,但猎狗很凶;有的村落羊圈高大坚固,但村里的人和狗都很怕狼。 如果你是头狼,你会选择袭击哪个村落?” 猞猁儿笑道:“我会选择怕狼的那个村落。” 白复反问道:“为什么?” 独狼道:“因为怕狼,所以狼群到来时,没有人敢为了羊不要命!没有了人和狗的看护,再高大坚固的羊圈也没有用。” 白复点头道:“正是。汴州守将许叔冀,我打过交道。睢阳之围时,此人龟缩在江淮,拒不救援睢阳。 当年河南节度使张镐就曾上疏警告过陛下,说许叔冀狡狯诈骗,遇到危难,一定变节。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要是史思明,南下第一战一定不选难啃的骨头。否则一旦久攻不下,军心就会动摇。 不战而胜拿下许叔冀防守的汴州,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道统上的胜利。 结合“杀破狼”天象和各路谶言,足以证明天命不在李唐皇室手中。 邺城之战后,大唐损失惨重,多年积蓄的战备物资丢弃一空,短时间内无力再次发动总攻,只能被动进入战略防御阶段。 史思明只要在长安站稳脚跟,即便不挥师南下,也可以与李唐划江而治,一统北方,重现当年五胡乱华之局面。” 秀才问道:“如果叛军进攻汴州,不担心遭到滑州刘展和郑州李抱玉的两翼夹击吗?” 白复一声长叹,道:“乱世时,刀把子才是官帽子、钱袋子。手底下有多少兵马,就决定了你有多大的地盘和权力。 唐军诸路节度使,有的是玄宗在益州时任命的,有的是今上灵武任命的,彼此各怀鬼胎,互不节制。河南道各战区节度使尤其明显。 若是以优势兵力围歼叛军,这些节度使或许还能联手。反之,不然。 史思明兵峰正锐,面对范阳十数万虎狼之师,没有人会傻的拿自己的人马以卵击石。 甚至有人暗暗期盼,借刀杀人,让周边唐军被叛军一口吃掉,自己好借机扩大地盘。 这些人性中的蝇营狗苟,我在睢阳之围时就已经深刻领教了。” …… 白复言之戳戳,众人深以为然。 铁锤兴奋道:“秀才,将小白龙所言写成数份鸽信。鹰眼,速将此鸽信送至光弼将军手中。”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奇袭之策 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 丈夫赌命报天子,当斩胡头衣锦回。 ——《送外甥郑灌从军三首》李白 …… 此时,李光弼正在黄河南岸巡察防务,得到孤鹰斥候的鸽信后,立即赶赴汴州。 李光弼对驻守汴州的汴滑战区节度使许叔冀道: “许将军,军情紧急,我必须即刻赶回洛阳。唯有在郑州、洛阳、陕州三地布下三道防御阵地,才能保证河南道固若金汤,避免重演叛军攻入潼关这一幕。 根据斥候线报,汴州恐怕是唐军与叛军首战之地,叛军兵峰正锐,汴州压力自然是极大。 但叛军在河南道的主要目标是洛阳,因此,敌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不会久拖不决。一旦久攻不下,定然会绕开汴州,西进洛阳。 许将军,你若能坚守汴州十五日,我一定发兵来救。 若你认为贼锋势大,独木难支,我可令其他将领作为守将,防御汴州。你且随我一同撤回洛阳,布防东都一带的阵地。” …… 许叔冀这个家伙,狡狯怯懦。别说坚持十五日,就算让他坚持三日恐怕都办不到。他差点答应了。 转念一想,不对,此中有诈! 许叔冀眼珠骨碌碌一转,心道:“若燕军南下的首战是汴州而不是滑州或郑州,为何我手下的斥候没有奏报,行军司马们也从未提示? 你李光弼接掌朔方军后,排斥异己,大肆调整郭子仪手下的主要将领,以为本帅不知道?莫不是借机削我的兵权? 如今天下大乱,兵权才是立身之本。我能当上汴滑战区节度使,全凭麾下这数万唐军。 一旦我把汴州兵马交给你李光弼,我再无与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 此念一出,许叔冀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赌咒发誓: “光弼将军放心,本帅也是从枪林箭雨中走出来的。安禄山麾下大将尹子奇如此凶悍,也没攻下过我守卫的地盘。 只要我老许还有一口气,人在,城池在!” 李光弼虽对许叔冀的领兵能力颇有质疑,但想以汴州城墙之坚,兵马之众,粮草辎重之丰,守城十五日还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史思明的主要目标还是洛阳! 见此,李光弼也不好多说。 李光弼升帐,将汴滑战区主要将领召集在一起,将守城策略详细交待。 饶是如此,李光弼还是不踏实。以李光弼观人之法,他对许叔冀的人品极不放心。 但许叔冀汴滑战区节度使的职务是陛下亲自颁布的,不受朔方军节制。若朝廷没有旨意,自己也不能随意将其调离。 不能只顾军事,不顾君命啊!前车之鉴,岂能重蹈覆辙! 他望着帐中烛火,眉头紧锁。 突然蜡烛灯芯一闪,李光弼眼皮微跳,心道:“有了!” 李光弼取出纸笔,手书两封密信,命亲兵分别送至濮州(今山东鄄城县)太守董秦以及部将田神功手中。 安排妥当后,李光弼率领亲兵队,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洛阳。 …… 鹰眼唤回海东青后,在秀才的地图上花了三个圈。 鹰眼道:“根据这几日的观察,这三个地点分别是叛军粮草辎重和攻城器械的中转之地。 按照斥候的任务,我们仅需将军情以鸽信的方式发给附近的唐军鸽站即可。但中转营寨就在眼前,不端了叛军的窝,实在不甘心啊! 可是咱们人手太少,贸然出击,我担心不仅完不成任务,还把咱们几个搭进去。能否请附近的唐军斥候帮忙?” 秀才道:“咱们由于横穿野人谷,直接插到了敌后。前线的唐军斥候根本过不来,除非动用范阳城内的唐军密谍?” 铁锤摇摇头道:“范阳城内的密谍轻易不要调动,他们好不容易潜伏下来,不能暴露身份。将来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白复也在思考,是否要调动潜伏在范阳城内的唐门密谍,但随即否决了自己的打算。 白复心道:“这里距离范阳城数日马程,密谍们又不能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公开行军。 等到他们赶到此地,军需物资应该也转运的七七八八了。调兵一次,实在不划算。” 猞猁儿道:“那就眼睁睁看着这批物资运抵河南道,用于屠杀当地军民?” 骆驼儿道:“冒险干一票吧,哪怕只烧掉一个据点也是好的。” 铁锤一拍大腿,笑道:“骆驼儿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咱们干他娘一票。倘若得手,也正好灭灭史思明的威风。 秀才,你帮咱们看看,从哪几处下手?” 秀才经过测算,道:“由于要留人守卫鹰堡,以咱们的人手,最多只能偷袭一处,我建议挑囤放攻城器械这个中转营寨。 这些巨大的攻城车、投石机制造起来不容易,倘若一把火烧掉,叛军就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备战。 没了这些攻城器械,草原铁骑的战力就会大打折扣。只要唐军据城固守,不出城野战,唐军就能跟彪悍的胡骑抗衡。” 铁锤道:“好,就这么定了!” 一旁沉默不语的独狼道:“这些据点都是军事重地,史思明定会格外防范。燕军高手如云,又有倭人等异族武士相助,大家要格外小心。 我建议偷袭人数不宜过多,鹰眼、秀才和骆驼儿最好留守鹰堡。” 铁锤点头,不顾鹰眼等三人的反对,道:“我意已决,无庸多言。” 白复反复研究地图,道:“叛军高手如云,即便如此,偷袭风险还是很高。我建议还是老办法——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白复指着地图道:“攻城器械和粮草辎重这两个营寨距离比较近,我只身前往,袭击东边囤积粮草的营寨。 我会刻意拖延交战时间,等到把叛军高手吸引过来时,你们就可快速动手。一旦你们得手,我看到攻城器械营寨火起,我就马上撤离!” 众人齐声否定:“万万不可!” 要知,潜入一处营寨偷袭就极其凶险,若再肩负吸引燕军援兵的任务,万难脱险! 白复道:“要想安全,咱们待在鹰堡最安全。一旦发动偷袭,就危险而言,两个方案并无实质不同。 我不是托大,我轻功较好,一个人行动反而更方便脱身……” 白复说的口干舌燥,终于说服大家,采用分兵两路之策。 此事宜早不宜迟,计划定下,当晚便动手! 任务在身的斥候合衣躺下,尽快休息,养足精神,好准备今晚的行动! 第五百七十四章 以身犯险 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节选自《八声甘州·寿阳楼八公山作》叶梦得(宋) …… 按照战前部署,鹰眼、秀才和骆驼儿留守鹰堡。 铁锤、猞猁儿、独狼和白复四名斥候组成一队,走出野人谷,外出侦查。 出了野人谷的谷口,走过三四里的丘陵地带,一望无际的平原展现在众人眼前。 四人换上军服,伪装成燕军将士,潜伏在一处山坡的灌木丛中,山坡下的官道是燕军南下必经之路。 此时,明月初升,官道上车水马龙,燕军的辎重队正在昼夜兼程运输物资。 四人沿着官道和山坡的分野线,猫腰在黑暗里又走了五六里,抵达囤积攻城器械的营寨。 猞猁儿猫着腰跃下山坡,先去打探。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几个土坷垃从空中飞来,落在灌木丛的周围。这是信号,告知大伙,前方安全,可以出发。 营寨在官道的东边。官道上岔出一条路通往营寨大门,营寨门口动火通明,守备森严。 除了这条岔路直通寨门,营寨四周被一道深两丈、宽三丈的壕沟包围,如同护城河一般。 独狼一跃而过,回身甩出一条绳索。 白复接过绳索,用手腕缠了两圈,用力拽住。 猞猁儿和铁锤分别掏出一个铁环,攀着这条绳索,滑行而过。 铁锤脚尖刚一着地,忽听独狼小声地说:“这儿有死尸,小心!” “死尸?” 铁锤松开绳索,安全落地。 距离铁锤不到三尺远,横卧着一具倒绑双手、没有头颅的尸体,腔子里还一个劲地往外喷血。 “锤班,前面还有几个。” 顺着猞猁儿手指的方向望去,百米之内,平躺着数具无头尸体。 从没有凝固的血迹判断,燕军杀人的时间还不长。 独狼眼神一暗,道:“叛军这么做,就是想吓唬翻越壕沟的人。” 见铁锤和猞猁儿都安全落地,白复挥手道别。 从这里开始,白复就要单独行动了。 白复前脚刚走,营寨的猎犬似乎听到了动静,嗷地嗥叫了一声。从岗楼上射出数支利箭,试探周边黑暗处有无潜伏之人。 箭落之前,铁锤三人早已窜走,射来的箭矢全都钉在了地上。 …… 囤积攻城器械和粮草辎重的两个营寨距离较近,不到一炷香功夫,白复便翻入囤积粮草的营寨之中。 白复身如狸猫,迅如疾风,从房梁上的通风口潜入粮仓。 粮仓内粮草堆积如山,一麻袋一麻袋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 白复用匕首连捅五六个麻袋,从破洞处漏洒出白花花的粟米。 确认是粮草无误。 睢阳之围,让白复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眼看着自己就要一把火将这些粮草全部烧掉,白复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静心片刻,白复长吁一口气,下定决心动手。 他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泼在粮食堆上,然后将松明、干枯蒿草等易燃物塞入麻袋的缝隙…… 如法炮制,白复很快就将此粮仓布置完毕,脚尖一点,正要飞身上梁,去下一个粮仓。 白复只觉脚下一空,一块踏板翻开,地面现出一个丈许宽的陷阱。 “有机关!” 白复一个倒翻,止住下坠之势,稳稳落在陷阱边缘。 “嗖” 一张大网从房梁落下,将白复笼罩在网内。 白复身形一掠,身子横飞,如雨燕抄水,在大网落下时,从网底窜出,将将避开。 “咣当” 粮仓的大门被打开,数十名披甲的将士手持火把闯入粮仓。 燕军弓弩手分成里外三层,弩箭轮发,射向白复。 白复抓起一个粮包挡在身前,身体后撤之时,左脚尖一挑身旁粮包,右脚凌空踢出。 带着巽坎罡气的粮包如同巨石,将三排弓弩手砸的七零八落,溃倒一地。 白复把火折往麻袋上一丢 “轰” 粮仓燃起熊熊大火。 白复双腿一搅,双手合拳,龙卷旋转,冲天而起,如同投石器投掷出的一枚巨石,撞向粮仓天棚。 “砰”粮仓屋脊瓦片四散,破开一个大洞,白复破壁而出。 喊杀声四起,无数身影朝白复方向杀来。 白复擎出玄铁刀,将迎面而来的敌将一刀劈下屋檐。不等敌人合围,纵上另一处屋脊。 白复上蹿下跳,身如鬼魅,借着屋檐掩护,躲避射来的箭矢。 楼台亭阁,假山池塘都成了白复腾挪躲闪之处,白复借助地形,尽可能每次照面,只与三两个敌人交手,避免被敌人合围。一旦见势不妙,马上转换场地。 白复刻意拖延交战时间,吸引了数以百计的叛军将士,但铁锤那边,迟迟不见攻城器械营寨火起! 白复忧心忡忡,担心铁锤他们出事。从粮仓这边的机关布置来看,攻城器械营寨也是凶险重重。 涌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白复回血换气的间隙也越来越短促。身体也已经多了十几处创伤,血染征袍。 还好战至此时,燕将中还没有阿史那承庆、李归仁这级别的战将。更未曾遇见扶桑鬼刃这种顶级高手。否则,白复真的就插翅难飞,命悬一线了。 饶是如此,一炷香时间后,白复渐渐顶不住了,决定撤离! 白复玄铁刀横斩,刀光一闪,敌将三颗人头掉落。 围攻敌将惊惧,合围之前,不敢单独上前。 就这一迟疑,白复一个筋斗,窜入一处院落。不等敌人闯入,白复掠过两重屋脊,翻出环绕粮仓的高墙。 翻出粮库,情况更加凶险。白复眼前是一片开阔地,无障可守。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村落,残垣断壁。村东边是棵枣树,右边还是棵枣树。村落中央,有口水井,还有半人高凹字形围着井的短墙。 村落尽头的远处,灯火通明,应是燕军军营,一座座帐篷连绵不绝,隐约听见调兵遣将的声音。 白复心道,只能原路杀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复看了看天色,离拂晓还有一段时间。 白复取出折叠弓“睚眦”,一嘣弓弦,快速检查随身携带的箭矢。 白复心道:“把箭壶里的箭全部射光,再拖最后一次。若锤班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我就趁乱杀回去。”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 白复眼望四面进攻的敌人,张弓搭箭,心如止水。一箭射出,把冲在最前面的燕将射了个倒栽葱。 白复箭如莲花,将冲上来的敌将一一爆头。 燕兵迅速调整进攻策略,不再发起冲锋,而是唤来弓弩手,远距离射击。 “嗖嗖嗖”燕军弩箭齐发。 一支冷箭从白复耳根擦过去,带起一缕劲风,把白复身旁的泥巴墙钉出一股黄烟。 白复扭头一瞅,东侧的燕兵,像豺狼似的呐喊,三三两两地疏散圈围上来。 “投降吧!”燕将劝降之声逼近了。 “投降吧,何必为李亨那个老儿卖命呢?跟着大燕皇帝,有吃有喝,荣华富贵啊!” 白复所占这块丈余之地,三面被敌人围住,越聚越密,密匝匝的围了个遭转。燕兵好像闻到蜜味的绿豆蝇,都想飞来尝尝,可又怕被蜜沾住脚,不敢单独上前,打算合围后,伺机猛扑上来。 “好汉,你看看周围的阵势,想出去是不可能啦。要想活命,乖乖投降吧!” 燕兵打气助威,嚎叫声此起彼伏。 “北面上来了!” 白复回头望去,百米外,数十名燕军铁骑手持矛槊,大声呼叱,从身后杀出,策马向矮墙凹字口处奔来。 白复身如八臂金刚,一轮连环箭雨,箭不虚发,连毙数人。敌人阵脚大乱,不得不用盾牌,架起鱼鳞阵,护住周身。 白复正要冲出矮墙,冒险突围,以死相搏。 矮墙中央那口不大的小砖井,井口突然现出一个人的脑袋。 那人一招手,喝道:“大侠,快跳井!” ------题外话------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 ——《八声甘州·寿阳楼八公山作》叶梦得(宋) …… 第五百七十五章 井底脱险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朱敦儒(宋) “跳井?”白复一愣。 “对,跳井。跟着我!” 时间紧迫,不由分说,来人重新没入井中。 白复趴在井沿上,朝井下一瞅,井筒子有两丈多深。刚才那人下去后,平静的井水,荡起了一层不大的波纹来。 白复心道,自己还真跟井有缘。坎鼎真气来自于井;曲江遇险那次,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从井里脱困而出…… 白复手一挥,向围攻的燕军投掷出几枚唐门的曳火弹,凹形矮墙丈余范围内瞬间爆炸出强烈的光焰,产生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气味。 围攻的燕兵只觉炫目耳鸣,铁骑骏马人立而起,差点将骑兵掀翻。 白复把刀和弓一背,扒着井沿跳了下去。井水又受到震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水面平滑如镜,倒映出一轮明月。 曳火弹爆炸后,阵地重归黑暗。 燕军铁骑率先发起冲锋,为掩护燕军铁骑杀入,在一名燕将的号令下,围攻的弓弩手弩箭齐发,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凹字形矮墙,将矮墙钉成了刺猬墙。 燕军铁骑挥舞着兵刃,呼啸着冲入矮墙,却发现此地空无一人。 燕军步卒大举冲了上来,地毯式搜索,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为首的燕将,探头瞅瞅井里,也无任何蛛丝马迹。他朝井里投了块寒瓜大小的石块,只听噗咚一声,井壁回响不绝。足见井水之深。 燕将面面相觑:“难不成刚才爆炸巨响,敌人借着光焰遁逃了?” …… 白复所料无误,井里自有乾坤。 白复手脚抵住井壁,顺着井壁下滑,越滑光线越暗,离井水越近。 待白复足尖离水面二三尺时,右腿腕被一只有力大手攥住。 “壮士,脚朝这边伸!” 白复的右脚被那只大手拉到一个可以踏脚之处。白复身子顺势一缩,整个人就钻进井壁一侧的洞。 “您往里先走,我来关门。” 等白复猫腰入洞后,咣当一声,来人将二尺来宽的小门关上,横放铁闸。 白复双目夜能视物,关门之前,扫了一眼。此门经过伪装,门里面是块铁板,门外是跟井壁一模一样的苔藓青砖。 白复径直朝前走,走了一步便不得不停住。眼前是冰凉坚硬的土墙,左右是潮湿坚实的墙壁。 “这位兄台,这里是个死胡同吗?”白复问道。 “不,机关在你脚底下!” 来人说罢,蹲下身子,摆弄了一会儿,只听咔嗒一声响,脚下现出一个洞口。 “好啦!你往下头走,我再把门关上。”来人道。 白复弓着背刚走下台阶,便被来人拽住。 来人道:“换我来领路吧,这儿机关比较多。” 两人前胸贴后背,侧身交换位置。 来人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领路,边走边叮嘱:“朝里手拐!” “往外手去!” “这儿揳着一堆削尖的竹签子,小心别被扎到!” “这边有个翻盖陷阱,可深了!来,给我手,迈大步跳过来!” ……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来人停下,道:“出口到了。” 他将耳朵贴在洞壁上倾听片刻,然后将头顶的盖子掀开一条小缝,瞄了好半晌,确定四周无人,方道:“安全了,咱们上去吧。” 说罢,将盖子一掀,跳出地道。 白复紧随其后,飞身跃出。 来人道:“此处已在丘陵中,远离营寨,敌人一时半会追不过来。” 此时天已经微亮,白复这才真正看清此人模样,浓眉炯目,一身豪迈之气,典型的燕赵壮士模样。 白复心念一动,双手比划出一个手势。 来人哈哈一笑,比划出另一个手势,道:“原来是川帮的弟兄,在下单戟!” 白复问道:“在下白复,阁下与燕云帮单云横是何关系?” 单戟笑道:“那是我大哥!” 白复大喜道:“久仰单帮主大名!我的战友去烧攻城器械的营寨,目前生死不明,待我查探清楚后,定去贵帮拜谒单帮主。” 单戟叹道:“我就是从攻城器械的营寨走地道过来的。我来的时候,你的战友误中机关,全部被俘。” 说罢,将铁锤三人外貌描述一番。 白复一惊,心道:“果然出事了。” 想到这里,白复剑眉倒竖,杀机顿起,恨不得马上杀回去救人。 单戟察言观色,已知白复心意,劝道:“复兄弟,此刻天快亮了,就是救人也来不及了。 我看叛军对他们的态度还颇为敬重,最多吃些皮肉之苦,暂时不会加害。 不如跟我回帮中一叙,见到我大哥后,从长计议。” 白复略一思量,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白复长叹一声,希望铁锤他们能熬过燕军的酷刑。 …… 正如单戟所言,铁锤三人刚刚潜入营寨就误中机关,还未来得及动手烧营,就被燕军重重包围。 独狼本已逃脱,跃上屋脊后,发现猞猁儿和铁锤背靠背迎战,已经身中数箭,危在旦夕。 独狼大喝一声,从屋檐上跳入包围圈,护住铁锤二人,喝道:“停手!叫张通儒来见我!” 独狼曾经是燕军头号大将蔡希德的亲兵队长,也是蔡希德换贴的结义兄弟,在燕军中有颇高的威望。 为首的几名燕将商量片刻,道:“狼头,如你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我们哥儿几个可担保你两位兄弟的性命。” 独狼豪迈一笑,道:“好,我信你!”说罢,将从不离身的两把宝刀,连着刀鞘丢给为首的燕将。 为首燕将一点头,手一挥,其余燕兵一拥而上,将独狼三人牢牢困缚。 为首燕将走到独狼身旁道:“狼头,你是条汉子。不过你是张通儒大人点名的要犯,我们不敢徇私。 不过,不管你将来生死与否,你这两位兄弟,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等张大人抓捕你的人到了,我就会将他们两位放走。” 独狼笑道:“够义气,这个情我领了。黄泉路上,也不会纠缠你。” …… 关入燕军营寨大牢,铁锤开始抱怨,道:“老狼,感谢归感谢。不过,不是我说你,你逃出去了,我们也不是马上就死。 你跟小白龙汇合后,再救我们也不迟。” 独狼摇摇头,道:“我倒不希望白龙来救咱们。张通儒此人阴险狡诈,他定会利用我们设下陷阱,围点打援,将咱们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独狼有句话没有讲,倘若他只身逃脱,张通儒定会在公开场合上,在铁锤二人身上施以酷刑,从而逼迫独狼来救。 张通儒太了解自己了。 当年就因如此,蔡大哥受尽折磨才死。 反正都是要死,还不如少受些酷刑,大家死在一起,来个痛快。 家人都已逃出张通儒的魔爪,此生再无牵挂。 此时此刻,独狼只希望白复能看清张通儒的阴谋,不要踏入他设下的陷阱。 第五百七十六章 清河李萼 从今日日在南楼,鬓自此时白。一咏一觞谁共,负平生书册。 ——节选自《好事近·飞雪过江来》吕渭老〔宋代〕 这个清河李萼大大有名。 白复曾经听颜真卿大人多次谈起此人。颜真卿大人对其评价甚高,推崇备至: 安禄山之乱爆发之初,李光弼的河东援军尚未进入河北,史思明、蔡希德等燕军横扫燕赵大地。 此时,常山失陷、颜杲卿殉国,坚守在平原郡的颜真卿势单力孤,自保尚且不暇,根本无力对燕军进行反击。 正在颜真卿孤掌难鸣之际,附近的清河郡来了一个叫李萼的年轻人。 他拜见颜真卿的目的,就是为了跟颜真卿借兵。 清河郡位于平原郡西南,与平原郡相距二百余里 清河郡当时仍在大唐朝廷手中,但河北唐军此时自顾不暇,无力增援。清河郡一旦陷落,平原郡也就危在旦夕。 此外,清河郡内有一个特大型的军需物资库,号称“天下北库”,是大唐军备物资的中转重地。囤积了历年从江淮、河南等地收缴上来的钱粮布帛,储存了大量军需器械,目的是专为范阳、平卢等北部边境各军提供粮草辎重。 燕军对此垂涎欲滴,随时可能进攻清河。 所以,清河的士绅父老才会委托李萼来跟颜真卿借兵。 当年,李萼刚刚二十出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侃侃而谈。 他告知颜真卿,清河郡军需库中仍然存有布三百余万匹,帛八十余万匹,钱三十余万缗,粮三十余万斛,兵器铠甲五十余万套。郡内有七万户,十余万人口。财富至少是平原郡的三倍,军事物资至少是平原郡的两倍。 李萼接着道明来意,希望颜真卿能拨给清河郡一部分兵力,和平原郡联手,抵御叛军。 颜真卿当然清楚清河郡的重要性,但其自保尚且不暇,根本无力抽调兵力支援清河郡。 面对颜真卿的犹豫和试探,李萼颇为不满:“清河父老托我来找您,并不是自己没有实力,只想凭借您的军队抵抗叛军,而是因为仰慕您的高义,希望与您共图大业。如今您连一个准信都不敢给我,我又怎能将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清河遣仆衔命于公者,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师以当寇也,亦欲观大贤之明义耳。今仰瞻高意,未有决辞定色,仆何敢遽言所为哉。”) 听到这番高论,颜真卿立刻对这个李萼刮目相看。此人胸怀沟壑,是成大事之人。 颜真卿打算拨给李萼一部分兵力。 然而,李萼的年少轻狂让平原郡的官吏和将士极为反感,一致认为分兵给他,一定一事无成! 颜真卿说服不了众将,只能婉拒李萼。 李萼愤然离去,回到住所,立刻提笔给颜真卿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函:“清河没有投靠叛军,一直孤军坚守,如今还自愿向平原郡奉送粮饷和武器辎重。 可您不但一口拒绝,还疑神疑鬼。 我把话挑明了吧,我回之后,清河势必难以在唐军和叛军之间夹缝生存,必然会投靠一方。 到时候,清河就成了您西面之劲敌,您难道不为今天的决定后悔吗?” (“清河去逆效顺,奉粟帛器械以资军,公乃不纳而疑之。仆回辕之后,清河不能孤立,必有所系托,将为公西面之强敌,公能无悔乎?”) 李萼此番言语充满恫吓,而且有投敌倾向,倘若碰上心胸狭隘之辈,定以投敌谋逆之罪,将其处以极刑。 所幸,初生牛犊李萼,碰上的是宽厚耿介的颜真卿。 李萼信中的一句话点醒了颜真卿——清河郡既可以成为盟友,也可以成为敌人! 与其说是清河郡父老有求于颜真卿,还不如说是在给颜真卿一个机会。 结盟还是树敌,就看你颜大人的选择了。 颜真卿此前没想透李萼的用意,差点就铸成了大错! 颜真卿幡然醒悟,即刻赶到李萼住处,真心以对,通宵达旦,秉烛夜谈。 李萼这才将抗敌之策和盘托出: “听说朝廷已派遣程千里将军率十万精锐,自崞口(今河南林州市西南)东进,但叛军据守险要,竭力阻击,以致官军无法前进。 我打算先率部进攻魏郡(今河北大名县),擒获安禄山任命的伪燕太守袁知泰,迎回原大唐太守司马垂,推其为河北西南部的义军首领。 然后分兵打通崞口,迎接程千里的军队进入河北,继而克复汲郡(今河南卫辉市)、邺郡(今河南ay市),最后北上直捣范阳。 同时,平原、清河两郡可率领各结盟郡县的兵力,集结十万人,南下孟津(今河南孟津县东黄河渡口),再沿河西进,分兵据守险要,切断安禄山的北归之路。 总之,此次唐军进入河北的兵力,不下二十万;河南义兵北上抗敌者,应该也有十万之众。 颜公只要上疏朝廷,让潼关守军坚壁清野,不要出战,我相信不过月余,叛军一定会人心离散,猜忌内讧,最后从内部崩溃。” (萼曰:“闻朝廷遣程千里将精兵十万出崞口讨贼,贼据险拒之,不得前。今当引兵先击魏郡,执禄山所署太守袁知泰,纳旧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人。分兵开崞口,出千里之师,因讨汲、邺以北至于幽陵郡县之未下者。平原、清河帅诸同盟,合兵十万,南临孟津,分兵循河,据守要害,制其北走之路。计官军东讨者不下二十万,河南义兵西向者亦不减十万,公但当表朝廷坚壁勿战,不过月余,贼必有内溃相图之变矣。”) 听完李萼这番完整而详尽的战略谋划,颜真卿情不自禁地双挑拇指,大赞一声:“善!” 自古英雄出少年! 有志不在年高,李萼有胆有识,颜真卿由衷敬佩。 颜真卿当机立断,命麾下录事参军李择交、平原县令范冬馥,率领平原唐军六千,会同李萼的清河唐军四千、博平唐军一千,即刻进驻堂邑(今山东lc市西),进攻魏郡。 伪燕魏郡太守袁知泰闻讯,派部将白嗣恭率两万多燕兵前来迎战。 唐燕两军在堂邑激战一天一夜,最后燕军大败。唐军斩杀燕军一万余人,俘敌千余,缴获战马千匹、军资器械无数。 战败后,伪燕太守袁知泰逃到了汲郡。唐军遂克魏郡,一时间声威大振。 …… 聊起此事,颜真卿对白复道:“虽然奉命驰援河北的人并非程千里,而是李光弼和郭子仪,但李萼对此后整个战局的判断和预测却是惊人的准确,尤其是河北战场形势的转化,河北唐军和义军联手对叛军的压力,更是被李萼一语料中。 假如哥舒翰确保潼关不失,叛军的结局定如李萼所料——如风箱里的老鼠,北归无路,西进无望,四面楚歌,最后定然是兵不血刃,自行崩溃。” 说到这里,颜真卿长叹一声:“只可惜,世间没有假如二字。作为天下第一险关的潼关,最后还是丢了。癣疥之疾最终演变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叛乱只能彻底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题外话------ 飞雪过江来,船在赤栏桥侧。惹报布帆无恙,著两行亲札。 从今日日在南楼,鬓自此时白。一咏一觞谁共,负平生书册。 ——《好事近·飞雪过江来》吕渭老〔宋代〕 第五百七十七章 义军首领 匆匆岁事又更新,一气初回万木春。 独有江梅殊未觉,凛然冰雪照诗人。 ——《刘人舍携酒有诗和其韵二首》杜范〔宋代〕 …… 李萼带着白复上了山。 走过牛背峰,翻过分水岭,蹚过大雁塘,爬上烛龙台,往前一看,前面没了森林,全是一片狼牙陡立的大石山。 这一路上遇见不少武装暗哨,李萼打出信号,报出口令,这才顺利通过。于此同时,暗哨通过鸽信,及时将进山之人情况报上山寨。 来到大石山下,首当其冲是一片巨石林,如同迷宫。石林中暗藏机关,若没有向导,走到这里就凶多吉少。 李萼带着白复七绕八绕,穿过巨石林。 巨石林中央是一座平地而起的山峰,也有百丈高下。只见青山叠翠,松柏成林。 在半山腰上扎着连营,栅栏密布,鹿砦森森,另外还高立着刁斗旗杆,有一面黑旗飘摆,绣着白字,上书“虎兕寨”二字。被风一吹,忽喇喇乱响。好威武的一座山寨! 只有一条道能上山顶,是在巨峰的南壁,这条道还有一步步的梯磴,好像人凿的一样,共有九节,每节又有数百级,人称九重天。 这九重天仅有一脚之路,两面全是万丈陡壁,上下山峰,如不经过九重天,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山道的两旁有坎墙,都是用山石砌成的,由上至下共有九道坎儿。 坎墙的后头能够藏弓弩手以及灰瓶子、滚木檑石。 虎兕寨的士卒在坎墙的洞眼里往下瞧,瞧得一清二楚;从山底下往上瞅,什么也瞅不见。 最下层的三道坎墙后头什么也没有,为的是引诱攻山之人好上来。 白复暗赞:“如此天险,易守难攻。倘若食水充足,万难攻上山顶。这单寨主选的好地方!” 山峰下有一所三进的院子,正南一座威武的大门,门前四棵门槐,门后一座影壁。 大门口有七八名虎背熊腰的护卫,手按腰刀,威风凛凛地守卫。 李萼让门卫快速通报,得到应许后,带着白复进入大门。 白复随着李萼进了大门,绕过影壁一看,好规整的一所大院子,东西配房,北房五间,靠连廊相通。中间好大的一个院子,是一个小号的演武场,东西两侧摆放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一条大汉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指挥着弟兄们操练武艺。 白复注目一看这位大汉,但见他身高在九尺开外,臂阔腰圆,头如麦斗,两道朱眉直插入鬓,黄眼珠,塌鼻梁,大耳阔口,颏下钢髯,正值少壮。浓眉炯目,一身豪迈之气,典型的燕赵壮士模样。 此人头戴—顶蓝缎子扎巾,青缎条缠头,顶门搓打慈姑叶,身穿一件素地宝蓝色的通氅,青护领,白甩袖,下面露着青缎子的中衣,青靴子。穿着打扮不像是占山为王的寨主,更像地方乡绅。 李萼走上前引见道:“这就是我大哥,虎兕寨的单寨主!” 白复赶忙向前,抱拳拱手说:“单寨主请了。” 单云横早已经从暗哨处收到鸽信,专门从虎兕寨下山,在此处静候白复。 单云横一看来人,虽然身着燕军军服,满身血污,但丰神秀整、气宇轩昂,威严燄然。虽是遇到危难,但处乱不惊。 单云横一声暗赞,打心眼里喜欢。 白复将众斥候奇袭燕军营寨失败一事告知,单云横道:“白兄弟勿忧,我们在燕军内部有不少暗线。 因为独狼身份特殊,所以你的几位兄弟皆无性命之忧。”说罢,将独狼舍身救铁锤之事告知白复。 白复躬身一礼,道:“如此说来,应该还有些许时日可以腾挪,还请单寨主多多支持,救出我这几位大哥!” 单云横点头,道:“你且放心。实不相瞒,即使没有这几位兄弟被俘,我也会攻打营寨。 根据线报,史思明大军主力已经途径此地南下,我也再无后顾之忧。 清河郡号称‘天下北库’,燕军物资就在眼前,岂有雁过不拔毛的道理。我准备这两日就带弟兄们下山,将这批物资席卷一空。 不过燕军势大,这批物资又极其丰厚,我一个人吃不下来,所以特邀附近州郡几支义军的首领,于今日晌午齐聚此地,一起商量动手的策略。” 单云横和白复一见如故,谈话中间,单云横提起了他的身世,他本是河北道的豪强,拥有众多田地和庄园。 安禄山叛乱后,河北道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在颜真卿兄弟的感召下,单云横扯起抗燕大旗。他的结义兄弟李萼出山,帮其出谋划策,布置一切。 随后几年,他被义军推举为河北道东、南、西、北、中五路绿林的都头领。 目前,河北道多数山寨都是他的盟友,专劫伪燕官员,劫下的银钱,赈济给河北道的百姓。 白复听罢,钦佩不已。 三人正说着,河北道西路的义军首领萧君可,东路的首领尤鼓行,南路黄河两岸的首领丁九曲、盛海流陆续来到,自是一番热闹。 单云横笑道:“兄弟们,来得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我新认识的朋友,青城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也是巴蜀年轻一代侠客中川帮姜帮主最为看重之人——少侠白复。 白兄弟现任朔方军唐军斥候,正在此地侦查叛军动向。 你们都来见过,以后彼此多要亲近。” 单云横对白复道:“小兄弟,我给你引荐我的几位兄弟。” 单云横一指萧君可,此人身穿鹦哥绿的服色,面如重枣,微有墨髯。 单云横道:“这个兄弟,家住在真定五柳庄,姓萧名寒,字君可,绰号人称‘锦袍帅’,掌中一口三停刀,威震河朔。” 又一指尤鼓行,此人一身皂缎子的服装,面色黑紫,颏下无须。 单云横说:“这个兄弟家住沧州武南庄,姓尤名远,字鼓行,绰号人称‘铁面判官’。” 又一指两个身躯矮小的壮士道:“这两个兄弟,一个姓丁,名叫丁九曲,一个姓盛,名叫盛海流,他们操持舟船、海船,久占黄河两岸。这四个人都是我心腹的兄弟。” 白复赶忙拜见诸位河北英雄。 有了青玄掌门和川帮姜帮主的加持,众英雄没把白复当外人,相见恨晚,分外亲热。 单云横吩咐摆酒,大家入坐叙谈。几位好汉在这一席酒筵上开怀畅饮,倾心吐胆。 单云横道:“众位兄弟,这次史思明重新启用清河北库,作为战备之用。 一旦叛军与唐军在河南道进入相持阶段,史思明就会调拨这批物资,南下支援前线。 我已调查清楚,北库内粮草、武器辎重堆积如山。一旦吃掉驻守北库的叛军,这批物资足以支撑河北义军三年。” 众人对望一眼,欣喜不已。 萧君可道:“我听说叛军主力已经南下,不知真假?” 丁九曲道:“确实如此,叛军兵分四路,已经南下,我的手下一直尾随叛军主力,多方打探,验证无误。” 尤鼓行道:“既然叛军主力已经不在清河,我们即刻动手!” 李萼道:“且慢。叛军主力虽然南下,但史思明也知北库之重要,守卫极其森严。 我和白兄弟昨晚分别前去刺探,不但没有收获,反而让唐军三名武艺高强的斥候被俘。 此外,叛军的防御虽呈点线状,但草原铁骑奔驰救援能力却很强,它的每一个营寨都不是孤立防守的,一个营寨遭到攻击,周围州郡的其他营寨会不顾死活地增援。 倘若我们没有在一个时辰内拿下北库最核心的这三个营寨,叛军几路援兵一到,以我们的战力,实话实说,还不是叛军铁骑的对手。” 李萼言之有理,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不语。 各路义军都是绿林帮派和民间乡勇组成,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平日在山林乡野间打家劫舍,偷袭一些小股叛军也还罢了。一旦正面开火,无论是军事素养还是武器装备,皆不是迅疾如风、骁勇剽悍的胡人铁骑对手。 以今天虎兕寨的实力,如果集中优势兵力,倒是能拿下北库。但一个时辰内肯定做不到。倘若叛军铁骑驰援,还没等打下北库,就被叛军包了饺子。 如果调动整个河北道义军的力量来进攻北库,不仅耗时长,而且很难做到诸路义军行进,不被叛军斥候发现。 “这,这可如何是好?”尤鼓行急的直挠头。 “咳咳”白复轻咳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白复微微一笑,道:“既然正面交锋对义军不利,关于北库,能否‘围点打援’,引而不发?” 李萼眼中一亮,道:“白兄弟,计将安出?” 第五百七十八章 饕餮盛宴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 ——《少年行》李白 …… 一个时辰后,众人商议完毕,难掩兴奋之情。 单云横一拳砸在石桌上,大吼一声:“这一仗要打个痛快,让史思明这帮逆贼见识见识我们河朔英雄的厉害!” 众义军首领领命离去,急速奔回各自营寨。 单云横把信鸽全部撒出去,命令虎兕寨麾下各分寨迅速归建,有重要行动。 虎兕寨原有一千余人,除总寨留有二百余人外,其余数个分寨近千人,星罗棋布分布在清河郡方圆数百里内。 当年,单云横散尽家财,在虎兕寨招兵买马,很快声名远播,各路好汉云集于此。尤其是得到了颜真卿、颜杲卿兄弟的鼎力支持后,虎兕寨很快就成为河北义军的一面大旗。 正当虎兕寨虎啸山林,如日中天之际,李萼道:“虎兕寨在范阳军的卧榻之侧,应该吸取隋末瓦岗寨的教训,不能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李萼强烈建议单云横将虎兕寨分兵出去:挑选了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壮士,授予分寨寨主之衔,让其到自己家乡发展队伍; 每个分寨寨主标配一套寨主行头:一张寨主册封书、一枚虎兕分寨铜印、一副明光铠、一匹战马、一柄长槊、一把唐横刀,一套军用弩箭。再配上十几号弟兄,就可下山。 有了这枚虎兕分寨铜印,分寨寨主就可以自行招募乡勇,把自己的亲戚朋友拉入义军。 分寨选地势险要之处,占山为王,虎踞山林。 分寨自己养活自己,吃穿用度、武器辎重等,要么自己渔猎耕作,要么从伪燕官兵手里抢夺。你有本事,吃香的喝辣的,没本事就在炕上憋着。 分寨下还有支寨,支寨乡勇平日隐匿在村落中,跟乡亲们一般模样,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时耕作,农闲时练兵。 一遇到风吹草动,便相互串联,互相报信。 遇到溃败下来的乱军或流寇,支寨乡勇便组织在一起,武装保卫村落。打听到叛军主力要血洗村落,便带着整村村民通过地道,藏入山林,躲入分寨。 由于分寨和支寨内的义军大多是乡里乡亲,所以不但军纪严明,沟通顺畅,而且作战凶猛,奋不顾身。倘若有人陷入重围,其余乡勇拼死来救,绝不轻易牺牲任何一个。 …… 虎兕寨现在具体有多少人马,单云横自己也不大清楚,算个大数,怎么也应该有两三千号人吧。 两天以后,虎兕寨集结完毕。连单云横自己都大吃一惊,笑的合不拢嘴。 不到两年,不算支寨上的乡勇,虎兕寨已发展到七八千人了。一个分寨差不多五六百号弟兄。 单云横走到一大群分寨寨主面前,拍拍这个肩膀,掐掐那个脸颊,嘴里喋喋不休,嚷嚷道:“臭小子,前两天还在炕上撒尿呢,今天手下的人马快赶上本老爷了。” 虎兕各分寨这两年大仗没打过,小仗几乎天天有,今天山道上,伏击个燕军辎重队;明晚潜入州县,刺杀个伪燕官吏,搅得河北道叛军风声鹤唳。 这些大小战役,不但培养出了一批年轻力壮,颇有能耐的绿林好汉,还缴获了大批武器辎重,长槊短矛,弓弩横刀、铠甲盾牌,甚至还有大型攻城床弩,小型投石器等攻守城池的军械。 李萼在战前动员时道:“咱们这一打,整个河北道全要乱套,并州、定州、博州、魏州的叛军都会增援,咱们虎兕寨先得顶得住,各州义军才能大显身手!” …… 诚如白复和李萼所料,北库之战一打响,整个河北道就乱套了。 虎兕寨围攻清河北库,清河郡的各路人马纷纷响应,争先恐后加入战局。 北库叛军遭到攻击,一见义军如此众多,赶忙求援。清河郡一带其他军营的叛军率先赶来增援。 清河郡除虎兕寨之外,也有其他几路义军,还有一些武装割据的地主豪强,这些队伍实力也不俗。 再加上人数庞大的各村乡勇,凑起来足有数万人之众。 虽然义军和武装割据的地主豪强之间根本没有协同作战的机制,义军之间鸽信传递能力较弱,各村乡勇甚至不知道虎兕寨要攻打北库。 但只要叛军从自己眼前的军营里出来,就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奔驰在河北道广袤的平原上。 尤其是小股叛军前来增援,更不能错失痛斩他们的机会。 于是,河北道啸聚山林的各路义军、凭借坚固城堡割据一方的地方豪强、大小村落的乡勇、全都卷了进去,河北道真乱套了。 清阳守军派出数百名铁骑前往北库增援,刚走了十几里就停下了。千夫长下马一看,不知战马何时被下了泻药,一个个跑肚拉稀,腿脚打软,再无力奔驰。 武城的叛军接到增援命令,刚出军营,铁骑就被绊马索拦下,折损不少。好不容易将绊马索全部拆除,没等战马跑起来,又被突如其来的弩箭箭雨撂倒一半。叛军急了,兵分两翼包抄,冲到弩箭伏击点,却又扑了空。伏兵早从地道跑了,没见到一个人。 叛军只好继续前行,边走边打,一路被各类伏兵骚扰不断,走出不到二十里,已经伤亡过半,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救援,躲入就近的叛军军营。 驻临清的叛军派出主力全速增援。 增援部队走在半道中了埋伏,遭到装备精良的地方豪强猛烈地攻击。 安禄山叛乱之后,地方豪强在地势险要之处构筑城堡,并雇佣了大批武艺高强的江湖游侠作为私人部曲,保护家族。 这些私人部曲清一色唐军正规军装备,从床弩、滚木礌石到投石器,精良的守城军械应有尽有。城堡的防御体系颇为完善,不亚于一座小型城池。就连叛军一般也不轻易招惹他们,担心得不偿失。 这些私人部曲小股作战时,战力极强。他们依据险要地形和精良武器,打退了叛军的多次冲锋。 临清叛军交手后,伤亡惨重,不得不绕开地主豪强的地盘,改道驰援。 避开地方豪强后,叛军加速行军,走了不到十里,又接连遇上乡勇的骚扰。 乡勇们的武器五花八门,猎叉、梭镖,削尖的竹子……更可怕的是乡勇能用一种类似投石器的大弹弓,将泥巴糊住的马蜂窝投掷过来。 马蜂窝落在地上突然碎开,炸了锅的马蜂群象黑云一般飞出,扑向叛军的人和马。叛军不是被大面积蜇伤,就是被惊吓的马匹甩下马来,乱军中踩踏而死。 叛军伤亡越来越多,领军的将领只好下令留下一支马队,将受伤的士卒送回军营。 谁想到返回途中又遭到一伙山贼的袭击,整支马队全部送了命。 山贼虽然也占山为王,可军纪大不如义军,凶残无比。他们抢了马匹,还扒光了受伤士卒的衣服,然后将其点了天灯,一个一个倒吊在大榕树上,恐怖至极。 如同迁徙路上,沿途猛禽、野兽对迁徙雁群的猎杀,河北道掀起了一场场饕餮盛宴。 ……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攻城夺寨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辛弃疾 …… 清河郡的北库是由三个营寨构成,呈现品字形分布。 三个营寨皆在官道的东边。官道上分别岔出三条路通往营寨大门,营寨门口动火通明,守备森严。 除了这条岔路直通寨门,每个营寨四周被一道深两丈、宽三丈的壕沟包围,如同护城河一般。 每个营寨都有厚厚的寨墙,墙砖是用磨盘大的石料叠垒,糯米浆和草木灰混合成粘浆,浇筑而成,异常坚固。寨墙高达四五丈,上面有马道、垛口,不亚于一座小型的城楼。 每个营寨除掉运输物资的民夫,驻扎的叛军士兵约有千人,其中胡汉步兵八百人,胡人骑兵二百余人。这两百胡人铁骑乃是范阳军主力,胡汉步兵则由伤残老兵和训练刚满一年的士卒组成。 按照白复之策,李萼带领两千骑兵将北库方圆十里的道路全部封锁。 虎兕寨其余众将士,将北库三营团团围住。 汉人的步兵历来强于骑兵。攻城作战,步兵是绝对主力。 范阳军则因为长期与北方的突厥、契丹、奚族等草原部落作战,骑兵剽悍,而步兵则相对较弱。守城防御,主要依靠的反而是步兵。 以彼之长,攻彼之短,虎兕寨人数又占优,两相比较,虎兕寨士气大振,人人热血沸腾。 按照白复的谋划,每次进攻,集中优势兵力,只攻击一处营寨。 其余两营寨,看似以掎角之势遥相呼应,但由于虎兕寨人数占优,又多是绿林好汉,在营寨之间设下无数埋伏,叛军很难有勇气弃城而出,舍命救援。 兵法云:“围师必阙”。 虎兕寨将士从东北南三面寨墙同时猛攻,专门留无人把守的西门给叛军逃亡。 给叛军铁骑留一条退路,从而瓦解叛军的斗志。若让叛军将士困兽犹斗,城池反而难破。 但是,白复又没有完全照搬这条兵法。 斩草必要除根,白复建议单云横在官道南北两头埋伏数千精锐骑兵和弩箭手,专门对付漏网之鱼。 …… 单云横环顾四周,见士气高涨,一声令下,命令众将士强力进攻囤积粮草的营寨。 百面牛皮大鼓隆隆作响,声如春雷。 虎兕寨的投石机率先攻击,磨盘大小的石块在空中翻滚而来,在重力和速度的加持下,来势惊人,将叛军安装在寨墙上的十数台投石机轮番砸成一滩散架。 紧接着,百张床弩齐射,配合数千名强弩手,用箭雨压的寨墙垛口后面的守军不敢露头。 虎兕寨将士在震天战鼓中如潮水般涌上。 工兵部队将沙袋扔入营寨四周的壕沟,快速将壕沟填满。前锋部队以一百人为一个方队,配备十架攻城梯,形成十个攻击点,十个方队为一组,发起第一轮猛攻。 纵深地带的方队也已经排列就绪,准备做第二轮第三轮的持续猛攻。 瞬息之间,攻城梯靠上了寨墙,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骤然响彻原野。 虎兕寨将士迅猛有序地爬上攻城梯,杀上城头。 一场残酷激烈的浴血攻防战开始了。 ……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状态。 虎兕寨的攻城梯刚一靠近寨墙,叛军士卒就用铁叉死死抵住攻城梯,让它不能靠上寨墙,然后几人合力,将攻城梯一举掀翻; 亦或者将滚木礌石砸向攻城梯,将沿梯而上的义军砸得血肉模糊,摔下攻城梯。 这是场毫无花俏,硬碰硬的战斗,双方都玩儿了命,伤亡一开始就很大。城上城下弩箭对射,打得飞沙走石。几个梯次的义军冒着箭雨前仆后继,好不容易攻上寨墙,又被守军中的胡将高手左冲右突,砍杀而亡。 白复由于要防范另外两个营寨突袭,所以没有和前锋队冲上城楼。 不过,白复也没闲着,他手持弓箭“睚眦”,站在与寨墙等高又可自由推动的云车上注视着寨楼上的一举一动。 两名胡将并驾齐驱,围攻一名虎兕寨的壮士。外侧胡将持刀斜斩,内侧之人挺矛直刺,戳向虎兕寨壮士心口。 壮士怒目圆睁,横刀劈砍,将挺矛胡将砍伤。但双拳难敌四手,避不开持刀胡将的攻击。眼看就要被刀斩左臂,壮士只见眼前两束白光一闪。两只雕翎箭穿喉而过,将面前这两名胡将一击毙命。 守营寨的主将是一名突厥将领,骁勇善战。他挥舞狼牙棒,冲向虎兕寨将士。棒头一挥,将迎面而来的两名将士打得脑浆迸出。 紧跟着,一棒击向另一名虎兕分寨寨主。分寨寨主也是一员虎将,两人撕斗在一起,硬拼了十数招,不分胜负。 突厥主将见分寨寨主武功不相上下,纠缠不清,恶胆旁生。他近身搏斗中,冷不防手臂一挥,一枚袖箭从护臂中射出,正中分寨寨主面门。 分寨寨主惨叫一声,捂住双眼,接连后退。 突厥主将狞笑一声,狼牙棒举火烧天,对着寨主的头颅就是一棒。 眼看寨主就要一命呜呼,一支冷箭无声无息飞来,疾如电擎,正中突厥主将眉心。 一击爆头! 突厥主将只觉血雾弥漫,眼前一片血红…… 观察到夺命冷箭来自白复一人之手,叛军中两名胡人射雕手勃然大怒,对望一眼,张弓搭箭,一起射向白复。 箭矢破空而来,离白复还有数丈距离,白复立生感应。 白复手如拨弦,同时射出两箭。 “锵!”,四箭对撞,火星四射。 两名胡人射雕手正要射出第二箭,两支冷箭飞来,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从脑后无声无息绕出。两支冷箭临近目标时,突然螺旋加速,如鹰隼俯冲,疾如闪电,射入两名射雕手后脑。 “噗!” 一箭爆头! 白复的巽坎真气让射曜箭法脱胎换骨。两股真气一快一慢,一方一圆,交缠在一起,产生扭力。箭矢轨迹匪夷所思,令人防不胜防。 第五百八十章 攻陷粮寨 生来不读半行书,只把黄金买身贵。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节选自《嘲少年》李贺〔唐代〕 …… 叛军的投石机和床弩是最犀利的守城武器。 几名叛军士卒操作投石机和床弩,将磨盘大的石块和手臂粗的铁箭射向虎兕寨的投石机和攻城车。 呼啸而来的石块只要砸中虎兕寨的投石机,瞬间就能毁损一台投石机。在寨墙投石机的攻击下,虎兕寨为数不多的投石机很快就折损了三分之一。 床弩铁箭所到之处,能穿透攻城车的防护牛皮,将攻城车内装载的义军士兵,连车带人射成肉串儿。 投石机和床弩这两个大杀器不解决,义军伤亡实在太大。 白复舍弃雕翎箭,从箭壶中抽出特制的狼牙铁箭。 白复搭弓放箭,射速极快,如同三头六臂的哪吒,连珠箭发。 铁箭箭速本就极快,震天的喊杀声中更掩盖了箭矢破空之声。等到叛军将士觉察时,箭矢已经飞到眼前。 在坎鼎真气的加持下,狼牙铁箭穿透叛军将士的护心镜、头盔,将操作床弩的士兵逐一射杀。 一箭爆头时,胡将头颅激炸而开,脑浆迸出。此情此景,如寒瓜跌落青石板,摔得粉碎,红瓤黑子,溅洒一地。 这种一箭爆头的狙击效果具有极大的威慑力。叛军士卒战战兢兢,无人再敢靠近床弩。 干掉床弩手,接下来是摧毁投石机。 叛军操纵投石机的士卒吸取床弩手的教训,用厚重的铸铁盾牌护住周身,继续用投石机发射石块。 白复早有破敌之策,他冷笑一声,走到虎兕寨的攻城床弩前。马步一扎,双膀一较劲,将一架八名壮汉才能拉开的床弩缓缓拉开。 白复对好准星,瞄准叛军寨墙上的投石机,凝神静气。 白复将坎鼎真气缓缓注入床弩手臂粗细的铁箭箭头。 白复对坎鼎真气的运用已经到了气物转圜的新境界。倘若定睛查看,会发现冷光深寒的箭簇上,放血槽内布满了十数颗类似水滴之物。 “嗖!” 白复一箭射出,床弩铁箭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操纵投石机的叛军士卒大骇,咬紧牙关,合力顶住铸铁盾牌,希望能凭借厚重的盾牌抵抗住这惊天骇俗的一箭。 “轰!” 床弩铁箭洞穿铁盾,撞击在投石机粗大的抛竿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咔嚓!” 巨大的抛竿应声折断,如同一棵被砍伐的水杉大树,轰然倒下,将投石机旁的叛军士卒砸的骨断筋折。 白复如法炮制,不到一盏茶时间,将寨墙上剩余的几架投石机全部摧毁。 没有了投石机和床弩的防御,虎兕寨的将士又发起了一轮攻击,将巨大的石块一块块抛入营寨中,砸的叛军士卒人仰马翻、血肉模糊。 几块巨石砸中了营寨中央的马厩,马群惊沸,挣脱缰绳和栅栏,在营寨中四处狂奔乱窜,撵得营中守军抱头鼠窜,慌不择路。 胡汉步兵中,训练刚满一年的士卒哪见过如此血腥惨烈的战斗,率先撑不住了。他们不顾将领的命令,打开营门,放下吊桥,一窝蜂的从留无人把守的西门夺路而逃。 西门一破,整个营寨的防御体系便告崩溃。 没等胡人铁骑驰援西门,北门一声炮响,北门也被突破了,营寨内的守军慌了,连忙放弃城墙,收缩防御。 虎兕寨的义军将士呐喊着,从西、北两门山呼海啸地冲进营寨内。 营寨内的守军彻底乱了,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 看守地牢的十余名狱卒接到上峰指令,要将关押在地牢中的数十名人犯立即处死。 兵荒马乱之际,来不及行刑。狱卒手忙脚乱,匆忙将两桶火油泼在牢房内,试图一把火将地牢烧毁。 牢头狞笑着摇动手中火折,正要将火油点燃。一支冷箭无声无息飞来,快如闪电,正中牢头后脑。牢头哼都没有哼一声,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 火折落下,还未等落地,一人从地牢门口飞下,身如疾风,将火折稳稳接在手中。 正是白复! 白复正要射杀其余狱卒,尾随白复而来的燕兵赶忙喊道:“白大侠,切勿伤了咱们自己人!” 三名狱卒赶忙出列,抱拳施礼道:“大侠,我们是虎兕寨的卧底,泼在地上的火油都被我们调换了,点不燃的!” 其余狱卒见大势已去,赶忙放下武器,磕头求饶。 原来,独狼三人被捕后,为迷惑劫狱之人,专门从囤积投石机的营寨中转运至此,被关押在地牢。 所以,虎兕寨才把主攻方向放在存放粮草的营寨。 毁掉投石机和床弩后,白复从地道潜入营寨,从此前那口水井跃出。虎兕寨潜伏在敌营的卧底,早已经等候在井口。 白复换上叛军军服,跟着卧底,趁乱来到牢狱门口。两人不动声色,将守卫的狱卒射杀、割喉,逐一干掉。 …… 卧底狱卒从牢头身上取下钥匙,快步走到最里侧的一间牢房,将铁锁打开。 白复一把推开牢门,高喊道:“锤班、老狼、猞猁儿!我来了!” “小白龙!” 四兄弟紧紧抱在一起,眼中泛着喜悦的泪花。 …… 三轮猛攻之后,虎兕寨伤亡数百人,终于将北库囤积粮草的营寨攻陷。 …… 此时,以清河郡北库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内打成了一锅粥。 清河郡西北的巨鹿郡有一个大湖——大陆泽,这里是巨鹿郡的豪强郭氏家族的地盘。族长郭昭延,乃是战国时期燕国大臣郭隗的后裔。 郭昭延得到情报,巨鹿郡的燕军主力东府亭军一支近千人的骑兵已经集结,正在增援清河郡北库的路上。 郭昭延吃了一惊,燕军派东府亭军千人铁骑增援,说明清河郡北库遭到攻击,守军已经顶不住。 是哪支军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打招呼,就这么顾头不顾尾地干上了? 肯定不是唐军!邺城大败后,唐军暂时还没有能力收复河北道。 那么应该是河北道的义军了? 据他所知,清河郡一带,当数虎兕寨的义军最有实力。 如果是虎兕寨,仅凭他单云横区区一个山大王竟敢攻击清河北库? 要知道,清河北库是史思明南下的粮草辎重中转地,守卫极其森严。 此外,燕军的防御虽呈点线状,但草原铁骑奔驰救援能力却很强,它的每一个军营都不是孤立防守的,一个营寨遭到攻击,周围州郡的其他军营会不顾死活地增援。 燕军几路援兵一到,虎兕寨铁定不是叛军铁骑的对手。 但思来想去,清河郡也只有虎兕寨有这个能耐。 郭昭延心道,单云横和李萼这哥俩够愣的,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不顾死活地动手了,莫不是想吃北库的独食?就你那一个山寨,千把号游勇,兵力够用吗? 郭昭延心里有些不满,围剿北库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这两小子简直目中无人,这不是摆明看不起我郭某人吗? 不过,郭昭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爽归不爽,虎兕寨义军行侠仗义,打击逆贼,赈济乡里,也是一路燕赵好汉,自己平日也是佩服的。 忙还是要帮的。何况叛军路过自己的地盘是为了围剿义军,自己毫无作为,不仅愧对乡亲,倒叫人家清河郡的义军笑话了。 …… ------题外话------ 青骢马肥金鞍光,龙脑入缕罗衫香。 美人狭坐飞琼觞,贫人唤云天上郎。 别起高楼临碧筱,丝曳红鳞出深沼。 有时半醉百花前,背把金丸落飞鸟。 自说生来未为客,一身美妾过三百。 岂知劚地种苗家,官税频催勿人织。 长金积玉夸豪毅,每揖闲人多意气。 生来不读半行书,只把黄金买身贵。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荣枯递传急如箭,天公不肯于公偏。 莫道韶华镇长在,发白面皱专相待。 ——《嘲少年》李贺〔唐代〕 第五百八十一章 围点打援 凭高远望,见家乡、只在白云深处。镇日思归归未得,孤负殷勤杜宇。故国伤心,新亭泪眼,更洒潇潇雨。长江万里,难将此恨流去。 遥想江口依然,鸟啼花谢,今日谁为主。燕子归来,雕梁何处,底事呢喃语。最苦金沙,十万户尽,作血流漂杵。横空剑气,要当一洗残虏。 ——《念奴娇·避地溢江书于新亭》王澜〔宋代〕 …… 郭氏家族的部曲抵达燕军和义军交火地点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虎兕寨设伏的地点是一处山谷的谷口处,地势险峻。 燕军东府亭军刚进入山谷,谷口两端就被山坡上投下的巨石和圆木封锁住大半个出谷口。 燕军东府亭军没想到虎兕寨会在离清河北库如此远的地方就设伏,防备不及,被巨石和圆木砸的人仰马翻。 设伏的人马是李萼派出的虎兕寨骑兵和附近支寨上的乡勇。 义军的阻击部队,人数只有数百人,而燕军东府亭军却是整整千人精锐铁骑。 这本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激战,但虎兕寨的义军凭借地势之利,生生将以卵击石的战斗变成一场势均力敌的战役。 整整两个时辰,虎兕寨的阻击队伍死战不退。 燕军东府亭军以百人铁骑为单位轮番攻击。虎兕寨的乡勇们躲在山坡上,藏在乱石堆后,居高临下,用弩箭、猎弓、火瓶、石块等武器顽强阻击。 山谷内烈焰熊熊,东府亭军千人铁骑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拼了命冲谷。以牺牲百人为代价,用盾牌护住人马,生生将谷口的石块扒出一条逃生之路。 郭昭延派人前去联络,让虎兕寨的乡勇们先撤退,由自己的部曲继续阻击。 虎兕寨的分寨寨主拒绝了,他说他们的任务就是死死拖住东府亭军,绝不撤退,直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战斗尾声,分寨寨主率领仅剩的四名骑兵,挥舞长槊,发起了最后一轮自杀式冲锋,和冲出谷口的叛军铁骑同归于尽。 郭昭延感慨万端。 一众草寇乡勇,无名之辈,竟敢舍生忘死,正面冲锋威震天下的范阳军主力。 这是何等的气魄! 郭昭延拔出佩剑,一指天空,喝道:“壮士们,给我狠狠的打,为虎兕寨的弟兄们报仇!” 冲出谷口的东府亭军还没集结完毕,便遭遇了装备精良,武艺高强的郭氏部曲,又是一场激战…… 郭氏部曲以燕赵游侠儿组建而成,以技击之士闻名,不用于寻常军队。 侠士们单兵作战之技异常出色,短矛投掷、刀剑搏杀、弓弩箭法、徒手格斗,都堪称一流武者。 东府亭军的铁骑还没来得及冲锋,就被侠士们的快速穿插分割成数个角斗场,逐对厮杀。 一旦近身搏杀,胡人铁骑可不是中原游侠儿的对手,只觉刀光剑影,一身蛮力无处施展。 半个时辰后,这支攻陷过潼关,生擒哥舒翰的一代叛军铁骑——东府亭军被全部歼灭。 …… 北库即将沦陷,史思明大为惊慌,连发十道紧急诏书,命进攻滑州(今河南滑县)的大将令狐彰迅速回援,增援清河北库的守军。 鹰眼已经离开鹰堡,抵达清河北库,协助白复运筹帷幄,调兵遣将。 有了鹰眼的协助,白复如虎添翼,和李萼一起,在魏州王莽城一带的山道布下了伏兵。 河北道西路的义军首领萧君可,东路的首领尤鼓行,带领河北道数万义军从东西两侧悄然南下,埋伏在王莽城河谷地的北口。 王莽城河谷地位于魏州北麓,在滑州和清河郡中间,西北是巨鹿郡郭氏的地盘大陆泽,东南百余里便是黄河,再往东南便是大湖巨野泽。 令狐彰大军回师,驰援清河郡北库。 兵贵神速,叛军不回军则已,倘若回军必然星夜兼程,力求尽快抵达。 白复自然清楚叛军意图。 通过鹰眼的海东青反复勘察的地形地貌,白复料定王莽城河谷地是叛军回援清河北库的必经要道。 若沿着河谷地北上,骑兵路程可以缩短三分之二。步兵和粮草辎重可以通过河谷一带的永济渠水道运输,节省人力物力。 这片河谷地林木茂密,道路狭长,数万大军埋伏在纵深二三十里的两侧山塬,倘若天色昏暗,即便是斥候的猎鹰也不容易发现。 回援路上,令狐彰怒火中烧。这些盘踞在山林的盗贼匪寇,竟然敢与燕军为敌,趁火打劫,抢夺军辎。如此宵小鼠辈不除,后方岂能安宁? 令狐彰下令步兵和粮草辎重走永济渠水路,自己亲率三万骑兵,风驰电掣般向清河郡奔去,誓要将围攻北库的义军全部歼灭。 王莽城距离清河北库仅有两三百里地,胡人铁骑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冲到清河。 一路上的畅通无阻和对义军乌合之众的不屑,让令狐彰失去了对敌手沿途设伏的警觉。 令狐彰决定不等天明,连夜穿越河谷地,直抵北库! 与兵法常提的死地、危地、绝地不同,王莽城一带的河谷地,并没有崇山峻岭、夹山绝壁,都是一些还算开阔的丘陵和河谷。 河谷中的道路也不算很狭窄,骑兵通过并不困难。 此外,谷口宽阔,很难通过山顶扔下的滚木礌石将谷口全部封锁,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最佳伏击地点。 燕军斥候兜了一圈,未发现什么异常,快马回禀中军。 令狐彰下令,骑兵散开队形,快速通过谷地。 燕军三万铁骑在二三十里长的山谷中全速奔驰,山道、河滩、溪畔漫山遍野都是飞驰的骑兵,蹄声阵阵,让山谷回音,如闷雷轰隆。 白复早有应敌之策。 在令狐彰大军进入王莽城河谷地后,秘密潜伏在永济渠货船上的河北道南路义军,在首领丁九曲、盛海流的带领下,率领无数舟船,封锁河谷地南面谷口,截击漏网的叛军铁骑。 夕阳西下,苍茫暮色,叛军铁骑驶入河谷地深处。 突然,一声尖锐的鸣镝! 滚木礌石如泥石流般从陡峭的山坡涌下,将燕军铁骑分割成数段,数万支箭矢暴风疾雨般倾泻而下。 河谷地作战,燕军铁骑无法组成编队、不能利用攻击阵型,合力冲锋,被义军的箭矢火力死死压住,空有战马铠甲,无法组织起有效还击。 几名燕军将领被射落马下,奔驰的铁骑无号令指挥,顿时慌乱,彼此拥挤践踏,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 几轮铁镞箭雨过后,胡人骑兵的战马不是被当场射杀,就是过度惊吓,丢下马背上的将士,四散溃逃。 胡将一旦没有了马匹,战力至少减损一半。 见大批胡将落马,河谷中战鼓齐鸣,鼓声震天,漫山遍野出现了无数旗帜,数万义军山呼海啸般从两侧山坡冲下,猛扑敌军。 令狐彰拔出横刀,嘶吼一声:“全体撤退,向后方突围!” 经过两个时辰的惨烈搏杀,令狐彰大军折损大半,但也终于冲到了河谷地的南出口。 只见河谷通往永济渠的河道上,遍布大小船只,堪堪封堵在河谷口。 火光中,只见两名船老大模样的壮汉站在船楼上,点燃手中炮仗。 “噼啪!” 炮仗在天空炸开,蓝丝绒的天幕中,绽放出一朵五彩绚烂的巨大烟花。 数千艘舟船同时开火,投石机、床弩和弓弩在烟火的辉映下,如同天空坠落的流星雨…… 拼杀到后半夜,令狐彰只带着两三千人杀出重围,狼狈逃回魏州城。三万铁骑几乎全军覆没。 随后增援的令狐彰军步兵,在永济渠上,被丁九曲、盛海流率领的义军火烧接驳船,杀的溃不成军。 熊熊大火、浓烟滚滚中,数万将士,跳水逃生,不等义军绞杀,就已经死伤大半。 一夜之间,令狐彰的大军再无征战之力,退出南征之战。 …… 第五百八十二章 河北大捷 临水一长啸,忽思十年初。 三登甲乙第,一入承明庐。 浮生多变化,外事有盈虚。 今来伴江叟,沙头坐钓鱼。 ——《垂钓》白居易 …… 干掉了令狐彰的驰援大军,围点打援的策略顺利完成。 河北道的诸路义军加紧了对北库剩余两个营寨的合围。 营寨守军一看,大势已去,不再负隅顽抗。近两千名叛军放下兵刃,走出营寨,向虎兕寨投降。 清点北库囤积的军辎,让单云横、李萼、尤鼓行、丁九曲和盛海流等义军首领狂喜。连萧君可这等沉稳之人,也大喜过望。 都说北库军辎丰厚,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厚! 据守军将领所言,半年前的邺城之战,唐军溃败时丢弃的铠甲、武器和辎重也都囤积于此。 众人在北库巡视一番,只见: 各式军械物料堆积如山,能够组装成千上万的大小型投石机、霹雳车(投石炮)、巢车、填壕车、折叠桥、冲车、饿鹘车、绪棚车等大型攻城器械。 战马三千匹,明光铠七、八万副、弓弩箭矢不计其数。 大小帐篷数以万计,羊皮毯、军服、被褥、锣鼓、旗帜等军需物资数不胜数。 钱帛堆满了十数个仓库,粟米百万斛,风干肉数百万条,牛羊满圈,粮草堆积如山…… 白复顺手拿过一把唐横刀,一掂分量,便觉这口刀十分趁手。拔刀出鞘,立感一股沉甸冰凉的寒气。用手指一弹刀身,一声清亮悠长的金铁振音。 刀身靠近刀柄处,刻有一行小字:“天宝十一载军器监制”。 李萼叹道:“这把刀是大唐最繁盛时所制,如今军器监出不了这么好的横刀了。” 白复翻看了一下弓弩上的编号,都是军用的弓弩,也都是差不多年份的军械。 单云横面沉似水,道:“这些兵器配给范阳军,是让其镇守边疆,保境安民的。没想到安禄山这狗贼竟用他们屠杀大唐子民。” 白复幽幽叹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 李萼花了数天时间,将北库军辎逐一登记造册。 李萼对单云横和白复道:“俗话说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北库粮饷军辎数量庞大,惹人眼红,若留在咱们虎兕寨手里,必生事端。 财散才能人聚!” 作为义军河北道东、南、西、北、中五路绿林的都头领,单云横本就豪迈仁厚,义薄云天。 李萼此言,正和他意。 单云横和诸位义军首领协商一致以后,按照这次战役的贡献大小,将北库的粮饷军辎尽数分给诸路英雄。 无论是否参加过围攻清河北库,无论是地方豪强,还是各村乡勇,只要参与过这次围点打援,剿灭过叛军,皆有一份。 例如巨鹿郡的郭氏家族部曲,就因剿灭了燕军主力东府亭军,获得了较大一份军辎。 除此之外,虎兕寨还专门留下近一半的粮食,赈济给了河北道的百姓。 战火连天,饿殍遍野,这份粮食来的甚是及时,不知挽救了多少即将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的穷苦百姓…… 战役结束之后,萧君可、尤鼓行、丁九曲、盛海流等义军首领带领各路义军,满载着粮草军辎,分别返回各自山寨。 临行之前,众英雄大酒话别,开怀畅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场面感人热烈,一度让众男儿泪洒衣襟。 此战,白复首功,当之无愧! 萧君可给白复斟满酒,酒碗一碰,一饮而尽。 萧君可笑道:“白老弟,你年纪虽轻,但深谋远虑,不啻张良、郭嘉,改日你来真定五柳庄,老哥哥我一定倒履相迎!” 尤鼓行、丁九曲、盛海流也相继过来敬酒,道:“打了这么多年仗,就这次最痛快!没想到我们这些散兵游勇,竟然能硬刚叛军主力!” 丁、盛二人咕嘟嘟连喝三碗,把碗一摔,豪气冲天:“白老弟,倘若下次还有水战的机会,可别忘了老哥哥。 这段黄河水路,都是咱们弟兄的地盘,你若有事,尽管开口!” 白复微醺,端着酒碗,踉踉跄跄,到处找李萼。 只见李萼一个人坐在屋外凉亭,举杯望月,低怆浅吟:“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恓惶戎旅下,足矣慰平生!” …… 清河北库失守,令史思明大为光火。他遏制不住无名邪火,一刀将前来报信的斥候砍翻。 史思明恶狠狠地盯着挂在大帐内的地图,燕军和义军的地盘已经犬牙交错,纠缠在一起。 行军司马战战兢兢地禀报着目前的战况: 粗略估算,此次北库之战,波及整个河北道,燕军和义军投入的总兵力已达到近二十万。 清河北库三个营寨,三千余名守军或死或降,六百名胡人精锐铁骑全部阵亡,各路增援部队也都伤亡过半。 从范阳南下河南道的三条主要官道被破坏成数截,在多数地区,信使驿站惨遭破坏。 有些州郡的军营由于增援清河北库,造成兵力空虚,被当地的义军乘虚而入,牢牢占据。 …… 后院燃起的这把火烧痛了史思明,他胸口隐隐作痛,有口闷气郁结在心头。 现已查明,这次攻打北库的主力,是以虎兕寨为首的义军。 史思明早就知道虎兕寨的情况,之所以容忍其在眼皮底下存活,一直没拔这根倒刺,就是把单云横等人当做一群落草为寇的山匪,料定其折腾不出什么大事。 动用大军进山剿匪,如用牛刀杀鸡,得不偿失。 史思明坚信单云横和李萼有这个胆量,但未必有这个见识。 命人调查,果然不出所料。 这一切的连锁反应据说都是一名唐军斥候策划的。 此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名小小的斥候怎么会有如此能量,竟能调动河北道各方势力联合参战? 莫不是李光弼派心腹幕僚潜入河北? 此人不除,卧榻之侧岂能安稳?不赶紧将河北义军这把火扑灭,将来星火燎原,范阳老巢随时有被焚毁的危险。 霸业初举,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史思明灰中带黄的眼珠骨碌碌转动,脸色阴晴不定。 思虑片刻后,他招来亲信,耳语道:“速与长安那边联系,查清此人来历。” …… 朔方军主帅李光弼也是北库之战结束后数日,才得知河北道发生的战况。 据河北道的唐军密谍奏报,河北道约有十数万义军投入战斗,稀里糊涂成了虎兕寨的帮手,打援的打援,偷袭的偷袭,杀得不可开交。 清河郡北库之战,就是投向湖面的一枚石头子,引起了河北道战场的阵阵涟漪。 这一通混战使燕军损失惨重,各参战队伍斩获颇丰,不仅缴获了大量战马和武器,粮草辎重也是应有尽有。 有些小块的义军地盘竟然无意中连成了片儿,不复当初割裂挨打的局面,以掎角之势遥相呼应。断贼归路,以纾西寇之势。 此战不仅打击了留守在河北道的叛军,破坏了叛军后续的军辎补给,而且还直接帮助唐军歼灭了令狐彰的一路大军。 战功卓著,功劳甚大! 虽然起因是为了夺取清河北库丰厚的军辎,但能捣鼓出这么大件事,河北道义军的势力不容小觑。 李光弼命唐军密谍向虎兕寨单云横、李萼两名当家捎去自己的亲笔贺信,祝贺河北道义军取得如此显赫的战果! …… 远在长安的肃宗,这几天也被惊动了。 自从史思明从范阳挥师南下,心力交瘁的肃宗每天接到的,都是令他极度失望的消息。 北库大捷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到朝廷,肃宗大喜过望,他对众臣道:“自从颜真卿离开河北道后,朕再无河北义军的消息。 没想到时隔数年,二十四郡的义士,竟能做出如此义举!” …… 就在朝廷上下为之一振之时,李光弼从密探鸽信中得知了北库之战的详细军报。 策划围点打援战役,并亲临战阵的,竟然是自己账下的一名斥候——“大名鼎鼎”却又能“和光同尘”的白复! 李光弼手捋长髯,暗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不愧是大唐第一先锋!” 第五百八十三章 枫桥夜泊 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 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弢箭射天狼。 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月横空冷战场。 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 ——《秋望》李梦阳(明) …… 北库战役结束,众英雄含泪道别。 铁锤让秀才等人从野人谷出山,将鹰堡交给虎兕寨守护。 由于独狼特殊的身份,所以铁锤三人在叛军牢狱中并没有被酷刑折磨。只是牢狱条件潮湿简陋,铁锤和猞猁儿被捕前所受的伤一直没有好透彻,反复溃烂流脓。 白复医术高超,用银刀剜去腐肉,敷上用鹿活草制成的金创药,裹上纱布。再让两人服下青城秘制的丹药“玉蟾”。 一番功夫下来,修养三日后,铁锤和猞猁儿就能下地行走,轻微活动筋骨。 由于唐燕大战一触即发,军务在身,不能久留。铁锤打算尽快返回朔方军。 单云横和李萼知道其中厉害,也不过多挽留。单云横命人精选出最好的战马和武器装备,装备给孤鹰小队。 由于铁锤和猞猁儿有伤在身,回程就不从野人谷穿越。 丁九曲和盛海流安排了几艘伪装成民船的战船,通过永济渠直抵洛阳。 路程虽远一点,但乘船省力舒适,有利于铁锤等人休养。 准备妥当后,孤鹰小队即将返回洛阳。 道别时,单云横和白复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单云横豪气道:“兄弟,接下来的大战凶险无比,你多保重。打不过就跑,不丢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白复笑道:“老单,你放心吧。等战争结束了,我还回来。这次缴获的好酒,你替我存着,可不许偷摸的都喝光了!” 单云横哈哈大笑,欣然允诺。 李萼走到白复身前,道:“白老弟,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何不加入唐军吗?官场险恶,军中也一样。军阶越高,越是凶险。郭大帅就是典型的例子。 我这人一身傲气,受不得半点委屈。 自己另立山头,说了算,就是一把好手。但若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中,难保不被人构陷。 你兵法无双,但人情世故经验太少。 这次北库之战,你锋芒太露。朝堂、军中,有多少人赏识你,就有多少人眼红你。切勿多加小心。 老话说得好,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啊!” …… 众人挥手道别,在霞光中,孤鹰小队扬帆起航。 入夜,舟船靠岸停泊。只见残月衔山、寒霜洒江。江水潺潺,更让夜静得可怕,静得令人难以入眠。 白复枕着双手,合衣躺在乌篷船的船舱中,突然想到最近流传甚广的一篇诗文,乃是天宝十二载的进士张继,以检校祠部员外郎身份调任洪州(今江西南昌)盐铁判官途中所写。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 白复正为张继所描绘的意境折服,忽听舟船附近的水下,传来轻微的气泡吐出之声。倘若不是这寂静的夜,这些细微之声很难被人觉察。 白复参与过唐门密谍的训练,知道这是藏在水下的刺客呼吸之声。 白复把船帘掀开一角,只见附近的水面,竖直插着十数个芦苇管。 刺客就是通过这些芦苇管进行换气的。 白复冷笑一声,心道:“这些刺客不是刚游过来的,而是在这里等候多时。看来内部出了细作,将孤鹰小队的行踪报给了敌方。” 白复不动声色,若有细作,定在船夫之中。正好将其揪出来。 白复双目微闭,盘坐在舱内,凝神聚气,静候刺客出手。 白复进入内观之境,功聚双耳,方圆十丈范围内的动静皆逃不过其耳目。 只听轻微咔嚓之声,从水下隐约传来。 白复大为诧异。 虽临近入冬时节,但初雪未下,离河面结冰尚需一段时日。难不成河北道的冬季要来的早些? 白复思衬之间,芦苇管内的气泡声渐熄。 “咔嚓” 破冰之声传来,一名魁梧高大的蒙面人身穿水靠,从水中跃出,手中一把长剑刺向白复隔壁之船。 “不是找我们麻烦的?” 独狼也醒了,掀开船帘瞭望,颇为不解。 白复扫了一眼湖面,果然如自己觉知,平静的湖面已经结冰。冰封的湖面如同一面镜子,在残月的照耀下,映射出惨淡的光芒。 透明冰面下,十数名刺客表情僵硬,面露惊讶之色,竟然被生生冻在冰层下,不知生死。 只听一声轻叱,一道人影从隔壁舟船跃出,在夜行衣的包裹下,身材婀娜,凹凸有致,竟是一名蒙面女子。 黑衣女脚下皮靴靴底竟有两把冰刀,一踏入冰面,身形迅捷如风,灵动轻盈,宛如冰上精灵。 高大魁梧的男子连刺三剑,都被其以迅疾身法避开。 白复头一次见此种冰雪功夫,大感新鲜。 黑衣女一个回旋,铲起一片冰雪,如一团雪雾,向魁梧男子袭来。魁梧男子目不能见物,赶忙撤剑,一掌劈出,将这团雪雾劈开。 就这停顿的一瞬间,黑衣女一蹬冰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藏在腰间的兵刃出手,刺向魁梧男子。 黑衣女的兵刃是一长一短两把倭刀,刀锋一卷,在冰面的映衬下,寒光闪闪。 白复暗道:“扶桑武士?” 魁梧男子被黑衣女抢了先手,不得不被动防守。 黑衣女刀法凌厉剽悍,一阵抢攻,杀得魁梧男子手忙脚乱。几次险些被砍中要害。 险象环生,魁梧男子大吼一声,不退反进,不攻黑衣女,反倒是一剑斩在虚空处。 “奕剑术?!” 白复剑术高绝,一见便知此剑法之来历,竟是中原失传的剑法——奕剑术! 奕剑术是将围棋棋理融于剑术之中的超乎凡世的绝技。就像下棋时要走一半,看三步一样,追求先手,占据主动。 奕剑术讲究的是料敌机先。施展的先决条件是以高明的眼力摸清敌手的武技,洞悉对方进攻的路线,从而作出精准判断,先一步封死对方的后招,始能制敌。 剑术越精深,对敌手的判断也越精准。 初入段位,能料敌下一招。传说中,练至奕剑术的第九段,能预测敌人后手九式变化,玄妙精微。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 奕剑术是隋朝名将来护儿的成名剑法,自从他江都兵变遇害后,江湖上百年未见弈剑术的传人。 青城存有弈剑术的残缺剑谱,但包括青玄掌门在内的历代长老,无人能够一窥弈剑术的全貌。 白复获得坎鼎真气后,青玄掌门终于将这本残缺剑谱上的弈剑术传与白复。 弈剑术玄妙精微,就凭这残缺剑谱中的一招半式,已经让白复受益匪浅。 当年巴蜀论剑战胜秦永杰,华山之巅对决剑魔独孤素,白复都曾在决战中反败为胜,死里逃生。 今日竟然无意得见,白复自然大感震惊。 更令白复欣喜的是,魁梧男子对弈剑术的领悟,似乎还在白复之上。 …… 果然,这一剑看似不知所云,却正好斩在黑衣女下一招的进攻路线上。倘若黑衣女不后撤,必然会撞在魁梧男子的剑锋上。 第五百八十四章 高丽傅氏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 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 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拟行路难十八首》鲍照(南北朝) …… 若是一般剑客,后撤时,不是连退三步,就是倒翻而去。无论哪一种后撤方式,都会给对手抢攻留下了余地。 黑衣女却另辟蹊径。 只见她脚尖轻点,冰刀一转,竟然能在身形躯干不扭转的情况下,倒滑而去。而且倒滑速度极快,转瞬间,已在数丈开外。 白复从未见过这般功夫,心中暗暗较劲,思衬道:“倘若没有冰面和冰刀,如何在平地上施展如此功夫?” 黑衣女倒滑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绕到魁梧男子身后。突然提气一纵,身体在半空中如陀螺般急速旋转,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竟看不出她究竟转了多少圈。 黑衣女手中一长一短两把倭刀如同水车叶片,疾旋飞斩,借助旋转之力,令刀速更快,刀势更加凌厉。 刀芒乍现! 魁梧男子不敢硬架,只能连退数步。 算准黑衣女飞旋后的落地点,魁梧男子不再后退。长剑虚空一刺,正是黑衣女落地时的空挡所在。 黑衣女似乎早料到魁梧男子会有此招,旋转中突然急速下坠,团身半蹲,躬身旋转,双刀余势不减。 由于黑衣女蹲低了身形,快速旋转的长刀如同螺旋桨片,削向魁梧男子的膝盖弯曲处。正是常人难以防范的身体区域。 魁梧男子大吼一声,一招旋风踢,腾空而起,两腿连环踢出,左腿是虚招,右腿后发先至,力愈千钧。足尖绷紧,足背奔着黑衣女的头颅,呼啸而来。 黑衣女丝毫不退,瞬间停止旋转,压低腰身,改成倒滑。将将避开魁梧男子的腿脚攻击。 黑衣女倒滑时,身体几乎是贴着冰面匍匐滑行,仿佛脸颊亲吻冰面。姿势柔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魁梧男子刚一落地,黑衣女已滑至其身后,刀刃一卷,削向魁梧男子足踝。 魁梧男子来不及调整身形,足尖一点,被迫再次腾空,堪堪避开这一刀。长刀刀锋擦着男子靴底掠过,惊险至极。 黑衣女不等魁梧男子落下,短刀一刺冰面,倒翻而起。 曲线优美的长腿,变成另一种武器,幻化出雪花飘零的优美弧度,靴底的冰刀擦着魁梧男子脖颈而去。 魁梧男子大骇,本能躲闪。 “嗖” 冰刀划过魁梧男子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胜负已分! 两人的打斗已经惊动众人,周围停靠的船舶纷纷点火掌灯,向此处张望。 魁梧男子心有不甘,但再打下去也讨不到便宜。他怒骂了一句,飞身上岸,脚点草尖,从草丛上飞纵而去。 黑衣女收刀在手,向白复座船瞄了一眼。 正好与白复眼神对撞,火星四射。 黑衣女见船头灯火通明,战机已失。 她足底一蹬,如箭矢一般冲向江面,左右脚交替滑行,顷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谷矰 …… 独狼道:“从两人的语言和武功路数可知,魁梧男子应是高句丽人,黑衣女子很可能是扶桑人。” 白复奇道:“高句丽人怎么会懂奕剑术? 据我所知,奕剑术是隋朝名将来护儿的成名剑法。当年宇文化及在江都煽动兵变,弑杀隋炀帝。来护儿死在乱军之中。 来护儿之子朝散大夫来楷、金紫光禄大夫来弘、右光禄大夫来整等人皆在江都之变时遇害。仅有两个小儿子来恒和来济逃脱。 来恒和来济当时年纪尚幼,并未习得来家的绝世武功。成年后,都是文臣,双双成为大唐高宗皇帝的宰相,荣耀一时。 来家的绝学,包括奕剑术,从此失传。不知这名高句丽人如何习得?” 独狼道:“这事你问对人了。当年来护儿远征高句丽时,战死沙场的三子来鹄其实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被一名高句丽医女救下。 由于大隋和高句丽当时是敌国,来鹄伤情严重,只能隐姓埋名,改名傅鹄,留在高句丽的乡间养伤。在此期间,日久生情,与这名高句丽医女成婚。 四年后,来鹄重伤痊愈,正准备带妻儿归隋还乡,听说父亲和兄弟在江都遇害,隋朝天下大乱,于是就继续留在高句丽,开枝散叶。 傅鹄本就是来家武功最高之人,背井离乡隐居在高句丽时,摒除杂念,聚焦武学一途,集中土、高句丽、新罗、百济和扶桑武学之大成,自出枢机,攀升至武道巅峰,终成一代宗师,被高句丽奉为神,顶礼膜拜! 估计这名高句丽武士就是傅鹄的后裔。” 白复好奇问道:“老狼,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独狼傲然一笑,道:“我乃是突厥‘武尊’一脉的传人。 ‘武尊’当年乃是大漠草原的第一高手,曾经远赴白山黑水,挑战高句丽第一高手傅鹄。 交手过后,‘武尊’对傅鹄自创的武功钦佩不已,对其武学有详细的记载。 所以我对高句丽傅鹄一脉的武功并不陌生。 不过,近年来,傅鹄一脉隐居在长白山天池一带,遁世无闷,很少现身在中土大唐。 …… 话说回来,高句丽与扶桑乃是死敌。 高句丽人刺杀扶桑人亦不稀奇。 但如果能请动傅鹄后裔出山,穷追不舍到大唐。这名扶桑女子的身份定然不俗!” 白复和独狼一边说,一边查勘现场。 白复命人将冰面下潜伏的十数名刺客悉数打捞上来,竟然全部是扶桑隐者。这些刺客被冻僵而死,无一活口。 独狼道:“这位高句丽武士确定是傅鹄后裔无异。 白头山凛寒功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在瞬间将方圆十数丈的水域凝结成冰,杀人于无形。” 白复道:“扶桑隐者是奔着咱们来的。我和扶桑女子对视的一眼,她眼中杀气凛冽。 这个扶桑刺客确实厉害,刚才隐藏在隔壁座船上,我一点也没感应到她的杀气。 估计是等水下刺客发动袭击后,她再趁乱发出致命一击。 若不是被高句丽武士破坏,我们恐怕多少要吃点亏。” 独狼眉头紧锁,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句丽人就是这只黄雀。 至于他为何不等我们和扶桑刺客交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我还不得而知。” 白复凝思片刻,道:“回洛阳的路上不太平,咱们多留点心,他们既然出现了,就一定会有下次。” 第五百八十五章 应敌之策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节选自《贺新郎·九日》刘克庄(宋) …… 知道义军船队中有燕军的内鬼,白复设下一计,很快将细作抓获。 这名船夫细作架不住刑讯逼供,很快就招供了。 诚如李萼所料,北库之战,孤鹰斥候引起了史思明的关注,派遣燕军中的顶级刺客伺机刺杀白复。 至于刺客是何来历,细作身份卑微,无从得知。 由于铁锤和猞猁儿有伤在身,为安全起见,白复命船老大即刻调换船只,改换行船路线。 部署完毕,一路上平安无事,再未遭遇叛军刺客。 孤鹰斥候很快抵达洛阳,返回朔方军斥候营报道。 斥候营旅帅刘一刀尚不知道北库大捷跟孤鹰小队有关,见众人归营延误,还发了一通脾气。 旅帅刘一刀面冷心热,骂完以后,见铁锤和猞猁儿身体尚未痊愈,便没安排远途任务。命铁锤和猞猁儿在营中休养,其余孤鹰斥候就在洛阳附近侦查。 …… 白复此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燕军的首战目标果然是汴州(今河南开封)。 除去令狐彰的这路大军,当初的燕军四路大军仅剩三路: 史思明本人亲率一路出py(今河南py市),史朝义率一路出白皋(今河南滑县北),周挚率一路出胡良(今河南浚县东),分别渡过黄河,从三个方向围攻汴州。 清河北库军辎被河北义军夺取,燕军后援粮草无继,骑虎难下,只能速战速决。只要唐军能坚守一段时间,叛军必然军心不稳,西征大军不战而溃。 没想到,河北义军争取来的一把好牌,却被昏庸无能的许叔冀打烂。 此前,李光弼让汴州守将许叔冀坚守十五天。 一口答应的许叔冀却是个怂包,别说十五天,连三天都坚持不到。 史思明大军一到,即刻攻城,许叔冀一迎战,感觉不能取胜,立生降意。 许叔冀遂跟濮州(今山东鄄城县)太守董秦以及部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人,向史思明举城而降。 燕军立刻获得囤积在汴州城里的大批粮草辎重,燃眉之急一扫而光。 史思明将唐军归降领派分开使用,任命许叔冀为中书令,命他率领燕军部将李详,仍旧镇守汴州。 史思明对濮州太守董秦十分优待,但即使如此,史思明仍不放心,将董秦的妻儿老小软禁在长芦(今河北cz市)为人质。 史思明命燕军大将南德信率领唐军降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前往江淮夺取土地。 南宫人(今河北南宫市)田神功骁勇善战,史思明对其高看一眼,任命他为平卢战区兵马使(平卢战区总部设在营州,今辽宁省朝阳市)。 安排妥当后,燕军主力乘胜西进,兵锋直指郑州和洛阳。 史思明西攻郑州,李光弼命郑州守军备战,若不能守住郑州,可徐徐后撤,拖延燕军进攻速度,再与洛阳唐军汇合。 李光弼意识到洛阳无险可守,便找来洛阳留守韦陟,共同商议道:“叛军乘胜而来,兵锋甚锐,我军最好的策略就是按兵不动,不宜速战速决。 洛阳无险可守,不知韦大人有何良策?” 韦陟听出来了,李光弼的意思是想暂时放弃洛阳。不过他身为朔方军主帅,有些事只能做不便说,希望这番动议由他这个洛阳留守来说。 尽管韦陟舍不得洛阳,但他也知道,从战略上讲,李光弼之策是当前最佳的选择。 韦陟随后提议,既然要撤,不如撤的干脆一点。朔方军撤出洛阳后,能否分一部分兵力驻守陕州,唐军主力则退入潼关,据守险要,摧挫燕军锐气。 李光弼淡淡一笑,摆摆手道:“韦大人,暂时撤出洛阳是必要的,但也不能撤退得太深。 倘若尚未交锋,就无故弃守河南道五百里地土地,叛军气势将更锐不可当。 而今之计,唐军主力不如退守河阳,跟北方的泽潞战区遥相呼应。形势有利则主动进攻,形势不利则依险固守,内外互相呼应,阻止叛军不敢继续西进。如同猿猴的手臂,可伸可缩。” 说到这里,李光弼斟了一盏茶,递到韦陟手上,哈哈一笑,道:“韦公啊,要论朝堂之上的事儿,我不如您;可行军打仗,公不如我啊。” 契丹人李光弼,看似粗犷豪迈,但实际上心细如发。 他这个“撤离洛阳、退守河阳”的战略,恰恰是把军事和政治两方面都兼顾到了。 安禄山起兵之初,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名将之所以掉了脑袋,就是因为只单纯考虑军事,丝毫没有意识到撤退之举在政治上造成的恶果。 从洛阳一下子退守到了潼关,凭借潼关天险,将叛军阻挡着关外。这当然是最佳策略。 可是,姑息养奸,一手造成今日局面的祸首玄宗,在安禄山叛乱后,颜面尽失。他绝不能接受,唐军不战而逃,洛阳不战而弃! 他要得是尽快平定叛乱,在天下人面前将安禄山家族一个个凌迟赐死!以证明自己依然是那个天命眷顾,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 谁敢“无故弃守五百里”,其罪当诛! 无论是皇子还是将帅,杀无赦! …… 前车之鉴,李光弼怎能忘记?倘若依此排兵布阵,肃宗一旦龙颜大怒,势必重蹈高、封二人的覆辙。 李光弼言之戳戳,韦陟无法反驳。 但洛阳兵马判官韦损却提出了质疑:“洛阳是大唐东都,帝王家宅,岂能如此轻易就放弃?” 李光弼余光一扫,徐徐道:“如果守卫洛阳,则汜水(注入黄河)、崿岭(今河南登封南)、龙门(今河南洛阳南)要害之处,都需要驻扎重兵。 韦将军,你身为统兵大将,你倒是说说看,依目前的形势,该怎么守?” 韦损愣在当场,思虑再三,实无更好办法,只能颓然退下,再不言语。 见说服洛阳留守韦陟,李光弼再无顾虑,随即发布军令,命韦陟带着洛阳所有官员及其家眷,即刻西行,避入潼关; 命河南尹李若幽负责疏散百姓,出城避难;命朔方军将士把洛阳城中所有重要物资全部运往河阳。 李光弼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坚壁清野,把洛阳变成一座空城,让史思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五百八十六章 以卵击石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渡易水》陈子龙(明) …… 史思明兵不血刃拿下汴州后,大战一触即发。 洛阳上空,战云密布。 数支唐军斥候队都遭到了叛军骑兵的袭击,鉴于此,斥候营旅帅刘一刀再次派出孤鹰小队奔赴前线侦查。 这日,孤鹰小队奉命到郑州一带勘察敌情,渐渐接近叛军前锋部队。 大战在即,这一带残垣断壁,百里之地,荒无人烟。 众人高度戒备,忽见远处出现一路尘烟。 鹰眼眼力过人,定睛一看,只见突前一骑仓皇奔逃,身后百步开外,十数名叛军胡骑大声呵斥,追杀而来。 孤鹰斥候对望一眼,呼啸而上,一轮箭雨后,将十数名胡人骑兵射落马下。 被追杀之人见到救援唐兵,心中一松,从马上栽了下来,倒地后,昏厥过去。 被追杀之人浑身是血,身中数箭,只是因为箭创都不在要害处,才得以活命。 此人百姓装扮,却骑着叛军战马,甚为可疑。 白复赶忙为其止血疗伤,敷上金创药,简单包扎后,此人悠悠转醒。 缓过劲儿来,此人简明扼要介绍了一下原委。 原来此人叫田锄,从汴州逃回来,是唐军将领田神功的亲兵。 汴州主将许叔冀举城而降。贼锋势大,田神功遂假意投降史思明,实则心系大唐。 田神功通过几次叛军战前会议,了解到了叛军的详细情况,遂将叛军战略意图、兵力部署等情况绘制成详细地图。 由于汴州的唐军鸽信驿站被叛军破坏,无法通过鸽信传书。田神功命亲信田锄乔装改扮,秘密将此地图交到朔方军主帅李光弼的手上。 没想到田锄在穿越叛军在郑州一带的封锁线时,被一队叛军斥候识破。田锄左突右冲,前劈后砍,杀伤了不少叛军骑兵,血染战袍。 田锄挥刀砍杀中,冷不防从背后飞来一个绳套,正好套住上身。胡将猛地一拉,将田锄拽落马下,当即给捆上了。 叛军斥候在搜身中发现了这份地图。 叛军斥候见此,知道田锄不是一般唐军逃兵,押回大营,定有赏赐。于是没有杀他,还给他包扎了伤口。 田锄失血过多,伤势极重,叛军斥候也没捆绑他,弄了一副担架,架设在两匹马中间,把田锄放在担架上,让两匹马驮着他慢慢行进。 在田锄两侧,只有少数几名叛军骑兵。他们甚至不看田锄一眼,因为不信这个重伤得奄奄一息的人,还能逃跑。 田锄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暗中观察叛军骑兵,等待逃亡的最佳时机。 恶战之后的行军,令叛军斥候也觉得体力不支,看守田锄的骑兵也渐露疲态,打起盹来,骑在马上的身躯摇摇晃晃。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田锄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从担架上蓦地一跃而起,扑向身边的叛军骑兵。对方正在打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田锄重重地从马上推了下去。 田锄一把夺过叛军斥候的弓箭,一抽战马,夺路而去。 田锄纵马急驰,一路狂奔,叛军骑兵苦苦追赶,由于田锄箭术高强,叛军骑兵也不敢靠的太近。 双方箭来箭往,田锄虽然干掉几人,但自己也身中数箭,行走在奔溃边缘,直到被孤鹰斥候救下。 “地图在哪儿?” 秀才将刀架在被俘叛军的脖子上。这名胡将神情傲慢,宁死不答。 白复人狠活不多,走上前,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 白复二话不说,掏出一根银针,扎在胡将要穴之上。胡将顿觉浑身被万蚁咬噬,痒痛无比,在地上翻腾打滚,惨叫连连。 白复当年在天牢惨遭折磨,所用的刑讯之法,不是常人能忍受。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胡将再也扛不住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突厥话。白复这才收手。 独狼对白复道:“田锄逃跑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追赶田锄,一路护送地图回营。” 田锄流涕泣道:“诸位将军,这张地图不仅珍贵无比,还关系我家将军的性命,恳请诸位务必抢回来!” 众人还未答话,鹰眼已经放出海东青侦查。 海东青振翅而起,数个盘旋,已在百丈高空。猎鹰盘旋中,不时发出啼鸣,变化不同的飞行姿势。 远眺猎鹰片刻,鹰眼道:“前方数十里范围,只有一支叛军骑兵队,七、八人左右。估计就是田锄说的叛军斥候。 他们距离咱们十余里,行驶缓慢,应该还追得上。” 众人大喜,嚷嚷道:“那就冲杀过去,将地图抢回来。” 白复见鹰眼脸色凝重,似乎还有话没讲完,便道:“鹰眼,是否附近还有敌情?” 鹰眼点头,道:“叛军先锋营两千铁骑,距离咱们三十里,也在朝这个方向缓慢移动。 如果咱们马快,能够抢在叛军先锋营前面将地图夺回;但如果他们也全军奔袭,咱们正好跟他们迎面撞上!” 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孤鹰斥候距离唐军大营数百里,周围再无其他援兵。 孤鹰斥候虽然都是武艺高强之士,但对方数千铁骑,实力悬殊。 偷鸡不成蚀把米。倘若贸然前行,一旦遭遇大股叛军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沉默不语,都在思考着应敌之策。 白复面无表情,脑子在高速运转。 是撤是冲,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下定决心。而这个决断,将关乎每位战友的性命。 白复凝思片刻,眼底燃起了一团火苗。 白复果断道:“七八名叛军斥候,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你们带着田锄和俘虏先走。” 鹰眼傲然道:“小白龙,你不懂追踪之术,由我跟着你,方能找到这伙斥候。” 独狼双手抱胸,冷冷道:“打架怎么能少了我老狼一份儿。我的赤炭火龙驹是万里挑一的神骏,保证赶在叛军先锋营之前将地图夺回。” 田锄右手抚胸,神情悲壮,道:“田某不才,愿随诸位将军赴死!” 骆驼儿急了,挠头道:“不行,不行,这么热闹的事儿不能少了我。” 秀才将折扇一收,笑眯眯道:“小白龙,龙潭也好,虎穴也罢,要去一起去! 北库一战,我和骆驼儿守在鹰堡,没打成,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可不能再落下了。” 白复知道大家都是托词,让战友舍身赴险,绝不是孤鹰斥候所为。 识英雄,重英雄! 白复也不拖泥带水,点点头,干脆利落道:“既然如此,也不废话,咱们即刻出发!” 第五百八十七章 兵以诈立 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缈。 ——节选自《氐州第一·波落寒汀》周邦彦(北宋) …… 白、田二人共乘一骑,一边奔驰一边疗伤。 有了白复医术的加持,田锄身上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要想痊愈,尚需一段时日的调养。 孤鹰小队奔驰十数里,终于追上燕军斥候。一番激战后,全歼燕军骑兵,夺回地图。 鹰眼眺望远方,湛蓝的天空中,两只敌方猎鹰,一只被海东青袭杀,另一只趁乱摆脱,夺路而逃。 海东青疾飞而来,发出焦急的啾鸣。 鹰眼脸色分外凝重。 “快撤!”鹰眼大吼一声。 众斥候调转马头,打马扬鞭,迅速撤退。 奔驰不到数里,只见后方尘土大幅飞扬。众斥候的视野中,一支庞大的燕军骑兵出现了! 燕军铁骑发现了这支唐军斥候队,呼啸而来。 燕军铁骑黑压压一片,杀将过来,马蹄扬起漫天的尘土,号角和喝叱声响彻云霄。 燕军骑兵二千余人,而孤鹰斥候,加上田锄也只有六人! “分头跑!”鹰眼嘶吼一声。 白复环视己方,虽然孤鹰斥候是一人双马,交替奔驰,但除了自己的虎类豹和独狼的赤炭火龙驹外,其余马匹皆口泛白沫,露出疲态。 算下来,众斥候刚刚追击了十数里,人马俱疲,一旦分头逃命,叛军骑兵从身后掩杀过来,万箭齐发,最后一个也活不下来。 分头撤退不行,调头进攻更不可能。 生死攸关之际,白复灵台反倒异常清晰。 白复问道:“老鹰,叛军还有几头猎鹰?” 鹰眼道:“仅剩一头。只要它敢再飞出来,我的青羽就能将它啄下来!” 电光火石间,白复灵光一闪,主意已定。 为今之计,只有行一步险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复勒住战马,大声喝道:“调头,迎向叛军!” 众人皆惊。 白复言简意赅,解释道:“死路即是生门! 兵以诈立。要想活命,唯有使诈。 敌众我寡,是人都会遁逃! 我等反其道而行之,越是沉稳镇定、从容不迫,叛军铁骑越会觉得诧异,越会以为唐军在附近埋伏了大量的骑兵,就越不敢贸然对我等发起攻击。 置于死地而后生,这是脱险的唯一法门!” 白复此计,深谙兵法。 秀才率先领悟,赞同道:“当年汉中之战,虎威将军赵云赵子龙以空城计吓退过曹军,今日就看咱们哥儿几个的胆量了!” 独狼道:“白龙精通兵法,就这么定了。赌一把!” 此言一出,众人顿觉豪情万丈。大丈夫征战沙场,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何惧生死!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众斥候调转马头,十数匹战马齐头并进,冲向叛军! 燕军铁骑正准备辗轧这几个蝼蚁般的唐军斥候,突然见唐军斥候不再逃跑,反而像是要冲锋似的,反杀过来,顿觉惊诧。 到了相距约二里时,白复手一摆,孤鹰斥候勒住胯下战马,停止前进。 十数匹遒劲雄壮的战马站成一排,喘着粗气,打着响鼻,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似乎随时准备冲锋! 这一下把燕军骑兵彻底整蒙了。 这几个唐军骑兵究竟要干啥?就凭这几个人,要自杀式冲阵吗? 会不会有诈,唐军是否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 燕军铁骑还没想明白,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唐军骑兵见燕军毫无反应,干脆跳下马,卸下马鞍,解下铠甲,甚至还有一个人索性倒在地上枕着马鞍,裹着羊皮毯睡觉了。 这……这……哪里像是要进攻的样子?唐军斥候在搞什么鬼? 正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 白复让众人都尽量放松,弄出个阵形不整,松松垮垮的样子。众斥候依计行事,极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忐忑不安。 枕着马鞍休息的田锄,羊皮毯下的身体紧张的瑟瑟发抖。 叛军先锋营主将李立节眼珠象骰子一样,骨碌碌转个不停。他用手搭着凉棚,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唐军斥候的一举一动。 李立节甚是纳闷:“唐军今天的举动颇为诡异,迥于平常。 二里路的距离,骑兵一个冲锋,瞬息便至。这帮人竟然敢下马卸鞍,解除铠甲,完全不合常理啊?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唐军在附近伏下重兵,这几个人只是为了诱使燕军铁骑自投罗网。 若果真如此,我可不能因小失大,为了吃掉这几个无名小卒,掉入陷阱。” 李立节命猎鹰即刻升空,查勘四围敌情。 驯鹰使赶忙回复,前锋营两头猎鹰,一死一伤。受伤的猎鹰肚子被唐军的海东青抓开一条大口子,再也不敢外出侦查。 李立节令旗一摆,燕军骑兵也不向前,两军就隔着二里的距离对峙着。 一边是两千虎狼般的燕军铁骑,一边是六名唐军骑兵。双方虎视眈眈,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对双方都是一种煎熬。 一名燕军校尉终于耐不住性子,大声骂道:“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不顾将令,一抽马鞭,提着狼牙棒便冲出了队列。 李立节眼睛一眯,心念一动,暗道:“好,看你们如何应对!”也不制止,由着这么校尉冲杀而去。 盘坐在地上假寐的白复听到马蹄声,怒目一睁,连马鞍都不披,径自跳上马背,一夹马腹。 “呜溜溜” 虎类豹一声虎吼,向燕军校尉疾冲而去,仿佛一道赤色火焰在大地上席卷。 白复拉弦掠胸,弓开满月,如箭神下凡,威武矫健,瞄准燕军校尉就是一箭。 狼牙铁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带着呼啸,从天空俯冲而下,一击爆头! 燕军校尉连声都没吭出来,头颅象寒瓜一样炸裂,血溅五步,中箭落马,倒毙在地。 燕军众将哗然。 要知道白复箭矢的射程,比燕军中最厉害的射雕手还要多出三倍。如此箭术,惊世骇俗。 毙敌当场,白复仿佛只是挥了挥衣袖,完全不当回事,一勒缰绳,掉转马头回队。 虎类豹不急不躁,仿佛在跳盛装舞步,小步颠啊颠的,跑回队伍之中。 白复甩蹬下马,神态自若,丢下弓箭,倚靠马鞍,双目一闭,倒头就睡。 白复这次闪电般的反击,连勇猛剽悍的胡人铁骑也惊呆了。 李立节一拍大腿,对左右道:“如此马速和箭术,我们就算全军奔袭也撵不上。此人面对大军,竟敢不退,定有原因。 唐人狡猾,我们切不可中了诱敌之计!” 白复浑身是胆,这份难以置信的悍勇与从容,更加让燕军铁骑相信,唐军斥候就是诱饵,只是在等待燕军上钩。 双方一直对峙到了夜晚。 天一黑,燕军再无从得知周围情况。 夜半时分,乌云遮月,隐有风吹砂石、寒鸦呜咽之声。 燕军铁骑担心遭遇到唐军主力的伏击,偃旗裹甲,钳马衔枚,骛行潜掩,悄悄地撤离了战场。 第五百八十八章 撤离洛阳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房兵曹胡马诗》杜甫 …… 阅完孤鹰斥候冒死夺回的地图后,李光弼对史思明的兵力部署和战略意图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在朔方军的组织下,洛阳军民有条不紊地撤离。当最后一批粮草、武器等军辎运出洛阳后,李光弼亲率五百名骑兵,在辎重车队后压阵。 暮色低垂,只见数里外,烟尘滚滚,一支庞大的燕军骑兵出现了! 在牛角号的调度下,燕军铁骑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声势浩大,杀伐之声,震耳欲聋。 燕军的前锋营已经逼近洛阳东门的石桥。 唐军惊悚! 数名偏将策马奔驰到阵前,急切道:“将军,敌军势大,咱们还是从北门撤退吧?” 李光弼神色自若,回道:“继续走石桥。 敌人越逼近,越不能乱了阵脚。倘若我们撤回城中,最后一批百姓和军辎定会落入敌手。 传我将令,全军燃起火把,高度戒备,保持军容,缓缓向河阳方向行进。 另外,让斥候营孤鹰小队断后,有这几个悍将在,叛军不敢轻举妄动。” 燕军前锋营主将李立节见唐军戒备森严,军容整肃,军心坚定,难以冒犯。 李立节也是沙场老将,下令前锋营紧追不舍,希望唐军在燕军摧城拔寨的压力下,过度恐惧而自行溃散。 …… 孤鹰小队接到将令,全体出动,掩护大军撤退。 白复身着武卒铠甲,一袭白衣,狮盔银甲,手握五钩神飞枪,威风凛凛殿后! 看到白复的战马虎类豹,燕军诸将意识到,这员虎将就是前两日射杀营中校尉之人。 诸将心胆俱寒。虽然在唐军身后紧追不舍,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迫得太近。 到了黄河浮桥边上,亦是唐军最危险的时刻。 兵法云,半渡而击之。 眼看着唐军人马和军辎已渡过大半,燕军前锋营主将李立节畏惧白复,更惧怕李光弼,始终不敢发动冲锋。 正在这时,又一路燕军骑兵抵达黄河岸边,领军的乃是李立节的死敌牛廷玠。 两人都曾经是安庆绪手下大将,归顺史思明后,为了争宠,互相拆台,斗得不亦乐乎。 牛廷玠见李立节不阻挠唐军过河,不禁大怒,道:“李将军,放纵唐军从容过河,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李立节慢悠悠的说道:“若唐军没有埋伏,李光弼身为主帅,怎会亲自压阵?” 牛廷玠冷哼一声,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立节将军是在九门之战时,被李光弼打怕了吧?” 李立节脸上一红,好在肤色黝黑犹如锅底,黑暗中看不太出来。 李立节恼羞成怒,嚷道:“牛将军,要争功,我不拦着你。 你要够胆,亲自上啊!若你能截得下这支唐军,不用燕帝陛下责罚,我自行负荆请罪。” 牛廷玠轻蔑地看了李立节一眼,再不言语,扬长而去。 李立节冲着牛廷玠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这货就是欠收拾,等会看你怎么哭吧。” 李立节望向白复,恩怨全消,心中暗暗祈祷:“箭神!你把这狗日的一箭爆头吧!” …… 牛廷玠刚才大言不惭,那是做给前锋营众将看的。 面对区区五百名唐军骑兵,不打一仗就放任唐军过河,燕帝史思明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军法从事,是要掉脑袋的。 反之,倘若能生擒李光弼,岂不是立下盖世战功! 想到这里,牛廷玠仿佛看见自己封侯拜相,成为大燕开国的上柱国。 牛廷玠自诩骁勇,心道:“就算你李光弼有些手段,但面对我三千大燕铁骑,你也得束手就擒!” 牛廷玠一声令下,三千铁骑如狼似虎,冲向唐军浮桥。 只听一声梆子响,数万只弩箭从黄河对岸射出,如流星雨一般,在天空中划过无数道美丽的弧线。 冲在最前面的燕军铁骑被这轮箭雨射的人仰马翻。乱军阻挡了后续骑兵的冲锋。后排骑兵刹不住势头,踩踏坠地的人马,又是一阵混乱。 冲锋的燕军铁骑中,有五十余骑冲过箭雨,挥舞着长槊马刀,凭借马速,呼啸而来,势不可挡。 孤鹰小队催动胯下战马,正面迎敌,连珠箭发,精准无比,箭箭命中骑兵首级。 白复和独狼马快,如蛟龙出海,瞬间冲到阵前。 两人刀砍枪挑,如砍瓜切菜般,将燕军铁骑逐一斩落马下。 白复五钩神飞枪左右一拨,将面前几支箭矢挑落。借着战马腾空,长枪疾刺,从对面之敌护心镜旁扎入,将敌将捅个透心凉。 白复一抽枪杆,长枪如游龙摆尾,瞬间撤回。 白复枪身一抖,枪尖扇形划出,锐利的枪尖将右侧三名敌将咽喉切开,鲜血“噗”地一声飞溅而出。 白复马快,避开鲜血,绕到左侧之敌身后,长枪一甩,枪芒洞穿来将脖颈脊椎。 燕军中一员魁梧强壮的战将,手拿两柄斗大的铜锤,见白复冲阵如履平地,不由火起。 他大吼一声,如平地惊雷,冲着白复而去。 白复枪指来将,喝道:“找死!” 白复一踢马刺,虎类豹嘶吼一声,如下山猛虎,从三匹倒地战马的身上飞纵而过,直奔锤将眼前。 锤将左手锤护胸,右手锤挥出,势大力沉,雷霆万钧。 铜锤砸中枪杆。 锤将大喜,仿佛看见枪杆被砸弯。 他大吼道:“看你家爷爷手段!” 话音未落,锤将只觉锤头空落落无一物,仿佛浑身气力砸在了棉花团中,右膀使岔了劲儿,好不难受! “粘字诀” 白复枪杆一转,枪身急速旋转,枪尖上的五个钢钩如同锋锐的螺旋,将锤将右手手腕生生切下。 锤将惨叫一声,还来不及挥出左手铜锤,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从马上拽飞。 锤将低头一看,白复长枪扎在自己小腹之中,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从马上挑了起来。 …… 白复将锤将抡圆了一甩,锤将连人带锤砸在另外两骑的身上,将此二人砸的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白复目光如炬,提枪跃马,寻找下一个待宰的羔羊。 …… 第五百八十九章 焉用牛刀 佳辰强饮食犹寒,隐几萧条戴鹖冠。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 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 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小寒食舟中作》杜甫 …… 白复左冲右突,手下无一合之将。所到之处,燕军铁骑如樱花凋落,纷纷坠地。 牛廷玠见之大怒,从亲兵手上接过弓箭,张弓搭箭,对着白复就是一箭。 进入化境的白复,敏锐程度异于常人。箭矢距离白复尚有数十步,白复立生感应。 白复功聚双目,精芒大盛。 在白复看来,牛廷玠的箭矢速度并不快,仿佛慢了半拍。 白复左手对空一伸,骈指将箭杆夹住。 白复顺着箭矢飞行的轨迹,望向来箭方向。 只见燕军大旗下,众甲士簇拥着一位顶盔掼甲的主将。此将手持一把红漆雕弓,正冲着自己张望。 来而不往非礼也! 白复将五钩神飞枪挂在铁过梁上,手挽雕弓,一边驱驰战马,一边寻找战机。 牛廷玠自以为距离尚远,身前只放了两名亲兵,手持盾牌,护住正前方。 白复感应到此时的风速和风向,绕到牛廷玠的东南角上,瞅准一个空挡,闪电出手。 白复特制的雕翎箭没有破空之声,最适合突施冷箭。雕翎箭并不是直线射出,而是向右侧疾飞。 倾注在箭矢上的巽坎真气遇风转向,在与劲风摩擦后,突然加速,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雕翎箭绕过牛廷玠身前的亲兵,从牛廷玠的左翼空挡冲入。 箭矢的角度极其刁钻,高度在众人的视线之下,连牛廷玠的亲兵都没来得及觉察。 只有牛廷玠的战马瞪大了铜铃大眼,眼睁睁看着箭头擦过马匹左耳,穿透铠甲,射入牛廷玠的左肋。 “哎呀!” 牛廷玠惨叫一声,如一口袋白面从马上栽了下来。 …… “好!” 李立节一挑大指,眉开眼笑,对左右亲兵道:“看到没,看到没!人家箭神在此,怎能轻举妄动! 老牛今日印堂发黑,当有此一劫。哈哈” 笑罢,又觉得本方大将被唐军射杀,自己如此兴高采烈,一旦传出去恐有不妥。 李立节赶忙绷住面颊,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一拍大腿,连声叹道:“牛将军摧锋陷城,躬冒矢石,以身许国,值得我等钦佩啊!” 左右亲兵心领神会,赶忙应声附和。 …… 主将被射杀,生死不明。牛廷玠这一支前锋营再无心恋战,鸣金收兵,撤出战阵。 燕军众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人马辎重渡过黄河,从容进入河阳。 …… 当夜,李光弼率军抵达河阳,洛阳留守韦陟、河南尹李若幽不懂兵事,退守陕州。 唐军在河阳的兵力全部集结完毕,共有两万步骑,但河阳城内的粮食只能支持十天。 李光弼毫不气馁,顾不上休息,连夜检查防御工事,整饬城墙。 李光弼统兵多年,自有一套防御城池之法。李光弼逐一下达指令。每一位士卒都有分配的任务。 李光弼治军甚严,对违反军规的士兵,没有不严惩的。三军将士敢不从命,每项任务都按要求如期完成。 …… 九月二十七日,史思明趾高气昂进入洛阳,却发现洛阳仅是一座空城,坚壁清野,什么军辎都没留下。 史思明与李光弼交手多次,深恐李光弼偷袭其后军。 史思明思前想后,不敢驻军洛阳皇城,率大军撤至白马寺南驻扎,并在河阳以南兴筑月城,与李光弼对峙。 冤家路窄。 这两个积怨甚深的老对手又见面了。 两军相持阶段,燕军捷报频传,郑州、滑州等州郡相继被燕军攻陷。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十月四日,肃宗下诏,要御驾亲征史思明。朝堂上一阵慌乱,文武官员纷纷上疏劝阻,肃宗方才作罢。 …… 史思明来势汹汹,一心想速战速决。 李光弼为挫其锐气,高挂免战牌,凭借坚城深壕,坚守不出。 史思明深知燕军胡骑擅长野战,不善于攻城。倘若能诱使唐军出城决战,自己就胜券在握。 鉴于此,史思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派人天天到河阳城下骂阵。为此,他精心挑选了一名叫刘龙仙的悍将。 刘龙仙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嚣张狂妄,更要命的是此人天生大嗓门,一旦嚷嚷,声闻数里。 刘龙仙按照史思明的嘱咐,每日单人独骑在河阳城外叫骂。骂人时还挤眉弄眼,煽情表演,把一条腿跷到马脖子上,另外那条腿在半空中晃荡,一脸欠抽的表情。 摆明了就是在侮辱唐军! 城楼上的众将恨得牙痒痒的,但又不敢违抗将领,只能忍气吞声。 这日,刘龙仙骂完唐军,仿佛还不尽兴,又把李光弼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 对于刘龙仙泼皮无赖般的挑衅,李光弼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史思明将刘龙仙换回,耳语数句。 刘龙仙心领神会,策马重回河阳城下。 他跳下战马,用长槊在沙土地上写下玄宗和肃宗名讳,然后解开裤带,对准这几个大字就是一泡黄尿。 唐军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冒犯当今圣上,不能再装聋作哑,李光弼终于出声,忽然开口,向左右问道:“谁能干掉这杂碎?” 仆固怀恩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躬身抱拳,即刻请战。 李光弼摆摆手,拍了拍仆固怀恩的肩膀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小事,何须劳烦我朔方军大将?!” 左右将领随即推荐了一个叫白孝德的偏将。 消息传到角楼,斥候营旅帅刘一刀觉得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命独狼和白复出战。 白复淡淡一笑,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 独狼吐掉口中衔着的狗尾巴草,不屑回道:“多谢旅帅美意,刘龙仙这等货色,还用不着惊动我和白龙,传出去叫人笑话。” …… 片刻后,白孝德奉命前来。 只见他身披明光铠,雄赳赳大步登上城楼,向李光弼施以军礼,道:“末将不才,愿出城斩杀敌将!” 李光弼见白孝德魁梧雄健,立生好感,问道:“白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白孝德豪气万丈,昂然道:“末将一人足矣!” 李光弼笑道:“我信将军! 不过燕军诡诈,不可不防,带兵出战,更为稳妥。” 白孝德略微沉吟,道:“将军吩咐,莫敢不从。烦请将军给我五十个骑兵,同出垒门,做为后援。 另请大军为我擂鼓呐喊,以壮声威!” 李光弼哈哈大笑,拍拍白孝德的后背,亲自为其壮行! 注释: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鬛上,慢骂光弼。 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仆固怀恩请行。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左右言“禆将白孝德可往”。 光弼召问之,孝德请行。光弼问:“须几何兵?”对曰:“请挺身取之。”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光弼抚其背而遣之。 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半涉,怀恩贺曰:“克矣。”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稍近,将动,孝德揺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龙仙曰:“谁也?”曰:“我白孝德也。”龙仙曰:“是何狗彘。” 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贼众大骇。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第五百九十章 空手套马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 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南征》杜甫 …… 护城吊桥徐徐放下,放至一半时,白孝德策马从吊桥上跃下。 白孝德手提两支铁矛,催马从水浅处,蹚河而过。 他刚走到河道中间,城楼上的仆固怀恩就对李光弼道:“大帅,这白孝德赢定了。” 李光弼微笑道:“哦,两人还未交手,你怎么知道?” 仆固怀恩手缕长髯,呵呵一笑,道:“看他策马揽辔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他已有万全把握。” …… 刘龙仙发现自己折腾了半天,唐军只派了一人出城,而且这员战将还走的漫不经心。不像是来应战,倒象是来和谈的。 刘龙仙放下心来,双手抱在胸前,鼻子一哼,压根没将白孝德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等到白孝德靠近,刘龙仙心道:“管他是不是来决战的,我策马冲过去,给他一家伙,来个下马威。” 刘龙仙一拽缰绳,正准备拍马迎战,却见白孝德面带微笑,向他招手示意,似乎大有深意。 刘龙仙这下吃不准了,满腹狐疑,只好勒住缰绳。 白孝德依然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走着,一直走到离刘龙仙大概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下马匹,开口跟刘龙仙说话。 刘龙仙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发现白孝德不是来讲和的,破口大骂,谩骂如初。 白孝德气定神闲,不急不躁。 白孝德人马休息良久,刘龙仙却骂的口干舌燥。 刘龙仙骂了半天,索然无味,正要动手挑衅白孝德。 白孝德突然怒目圆睁,厉声喝问:“叛贼,你可认识我?” 这一问反倒把刘龙仙问住了。 刘龙仙一愣,道:“你是谁?” “我,白孝德也!” “哈哈哈” 刘龙仙笑岔了气,指着对手道:“白孝德?这是哪里来的猪狗?” 白孝德大喝一声,挥动手中铁矛,坐骑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刘龙仙。 唐军等这一刻久矣! 见白孝德出手,河阳城上数十名赤裸上身的壮汉一同擂鼓助威。战鼓隆隆,喊杀声震天动地。 护城吊桥突然放下,城门后埋伏的五十名唐军精锐骑兵,高举朔方军大旗,从护城桥上一跃而下,飞驰而出。两翼包抄,夹击刘龙仙。 刘龙仙大惊失色,来不及用弓箭射杀白孝德,下意识就想跑。 他一抽马鞭,掉转马头,企图绕着河堤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 白孝德本就距他只有十步之遥,战马一个冲刺就已经杀到刘龙仙的身后。 刘龙仙魂飞魄散,正要使出回马枪的绝技。 白孝德不等他扭身,挺矛直刺,扑哧一声,一杆铁矛洞穿刘龙仙的左胸…… 白孝德斩下刘龙仙的首级,马步轻盈,气定神闲返回河阳城。 城楼上的唐军欢声雷动。 数万燕军眼睁睁看着刘龙仙被白孝德斩杀。骁将刘龙仙连一招都没来得及施展,便被斩于马下,身首异处。 燕军惊骇,鸦雀无声。 …… 刘龙仙被斩杀,让燕军士气低落。此消彼长,唐军倒是军心振奋,士气高涨。 诱敌之计被挫败,史思明心有不甘。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史思明某日心血来潮,琢磨出一招:动摇唐军军心,莫过于炫耀军力,让唐军闻风丧胆,不战而畏。 燕军战马来自漠北草原,膘肥体壮。 史思明命人从中挑出一千多匹遒劲雄健的大宛良马,让燕军士卒每天牵着这些战马到黄河南岸的沙洲,给马匹洗澡,以此炫耀燕军铁骑的战力。 为了显示燕军优良战马数量之多,史思明刻意让士兵们每次只牵几百匹出去,一拨一拨轮流洗,循环往复。 为了体现骏马的矫健威武,史思明还特意交代:一定要挑选雄壮的公马。 看着对岸那些遒劲雄健的大宛良马,河阳城楼上的唐军将士羡慕不已,不得不承认,就战马而言,胡人铁骑确实远胜唐军骑兵。 李光弼眯着眼睛,看着这群在河床里撒欢嬉戏的宝马良驹,琢磨着破敌之策。 仔细观察了一整天,李光弼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 “有了!” 灵光一闪,福如心至,李光弼计上心头。 …… 这日一早,史思明正在用早膳,就听大帐外一阵喧哗。 史思明眉头一皱,挑帐出屋,正要呵斥。 只见数十名马夫跪在帐外,焦躁不安,心急如焚。 史思明训斥道:“你们嚷嚷什么!不知大营内禁止喧哗吗?违者军法从事!” 众马夫或哭或泣,你一句我一句嚷道:“陛下,咱们的马跟人跑了!” 史思明一愣,叱道:“胡说什么呢?一个一个说!” 为首的马夫哭丧着脸道:“今天一早,我们如常带着战马去河岸沙洲洗澡。 就在此时,唐军马夫也牵马出来洗澡,就在河对岸。 双方隔了条河,都没带兵器。 我们就想,他们洗他们的,咱们洗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 没想到一解开缰绳,咱们的战马就跳入水中,争先恐后地向对岸游去,撒着欢儿跟着他们的战马,跑进了河阳城,一匹也没留下。” “饭桶!你们是死人吗,不会拦啊?!”史思明勃然大怒。 为首的马夫结结巴巴道:“我们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都没带套马杆。前几日洗澡还好好的,没曾想……” 史思明气急败坏,一脚将此人踹倒在地,拔出佩刀就要砍。 亲兵们赶忙将史思明抱住,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不是我方马夫无能,实在是敌军太狡猾。” 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让史思明平静下来。 史思明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我就问你,他们洗他们的马,咱们洗咱们的,为什么咱们的马会跑到人家那里去?” 为首的马夫跪倒在地上,嗫嚅道:“因为…因为…因为唐军牵出来的是母马。 这些母马还一个劲儿地叫唤……” 史思明恍然大悟。 他一脚踹翻桌案,眼中喷火,指着河阳城骂道:“好你个李光弼,堂堂朔方军主帅,竟然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 史思明气的七窍生烟,河阳城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唐军诸将簇拥着李光弼,围在缴获的大宛良马旁。看看马齿,摸摸马颈,拍拍马屁,笑的合不拢嘴。 烽火连天,一匹好的战马胜过千两黄金! 这数百匹宝马良驹,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天上掉的馅饼雨,还是黄金馅儿的! …… 当日,李光弼观察了一整天,发现这群洗澡的战马全是公马。 于是李光弼下令搜集军中母马,共搜集到五百余匹。又从这五百匹母马中,挑出近百匹刚刚下过马驹的母马。 等到燕军马夫带着战马到黄河南岸洗澡时,李光弼命人把母马也全部放到河对岸。同时,把刚出生的马驹拴在河阳城门口。 母马思恋幼马,不断长嘶,呼唤马驹。 对岸的燕军公马会错了意,受不了母马声声“诱惑”,急不可耐地涉水而来,主动渡河北奔,被唐军一齐掳回城中。 这正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五百九十一章 马中赤兔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房兵曹胡马诗》杜甫 …… 接下来的数日,唐军如法炮制,搞得燕军马匹不敢在附近河中洗澡,只能去数里外的河道。 史思明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计可施。 账下谋士献上一计:“陛下,不如把那匹黑色神骏放出来。 只要有它在,唐军的马匹定不敢呱噪,咱们的战马也不敢轻举妄动,受唐军骚扰。” 史思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早些年,有人敬献给史思明一匹黑色神骏——大宛狮子骢。 普通的战马,头至尾丈二,蹄至背八尺五。这匹马高大威风,遒劲雄健,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开外。浑身没有一丝杂毛,象黑缎子那么透亮,如烟似云。一旦撒开欢儿跑,四蹄腾空,飞驰如风,如腾云驾雾一般。 军中相马伯乐仔细观察后,对史思明道:“大帅,此马相书上称‘万里烟云罩’,乃是千里挑一的神骏。 倘若仅是如此,也不算稀奇,咱们军中这种等级的骏马也不下十数匹。 此马神奇之处在于,马的肌肉骨骼被一种玄奥的力量改造过,暗结仙胎,可谓脱胎换骨。 除此之外,此马被某种灵兽做成的法器加持过,能够通灵,比一般骏马更明白主人的指令。 恭喜大帅,此马当世少有,可遇不可求!可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啊!” 史思明闻言大喜,重赏相马伯乐。 如此神骏,必有非凡之处。此马桀骜不驯,不肯让任何人骑乘。 无论是用皮鞭狠狠鞭挞,还是用上好豆饼精心伺候,此马软硬不吃,绝不就范。 史思明这下犯了愁了。无计可施,又舍不得将此马遗弃。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此马豢养在军中。 说来也怪,此马仿佛马中枭雄,众战马对其极度畏惧。只要此马领头驰骋,群马莫敢不从。 久而久之,马夫们有了经验,只要招呼好这匹黑色骏马,马群俯首听命,极易牧马行军。 即便是遇见狼群或被敌军偷袭,只要有此马在,马群也不会溃散,能在牧马人的指挥下收拢队形,如臂使指。 …… 此计一献,史思明大喜,喝道:“把我的‘万里烟云罩’拉出来! 我要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把我失去的战马唤回来,还要把他李光弼的马匹也统统拐回来。” 这日一早,唐军马倌带着“诱降”的母马,还牵着缴获的战马到黄河北岸洗澡,故意刺激燕军。 燕军马夫不但丝毫不惧,还带来了数百匹上次剩余的大宛良马。 唐军马倌一看,颇为惊讶。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难不成燕军好了伤疤忘了疼? 唐军马倌故技重施,让母马声声呼唤,引诱河对岸的燕军骏马。 燕军马夫让马群散开,解开马群中一匹黑色骏马的马辔。 这匹黑色骏马仿佛黑暗幽灵,浑身散发出一种来自幽冥之界的可怖气息。 其余战马自觉跟其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又不敢躲得太远。 黑色骏马旁若无人,径直走向河滩,跳入水中,自顾自洗刷周身鬃毛。 河对岸的唐军母马见到黑色骏马,别说声声呼唤,连大气都不敢喘,慑服在一众公马的后面。 独狼在城楼上看得真切,不禁大感兴趣。他是好马之人,识马驯马之术扬名塞外。 这种景象,独狼在大草原上也见过几次,但仅限于野马群中。 野马跟人一样,也分三六九等。草原野马群中的头马就有这般众星拱月的地位。 头马能带领马群追逐水草茂盛之地,躲避狼群等野兽,自然拥有崇高的地位。 马群会把最好的草场留给它独享;最矫健的母马才能得到它的宠幸…… 但眼前这匹黑色骏马显然不是野马,它为何能有这般威风? 独狼颇为好奇,赶忙让骆驼儿去找其他斥候上城楼来观看。 …… 黑色骏马洗漱完毕,一抖身上鬃毛,将水珠甩落,缓缓走上河岸。其余燕军战马这才敢下水。 黑色骏马懒洋洋在一旁晒着太阳,觉得舒服了,摇摇马尾,一声低鸣,准备打道回府。 沐浴在阳光中的燕军战马赶忙停止嬉戏打斗,纷纷跃上河岸,簇拥在黑色骏马周围。 燕军马夫走到黑色骏马的身旁,指着河对岸的唐军战马,对黑色骏马嘀咕一番。 黑色骏马通灵,仿佛能听懂马夫的话语。 它抬头望向对岸,突然一声长嘶,犹如虎啸。谷谿 河对岸唐军刚缴获的燕军战马立生感应,不等唐军马倌反应,纷纷挣脱缰绳,游水渡河,向黑色骏马游去。 其余唐军数百匹母马也尾随而去,一并“叛逃”。 事发突然,唐军马倌毫无准备。一时间失了方寸,手忙脚乱,惊叫连连。 倘若吃到嘴的肥肉被燕军再叼回去,估计今日牧马的马倌全部都得军法从事。 众马倌怎能不急?! 这一幕被刚登上城楼的白复撞见。 白复看着这匹矫健的黑暗幽灵,心潮澎湃! 白复跃上雉堞,长身玉立,衣诀翻飞,昂首以盼。 白复一声长啸,如龙吟九天。 黑色骏马一马当先,正带领群马奔驰,听闻这声长啸,龇目圆瞪,前蹄高抬,人立而起,生生刹住脚步。 黑色骏马调转头,望见了城楼上那一袭翩翩白衣…… 黑色骏马桀骜的眼神瞬间转柔,乌溜溜的大眼珠,淌下两行热泪。 “吼--” 黑色骏马虎啸一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风驰电掣,腾云驾雾般,冲着白复疾驰而去。 马群紧随其后,如潮水一般,向河阳城一浪一浪涌去。 …… 白复双臂一张,像一只白色大雕,从城头上跃下,借着风势,一个盘旋,滑翔而至,落在黑色骏马的身前。 “疾风!” 白复紧紧拥住黑色骏马的马颈,抚摸着黑色骏马厚长的鬃毛…… …… 史思明闻之,一屁股跌坐在虎皮帅椅上。 “怎么会这么寸?黑色骏马的主人在李光弼的军中? 莫非是天意不成?!” 此计不但没有夺回自己失去的马匹,反而又搭进去数百匹大宛良马。更心疼的是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万里烟云罩’也搭了进去。 自从自己得到‘万里烟云罩’之后,派了四五名马夫好生照料,用上好的山泉水拌着鲜草、豆饼、麦麸等饲料喂养,吃的比士兵都精细。 自己专门为其盖了一座马厩,每日都用细刷擦拭、打磨马匹周身,修剪马鬃,驱赶蚊虫。 ‘万里烟云罩’一身的环辔,用上好的黄金打造,镶嵌美玉宝石。光一个马鞍就镶嵌了数十颗各色宝石,价值连城。 史思明寻思着,就算不能骑乘,留着这匹神骏配个种也行啊。 当年汉武帝为了几匹汗血马,不惜发动剿灭大宛的灭国之战。自己如此厚爱此马,也无可厚非。 谁曾想,此马的主人竟是唐军区区一名小卒?! “他也配?!” 史思明心底暗骂一声。 自己的一番心血,反倒为他人做嫁,怎能不让史思明心痛莫名。 …… 史思明转念一想,又哈哈大笑起来:“此马气节,非常人所及。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如此忠肝义胆,即使当世英雄也不过如此! 唉,也不枉自己对其一番厚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倘若自己麾下的将领也能如此忠心,该有多好!” …… 燕帝护驾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言语,心道:“陛下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唱的是哪一出?怒一阵,喜一阵的,可别伤了身子。” 看着黑色骏马留下的一套环辔,史思明睹物思马,叫过亲随,道:“你传我口谕,把这套环辔给唐军送去,亲自交到‘万里烟云罩’的主人手上。” 亲随瞠目结舌,心道:“陛下这是气糊涂了吧? 马都丢了,还送马具,真够虎啦吧唧的!” 亲随犹豫再三,结结巴巴问道:“陛下,这套马辔可价值不菲啊?您真的舍得?” 史思明摆摆手,叹道:“除了我的‘万里烟云罩’,哪匹马配得上用这套环辔? 再说了,嫁女不是还得送嫁妆吗? 我的‘万里烟云罩’通灵,定知我心意。 去吧……” 说罢,史思明颓然而坐。 第五百九十二章 浮桥之战 门对鹤溪流水,云连雁宕仙家。 谁解幽人幽意,惯看山鸟山花。 ——《春景》李白 …… 一连几个计谋都没有得逞,史思明不再等候,决意主动进攻河阳。 史思明和行军司马围着沙盘,商讨攻打河阳城之策。 所谓的河阳城其实不是一座城,而是由三座城池组成,被称为“河阳三城”。即北城、中潬城、南城。 北城位于黄河北岸,中潬城位于黄河中间一块较大的沙洲,南城位于黄河南岸。三座城池以浮桥相连,彼此呼应,构筑成一套防御体系。 自河阳三城南下,可近逼洛阳;北上奔袭,可直趋上党、太原;向东北方向行军,又可挺进邺城,进入燕赵之地。 河阳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和城池结构,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南北交通第一要津。 …… 鉴于河阳城独特的城池结构,行军司马建议,若要攻打河阳,必须先毁坏架设在黄河上的浮桥。 只有毁掉浮桥,才能切断河阳三城之间的联系,不会让攻城一方陷入背腹受敌的局面。 然后伺机出兵,将驻守河阳三城的唐军逐一击破。 如何毁掉浮桥呢? 燕军斥候侦查后回报:河阳城的两条浮桥各长数十丈,连接黄河两端,桥面铺设在数百只小舟板之上。 两座浮桥共有六、七十组,桥下小舟板用缆绳束之,相连而成,用缆索、铁锚固定在江面之上。 浮桥的形制与曹操水军用铁链固定战船颇为相似。 行军司马建议,可效仿周瑜赤壁之战,用火攻之策烧掉这些连在一起的浮桥小舟板。 史思明深以为然,一声令下,众将依计行事。 数日后,燕军水军集结,抵达河阳。 水军军械司不分昼夜,迅速赶制了大批蚱蜢舟大小的“引火船”。这些引火船上布满了硫磺、硝石等易燃之物。 这日天色将晚,黄河河道上开始起风。风势让澎湃的黄河水更加汹涌,掀起一浪又一浪的白头潮。 只见成百上千只蚱蜢舟从黄河上游顺流而下,数百艘燕军水军大型战船紧随其后。 蚱蜢舟快要接近浮桥时,操舟的燕军水兵点燃舟船上储存的硝石、松明、干枯蒿草等易燃物,然后一个倒翻,跳入波涛汹涌的浪花中。 风助火势,“引火船”烈焰熊熊,冲着浮桥飘荡过去。 …… 按照燕军火攻之策,这些“引火船”一但贴上小舟板,便可迅速将浮桥点燃。 浮桥烧断后,紧随其后的数百艘燕军战船一拥而上,就能将沙洲上的中潬城团团包围。 中潬城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一座营寨。它的城墙仅有一人多高,是名副其实的“羊马城”。 燕军楼船远高过中潬城的城墙,利用战船上架设的投石机、床弩等攻城器械,能轻而易摧毁中潬城的防御。 围住了中潬城,包围河阳北城和南城的燕军可一同发起进攻,让河阳三城的唐军陷入各自为战,无法分兵援救的两难困境。 …… 中潬城是河阳的软肋。燕军司马都能看出来,李光弼要是还看不出来,他就不是李光弼了。 未雨绸缪。 李光弼早就有了应敌之策。 当燕军水军抵达河阳时,李光弼就猜到了燕军攻城之策。 他令军械司连夜赶制了数百根百尺长竿,将长竿一头固定在浮桥的巨木之上,另一头毡裹上了坚硬的巨型铁叉。 …… 果不其然。 当燕军“引火船”快要接近浮桥时,长竿竿头上的巨型铁叉立刻叉住了引火船”。 “引火船”仿佛被巨大的铁手一把攥住,动弹不得。 一炷香的功夫,烈焰熊熊的“引火船”烧成了灰烬。被激流一卷,沉入河中,灰飞烟灭。 浮桥安然无恙。 尾随而来的数百艘燕军水军大型战船,堵塞在河道中,一大半战船还来不及掉头,就被汹涌的河水裹挟至浮桥。 长竿上的巨型铁叉刺入船身,照旧将战船死死叉住。 战船仿佛掉入蜘蛛网的昆虫,虽不停挣扎,却无法挣脱。 唐军士兵见此,士气高涨。 李光弼早就在浮桥和河道两侧布置了投石机——石礮,用投石机抛射巨石砸向燕军战船。 战船被铁叉牢牢叉住,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挨打。 从天而降的一块块巨石落在甲板上,将甲板砸出了一个个大洞,木屑四溅、杂物乱飞。 躲闪不及的燕军水兵被砸成了肉酱,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巨石砸在船侧,洞穿船腹。 汹涌的河水涌进船舱。来不及跳船逃生的水兵被封在船舱中,被沉没的战船裹挟,坠入河底,活活淹死。 …… 无数燕军水兵抛下战船,跳入水中,希望凭借水性躲过一劫。 埋伏在河道两侧的唐军弓弩手万箭齐发。箭矢密如瓢泼大雨,向泅水逃生的燕兵倾泻而下。 白复奉命率领一队神箭手,在浮桥附近逡巡。只要燕兵从水中冒头,便一箭射去。 燕兵的脑袋犹如漂浮在水面上的葫芦,清晰可见。神箭手们如同射活靶,箭不虚发,一箭开瓢,一击毙命。 很快,江面上,漂浮起数千具燕兵尸体。 火攻、石砸、箭杀,一时间,战船上、河道中,燕兵惨叫连连,仿佛人间鬼蜮。 …… 射杀到最后,白复和猞猁儿都不忍下手。 白复一声长叹,收起弓箭,对猞猁儿道:“射杀手无寸铁的燕兵,跟屠杀百姓一样,我真的下不去手。收队吧!” 身旁一名校尉大急,冲着白复嚷道:“违抗将令,可是要军法从事的!” 猞猁儿怒目圆瞪,操起弓箭,对准这名校尉,怒道:“没听见白将军下令吗?!哪由得你在旁呱噪!” 白复上前,一把将猞猁儿的弓箭按了下去,避免事态扩大。 白复从容一笑,对这名校尉道:“活捉战俘,比射杀他们更能威慑叛军。按我命令行事吧,若大帅怪罪下来,我一人扛着!” 其余神箭手也早有此意,只是惧怕李光弼的军法,不敢违令。此时,见白复主动担责,众人一致收手。 白复传令下去,只要燕兵丢下武器,做出投降的手势,便放燕兵上岸,由唐军士卒将其绑缚。 为避免日后再生事端,白复命传令官将此策略快马禀报李光弼,并附上自己罢兵止杀的三个理由。 “投降不杀!” 唐军响亮的口号回荡在黄河两岸,击碎了燕军最后一丝抵抗的气力。燕军军心崩溃,纷纷缴械,举手投降。 一时间,河道两岸,密密麻麻跪满了主动投降的燕兵。 …… 这场激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结束。 燕军战船大都已被击沉,仅剩几艘远离浮桥的战船。 战斗刚一打响,这几艘燕军战船见势不妙,慌忙掉头,屁滚尿流地原路撤回。这才得以幸免,全身而退。 远处观战的史思明见大势已去,只能鸣金收兵。 燕军又失一战。 史思明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筹划下一场战役。 …… 第五百九十三章 军法从事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赠别二首·其一》杜牧 …… 浮桥之战结束,白复因阵前违令,被唤至军中大帐,听候发落。 李光弼直视着白复的眼睛,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话,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光弼越是沉默,帐内诸将越是惴惴不安,帐内气压陡然升高。 诸将本想替白复求情,但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下,谁也不敢开口,敛声屏息,怕触怒大帅的虎威。 在李光弼如炬目光的注视下,白复没有畏惧,目光坚定,直视着虎皮座上的主帅。 良久,李光弼一拍虎胆,厉声喝道:“白复,你可知违反军令,便要军法从事?后果严重者,推出辕门问斩?!” 此言一出,诸将悚然一惊,心道:“大帅虽然一贯刁难白复,但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吧? 白复可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倘若真要如此重罚,我等还需出面劝阻才是。” 就在众将暗自思量之时,白复施以军礼,举止从容回道:“回禀大帅,诚如您经常训诫三军之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应因地制宜,因敌而动。 根据朔方军军规第二十三条,折冲府旅帅以上将领在临阵指挥时,若发现战场形势发生变化,原应敌之策已不适用,可根据战场变化,便宜从事。 浮桥之战,落水的叛军士卒已无抵抗之力,不会对我军将士构成威胁。倘若全部杀戮,固然能增加我军威慑,但易地再战,叛军就知我军绝不赦俘,一旦被包围,定会冒死突围。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叛军前身乃是大唐范阳军,深受国恩多年,不排除其中有心系大唐的将士。这些人有可能只是因某种原因被裹挟,而不得不加入叛军。 倘若我们能好好利用此战,或许能收复不少叛军人心,为日后的战役留下一线转机。” 朔方军军规第二十三条的设立,就是将临阵杀敌的指挥权和决策权交给下级军官,保证战术策略在实施过程中,能够灵活运用,不至于过于僵化。 白复言之戳戳,众将频频点头。 白复用余光瞥见众将表情,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白复继续道:“ 据末将所知,当年朔方军击败史思明,攻克赵郡。部分朔方军士兵劫掠财物,正是李帅您,亲自坐镇城门,把士兵抢劫的财物悉数发还给百姓。 克复赵郡时,朔方军俘虏了四千名燕军将士,郭帅下令全部释放,只斩杀了安禄山任命的伪太守郭献璆。 您和郭帅体恤百姓,爱惜生灵的宽仁之举,与史思明动不动就屠城的残暴手段泾渭分明,瞬间赢得了河北道的民心。 您常说,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止杀。 末将深意为然。 吾以为,大唐军人不应成为嗜血的屠夫,不应成为杀戮的机器。一名真正优秀的军人,不仅要有冲锋陷阵的勇气,还应有一颗仁爱悲悯之心……” 白复慷慨陈词,不吐不快,听得营中众将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啪、啪、啪” 大帐内响起一个孤零零的掌声。李光弼不冷不热地鼓着掌。 他冷笑一声,冷不丁问道:“白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好一个伶牙俐齿! 白复,我且问你,你可知军中粮草不足十日,若留着这些俘虏,大家就会食不果腹。” 白复不慌不忙道:“若愿意报效唐军的,可自愿留下。若不愿投靠的,可遣返释放。” 李光弼阴骛一笑,反诘道:“倘若俘虏重回叛军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到头来还多了数千敌军?” 白复对此早有对策,抱拳一礼,回道:“史思明残忍好杀,阴狠多疑,一贯提防我方在其军中暗布密谍,收买人心,策反将领。 这些俘虏一旦返回燕军,保不齐有性命之忧。即使能够保住性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重用。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这批降唐的种子就算播下去了,时机一到,就会惊蛰萌芽,破土而出。” “哈哈哈” 李光弼一捋虎须,放声大笑。 众将见主帅神色放缓,长舒一口气,这才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不料李光弼笑声一收,面色一沉,虎胆一拍,叱责道:“好你个白复,花言巧语,就想蒙混过关? 清河北库之战,本帅念你策划有功,将你提拔至神弩营旅帅。本打算此战结束,将你官复原职。 没想到你恃宠生骄,胆敢违抗将令! 若军中每名将士都象你这般自以为是,耍弄伎俩,我朔方军何以治军?要军纪何用?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来呀,将白复押下去,杖责二十,禁闭十日!将其军衔拿掉,重新编回斥候营。 倘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李光弼一挥衣袖,离席而去。 众将哗然,噤若寒蝉。 仆固怀恩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复一眼,若有所思。 …… 一个时辰后,白复施刑完毕,被军中执法官押入牢房。 这里潮湿阴冷,四面都是用花岗岩垒成的牢壁,遍布黄绿色的苔藓。 距地面一丈多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气窗,窗户用三根手臂粗细的铁栏分隔,防止牢犯逃脱。 白复趴在地上,垫在身下的稻草松软干燥。 行刑官的军棍打的颇有讲究,看似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实际上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白复内息运转一周天,伤势已经痊愈大半。 起身徘徊,从窗户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户也是七步。 触摸牢壁,仰望铁窗,白复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离恨天的岁月。 斯人已逝,时光不再。 回想这几年的生涯,既有深牢大狱的黯然神伤、至暗时刻,也有丹凤楼大阅兵的威风凛凛、雄姿英发。 所谓的光辉岁月,不是你春风得意的高光时刻,而是你面对苦难的坚韧,不屈不挠的倔强…… 扑棱之声传来,一只红嘴绿鹦哥扇动翅膀,从铁窗飞进牢房,支棱着嘴,人模人样道:“小白龙,不要发愁,我来陪你解闷。” 正是鹰眼的爱物。 白复莞尔一笑,从鹦鹉脚上拆下一个铜环,扭开后,薄如蝉翼的绢纸上写着今日军报。 白复将鹦鹉捧在掌心,对鹦鹉笑道:“我很好,兄弟们勿忧。” 鹦鹉点点头,声音洪亮道:“我很好,兄弟们勿忧。呵呵” 白复哈哈大笑,将鹦鹉轻轻一抛,鹦鹉双翼一展,从铁窗窜出,振翅高飞。几个起落,消失在天际。 第五百九十四章 弈棋之人 拂面东风冷,漫天春雪翻。醉归不怕闭城门。 一路琼瑶,一路没车痕。 一路远山近树,妆点玉乾坤。 ——节选自《喝火令.己亥惊蛰后一日》顾太清(清) …… 夜半时分,狱卒打开牢门,将火把插在墙壁上。一名魁梧健硕的军人独自走入牢房。 正是朔方军主帅李光弼。 盘膝而坐的白复睁开双眼,淡定如常,毫无惊讶之色,仿佛知道李光弼会出现。 李光弼看到白复神情,大有深意一笑,道:“看样子,你等候多时了。” 白复淡淡一笑,道:“大帅今日之举,颇有深意。莫不是想效法周瑜打黄盖,让我投奔叛军诈降?” 李光弼摇摇头,狡黠一笑,道:“‘大唐第一先锋’诈降,让陛下难堪不说,史思明也不会相信。” 白复道:“那大帅此举,意欲何为?” 李光弼道:“朔方军内也有内鬼,史思明对咱们的兵力部署和调动了如指掌。 你今日蒙冤,定会对我心生怨恨。若我所料无误,近期就会有人暗中与你串联,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他找出来。” 白复眼眸划过一丝精芒,道:“大帅计将安出?” 李光弼俯下身子,在白复身旁耳语一番。 白复听罢,沉思良久,道:“我有一策,可让鱼肉熊掌兼得。” …… 两人筹划完毕,李光弼起身离去。 李光弼正要步出牢门,就听身后白复冷冷问道:“大帅,我今日受辱过甚,你就不怕我真的记恨你? 到时候里应外合,将计就计?” 李光弼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他不露声色道:“若忠嗣将军的弟子连这点慧根都没有,也就不配做他的传人!” 说罢,李光弼拉开牢门,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白复瞳孔骤然一缩。 忠嗣师父在离恨天传自己兵法之事,由于涉及玄宗和肃宗之间的恩怨,仅有青玄掌门、徐太傅等少数人知道。 这李光弼如何得知? …… 诚如李光弼所言,朔方军确有内鬼。 史思明很快就知晓河阳城粮草不足的军情。 不仅如此,史思明还得知了唐军粮草辎重的补给路线。 史思明随即下令,调兵扼守河阳西面的河清(今河南济源市南黄河渡口),意图切断唐军的粮道。 李光弼得到斥候侦查情报,立刻亲自领兵,进驻野水渡(今河南孟津县北黄河渡口)戒备。 部署完毕,当天夜里,李光弼的大帐彻夜灯火通明,亲兵们进进出出,奔走不停。 李光弼命部将雍希颢留守营寨,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北返河阳。 史思明收到线报,李光弼亲自出马,率领一千兵马在野水渡安营扎寨。 史思明将密函扔进火盆。 看着炭火由明转暗,密函化为灰烬,史思明眯起缝眼,心中暗衬:“ 看来唐军缺粮的情况属实。 本想断其粮道,没想到刚下饵,大鱼就咬钩了。 轻骑出城,李光弼还真是够胆! 既然送上门来了,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史思明即刻召来麾下猛将李日越,道:“李光弼擅长守城,野战不是咱们的对手。 他今日轻骑冒进,突然出现在野水渡,正是活捉他的最好时机。你率五百精锐铁骑,连夜渡过黄河,未必把他给我逮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抓不到,提头来见!” 史思明厉声喝道。 李日越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史思明阴戾的眼神,后脊梁阵阵发冷。 …… 就在李日越率兵奔袭之时, 守在野水渡的主将雍希颢又是一番滋味。 离开野水渡前,李光弼特意将守将雍希颢叫入帐中。 李光弼眼神高深莫测,道:“叛军驻扎在此的主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是力敌万人的悍将。 史思明一旦得知我在此地,定会派他们其中一人领军,前来劫营。 我现在就返回河阳,你切勿将我行踪告知他人。 你在营中设下埋伏。 敌军人马一来,你们只需虚张声势,无须与之对决交战。 若我所料无误,敌将定会投降。一旦其投降,你速速带他来见我。” …… 雍希颢看着漆黑的夜空,哑然失笑。 “今夜夜黑风高,确实是劫营的好天气。但不击败叛军,敌将高庭晖等人就会束手就擒?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雍希颢从军十数年,还未见过这等好事。 不过不信归不信,军令如山,雍希颢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雍希颢安排唐军士卒隐藏在壕沟后面,合衣而眠,轮换休息。 …… 李日越率领五百精锐铁骑,星夜疾驰,一个时辰后抵达野水渡。 距离唐军营寨尚有数里,李日越让骑兵下马休息,养精蓄锐。 李日越远眺唐军营寨,只见营寨大帐灯火通明。 李日越心中窃喜,暗道:“李光弼果然在此!得来全不费工夫!” 凌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通常来说,也是守军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 营寨大帐的灯火终于熄灭。其余帐篷的灯火也陆续熄灭,偶有寨零星灯光。 整个营寨归于寂静,偶有几声犬吠。 李日越率领精锐,偷偷摸到唐军营寨栅门前。 只见岗楼上巡逻的数名哨兵靠在廊柱上打盹,鼾声四起,睡得正香。 燕军斥候翻入营寨,偷偷将栅门拉开。 李日越大喜,一马当先,策马冲入营寨。 只听一声鸣镝响,营寨四周喊杀声四起,成千上万支火把将营寨照的宛如白昼。从壕沟、岗楼、沙包垒等处探出无数弩机,密密麻麻对准燕军铁骑。 李日越头皮发麻,知道中了唐军埋伏之计。 李日越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司空大人是否在此?” 雍希颢从大帐中走出,笑道:“大帅昨晚就回河阳了。” 李日越一愣,环视一圈,问道:“营中兵马多少?” 雍希颢傲然道:“一千朔方精锐!” 李日越又问:“司空大人不在,请问这里谁是主将?” 雍希颢报上自己的名号。 “大帅,咱们杀出去吧,他们区区千人,拦不住咱们!”麾下亲信对李日越道。 李日越沉吟良久,对麾下亲信道:“这次情报偏差如此之大,你当是偶然吗?定是有人将我们出卖,借刀杀人。 唐军设伏充分,可见早有准备,一早就料到我们今晚会劫营。 时间、地点都是精心选择的,就等着咱们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倘若强行冲杀,必然折损不少弟兄。 就算我们突围出去,甚至生擒雍希颢,但抓不到李光弼,燕帝那边,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幕后下棋之人高啊! 算准了咱们进退维谷,生死两难。 这弈棋人,若不是咱们那几个死对头,就是李光弼安插在燕帝身旁的内鬼。”李日越恨得咬牙切齿。 “那可如何是好?”亲信急切问道。 李日越双目寒光一闪,对麾下亲信道:“如今之计,只有归顺唐军,才有活路。” 李日越也是杀伐决断之人,一旦下了决心,毫不拖泥带水。 他一声令下,燕军五百铁骑放下武器,下马投降。 没有交战,李日越就率众投降,雍希颢对李光弼佩服的五体投地。 雍希颢立刻按照李帅之策,陪着李日越一起晋见李光弼。 李日越投诚后,李光弼对李日越十分优待,推心置腹,视其为知己心腹。 很快,高庭晖也率部来降。 …… 荔非元礼颇为好奇,向李光弼求教道:“大帅,李日越和高庭晖都是出了名的悍将,您为何能轻而易举将其收入囊中?” 李光弼微微一笑,道:“此乃人情使然啊。 史思明自诩燕云铁骑天下无敌,一直愤恨没有机会与我在野外决战。 这次听说我轻骑出城,认为一定能将我擒获。 史思明一直怀疑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三人中,有一人暗中降唐。李日越没有把我活捉,自然嫌疑甚大,故不敢回去。 李日越一投降,嫌疑便落在了高庭晖和喻文景身上。史思明必然会猜忌此二人。 高庭晖的才干勇气都胜过李日越,听说李日越受到唐军厚待信任,自然会兴起压过他的念头。投降是迟早的事。 昨日圣旨到,李日越连升数级,被朝廷封为右金吾大将军。而高庭晖在史思明帐下,只不过是一个区区六品的五台府果毅。 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原来如此。大帅,您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两员猛将,李靖将军复生,也不过如此!” 荔非元礼双挑大指,由衷敬佩。 没过多久,由于李光弼的保荐,乾元二年(759年)十月己亥(初六日),大唐朝廷任命高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官秩正三品。 消息传到燕军,燕军将领动了心思,每日一到天黑,便暗地里开始串联…… …… 这日黄昏时分,倦鸟归巢。李光弼借着巡防营地的名义,来到孤鹰斥候把守的区域。 有一个人,他不得不谢。 只见一袭白衣,盘坐在河滩大石上垂钓。 倘若有人离的足够近,便能听清他的喃喃自语: “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第五百九十五章 鏖战河阳 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 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 铜驼已陷悲回首,汗马终惭未有功。 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春风。 ——节选自《日人石井君索和即用原韵》秋瑾 …… 自从河阳对峙以来,史思明接连受挫,赔了夫人又折兵。 史思明最近肝火甚旺,脸上青筋暴起,痤痘陡生。 一旁伺候的亲兵们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触怒燕帝,被砍了脑袋。 眼看着秋天即将过去,凛冬将至。再拖延战期,恐对大局不利。 十月中旬,史思明终于下令对河阳发起强攻。首攻目标便是河阳南城。 驻守河阳的朔方军兵力不够,李光弼不得不求助郑陈战区节度使李抱玉。 李光弼道:“贼锋势大,将军能否为我坚守河阳南城两天?” 李抱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守城两天不难。但过了两天,当如何?” 李光弼斩钉截铁道:“两天之后,倘若援兵不到,是守、是撤,任由将军决定。 朝廷怪罪下来,弃城之责与将军无关,由我李光弼一人承担。” 李抱玉顿时如释重负,心道:“我还以为李光弼定会让我死守南城,没想到居然只要求守两天。 叛军铁骑虽然强悍,但并不善于攻城。以我军的战力,两天还是能守住的。” 李抱玉沉吟片刻,起身施礼,道:“好!李帅一言九鼎,我李抱玉敢不从命!” 李抱玉即刻调兵进入河阳南城,加固防御工事,勒兵拒守。 …… 李抱玉原以为,以自己军队的战力,据城坚守,无论如何都能拖过两天。 直到面对燕军的猛攻,李抱玉才意识到燕军来势汹汹,不可小觑。 憋了一肚子火的史思明将愤怒完全发泄在李抱玉这里。 史思明派出五百名刀斧手压阵,敢有后撤者一律斩杀。 燕军将从汴州缴获的投石机和床弩等攻城器械全部拉到阵前。 全身甲胄的李抱玉站在城楼眺望敌阵,只见铺天盖地的燕军结成左、中、右三座大阵,缓缓向河阳南城推进。 在大阵身后,是与城墙等高的巨型投石机。投石机像一头头巨兽,一字排开,蹲立在阵地中央。 “呜…” 当太阳正面照向河阳城楼时,史思明一声令下,数百牛角号同时吹响。 总攻开始! 投石机借助长长的抛竿,将一块块巨大的石块抛射而出。 巨石在空中翻滚,高高抛出的弧度让巨石的下坠更为迅疾凌厉,雷霆万钧。 烈阳灼目,李抱玉只觉阳光刺眼,晃得睁不开双目。 李抱玉手搭凉亭,隐隐绰绰,只见远处一颗枣核大小的石块向城楼飞来。起初不以为然,等到石块飞至眼前时,才发现竟有小半面墙大小。 李抱玉大惊,连忙后撤躲闪。 巨石呼啸而来,砸在雉堞上,一下子将墙垛砸成粉碎。 巨石余势不减,翻滚而至。 形势危急,两名亲兵一把将主帅推开。 李抱玉扑倒在地,连着两个翻滚,躲过致命一击。两名亲兵却没有这么好运,躲闪不及,被巨石砸成肉泥。 巨石滚落在廊柱上侧弹回来,在李抱玉的面前戛然而止。 李抱玉望着挂着肉屑、脑浆和鲜血的巨石,只觉肠胃翻滚,“哇”的一声将早膳吐了出来。 …… 接下来的交战,是唐、燕两军投石机、床弩等大型军械的对攻。 半个时辰后,燕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得以体现。 燕军围着河阳南城,多点开花。大唐守军应接不暇,顾此失彼。 燕军漫天的巨石流星雨,不仅砸毁了唐军大部分投石机和床弩,也将原本坚固的城墙砸开了十数道巨大的破口。 令旗挥展! “轰、轰、轰” 燕军数百面大鼓齐奏,这是步兵全面进攻的前奏。 燕军投石车、床弩车开始向城楼移动,紧随其后的是大型云梯等攻城器械。 燕军山呼海啸而来。 漫山遍野的燕兵像嗜血野兽一般,疯狂进攻,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不给唐军喘息之机。从清晨杀到正午,从正午杀到黄昏,一刻也没有停息。 城下燕兵尸体堆积如山,城上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李抱玉眼中布满了血丝,脸庞上的黑斑分不清是烟熏还是凝固的乌血。 李抱玉虽然率众死战,无奈敌军势大,寡不敌众。 杀到明月初升之时,河阳城墙被撕开了数个巨大的缺口,燕军从缺口处纷纷涌入。要不是还有瓮城阻挡,河阳南城即已失手…… 李抱玉望着倒卷的刀刃,才知道要想坚守南城两天,难如登天。 眼看城破在即,亲兵校尉小心翼翼对李抱玉道:“将军,要不降吧?再不降,就只能殉国啦?” 李抱玉杀红了眼,勃然大怒,道:“我要是降了,以后在李光弼面前还抬得起头吗?” 情急之下,李抱玉突然灵光一闪,暗骂道:“奶奶的,谁说老子不是降,就是死? 他李光弼自诩谋略过人,本帅也是有勇有谋!” 李抱玉一拍亲兵校尉的肩膀,笑道:“狗日的,提醒的好。你现在就去燕军阵地喊话,传我号令,我军粮草已尽,愿意归降。 不过,军中还有很多将领请战,我需要一点时间说服众将,请允许我们明晨出降。” 消息传到燕军大营,史思明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停止进攻。 这一夜,史思明睡了个好觉,梦见李光弼等猛将肉坦负荆,率部祈降。 第二天一早,斥候来报,河阳城头大唐军旗高展,既没有竖起降旗,也没有打开城门。昨日城墙上被投石机砸出的十数道巨大破口已被修缮一新。 史思明暗道不好,难不成唐军诈降,自己被李抱玉耍了? …… 不错!就是诈降! “不就是守两天吗?只要能将城墙修缮,自己就能再守一天!” 这就是李抱玉的应敌之策。 李抱玉带领南城内的民夫连夜施工,将城墙缺口修筑。同时,针对燕军投石机的特点,重新加固了防御工事。 一夜停火休战,也让唐军将士睡了个好觉,彻底松弛下来。军营里酣声四起,此起彼伏。 一夜充足的睡眠,让唐军将士体力恢复,精神抖擞。 旭日初升,李抱玉迎着朝阳,站在帅旗下,俯视众将。 他抽出横刀,一指天空,嘶吼道:“诸位兄弟,昨日一战,我们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十倍之敌。 战史再次证明,我们才是大唐最精锐的部队! 叛军没能一鼓作气拿下我们,今日必然士气衰竭。 我们只要再守一天,援军必到! 昨日,叛军没能战胜我们,今日,他们更是休想! 众将听令,随我登城,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 三军将士嗷嗷地冲上阵地,面对数万燕军,高举兵器,齐声怒吼,人人斗志昂扬,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 史思明听着城楼上传来的阵阵怒吼,气的咬牙切齿。 他一刀将祭祀用的羊头砍下,对着城楼骂道:“抱玉小儿,竟敢欺瞒朕!朕今日必取你狗命,拿你的心肝下酒! 三军听令,第一个攻上城楼的将士赏金千两!砍下李抱玉人头者,封河阳太守! 给我杀!” …… 第五百九十六章 斩首行动 城南百战多苦辛,路傍死卧黄沙人。 戎衣不脱随霜雪,汗马骖单长被铁。 杨叶楼中不寄书,莲花剑上空流血。 匈奴未灭不言家,驱逐行行边徼赊。 ——节选自《从军行》李昂(唐) …… 唐军顶住了燕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从旭日东升杀到烈日方中。 鲜血混着汗水从面颊流淌,渗入铠甲,随后又被蒸干。 双方都杀红了眼,兵器砍折了,就用匕首;匕首刺断了,就用砖石;砖石砸光了,就用牙齿…… 断壁残垣,伏尸数万,血流漂橹…… 河阳南城变成了屠杀的修罗场。没有边塞诗词赞颂的浪漫悲情,只有野兽求生猎杀的凶残…… 战场上没有人记得正义、利益,甚至忘记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一群素未平生的人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厮杀,只要是目光所及,就恨不得将对手撕成两半,斩成肉泥。 人变成了野兽,或者说,人根本就是野兽。 天在泣血,魔在欢笑 …… 战事胶着阶段,唐军士气高涨,虽然兵力相形见绌,但并未落下风。 李光弼清楚知道南城之战的惨烈,只是苦于无力分兵救援,只能寄希望于李抱玉的忠勇。 “啾” 一声鹰啼,一只凶悍的海东青降落在大帐前。 亲兵取下鹰信,迅速跑入帐内。 李光弼看完鹰信,暗赞一声:“这小子,够胆!” 李光弼挑出一支金批令箭,扔给传令兵,喝道:“速将此令箭交给白孝德将军,命他挑选五百精锐铁骑,急速驰援南城,听候白复将军调遣!” …… 于此同时,中潬城寨门打开,一员战将从浮桥上策马飞掠而过,从河阳南城的北门进入城内。 “将军,援兵到了!”传令兵在前引路,欣喜地跑到了李抱玉的身旁。 “你们来了多少人?”李抱玉顾不上寒暄,一边仰头喝水,一边喘着粗气问道。 “五百铁骑!”来人干脆利落地回道。 “妈的,五百人够鸟用! 你瞅瞅城下,光攻城的叛军就有数万人!”李抱玉凶神恶煞,毫不客气怒怼来将。 “我观阵已久,叛军人数虽多,但此刻士气低落,沮丧的军心如同蓄洪的大坝。 只要我们能在堤坝上捅个窟窿,叛军立刻就会决堤溃败!”来将直视李抱玉的双眼,目光笃定坚决。 李抱玉被来将气势震慑,口气软了下了,道:“从哪段城墙突破叛军?” “从敌军背后。”来将道。 李抱玉吹胡子瞪眼,拂袖怒道:“小将军,战事惨烈,切勿说笑!我们是靠城坚楼高才挺到这一刻。 出城厮杀?!胡扯! 以己之短,攻敌所长?! 你想过没有,以咱们骑兵的实力,一旦出城决战,顷刻间就会被叛军铁蹄辗成碎末!” 来将突然灿烂一笑,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一味龟缩防御,叛军的火力更加密集,咱们伤亡更大。莫不如变换节奏,出其不意,乱其阵脚! 出城决战,连将军您都不敢想,他史思明更料不到!” 李抱玉一愣,恍然大悟。 他一把将水囊丢下,一拍来将肩膀,大笑道:“好!那我李抱玉就放手一搏,干他娘一场!” …… 来将正是白复。 跟李抱玉谋划妥当后,白复率领白孝德为首的五百精锐铁骑,悄悄绕到了燕军的背后。 在五百唐军铁骑到来之前,斥候营旅帅刘一刀率领神箭手射杀了在附近侦查的燕军斥候。 所以,这一路唐军的出现没有引起燕军的注意。 在最后一个缓坡背后,白复勒住战马,让众骑兵的战马稍事休息,以便等下全力冲刺。 众战马打着响鼻,喘着粗气,不停地刨着松软的土地。 白孝德趁机问道:“白将军,投石机对城池破坏甚大,接下来咱们的主攻方向是不是投石机阵地?” 白复摇摇头,道:“打蛇打七寸! 史思明所在的中军才是整个战役的指挥中枢。咱们要像一把尖刀一样,直插中军,剜去燕军的心脏。” 饶是白孝德胆识过人,也吓了一跳,惊道:“史思明所在,防护重重,咱们区区五百人马,冲杀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白复侧头神秘一笑,道:“你等着看吧!” “啾” 一声鹰啼,一只海东青在白复头上盘旋,变换飞行姿势。 白复高举五钩神飞枪,大声喝道:“众将听令,战机已现,随我冲杀过去!” 说罢,白复一夹马腹,疾风人立而起,滴溜溜一声嘶鸣,如一支狼牙利箭冲向敌军。 白复一马当先,向史思明的帅旗冲去。 五百唐军铁骑见主将无惧生死,顿时热血沸腾,打马扬鞭,如水银泻地,向燕军冲杀而去。 …… 五百唐军铁骑冲阵的马蹄声被燕军攻城的嘈杂声音掩盖。 中军吊斗上负责瞭望的哨兵几乎都紧盯着河阳南城的动静,没有注意身后还有人马杀来。 一名哨兵无意间回头,双目惊瞪,正要大声叫喊,一支冷箭穿喉而过,一击毙命。 “嗖嗖嗖” 几名哨兵被悉数干掉。 一身燕军装束的猞猁儿干掉哨兵后,迅速撤离,很快混入乱哄哄的燕军阵中。 …… 投石机阵地突然莫名火起,数台投石机陷入熊熊烈焰之中,浓烟滚滚。 巨型投石机很快台塌架垮,从半空中砸落下来。操纵投石机的燕军抱头鼠窜,纷纷躲避。 正是铁锤和独狼等斥候的手笔。 他们混在燕军士兵中,一般样貌作态,毫无违和之感。 …… 见到投石机起火坠毁,史思明勃然大怒,喝道:“定有唐军细作藏于军中,给我速速拿下!” 话音未落,史思明只觉大地震动,是骑兵冲锋的前兆。 史思明大感诧异,正要询问事由。 忽听身后大哗,扭头一看,身后阵地烟尘滚滚,喊杀声四起。 “吼” 疾风虎啸而来,燕军战马惊惧不安,不少战马挣脱缰绳,掀翻马上燕将,追随疾风而去。 白复五钩神飞枪枪尖一卷,巽坎真气破空而出,将迎面而来的漫天箭矢扫落在地。 白复武卒铠甲不惧箭矢,疾风全身也披了轻甲,只要马腿等关节处不中箭,就无惧枪林箭雨。 白复‘睚眦’怒吼,雕翎箭连珠射出,将一排排拦截的燕军弩箭手射杀。 白复马快,两壶箭矢还未射完,已经冲到阵前。 史思明没料到今日之战,唐军有胆从身后偷袭。为了便于自己骑兵驰骋便利,没有在后军中布置过多的鹿角和木蒺藜等障碍物。 疾风四蹄腾空,从一排鹿角上飞跃而过。 白复不等战马落地,一招“天女散花”,手中鹅卵石激射而出,正中迎面阻击的枪盾兵面门。 白复飞石劲力无比强悍,洞穿盾牌、铠甲,穿脑透骨。燕军枪盾兵哗啦啦倒下一片。 鱼鳞阵顿时裂开一道口子。 白复身后的唐军铁骑呼啸而来,如洪水决堤,呼啦啦将鱼鳞阵冲垮。 后军防御体系瞬间被破开一道缺口。 唐军斩首行动目标明确,就是史思明项上人头! 白复丢下周围一众虾兵蟹将,直奔史思明帅旗而去! 胯下战马如出水蛟龙,分波踏浪;手中银枪如梨花溅雨,落英缤纷……白复如杀神临凡,所到之处,燕兵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无一合之将。 ------题外话------ 汉家未得燕支山,征戍年年沙朔间。 塞下长驱汗血马,云中恒闭玉门关。 阴山瀚海千万里,此日桑河冻流水。 稽洛川边胡骑来,渔阳戍里烽烟起。 长途羽檄何相望,天子按剑思北方。 羽林练士拭金甲,将军校战出玉堂。 幽陵异域风烟改,亭障连连古今在。 夜闻鸿雁南渡河,晓望旌旗北临海。 塞沙飞淅沥,遥裔连穷碛。 玄漠云平初合阵,西山月出闻鸣镝。 城南百战多苦辛,路傍死卧黄沙人。 戎衣不脱随霜雪,汗马骖单长被铁。 杨叶楼中不寄书,莲花剑上空流血。 匈奴未灭不言家,驱逐行行边徼赊。 归心海外见明月,别思天边梦落花。 天边回望何悠悠,芳树无人渡陇头。 春云不变阳关雪,桑叶先知胡地秋。 田畴不卖卢龙策,窦宪思勒燕然石。 麾兵静北垂,此日交河湄。 欲令塞上无干戚,会待单于系颈时。 ——《从军行》李昂(唐) …… 第五百九十七章 内外夹击 汉家未得燕支山,征戍年年沙朔间。 塞下长驱汗血马,云中恒闭玉门关。 稽洛川边胡骑来,渔阳戍里烽烟起。 长途羽檄何相望,天子按剑思北方。 欲令塞上无干戚,会待单于系颈时。 ——节选自《从军行》李昂(唐) …… 最末尾的五十名唐军骑兵故布疑阵。一人驾驭三马,马身上绑着数面军旗,马尾拴着枝繁叶茂的松枝。一路驰来,树枝扫过地面,扬起漫天尘土。 远远望去,只见唐军旌旗密布,铁蹄隆隆,烟尘滚滚,铺天盖地。 由于不知唐军从身后杀来多少人马,一时间,燕军惶恐无措,阵脚大乱。 史思明发出将令,鸣金收兵,暂停攻城,将人马调回,巩固中军。 李抱玉在城头上看得分明,气运丹田,嘶吼道:“儿郎们,叛军撤了,反攻的时刻到了,给我杀!” 唐军军心振奋,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城门里的瓮城,一千唐军精锐骑兵早已集结多时。听到城楼上反攻的喊杀声震天,人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冲锋杀敌的渴望。 李抱玉一声令下,南城城门大开,一千唐军精锐骑兵顶盔掼甲,挥舞兵刃,呼啸而出。 燕军刚从攻城车和云梯上撤下,正在调头回援,没料到唐军竟敢出城决战! 事发突然,燕军毫无防备。近万燕兵被唐军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人马大乱,攻城器械丢弃一地。燕兵如鼠兔般逃窜,被唐军撵在屁股后面追杀。 眼看破城在即,全靠一口气吊命的唐军竟敢打开城门,主动出击,与燕军野外决战! “太他娘的欺负人啦!” 史思明怒不可遏,他立刻调兵遣将,务必要把这支唐军吞掉。 传令兵站在高台,打出旗语,组织三军人马调动。 不知从哪里射来冷箭,将传令兵一箭爆头。 第二名传令兵连旗帜都没举起,被就地射杀。 …… 没了传令兵的旗语,三军无所是从,不知该迎战出城的唐军,还是该回撤,守护中军。 盘踞在河阳城外的燕军如同一头被射瞎了双眼的巨蟒,愤怒狂躁,胡乱游走。 几路人马的统兵大将各有各的打算。 有的往北冲,有的往南撤,几路人马冲撞在一起,燕军的建制顿时一下子被冲散,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群龙无首,数万燕军节节败退,仓皇奔逃,进一步陷入混乱。 城头上观战的李抱玉大喜,他手持鼓槌,亲自擂鼓,为冲锋的唐军助威。 河阳南城数百面大鼓齐奏,喊杀声震天,配合着唐军铁骑的马蹄声,更让抱头鼠窜的燕军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 燕军被前后夹击,来不及集结军阵,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中军刚刚建起几处防御阵地,还未等到跟唐军决战,就被溃散下来的燕军冲乱。 唐军越战越勇,挥舞长槊马刀,如虎入羊群,将溃逃的燕军逐一追杀。 无数败逃的燕兵还来不及回头,就被长槊刺入后背,被马刀砍下头颅…… 战场形势完全逆转,变成了千名唐军对数万燕军一边倒的屠杀。 …… 一员悍勇的猛将,他的作用远不止冲锋陷阵、摧城拔寨。 决战时刻,他就是军队的定海神针,是攻防转换的节拍器,是进攻的号角,能够激发起全军的士气,战无不胜! 城楼上的唐军只见一人狮盔银甲,所到之处,如一条白龙,翻云覆雨,翻江倒海。其身前的燕军如同被避水珠分开的海水,向两侧迅速退散开来,在万人阵中,清出一条通道。 李抱玉眼中放出炽热的光芒,狂笑道:“弟兄们,呐喊起来,为我大唐第一先锋,擂鼓助兴!” 如果说五百唐军铁骑是一把利锥,白复就是锥尖儿! 在白复的率领下,唐军悍勇无匹,披荆斩棘,势如破竹。 白复转眼杀至史思明中军,距离帅旗仅有百步。 史思明早已经注意到了白复,没想到转瞬之间,白复竟然杀至眼前。 “护驾!” 亲兵校尉一声令下,数十名亲兵结成鱼鳞阵,将史思明团团护住,将帅旗处围成铁桶。 白复只见帅旗下,一人金盔金甲,骑坐在高头大马上,被众将簇拥。 白复心道:“史思明?!” 白复二话不说,张弓搭箭,抬手就是一箭。 狼牙箭呼啸一声,如一道闪电,直奔史思明的金盔而去。 众亲兵高举盾牌,赶忙拦截。 “轰!” 凝结巽坎真气的狼牙箭击中盾牌,铁屑横飞,盾牌被击得粉碎。巨大的冲击波当场将数名亲兵头颅炸裂,脑浆迸出。 一粒铁屑从史思明脸旁飞过,史思明终于出手,快如疾电,将铁屑夹在两指之间。 “大胆!” 史思明眼中喷火,怒视来将。 白复目如电芒,迎向敌手。 两人目光隔空对撞,火星四溅,毫不退让! 史思明怒喝道:“谁为我斩杀此獠?!” 三员燕将抱拳领命,疾驰而出,拦在白复坐骑前,将白复团团围住。 正面燕将挥动狼牙棒,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左后燕将挺槊直刺,右后燕将挥动双鞭,砸向白复后脑。 白复一夹马腹,风驰电掣,瞬间加速!速度惊人,转瞬达到巅峰,只两步便甩开了身后两员燕将的围堵。 正面燕将大骇,鞭马冲锋,狼牙棒砸向白复面门。 白复轻触战马左耳,“疾风”马头迅速向左下沉。 正面燕将以为白复要向左边突破,连忙策马横切,向左边拦截。 “疾风”向左边移动只是虚晃,实际上当白复重心移向左侧时,“疾风”已经做好了变向的准备。 迷踪步! 白复右靴向下一踩马镫,“疾风”异常迅速地移向右边,正面燕将扑空!座下战马被晃个踉跄,丢掉了拦截位置。 白复和燕将擦身而过,五钩神飞枪如同一条银链,激射而出。枪尖从燕将左颈刺入,瞬间收回。 两人倏合乍分,白复跃马数丈外后,燕将腔子里喷出一道血线,颓然坠下马来。 三员战将拦截的片刻功夫,众亲兵已经护送主帅撤走,帅旗下再无史思明的身影。 白复暗道:“斩首战机已逝,先尽快结束战斗再说。” 白复一拉缰绳,策动战马,枪如蛟龙,电光火石间,连杀数将,夺下帅旗。 白复挥动燕帝大纛,高喊道:“史思明被杀了,燕军败亡了!” 乱军之中,数万燕军不知真假,只见主帅大纛被唐军夺下,燕帝生死不明。 众燕将再无心交战,率领诸部,纷纷溃逃。 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终于大获全胜! 第五百九十八章 战争创伤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题秋江独钓图》王士祯〔清代〕 …… 河阳南城大捷,让唐军士气高涨。 白复没有参加庆功宴,而是径自返回斥候营的营地。 脱下甲胄,洗漱完毕后,白复才觉察到浑身酸痛。 白复盘膝打坐,内观身体,除却轻微外伤,关节处有不少淤堵,脏腑也有些许郁结。 白复调运内息,运转三周天后,方才恢复过来。 不多时,秀才也返回营地。他也是不喜喧嚣之人。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白复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新柴,烹煮热茶。 秀才一笑,道:“白龙,你可是今日的主角。抱玉将军到处寻你不见,都急眼了。 枪林箭雨你都不怕,却为何在庆功宴上‘临阵脱逃’?” 白复淡淡一笑,递给秀才一盏茶,清香四溢。 秀才捧着热茶,深深嗅了一口,惊道:“白龙,你这烹茶的手艺不亚于你的武功啊?” 秀才用心品鉴,茶香让秀才仿佛忆起了什么,久久陷入沉思。 白复也不惊扰他,静静地坐在一旁,捧茶在手,暖手暖心。 偶有一两声木柴炸裂之声,更衬得止战之夜寂静祥和。 淡月如钩,勾人断肠。 秀才深深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我早就生无可恋了,所以冲锋陷阵才不惜性命。 你这般舍生忘死,不怕恋人惦记吗?” 白复眼神一黯,没有言语。他拿起一根木棍,轻轻拨动篝火,让火焰重燃。 秀才停顿片刻,换了个方式问道:“白龙,虽然你武功盖世,可刀枪无眼,敌将高手如云,你真不害怕吗?” 白复沉思片刻,道:“我有害怕,不过我怕的不是战阵凶险,而是心中关隘。” “哦?”秀才来了兴趣,认真倾听。 白复叹道:“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令我很困惑。 刚才我粗略一算,今天死在我枪下之人已经过百。 我在杀戮时,面对叛军的鲜血、敌将的死亡,竟然无动于衷。如同猎杀狐兔,心境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一些愉悦。 可是,害怕死亡,悲悯众生才应是人之常情啊? 为何独独我没有? 睢阳之战,这么惨烈,我都未曾这样。 难不成,我天生嗜血? 唉,这么说吧。 我怕的是,这场仗打完,我究竟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漠视生命的人屠,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杀戮魔王!” …… 起风了。 夜深天凉,秀才不寒而栗,先行回帐。 白复没有困意,头脑里萦绕一事,挥之不去。如同乱麻中找线头,需要抽丝剥茧,逐一梳理。 今日斩首行动,白复近距离见过史思明。 此人脸上消瘦无肉,少须发,鸢肩伛背,倾目侧鼻,一副肺痨病鬼的模样。 虽然是第一次碰面,但白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此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眼珠灰中带黄,放出凶狠而炽热的光芒,就像荒野觅食的恶狼。 “噼啪” 一只木炭炸裂,篝火中火星一闪。 猛然间,白复终于想起此人。 当年在少华山峡谷中,有一群蒙面劲装人围攻郦雪璇,却被自己误打误撞,将雪璇救下。 史思明就是为首的那个蒙面人! …… 白复脑海中仿佛展开一幅线索地图,将看似毫不相关的几件事串连在一起。 史思明为何要擒下郦雪璇?在当时,谁能指使他?是安禄山吗? 雪璇跟安禄山没交集啊? 郦雪璇在长安究竟得罪了谁?竟能调动史思明的力量? 杨国忠奔赴南诏之战的路上,遇见了几拨胡人刺客,究竟是与李林甫有关,还是与史思明、安禄山有关? 李木生带兵搜捕自己那夜,就有胡人去巴蜀会馆放火。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李林甫所为。 那这些胡人又是受何人指示?又为何选在那个敏感之日?是谁想栽赃陷害李林甫呢? 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三人已经作古,答案无从得知。 会不会有人躲在这三人背后,暗暗地操控这一切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这盘大棋还没有下完。 那么,这盘棋上的棋子还剩谁呢?会不会还有弈棋之人继续落子呢? …… 无数个念头象是沸水中的水泡,在白复脑海中翻涌,让白复思虑悠长,夜不能寐。 …… 南城之战,燕军折损近万人马,武器辎重也毁损不少。尤其是大型投石机,无论是维修还是重新组装,都需要一段时日。 当天夜里,史思明听完战损汇报后,气得破口大骂。 尤其是唐军的一员战将竟然杀至中军前,斩将夺旗,差点还冷箭得手! 史思明目眦尽裂,杀机迸发,他唤来宰相周挚,道:“查清此人底细后,报我。 无论动用何种手段,也要将此人给我除掉!以解我心头之恨!” …… 燕军拿不下南城,改由伪燕宰相周挚率部转攻中潬城。 浮桥之战失败后,燕军战船损毁殆尽,通过水路拿下中潬城已不可能。 谋划再三后,伪燕宰相周挚决定改变战术,此战改由从陆地上强攻。 围住了中潬城,包围河阳北城和南城的燕军可一同发起进攻,让河阳三城的唐军陷入各自为战,无法分兵援救的两难困境。 …… 中潬城是河阳的软肋。所以,此城由李光弼亲自驻守。 中潬城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一座营寨。它的城墙仅有一人多高,是名副其实的“羊马城”。 由于是“羊马城”,中潬城没有普通城池那么高的城墙。仅靠四围与人肩膀同高的矮墙,根本无法阻挡燕军的进攻。 鉴于中潬城在城防上明显的缺陷,李光弼增加了几处防御手段: 唐军在中潬城外加筑了一重防线,防线用木蒺藜和栅栏组成。栅栏外深挖了一条深二丈,宽二丈的壕沟,防止燕军战马越过壕沟。 饶是如此,李光弼还是不放心。 正在此时,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兼怀州太守荔非元礼率领援军,从驻防地河清驰援河阳。 李光弼大喜,命荔非元礼率领北庭行营中的陌刀军,协助其防御中潬城。 荔非元礼巡视完中潬城,对李光弼道:“大帅,中潬城无险可守,要想要想守住它,光靠防守可不行,必须立足于战,择机主动出击!” 李光弼手缕长髯,笑道:“将军眼光独到,跟我想到一块了,所以才肯请陌刀军助阵。 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荔非元礼哈哈大笑,道:“且慢!若要我驻防中潬城,大帅尚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 将军请讲,只要是我李光弼能做到的,定然满足将军的要求。”李光弼笑道。 荔非元礼狡黠一笑,道:“我听说‘大唐第一先锋’,如今在大帅麾下……” 第五百九十九章 嗣业赠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问刘十九》白居易 …… 荔非元礼给白复一个大大的熊抱,笑道:“好兄弟,当日长安一别,又是经年。可想死老哥哥啦!” 白复讪笑道:“老哥哥这身文官打扮,我还真不习惯。” 荔非元礼撩了撩袖袍,自我解嘲道:“老段(段秀实),就常笑我沐猴而冠,我也觉得还是铠甲战袍穿着自在。” 两人唠完家常,荔非元礼命人将一个长条形的木箱子扛进帐篷。 他脸色一转,凝重起来。 荔非元礼撬开箱子,取出用绸缎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品。他小心翼翼,将绸缎层层揭开。 一连串谨小慎微的动作,让白复也好奇起来,不由自主凑了上去。 荔非元礼揭开最后一层绸缎,木箱内现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 竟是一把陌刀? 白复不由大喜。 自从离开安西陌刀军,按照军规,白复将自己使用过的陌刀缴回军队。从此再未用过陌刀。 陌刀乃是斩马利器。 河阳鏖战,有了这柄陌刀,对付燕军铁骑,无异于如虎添翼。 荔非元礼肃然道:“此乃嗣业将军的陌刀。 嗣业将军为官清廉,从不办置家产,受到赏赐的财物,悉数交予军中补充军费。 死前身边仅有大宛马十匹和这柄陌刀。 军中规矩,陌刀不能陪葬。陛下隆恩,恩准此刀可与嗣业将军殉葬。 将军一生忠勇,不想坏了这规矩。临终前,他让我们把这柄陌刀转赠于你。 他说,这把刀在地下陪着他,只能蒙尘锈蚀。留给你,定能保境安民,佑护我大唐百姓。 如此,方不负此刀! …… 我来河阳之前,老段打听到你在这里,便托我把刀带来了……” 白复小心翼翼从荔非元礼手中接过陌刀。 陌刀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代虎将对自己的期许。 香积寺一战,李嗣业赤膊上阵,威风凛凛,“当李嗣业刀者,人马俱碎!” 李嗣业的音容笑貌跃然而出,冲锋陷阵,把酒言欢,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白复心中大恸,鼻子一酸。 白复深吸一口气,牙齿将嘴唇咬出一道血痕,强忍着不让自己泛出眼泪。 荔非元礼叹了口气,拍了拍白复的肩膀,道:“马革裹尸,乃将军平生夙愿。不必难过。 用此刀立下赫赫战功,就是对将军最好的怀念。” …… 河阳第三轮战役即将打响。 李光弼命荔非元礼率陌刀军在“羊马城”布防,命人在中潬城的东北角修筑一处瞭望台,以便俯看整个战场。 十月十二日,伪燕宰相周挚放弃李抱玉据守的南城,集中兵力攻击中潬城。 李光弼亲自登上瞭望台指挥。他让传令官手持红旗,通过旗语将自己的将令即刻发布下去。 燕军人多势众,兵分八路,同时从三个方向发起进攻。 燕军先遣部队率先冲上来,他们推着填壕车来到壕沟前。 填壕车的结构很简单,是一辆大型四轮车,前面搭着一片名为“冲立”的结实木板。 “冲立”是竖着的,顶端用麻绳栓在车尾,推进时具有挡箭牌的效果。 填壕车上则载着土石布袋,躲在木板后的士兵便在这片移动盾牌的掩护之下,进行填壕工事。 燕兵将填壕车围挡一掀,满满一车的土石布袋倾泻而下,填入壕沟。 “羊马城”的城防结构无法安装投石机。 壕沟距离太近,床弩仰射,射程又超出太多,只能杀伤外围燕兵,不能对填壕车构成致命威胁。 由于城墙不够高,城墙上安装的床弩又不能俯射,只能选择平射,威力也大打折扣。虽然将填壕车上的木板“冲立”钉满了弩箭,却无法杀伤燕兵。 没有这两项防御利器,燕军的进攻肆无忌惮。 成百上千辆填壕车同时开动,宽深各二丈的壕沟很快就被填平。 …… 唐军在壕沟后面放置了整排整排的大型拒马和鹿角木。拒马是由三支削尖的竹木搭制,鹿角木是形状类似鹿角的多刺硬木。 两者组合在一起,能有效阻止燕军骑兵冲击阵营。再配合唐军弓弩手的箭幕掩护,产生了很好的阻绝与杀伤效果。 燕军一看,无法用铁骑冲锋,于是将冲车等攻城车辆调到阵前。 壕沟一旦填平,冲车紧随而上。 冲车是一种没有底部的六轮车,车顶用两片结实的木板搭成尖头的三角形,再蒙上生牛皮,能防守军的箭矢和滚木礌石。 冲车的车头是一支破城锤。破城锤主体是粗重结实的硬木,末端加装生铁铸成的锥状锤头。 锥状锤头有棱有角,撞击平面破坏力极大。本来是撞击城门、寨门的利器,用在此处,也颇有成效。 冲车先起到了铲车的作用,将大型拒马和鹿角木逐一铲除。 随后,冲车撞向栅栏,巨大的撞击力很快就将坚固的栅栏破开数道缺口。 荔非元礼向白复问道:“白老弟,弩箭对冲车无效,咱们是否要杀出去?” 白复淡定如常,道:“不急,让他们再忙活一阵。 叛军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时辰,也该累了,等到他们将栅栏破开到一定程度,咱们就可以杀出去了。” 荔非元礼道:“燕军的策略应该是让先遣部队开道,然后让骑兵发动冲锋。 先遣部队体力的消耗应该对进攻影响不大吧?” 白复笑道:“中潬城所在的沙洲位置,面积本就不大,并不适合大队骑兵展开队形,一字冲锋。 叛军希望速战速决,只知一味猛攻,却顾此失彼。 他们派来的填壕车和冲车过多,已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骑兵只能绕开车辆,依次通过。 这样一来,腾挪出来的进军通道狭窄冗长,最宜关门打狗。 等到栅栏破口开到一丈宽的时候,咱们就从矮墙后冲出去。 叛军一见咱们出击,顾不上将栅栏全部毁去,就会派骑兵冲锋。 栅栏看似被破开,但每个破口狭窄,每次只能容纳三名骑兵或七八名步兵通过。 栅栏和‘羊马城’矮墙之间距离不到二十步,燕军的战马挤过栅栏间的缺口后,还来不及加速冲锋,就暴露在我军阵前。正是弩箭手射活靶子的最好时机。 此外,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栅栏和矮墙之间,投放了大量的铁蒺藜、绊马索和‘踢圈’。 空间狭小,陷阱众多,管教燕军有来无回!” 经过缜密计算的策略,让白复胸有成竹,对击退叛军充满自信。 白复的信心感染了荔非元礼,他咧嘴一笑道:“老弟,来之前老段就反复叮嘱我,让我务必要跟你协同作战。说跟你在一起,省时省力,伤亡最小。 有你这番话,老哥哥就放心咯!” …… 第六百章 虏骑畏蒺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节选自唐代王维的《老将行》 …… 李光弼站在瞭望台上,将整个中潬城的战况形势一览无遗。 眼看着燕军从三个方向快速逼近,形成合围之势,而荔非元礼却还按兵不动。 军情十万火急,连一向镇定的李光弼也急了。 他大为光火,派人火速质问荔非元礼:“叛军填平壕沟、砍开栅栏,火烧眉毛了,元礼将军为何还不出击?” 荔非元礼回话:“司空大人是想守,还是想战?” 李光弼闻言,怒道:“屁话,当然是想战!” 荔非元礼从容回复道:“既然想战,叛军耗费体力替我们填沟开栅,清出战场,何必阻拦?” 李光弼闻言,立知荔非元礼的战术策略。 他抚须大笑,对亲兵道:“绕是我自诩一贯从容镇定,也有焦躁冒进之时。 元礼将军显然是想以逸待劳,借机消耗叛军精力,然后趁其疲惫,发动进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这个大老粗打仗也会动脑子了。 来呀, 传我将令,临阵之机, 全权交与元礼将军, 由其伺机而动, 便宜从事!” 就在此时,各路燕军已相继撞开栅栏, 从缺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 战机已现,白复精芒一闪,厉声喝道: “杀!” 荔非元礼和白复率领陌刀军从矮墙冲出。 如白复所料, 燕军一见唐军出“羊马城”,不等将栅栏全部拆除,立刻号令骑兵冲锋。 数百骑兵用马鞭猛抽马臀,试图让战马快速冲刺起来。 骑兵刚一冲锋, ‘羊马城’矮墙上密密麻麻探出无数弩机,成千上万支弩箭呼啸而来,形成箭幕,将栅栏和矮墙之间的空地变成绞杀机。 燕军铁骑被射的人仰马翻, 纷纷坠地。 也有数十名悍勇的胡人骁将操持圆盾、马刀将漫天箭矢一一格挡, 杀出一条血路。 “吁…” 不惧箭矢的数十名胡将正要策马奔腾,胯下战马一声惨叫, 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原来, 栅栏后的草丛布满了铁蒺藜;栅栏后的浅水坑中, 埋伏着“地涩”。这是一块木板,板上一排排安装着带着倒钩的铁钉。 还有的战马踩中了“踢圈”。这是唐门新发明的武器, 除了能绊马外, 更装有铁钉,缠上马足后, 战马一旦奔驰,就会被戳伤马腹或马腿。 …… 燕军战马踩在蒺藜和铁钉上,疼痛难忍, 扑倒在地。马上的胡将猝不及防, 纷纷坠马。 就在胡将坠马的这一瞬间,圆盾防护不及, 瓢泼的箭雨将数十名胡将射杀当场。 涌进栅栏的数百燕军铁骑, 没有一人能突破重围, 全部被歼灭。 剩余的燕军铁骑望而生畏, 再也不敢进入栅栏。 骑兵后面的先遣部队还未来得及喘息,马上用盾牌结成鱼鳞阵,防止唐军从栅栏缺口冲过来。 随着先遣队步兵的到来,燕军很快稳住了阵脚。 荔非元礼和白复判断栅栏后燕军阵势正强,不容易摧毁,也不恋战,马上率众后撤,打算等待燕军怠惰,再发动攻击。 一见荔非元礼退兵,瞭望台上的李光弼顿时火冒三丈, 斥道:“唐军好不容易取得优势,何不趁机扩大战果?!” 要知道,李光弼在中潬城部署的三重防御工事, 已被毁坏了两重。仅剩的那道羊马城就是一道摆设, 是唐军最后的心理安慰。一旦燕军将栅栏尽数毁去,策马冲锋,矮墙根本无力阻挡。 如果荔非元礼不趁机扩大战果, 以战代守,反攻燕军,中潬城的陷落就是顷刻之间的事。 李光弼情急之下,立刻遣传令官去召荔非元礼,准备将其军法从事。 荔非元礼听到传令官召他,没好气回道:“战况正急,召我作甚?” 说罢,荔非元礼再不搭理传令官,自行率众退回羊马城内。 回到矮墙后,荔非元礼和白复不急于出击,而是继续耐心等待第二次战机的出现。 燕军人数虽多,但刚才折损甚大,众人心有戚戚焉, 不敢贸然进攻, 停在栅栏外犹疑观望。 几名领兵的燕军大将交头接耳一番, 有了主意,各自回阵。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数千条套马索高高抛起,套在了栅栏竿头。 十数只牛角号呜呜作响,这是发动进攻的讯号。 “不好!” 荔非元礼一惊。 只见栅栏外烟尘滚滚,数千匹战马同时发力奔驰。系在战马身上的绳索,紧紧拖拽着套马索,将牢牢扎在地面上的栅栏连根拔起。 栅栏一失,唐军面前除了矮墙,再无屏障。 燕军先遣队步兵冲入阵地,借着鱼鳞阵盾牌的掩护,躲避箭雨,将地面上散落的铁蒺藜、“地涩”和“踢圈”细细清除。 矮墙和栅栏之间的战场终于清理完毕,燕军也在唐军的箭矢下,又多留下数百具尸体。 燕军先遣队步兵和骑兵开始互换位置,由燕军骑兵负责发起冲锋,突破“羊马城”。 燕军派来的填壕车和冲车过多,骑兵只能绕开车辆,依次通过,行动缓慢。 就在燕军步兵和骑兵交换阵地之时,白复一直等待的决战时刻终于到来。 白复和荔非元礼对望一眼,两人齐声大喝一声: “杀!” 唐军擂鼓呐喊,全军出击。 蓄势待发的陌刀军如同倾泻的山洪,从矮墙营门冲出,迎向燕军。 陌刀手列阵,齐步向前,如一幕铁墙向前推进,莫能当之! 在白复的指挥下,陌刀手单双数分别挺进,砍刺搭配,相辅相成,互为攻防。 全攻全守的陌刀军几无破绽,杀戮威力极大,燕兵纷纷倒地。 陌刀军来势汹汹,燕军先遣队步兵只好转身迎敌,匆忙用盾牌结成鱼鳞阵。 白复作为主将,如同箭头,率先进攻。 燕军鱼鳞阵护在最外层的是铁盾,合围在一起如同铁桶,护住众人头颈躯干。仅在徐徐撤退时,会与地面露出数寸空隙。 白复弯腰横扫,刀芒乍现,一道光芒从铁盾下端划过,将十数名燕兵的脚踝齐齐砍断。 敌阵惨叫连连。 趁着敌军慌乱,不等燕兵调整阵型,白复用刀柄一拄地面,借力而起,一脚踹在铁盾上,将铁盾后的两名燕兵,连人带盾踹飞数丈,吐血而亡。 白复利用鱼鳞阵的倾斜角度,侧身在密密麻麻的铁盾面上奔跑,每一脚都蕴含坎鼎巨力,三下五除二就将鱼鳞阵踹出几个破口。 白复一个鹞子翻身,落地后,持刀横扫,刀芒将数面铁盾齐齐切开。盾牌后面的燕兵被拦腰斩断,五脏六腑流淌一地,腥臭扑鼻。 铁盾破掉后,第二层护盾是方形的木盾。 燕军步兵的木盾在无坚不摧的陌刀面前,仿佛纸糊的灯笼,毫无防护能力。 陌刀破盾斩人,如砍瓜切菜。 燕军先遣队步兵填壕砍栅,忙活了数个时辰,早就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哪里是养精蓄锐、如狼似虎的陌刀军对手。 燕军鱼鳞阵瞬间被破开,燕兵丢下武器,四散溃逃。 陌刀军列阵冲锋,开动绞肉机器,如墙而进。 正如白复所料,过多的填壕车和冲车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腾挪出来的进军通道狭窄冗长,最宜关门打狗。 燕军骑兵被溃散下来的步兵裹挟,无法掉头迎战;撤退的道路又被填壕车和冲车阻挡,极难迅速撤离。 白复脚尖一点,腾空而起,巽坎螺旋气劲傍身,如两肋生风,旋身而上。 白复陌刀如竹蜻蜓的两片叶桨疾旋,刀光翻飞,如龙卷风袭过海面。 刀芒闪过,十数颗人头落地! 这一招,正是白复所创的陌刀功夫——失空斩! 此刀一出,神鬼俱灭,燕军众将心惊胆裂! 白复拖住燕军铁骑,陌刀军旋踵而至,冲至阵前,除战马不杀外,燕军无论步兵还是骑将,皆被陌刀斩为两半! 陌刀军滚滚向前,杀将裂车,所向披靡! 死于陌刀之下者不可胜数。活下来的燕军步骑,惊惧万分,军心大怯,无心恋战,向后溃逃。 镇守在后军的燕军大将李秦受抡圆了马刀,接连砍翻数名逃兵,大呼:“临阵脱逃者,斩!” 然而,燕军步骑皆已心胆俱裂,抱头鼠窜。各路兵马,罔顾军令,丢盔弃甲,大败而逃。 望着潮水般溃散的燕军,李光弼笑容复杂,既欣慰,又略感惭愧。 要不是荔非元礼和白复两度抗命,这一仗胜负难料。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让听得见炮火的将士决策,有时或许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然而,能否将指挥权下放,任由将士灵活战斗。不仅考验低层军官的机智和胆识,也考验主帅的胸怀和智慧,更考验一支军队整体的素质和战斗力! 难! 实在是难! 第六百零一章 城池设计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节选自出自唐代王维的《老将行》 …… 伪燕宰相周挚再次集结起军队,改攻北城。李光弼立即率主力进入北城。荔非元礼分给白复五百精锐陌刀手,追随李光弼进入北城。 李光弼登上城楼,眺望燕军军阵。 李光弼取出令箭,布置防御任务,诸将领命而去。 李光弼让白复的陌刀军稍事休息,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诸将。 白复虽然厮杀一场,但丝毫没有倦意,他趁机仔细观察起河阳北城的城池结构。 在离恨天时,忠嗣师父曾经以大唐十座雄关为例,详细讲解过城池的构造,其中之一就是河阳三城。 而河阳三城中的北城就是忠嗣师父亲自设计。 北城是河阳三城中最坚固的一座城池,所以李光弼将朔方军主力驻扎在此。 城外,原有一条环绕全城的护城河,河道既深且长,仅在城门处有跨河的吊桥可供通行。 护城河底部安插了竹木签和鹿角木,倘若摔入河中或尝试泅水渡河,非死即伤。 但燕军围城多日,已将护城河断流, 并用泥土沙包将其填平。 这道防御屏障已失。所以,燕军今日才敢觊觎北城。 大唐州郡的城墙大部分是用夯土筑成, 而河阳北城是一座用花岗石和青砖筑成的城池。城砖的规格相当统一, 用石灰、糯米浆和桐油混合成的灰浆黏合, 异常坚固。 河阳城郭占地面积颇大,城池有防御上的死角。 为了有效监控与防御敌人攻城, 忠嗣师父设计城池时,于城墙间隔及边角处,每隔一段距离便筑造凸出的角柱状塔楼——“马面”。 “马面”突出墙外的塔身上, 凿有射击孔,便于弓弩手于接敌面正向攻击。 “马面”上筑造名为“战棚”的台子,借此容纳更多士兵与守城器具,也能当作烽火台来用。 北城城墙除外,城墙角落还配置弧形箭塔, 名为“团楼”, 结构与作用都与马面相似。 在“马面”和“团楼”的组合下, 整个北城的城墙无一处防御死角。 北城门外是一座半圆形的瓮城, 叛军若要攻城, 必先突破瓮城。但进入瓮城后,卡在瓮城和城门之间的叛军就会成为弓弩手最好的箭靶。 即便城门外有瓮城这道险关,河阳北城的城门在设计上还是独具匠心。 北城城门前有一道l形护墙掩蔽原本暴露在外的城门。 忠嗣师父告诉白复, 不要小看这道护墙。 有了这道转弯的护墙,除了利用入城线路上增加的曲折来筛检出入者,更透过缩减城门前可供施力的前置空间, 增加防御效果。 即使敌方冲车等攻城器械闯到门前,也会因空间不足无法展开行动, 限制攻城锤的撞击力度, 最终铩羽而归。 北城的城门是双扇铁皮包木门,要破门长驱直入并非易事。 城门洞的走道内有一道沟槽,沟槽内是一块用巨型条石做成的“千斤闸”,平时以滑车绞盘拉起悬吊。一旦有敌军攻入, “千斤闸”迅速降落, 切断退路,伏兵四出,将城内外之敌分隔,分别歼灭。 整座城门和瓮城共有十数个藏兵洞, 可容纳两千兵力驻守。 城门内有左右斜坡蹬道,可供骑马登上城楼。 白复观察一圈, 不由感叹,忠嗣师父不愧是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将,不仅能征善战,设计出来的河阳北城也是名不虚传,难怪被称为扼守南北交通之第一要津。 白复也终于明白了李光弼宁肯放弃东都洛阳,也要驻守河阳的原因。谷嵶 这里不仅城坚险固,易守难攻,更有忠嗣将军的英魂佑护! …… 伪燕宰相周挚带着一众行军司马,站在巢车里瞭望河阳北城。 巢车位于一辆八轮的大型台车。车架底盘上竖起两根结实的长杆。长杆顶部是横梁。横梁两端有转动轴,中央为绳索。横梁绳索与车架底盘上的辘轳相连。 与水井利用吊桶打水的原理相近,通过辘轳卷线或放线,可以将一间箱状的板屋以麻绳吊起,升至杆顶。 由于吊在杆顶的小屋状似鸟巢,所以名为“巢车”,又称“楼车”、“临车”或“望楼车”等。用以攻城方登楼望远,瞭望守城方的军情。 周挚和众行军司马仔细勘察河阳北城的城池结构,认为利用冲车、绪棚车等攻打瓮城,从城门直接突破北城,难度甚大。 为今之计,只能靠云梯、楼橹、行女墙等巨型攻城器械,从城墙处突破。 攻城计策定下之后,只听燕军鼓炮齐鸣,牛角号大作。 唐军将士精神为之一振,知道燕军要发动进攻了。 燕军出动了大型攻城器械——云梯和楼槽。 数千名士兵推动数十部云梯和楼槽缓缓靠向城墙。数十部云梯和楼槽如同数十头巨兽,面露狰狞,令守城将士心生恐怖。 云梯体型硕大,与城墙等高,无坚不摧。云梯中层是攻城塔, 可容纳二百精锐将士。顶部是箭楼和跳板。 云梯底部有木轮,士兵们可以躲在云梯掩体后面, 将云梯推向城墙。 …… 楼槽,又称作“井栏”, 高十丈左右, 类似木制的活动箭塔,以结实竹木制成后架设或推至城墙边,其上搭载的弓弩手便可居高临下,从高处放箭射击守军。 楼槽分成数层,除了射箭、投石之外,还有跳板,可在逼近后搭上城墙,让士兵直接登城,具备多功能的复合战力。 楼槽配合冲车、云梯等武器攻城,威力强大,箭如雨下的攻势能令守军吃尽苦头。 …… 李光弼看着燕军蜂拥而至的攻城器械,手捋虎须,冷笑一声,断然下令:“投石机准备!” 忽听十数声巨响,寻声望去,只见城头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大帅,不好了!”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 这名传令兵跟随自己多年,倘若不是发生大事,定不会如此失态。李光弼心中一紧,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何事惊慌?”李光弼沉声问道。 “大帅,投石机…投石机…”传令兵心中惶恐,吞吞吐吐,词不达意。 “投石机怎么了?”李光弼大急。 “城里来了细作,有一大半的投石机被毁!”传令兵一咬牙,把这个噩耗告知。 “哎呀!”饶是李光弼一贯沉稳,此刻也一阵眩晕。 原来,太原之战时,孙大善人和土行孙两兄弟,根据花拉子密的设计图纸,为唐军制造了一种巨型投石机——大礮。 这种投石机与中原的投石机相比,体积更大,射程更远,投射更精准,威力无穷,让史思明吃尽了苦头。 史思明利用中潬城激烈的战事,将李光弼调离北城,将唐军的目光吸引至南城和中潬城。 然后,暗中派遣死士和细作,不惜一切代价,毁掉了不少城池上的投石机。 这才是燕军敢于攻打北城的真正原因。 没有了投石机,如何防御云梯和楼槽这般大型攻城器械? 这成了唐军的头号难题。 …… 第六百零二章 守城杀器 千金剑,万言策,两蹉跎。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愿替众生病,稽首礼维摩。 ——节选自《水调歌头》梁启超 …… 只听劲风呼啸,燕军阵地的投石机高高抛出数块巨石,砸向北城城楼。 花岗岩和青砖混合浇筑的城墙牢固坚实,巨石砸到城墙上,并没有对墙面造成较大的破口。 但落到城楼上的巨石,破坏力极大,将床弩等防御器械砸的粉碎;落到人堆,一颗巨石能让十数名唐军将士骨断筋折,当场毙命。 唐军仅存的投石机瞄准燕军投石机,双方相互对攻,各有毁损。 当唐军城楼上最后一台投石机被击毁后,燕军下令全军压上,猛烈攻城。 燕军士兵躲在云梯掩体后面,将云梯缓缓推向城墙。 云梯箭楼上的燕军弓弩手用箭矢压制唐军火力,为己方的进攻争取时间。 燕军箭如雨下,火力强劲,燕兵在箭幕的掩护下,蜂拥而上。 除了弓弩手万箭齐发外,唐军还用固定在绞盘上的八牛床弩还击。床弩的巨箭一旦射中,一箭可将燕兵变成肉串,就算是擦着边,也是非死即伤。 若射中关键部位,八牛床弩也能摧毁云梯,但效果还是没有投石机理想。 一轮箭雨过后,双方各有死伤。但唐军的弩箭没能阻止云梯的行进。 云梯推至城下,放下跳板。 云梯掩体后面的燕兵迅速登上攻城塔,通过接入城墙的跳板,攻入城楼。 一时间,数架云梯靠上了城墙,燕兵跳入城墙内,与唐军近身搏杀。 云梯虽然强悍如厮,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一看到燕军出动云梯,白复便想到张巡守睢阳时,火烧云梯之法: 只需要在城墙上凿出隐蔽洞口,每三个洞口为一组,第一个洞口用铁钩将云梯钩住,令其不能后退;第二个洞口用钢叉抵住云梯,令其不能靠近城墙;第三个洞口伸出火把,焚烧云梯中段,将云梯点燃。 白复赶忙将此法告知李光弼。 李光弼大喜,即刻传令下去,依法实施。 北城城墙坚固,不易在城墙上凿出隐蔽洞口。 唐军因地制宜,在雉堞(锯齿状垛墙)两端的空隙探出钢叉和铁钩,钩抵住云梯,令其既不能靠近城墙,又不能撤离。 “马面”和“团楼”上的唐军弓弩手透过箭孔,从云梯左右两侧开火,将一支支火箭射向云梯,不求射杀叛军,旨在烧毁云梯。 数架云梯很快陷入火海之中,藏于云梯顶部的燕军,仿佛火炉里的烧猪,死状惨烈。 云梯上的燕兵只能跳塔逃命,宁可摔死,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强悍如厮的云梯顿时成为燕军的噩梦,河阳城下惨叫连连,焦臭弥漫。 攻上城楼的小股燕兵没有后续援兵,很快就被唐军歼灭。 见此情景,行动缓慢的楼槽不敢上前,只能远距离开火,对唐军的杀伤有限。 伪燕宰相周挚一见云梯被破,脸色铁青,立即下令“行女墙”进攻。 “行女墙”是四面蒙着生牛皮的大车。车体是用坚硬的铁木做成,不惧矢石。同时,由于车壁覆盖着生牛皮,就算遇上火箭也不容易点燃。 “行女墙”四面车壁有供弓弩手射箭的窗孔,车顶则架有云梯,可供攻城攀登之用。算是木幔与轒辒两种攻城器械的结合体。 “行女墙”体型更为庞大,唐军的钢叉和铁钩根本无法钩抵住它。 “行女墙”的移动速度比云梯快许多,甚至可以调转车头,攻击“马面”和“团楼”的弓弩手。 “行女墙”有了体型和速度的优势,就牺牲了高度。车顶上的攻城塔离城墙还有一丈距离,需要攀爬云梯方能跃入城墙。 见此,李光弼命人将挫手斧、“夜叉檑”、“狼牙拍”等反攀登的武器分发到各城头。 白复大开眼界。以前仅见忠嗣师父在沙土上画过这些器械的草图,这次是见到了真家伙。 挫手斧类似于佛门用的月牙铲,区别在于月牙铲的刀刃对外,而挫手斧的刀刃对内。 “檑”是从城头上砸下的武器,用以击落攀城者,上面系有铁链,方便攻击后回收使用。 “夜叉檑”是檑的一种,以巨木为干,上面插满倒钩的狼牙钉,两端箍上车轮,战时往城下敌军密集处砸去后,再以绞盘卷动绳索猛然拉回。扔和拉,都能对攻城敌军造成致命的伤害。 “狼牙拍”与“夜叉檑”类似,在一块巨大的铁板上铸满倒钩的狼牙钉,在遇敌军登墙时猛然砸落,再由城楼上的辘轳收回,可重复使用。 白复看着这些守城利器上锋锐的倒钩,想象一下它们攻击时凶神恶煞的威力,不寒而栗。 …… 数十辆“行女墙”不惧矢石和火箭,很快就攻至城下。 燕军弩箭手通过四面车壁上的窗孔和车顶的塔楼,跟唐军的弩箭手交火在一起,不相上下。 两军相持阶段,车体里的燕军敢死队率先发起冲锋,他们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攀援云梯,试图攻入城池。 白复身旁的唐军将士猛然将挫手斧放下,然后突然回拖。 朝向城头方向的刀刃沿着云梯扶手边缘快速回收,如同镰刀收割稻穗,将燕兵贴在云梯上的手指和脚踝齐生生割下。 只听数声惨叫,数十名正在攀援的燕兵剁手断脚,一个倒栽葱,从云梯上跌落。 白复打了个冷战。 当日见挫手斧草图,白复还因这武器的逆刃造型而质疑。今日一见,这种兵刃的杀伤力实在不容小觑。 另一侧的唐军将士抛出了“夜叉檑”。 巨大的“夜叉檑”从城楼上呼啸而下,不啻于投石机投出的巨石,砸在燕军密集处,将燕军用巨盾筑成的鱼鳞阵砸成一坨肉饼。 唐军再以绞盘卷动绳索,猛然拉回,布满倒刺的狼牙钉将云梯上的燕兵辗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夜叉檑”如同索命的恶鬼,沾着死,碰着亡,所到之处,无人能生还。倒刺上挂满了残肢断臂,零星肉块…… 白复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但这血腥一幕还是让白复后脊梁发冷,毛骨悚然。 白复从“夜叉檑”上移开视线,目光扫到右前方。 “马面”和“团楼”上,数十名膀阔腰圆的唐军大力士挥舞着“铁鸱脚”。这是一种类似船锚的巨型铸铁飞钩。除了利用重量往城下砸人外,收回时还可以钩人。 为首的大力士正是天生神力的骆驼儿。 只见骆驼儿象挥舞套马索一般,将“铁鸱脚”甩出,铸铁的船锚划过一道弧线,下坠速度更加凌厉,让攻城的燕兵防不胜防。 骆驼儿呵呵一笑,象渔夫收网一般,双手交替,开始收线。 拽回时,两名燕兵被飞爪钩住了琵琶骨,象活鱼一般被钓了起来。人没有死透,手脚还在不停乱动,垂死挣扎。 白复仿佛看见自己在天牢时,被狱卒用铁钩洞穿琵琶骨的惨状。 “啊呀!” 白复只觉黑暗附体,恨意难消,满身怨气无数发泄。 白复仰天嘶吼,双目猩红,从城墙上跃出,凌空一刀,光芒闪过,一辆刚靠上城池的“行女墙”被生生剖成两段! ------题外话------ 参考文献 1、《中国冷兵器图册》,蒋丰维、刘子葳,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年11月第1版。 2、《穿墙透壁-剖视中国经典古建筑》,李乾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0月第1版。 拍碎双玉斗,慷慨一何多。满腔都是血泪,无处着悲歌。三百年来王气,满目山河依旧,人事竟如何?百户尚牛酒,四塞已干戈。 千金剑,万言策,两蹉跎。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愿替众生病,稽首礼维摩。 ——《水调歌头》梁启超 第六百零三章 决战时刻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古从军行》李颀(唐) …… 双方苦战至中午,唐军击退了燕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燕军死伤惨重,不得不鸣金收兵。 李光弼召回众将,道:“如同南城之战,如果我们一味防守,固然不会输,但想突破叛军对河阳的包围也颇为不易。 我在城楼上观阵许久,叛军久攻不下,士气低落。 叛贼人数虽多,但军容不整,喧哗嘈杂,不足畏也!我向诸君保证,只要我们敢于冲阵,定能将其击败。” 李光弼还有句没敢告知众将,河阳城内的粮草不足,倘若被燕军长期包围,一旦断粮,河阳不攻自破。 如果要突围,不如趁着今日燕军疲惫, 一战而定! 众将也是久经沙场之人,知道破敌战机已现, 纷纷赞同。 李光弼接着问道:“如要击溃叛军合围, 就要从其最强处突破。诸位觉得叛军阵地何处最坚?” 部将郝廷玉声音洪亮, 抱拳道:“西北角!若大帅给我精骑五百,我愿强攻西北!” 李光弼喝道:“好!我给你三百犀甲军, 强攻西北!” 幽冥犀甲军是重甲骑兵,是朔方军精锐中的精锐。 这支重甲骑兵,人和马皆是全身披甲, 整套具甲用精钢整块打制而成,厚重坚硬,不惧箭石,是冲锋陷阵的无敌利器。 打造幽冥犀甲军, 耗资巨大,耗时极长,以大唐财力,也只能装备三千具甲骑兵。 统领犀甲军是每一名朔方将领的无上荣耀。 郝廷玉大喜, 领命而去。 李光弼继续问道:“叛军次坚处为何?” 部将论惟贞抢在众将之前, 一个箭步上前,答道:“东南角!” 李光弼喝道:“好!我给你两百犀甲军, 强攻东南!” …… 李光弼调兵遣将, 部署妥当后, 道:“诸位望我令旗行事。若令旗摇动缓慢,你们自行决定攻击方向; 若令旗快速摇动, 并三次朝下指向地面, 则全军冲锋,万众齐进, 不惜一切代价攻入敌阵。 白复将军,你率领五十名陌刀手压阵,若有人怯战退却, 你可直接将其枭首! 我再强调一遍, 敢有临阵脱逃者,军法从事, 定斩不饶!” …… 下达完作战命令, 李光弼拿过一把锋锐的匕首, 插在靴中。 李光弼目光如炬, 逐一环视诸将,声音浑雄:“此次突围决战,凶险万分。我身为国之三公,不可死于叛贼之手。 万一战事不利,诸君战死沙场,我李光弼必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而我却独活!” …… 北城城楼鼓炮齐鸣,三道城门大开,唐军众将各领其军出战。数万唐军呼啸而出,如潮水般涌向燕军军阵。 燕军没料到唐军竟敢放弃城墙的防御优势,一时间毫无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唐燕两军对撞,绞杀在一起,如同钱塘大潮对河堤的冲击,激起滔天巨浪。 双方交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郝廷玉突然一人一骑脱离战场,驰向城门。 李光弼又气又怒,对左右亲兵道:“廷玉一退,形势就凶险了。来呀,传我将令,命白复将军取郝廷玉首级!” 白复横刀立马,脸色肃然,道:“郝将军,临阵脱逃,可是死罪啊!” 郝廷玉大急,赶忙招手,大喊道:“白将军,我的战马脚踝处被流矢射中, 我来换马,不是后退!” 白复脸色缓和,亲手将身披重甲的虎类豹牵给郝廷玉, 道:“郝将军请速回战场, 战事胶着, 不容再有闪失!” 郝廷玉知道虎类豹是白复心爱的两匹坐骑之一, 赶忙抱拳致谢。他一拽缰绳,返身再战,风驰电掣奔回前线。 传令官回禀后,李光弼这才松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又有一路唐军在燕军的疯狂反扑后,不得不后撤。 谷珿 这路唐军,为首的将领是仆固怀恩和仆固玚父子。 李光弼大惊失色,又命白复前去执法。 仆固怀恩父子且战且退,眼见还有千步就可以撤回城内。 仆固怀恩只听远处战马嘶鸣,銮铃作响,抬头一望,只见城中驰出一骑,狮盔银甲,提刀直奔他们而来。 正是杀神白复! 仆固怀恩胆颤心惊,暗道:“白复此人,桀骜不驯,心狠手辣,与自己素无渊源,此刻定难通融! 李光弼素来与自己不和,让白复前来执法,就是借刀杀人! 与其死在白复手上,不如战死沙场!” 仆固怀恩一咬牙,大喝一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领麾下将士,重新杀入敌阵。 一个时辰,唐军伤亡过半,燕军仍未能拿下。 僵持阶段,李光弼唤来白复,对白复道:“白将军,剩下这五百犀甲军,是我李光弼压箱底的精锐了。 前些天,我已将指挥犀甲军的要领尽数传与你,现在终于配上用场了。 今日,我把他们悉数交给你,由你完成破阵最后一击! 成败在此一举!万毋令我失望!” 白复深感责任责任重大。 此次冲锋,不仅关系到这五百弟兄的性命,也关系到整个河阳城唐军的命运。 单打独斗,白复不怵任何燕将,但操持着旁人命运的时候,压力陡然而生。 李光弼似乎看出了白复的顾虑,他哈哈大笑,道:“白复,忠嗣将军从没看错过人,我李光弼也一样! 这份担子,你担得起!我李光弼信你!” 一股暖流油然而生,白复凝视李光弼,李光弼的目光不再锐利,如星辰大海般辽阔深远。 …… 白复身披武卒铠甲,不惧箭石,战马疾风也换上了犀甲战马的具装重甲。 五百犀甲战士除双眼外,全身用坚硬的玄甲重铠防护。铠甲玄黑,和胯下的乌黑色的玄甲骏马映衬,宛如一支来自幽冥的铁骑。 高大雄健的玄甲骏马前蹄躁动地刨着地面,打着响鼻,喘着粗气。黑甲战马口鼻喷出的热气和冷峭的寒风混在一起,散出一团团水雾。 白复纵马到犀甲军阵前,长枪一举,喝道: “犀甲军是大唐的无上荣耀,今日能与诸位兄弟同生共死,白某深感荣幸。 眼前的敌军,曾经是大唐威震北疆的范阳铁骑,如今却是杀戮我们父老,践踏我们家园的豺狼! 他们的名字已经刻在大唐的耻辱石上,而我们的名字终将世世代代荣耀丰碑! 他们的人数十倍于我们,剽悍凶残更是百倍于我们。 我问你们,你们害怕吗?” 五百犀甲铁骑高举长槊,齐刷刷斜刺向天空,齐声喝道:“不怕!” 白复激昂喝道: “好!如果我们不怕,就让他们害怕! 地狱才是豺狼的归宿,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送下地缘! 冲杀吧,弟兄们,让大唐铁骑成为史思明挥之不去的噩梦!” 犀甲将士热血澎湃,人人愿为大唐赴死。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白复一人一骑,从犀甲军的队列前疾驰而过,手中长枪与犀甲将士的长槊一一碰撞! 犀甲军士气如虹!全军上下充满了对荣誉的渴望! 白复一勒战马,疾风人立而起,前蹄腾空,怒吼咆哮。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白复虎吼一声:“弟兄们,荣耀大唐的时刻到了,犀甲军奔袭!” “诺!” “冲阵!” “诺!” …… 第六百零四章 河阳大捷 插架牙签万轴,射虎南山一骑,容我揽须不。更欲劝君酒,百尺卧高楼。 ——节选自《水调歌头.文字觑天巧》辛弃疾 …… 五百匹乌黑色的玄甲马结成整齐的队列,先是短暂的小跑,奔驰到距燕军中军一千步时,全军突然加速,宛如黑色的巨浪冲破堤岸,势不可挡。 马蹄所到之处,大地震颤,烟尘四起,犹如地狱的幽冥鬼怪杀入人间。 “杀!” 犀甲军喊杀声震天,以雷霆之势列阵奔腾。 守护中军的数千燕军弩箭手仰天放箭,漫天的箭雨如同一团黑云,从天空疾速飘过,蜂拥而下。 犀甲铁骑人马全身披甲,就连战马的脸部都有“面帘”防护,不惧矢石。犀甲将士手举护盾,即使个别箭矢没有拦截到,也造不成伤害。 “嗖嗖嗖” 几支八牛床弩射出的巨型铁箭呼啸而来。 这种床弩巨箭一箭可洞穿护盾。一旦射中关键要害,即便没有死伤,也会被巨大的冲击力撞下马来。 犀甲军一旦落马,沉重的铠甲就成了巨大的累赘。这在乱军之中,凶险无比。 刚才唐将郝廷玉和论惟贞率领的犀甲军,就有铁骑在冲锋时被床弩巨箭射下马来,生死不明。 白复对此早有准备。 白复一抄骑弓“睚眦”,从箭壶中拔出一支狼牙铁箭,张弓搭箭。 带着坎鼎劲气的狼牙箭后发先至,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一个灵巧的弧度,拦截在床弩巨箭前方。 狼牙箭镞洞穿床弩巨箭的矛状箭头,仿佛海东青锋利的鹰嘴啄开了大雁的胸脯。 白复连珠箭发,狼牙铁箭如蜂窝状火箭爆竹,蜂拥而出。每一箭都未射空,将床弩铁箭逐一拦截,如流星雨坠落,煞是好看。 有了白复这道神箭防护盾,犀甲将士军心大定。白复绝世武功,点燃了将士们无限的勇气! 犀甲铁骑瞬间穿过箭幕,冲进敌阵。 叛军枪矛兵插在阵地前的长矛本是防御骑兵冲阵最好的手段。 锐利的长矛能洞穿马腹。骑兵速度越快,枪矛阵杀伤力越强。一般冲阵的第一波骑兵都是敢于赴死的死士。 但叛军枪矛阵却对犀甲铁骑的具装重甲无甚效果。 锋利的矛头刺不穿马前胸上的“当胸”甲和脖颈上的“鸡颈”甲。在迅猛的马速撞击下,铁骑往往将长矛的枪杆生生折断。 犀甲铁骑如同一道铁水洪流,折断枪矛阵后,瞬间将方型盾牌结成的鱼鳞阵冲溃,破阵而入。 唐军马槊的槊锋具有明显的破甲棱,锋刃如同剑刃一般,有八个面,威力无穷。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在马槊的破甲棱面前,不堪一击,一刺而破。 借着马力,唐军长槊将迎面冲来的燕兵一一刺穿。马速不减,唐军长槊上很快穿起了一串儿人肉葫芦。 犀甲将士一抖马槊,从燕兵尸体上抽出马槊。 唐军马槊锋上的“留情结”可让马槊贯穿敌将时,自如地取出槊锋,防止因为拔不出槊而延误下一波攻击。“留情结”听上去似乎温情脉脉,实则凶残无比。不但不“留情”,还很“无情”。 …… 侧后方的燕将瞅准空挡,冲到近前,刀砍斧劈,将犀甲铁骑铠甲砍的火星四溅,却对这类重甲毫无伤害。即使砍在战马身上,战马侧腹的“身甲”和马臀的“搭后”甲,也能护住战马周身。 犀甲将士冷笑一声,舞槊横扫,劈斩在四围一众叛军的脖颈上,槊锋划过,血花四溅,一击毙命。 …… 燕军大将徐璜玉见此大怒,他抄起钢枪“断魂枪”,策马冲向犀甲军的主将白复。 徐璜玉的“断魂枪”乃精钢铸成,重达五十余斤,在枪攥处铸有一只狼头。当年平定奚族之乱,他就凭这支“断魂枪”令敌人闻风丧胆。 徐璜玉借助马速,手中“断魂枪”挺枪斜刺,化为一道精芒。 “断魂枪”的枪尖上有个米粒大小的孔洞,急刺时发出凌厉的哨音,倍添声势。 不等白复指挥,疾风已经感知白复心意,腾挪移位,将白复躯干调至最佳位置。 白复五钩神飞枪一挑,撩中“断魂枪”枪头。 “铮!” “断魂枪”被白复一枪架开。 徐璜玉面露狰狞,抬枪直刺,眨眼间,连续刺出三枪,每一枪的角度均针对白复的应对而略有变化。 白复当仁不让,连挡三枪。锋尖晃动,隐隐封住徐璜玉所有攻击路线。 白复强悍的枪劲,把徐璜玉的枪尖上凝聚的罡气撞得七零八落。 徐璜玉策马逃遁,白复瞬间赶上,在徐璜玉右侧,与其并驾齐驱。 于此同时,白复对面冲来一骑,正是燕军大将李秦授。 见到李秦授迎面冲来,徐璜玉一拉马头,瞬间拉近和白复的距离。 徐璜玉一直挡在白复战马的左翼,不让白复往左移动。 徐璜玉运枪横扫。他拿捏的时间十分精妙,白复此时持枪在右手,假若白复不提枪变招,就会给他扫个正着。 倘若扭身横架,白复就会后背洞开,给迎面冲来的李秦授留出致命的破绽。 这正是徐璜玉、李秦授联手多年的合围之术,临阵杀敌,从未留过活口。 白复右手一拉马缰,将马带向右前方,顺势避开徐璜玉横扫之枪。 这一避,却正好冲在李秦授铁骑正前方。 李秦授胯下战马四蹄腾空,凶狠直扑;手中狼牙棒雷霆挥出,砸向白复头颅。 李秦授心中发狠:“老子就是撞成重伤,也要取你性命!” 眼瞅着两骑就要撞个人仰马翻,骨折筋断。 电光火石间,面对扑来的李秦授,白复左脚马刺一踢马腹,右手一拽马缰,胯下骏马急停后,一个交叉步,轻松一晃,连人带马,轻松扣过李秦授。 凌波微步! 白复头也不回,枪杆横扫,正中李秦授背后腰眼,一棍将其扫落马下。李秦授一口鲜血仰天喷出,扑地不起。 徐璜玉大惊,“断魂枪”在尚差寸许扫中白复之际,猛地抽身疾刺。枪势不减,刺向白复左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复左脚脱开马镫,右脚紧扣马镫,左手挽住缰绳,身体从马腹右侧侧翻,与地面平行,五钩神飞枪一钩,如同绊马索,竟将徐璜玉的战马绊倒。 好一招“海底捞月!” 若不是白复手下留情,这一钩,立时可将徐璜玉战马的马足削断。 徐璜玉的战马轰然倒地,将徐璜玉掀翻出去。 徐璜玉甲胄在身,轻身功夫大打折扣,一个筋斗落下,没有站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徐璜玉刚一抬头,冰冷锋锐的枪尖抵在他的颈下。 白复居高临下,手持长枪,睥睨地望着徐璜玉,冷冷道:“来将通名,白某枪下不斩无名之辈!” …… 白复赶来时,正是唐燕两军胶着,战况最惨烈之时。 白复的犀甲军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尤其是白复,在河阳鏖战中,勇冠三军,悍猛绝伦。只要他策马冲阵,无一合之将。 大唐在“神通大将”李嗣业之后,再现一员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虎将! 关键时刻,一员虎将能抵十万大军! 李光弼在城楼上看的分明。他一声令下,城楼上令旗急速摇动,并三触于地。 正是唐军发起总攻的信号! 唐军各部等待这一刻多时,数万唐军齐声怒吼,喊杀声震天! 数万唐军步骑倾巢出动,士气如虹,如潮水般冲向敌阵。 燕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再无斗志,燕军全线崩溃,被斩首一千余级,慌不择路跳入黄河溺死者一千余人,另有五百多人被俘; 燕军大将徐璜玉、李秦授被白复生擒,伪燕宰相周挚仅率数骑仓皇遁逃。 伪燕河南节度使安太清也带着残部逃回怀州(今河南沁阳市)据守。 围攻河阳北城的燕军大败时,史思明尚不知战况,仍在进攻李抱玉坚守的南城。 直到唐军把五百多名燕军俘虏押到黄河边,向史思明示威。史思明才知道周挚已败,不得不率大军撤离河阳。 河阳之围遂解。 河阳鏖战,意义重大。 李光弼率领唐军,彻底粉碎了史思明速战速决、西进潼关的企图。 此战后,唐军士气大增,史思明铁骑不败的神话再次被李光弼打破。 至此,史思明一直被李光弼牢牢牵制在中原战场上,根本无暇西顾,更不用说要攻取长安了。 唐燕大军进入对峙阶段。 大唐朝廷这才放下心来。 …… ------题外话------ 赋水调歌头以遗之。然君才气不减流辈,岂求田问舍而独乐其身耶 文字觑天巧,亭榭定风流。平生丘壑,岁晚也作稻梁谋。五亩园中秀野,一水田将绿绕,罢稏不胜秋。饭饱对花竹,可是便忘忧。 吾老矣,探禹穴,欠东游。君家风月几许,白鸟去悠悠。插架牙签万轴,射虎南山一骑,容我揽须不。更欲劝君酒,百尺卧高楼。 ——《水调歌头.文字觑天巧》辛弃疾 第六百零五章 忠嗣门下 振衣忽归去,只影千山里。 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 ——节选自《送金山乡僧归蜀开堂》苏轼 …… 河阳大捷的奏报送到长安,肃宗大喜。 十一月一日,朝廷的嘉奖终于下来了。 李光弼升帐,命军中五品以上军衔将领进帐接旨。 传旨宦官当着三军众将的面,宣读朝廷的圣旨。 河阳之战中,白复勇冠三军,战绩有目共睹,不愧为大唐第一先锋。 白复被朝廷封为右骁卫中郎将,官秩是正四品下。 为防止叛军西进,朝廷调动驻防在绛州的安西及北庭行营,命其驻防陕州。朝廷任命白复为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执掌这支军队。 与右骁卫中郎将这类虚衔不同,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乃是实实在在的兵权。 白复小小年纪就成为执掌边军的一方大将,令朔方众将羡慕不已。 不过,羡慕归羡慕,这是白复拿命拼出来的军权,众将也心服口服。 其余诸将如李抱玉、白孝德、荔非元礼等将领各有封赏,厚赏之重,令其他各道唐军羡慕不已。 此次封赏中的一人,看似功名不显,实则在河阳之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此人正是原濮州太守董秦。 史思明南征之初,李光弼巡防汴州,对汴滑战区节度使许叔冀的人品极不放心。临走之前,李光弼手书两封密信交给了濮州太守董秦以及部将田神功。 史思明刚一抵达汴州,许叔冀就带着跟濮州太守董秦以及部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向史思明投降。 史思明任命田神功为伪燕平卢兵马使。并派亲信部将南德信会同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前往江淮夺取土地。 不久,田神功袭击南德信,将其斩首。刘从谏趁乱脱身逃走。田神功遂率领其部向唐军投降。 史思明对濮州太守董秦十分优待,但仍把董秦的妻子儿女软禁长芦(今河北cz市)当人质。 但董秦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不动声色,按照李光弼的旨意潜伏在燕军营中,将重要情报秘密送给李光弼。 同时,董秦还不失时机地策反燕军中亲唐的将领。燕将李日越和高庭晖降唐,都跟他有间接关系。 每当唐军从城内杀出,发起冲锋时,董秦便作为内应,趁机搅乱燕军阵地,为唐军冲阵提供便利。 北城大捷后,史思明率领大军撤离河阳,董秦率领亲信部众五百人,砍开营寨木栅,突出重围,投奔李光弼。 由于李光弼的保荐,朝廷任命董秦为殿中监、陕西军、神策军两军兵马使(这两支军队同时驻扎在陕州),赐姓名李忠臣。 …… 庆功宴结束后,李光弼单独将白复唤入大帐。 李光弼走到帅案旁,帅案的左侧是一副一丈多宽的河北道地图,右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精美的虎皮袋。 李光弼望着虎皮袋,肃然笃静。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毕恭毕敬从袋子里取出一把漆弓。 李光弼感慨万千,道:“这把漆弓名叫‘射天狼’,重一百五十斤,是忠嗣师父的佩弓。” “忠嗣师父?!” 白复错愕道。 李光弼淡淡一笑,道:“忠嗣将军也是我的师父,他没给你说过吗?” 白复不可置信,不知如何作答。 李光弼笑道:“在你之前,忠嗣将军收过一个半徒弟。一个是我,半个是哥舒翰。 若我所料无误,你应该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 白复奇道:“我一直很好奇,大帅怎知我是忠嗣师父的徒弟?师父从不让我将此事告知别人。” 李光弼叹了口气,道:“兵家弟子,自古命运多舛。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说的就是兵家弟子。 兵法是屠龙之术,一旦声名鹊起,生杀大权操于一手,就会功高盖主,遭奸佞嫉恨,令君王猜忌,厄运随之而来。 吴起、白起、韩信、周亚夫等兵家弟子几乎都未能善终。 师父之父左金吾王大将军早年为国捐躯,师父九岁就被当时的天子——也就是今天的太上皇收为假子,接到宫中抚养,连名字都是太上皇亲自取的。 到头来,也没避开此劫。 所以师父才不让我们告诉旁人,避免给人以口实,被口蜜腹剑之人暗算。 香积寺一战,从你对安西军陌刀手体能、战法和甲胄的改造,我就怀疑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从此,我就一直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清河北库围点打援等一系列战役,你对兵法的领悟,隐有师父用兵的影子,更让我坚信这一点。” 白复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先将我拒之门外,后将我降为普通一卒,都是大帅的刻意安排?” 李光弼一捋虎须,点点头,道:“不错,真金不怕火炼。 一方面通过此事验证我的判断。若你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定会如此选择。 另一方面,我早就有言在先,我李光弼只会提拔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将士。 谷瓀 就这一点而言,即便你是我的师弟,我也不会徇私情!”说到这里,李光弼瞳孔散发锋利的光芒。 白复眼前浮现出忠嗣师父的音容笑貌: “复儿,倘若你贻误战机,违抗军令,即便你是我的亲传弟子,我也会将你军法从事,定斩不饶!” 白复压住翻滚的情绪,默然点头,眼底的悲凉慢慢浮漫出来。 李光弼微微一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何处?身体康健否? 李林甫昭告天下,师父在汉阳太守任上暴卒,我根本不信。 除了老天爷,这天下没人能取师父性命。 此间必有隐情。” 白复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将与忠嗣师父相遇的往事一一告知。 数年过去,离恨天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 听到忠嗣师父的噩耗,李光弼仿佛一座石雕,一动不动,怆然泪下。 过了许久,李光弼终于有了动静。 “师父!” 他号啕一声,背过气去。 白复赶忙上前,按压穴位,李光弼这才缓缓转醒。 过了半晌,李光弼才缓过劲来。噙着泪水,他慢慢回忆起尘封多年的往事。 关于王忠嗣的很多细节,白复还是第一次知道: 王海宾为国捐躯的这一年,王训年仅九岁,玄宗将其收为假子,接到宫中抚养,并授予朝散大夫、尚辇奉御之职,赐名忠嗣。 虎父无犬子。 王忠嗣长大后,为人英武沉毅,稳重寡言,熟读兵书,谋略过人。 玄宗经常召见他,与他谈论兵法,王忠嗣“应对纵横,皆出意表”,玄宗不禁赞叹:“尔后必为良将!” 开元中期,王忠嗣进入军界,因勇猛善战,屡立战功,数战皆捷,致使“塞外晏然,虏不敢入”。 王忠嗣从不打无把握之战,不打无准备之仗。 每次战前,王忠嗣都会派出大量斥候、密谍深入敌境,详尽掌握敌方军情,制定周密计划,最后再出奇兵,一战而定。 周密的策划,让王忠嗣麾下将士伤亡最少,每战必胜。 数年后,王忠嗣因军功显赫,升任河东、朔方、河西、陇右节度使。 一时间,王忠嗣“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以来,未之有也。” 青年王忠嗣颇以好勇斗狠,悍猛善战自负,但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尤其是在担任节度使之后,举止行为沉稳持重,成为治国、平天下的一代兵家宗师。 他常对李光弼等将领道:“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 玄宗一朝,大唐九大节度使,王忠嗣一人就占去了四席,声威如日中天,出将入相,指日可待。 王忠嗣的赫赫声威遭到了首辅李林甫的嫉恨。 然而,王忠嗣战功显赫,治军甚严。个人又是道德楷模,既不贪赃枉法,也不克扣兵饷,几乎是一名完人,而且备受玄宗器重。 李林甫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天宝六年十月,玄宗命王忠嗣不惜一切代价夺取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塞——石堡城。 石堡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要强攻,至少要牺牲数万唐军将士的生命,得不偿失。 王忠嗣痛陈利害,迟迟不愿动手。 李光弼揣摩到了圣意,苦苦劝其不要违抗圣旨,王忠嗣愤然道:““若顿兵坚城之下,必死者数万,然后事可图也。臣恐所得不如所失……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 李林甫见玄宗震怒,失去对王忠嗣的信任,使出“一箭双雕”之计,借机将祸水引向东宫。 李林甫趁机指使济阳别驾魏林控告王忠嗣,说王忠嗣曾经说过:“我自幼长在宫中,与忠王(太子)一起长大,关系亲密。” 魏林诬称王忠嗣欲拥兵尊奉太子登基。 玄宗正在气头上,勃然大怒,当即下诏解除王忠嗣兵权,将其交三司会审。 后因哥舒翰入宫面圣时,磕头泣血,立陈王忠嗣冤情,愿以自己官爵替王忠嗣赎罪。 玄宗这才网开一面,下诏贬王忠嗣为汉阳太守。 两年后,朝廷宣布,王忠嗣在汉阳太守任上暴卒。 但李光弼深信忠嗣师父没有死,而是遁入江湖,隐匿在某个地方。 …… 回忆完往事,李光弼将漆弓交到白复手上,幽幽道:“小师弟,这张漆弓,师父一直藏在袋子里,从来不用,就是告诫三军,自己决不轻易使用武力。 今日我将此弓赠与你,希望你不要做穷兵黩武的屠夫,而要像师父一样,成为一个拥有战略眼光的兵法大家。 诚如师父所言,战争只是保境安民的一种手段,不是男儿从军的唯一目的,更不能作为捞取功名利禄的工具。 你晋升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驻防陕州,已经成为身兼数职的封疆大吏,必须从国政、财赋、军争、民生等多个层面,来统领大军,安抚百姓,守护社稷…… 如此,方不负师父苦心栽培!” 第六百零六章 为将之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吴歌·秋歌》李白 …… 几家欢喜几家愁。 封赏仪式结束后,仆固怀恩父子回到帐中。虽然两人也有封赏,但相比白复、荔非元礼等将领的厚赏,两人对朝廷的恩赐并不满意。 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颇为不服, 摒弃旁人后,对其父抱怨道:“天子的乘龙快婿就是升得快! 北城之战,谁不是拿命去拼啊? 他白复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我们之前拼的两败俱伤,哪有他以逸待劳的高光时刻。 摘了我们的桃子不说,河阳之战最大的好处全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 仆固怀恩脸色一沉, 怒斥道:“休得胡说, 这等胡言乱语传到陛下耳朵里, 就是杀头之罪。此话以后绝不可再提!” 仆固玚嘟囔几句, 悻悻退下。 仆固怀恩看着飘忽不定的烛火,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 仆固怀恩心道:“北城之战,我刚一撤退,李光弼就命人取我首级,借刀杀人之心,昭然若揭。 从今日开始,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否则一不留神,就被其军法从事。 乱军之中,他李光弼身为主帅,找个杀人的借口还不容易?! 李光弼可不如郭子仪厚道,跟在这种枭雄身旁,伴君如伴虎。” …… 这几日,白复天天忙着调动之事。 为了将来能更好地统领安西及北庭行营,他希望李光弼能把铁锤等熟人调拨给他。 这天,他兴冲冲地来到大帐之中, 希望李光弼能支持自己的请求,没想到李光弼竟一口回绝! 白复颇有些不解,心中暗道:“我一不要钱粮,二不要军辎,更没要朔方军的精锐将士,就要几个小小的斥候,你为何卡住不放? 前两天还说大力支持我呢,怎么就翻脸不算话了呢?” 李光弼锐利的目光洞察了白复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没说话,让亲兵给白复沏上茶,让白复静坐一会。 白复只觉口中干渴,心中烦躁,“咕嘟嘟”连饮三盏。 茶香四溢,入口苦涩,回味甘甜,瞬间让白复焦躁的心冷静下来。 情绪一排出,白复立刻恢复灵觉。 “光弼师兄,此举定有深意,我先不要着急,且听他如何分解。” 李光弼批完军中奏折,从帅案走出,走到白复身旁坐下,端起茶盏,小酌两口。 见白复眼神澄明,李光弼笑道:“你可是怪本帅不支持你?” 白复豁然一笑,道:“大帅此举定有深意,末将愿闻其详。” 李光弼点点头道:“走马换将易,收服军心难。接手一支军队,不比接手州郡。 州郡太守,戴上乌纱帽,就能明镜高悬,击鼓升堂。 而军中大帐,手持虎胆兵符,两列甲士执戟,也未必能坐稳虎椅,发号施令。 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彼此的关系不同。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门。衙役们伺候谁都是伺候,反正过两年,县令就轮换走人。 谷桼 反之,军中将领的关系可不仅仅是上下级,他们的情谊都是一场场同生共死的战役结下的。 指挥众将可以靠虎符、令箭,但要想让他们为你效命,就需要收复人心、军心!” 白复为之一震,用心聆听。 李光弼道:“安西及北庭将士,皆是黄沙百战的边将,素来桀骜不驯、抱团排外,但又重情重义,愿为战友赴汤蹈火。 你带几个人去接手,这支军队,就只有几个人是你的亲信。 你一个人不带,整支军队,将来皆是你的手足!” 李光弼言之戳戳,饱含智慧,白复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李光弼递给白复一张清单,道:“小师弟,这是我问你准备的,也才是你最需要带的。” 白复一看清单,里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大量的钱帛、粮草、军械、铠甲、军服、帐篷、被褥…… 军饷、军需、军辎一应俱全。 白复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底。 白复道:“大帅,还有什么忠告?” 李光弼道:“兵圣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我不多讲。 多年征战,我又总结出两个字:廉、明。 将领是否足智多谋、能征善战,每一个士兵心中的标准不同。有人喜欢追随豁达勇猛的李广将军,有人喜欢严谨周密的程不识将军。 但是有一点,所有人的诉求都是一致的,都很在意个人利益。比如军饷和军阶。 主帅在钱财上是否手脚干净,是否克扣军饷、喝兵血,对麾下将士提拔举荐是否公平,将士们就十分在意。 你不贪钱,他们就服你。 所以“廉”就是账目公开透明,清廉服众。 一支腐败的军队打不了硬仗。 身为主帅,首先要自己清正廉明,但对属下则不要过严。水清则无鱼,要小恩小赏,让大家时常得点好处。这样,三军将士人人都服你,都愿意追随你。” 白复点点头,问道:“大帅,那‘明’又是何意?” 李光弼道:“ ‘明’,就是要把麾下将士的表现一一看明。 临阵杀敌之际,谁第一个冲上城楼,谁冲锋陷阵,谁拼死阻击,谁临阵脱逃,全部都要记录在案,查明记清。 平日练兵,也要把每个人的勤惰表现逐一记录,逐项考核了。 只有了如指掌,奖惩方能准确恰当。 作为主帅,是否身先士卒倒在其次,甚至也不需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最重要的是赏罚分明,分配公平。有功必赏,有错必罚。 项羽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刘邦只管论功行赏、论过处罚。 作为主帅,站在身后,把每个人的功劳过错看得分明,并赏罚准确,比身先士卒,要重要得多得多。 所以做为主帅,不要只关注事,更要关注人。恩威并举,赏罚公平。 要对整场战役中,麾下每个人发挥的作用了如指掌,赏罚分明,兵才能越练越强,仗才能百战不殆。 久而久之,三军将士个个愿意为你卖命,人人愿意为你赴死,刀山火海,临危不惧,舍生忘死。到了这个火候,才算是真正掌握这支军队。 故,以‘廉明’二字为基础,‘智信仁勇严’可以积累而得。 没有‘廉明’为基础,身为主帅,修为不能服众,赏罚不能公平,‘智信仁勇严’就是空谈。”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光弼身为盖世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白复频频点头,受益匪浅。 第六百零七章 一一惜别 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银台护紫微。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 ——节选自《赠郭将军》李白 …… 河阳大败后,史思明率领燕军撤到洛阳以东,在白马寺南驻扎。 一时之间,河阳暂无战事。 除郑陈战区节度使李抱玉因原驻地郑州失陷,不得不继续驻扎河阳南城外, 其余援军纷纷返回驻地。 荔非元礼撤回怀州前夜,军中举行欢送晚宴,为其践行。 李光弼治军甚严,战时军中严禁饮酒。饶是如此,众将以茶代酒,觥筹交错,气氛依然热烈。 茶过三旬, 菜过五味, 众将纷纷起身,相互敬茶。 如果说香积寺一战,白复是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今日白复就是军界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战争年月,武将升迁最快。更何况白复这种武功盖世、战功赫赫,又和皇室颇有渊源的年轻军官。 安西、北庭都是剽悍的百战之师,今日兵马使掌兵,保不齐明日官拜节度使,成为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 无论从哪个角落来说,白复前途皆不可限量。 众将纷纷上前敬茶,白复一一作揖回礼,甚重礼数。 诸将中,白复年纪最轻。战功越高,越要低调谦逊。反之,功劳越大,仇家越多。 荔非元礼搂着白复的肩膀,豪迈笑道:“白老弟,做哥哥的就要回怀州了。 安西军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 不管是安西还是北庭, 都是嗣业将军带过的兵。你放心去吧。” 白复赶忙道谢,毕竟是第一次掌兵,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荔非元礼这句话,让白复宽心不少。 跟荔非元礼茶叙完,白复主动去给大宁郡王、朔方节度副使仆固怀恩敬茶。 白复仔细观察仆固怀恩面相,乃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之相。 白复心道:“北城之战,仆固怀恩父子撤退时,光弼大帅命我去取其首级。 虽然奉军令行事,但毕竟会有嫌隙。倘若今日不借机说破,为此结下梁子,日后还不定生出什么是非。” 见到白复上前敬茶,仆固玚冷哼一声,也不搭理白复,扭头走开。 仆固怀恩倒是颇为豪迈,不计前嫌,邀请白复同榻而坐。 仆固怀恩是铁勒族仆骨部人,世袭金微州都督。 太宗皇帝贞观二十年(646年),名将李绩灭亡薛延陀汗国,横扫漠北地区。铁勒九姓率部降唐朝。 “仆固部”就是铁勒九大姓之一,仆固怀恩是仆固首领仆骨歌滥拔延后代。 仆固怀恩骁勇善战,勇冠军中。 安禄山叛乱之初,仆固怀恩任朔方军左武锋使,追随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常为先锋,屡立战功。 面对这样一员身经百战,功勋卓著的猛将,白复恭敬有加。 白复谦逊的态度,让仆固怀恩颇为受用。 仆固怀恩心道:“白复这小子,倒也识相。倘若他居功自傲,我定要其好看。” 白复顺着仆固怀恩话题畅谈,两人很快聊到了郭子仪将军收复两京的几场战役。 这几场战役,仆固怀恩出生入死,屡建奇功。 尤其是香积寺之战,乃是仆固怀恩平生最满意的战役之一。 话匣子一打开,仆固怀恩放下戒备,滔滔不绝。 仆固怀恩将一碗热茶灌入口中,道:“白将军,你有所不知,此战之前,我曾经跟叛军骁将安守忠、李归仁苦战两天,最后大败而逃。 被安守忠撵到渭水河畔,眼看着就要束手就擒。我是抱着战马,泅过渭水才幸免于难。 香积寺之役,安守忠、李归仁设下伏兵欲夹击唐军,被郭令公和我识破。 查明伏兵方位后,郭令公命我率精骑突袭叛军,尽数消灭了伏军,使叛军气势大损。 谷府 后来两军主力交战,我率领回纥援兵上下驰突,战至酣处,我脱甲持矛,直陷敌阵,杀死叛军十多人,叛军惊慌气沮,随即大溃。” 说到这里,仆固怀恩端起茶碗,敬白复,道:“白将军,你也是好样的,仅率五百陌刀步兵,竟然堵住了叛军溃逃的口子。 且不说盖世的武功,就凭这份胆量,我也得敬你一杯!” 白复也端起茶碗,先干为敬。 仆固怀恩道:“白将军,北城之战,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这一杯喝下,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休要再提。 白复赶忙起身,与仆固怀恩一饮而尽。 仆固怀恩哈哈大笑,挽着白复臂膀,道:“白将军,我再送你十匹回纥战马,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祝你陕州之行旗开得胜!” …… 晚宴结束,已是漫天星光。 白复走回斥候营,铁锤等人还未休息,等着白复回来。 铁锤煮了一大锅酸辣汤,笑道:“本想煮来给你醒酒的,后来一想,大帅治军甚严,估计没酒喝。呵呵。” 白复心中感动。 白复走入自己帐篷,将熊皮毯拿给铁锤,道:“锤班,凛冬将至,天越来越冷了,你的老寒腿估计扛不住。 这毯子铺在地上,就算睡在冰天雪地里,也温暖如春。” 铁锤刚要拒绝,抬头一看白复眼神,一副不容推辞的坚决。 铁锤呵呵一笑,道:“自家兄弟的心意,那我这老哥哥就笑纳了。再推辞,寒了兄弟的心。” 白复欣慰一笑,转身将雪貂皮大氅递给秀才,道:“秀才,你身子单薄,有了这件大氅,你守夜的时候,冻不着。” 秀才识货,知道这貂皮大氅名贵异常,赶忙婉拒。 白复不容分说,将貂皮大氅罩在秀才身上,佯怒道:“咋的?不想要我穿过的?” 秀才眼眶湿润,默默点了点头。 骆驼儿屁颠屁颠跑来,咧嘴一笑道:“还有哪些淘汰下来的二手货?我不嫌弃,全部包圆!” 白复一脚踢在骆驼儿肥厚的屁股上,笑骂道:“滚!” 众人哈哈大笑,插混打科,闹作一团! …… 临行之日,李光弼命荔非元礼率一千精骑,先护送白复去陕州赴任,再回怀州。 李光弼亲自将白复送出河阳城, 走到河阳外的长亭遗址处,长亭早已毁于战火,仅剩断壁残垣。 临别之际,李光弼望着白复,目光炯炯,道:“小师弟,若要成就一番伟业,务必牢记我今天的话,‘合众人之私,以成一人之公。’” 方今天下大乱,英雄辈出。有识之士汇聚于军中,固然是希望剿灭叛军,中兴大唐,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更为实在的需求——个人前程。 身为主帅,可以不“汲汲名利”,可是,手下这帮弟兄,需要养家糊口、荣华富贵,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当年我率朔方军蕃、汉步骑一万余人,东出井陉,进入河北,常山、九门等战役,杀得史思明、蔡希德大军落荒而逃,差点逆转了河北战局。 这一系列战役,我总共保荐了不到三百人。 郭令公进围云中,克复马邑,虽然河东连战连捷,但说起对天下战局的影响,河东战役略逊于我。 但即便如此,郭令公足足向朝廷举荐、提拔了三千多人,包括我本人。 论运筹帷幄、能征善战,郭令公不如我;论胸怀和气魄,我远不如郭令公! 这两场战役之后,朔方军众将都看出来了,在我这儿,能学兵法,能打胜仗,但没军功,没前程,没前途; 到郭令公那儿,能打胜仗,还能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有前程,有前途。 安禄山之乱刚一平定,我麾下精英悉数投奔郭令公。 我这才幡然醒悟。 今日,我把这句话送你,希望你引以为鉴,不要重蹈覆辙。 师弟,前路迢迢,好自为之!” 第六百零八章 猫鼠游戏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 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殿前欢·客中》张可久(元) …… 不一日,荔非元礼和白复到达陕州。 洛阳留守韦陟、河南尹李若幽此时正在陕州主持河南道的政务。河阳之战的捷报天下皆知。 洛阳留守韦陟、河南尹李若幽亲自为白复主持接风仪式。 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员悉数到场, 除此之外,另外两支驻扎在陕州的唐军主将也到场。 一位是和白复同时受封的陕西军、神策军两军兵马使,刚被陛下赐名的李忠臣,也就是原濮州太守董秦。 两人皆因河阳之战封赏,李忠臣早两日抵达陕州,所以两人见面格外亲切。 另一位是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卫伯玉, 此人也是当世名将。 白复本对这类官场应酬头疼不已,但新到陕州, 要想得到当地官员和友军的支持,就不能太清高。该参加的宴会不能缺,该拜的码头都得拜。 白复硬着头皮参加,举着酒盏说着客套的场面话。 一场酒宴下来,虽然冗长疲累,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白复在长安临摹过大量吴道子、阎立本、张萱等人的画作,对人物的性情的揣摩远胜于常人。 洛阳留守韦陟乃是左仆射韦安石之子,此人儒雅秀整,颇有才识器度。但一场酒下来,感觉此人虽然貌似温文尔雅,但很难与人交心。 河南尹李若幽,乃是李唐宗室,淮安郡王李神通曾孙。此人魁梧健硕,口若悬河,整场酒宴的气氛在他的调动下,欢声笑语,高潮不断。 此人颇有吏才,善于笼络人心。不过从众人毕恭毕敬向其敬酒的模样可知,此人应是极其自负之人, 胸怀应不甚宽广。 更有意思的是,韦陟和李若幽之间,颇为微妙,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各怀心思。 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卫伯玉,在李忠臣来之前,是神策军兵马使。此人不仅军功卓著,也很会讲话,在酒宴上谈笑风生,一看就知此人在军政两界都很吃得开。 此人周旋于韦陟和李若幽之间,长袖善舞,应是韦、李两位大人都想拉拢之人。 神策军兵马副使赵天蓟,个子不高,相貌憨厚,也争着插诨打科。但不知为何,众人似乎都不喜他,相互敬酒时,都用客套话应酬他而已。 席中还有一名宦官胡房湘,乃是安西和北庭行营的监军,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朝廷派来监督和制衡白复之人。 此人容貌猥琐,言语粗俗,还爱摆谱,在场官员毫不掩饰,都对其流露出鄙夷之色。 如此不堪之人偏偏是制衡白复之人,白复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忧虑,将来掣肘之事,估计少不了。 …… 来到安西北庭行营,传旨宦官当着三军众将的面,宣布陛下的旨意,任命白复为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执掌这支军队。 众将早已经得知此项任命,并无任何异样。 宣布完旨意,监军宦官胡房湘陪同传旨宦官去行辕休息。白复顾不上舟车劳顿,立刻升帐。 安西北庭行营以边军为中坚,也临时从附近乡勇中募兵。还有一些附庸的奚、羌、突厥、回纥、靺鞨、契丹、高句丽的蕃兵,这些士兵被重新进行编制。 安西北庭行营是一个二万人满编野战兵团,其下分为七军,即中军、左虞侯军、右虞侯军以及左厢前军、左厢后军、右厢前军、右厢后军。 中军四千人,左右虞候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左右厢各二军(前军后军),每军各二千六百人。 兵马使为军中主帅,被称为大将军(大总管),直接统领中军。中军设副将军(副总管)二人,一人负责军粮,一人负责征马。 其余六军主将被称为总管,由折冲都尉担任,分别统领六军。 谷膑 一总管领二子总管(子将),共十二人,由果毅都尉担任。 此外,每军还有长史、司马、仓曹、兵曹、胄曹参军等僚佐。 军下分营,设营主,中军只设一营,以大总管为营主,六总管各领一千人营。 剩下十二营,以子总管(子将)为营主,七军一共十九营。 军队以营为单位驻扎。营的称呼一般按照营主的身份称呼。 营中又设司兵、司仓、司骑、司胄、典马、城局各一人,分别负责武器、仓储、马匹、甲胄、军法等事务。 …… 副将军栗淳乃是李嗣业旧部,向白复逐一介绍军中重要将领。 六位总管中,仅有三名是安西北庭的旧将,其余三名都是从其他边军中调来的。其中最年轻的总管衡木引起了白复的注意。 此人眼神活泛,一看就是精明干练之人。举止谦恭,言辞恳切,对白复也颇为热络。 但白复有种直觉,此人内心倨傲,根本没把白复这个兵马使当回事。 白复事后得知,衡木乃是卫伯玉在神策军的嫡系麾下,派驻到此,隐含伺机控制安西北庭行营之意,为卫伯玉日后执掌此军,提前做好铺垫。 原以为这次调动,会让卫伯玉成为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没想到却成了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 白复的调任,毫无征兆,无意中阻碍了许多人的仕途。 十二营子将中,也仅有六员子将是安西北庭的旧将。 即便是相对熟悉的安西北庭旧将,白复也有几分陌生感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庆幸,主将是跟李嗣业、段秀实渊源颇深的白复,而不是其他边军将领,自己阵营不会被边缘化。 也有人颇不服气,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今日变成上锋,不仅不习惯,而且还有几分羡慕嫉妒。 来之前,白复精心准备了一份发言稿,洋洋洒洒数千言。 见此情景,白复当机立断,废掉了这份稿件。 白复即兴发挥,发表了一番激情四射的演说。 就在演讲的过程中,白复时不时与诸将互动,谈笑风生。 好几名资深唐军将领对白复煽情的演讲嗤之以鼻,心中暗道:“又是一个热血愣头青,武功高有什么用,朝中有人什么用。 现在是战时,手中有嫡系的兵马才是天王老子! 来到这里,就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对我们宽厚一点也还罢了,倘若敢对我们指手画脚,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这里早已经不是李嗣业时代的安西北庭了!” 就在这些将领自鸣得意之时,白复开启灵窍,试图通过每个人的表情,用灵力阅读他们的内心。 果不其然,虽然每个人都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但白复还是能从微妙的细节处,大致判断出每个人对自己到来的态度。 演讲完毕,帐篷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白复起身致谢,冲着众将微微一笑,心中暗道:“猫鼠游戏,有趣有趣!” 注释: 按照初唐名将李靖所著的《李卫公兵法》所言:每次出征发兵以二万人为一个满编野战兵团,其下分为七军,中军四千人,左右虞候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左右厢各二军(前军后军),每军各二千六百人。即中军、左虞侯军、右虞侯军以及左厢前军、左厢后军、右厢前军、右厢后军(按照方位为左、右、前、后军)。 又,诸军总设一名大总管(大将)统领,其下有别奏八人,傔十六人(别奏、傔等为负责各种事务的小吏,不同品级的将领的人数不同);副总管(副将)二人,一人负责军粮,一人负责征马,别奏各四人,傔各八人;判官二人,典四人;总管六人,由折冲都尉担任,二总管指挥左右虞候,四总管指挥左右厢各一军,傔各五人;一总管领二子总管(子将),共十二人,由果毅都尉担任,傔各二人;执鼓十二人,吹角十二人。另外每军还有长史、司马、仓曹、兵曹、胄曹参军等僚佐。 军下分营,设营主,中军只设一营,以大总管为营主,六总管各领一千人营,剩下十二营,以子总管为营主,七军一共十九营,军队驻扎时以营为单位驻扎。营的称呼一般按照营主的身份称呼,但有时以地名称呼,如“西州营”便是以高昌故城西州命名的。营中又设司兵、司仓、司骑、司胄、典马、城局各一人,分别负责武器、仓储、马匹、甲胄、军法等事务。(以上编制皆参考《通典—兵志一》及《唐六典—尚书兵部》)。另外,按照阿斯塔那墓地出土的唐代文书,营中还有设立建忠、立义二帅、其职能不详。 第六百零九章 观敌之法 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 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 ——节选自《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岑参(唐) ……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等着看白复如何烧这三把火? 按照通常的做法,无非是这么几个套路: 其一,杀鸡儆猴,整肃吏治, 整顿军纪; 其二,军制调整,选拔精英,淘汰冗余; 其三,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众人都是老江湖,都知道新官上任一定会来个下马威,所以每个人都告诫自己的麾下,要警惕自己的言行, 不要给白复找到把柄和借口。 若真有什么不满意,也不要在明面上给人留下口实,私底下使绊子就行。众将做好了与白复周旋一番的准备。 但出人意料的是,白复并没有按着这三个套路出牌。 白复每日就带上一两个亲兵和行军司马,去各营转转。 看看哪个营缺衣少穿,就送些食物、毛毯、帐篷等军需物资;哪个营的兵刃铠甲需要修补,就以旧换新,换些崭新的武器装备。 一来二去,不像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倒像是来犒劳三军的钦差大臣。 倘若还有闲暇,白复便与洛阳留守韦陟、河南尹李若幽、卫伯玉、李忠臣等人喝几场大酒,不醉不归。 来了三个月,白复没听过一次各营主将的汇报,没操练过一次兵马,没调整过一名将领,更没斩人立威、没杀过一位将校。 …… 这一日,衡木进到帐中, 跟另外一名总管石台卿小声嘀咕。 “卿哥,你说这小白将军究竟唱的是哪出啊? 没有杀鸡儆猴,立个下马威,可以理解,因为没人在他手上犯事,他找不到把柄。 要说军制调整,安西军早已经被拆散,现在的安西北庭行营已经不是李嗣业当年的样子了。 这十九个营,每个营的战力强弱,每位子将的能力大小,他如何得知?” 石台卿老谋深算,道:“莫非有眼线偷偷向他密奏?” 衡木摇摇头,道:“应该不会,他身边的亲兵都是我逐一挑选,统一安排的,倘若他要见什么人,我第一时间都会知道。” 石台卿面色一沉,道:“木哥儿,你这胆子太大了,要是被他得知,焉能留你性命?” 衡木冷笑一声,道:“别说他查不出来,就算一不小心被他得知,我是伯玉将军的人,谅他也不敢动手。” 石台卿沉吟片刻,道:“我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小心为妙,毕竟有光弼将军给他撑腰。 倘若真闹翻了,虽然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脸上也不好看。毕竟他是主帅,你不能太由着自己性子。” 衡木傲然一笑,道:“卿哥放心,面上的事我都会做,毕恭毕敬,亲力亲为嘛。我的本事你还不晓得,不会让他抓到把柄。” 石台卿点点头,道:“这个小白将军看不透啊,据说他勇冠三军,颇有谋略。可是看这三个月的样子,他显然没有独领一方大军的经验。 可见,行军打仗是一回事,为将为帅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只要他江水不犯河水,我们也不要太过苛刻,还是要尽力配合。 倘若撵走了这位青瓜蛋子,朝廷再将段秀实、荔非元礼这帮安西旧将重新派回来,咱们当年做的那些功夫就全白费了。” 谷癣 衡木神色一凛,道:“多谢卿哥提醒,我差点忘了这茬了。” …… 就在众将揣测白复的同时,白复早就有了盘算。 这三个月走访各营,可不是简单的犒劳慰问。 衡木之所以疑惑,是他看不穿白复的手段。 在白复看来,这十九个营战力的强弱、士气高不高涨;每位子将的能力大小,能不能服众等一系列考察指标,未必要通过演武场的攻防演练,军队操练才能得知。 白复走进各营,一看营帐功能分区的规划、营中道路的分布、食堂后厨的卫生、澡堂茅厕等排污设施的防疫构筑,便知各营主将的水准层次。 说句话糙理不糙的话,白复上一趟茅厕,从茅厕的整洁程度,便知该营管理水平的高下。 白复在发放军需、和士兵共进晚餐时,与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看似闲聊,貌似作秀,但通过士兵伙***神面貌,便知营中主将有没有克扣军饷、拉帮结派、任人唯亲。 兵法云:“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军扰者,将不重也;吏怒者,倦也;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 白复按照王忠嗣所传三十二条敌情观察法,逐一对照检查各营状态。 白复轻车简从去营寨,如远远看见士卒都倚仗矛戟而立的,说明他们饥饿疲惫,食物补给出现短缺。这种时刻,即便是营中伙食貌似不错,白复也知这是故意展示给自己看的,主将必然克扣军粮。 如果看见出营打水的士兵,打了水自己先咕咚咕咚喝一通的,证明军营中没水了,士兵都渴得不行了。连饮水都短缺,由此可见,军队日常管理必有重大漏洞。 如果士兵反映,军中时不时会出现扰乱,那是将领举止轻佻,没有威望,不稳重。 如果士兵反映,军中小吏经常拿下面人出气,无故发怒。说明主将统帅无方,政令不一,或赏罚不均,人人怨愤。这样的队伍,军心已失,一旦开战,将士都会希望自己一方失败,借以报复主将。 还有的军营,士兵总是时不时聚在一起,偷偷说话,一看到将领过来,马上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复一望便知,这是士兵们在诽议他们的主将。 除了以上种种,白复在营中逡巡,还发现另外一些情形: 韦陟和李若幽暗地里拉拢几营兵马。 由于有了名门世家和李唐宗室的支持,这几营的主将不但没有克扣军饷,反倒是拼命地赏赐将士,期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然而,虽然他们把家底都拿出来了,但将士依然指挥不动,对主将也没有什么敬畏,关键时刻,喊谁也喊不动。可见主将领兵之窘迫。 衡木和石台卿应该是卫伯玉安插的亲信,这几营兵马,又是另一种状况: 石台卿这营,“数罚者,困也”。 石台卿严厉苛刻,处罚不仅重,而且数量多。将士们困弊,不畏刑罚,宁愿被处罚也不愿干了。 石台卿不得不加大处罚来胁迫众将士,结果适得其反。一旦到关键时刻,士兵恐怕有哗变杀帅之风险。 衡木这边问题更为严重,犯了“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之错。 衡木身为主将,首先没有负起责任,教令不能分明,士卒又缺乏训练,战力不够。 此时,衡木既不是精心规划,也不是辅导士卒解决问题,而是态度强硬地要求手下将士完成既定目标。做不到,则严厉处罚下属。 手下将士自然不服。 看出衡木色厉胆薄后,几个胆大的将校,率先撂挑子发难。 衡木一看手下不听他的,担心自己压不住阵,被卫伯玉责怪。衡木一害怕,马上掉转头来,又开始笼络将士。 在白复看来,主将先是粗暴严厉,之后又害怕部下,这是最不精明的将领,更是至懦之极的将领。 白复摇摇头,这几营,不但主将不胜任,营中将士也如朽木,不可雕也…… 第六百一十章 皇亲国戚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 根便密石秋芳草,丛倚修筠午荫凉。 欲遣蘼芜共堂下,眼前长见楚词章。 ——《种兰》苏辙〔宋代〕 …… 经过三个月的调查,白复很快摸清了安西北庭军中的相关情况。 安西北庭行营矛盾重重,主要聚焦在以下几处: 门阀世家与寒门将领的矛盾; 原安西北庭旧将与新派驻将领的矛盾; 苦熬数年资历, 未得升迁的老将与顺风顺水少壮派将领的矛盾。 …… 战争年代,兵权就是一切! 不管是镇西四镇或神策军的主将,还是韦陟和李若幽这类文臣,都分别把手插入安西北庭军中。 而军中将领也各找靠山,纷纷依托于各方势力,确保麾下兵马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洛阳留守韦陟和河南尹李若幽,分别代表了门阀世家和李唐宗室这两方势力。 卫伯玉则代表了新崛起的军中少壮派力量。衡木这类寒门出身的年轻将领就选择投靠这股势力。 …… 这天夜里,安西北庭三个营的主将关貌、穆劲柏,周民三人偷偷来到河南尹李若幽的行辕。 李若幽设宴款待,四人觥筹交错,聊着趣闻轶事和骚浪娘们儿。有了共同话题助兴,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三人将白复近期行踪一一汇报。 周民借着酒劲,率先发难道:“大人,白复完全不懂兵事。来了三个月,既不操练人马,也不整军备战,三军将士皆不服。 若您再不出手,安西北庭行营定将毁于一旦呀!” 李若幽用筷子夹起一片鲜嫩的羊里脊肉,放入口中,不急不慢道:“朝廷派白将军来,自有朝廷的道理,尔等不要妄议。” 穆劲柏酒气上涌,脸色潮红,道:“大人, 您有所不知。韦陟大人最近和白复走得很近, 频频劳军,给白复提供各种军需物资,笼络之意相当明显啊!” 李若幽淡淡一笑,呷了一口酒,道:他韦家财大气粗,在河南道门生故吏、庄园良田遍地。他愿意拿出家财资助军队,也是朝廷之幸啊! 对此,监军胡房湘早有秘奏,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管好自己的人马就行,莫生是非。” 关、穆、周三人对望一眼,带头大哥关貌给李若幽斟满,敬酒道:“大人,据传这白复是徐太傅的弟子。 徐太傅素来与门阀世家交好,倘若韦陟大人借机刻意拉拢,我担心长期以往,这安西军会姓‘韦’啊?” 李若幽冷笑一声,一饮而尽,道:“你们要牢牢记住,这天下姓‘李’!安禄山之叛后,陛下再不敢信任节度使,不会让军权旁落。 唯有宗室掌兵,陛下才会放心!” …… 关、穆、周三人走后,李若幽卧躺在榻上。两名丫鬟上前,给李若幽捏肩捶腿。 李若幽半眯着眼,捻着胡须,琢磨道:“这白复还是稚嫩,选边站队也得看看风向。 若不敲打敲打,任其一意孤行,这煮熟的鸭子保不齐就飞了。谷攈 麾下没有军队,将来剿灭叛军,收复河南的战功,可就落在旁人头上了。绝对不行! 这顿盛宴,我必须得分上一杯羹!” …… 李若幽不比喜欢清谈的韦陟,他是果决之人。下定决心后,第二日便邀请白复来行辕赴宴。 白复接到请柬,欣然答应。 黄昏时分,白复青衫、噗头,带着两名亲兵,备上厚礼,来李若幽的行辕做客。 李若幽正在凉亭同卫伯玉弈棋,见到白复哈哈大笑,将棋盘一推,道:“白老弟,要不要过来切磋几盘?” 卫伯玉起身,笑道:“兄弟,你来的正好,正好替哥哥解围。李大人棋艺无双,再下下去,愚兄的脸可就搁不住咯。” 白复瞄了一眼棋盘,笑道:“卫将军,您也是此道高手啊!还能跟李大人互有攻守。 李大人的棋艺名动京师,换成我,早就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咯!” 三人哈哈大笑。 步入宴会厅,李若幽居中做主位,有两位三十岁上下的文士分坐在其两侧。 李若幽笑道:“白老弟,座中这些人物,你可曾认得?” 白复拱手施礼,笑道:“还请李大人引荐。” 李若幽笑道:“今晚夜宴,没请外人,都是自家兄弟。我来给白老弟引荐。 坐在本府右手旁的这位青年才俊,乃是虢王之子李轸李公子,是宗室之后; 坐在左侧的,乃是吏部侍郎王大人的侄孙王钰王公子; 坐在本府对面的,乃是御膳房总厨邓大人的内侄邓富贵邓先生……” 白复赶忙起身,一一拱身行礼,道:“白某初来乍到,还请诸君见谅。” 李轸和王钰轻摇折扇,点头示意,虽然态度谦和,但眼神里有股掩饰不住的倨傲。 宴会中李轸和王钰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从肃宗灵武登基,说到楚王李俶收复两京。仿佛两人御前行走,参与了一系列帝国重大决策,上到富国强兵,下到安抚黎民,不知无所,无所不能。 就连御膳房总厨的内侄邓富贵都沾沾自喜,颇有朝中三品大员的气势,时不时插诨打科,讲些宫中趣闻,仿佛亲眼所见。借此来告诉大家,他也是陛下身边之人。 要说对宫中的了解,座中之人恐怕无一人能及白复。 白复心道:“这都他妈的什么虾兵蟹将,鸡毛当令箭,在这里装蒜。 尤其是这个邓富贵,宫里的事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全是街头巷尾小老百姓的凭空想象。宛如路边乞丐,总以为皇帝顿顿红烧肉,餐餐有馒头,有七八个美丽宫女专门替他捉虱子。 观众人神情颜色,白复强烈感觉到,越是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越是自命不凡,越是难缠,越是谱大。 李木生虽然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好歹也算是真衙内。 各地州郡,不知道存在着多少类似的‘皇亲国戚’,胡诌着可笑的宫闱内幕,借机骗财骗色,封官许愿,‘卖官鬻爵’。 更可笑的是地方官吏,不思正途,不将心思花在地方政务上,而是投机取巧,不断寻找攀龙附凤的机会。 这些官吏,为了升迁,宁知可能有人滥竽充数,但抱着赌徒的心态,有一个算一个,不惜屈尊迎合这些鸟人,将堂堂一方朝廷大员的体统尽失。 搞得地方吏治,山头林立,乌烟瘴气。 反观,颜真卿大人两兄弟、张巡大人这等清廉高洁之人,空有报国之志、王佐之才,在安禄山之叛前仅是区区七品县令。要不是上级官员或逃或叛,终其一生,可能都默默无闻,郁郁寡欢。 这个世道,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 第六百一十一章 壮士断腕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节选自《行香子·述怀》苏轼 …… 白复强忍着厌恶之心,虚与委蛇,与众人推杯换盏。 白复深知‘和光同尘’的道理。 倘若自己只是追求武道巅峰,自然可以孤高不群。就像当年在青城学艺时, 只要武功卓绝,技压蜀山,自然赢得师门尊重,得师长庇护。 然而,入仕为臣,或从戎投军,就要放下身段,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自命清高只会让他人心生嫉恨, 拆台设局,招来无尽的麻烦,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就连忠嗣将军、徐太傅这样的王佐之才都逃不掉被猜忌、被构陷的命运。 月凉如水时,徐太傅常叹:“常言道,万般不与政事同。 权力场如三峡漩涡般凶险。单纯的君子或者单纯的佞臣都不可能在官场中活的长久,只有性情复杂、思虑缜密、行事老辣的人才能撑到最后。” 仕途如虎,望之却步。 李泌对此另有一番看法,李泌归隐前曾对白复道:“入世是最好的修行,而入仕是最艰难的入世。 若能道心正固,周旋于豺狼虎豹之间,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则胜于十世修行。” …… 李若幽借着白复敬酒这一刻,将白复拉到一旁,大有深意地笑道:“安禄山之叛,给陛下提了个醒。唯有宗室掌兵,陛下才会放心! 白老弟年纪轻轻就手握兵权,固然可喜可贺,但也危机四伏。 要想走得稳,走得长远, 还要未雨绸缪,洞察帝心才好。” 白复频频点头,假装逢迎道:“多谢大人提醒,未来还望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不过,兵马调动等事宜需要监军默许,还请大人……” 李若幽冷哼一声,道:“你放心,胡房湘由我来处理。要是他敢掣肘你,坏了陛下的大事,我亲自出面弹劾他!” 白复笑道:“那就有劳大人了。大人威风八面,有大人坐镇,宵小之辈定然不敢造次。” 临了,白复不忘投其所好,顺手给了李若幽一顶高帽子。 李若幽见白复善解人意,哈哈大笑,手中酒盏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卫伯玉功聚双耳,将李若幽的话一滴不漏地收入耳中。 卫伯玉曾经向李若幽打听过白复会否成为公主驸马之事。 李若幽轻蔑一笑,道:“寒门和皇族,天堑之隔、银河之遥。 李白谪仙下凡,王维风姿出尘,两人皆是惊才艳艳、冠绝天下之人,也没能娶成玉真公主。 他白复凭什么? 我让长安的门生故吏打听过,这白复出面替庆王之子和青鸾公主开当铺、玩古董,帮着公主殿下赚了不少钱。 但,充其量也就是嗣庆王和公主的门客。 即便徐太傅在世,这事也未必能成,更何况太傅早已撒手人寰。 驸马之说,纯属这小子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自抬身价。” 卫伯玉暗道:“李若幽这个老狐狸,知道白复没背景,就开始虎口夺食了。今天邀我来,就是让我给他撑腰,防止白复被韦陟拉拢。 既然来了,我也不能白来,我也要从安西军身上啄下一块肉来。” 想到这里,卫伯玉举起酒盏,晃晃悠悠,来到白复面前。 卫伯玉豪迈道:“兄弟,衡木以前是我的亲兵校尉,我觉得他年纪尚轻,当一辈子随扈可惜了,所以才把他送到安西军历练历练。 他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该打打,该骂骂,不用客气。” 白复心道:“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是直接告诉我,衡木是他的人,让我不要拿其开刀立威。” 白复笑道:“在下心里有数,还请卫将军放心。” 卫伯玉见白复颇明事理,干脆挑明了,道:“兄弟,陕州是潼关前面最后一道防线,叛军若要西进,定会从此突破。 届时,唯有几路唐军联合作战,方能击退敌军。我等兄弟,须当勠力同心,联合抗燕,方为上策。 董秦这小子自诩有点战功,总是看不穿这层。” 谷孝 白复笑道:“末将明白。陕州一带,以将军马首是瞻!” 白复答得爽快,卫伯玉顿觉痛快,一搂白复肩膀,笑道:“这才是好兄弟!” 两人心领神会,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 酒宴散去,已是下半夜。 白复按照星空定位,向军营方向策马疾驰。 白复面前的天空宛如穹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垂拱而下。漫天的繁星,点缀在蓝丝绒般的天幕上。 每一颗星星看似孤立散落,实则都按一种绝妙的规律分布,构成一幅幅云图。这些图案似曾相识,隐隐绰绰萦绕在白复的脑海。 璀璨的银河远在天边,似乎又唾手可得。仿佛只要策马驰骋,一直向前,就能闯入银河,徒手摘星。 浩瀚宇宙,扑面而来,白复豪气顿生。 …… 三个月的精心观察,白复终于出手治军。 白复顺势而为,将安西北庭二万将士兵分折成四军。以成犄角之势,协同防御为由,命四军将士分别驻防在陕州不同区域。 这四军虽然名义上仍归安西北庭行营统领,但人马的指挥权已间接交到相应大臣手里。 安西北庭行营本部仅留五千安西北庭精锐,外加三千后勤辎重兵。 这五千精锐是按原安西兵马使段秀实密送白复的名单遴选而成,皆是追随李嗣业将军多年,纵横西域的百战之师。不仅勇猛善战,更是忠心耿耿! 剩余一万二千将士分成三军,根据其背后靠山,分别交与韦陟、李若幽、卫伯玉统辖。 监军宦官胡房湘早已经被李若幽收买,对白复分兵驻防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调兵命令下达后,胡房湘趁机将其行辕搬至李若幽的驻地。在他看来,白复年纪尚轻,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投靠李唐宗室方为上策。 韦陟和李若幽做为文臣,竟然能间接指挥四千人马,喜不自胜。 而获大的赢家当属卫伯玉,他手中本就有镇西四镇行营的数万人马,这一下,麾下又平空多出四千精兵强将。 卫伯玉大喜过望,送上来的大餐不吃白不白吃,自然安心笑纳。 衡木和石台卿顺利地将自己率领的一营兵马,带回到卫伯玉的驻防地附近,安营扎寨。 一路上,衡木对白复冷嘲热讽。他对石台卿道:“我还以为白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卫将军稍一发难,他就怂了,竟然这么轻易地将兵权交出。 没有旨意擅自分兵,且不说将来朝廷会不会怪罪。倘若光弼将军命其率军出战,这五千人马怎能迎敌决战?! 没想到,大唐还有这么窝囊的兵马使!” 对于白复分兵的意图,石台卿也没完全看清。不过他老成持重,并没有完全附和衡木的观点。 他沉思许久,对衡木道:“安西北庭行营山头林立,帅指挥不动将,将指挥不动兵,冒似二万人马,实则一盘散沙。 就象你我,断然不会为其卖命。战事不利时,为保全麾下兵马,定会率先撤退。对此,卫将军早有密令。 既然如此,或许分折诸军,不失为一步好棋。 白复此人,年纪虽轻,但对人心的洞察和把握,精准透澈,已经隐现大将之风。 弈棋中有一种定式,弃掉已经无法做活的棋子,然后另起炉灶,改天换日。 倘若白复用的就是此种手段,那这个人则不可小觑。 不为浮云遮眼,利益面前,算清利害得失,本就不易。 敢于当机立断,壮士断腕的人物,皆是枭雄!” 衡木暗地一笑,不以为然。他一指前方,道:“你看,卫将军在营门口亲自迎接咱们啦!” 说罢,得意大笑,一抽马鞭,带领大军,疾驰而去。 …… 安西军兵马一到手,卫伯玉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李忠臣执掌的陕西、神策两军。 神策军本来就是他的嫡系人马,他当然舍不得将其拱手送给李忠臣。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神策军将领选边站的时刻,这里按下不表。 六百一十二章 万金家书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节选自《塞下曲六首·其一》李白 …… 兵法云:“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 在白复看来, 兵贵精不贵多。带兵不是多多益善,而是一定要能驾驭。 核心的将领,要从内部选拔,只有把晋升机会留给子弟兵,才能上下同欲,将士齐心。 自复在窍穴兵域内亲眼目睹了淝水之战,印象深刻。 大战前,苻坚投鞭断流, 意气风发。谁能想到, 百万草原铁骑竟然败在了谢玄指挥的数万北府兵下。 前秦大军输掉此战最关键的环节就在于:前秦军中,氐族、鲜卑等部族山头林立,各怀鬼胎,一但出师不利,立刻反噬。 白复决不会重蹈覆辙。 上下同欲者胜! 人心齐,泰山移,只要三军将士勠力同心,舍生忘死,五千精锐足矣破敌! 兵力分拆后,白复正式整军备战,开始按照自己的标准打造这支铁血部队。 由于平白得到了白复奉送的人马,而且也正是自己心仪的将领和人马,韦陟、李若幽和卫伯玉相当满意。 这三位老狐狸深知礼尚往来之道。三人不但自行负担这批分拆人马的粮饷和军辎,还动用各自背后的资源,将大批粮草和军需无偿赠送给白复。 将离心离德的一万两千人马分拆出去,白复本就节省下五分之三的粮饷,再加上韦、李和卫三人的赠予, 白复手头宽裕, 正好大展拳脚。 白复麾下将领,人人军饷是以前的三倍,而且从不拖欠。 顿顿有肉吃,餐餐能饱饭;菜肴日日翻新,馒头胡饼管够;琐事有人管,生病有医看。寒暑皆有应季被褥和军服。 骑兵人人配双马,皆是矫健的骏马。 步兵麻鞋、皮靴,筒袜一应俱全。 三军吃穿用度皆是以前数倍,所用兵器铠甲皆是大唐最精锐之兵刃。 未等白复帅旗下阅兵动员,三军将士已是人人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斗志昂扬。 这日,麾下虎将呼延铁衣兴致勃勃走入白复营帐,道:“将军,今日操练科目为何?” 白复指了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笑道:“看图识字。” “啊?这…” 呼延铁衣目瞪口呆。 不错,白复正是要教众将士识字。 经过三个月的调研,白复发现安西北庭军中有半数的将士,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一支有信仰的军队方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一点,是白复从颜真卿颜大人身上学来的。 颜真卿文臣领兵,不啻名将,他治军的第一步就是解决唐军将士为谁而战的问题。 白复亲眼目睹过这一切。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乡勇村夫组成的唐军,连兵刃都使不娴熟,但从头到脚,却散发着一种自信而坚毅的光芒。 那是建国之初,太宗皇帝、战神李靖率领的唐军才有的气象。 在道统的感召下,颜真卿的军队虽条件简陋,艰难困苦,但却骁勇异常,无坚不摧。 白复当年与颜真卿麾下将士同吃同住,大感震撼。 白复当时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掌兵,定要练出这样一支铁军! 而这一切,都要从读书知字开始。 命令下达后,安西北庭军各级将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将白复是心血来潮还是怎的? 这日傍晚,白复来到一处营地,和士卒们一起,围着篝火就餐。 一个名叫墩子的士兵斗胆问道:“将军,俺脑子笨、力气大,所以才从军的。您让我识字,这不要了俺的命吗?” 身旁旅帅赶忙斥道:“胡说什么,将军这是为你好!” 白复摆摆手,制止旅帅斥责墩子。他笑道:“墩子,你从军几年啦?” 墩子利落答道:“三年啦!” “可想爹娘?” “想,做梦都想!” 谷髌 “可有家信?” “有!”墩子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几封用油布纸细细包裹的书信。 白复道:“你可知家信内容?” 墩子点点头,道:“收到家信时,我请军中的兄弟帮忙念过,大概记得其中内容。” 白复笑道:“既然记得内容,为何还留着信函?” 墩子憨厚一笑,道:“我丈人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我媳妇儿识得两个字,书信都是她亲笔写的。 我虽然不识字,但看到她的笔迹,就跟见到她一样。倘若要是把家信丢了,就跟把媳妇儿丢了一样。舍不得!” 围坐在一旁的士兵闻言,笑喷了饭。 白复看了两眼墩子的家信,道:“墩子,虽然你胖墩墩的,但你媳妇儿个子瘦小,身体还不太好,不知对否?” 墩子一愣,惊讶道:“将军,您见过我媳妇儿?”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白复也被逗笑了,道:“我还知你媳妇儿样貌端庄,贤淑善良,温柔贤惠,对否?” 墩子被整懵了,道:“将军,您是神仙啊!您说的一句不差。您是如何得知的?” 白复指了指信函,笑道:“谜底都在这封信里。” 众人顿觉好奇,呼啦啦全围了上来,将墩子的家信一一传阅。众人将信函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猜出白复是如何得知的。 众人叽叽喳喳,愿闻其详。 白复指着家信字迹,道:“信中字迹娟秀整洁,排列整齐,可见墩子媳妇儿是兰心蕙质之人。 但笔体纤细,回锋偏软,可见运腕无力,应是体虚柔弱之相。所以我才判断墩子媳妇儿身体孱弱。 书信内容条理分明,思路清晰,将家中大小事项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见是一位孝顺老人,和睦妯娌,照顾子女,将家中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贤内助。 不仅如此,墩子媳妇儿还将生活琐碎之事描写的生动有趣,读起来活灵活现,仿佛家中父母妻儿就在眼前。” 未等白复讲完,墩子已经泪流满面,不停用手抹着眼泪。 能从字迹中看见写信人的形象和性情,众将士佩服的五体投地。 白复环视一圈,道:“常言道,见字如面。 我们渴望亲人的家书,家人们也在期待着我们保平安的书信。 我听军中司马说,越是军情紧急,越是战事激烈,我们的将士越愿意在休憩的间隙,写信回家。 我想问问大家,这是为什么?” 众将士眼眶通红,异口同声回答道:“想家!” 白复起身,站在高处,对围在身边的将士,一字一句说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那就让我们亲笔写一封书信回家,哪怕字迹歪歪扭扭,哪怕内容涂涂画画,但,这信是我们亲笔写的,它的意义就不一样。 我们远在千里的家人,看到这封信,就能看到一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大唐军人! 兄弟们,我们为何抛家舍业,远离故土,而以大唐军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我们在用身躯、血肉守护着我们的故乡,守护着我们的妻儿老小。 若有谁想从我们手里夺走这一切,想毁掉我们的家园,我们就让他们尝尝我们手中锋利的刀剑! 我们的陌刀会斩落他们的头颅,我们的长槊会洞穿他们的心脏,我们的铁骑会驰骋他们的噩梦! 我们不怕死,不是因为我们不害怕,而是因为我们死得其所! 我们不怕死,不是因为我们刀枪不入,而是因为我们无所畏惧! 只要我们在,他们就休想西进一步! 只要我们在,大唐的军旗就会在天空永远飘扬!” …… “安西北庭必胜,唐军必胜,大唐必胜!”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一声,燃爆当场。 “安西北庭必胜,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安西北庭必胜,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 白复所在的篝火旁,数十名唐军将士热泪盈眶,振臂高呼,嘶声裂肺地怒吼。 其他营地,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里振奋人心的嘶吼,也禁不住胸中奔雷。 各营将士纷纷放下手中饭盒,起身肃立,冲着大唐军旗,放声怒吼。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安西北庭军大营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第六百一十三章 忠嗣八法 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 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节选自《三月》韩偓〔唐代〕 …… 这日,白复再次收到段秀实派心腹送来的密信。 在密信中,段秀实提到,在平定安禄山的过程中,安西北庭军强悍的战力让朝廷始终心存忌惮。 李嗣业将军忠勇无双,朝廷倒是不担心。 李嗣业去世后,朝廷对段秀实、荔非元礼等安西北庭旧将颇不放心。万一这帮桀骜不驯的军头有了不臣之心,可能会比安禄山更加危险。 朝廷厚葬李嗣业后,即刻将段秀实、荔非元礼等将领和部分安西北庭人马调离安西北庭行营。 在分拆安西北庭军主力的同时,也将其他将领和部队混编至安西北庭行营。 通过给安西北庭行营掺沙子,保证这支军队牢牢掌控在朝廷的手中。 现在仍留在行营中的五千精锐将士,乃是安西北庭军最后的血脉。 …… 烧掉段秀实的密信后,白复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指责朝廷的猜忌和荒唐于事无补,白复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把安西北庭军的火种保留下来。 这五千精锐可不能都拼光了,这不仅是安西北庭都护府的家底,也是唐军的家底。 白复决定以这五千精锐为班底,打造一支新军。 他的想法是:安西北庭精锐,乃是百战之师,人人皆能以一当十;然后以这批精锐为骨干,再招募十倍乃至二十倍的人,加以严格训练,就能组建出一支劲旅。 届时不但可以剿灭叛军,还能再次夺回被吐蕃侵占的土地,重新控制西域。 白复计划宏大,想法虽好,但执行起来,却有不少难处。他在心里盘算着: 掺沙子的兵虽然分拆了,但明面上安西北庭行营还是二万人的满编。要想招募新兵,就必须扩编。可一旦扩编,便会立即招致朝廷百官的非议。这是其一。 第二,扩编后,粮草军辎从何而来? 自己拥有太平公主的藏宝,军饷倒是不担心,可是战争年月,粮草、军需光靠钱可不一定能完全搞定。尤其是唐军的武器,即便有钱,也无法从民间采买。 目前人马虽然吃穿不愁,但若扩编,这些军辎便捉襟见肘。 朝廷若能同意扩编,已是千难万难。还要指望朝廷继续调拨粮草军辎,希望更是渺茫。 白复躺在床上,被这两大难题困扰着,思前想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睡到了后半夜,仍然不能合眼。 鸡叫时分,白复才迷迷糊糊睡去。刚一入梦,便听见亲兵急促的脚步声。若不是紧急军情,亲兵定不会如此着急。 白复翻身而起,用手猛搓两下脸颊,将自己唤醒。 听到白复起床的动静,亲兵校尉推门进来,对白复道:“将军,光弼大帅的亲兵来了,就在大帐前等您。” 白复赶忙通传来人。此人正是李光弼的心腹亲兵,他将李光弼的亲笔信交到白复手上。 白复来到书案旁,迫不及待拆信阅读。 李光弼在信上说道:叛军势力大,草原铁骑能征惯战,机动灵活,很难对付。为确保唐军以优势兵力决战叛军,他请白复在陕州多募一万人马,练成精兵。 一旦朔方军因战斗减员需要补充,这批军队能即刻开赴河阳,交他指挥。 李光弼告诉白复,委托安西北庭行营招募壮士练兵之事,他已经向朝廷奏明,即日朝廷就会降旨陕州。 看见白复阅读完信函,李光弼的心腹亲兵走上前,低声耳语道:“大帅说了,这批兵练成以后,就放在你这里,由你全权指挥。” 白复闻言,大喜过望。他暗衬道:“光弼将军定然是对我分兵的目的了然于胸,为帮我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才使出这招偷梁换柱之计。” 白复重赏李光弼的心腹亲兵,将自己新创的几式沙场搏杀、冲锋陷阵的刀法、枪法等功夫,画在折册上,赠予光弼将军。 末了,白复研墨,动笔给光弼将军回复了一封长信,让这名亲兵带回。 将李光弼的亲兵送走,白复心道:“姜是老的辣,光弼将军人老成精,这种方法,既没有扩编安西北庭行营,也没有扩大朔方军的人马,言之戳戳,合情合理。 以后,我得多向光弼师兄学着点。” 果不其然,三日后,朝廷圣旨到,命白复招募兵丁一万余人,以备河阳朔方军不时之需。 新兵所需粮草辎重一应俱全。 …… 白复密信川帮黄震、唐门唐夔,命其将秘藏在离恨天“演武堂”训练的五百川帮精锐弟子调至陕州。 剩余编制,白复决定从关中、汉中一带招募精壮农家子弟,坚决不要溃败唐军中流落到此的老**。 农家子弟心思纯良,易于教诲。这一点是白复真正看重的。 在忠诚面前,老**的经验和能力不值一提。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何为东风?领兵治军之法! 兵法云:“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离恨天传兵法时,忠嗣师父对白复道:“‘道、天、地、将、法’五事,‘法’在末位,一般将领都不太重视,只是简单把它理解为军法。 事实上,‘法’才是治军的根本,为将者应将大部分的精力花在这里。只要‘法’的功夫到了,交战倒就那一下子。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曹操曾道:‘曲制者,部曲、幡帜、金鼓之制也;官者,百官之分也;道者,粮路也;主者,主军费用也。’” …… 王忠嗣在天牢数年,闲来无事,将兵家先贤治军之法和自己的领兵法门融会贯通,创出一套统兵之道,命名为“忠嗣八法”。 这套统兵之道使治大军若烹小鲜,使指挥系统更加有序,军队整体架构更加扁平。高层将领可以及时、准确地获取基层军队情况,极大提升了运筹帷幄的水准和各军决战的能力。 白复按照忠嗣师父亲传,将这统兵之道,逐一展开。 其一、道统引领之法。让士兵读书识字,明晓家国大义,恪守军规军纪。 其二、兵种混编之法。按照各军种的种类,将大军设为七军,即中军、左虞侯军、右虞侯军、左厢前军、左厢后军、右厢前军、右厢后军。军下分营,七军一共十九营。 其三、战略谋划之法。设立行军司马营,参谋军机。设军师祭酒一职,统领各行军司马,全面谋划战局。 行军司马营根据战略谋划,分解战略,将军事任务落实到每一军每一营,层层分解,最终落实到每名将士个人身上。从而使各级将领对自己的任务有清晰和长远的认识。 其四、练兵之法。每日练兵,各营要演练阵型变化。进攻防守,要在幡帜金鼓指挥下,统一有序,如臂使指。 士兵要锻炼体能体魄,培养意志毅力,练习战阵搏杀之技,娴熟使用各类兵器,胶着决战时,要能以一当十。 其五、战报分析之法。在战略谋划的基础上,每一军按要求编制战报,并进行战报分析。 平日,战报每月一次,包括每一军战力评估、训练质量、将士能力提升、粮草损耗、军辎损耗等个性化指标。 战时,战报每战一报,包括杀敌人数、俘虏人数、缴获粮草数、缴获武器数、缴获马匹军辎数等关键数值。 行军司马营对战报进行分析,监测各军执行情况。 其六、核查之法。战略的执行、练兵的完成度、战报的真实性以及军规军纪的遵循情况,都需要通过核查进行复核。 此举是战略谋划的监督环节,军队高层将领通过核查体系来强化战略执行和战役谋划的推行,提高治军的水准,从而支持高层将领决策的有效性。 其七、评价之法。战略执行和战役谋划完成情况需要进行评价,战略谋划由此就被转化成了战绩、伤亡、指挥和训练等几个角度的关键指标。 各军的评价结果是检讨战略和实施奖惩的主要依据,通过战绩评价促进战略执行与战役谋划任务的实现。 其八、考核之法。 战略执行和战役责任具体落实到各军各营,考核也要落实到各级将领。各级将领考核体系主要是在战绩评价的基础上再加将领个人能力的考核。 其中将领个人能力包括智谋、忠信、仁义、勇猛、严格、廉洁、明辨、团队、决断、沟通、激情、武功、经历等十数个方面。 根据考核结果,决定将领的晋升和奖惩。 …… 在朔方军时,白复曾经与光弼将军秉烛夜谈,彻夜研讨“忠嗣八法”。 李光弼叹道:“师父学问博大精深。这套‘忠嗣八法’乃是师父平生所学之精华,可谓前无古人。” 白复赴任之前,李光弼反复强调,让白复以“忠嗣八法”治军。 直到这一刻,白复的心愿才得以实现。 这天夜里,圆月皎洁明亮,白复心有所感,沐浴更衣,焚香祭拜忠嗣师父。 白复跪在地上,连磕数个响头,肃然道:“师父,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练出一支横扫天下的铁血之军!” ------题外话------ 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 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吴国地遥江接海,汉陵魂断草连天。 新愁旧恨真无奈,须就邻家瓮底眠。 ——《三月》韩偓〔唐代〕 第五百六十四章 川人从军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节选自《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苏轼 …… 《忠嗣八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基层士兵的任务与高层将领的目标始终一致。目的清晰、任务明确,从谋划到执行,再到考核,所有事项一目了然,公开透明。 白复利用徐太傅的影响,从弘文馆里礼聘了一批年青的饱学之士,作为军中司马,参赞军机。 让行军司马营会同高层将领,将《忠嗣八法》细化、分解成一条条更加具体的措施。然后再让中下级将领,逐一对照执行,落实下去。 …… 唐军中的很多节度使和兵马使,将全部精力聚焦在带领士兵操练武技和阵法上面。 与他们不同,白复领兵,首先关心的是粮草和后勤补给。 睢阳之围给白复的印象太深刻了。万余战士与其说是死在叛军刀下,不若说是饿死在城楼上。 有了战报分析,行军司马营能提前数月估算出三军的日常损耗,提前置办相应粮草军需。 白复也格外重视安营扎寨。无论是营内道路规划,还是营外防御工事,平日疏漏大意的毛病一旦养成,关键时刻就是灭顶之灾。 从睢阳之围,到河阳鏖战,白复带领先锋军突围袭营数次,深知其中利害。所以每到一处军营,率先查勘安营扎寨的水平。 行军司马总结以往经验,编制操作细则,将安营扎寨的任务落实到每一营,层层分解,最终落实到每名将士个人身上。 倘若在核查时发现漏洞,轻则军棍杖责,重则军法问斩。至此,军中再无吊儿郎当、马虎大意之兵。 饮食安全、营地卫生、士兵洗漱和茅厕的清洁、卫生,也不容易小觑。数万将士吃住聚集在一起,一旦发生瘟疫,军营变成鬼蜮,就是灭顶之灾。 士兵因瘟疫而亡,不仅非战斗减员,更动摇军心士气。此事万万不可出差错。 行军司马营编制操作细则,制定了严苛的执行标准,保障军营卫生安全。 不仅如此,白复会同军中郎中,还制定了一系列应急措施,保证在疫情出现的第一时间,将患病士兵隔离,单独治疗,避免传染。 在军营卫生安全的核查表单中,白复用朱砂亲笔批示:“违令者,杀无赦!” 朱砂猩红,触目惊心! …… 数日后,在唐夔的率领下,离恨天“演武堂”的五百川帮精锐抵达陕州。 这日,白复正在大帐翻阅军报,就听传令兵紧急奏报:“将军,呼延将军将一队没有番号的部队拦截在军营门口。 这路地方武装有您的手谕,但没有兵部或地方郡守的调兵文书,所以呼延将军不让他们进入军营。 他们的首领说,是来投奔您的。还请将军出营查看。” 白复心道:“唐夔他们的行军速度够快啊,比我预计的还要早三天,看来他们的骑术又有所提高。” 白复带着亲兵,出帐查看。 只见营门百步外,数百名劲装武士威风凛凛,骑在矫健的骏马上,原地待命。正是在“演武堂”特训的川帮精锐。 安西北庭行营的碉楼墙垛探出数百把弩机,瞄准这支队伍。 呼延铁衣高度戒备,指挥着士兵监视这数百人的一举一动。川帮弟子胯下战马稍有靠前,他就会大声呵斥:“军事重地,如若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典猛看着呼延铁衣就来气,喝道:“我们是来投奔安西军的,你这样无礼,岂不寒了天下壮士之心?” 呼延铁衣冷笑道:“没有军令,就是天子莅临,也得在营门口等候!” 典猛正要反驳,唐夔赶忙制止,道:“猛子,莫要轻浪,别让复哥为难。” 典猛这才悻悻退下,心道:“莫说我没告诉你,你的顶头上司是我们的好兄弟。你这么怠慢我们,等你家将军出来,小心他狠狠责罚你。”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白复率领亲兵来到营门。 呼延铁衣军礼致敬,道:“将军,据说这支地方武装是来投奔您的。但他们没有兵部或地方郡守的调兵文书,根据军规,我不能放他们入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白复拍了拍呼延铁衣的肩膀,笑道:“呼延将军照章办事,行事谨慎,我又怎会责怪将军?!勿要多虑!” 呼延铁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长官这类话语他听得多了。上次衡木将军也是这么说,后来找了个借口就把自己贬为营副…… 营门口的数百江湖武士据说是白将军的乡亲,将来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为今日之事吃顿瓜烙。 旁人都劝自己不要这么僵化,圆滑一点比较好,毕竟李嗣业将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可自己就是这犟脾气,改不了。 呼延铁衣正在胡思乱想,白复扭头说道:“没有调兵文书,确实无法入营。 呼延将军,能否这样,咱们按招募士兵的手续,让其入营?” 呼延铁衣道:“此法可行。但根据军中条例,招募士兵,来人必须全部卸甲,交出武器马匹,经过搜身后,方可入营。 入营后,还必须填写相关表格,写清姓名、籍贯、年龄等,核查完毕、登记造册后,方可领取军牌,分配营帐。 其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都要经严格查验后,方可归还,交予本人使用。” 白复点头,道:“既有军规,任何人不得通融,都需依例办理参军手续。” 白复登上碉楼,跟唐夔等人挥手示意。见到白复出现,川帮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再无猜忌。 传令兵出营,将军中条例逐一告知。 白复虽然露面,但核查依然森严。唐夔知道,定然有其道理。唐夔马上安抚众人,让大家依令行事,不可牢骚抱怨。 数百川帮弟子下马,卸甲缴械,按照军中要求,逐项完成核查事宜。 一个时辰后,全部核查手续办完,营中校尉带领众人前往宿营区域。 大营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战旗猎猎,剑戟林立。营地数千将士穿梭往来,忙碌筹备,但偌大个军营肃然静默,无一人敢在军中喧哗。 营中帐篷整齐划一,疏密有间;营内道路阡陌纵横,人马分流;营地整洁干净,排污设施齐备,没有唐军营地常见的污水横流,道路泥泞的场面…… 众人在“演武堂”也学过安营扎寨的法门,此时一见,肃然起敬。 住宿安顿好后,炊事兵将晚餐送来。 三菜一汤,一荤两素。菜肴虽谈不上丰盛,但也有咸淡可口、有滋有味。 米饭、胡饼等主食管够,还有蔬果解渴。 白复专门叮嘱掌勺师傅,巴蜀子弟偏爱辛香。 为此,厨师除了在菜肴中加入“蒜、葱、兴渠、韭、薤”等“五辛”外,还把茱萸捣碎成汁,用做调料,增添“辛香”。 众人鞍马劳顿,又忙了这一下午,早已口感舌燥、饥肠辘辘。见此伙食,不禁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吃的甚是香甜。 见微知著,仅以食宿两项,就足见安西北庭行营治军严谨,张弛有度,不愧是大唐威名赫赫的部队。 众人此前的抱怨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融入这里的冲动。 …… 就在川帮弟子大快朵颐之时,人群一阵骚动,白复亲自来到营地。 众人赶忙起身施礼,白复摆摆手,示意大家就坐。 炊事长给白复端来一份餐食。白复席地而坐,跟众人边吃边聊。 白复笑道:“各位兄弟,伙食还合口味吗?我让师傅们按巴蜀的风味,专门把口味调重了。” 大家纷纷表示伙食不错。 白复道:“军队不比川帮,规矩更多,要求更严,更强调纪律和执行。你们要尽快适应。” 窦彧支支吾吾道:“复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感觉军队更不近人情。” 白复点点头,道:“是不是入营的流程让大家不自在?” 众人对望一眼,都不肯说话。 白复见此,已知答案。他说道:“呼延将军并没有刻意为难大家,也没有故意针对谁。 在军中,军规军纪大如天。在这里,没有父子兄弟,只有上下级官兵,只有同袍战友。 昔日,仆固怀恩将军之子不遵将令,战败归来,仆固怀恩二话不说,将其子绑缚,推至辕门问斩。” 众人大惊失色,不敢相信。 白复道:“军队的核心观念就是服从。军令如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是,军队的人情并不淡薄,相反,更加浓烈。由于同生共死过,战友的情义胜过同胞兄弟,远胜官场同僚之谊。 老兵为什么看不起新兵蛋子?! 因为老兵不仅训练有素,战场经验丰富,更因为老兵敬畏军规军纪。这就是职业军人的素养!” 说到这里,白复起身,将餐盒递给亲兵,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环视众人,朗声道:“明日起,你们将正式换装。 从此,你们将不再是江湖游侠,而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是军人,就要学会服从,学会忍耐。 如果有一天,你们中的某一位不幸失去性命,我希望他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而不是死在军纪执法官的铡刀之下。 你们曾经是巴蜀父老的骄傲,是川帮的希望。 从明日起,我希望你们是安西北庭军的骄傲,是大唐军人的荣耀! ------题外话------ 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 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 著书多暇真良计,従宦无功谩去乡。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苏轼 第五百六十五章 立命之本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河湟有感》司空图〔唐代〕 …… 当夜,白复把唐夔、唐欢等人叫入帐中议事。 唐夔告诉白复,三百名唐门密谍已按白复指示,分批潜伏于河北、河东诸道,勘察敌情,等待指令。 白复道:“好,我们先不要启用他们,让他们深潜在叛军或民间。静置一两年,必有大用。” 唐夔道:“波斯将军阿尔伯兹也回来了,他按照你的指示南下岭南,已经查清了广州暴乱的真相: 收复两京后,波斯和大食的联军本来准备从广州出发,走海路返回大食。 没想到广州如此富饶,守备却极其松散。这批士兵便动了抢掠广州的心思,火烧州郡府衙,屠杀当地官兵和百姓,抢夺了大批财宝坐船出海。” 白复叹道:“这就是引狼入室的后果。回纥平叛大军亦是如此,咱们不可不防。” 说到这里,白复双目精芒一闪,斩钉截铁道:“吐蕃和回纥狼子野心,倘若他们敢觊觎中原,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 《忠嗣八法》深入人心之后,白复不用事无巨细,桩桩过问,定好目标后,依据授权体系,将任务分解下去。 各级将领各司其职,各负其责,责权利对等。 军中推诿之事,明显减少。兵马调动、军辎调拨效率明显提升。 没有繁琐之事牵绊,白复作为统帅,节省下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思考更重要之事: 睢阳之围后,白复不断复盘,为何附近唐军不救睢阳? 如果仅以人性之恶来解释,说贺兰进明、许叔冀等将领阴险毒辣、冷漠无情,恐怕不足以完全道明真相。 徐太傅和颜真卿大人都常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换个角度来看,是否张巡、许远两位大人身上也有责任? 陕州府衙,存有大量当时的战报。白复命人将这些文书抄录,调入军中。 白复翻阅这些军报,发现在张巡守卫雍丘、睢阳之时,河南道出现了两位节度使,一位是玄宗任命的虢王李巨,另一位则是肃宗任命的贺兰进明。 “双悬日月照乾坤”。两节度并立的局面显然正是朝中两位帝王权力之争在河南道的投射。 宁陵之战,张巡、许远与叛将杨朝宗激战,昼夜数十合,斩首叛军万余级。 战后,张巡虽被敕以河南节度副使,但虢王李巨吝于赏赀,不给粮饷兵马,让张巡的节度副使成为一纸虚名。 而许远方面,城中积粮本有六万石,虢王李巨强迫许远将三万石送给py、济阴二郡。而济阴郡得粮后,遂叛,许远辛辛苦苦积攒的这些粮食就这么落入叛军手中。 宰相房琯厌恶贺兰进明,命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兼御史大夫。许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与贺兰进明官职平级,不受其节制。 贺兰进明不敢分兵,一是嫉妒张巡、许远的军功,也是惧怕被许叔冀背后偷袭,吞并麾下兵马。 明面上来看,宰相房琯与河南道节度使贺兰进明的矛盾,导致贺兰进明坐视睢阳危亡,不予增援。 亦或者说,由于玄宗和肃宗的分歧,作为统帅河南道军政大局的河南节度使,此时已经丧失了对各地军阀的控制力。这些军头借安禄山之叛发展壮大,成为朝廷难以挟制的力量。 这可能才是导致睢阳城孤守无缘更深层次的原因。 得出这个结论后,白复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是自己被围,韦陟和李若幽他们会不会来救? 如果有人来救,会是谁呢?会是卫伯玉、李忠臣吗? 忠嗣师父说:“这天下事,若想有人帮你,就要做到‘需要和有用’。” 自己要通过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让韦陟和李若幽等人来救? 想来想去,白复对韦陟和李若幽等人不抱希望。 战争年代,麾下兵马才是立命之本。 即便平日关系再好,关键时刻,只要会损耗友军的兵马,对方就不会来救。 白复放空身心,静坐一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建立在任何人身上,一旦被围,要做好无人来援的万全准备。 只有自己拥有绝对的实力,不依靠任何人就能守住城池、击溃叛军,才是真正安全的。” 道理如此简单,一旦想通,白复豁然开朗。 至此,对于韦陟、李若幽和卫伯玉等人的应酬,白复能推就推,推不了就虚与委蛇,再不花太多功夫,而将全部的精力放在治军之上。 …… 要想拥有绝对的实力,首要任务就是招募士兵,并尽快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战士。 白复虽然拿到了朝廷招兵、练兵的许可,但是陕州一带的军政官员无人看好他们。 因为经过数年的征战,河南道一带的适龄兵源所剩无几。不是说没有年轻人,而是因为战阵凶险,乡土家族中谁也不愿让族中年轻男丁参军。 看到安西北庭行营的招兵令,衡木不屑一顾,道:“白复以为有了朝廷的招兵特许,就万事大吉了,也太想当然了。说到底,还是幼稚。” 石台卿抚须点头,道:“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观点。卫将军在陕州招兵三轮,能招到的兵屈指可数。光弼将军的如意算盘怕是白打了。” 诚如这两人所言,安西北庭行营招募了一旬,应征入伍的士兵只有区区数十人,还都是饥寒羸弱的流民。 守株待兔显然是不行的。白复决定亲自出马,去周围乡村走访,动员陕州一带的父老乡亲。 白复带着唐夔、呼延铁衣等人,换成普通武人的劲装,明察暗访附近村落。 沿途断壁残垣,千里沃野皆化焦土。 途径数个村落,皆无人烟。莫说青壮年,连老幼妇孺都见不到。 走了数个时辰,没见到一个人影。唯见道旁沟渠中,累累白骨。 来到一处山坳,谷口狭长,正对着黄河。河滩上横七竖八放着几排竹筏,应是渡河或捕鱼所用。 呼延铁衣对白复道:“将军,这一带的村民都藏在这个山坳中,要不要我带兵把他们都撵出来?若有青壮年敢不从军,我把他的卵蛋给捏出来。” 白复一笑,不置可否,道:“走了半晌,大家也都累了。就在这里埋锅造饭吧。” 亲兵立刻垒灶拾柴,烹煮饭肴。 很快饭菜飘香,散发出诱人的气味。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 众人很快汤足饭饱,收拾一番,准备继续上路。 众人刚走出不到五百步,从山坳中窜出七八个精瘦的少年,身手矫健,动若脱兔,三步两步窜到埋锅造饭处,寻找白复等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呼延铁衣调转马头,打马扬鞭,几个箭步便窜到这七八个少年面前,将这群少年堵在马前。 呼延铁衣用马鞭一指这群少年,哇哇喝道:“兀那小儿,都到了从军的年纪,速速与我回营,包你们好吃好喝,强过躲在山林喝西北风。” 这几名少年丝毫不理睬呼延铁衣的招揽。 为首的少年呼呵一声,三名少年同时出手,用弹弓射出石子,击向呼延铁衣的马匹。 呼延铁衣冷哼一声,挥动手中一对铁鞭,左右开弓,将三粒石子击落。 呼延铁衣得意大笑,正要言语,为首的少年不知何时出手,弹弓石子后发先至,正中呼延铁衣胯下骏马。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差点将呼延铁衣折下马来。 就在一瞬间,这群少年如鸟兽散,呼啦啦散去。有人向山坳逃窜,有人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呼延铁衣大怒,率领骑兵策马奔驰,将逃向山坳的少年堵在谷口。 呼延铁衣一声令下,众骑兵齐涮涮掏出弓弩,瞄准这群少年。 面对唐军铁骑的围堵,众少年毫无惧色。为首少年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吹出一声犀利的口哨。 只听山坳中铜锣声大起,山坳的树林中,乌泱泱窜出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壮年乡勇。他们手持弓箭、钢叉、雄赳赳飞奔而出,将呼延铁衣等人团团围住。 战事一触即发! ------题外话------ 参考书目 《危机与重构——唐帝国及其地方诸侯》,李碧妍,bj师范大学出版,2015年1月出版 第六百一十六章 昔日渊源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王维 …… 呼延铁衣心道:“一群草寇,有何可怕?!” 呼延铁衣不以为然,不但没有下令收起弓弩,反而对着数百名乡勇大声斥责。 一名黑铁塔般的壮汉手拎一根乌梢棒,从人群中走出,径自走向呼延铁衣。 呼延铁衣心道:“胆子不小,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本将军怕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呼延铁衣脚踩马镫,一夹马腹,策马向黑塔壮汉冲去,试图吓他一下。 黑塔壮汉丝毫不惧,挺身一刺,乌梢棒电掣而出,隐含风雷之声。 呼延铁衣一愣,心道:“这帮草寇中还有这等好手?”不禁手痒,抽出一对铁鞭,迎向黑塔壮汉壮汉。 “砰”,两人毫无花俏硬拼一招。 黑塔壮汉脚下尘土飞扬,双足陷进泥土数寸。 呼延铁衣胯下战马吃不住如此巨力,乌溜溜倒退数步。 呼延铁衣脸上一红,顿觉羞臊。 他从马上腾空跃下,大吼一声,双鞭如暴风疾雨,向黑塔壮汉攻去。 黑塔壮汉冷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迎向呼延铁衣。 两人身旋疾走,扫挡劈刺,斗成一团。攻守互换数十招,不分胜负。 白复此时已来到众人处,正要喝止两人争斗。但见黑塔壮汉内力绵长,劲气强悍,招式浑雄,竟有似曾相识之感,不仅一愣。 白复不再制止,仅命众骑兵放下弓弩,缓解双方阵营敌对的气氛。 百招过后,呼延铁衣和黑塔壮汉乍合倏分,怒目而视,手中兵刃紧锁对方身形。 两人心中暗道侥幸,皆没想到对手竟然如此强悍。 白复见状,带领唐夔等人,策马缓缓步入人群。 唐夔道:“众位乡亲,误会了,我们并无恶意。” 为首少年指着呼延铁衣道:“各位叔伯,这些人是唐军,刚才妄想将我们掳掠至军营。” 数百乡勇闻言大怒,张弓搭箭,将白复等人死死锁定。 呼延铁衣心道:“今日不流血,恐怕不能善罢甘休了,只要能掩护将军安全撤离,在所不惜。” 呼延铁衣一声令下,众将士集结,手举护盾,将白复护在中间。 白复摆摆手,命众将士将护盾放下。 白复甩蹬下马,缓缓走到众人面前,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安西北庭行营的主将白复。 今日来此,确实是为招募士兵而来。 但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尽我们所能,训练出一批骁勇善战的唐军士兵,击败叛军,保卫我们的家园。” 黑塔壮汉站在队列前面,对着白复等人,慷慨激昂道:“兀那军官,死到临头,还敢骗人! 你们以前也打着募兵的旗号,诱骗我们数百族中子弟,为你们卖命。 打了胜仗,你们官老爷升官发财,给我们的孩子吃糠咽菜;打了败仗,你们骑马的率先逃跑,把我们的孩子扔在战场上,任叛军挥刀屠戮。 当年,我们箪食浆壶喜迎王师,衷心希望你们击败叛军,收复中原。 邺城之战后,你们的败军溃败到我们乡里,烧杀抢掠,奸**女,无恶不作。 这样的军队,跟叛军有何两样,跟禽兽有何不同?!我们绝不参军!” “绝不参军!” “绝不参军!” 众乡勇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跟他们废话什么,杀了他们,为乡亲们报仇!”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瞬间引爆众人情绪。 众乡勇群情激奋,恨不得冲杀下去,将这支小股唐军撕成碎片。 唐夔和唐欢对望一眼,悄悄围在白复身旁,手中诸葛连弩偷偷上膛。 眼看冲突流血在所难免! 以白复之力,这区区数百人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要想一个乡勇不伤,带领麾下将士全身而退,恐怕需要费些功夫。 白复从怀中摸出一支竹笛,暗衬道:“用笛音扰敌,可将伤害降至最低。只不过这几个小孩子,不知能否承受的住?”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 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众乡勇的身后。数百名乡勇见之,纷纷退后,让开了一条通道。 这几名老者正是当地乡里几大家族的族长。 “爹,您老怎么来了?”黑塔壮汉赶忙上前搀扶。 为首的老人一把将壮汉推开,径直走到白复面前,双膝一曲,就要磕头便拜。 这一下事起突然,别说众乡勇了,连白复都整懵了。白复不等老人跪下,赶忙将老人搀住,道:“老丈,折煞晚辈,万万不可!” 壮汉急了,赶忙上前,道:“爹,您这是做什么?咱们无惧官兵!” “啪!”老人扭身,一巴掌打在壮汉的脸上,骂道:“驴日的,你睁开眼看看,这位小将军是谁?他可是咱们村的大恩人。” “什么?”壮汉被打的眼冒金星,显然没明白他爹所言。 老丈对着众人道:“大伙好好看看,这位小将军像谁?” 此言一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道:“咦,还真是,他跟村头庙里供奉的泥胎河神眉眼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河神披头散发、神情狰狞,这个小将军玉冠束发、温文儒雅而已。” 老丈对着众人朗声道:“众位乡亲,可曾记得当年水患,河神下凡,用一把长刀将采砂船挑飞,护住大坝! 刚才小将军说了他的名讳,你们都聋了吗?还不如我们几个老家伙耳朵好使?” “哎呀,河神临凡,我们冒犯神灵,大不敬啊!” 众人又惊又喜,再无困惑,齐涮涮跪倒在地,向白复叩头拜谢。 原来,当年白复追随徐太傅在陕州抗洪救灾,大堤溃坝之前,白复用一招“飓风灭魂”,阻止了采砂船冲毁堤坝。 此举,救下了黄河下游方圆百里,无数的村落和百姓。 今日山坳里的这帮乡勇,正是其中一个村的村民。 老丈满脸皱纹,含着泪,紧紧握住白复的手,道:“白将军,您忘了?当年太傅大人离开洛阳时,我们在码头相送时见过一面。” 白复惊喜道:“老丈,您就是当年送太傅一百二十六种乡土的那位老族长?” “是我是我,哈哈哈。太傅大人最近可好?”老丈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和蔼可掬。 白复瞬间被一抹忧伤击中,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安禄山叛乱后,太傅坐镇襄阳,保障江淮粮草调拨至诸路唐军大营,殚精竭虑,日夜操劳。 邺城战败后,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太傅备受打击,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数月前,病逝在襄阳了……” 老族长闻言,神情顿时黯淡,脚步踉跄,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他用布满老茧的手,不停抹着眼泪,泣道:“太傅大人比我这老儿还年轻几岁。 我这乡野粗鄙之人,于天下无丝毫利害,尚苟活于人世。太傅大人,国之栋梁,民之父母,却英年早逝。苍天何其不公啊!” 众乡勇闻言,泣声连连。 在众人的安慰下,几位年老族长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老族长对众乡勇道:“各位乡亲,太傅大人在襄阳飞升,重返天庭,位列仙班。 从今日起,各家各户轮流披麻戴孝,为他老人家守孝三年,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老族长带着众人,朝着襄阳的方向跪下。 老族长神情肃穆,高举酒杯过头,然后缓缓将酒洒在泥土之中,呜咽道:“太傅大人在上,我们给您老磕头咯!” …… 第五百六十七章 少林神僧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节选自《秋兴八首》杜甫 …… 祭拜完毕后,老族长邀请白复等人进山坳做客。 这里是一个幽深的巨大峡谷,初其狭,才通人,道路崎岖,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山坳里林木茂密,流泉飞瀑,倒是一个不错的躲避乱军的去处。 老族长拿出为数不多的食物款待白复等人。食物大部分是些草菇野菜,也有烤熟的斑鸠等禽鸟,唯独没有米面等粮食作物。 老族长一脸歉然,道:“没有丰盛的食物招待将军,老朽实在汗颜。” 白复道:“老族长哪里话,这就见外了。” 老族长命人给白复斟上一碗茶,道:“将军,这是用山泉水烹煮的野茶,生津解渴,您尝尝。” 白复抿了两口,这款不知名的野茶入口甚苦,但回甘香甜,在清冽的泉水加持下,竟有淡淡的花果香。 白复大赞,骨碌碌喝了一大碗,顿觉神清气爽。 老族长指着黑塔壮汉道:“这是我儿岳虎竹。虎竹,快来见过将军。” 岳虎竹躬身一礼,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将军见谅。” 白复还没说话,一旁的呼延铁衣乐了,他嚷嚷道:“我叫铁衣,你叫虎竹,半斤对八两,怪不得咱们不分胜负。” 岳虎竹微微颔首,淡淡一笑道:“阁下好功夫,有机会还要领教。” 呼延铁衣吹胡子瞪眼,正要怼回去。见白复瞪了他一眼,赶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白复招呼岳虎竹在身旁坐下,问道:“岳大哥,我看您刚才施展的棍法,应是少林的楞伽伏虎棍法,不知对否?” 岳虎竹一愣,道:“将军,您识得此棍法?” 白复点点头,道:“我少年时有位旧识,就是此棍法的高手。不过此棍法一向不传外人,你怎么会习得?莫不是,您也是少林俗家弟子?” 岳虎竹摇摇头道:“将军,实不相瞒,我连这棍法的名字都是从您嘴里才得知,更别说投奔少林门下了。” “哦?那您是如何习得此棍法?”白复来了兴趣。 岳虎竹道:“回禀将军,数年前,对了,也就是您和太傅大人陕州抗洪救灾那年。 这年农闲时分,我们村来了一位须眉皆白的化缘老和尚。 他在我们村住了数日,将村中的青壮年召集在晒谷场上,传给我们一些拳脚棍棒的功夫。 他说,若有一天盗匪横行,村里可把青壮年组织起来,这些拳脚足以帮助我们抵御外敌。” 白复打破砂锅问到底,继续追问道:“若我眼力无差,你施展棍法的真气应该是来自少林的易筋经。 拳脚功夫还可以解释为,老和尚化缘时的布施。 可这易筋经乃是少林不传之秘,少林也仅有罗汉堂、达摩院首座等个别长老才有资格修习,更别说传与外人了。” 岳虎竹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这一点我们真不知。 当年,每天晚上圆月时分,老和尚会在村头的大榕树下,教我们打坐吐纳。他说只要我们天天坚持习练,将来力气会越来越大,祛病除灾,延年益寿。 刚开始大家还不以为然,时间一长,发现这打坐吐纳的法门极好,不仅做农活有劲,晚上不困,白天不饿,每日精神奕奕,极少生病。 从此以后,村里不仅青壮年,连妇孺老幼也开始习练起来。 教会我们后,老和尚就离开了,从此再未见过。” 说到这里,岳虎竹又想起了一些往事,道:“不仅如此,据我所知,这个老和尚也在附近村落化缘,每到一处,总要传些功夫。 起先,这些拳脚功夫仅有一些好勇斗狠的年轻后生痴迷。 没过两年,安禄山的叛军攻入河南道,大家这才发现学武的好处,于是各村组织起来,张罗着练拳练棒,保卫乡里。 各村还时不时组织村落间的比试,鼓励大家竞相习武。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老和尚的来历。” “少林秘不示人的功夫就这么流传出来了?”白复皱起眉头,大惑不解,心道:“这恐怕又是一桩悬案了。” 白复静心品茶,沉思不语。 正在思量间,老族长将为首的弹弓少年唤来,对白复道:“这是我的孙儿,名叫岳随弓。 弓儿,把神僧教你的功夫给将军展示展示。” 岳随弓嘴一撇,哼道:“我的功夫是用来杀敌的,可不是给人变戏法表演的。” 岳虎竹面色一沉,冷哼一声。 岳随弓素来敬畏父亲,赶忙收敛不敬姿态。他不敢怠慢,掏出弹弓,手一抬,对准屋外就是一弹。 弹弓上的石子无声无息飞出,并无惊人的气势和速度。 唐夔和呼延铁衣对望一眼,不知此功夫厉害在何处。 白复笑而不语,凝神望向屋外。 “嗖”,石子疾飞而回,射向呼延铁衣面门。 呼延铁衣吓了一跳,正要躲闪腾挪,突然想到白将军在自己身后。 冒然闪避,将主将置于危险之中,可是军队大忌。 呼延铁衣大喝一声,正要一拳挥出,将石子劈落。 只见石子突然下坠,有惊无险地落在呼延铁衣一步之外。 “哇啊啊!”呼延铁衣遭此戏弄,气得哇哇大叫。要不是白将军在旁,恨不得跃过去,将这熊孩子痛揍一顿。 “归去来兮!” 白复轻轻鼓掌,笑道:“看来这个老和尚不仅辈分不低,而且带你不薄,竟然将这功夫都传你了。” 呼延铁衣偷偷向唐夔问道:“军师,这功夫是不是很厉害?” 唐夔笑道:“少林七十二绝技你听说过吗?” “小瞧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当然听说过了。”呼延铁衣不满,小声嘟哝道。 唐夔笑道:“七十二绝技中的大部分功夫是少林历代高僧所创,仅有一小部分武功是达摩祖师亲授。 这‘归去来兮’就是其中之一……” …… 用过饭后,老族长主动提起募兵之事。 老族长对白复道:“白将军,我村落的青壮年不肯参军,不是不愿保家卫国、报效朝廷,而是对周围驻军的唐军将领极不信任。 诚如我儿此前所言,这两年,乡亲中也有不少男丁报名参军,结果都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白白成了炮灰。 您跟他们不一样,您是我们的大恩人! 这方圆数百里乡亲们的命都是您和太傅大人给的。 这次募兵之事,我亲自出马,保证游说陕州一带的乡亲们加入您的军队。” 白复大喜,赶忙起身给老族长作揖。 经过刚才的询问,白复已知这一带的乡勇不是普通的精壮农夫,而是有了少林武学功底的半个武人。 倘若经过军队的严格训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不啻于魏武卒的精锐战士。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涸泽而渔。 白复跟老族长商量后,达成一致:“有两个以上男丁的家庭,可派一人从军;从军年龄在十六岁至四十岁之间;一人从军,唐军每月提供可养活五人的粮饷……” 说到粮食,老族长道:“陕州一带,因黄河冲积,土地肥沃,盛产粮食。百姓们躲在山坳里不敢种田,一是怕叛军杀戮,二是怕唐军抢掠。 倘若将军能够驻军保护农田,百姓就可以放开手脚耕作。这样,不但不需要唐军提供粮食,百姓还可以把剩余的粮食上缴,作为军粮。” 白复跟呼延铁衣、唐夔等人商量一番,觉得此法甚好。 白复决定调出两路人马来此,屯田练兵两不误。 此外,安西北庭军拥有强大的骑兵,可以巡逻防御的区域面积更大。如此一来,粮食和兵源的问题都可解决。 众人商议完,天色已晚,白复与老族长、岳虎竹等人一一告别。 ------题外话------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秋兴八首》杜甫 …… 第六百一十八章 成功募兵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忆秦娥·箫声咽》李白 …… 回到军营后,白复调拨了一大批粮食,派人送到山坳。由几位族长分发给附近一带的村落。 十数日后,数千名精壮男丁分批来到安西北庭军营,报名参军。接下来的几日,募兵处人来人往,接踵摩肩,络绎不绝。 募兵的旅帅大喜过望,募兵数年来,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适龄兵源。 兵源招满好后,募兵校尉问白复是否继续扩招。 白复摇摇头,道:“咱们不能超编,否则必有御史弹劾。一旦朝廷怪罪下来,不仅我们要受到处罚,还会连累光弼将军。” 募兵校尉惋惜道:“这次报名来从军的,都是健硕的壮士。绝大多数人还有武功基础,都是难得的好兵胚子。一旦错过,下次不知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白复心念一动,当天夜里,白复把呼延铁衣、唐夔和岳虎竹叫入帐中。 白复先解释了一下朝廷编制之事,然后对岳虎竹道:“募兵校尉说得也有道理。倘若错过这批兵源,委实可惜。 思来想去,我想等你们这批新兵训练结束后,由你带队,挑选表现优异的士兵返回村落,组建一支民团乡勇,在乡里直接训练。 农闲时练兵,农忙时耕作,屯田练兵两不误。 我会派一批优秀的教官协助你训练乡勇,并配发相应的武器装备给你们。” 岳虎竹笑道:“若是这样,那可太好了,将来若要补充兵源时,他们随时可以从军。” 说到这里,岳虎竹犹豫了一下,道:“将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复笑道:“岳大哥请直言。” 岳虎竹道:“这两日,我听募兵的旅帅说,募兵结束后,会把我们村的子弟打乱,分入不同营中。” 呼延铁衣道:“是的,军中招募新兵都是这样。有何不妥?” 岳虎竹琢磨了一下措辞,道:“将军,农家子弟离开乡土,来到军中这个陌生的环境,都很紧张。 倘若不混编,把一个村或一个乡的士兵编在一个营中,就能最大化地降低这种陌生感……” “胡闹!如果是这样,那练出来的新兵是大唐的军队,还是你们村的军队?!”不等岳虎竹讲完,呼延铁衣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 “呼延,你等岳大哥把话讲完。”白复瞪了呼延铁衣一眼。呼延铁衣吐了下舌头,赶忙退后。 岳虎竹很感谢白复救场,他再次施礼,道:“将军,一个村的士兵编在一个营中,还有一个好处。” “哦?说来听听。”白复用眼神鼓励岳虎竹说下去。 有了白复的鼓励,岳虎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朗声道:“我听说,唐军在交战中,经常因为个别队伍临战脱逃,导致整场战役的大溃败。 若是乡里乡亲编在一个营中,由于都沾亲带故,倘若有人失陷在战阵中,其余乡亲定会死战不退,直到把人救出为止!” “死战不退!” 此言一出,白复眼前一亮,掂量着岳虎竹的建议。 白复心中暗道:“河阳决战,光弼将军亲自坐镇。 即便这样,若不是自己拿着‘斩立决’的金批令箭,守在阵地后面监斩,第一个临战脱逃的就是仆固怀恩父子。 血浓于水,邻里间的亲情不是比任何军规军纪都要牢靠吗?” 想到这里,白复道:“岳大哥,唐军有建制以来,从没有这么训练新兵的。” 岳虎竹眼神一黯,心凉了半截。他其实也知道此理,只是心存侥幸。听闻白复此言,他便不再争辩。 白复见此,微微一笑,道:“不过,万事都不能僵化。摸着石头过河,不失为一策。要想创新,总要冒点风险。 这样吧,我们把新兵分为两组,一组按老方法建制。一组按你说的方法建制。 三个月后,两队新兵比比看,看谁的兵,军纪更好,战力更强,以后就按谁的方法来训练新兵。 这或许是检验此法的最佳之策!” 岳虎竹大喜,躬身一礼道:“我保证不让将军失望!” 呼延铁衣在旁打趣道:“嘿嘿,老岳,先别急着谢将军。成不成,三个月后,那得先过了我呼延这关!” 岳虎竹对着呼延铁衣,傲然一笑,道:“老铁,三个月后,我保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你等着在将军面前哭吧!” 众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 招募兵源之事解决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新兵的培训、老兵单兵武技的提升和各军战阵的演练。 白复找来行军司马和麾下主要将领,商议此事: 新招募的精壮乡勇,虽然有少林武学的功底,但此前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快速熟悉唐军各类兵器,掌握临阵杀敌的武技。 原安西北庭的精锐,都是百战老兵,作战能力极强。但优点亦是缺点,要想让他们再进一步提升,改变固有的陋习,颇为困难。 川帮的精锐都是武林高手,功底扎实,内力充沛。但战场杀敌不比江湖械斗,没有打不过就跑这一说。 他们要完善的是:步战时,在狭小空间,不依靠腾挪躲闪,仍能攻防转圜,快速杀敌;策马冲阵时,控制并保护好战马,人马合一,破阵杀将。 训练的重点,需要将精力花在团队配合上面,特别是各类战阵的演练。 白复等人正在为如何展开训练而绞尽脑汁时,亲兵冲冲闯入大帐,急道:“将军,不好了,川帮弟子和安西北庭的士兵在演武坪发生争执,推推搡搡,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军中私下械斗,可是重罪。挑事之人甚至可能处以极刑。 两股势力正在融合之际,不管是伤了哪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诸位将领对望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惧。 白复面色一沉,一掀帐帘,率领诸将奔赴闹事现场。 到达演武坪,两方情绪已经到达顶点,叫骂呱噪声不绝,冲突一触即发。 见到主帅和军中高阶将领驾临,两方人马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立刻安静下来。 校场上数千人马,鸦雀无声。几名闹得最凶的将士惴惴不安,不知将面临什么样的惩处。参与闹事之人冷静下来,后悔不已。 白复环视校场,眼光深寒,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他喝道:“军正何在?” 十数名带盔贯甲的将士鱼贯而出,白复一指台下,喝道:“把挑头闹事之人给我绑了!” …… 第六百一十九章 雷霆手段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节选自《少年行》李白 …… 演武坪值日校尉上前,向众将讲述事情经过。 今日晨练,演武坪东西两侧,川帮弟子和安西北庭的将士各占一边操练。 安西北庭一名资深旅帅瞥见川帮演练军阵,一眼便看出其中致命的破绽。要是换成其他将领,或许会上前打声招呼,给川帮弟子提些建议。 偏偏这位旅帅是个桀骜嚣张的主儿,打心眼里瞧不上江湖帮派从军。 他轻蔑一笑,对手下士卒道:“这帮新兵蛋子,把军阵演练当过家家呢? 这么个练法,看似有模有样,都是花拳绣腿。到了战场,一准都得吓尿了。溃阵就是瞬间的事。” 其余老兵也憋着坏,挤眉弄眼附和道:“将军,要不?咱们调教调教这群小鸡崽儿?嘿嘿嘿” 这名旅帅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此言一出,正合他意。 几人商量了一下,分头展开行动。 川帮弟子正在驾乘战马,掠阵奔驰之中,忽听耳畔一声巨响,鼓炮齐鸣,喊杀声四起。尤其是间杂的各色刺耳噪音,令马匹焦躁不安。 平地一声惊雷,让川帮十数匹战马受到惊吓,脱缰而出,不受骑手的控制。 这十数名战马窜入步兵枪盾阵前,不顾死活,直挺挺向锋利的长枪枪尖冲去。 持枪弟子赶忙收枪半蹲,用盾牌护住身体。大部分战马从盾牌上方一跃而过。个别战马踩在盾牌上,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好在川帮弟子都是精锐,仅有轻微的挫伤和擦伤,并无性命之忧。 这么一闹,彻底搅乱了整个战阵的演练。各营将领只能鸣金收兵,重新收拢队伍。 肇事的旅帅等人乐不可支,笑的前仰后合。 这事本来做的隐蔽,没有被川帮弟子发现。川帮众人以为是安西军用锣鼓指挥,演练军阵,也没任何抱怨。 没成想,就在肇事旅帅等人商议捉弄川帮之时,川帮有名斥候正蹲在附近草丛解手。 此人是内家高手,耳力目力远胜常人,无意间听到了旅帅等人的对话。 川帮斥候刚返回本方场地,还来不通知大家,就发生战马受惊之事。他赶忙找到将领窦彧和典猛,将此事告知。 窦彧建议将此事禀报唐夔,交由主将白复来秉公处理。 典猛性如烈火,一把将在旁劝阻的窦彧推开,带着川帮斥候和几名亲信奔向安西北庭军场地。 典猛直接找上肇事旅帅,两人一言不合,便争吵起来,火药味十足。 两边的士兵听到动静,纷纷围了上来,维护各自的首领。双方士兵互相推搡,肢体冲突。形势越演越烈,大有同室操戈之势。 窦彧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赶忙让亲兵直奔中军大帐,禀报主将。 …… 军中执法官——军正一声令下,十数名执法士兵涌上,将肇事旅帅五花大绑,押到阵前。 呼延铁衣一看,差点没栽下马来。 此人正是自己拜把子的兄弟尉迟骠骑。 呼延铁衣心里那个气啊:“兄弟啊,兄弟,你开什么玩笑不好,非要惹这种是非。 白将军掌军以来,一直没有杀人立威,难不成你想成为这祭旗之人?!” 白复盯着尉迟骠骑,眼神阴晴不定,眼瞅着就要将其推出去问斩。 呼延铁衣一急,噗通一声,双膝跪下,哀求道:“将军,尉迟骠骑是我的结义兄弟,多次救过我的性命,还请将军网开一面,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白复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语气冰冷森寒:“是否就因为是你的结拜兄弟,他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呼延铁衣这才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情急之下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磕的满台阶鲜血。 安西北庭将领跪倒一片,纷纷替尉迟骠骑求情。 众将领哀求道:“将军,尉迟将军每临战阵,身先士卒,战功赫赫,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唐夔暗道不好,心想:“这帮将领还是不了解白复。 复哥儿平日温文尔雅不假,但不代表他是迂腐懦弱之人。离恨天牢狱之灾,更让其杀伐果断。这样逼宫,只会让白复下定杀人的决心,以儆效尤。” 唐夔冲窦彧和典猛使了个眼神,三人赶忙出列,跪倒在白复面前。 典猛道:“将军,这次冲突,吾等也有责任。 唇齿尚有磕碰流血之时,还请将军看在两军将士刚开始融合,彼此不熟悉的份上,从宽处理!” 听到这句话,白复眼神略转柔和,但金批令箭在手,仍没有放回箭壶的意思,一脸的高深莫测。 尉迟骠骑知道自己生死就在此一线,他看了一眼磕头不止、满头鲜血的呼延铁衣,暗道:“自己固然可以耍性子,大不了来个碗口大的疤,丢了项上这颗大好人头。 但这帮老兄弟恐怕会受自己牵连,失去主将的信任,日后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尉迟骠骑心中一声长叹,双膝一弯,向白复连磕三个响头,道:“将军在上,末将知错了。 其实末将虽然手段卑劣,但内心深处并无恶意,只是想给这些新兵提个醒,避免他们将来在战场上吃大亏。” “哦?你且说说看,他们能吃什么亏?”白复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尉迟骠骑道:“末将刚才看他们演练军阵,皆是校场操练之法,没有将战场复杂的情况真实体现。 比如他们所骑的马匹,都是百里挑一的大食骏马。这些马虽然雄健,但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还称不上真正战马。所以听到异响和刺耳之声就会焦躁不安。 此外,骑兵们虽然武艺高强、内力充沛,但对战马的体能不太会管理。冲阵时只知一味地加速冲刺,不知利用阵型变化之间的转圜,让战马回血,调匀呼吸。 实际上,一场大战,战马长距离直线冲刺的机会并不大。绝大时候,马匹的速度和灵活性都体现在调头、过弯、急停急起这些战术动作上。这些动作不仅对战马的柔韧性要求极高,对战马的体能要求更高。 所以,安西北庭这类边军,都酷爱打马球。不仅是为了娱乐嬉戏,更是为了锻炼马匹,让骑手和战马人马合一。” 白复乃是元夕魁首,对此深以为然。 白复深邃的瞳孔泛着冷霜,显然并没打算仅凭这三言两语就放过他。 除非! 尉迟骠骑能证明他存在的价值! 尉迟骠骑见白复肯耐心聆听,便有了几分把握。 他八岁那年,以孤儿身份在安西从军,数十年军旅生涯,大小战役数百场,自认相较江湖帮派,还是有不少宝贵的经验。 尉迟骠骑继续讲道:“新军的斥候骑兵在巡查阵地时,只顾着侦查对方的兵力、武器和阵型分布,并没有养成勘察战场土地的习惯。 倘若对方在草丛灌木中设下绊马索,或在水沟浅滩等处,撒下铁蒺藜。前锋营这些任务没完成,大军冲阵,就会摔个人仰马翻。 一旦人马互相践踏,就离溃阵不远了……” 无论是川帮弟子还是安西北庭将士,无不频频点头。 临战克敌之法,不少将领都有自己的心得体会,但能描绘的如此详细清晰,还能逐一提出破解之法,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白复手中的令箭终于放入壶中。 他对尉迟骠骑道:“倘若我任命你为新兵的教官,你有几分把握能把他们训练成百战之师?” 诸将一听,长吁一口气,心道:“这句话算是将军给尉迟骠骑一个台阶下了,就看他懂不懂事儿了。” 尉迟骠骑一听,来了精神,他嘴一撇,怪眼一翻,道:“若能给予末将所需要的全部资源,末将有七八成把握把他们训练成虎狼之师!” 呼延铁衣在旁一听,差点骂娘,心道:“你狗日的,不知好歹。生死这关还没过呢,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白复表情古井不波,问道:“为何给了你这般资源,还只有七八成把握?” 尉迟骠骑振振有词,道:“剩下这二三成经验和能耐,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领悟出来的,天王老子也教不了。 临阵杀敌的法门都能教,但能否严格执行,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干起来,人与人千差万别。 犯了错,就会死。不犯错,才有机会活下来。 用命换来的教训,任何时刻才不会再忘!” “好!你的人头暂且寄在项上。 三个月后与叛军一决高下,实战考核。倘若做不到,我亲自取你首级。” 尉迟骠骑傲然道:“末将定然不负使命。” 白复眼中寒光褪去,望向呼延铁衣,道:“呼延,你起来吧,流的血够多了。 尉迟死罪暂缓,意欲将功补过。你可愿意为他作保?!” 呼延铁衣心猛地一紧,略一错愕,赶忙起身,躬身抱拳,斩钉截铁道:“末将愿替尉迟作保!” “好,军中无戏言! 你两人立下军令状。倘若战败,提头来见!”白复一撩战袍,头也不回,带领众将离去。 尉迟骠骑呆立当场,望着呼延铁衣,脸上血色尽失,后脊梁发凉。 呼延铁衣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冲尉迟骠骑摆摆手,再不多说,快步尾随白复而去。 ------题外话------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 ——《少年行》李白 第六百二十章 怀才不遇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节选自《谢亭送别》许浑〔唐代〕 …… 白复恩威并举,没杀一人,就让诸将见识到了自己的手段。 此前,也有个别安西北庭的将领见白复年少就身居高位,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轻慢和不服。 经此一事,白复年纪虽轻,但拿捏人心之准,行事手段之老辣,让诸将不敢小觑。 诸将肃然起敬,不敢心存侥幸,转而将全部身心投入练兵之中。 白复定下课题,将川帮高手和各级将领混编,分成两组,分别研讨练兵之法。 月余后,两组分别拿出研讨成果。 第一组,川帮高手拿出了新兵技击之术的解决方案:他们根据长枪、横刀等唐军标配武器,创出了几式简单易学的招式。 这些功夫,出招简洁干脆,出手迅疾精准。不求招式精妙,但求一招制敌,一击毙命。 经过安西老兵与乡勇新兵的实战较量,这些招式亲测有效,有极大的杀伤力,得到了老兵们的一致肯定。 第二组,安西北庭的精锐,让川帮弟子的驭马之术和战阵演练,再上一个台阶。 离恨天“演武堂”中,波斯将军阿尔伯兹教会了川帮弟子双手脱缰控马;长槊、圆盾联合攻守之术;马上左右开弓,连珠箭射等战术动作。 在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的悉心教导下,川帮弟子骑马如履平地,自身武功丝毫不受影响。 但离恨天由于场地大小的限制、隐秘安全的要求,很难开展大规模的军阵演练。 以尉迟骠骑寻衅滋事为例:大食骏马虽然也经过抗干扰、避免受惊吓的训练,但到了万人军中,这种大军团战场厮杀的气势和声响,远超离恨天的训练。所以,才有了此前一幕。 尉迟骠骑虽然桀骜顽劣,但确实是一名饱经战阵的老兵,设计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训练项目,让川帮精锐和乡勇新兵都吃尽了苦头。 尉迟骠骑要求极严,训练士兵极为苛刻,轻则骂个狗血淋头,重则抄起马鞭,劈头盖脸,一顿猛抽。 但令白复诧异的是,士兵遭此毒打,不但不心生怨恨,反而跟尉迟骠骑更为亲近。 直到有一天,白复无意中看见尉迟骠骑蹲下身子,为腿生烂毒疮的士兵吮吸浓疮,才明白其中道理。 白复心道:“据说名将吴起爱兵如子,肯为士兵吮吸浓疮。自己曾经还嘲笑吴起颇会作秀,善于收买人心。 此招看似屡试不爽,但千古以来,载于史册的,也仅有项羽和吴起两人。 今日得见,才知唐军中也有这般将领,终于领悟此间真谛:若没有一颗爱兵如子之心,没有全心全意付出的真心,寻常将领是做不出吮疮吸浓这事的。 士兵们也不傻,谁是道貌岸然,谁是真心以对,他们全都明明白白!” 白复找来呼延铁衣,问道:“我让军中司马找来了尉迟骠骑的履历。看完之后,颇有些疑惑。 尉迟从军时间如此之长,战功又颇为显赫,还深得士兵喜爱,为何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 呼延铁衣叹道:“他成名甚早,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坏就坏在他没读过多少书,还有股子犟驴般的臭脾气。” 白复命人给呼延铁衣递了杯茶,道:“说来听听。” 呼延铁衣呷了口热茶,在水中沉浮的几瓣茶芽,勾起了他的回忆:“ 天宝六年三月,尉迟骠骑已经是从七品的折冲府校尉,和席元庆作为左右先锋官,追随高仙芝将军讨伐小勃律。 小勃律阿弩越城中的大酋长们都是吐蕃的心腹,阳奉阴违,表面上跟唐军敷衍,暗地里派密探向吐蕃求援。 尉迟骠骑和席元庆利用假途伐虢之计,进入阿弩越城。为避免内外勾结,两人将这群大酋长诱降后,全部坑杀。 小勃律凯旋归来后,高仙芝将军得罪了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 由于监军宦官边令诚力挺高仙芝,夫蒙灵察对高仙芝动不了手。夫蒙灵察就以坑杀降卒为由,下令严惩高将军的爱将尉迟骠骑和席元庆。 席元庆在小勃律之战中,因砍断娑夷藤桥,阻断吐蕃援兵,立下大功。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尉迟骠骑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被降级为火长。” “哦,席元庆将军今日可是剑南兵马使,统领一方了。”白复道。 “可不是嘛,一步之遥,差之千里。要不我说他命不好呢。”呼延铁衣叹道。 呼延铁衣接着说道:“这一次降职,由于是代高仙芝将军受过,所以被贬时间并不长。 后来,朝廷下诏升高仙芝将军为鸿胪卿、假御史中丞,接替夫蒙灵察任四镇节度使,尉迟骠骑就官复原职。 但第二次降职,却是因为得罪了高仙芝将军。 天宝八载,高仙芝将军垂涎石国财富,想要掠为己有,于是出兵掩袭,俘虏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及其部众。 随后高仙芝将军纵兵杀掠石国,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肯放过。这次行动,高仙芝将军共获石国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余财货、奴仆、骏马数不胜数。 尉迟骠骑此时已经是从六品的下府果毅都尉了。 接到命令后,他虽带头抢掠石国,不过却违抗高仙芝将军军令,不肯屠杀石国百姓。更放走了在石国贸易的昭武九姓的胡商,以至于走漏消息,让真相被朝廷得知。 高仙芝将军大怒,将其杖责一百军棍,再次贬为司兵。 …… 天宝十年,怛罗斯之战,唐军与大食军激战五日,未见胜负。 双方相持时刻,唐军中的葛罗禄部众突然叛变,与大食夹击唐军,高仙芝将军大败,乘夜间逃跑。 由于道路阻隘,拔汗那部众人马壅塞去路,幸亏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和尉迟骠骑奋起大棒,杀开一条血路,高仙芝将军才得以逃脱。 这次战役,数万唐军死伤殆尽,仅存士卒千余人。 怛罗斯之战后,高仙芝将军被解除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入京任右金吾大将军。 随后数年,尉迟骠骑追随后两任安西四镇节度使王正见和封常清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好不容易一步步爬到了正六品亲勋翊卫校尉的位置。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起兵造反。此时,尉迟骠骑正跟着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回长安述职朝见。陛下急派封常清将军赶赴洛阳募兵迎战。 朝廷又命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程千里为潞州长史; 随后,陛下任命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将军为副元帅,率飞骑、彍骑及朔方、河西、陇右等兵抵御叛军。 赋闲在家的高仙芝将军重新掌兵,第一时间将尉迟骠骑调入麾下效力。 十二月十三日,安禄山攻陷洛阳,封常清将军兵败于汜水,率残部退守陕郡。封常清将军建议驻守陕郡的高仙芝将军放弃陕郡,退守潼关。 高仙芝将军见贼锋势大,深以为然。他决定暂避敌锋,退守潼关,利用潼关天险,阻止叛军西进长安。 高将军当机立断,下令撤守潼关,命尉迟骠骑断后。 撤退时,尉迟骠骑采用坚壁清野之计,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临阵专断,便宜行事,擅自打开太原仓,把库中的缯布全部分给将士,其余的都放火焚烧了。 撤退途中,唐军被叛军追及,一触即溃,甲仗资粮委于道,弥数百里。 十二月十八日,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将军潼关被斩后,监军宦官边令诚以焚烧太原仓为由,将尉迟骠骑贬为吹角手。 这一切,可谓时也、运也、命也!” 呼延铁衣说罢,将碗中已冷的茶水一饮而尽,为自己这位拜把子的兄弟忿忿不平。 白复作为旁观者,却另有一番收获。 白复心中暗道:“尉迟骠骑虽然是个特例,但绝不是孤例。 天宝年间,歌舞升平。玄宗老儿一味纵情享乐,不愿过问政事,委政于李林甫、杨国忠等奸佞之人,导致大唐朝政日趋腐化,趋炎附势之徒激增。 朝堂如此,军队又怎能幸免。 忠嗣师父身陷囹圄而终,高、封两将含冤赴死,安禄山、史思明等逆贼扶摇直上。 子仪老帅大器晚成,光弼将军临危受命。 在安西北庭军中,象尉迟骠骑这样怀才不遇的将士应该不在少数。倘若能够慧眼识珠,将他们拔擢起来,何愁高、封之后,没有名将。 假以时日,再从川帮精锐和乡勇新兵中破格提拔一批年轻将领,安西北庭行营必将英才云集,将星璀璨,重现当年纵横西陲之威!” ------题外话------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谢亭送别》许浑〔唐代〕 …… 第六百二十一章 西域兵源 为谁忙,莫非命。西风驿马。落月书灯。青天蜀道难,红叶吴江冷。 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钓鱼子陵,思莼季鹰,笑我飘零。 ——《普天乐·秋怀》张可久〔元代〕 …… 在川帮弟子和安西北庭行营各级将领混编前,川帮精锐自视甚高。 通常情况下,要论单打独斗,唐军中的老兵根本不是江湖门派的对手。 归根到底,是兵源的问题。 始于西魏北周,鼎盛于隋唐的府兵制度,最重要的特点是兵农合一。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农闲训练,战时从军打仗,武器和马匹自备。 朝廷在全国各地设立折冲府,负责府兵选拔和训练。 这些农民被选入折冲府训练时,已经是青壮年。 除非是家传武学,亦或者天赋异禀者,绝大多数士兵终其一生,也很难练成上乘武学。 在川帮弟子眼中,唐军中的大部分士兵练习的都是外家功夫。 仅以力量来源来说,外家功夫以肌肉震颤发力为主,而玄门内功以气脉筋膜鼓荡发力为主。 这些区别,在习武之初,差别不大。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初学时,外家功夫具有明显的优势。 初入门时,两门弟子打斗搏击,主要是拆解招式,力量对抗。 外家功夫易学易练,刚勇威猛,主於搏人。一旦交手,身材弱小的玄门弟子往往不是外家弟子的对手。 但玄门弟子内力初成后,就能慢慢感知到对方劲力关节的转换线路,做到身随意转,应手而击。 再往后,内力养成,心随意转,意到法随:若感应对方劲力的虚弱点、断续点,就能即刻进行攻伐和截断; 若感知对方的强盛点,就能瞬间避其锋芒,巧妙化解,辨其重心,摸清发力轨迹,再依托于身架结构,腾挪躲闪,进行引导和破坏。 川帮弟子大都出自蜀中各大门派,自幼修习玄门内功,习武练拳之前,先学丹法练气之功。 丹田筑基、内力初成后,再学武功招式。内力发动,肢体随之,亦即“内则为气,外则为拳。” …… 道门传承的玄门内功中有易筋、易骨、易髓、易血、伐毛之分,这是用炼形的次第对功夫境界进行区分。 人身有十二对大筋,通达手脚头腰,联络骨骼关节,传导身体动能。 未曾习武之人,大筋中阴质僵浊,部分大筋甚至黏连僵直,无法传导,所以手脚举动虚浮无力,出拳难穿鲁缟。 易筋炼形之法,如同“架梁斗榫”。建房时,架上大梁,扣好搭紧榫卯,房屋骨架靠榫卯梁斗结构,稳然立起。 人之骨架靠十二对大筋立起,骨架对正,榫卯合度,就可骨现锋楞、大筋腾起、筋线发显。 以此发力,周身大筋共振颤动,如同挥鞭之劲,大筋和骨节共鸣崩响,神威迅烈,震惊四众,此为“筋骨齐鸣”。 以此劲力击打,劲气剧烈震荡,如同挥动锤鞭,可开砖碎石。被击中者如受牛撞马蹬。 以此劲力防守,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耐力和抗力倍增,周身不畏常人拳打脚踢。 折冲府兵中的精锐,绝大多数也就练到此重境界。而对于玄门弟子来说,这才是第一步。 在第一重易筋境界之后,武道修持进入易骨炼膜阶段。 第二重炼形境界,注重修炼骨膜和筋膜。此时周身各关节和骨面筋膜受到气血滋养,开始鼓荡充能。 到此境界,气血勃发,骨骼强硬如铁,磕击硬物而不伤,亦无痛感。即便红肿也会迅速气血充盈而消肿。此时与人硬手磕臂,对手会觉痛入骨髓,如被铁棒击中,缩手呼痛。 此时,周身关节内节节贯串,气血鼓荡形成掤劲,骨节承力内敛而肌腱放松拉长,此为“骨升肉降”,俗称“玉树挂宝衣”。好像是骨架子支愣愣四面八方撑起,但是筋膜肌腱却像柔软的衣服一样挂在架子上。 由于周身外软内硬,如绵裹铁,以此劲力防守,软手相接,对方如触败絮,无从着力。松软拉长的筋膜可以像皮筋线团一样缠绕,化解对方的劲力变化。 倘若对方罡气强悍,能够侵入护体真气,一旦触及“玉树”骨架,一身骨架可将承载的劲力传导至地面,继而生出反扑之力,甚至将对手反弹击伤。 丹道内炼进入第三重境界,丹鼎初成,周身精气从筑基初期的气血浑浊到后期精华沉积内敛。 周身气血勃发,蟾月之光显明,丹田火热,两肾如有涌泉沸水,口中玉液充满,气息带动筋膜进入橐龠呼吸。 对于玄门弟子来说,这才算玄功初成,方能下山行走江湖。 天下门派,成千上万,但能以正宗玄门心法开宗立派,统领本门武功的,才称得上是名门大派。 这些名门大派中,又以少林、昆仑、峨眉等七大门派为首。 这些玄门功法乃是各大门派的立派之本,皆不外传,军队中鲜少有士兵能得其内秘。即便侥幸得之,无三至五年纯功难以达成。 这就是寻常唐军将士单打独斗时,很难胜过江湖侠客的原因。 然而,安西北庭军的兵源却不同于折冲府的府兵。 安西北庭军的精锐除戍边汉人外,还有很多来自龟兹、于阗、疏勒和碎叶等西域诸国的胡人,出自昆仑、天山等西域大派。 其武功心法虽与中原武林不同,却也有极其独到之处,在某些方面甚至胜过中原武学。 除此以外,安西北庭军中还有一部分被招安的马匪。他们曾经是纵横丝绸之路的悍匪,连当地昭武九姓的胡商都不敢招惹。 匪帮被唐军剿灭后,一部分相对忠勇的马匪被唐军招安,成为边军的一员。 正是由于安西北庭军特殊的将士构成,才被称为虎狼之师,替大唐开疆拓土,威震西陲。 也正因为如此,当李嗣业将军率领安西北庭行军抵达凤翔勤王时,肃宗亲自设宴款待。 收复两京后,其强悍的战力令叛军惊惧,也令朝廷警觉。 李嗣业将军死后,朝廷不断将荔非元礼、段秀实、白孝德等军中高阶将领调离至其他军队中。 …… 尉迟骠骑挑事后,虽然两拨人马再未发生过冲突,但白复认为两方要想化解矛盾,真正融合,只要一个办法——以武会友。 对于武者来说,只有打的对手心悦诚服,对手才会真正地尊重你! 果不其然,几场实战下来,双方势均力敌,惺惺相惜。 步战时,蜀山一脉的绝世武功让安西北庭将士大开眼界: 如果说,西域功夫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刀客一骑绝尘、七剑傲下天山。 那么,巴蜀武功就是剑阁峥嵘而崔嵬,鹤飞不得过,猿猱愁攀援,夔门当关,剑仙横绝峨眉巅! 马战时,安西北庭精锐悍勇无匹,将自身武功与马战完美结合,令川帮骑兵佩服的五体投地。 战阵演练时,双方攻守兼备,教学相长,各有收获。 安西北庭军的马战战法从匈奴、突厥、吐谷浑等部落的战术中演化而来,学自草原上的狼群猎杀之术。 与中原军队酷爱的重甲骑兵不同,他们更讲究人马轻甲,来去如风,千里奔袭,围猎奇袭。 川帮弟子的战阵除了唐军传统的步战之法,如一字长蛇阵、二龙戏水阵等,还有时隔数百年,重现天下的战阵——诸葛武侯八阵图! 第六百二十二章 八卦阵图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八阵图》杜甫 …… 这日军阵演练,正逢十五,呼延铁衣邀请白复等将领亲临现场观战。 唐夔亲自主持武侯八卦大阵,演练防守一方;呼延铁衣带领安西北庭军,负责进攻。 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 犬牙交错。一攻一守,相得益彰。虽互有胜负,但总体来说,安西北庭军略占上风。 此战场面精彩纷呈,观战诸将纷纷赞许。 白复看完后,却不住摇头。 以白复对此阵的理解, 川帮弟子尚未领会到武侯八卦阵的精髓。 当年诸葛丞相途径夔门天险, 顿悟到坎鼎上一幅山水图的奥秘,从而创出武侯八阵图。 白复一身绝世武功来自巽坎二鼎, 对鼎身上的图案格外敏感。这些山水图案蕴含着天地洪荒之力。 诸葛武侯在夔门天险见到了这幅山水图的实景,醍醐灌顶,一窥天道。 武侯顿悟之后,用八卦阵图将这幅山水图的奥秘诠释。 唐夔虽然按照《武侯神策》中记载的八阵图,原封不动地操练,却只能说,有其形,无其实,没有充分把握住武侯八卦阵的灵魂,未将此阵的威力彰显出来。 军阵演练结束后,白复将唐夔等川帮将领叫到身旁,道:“诸位皆来自巴蜀,不知你们可曾见过武侯留在夔州的八阵图?” 众将领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白复道:“我曾经到过夔州西南的永安宫。远眺长江,江岸沙滩上,乱石滚滚,一片荒凉。 登上附近山峦, 俯视江滩。就能发现,这些‘乱石’其实不乱,而是纵横棋布,聚细石成堆,一堆一堆,整齐排列在河滩上。 隔空一数,‘乱石’共有八行,每行八堆,行间相距二丈,堆距八尺。若以两臂合抱为一围,每堆大小约有十围,高约五尺。 听当地老人讲,这一带江流迅急,尤其入夏以后,水势浩大,怒号奔突,落入江中的木石即使大如屋舍,一夜之间也会被洪水冲走。 然而蹊跷的是,虽然在夏天,这些乱石也被洪水冲击淹没, 入冬以后, 水落滩露,万物都失故态,唯独八阵图的石堆却依然如故,毫发未损。 这堆乱石便是诸葛丞相留下的八阵图! 诸葛武侯一生用兵,心血所聚,化成了这座阵图,按照它行兵布阵,虽千军万马,冲突不破。 江滩阵图,如今虽只剩些顽石,仍能抵御急流骇浪,六百年来岿然不动,可谓神奇! 鄢道元《水经注》说,这堆乱石隐藏的秘奥,已经无人能够深识。 设想,这堆乱石倘若仅仅是随便摆放,没有蕴含神秘巨力,这数百年来江水的冲刷早就让其一团散沙、千疮百孔了。 一堆乱石尚有如此力量,诸位按照《武侯神策》布下的八卦大阵为何却失了精髓?” 川帮弟子中很多人都去过夔州,见过这堆乱石。闻言,颇感惭愧。 白复对川帮弟子道:“你们可曾想过,诸葛丞相为何要在夔州河滩上布下八阵图,而不是将此图布在益州成都?” 众人纷纷摇头。个别弟子游览夔州乱石滩时,也曾经想过此问题,但答案难觅,最终不了了之。 白复看看川帮精锐中,有不少岷江帮、大江帮的弟子,对其问道:“你们都是操舟逐浪的好手,一定在夔门天险历练过吧?” 众弟子纷纷点头。当年驾船之凶险,历历在目。至今回忆,仍心有余悸。 白复娓娓道来,自己当年路过夔门的景象: 一进瞿塘峡口,两岸悬崖迎面而来。壁立千仞,陡如斧削。。 此处两岸断崖相距不足百丈,河道狭窄,浩荡江水被崖壁所阻,倾泻狂奔。 江中几座巨大黑色礁石,剑戟林立,与江水对撞,激起万丈怒涛,咆哮如雷。 白复对众弟子道:“江面之所以从一马平川到雷霆万钧,原因就在于河床落差、河道狭窄、礁石嶙峋。 水还是那一江水,势,却已经变成千仞滚石之势。 谷鏮 诸葛丞相之所以将八阵图布在夔州河滩,是因为夔门是一个天然的八卦阵,江岸和江中礁石就是占据坎、离等方位的防御军队,如枪矛军、盾牌军、弓弩手。 滚滚而下的江水就是冲锋陷阵的骑兵部队,如重甲骑兵、骁骑兵。 武侯八卦阵中任何一队人马的防御位置都是有讲究的,简单地说,就是模拟河道百曲、河床落差、暗礁林立。 一旦敌方骑兵闯入八卦阵中,防御军队只要能像礁石一样,卡住要害位置,顶住敌军三波冲锋,困在阵中的对方骑兵就会自动生成一个个‘漩涡’。 这些‘漩涡’会让八卦阵变成凶悍霸道的绞肉机括,让对方指挥系统失灵,让其人马相互践踏。 对方骑兵越强悍,人马越多,马速越快,大阵内的‘漩涡’就越多,越凶险。 一旦‘漩涡’之数超过十个,闯入大阵的敌军再无回天之力。千军万马立时粉碎,化为齑粉。 届时,就算对手想缴械投降、跪地求饶,亦不可得。因为杀戮他们的,不是防御一方,而是他们自己。” 说罢,白复在地上用石子摆出八阵图,用树枝在上面勾勾画画,将八阵图变化的几处核心要义细细讲解。 众将听罢,对望一眼,既惊且喜。 唐夔抚须长叹,道:“白将军这么一讲,让唐某豁然开朗。 末将不才,愿率领川帮兄弟,与安西老兵们再战一场!” 白复笑道:“好!不过你这五百精锐尚不够用。有两处阵地,还需增加人手才能守得牢固。 这样吧,我再从行营中调一百将士给你。” 唐夔摆摆手,傲然道:“倘若用他们的人马相助,老兵们定然不服。 我申请调一百精锐乡勇入阵,给我十天时间调教,我可保他们领悟阵型变化,成为大阵坚强的一环。” …… 岳虎竹等乡勇将领看过双方的精彩对决,早就热血澎湃、摩拳擦掌。 此刻听说调他们的人马入阵,参与防守,个个大喜过望、跃跃欲试。 岳虎竹等人商量后,赶忙从各村的乡勇中抽调一百名武艺高强的精锐,教予唐夔训练。 …… 听说川帮精锐还要再次挑战,尉迟骠骑腆着脸,对白复嘿嘿一笑,道:“将军,您面授机宜,似乎不太公平啊!” 白复眼珠一转,笑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这样吧,他们这次派出六百人布阵,允许你们以三倍兵力冲阵。你看公平否?” 呼延铁衣瞪大双眼,道:“三倍?” 白复点头,手掌张开,道:“若嫌少,就五倍?” 尉迟骠骑不等白复反悔,佯怒道:“将军太小瞧我们了,大丈夫言而有信,三倍就三倍!” 白复再不言语,将茶盏拿在手中,揭开杯盖,轻轻地呷了口茶,笑容意味深长。 走出账外,呼延铁衣埋怨道:“将军毕竟年轻气盛,一时兴起,你怎么也不拦着点,还跟着起哄?!” 尉迟骠骑布满褶子的老脸乐开了花,道:“将军确实年轻,太过托大。就这破阵,今天也就是我没率兵上场,他们才勉强跟咱们打个平手。 三日后再战,咱们三倍人数的骑兵,还不碾压他们? 更何况,听说他们增援补阵的兵是这帮新兵蛋子。 这送上来的便宜岂能不占?” 呼延铁衣埋怨道:“我不是怕咱们打不赢他们,我是担心咱们赢!万一川帮弟子输了,将军失了面子,将来你能好得了?!” 尉迟骠骑桀骜一笑,道:“我知道你要说甚!你莫要劝我。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个性? 掉脑袋可以,打仗绝不装怂! 要想让我带的兵服软认输,就先把老子干趴下!” 说罢,把呼延铁衣扔在路旁,尉迟骠骑把手一背,佝偻着腰,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第六百二十三章 牛刀小试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节选自《江村》杜甫 …… 十天后,双方人马在演武坪上摆开阵势,再次交手。 川帮五百弟子再加上一百人的乡勇精锐,共计六百将士。安西北庭军出动一千八名骑兵。 就以人马数量而言,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 无论步骑,演习将士都将枪尖、矛头和箭簇换下。比如枪矛军,仅用麻布团在棍头包裹一圈,沾上墨汁,算是代替利刀,防止刀枪无眼,致人性命。 战鼓隆隆,演习正式拉开。 尉迟骠骑一声呼啸,一千八名骑兵分成三路冲向八卦阵。 唐夔站在阵中高台,看得分明。一声令下,传令兵挥动令旗,发动大阵。 早在冲阵之前,尉迟骠骑已经仔细研究过改进后的八卦大阵。他所冲阵的区域正是陕州乡勇把守的战地。 尉迟骠骑挥动长槊,策马奔驰,心道:“等老子冲垮乡勇阵地后,川帮肯定会给老子穿小鞋,说我挑果子捡软的捏。 书生之见! 老子才不在乎面子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战场上没有礼义廉耻,要么被人摘了脑袋,要么取人首级!” 尉迟骠骑念头还没闪完,三路骑兵已经冲入阵中。 在马速的助推下,长槊力逾千钧,即便没有槊头,即便乡勇身披铠甲,倘若被骑兵长槊戳中身体,也能造成不小的创伤。 紧随长槊的刺击之后,是战马更猛烈的撞击。 安西北庭的骑兵不仅骁勇异常,马术更是精湛。他们精准地控制着战马奔驰的节奏。在马速到达巅峰的瞬间,战马呼啸而至,狠狠地撞进战阵。 战马全速冲刺产生的强大冲击力不啻于投石机投出的千斤巨石。尤其是上千匹战马同时冲阵,声势震天,排山倒海。 通常的战阵,会在盾牌鱼鳞阵前,设下数排两丈长的锐利长矛,能够洞穿冲阵战马的马腹。 演习时,为了避免对战马造成伤害,撤去了枪矛阵这层防御。 在高台观战的高阶将领不禁为乡勇们捏了把汗。 就在战马与阵地守军即将对撞的瞬间,方阵突然现出三扇阵门,仿佛巨兽的方形阔嘴,一口将三路骑兵吞入阵中。 好似分水晶睛兽踏浪而至,乡勇们快速闪出三条通道,放任骑兵横穿大阵。 全力冲刺的战马都是直线冲杀的,若有一骑改变方向,都会搅乱整个马阵。 众骑兵只能从阵中横穿而过。仿佛铁拳打在棉花上,上千铁骑积蓄的力量就这样被轻松化解。 尉迟骠骑及时收队,命三路骑兵集结成一路,一字铺开,分成三排,调头冲阵。 尉迟骠骑心想:“这下,我看你如何变阵!” 尉迟骠骑一马当先,亲率铁骑冲阵。 数百铁骑再次呼啸而来,如同钱塘江大潮,一浪接一浪,汹涌澎湃。 不过,由于冲刺路线被大阵压短,这次冲阵的力量已经不如此前。 乡勇们不敢大意,用盾牌组成鱼鳞阵,紧紧贴在一起,死死抵住骑兵雷霆万钧的冲击。 这次入阵的乡勇精锐皆是内力浑厚之人,面对奔腾如雷的战马,他们面无惧色。 他们脚抵地,肩并肩,齐声怒喝防守号子! “嘿呦!呼嘿!” 白将军告诉他们,骑兵第一轮冲击最为关键,只要抵住第一轮冲击,就能功势转圜。 乡勇精锐组成的鱼鳞阵如同铜墙铁壁,一寸不让。 第一波冲击失败,困在鱼鳞阵前的骑兵进退不得,焦躁不安。 在尉迟骠骑的组织下,骑兵们试图调头往返,发动第二波冲锋。 就在半数骑兵调头后撤之时,唐夔再次变阵,八卦阵如常山之蛇,首尾倒卷,将半数骑兵卷入阵中。 尉迟骠骑见势不好,赶忙再次调头,率领剩余骑兵,再次冲阵。 这次冲阵,竟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大阵突然塌陷,出现无数个缺口。 众骑兵不等主将号令,如洪水溃坝,从缺口中冲入阵中。 尉迟骠骑还来不及反应,被大队人马裹挟,冲刷而下。 几个起落后,尉迟骠骑发现自己身旁的大部分亲兵被冲散,几个传令兵也不知消失在何处。 尉迟骠骑以为己方铁骑破阵而入,没想到从一个大阵被卷入数个小阵。 大阵中的川帮弟子以防御为主,而小阵中的川帮弟子则转守为攻,用长枪和弩箭攻击陷入阵中的骑兵。 骑兵队伍瞬间被打散,彼此之间的配合再无默契。进攻没有足够的掩护,防御又失了联系,攻守进退再无章法。 呼延铁衣作为进攻方的后援,在阵外山坡上看得明白。 一千八百名骑兵被八卦阵分割成了七八个圆形阵地。 尉迟骠骑作为骑兵主将陷入阵中,看似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实际上,每队骑兵之间仅有一墙之隔。一但打通,马上就能重新集结,重整兵马。 但当局者迷,陷入大阵中的上千骑兵,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任人宰割。 呼延铁衣按捺不住,亲率五百铁骑冲下山坡。 他没好意思直接冲阵,只想在八卦阵外掠阵,试图通过在阵外大声呼喝,提醒尉迟骠骑等骑兵将领注意。 没想到,呼延铁衣刚一抵达八卦阵边缘,大阵犹如活物,一口将五百铁骑吞了进去。 见到呼延铁衣陷落阵中,唐夔令旗一挥,八卦阵摇身一变,川帮弟子和乡勇精锐对位互换,穿插跑位。 呼延铁衣只觉眼前一花,刚才好不容易理清的破阵思路瞬间混乱。 深入阵中,才知此阵的厉害。 八卦阵犹如迷宫,令人不能分辨东南西北。更可怕的是,阵中光线昏暗,飞沙走石,十步之外,人影隐隐绰绰。 呼延铁衣顿觉不妙。 正在此时,一队骑兵从大阵中“破墙而出”,将自己这五百骑兵拦腰斩断,淹杀过来。 来敌挥刀便砍,与自己的骑兵杀成一团。 “八卦阵防御的将士都是步兵,何来骑兵?”呼延铁衣已知对方敌我不分,大声呵斥。 奈何此时喊杀声震天,根本听不见呼延铁衣的声音。 好不容易双方勒住人马,停手止战。正在这时,又有两支百人铁骑如龙卷风般袭来,再次将已经停手的人马绞杀在一起。 漩涡暗流之势已成,再无人能够喝止双方停手。 陷入阵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所有骑兵本能地挥动兵刃,只为更好地保护自己,哪怕杀戮的是自己的战友。 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所杀! 这就是求生的本能! “轰隆隆” 帅旗下,三声炮响,八卦阵鸣金收兵。 川帮弟子和乡勇精锐如潮水一般褪去。 数百名骑兵伤重落马,倒地不起,惨叫连连…… “绞杀四倍之敌,仍有余力!” 观战高阶将领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此战力,惊世骇俗。 诸将对望一眼,看见彼此眼中深深的惧意! ------题外话------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江村》杜甫 第六百二十四章 往圣绝学 有时忽惆怅,匡坐至夜分。 平明空啸咤,思欲解世纷。 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 ——节选自《赠何七判官昌浩》李白 …… 尉迟骠骑输得心服口服。他一瘸一拐来到观战高台处,向白复谢罪。 白复将其搀扶起来,对诸将道:“演习自然有输有赢,输在自己人手下不丢人。希望大家总结经验, 反思不足。 叛军随时可能西进,只有赶在他们入侵陕州之前,练出一支铁军,我们才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 此战过后,安西北庭的老兵再也不敢倚老卖老,小觑川帮和乡勇。 川帮弟子也更加敬重老兵。陕州乡勇更是对安西北庭行营充满崇拜,渴望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三路人马,惺惺相惜,彼此敬重, 和睦相处,终于融合在一起。 …… 演习完毕,白复将岳虎竹、裴破空等乡勇精锐叫入帐中。 白复招呼大家坐下,道:演习中,诸位的出手,我都仔细看过了。 诸位的武功底子,皆来自少林一脉。只可惜,诸位所学的招式有限,空有一身内力,无法充分施展。 好比家财万贯,却不懂花钱之法。 数年前,我在少林短暂客居过,蒙空见方丈不弃,达摩院和罗汉堂的长老也破例传我一些金刚伏魔拳法、一指头禅和维摩诘身法等绝学。 少林今已不在,我将这些拳脚功夫传给大家,也不算违背少林祖训。希望这些功夫能够弥补诸位在武学上的不足。 众乡勇大喜过望,对望一眼, 笑逐颜开。 白复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笑道:“大家莫高兴的太早,这些绝世武功我虽然懂拳脚招式,但并不知其武功心法。 没有禅门心法辅佐,这些武功的威力仅能发挥出二三成。” 说罢,白复手腕一翻,对着一丈外的蜡烛,凌空一指。劲风一缕,烛火应声而灭。 白复道:“这就是一指头禅。” 隔空就能点穴,众乡勇欣喜若狂。 白复从起手式开始,将这路指法传与众人。 在白复的指点下,半个时辰后,岳虎竹、裴破空两人已能将一尺远的蜡烛点灭。 白复赞许道:“你们的底子果真是少林的,阳刚至纯,一脉相承,才有如此迅速的进步。 倘若每日勤加习练,三个月后,你们也能将一丈外的烛火点灭。 不过蜡烛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想凭此武功与人对战, 恐怕还要不断苦练才行。” 岳虎竹、裴破空赶忙施礼致谢。 其余乡勇精锐,领悟力各有高低,白复不厌其烦,一一指点。 轮到裴十四出手,此人乃是裴破空的堂兄,村落出了名的老好人。 只见他还没从袖袍中伸出手,指风便已经透袍而出,点灭一丈外的火烛。更厉害的是,袖袍没有任何破损。 众人皆惊! 白复也感错愕,好奇问道:“十四,此功夫你以前学过?” 裴十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见白将军问到,裴十四若有所思回道:“不瞒将军,一指头禅的指法我虽然是第一次学,但您刚才一教,我的手指头好像就不听使唤,仿佛鱼儿见到了水,跃跃欲试。” “哦,还有这般奇事?”白复大为诧异。 裴十四再次示范,白复凝神内观,即刻探查出裴十四劲气走势。 白复大为诧异,道:“你体内的真气充沛,心随意转,调动自然。只有一种解释,你懂此指法的心法!奇哉,怪哉!” 裴十四略一沉吟,道:“将军,我学过一部佛经,您帮我看看,这是不是就是心法?” 说罢,口念真言,将一部佛经流利念诵。 白复作为武学大家,一听便知。 白复点头道:“不错,这就是一指头禅的心法。十四,这部心法你是如何学来?” 裴十四道:“教大家打坐吐纳的那个老和尚见我憨厚,就对我说:‘传你一部佛经,你须时时念诵,不出三五年,必有大用。’ 老和尚传法数日,见我一字不漏牢牢记住后,才离开村庄。 说也怪,自从我会背此佛经后,每次心烦意乱之时只要念诵,立刻就会心火顿消,心境澄明。 于是我每日耕作、挑水劈柴时,都咏诵不断,生怕忘掉一字。” 白复听罢,环顾四周,道:“老和尚是否让你们也背诵过这部佛经?” 众人摇摇头,道:“老和尚让我们背诵的是另一部佛经。” 众人依次背诵,人人默背的,竟然都是不同的佛经。众人此时也觉得此事蹊跷,背诵完毕后,齐刷刷望向白复。 白复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岳虎竹、裴破空赶忙问道:“将军,可有何不妥?” 白复沉默不语,缓缓起身,在帐中踱步三圈,这才开口。 他望着众人,道:“你们每个人背诵的佛经,分为上下两部。上半部确实是佛经,而且都是佛门经典,而下半部呢……” 白复卖个关子,噤口不言。 “怎样?”众人大急。 白复吐了一口浊气,徐徐道:“下半部,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心法!” …… 众乡勇离开后,白复陷入深深的沉思:“ 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大部分招式,自己要么习得,要么见过少林高僧演练。唯有七十二绝技的心法未能一窥奥义。 今日之后,这天下恐怕唯有自己一人,能将少林七十二绝技重新编撰、整理。 为往圣继绝学,功莫大焉! 可是,为何是自己?” 电光火石间,白复心念一动。 他找来纸笔,笔走龙蛇,将一位高僧的样子勾勒在宣纸上。 画像栩栩如生,高僧慈眉善目,仿佛要从画卷中走下来,传经弘法。 白复再次将乡勇们唤来,逐一询问。 不出白复所料,传陕州乡勇武功的老和尚,果然就是一代高僧——少林主持空见方丈! 白复记得太傅告诉过自己,空见方丈虽然佛法精湛,但不会武功。 要想将少林佛经瑰宝和绝学留下,又不违祖训,此举不失为一步妙手。 据悉,安禄山起兵南下时,少林寺毁于战火。 寺内僧人不是被叛军杀戮,就是远遁他乡。 少室山下,荒无人烟,寺内空无一人,仅剩断壁残垣,野草狐鼠。 而那令天下武者魂牵梦萦的藏经阁,早就化为一堆灰烬…… 没想到,一切缘法都出现在今日!万般经纬,竟结于一点! 白复喃喃自语,道:“人言,禅宗祖师有六大神通,其中‘漏尽通’能穿越时空。今日得见,此言不虚!” 白复仰望星空,仿佛看见老方丈眼光深邃如海,泛着智慧之光。 第六百二十五章 秘籍残本 夜来西风里,九天鹏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 ——《金字经·夜来西风里》马致远〔元代〕 …… 白复决定,待战事稍缓,自己定要去少林寺走一趟,查看究竟。 而当务之急, 是将这些心法和招式融合在一起,将少林绝学留存下来。同时,将此功夫传授陕州乡勇,尽快培养出一批武功精湛的战士。 白复组织行军司马,将乡勇口述的佛经和心法整理成文字,编撰成册。 与此同时,白复根据心法,将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招式一一对应, 绘成图册。 白复画工精湛,所绘出的动作招式活灵活现。画中武僧衣带当风,表情神态惟妙惟肖,正是吴道子这一脉的画风。 个别心法所对应的武功招式,白复也未曾见过。白复只能根据前后招式的连贯,仔细揣摩心法的精深奥义。 白复废寝忘食,数月下来,将少林七十二绝技分门别类整理出来,汇编成册,分为三卷。 第一卷,囊括了七十二绝技中的三成绝学,如须弥神掌、赤焰刀法、狮吼功、无相神腿、金刚伏魔拳法、一指头禅、灵鹫鹰爪功、维摩诘身法、归去来兮功等,从心法到招式,完整记录下来。 第二卷记载的绝学不是少林原本,乃是修复后的秘籍。如般若掌法、龙爪手、摩诃指诀、醉僧地趟刀法等,只有完整的心法和部分招式。针对这部分绝学,白复根据其心法奥义,重新设计招式, 弥补残缺的拳谱等秘籍。 第三卷是剩余的两成绝学,如达摩伏虎拳、五灯刀法、无念心法等,仅记录了全套心法和零星招式。这部分绝学,白复知之甚少,甚至只闻其名。只能将心法记录下来,留待后人参考。 最可惜的是少林武学中的至宝,以大藏经、易筋经、洗髓经为代表的三大内功心法,仅有易筋经留传下来。 为区分此卷和少林原本秘籍,白复以大唐年号为名,将这套武功秘籍取名为《少林七十二绝学残本·乾元卷》。 自从少林寺受辱,白复对少林心存偏见,本没想再窥少林武学。 这次为往圣继绝学,才不得不绞尽脑汁,重新梳理少林功夫。 编撰绝学残本,即是对少林武学的整理,也是对自身武功的反思。这大概是离恨天之后,白复再次静下心来,梳理功夫。 经历过这些磨难, 白复格局恢宏,对武学的认识再上一层, 达到新一重境界。 编撰过程中,白复高山仰止,不断感慨少林武功的博大精深,不愧为中原武学之首,这才放下门户之见,虚心受教。 若拿易经来打比方,少林武功就是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道门武功就是坤卦,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佛道两路武功,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乃得天道。 编撰完毕,白复虽未刻意修习少林七十二绝技,但少林武学印刻于心,了然于胸。 尤其是空见方丈教乡勇们的打坐吐纳功夫,乃是佛门至宝易筋经上的功夫。 白复本以为,自己多年修习的内功心法乃是道家的玄门内功,无法与少林心法融合在一起。 没曾想,有了易筋经的加持,白复竟然能将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心法融会贯通。 更匪夷所思的是,白复丹田内竟然新铸成了一座鼎炉,专门炼化佛门真气。与此前道门的鼎炉遥相呼应,水火相济。 巽坎两鼎的真气分守两鼎,和睦共处,大有风生水起之势。 丹田内孕育出两鼎,也不是绝无仅有。 白复此前听说,道门有一种“道心种魔大法”,就能在道心中生出魔胎,鼎中生鼎。 剑圣裴旻曾告诉过白复,佛道同修,并蒂莲花,长安还有两人,一是白复的老熟人——白衣宰相李泌,另一个是王维王右丞。 但这两人丹田所生两鼎,皆为以鼎炼丹、延年益寿而已,从未炼精化气,修炼用于武学的劲气、罡气。 白复冥思苦想,猜测丹田鼎炉的造化应该也跟巽坎两鼎有关。 除第九鼎外,八鼎真气皆与天地同源,日月同辉,天下万法皆出自于此。 所以佛道两门截然相反的武功心法才有可能兼容并蓄,水火相济。如同乾坤两卦,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除此之外,让白复格外重视的是七十二部佛经,重视程度甚至高于武学秘籍。 空见方丈智慧如海,行事高深莫测,他将这些佛经和武学心法放在一起传授,定有深意。 当年,空伽长老对佐藤濑兵卫道:“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所以要罗汉堂首座应许,是因为师父要先检验弟子佛法修为的境界,方才决定授不授予武功,授予何种武功。 否则,没有佛法驾驭,执迷少林绝学,无师在旁关照,很容易走火入魔。” 往事历历在目,白复不敢大意。 白复不仅鼓励乡勇继续念诵佛经,自己也将这些佛经牢牢记下,每日必修一课,日日不断之功。 与此同时,白复让人抄录全套佛经和《少林七十二绝学残本·乾元卷》,令唐门弟子秘密呈送峨眉,交予缘空师太。 安顿好这一切后,白复开始传功释法。 根据陕州乡勇这些年所习练的内功心法,白复将七十二绝技中对应的武功逐一传给乡勇精锐,再由这数十名精锐分别传给村内族人。 武学心法,越古朴,越稳定,越持久,越接近于道;越精深,越奥妙,越难以修炼,越容易失传。 易筋经乃是少林武学三大奠基之作之一,古朴久远、博大精深,其蕴含的奥义,乃是天下武学的底层逻辑,与各路武学并不冲突。 白复以易筋经的第一重功夫为蓝本,将其定为全军将士每日必修之课,打坐吐纳,修炼内力。 再从七十二路绝技中,精心挑选最适合战阵博杀的几路武功,化繁为简,传与川帮弟子和安西北庭的将士。 比如无相神腿、龙爪手、维摩诘身法中的功夫极其适合近身搏杀。一旦练成,贴身短打时,脚、膝、掌、指,浑身上下,皆为兵器。 醉僧地趟刀法专破骑兵,其中滚躺双刀、滚龙钩枪乃是铁骑克星。 步战士卒,横刀、钩枪配合上圆盾,九滚十八跌,专砍战马四蹄。一旦数十人的地趟战阵展开,即使对方是人马皆披重甲的铁浮屠,也不是其对手。 …… 有了少林武功的加持,三军将士武功突飞猛进,全军的战力再上一个台阶! 凭借足以与叛军精锐抗衡的绝对实力,安西北庭行营隐然有傲视群雄、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第六百二十六章 养寇自重 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 铁衣冷,战马血沾蹄,破蕃奚。 ——节选自《甘州遍·秋风紧》毛文锡〔五代〕 …… 白复治军练兵之法天马行空、不落窠臼,引起了陕州驻军高阶将领们的非议。 卫伯玉、李忠臣(董秦)两位节度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两人虽然与白复关系不错, 但对白复的治军之法也不以为然。 不过,中下层将士感受却与之不同。安西北庭行营军饷之厚,伙食之好,令人羡慕不已。 特别是投奔韦陟和李若幽的原安西北庭行营将领,更是五味杂陈。 韦陟和李若幽不是行伍出身,亦不向将领们求教军事,只懂以会治军。动不动就让大家来行辕开会。 作为军事会议,会议却没有任何作战指挥的议题。无外乎传达圣训、如何写朝廷奏报等内容, 在奏报措辞、文法等细节上反复强调。 这两位大人还喜欢训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会议不但毫无价值,还特别冗长,让众将苦不堪言。 不少将领议论纷纷,私下运作,试图调回行营,白复一概婉拒。 …… 白复在陕州募兵之顺利,令诸军将领所料不及。 诸将后来耳闻,安西北庭行营中,新兵与老兵发生冲突。众人对此幸灾乐祸。 从骨子里,大家还是觉得白复少年得志,荣登高位,心里多少有些嫉恨。 陕州官场和军界对自己的看法,白复略有耳闻。 白复心道:“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会遭人非议。当务之急,还是要靠一场胜利证明自己。” 这一日,燕帝史思明派大将李归仁, 率精锐骑兵五千人攻击陕州。 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卫伯玉,率骑兵数百人在礓子阪(今河南smx市南)击破叛军,俘获战马六百匹,叛军大将李归仁逃走。 数日后,李归仁再次率领叛军进攻陕州,神策军兵马使李忠臣(董秦)在莎栅(今河南洛宁县西),跟叛军接战数仗,不断击破李归仁军。 李归仁西进无路,只好率军北上,白复奉命在永宁北(今河南洛宁县北)阻击叛军,李忠臣奉命在永宁南(今河南洛宁县南)拦截叛军,封堵叛军的退路。 李归仁在距离永宁一百里处安营扎寨。李归仁需要修整,缓解这几日士兵连日征战的疲劳。 选在这里扎寨,李归仁是有考虑的。 此处方圆百里,地势开阔,没见到唐军主力的影子。只有三三两两的唐军斥候和少量耕作的农夫。 唐军主力是步兵,这个距离,步军若要及时赶到, 需要半天急行军。等到赶到时,早已疲惫不堪,根本禁不住范阳铁骑的冲锋。 如果唐军发动骑兵进攻,没有唐军步兵的协同配合,李归仁根本不把唐军骑兵放在眼里。 同时,李归仁也在等待一支五千铁骑的援军。 这支援军由燕军大将斛光鼙率领,是范阳军的主力,能征善战。一旦这支生力军到达,拿下陕州指日可待。 李归仁军埋锅造饭,吃过晚饭后,将士们裹衣枕甲,很快就鼾声四起,进入梦香。 连日马不停蹄地奔走交战,让这支队伍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黎明时分,正是睡眠最香甜的时刻。 数十名川帮弟子身穿夜行衣,携带劲弩和引火物,偷偷靠近叛军军营。 百步之外,唐欢、岳随弓等人通过投石索、弹弓,将带有迷药的新鲜兔肉投掷进军营。 只听一阵狼吞虎咽,十数头獒犬从黑暗中冲出,大快朵颐。 唐欢在僻静处,点上一炷香,计算着迷药发作的时间。 一炷香燃尽,唐欢一挥手,数十名川帮弟子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靠近军营。 几名神箭手箭无虚发,干净利落地击毙吊斗上的哨兵和巡逻哨,换上唐门弟子值守。 数十名川帮弟子凭借高超的轻功,翻过军营栅栏,无声无息地跃入军营。十名弟子拉开门栓,将营门缓缓打开。 进入军营后,川帮弟子迅速散开,驾轻就熟地侵入军营各处,在马厩、草料等处塞入引火之物。 一声鸣镝,川帮弟子同时动手放火。一时间,军营内,四处火起,战马惊慌逃窜。 “唐军杀来啦!”喊杀声四起。 一只近千人的唐军骑兵如神兵天降,手持长槊,如铁骑洪流杀进叛军军营。 睡得迷迷瞪瞪的叛军士兵慌忙起身,披甲的披甲,持戈的持戈,找马的找马……乱成一团。 没等骑兵上马,步兵列阵,唐军骑兵已经碾压过来,挥动长槊、马刀,将叛军士兵杀戮在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之间。 李归仁还来不及披上甲胄,就被亲兵簇拥,推上战马。战马尚未披上马鞍、马蹬,就驮着李归仁溃逃出营。 李归仁带着十余名亲兵,丢盔弃甲,一路败逃。 刚跑出十里,迎面遇上一支数百人的燕军骑兵。为首将领正是自己苦盼的援兵将领斛光鼙。 李归仁大喜,扬鞭上前,咬牙切齿道:“将军,你来的正是时候,随我杀回去,将唐军杀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斛光鼙看看李归仁的人马,问道:“李将军,你的大营何时被攻破?” 李归仁叹道:“就在半个时辰前。” 斛光鼙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函,递给李归仁,道:“我们都中计了。 三个时辰前,我接到流星快马送来的十万军情急报,上面有你的求援手书。 我不敢耽误,丢下辎重,亲率骑兵,向你扎营之处奔来。 没想到,在距离你二十里处,遭遇唐军伏兵。 我见唐军人数不多,就大意了,直接率兵冲阵。没想到唐军阵型怪异,不到一个时辰,将五千铁骑绞杀殆尽……” 两名难兄难弟商量一番,觉得再留在陕州,毫无意义。两人收拢残兵余部,向洛阳方向撤下。 此战是安西北庭行营新军第一战,万众瞩目。 白复新军剽悍凶猛,大破叛军。若不是李忠臣军没有封堵成功,走漏李归仁和斛光鼙的亲兵队,此战就能全歼西进的叛军。 此战之后,卫伯玉、李忠臣和白复皆获擢升和嘉奖。 但与此同时,李光弼派亲信送给白复一封密信。 在信中,李光弼提醒白复:此战安西北庭行营大破叛军,大获全胜。 陛下本欲擢升白复为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但朝中个别重臣提醒陛下,安西北庭行营战力过于强悍,应制约白复兵权,防止其成为下一个安禄山。 李光弼告诫白复,手掌军权,更应低调深潜,切勿锋芒毕露。要学学卫伯玉,一方面在朝中结交重臣,关键时刻在陛下面前美言;一方面不要暴露全部的战力,既可以迷惑叛军,也可以保住兵权。 密信阅后即焚,白复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白复感慨,安史之乱之所以迟迟不能平息,就以陕州之战可见端倪。 我大胜叛军,就有人担心我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倘若我输了,他们就会说,耗费朝廷如此多的粮饷,竟然赢不了叛军,这种无能之辈应撤换。 大唐不是没有悍勇骁将,也不缺乏智囊谋臣,缺的是一种信任,缺的是一种宽容。 没有朝廷对将领的信任和宽仁,就很难换来将领对朝堂的忠诚。 安禄山之乱固然是因为节度使权力过大导致,但把每一名节度使都当做安禄山来提防,就过犹不及了。 朝廷设计了一系列的措施来制衡诸军将领:将领轮换,军队分拆,宦官监军制衡…… 可越是这样,越是上下离心,越难赢得大唐将士的心,越难赢得三军的效忠。 可谓,外患未除,内忧又生。 白复突然顿悟:“为何唐军会和叛军一直胶着?因为胶着,虽不利于朝廷,却有利于所有掌兵的节度将领! 战事拖延一天,节帅的权力就大一天。等到尾大不掉时,就不会出现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 朝野上下,旧的平衡会不断被打破,直到新的平衡建立。 说到底,每个人都在自保!” 第六百二十七章 狼牙行动 故人日已远,窗下尘满琴。 坐对一樽酒,恨多无力斟。 ——节选自《缺题》刘禹锡〔唐代〕 …… “又要实战练兵,又不能暴露兵力,该如何做呢?”白复冥思苦想。 白复将呼延铁衣、尉迟骠骑等将领找来。 借着这次永宁大捷,白复提拔了荔非戍堡、斛律冲、侯莫酋、元神虬、达奚野、贺兰柱擎、尚西陲等一大批原安西北庭的低阶将领,这些将领都是安西北庭的老兵, 跟随高仙芝、封常清远征西域,战功显赫。 但跟尉迟骠骑类似,这类将领本事大,脾气臭,性格犟,桀骜不驯。 李嗣业、段秀实、荔非元礼等将领调离后,后任的高层将领不喜这些人, 一步步将其降职、边缘化。 数月练兵,这些将领丰富的实战经验, 卓越的作战指挥能力,让白复赞叹不已,再次启用这批将领。 白复让这批老将作为陕州乡勇的指挥官,利用其丰富经验,把乡勇快速训练成合格的战士。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 这批老将再次被拔擢,重新焕发了生机,仿佛换了一个人,每日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白复召集会议,众将领众说纷纭。 有人建议,去陕州北部的大山中练兵,把村落里的壮年男丁组织起来,一边农耕一边训练。 或有人建议,长途奔袭,深入叛军区域,转守为攻;更有人建议, 化整为零, 扮作马匪,直接袭击叛军…… “集思广益,独断专行!”这是李光弼对白复的忠告。 …… 这日天气甚好,北风渐止,冬日暖阳,和煦温暖。将士们把被褥拿到阳光下晾晒。 晒完的被褥晚上盖起来,会有阳光的味道——那是战乱之前,晒谷场上、田间地头,岁月静好、云卷云舒的味道。 哨兵来报,营门口有数十名江湖侠客,递上拜帖,说是白将军的故旧。 白复取过拜帖一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白复放下手中的军报,亲自到营门口迎接。 数十名侠客强弓劲弩、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大冬天里,为首之人手里依然拿着一把折扇, 轻摇折扇,潇洒不输王侯。正是河北清河虎兕寨的二当家李萼。 白复一拱手,笑道:“二哥,等你多时,你咋才来?” 李萼笑道:“礼物备齐了,才敢来。” 两人一个熊抱,哈哈大笑。 入到帐中,李萼赞叹不已,道:“复哥儿,你这军营戒备森严,井然有序,足见兄弟治军有方。” 白复道:“如今百废待兴,诚邀二哥前来助阵。” 李萼道:“我也正有此意。见你信后,马不停蹄赶来。” 白复道:“新军需要实战演练。陕州距叛军前线尚有一段距离。三军将士憋在营地里,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更麻烦的是,朝廷给河北道唐军的指令是:原地据城防守。倘若我一意孤行,主动出击,不但得不到周围驻军的支持,还会被人掣肘。” 白复把永宁大捷后,陕州官场和军界微妙的关系告知李萼。 李萼智慧过人,一听便明。 李萼道:“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白复道:“我想把安西骑兵和陕州新兵化整为零,伪装成河北义军,在河北道和河南道的交界处,伏击叛军的辎重粮草。 一方面通过实战锻炼队伍,一方面断其粮道,令叛军首尾难顾。 抢来的粮饷,我想通过河北义军,赈济给河北和河南两道的百姓。” 李萼把折扇一张,笑道:“复哥儿,咱哥俩不谋而合。这次随我来的,除了你熟悉的河北义军首领,还有河南道的义军首领。 最近,我们一直在相州、滑州一带夜袭叛军,消灭叛军的小股巡逻队伍和斥候。 有了正规唐军的协助,我们就无惧叛军骑兵,保管可将叛军压缩在城池里,切断他们的运粮路线。” 白复一拍大腿,道:“好,我会派出十五队精锐步骑,每队两百人,由你统一指挥。 行军路线、沿途食宿安全,还要义军协助。” 说到此处,李萼眉头一拧,道:“调兵出营,长途奔袭,可需兵部调令?” 白复道:“我已将此事禀报给光弼将军,他把调兵虎符交给了我。” 李萼微微一笑,把折扇一合,轻描淡写道:“听说你麾下将领大都是安西北庭的精锐老兵,他们能听我这个布衣的指挥? 要不,你也给我支金批令箭,违令者斩立决?” 白复狡黠一笑,道:“关张两位将军当初也不服诸葛丞相,我好像没听说,刘皇叔给过卧龙先生金批令箭?” 李萼哈哈大笑,再不提这个话题。 …… 接下来的日子,唐军将领和义军首领密切协商,拟定了详细而周密的作战计划。 白复为这次特遣行动定下名称:“狼牙!” 双方磨合三日后,李萼率领尉迟骠骑、荔非戍堡、斛律冲、侯莫酋、元神虬、达奚野、贺兰柱擎、尚西陲、唐欢、岳虎竹、裴破空等三千精锐步骑,前往相州、滑州一带。 十日后,捷报传来,十五支特遣队分成多路,伏击了河北道至河南道叛军的运粮补给车队,袭击了叛军在相州、滑州官道上设立的军辎转运站、碉楼、戍堡…… 有了安西北庭铁骑的支援,河北义军敢于硬撼燕军骑兵,导致小股叛军不敢出营,大队叛军夜间不敢会战。 这一系列辉煌的游击战绩,也给安西北庭行营带来了丰厚的物资回报。战利品源源不断地运抵安西北庭行营。 白复将全部粮食送给藏匿在陕州大山里的百姓。精选出一部分战马和军辎,运抵光弼将军的朔方军大营。剩余粮饷和物资,交给军辎官,按需分给三军各营将士。 几场仗打下来,安西北庭行营赚的盘满钵满,马匹武器、粮草军辎堆积如山。 未能参战的三军将士嗷嗷叫唤,天天守在白复帐外,请缨出战。 一个月以后,白复将十五支特遣队调回,重新轮换一批战将人马,继续化整为零、以战代练,以战养战,攻击叛军的补给线。 …… 朔方军大营,日夜灯火通明。 李光弼将两卷文书摊在帅案上。左边是安西北庭行营的密报,右边是朔方军前线斥候的军情细报。 两项战报对比,安西北庭行营先遣队骄人的战绩,让李光弼心怀大慰。 他一捋虎髯,双挑拇指,暗赞白复。 这一日,李光弼心血来潮,率领五百亲兵队,不带仪仗,不打招呼,直奔陕州。 李光弼的亲兵队横穿卫伯玉和李忠臣的防区,只看见唐军斥候在远处侦查,并未遇见大股唐军上前拦截。 李光弼暗暗叹气,这卫伯玉和李忠臣也算名将,却自诩防区远离叛军前线,戒备松懈。 到了黄昏时分,寒风凌冽,阴云密布,雪粒在寒风中打着旋儿,冰碴扑在脸上,刺拉拉地疼。 “下雪啦。” 众将领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立起领口,掀下帽檐,避免冷风倒灌入脖颈。 这样的天气,连野狼都不愿觅食,蛇鼠都躲在地洞。 然而,一进安西北庭行营的防区,李光弼一行立刻有汗毛倒竖之感。虽然没见到一名斥候,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无处不弥漫着肃杀之气。 草木皆兵,隐隐绰绰,让众将惴惴不安。 亲兵校尉赶忙上前,轻声道:“大帅,要不还是放出信鸽,跟安西北庭行营打个招呼吧?” 李光弼眼睛眯成一条缝,环视四周,道:“不用。伏兵没有马匹。传我军令,全军疾驰,甩开草丛里的伏兵。” 一声令下,五百铁骑策马疾驰。 灌木丛中,突然快速闪出数十名身影,全身装束与草色、土地混为一色,若不是快速移动,根本分辨不出。 李光弼得意一笑,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忽听亲兵们惊呼,李光弼侧脸一瞥,只见左右两侧,百步之外的灌木丛中,有数百名似人似兽的身影,像猴猿一样,弓着背,四足着地,尾随而来。 速度之快,不啻烈马! 李光弼错愕:“草丛中的伏兵若不是安西北庭设防的士兵,会是何方怪物?” 第六百二十八章 风之步兵 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 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 ——节选自《留别王司马嵩》李白 …… 数百名“人猿”从四周合拢上来,将李光弼的马队团团围住。 “人猿”一掀伪装,长身而立,竟是手持诸葛连弩的唐军甲士! 只听一声鸣镝,一支响箭射在李光弼马前。 一名唐军旅帅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安西北庭军防区?” 李光弼亲兵校尉大声斥道:“大胆,见到朔方军主帅司空大人还不行礼?” 唐军旅帅目光炯炯,丝毫不惧,喝道:“从未收到朔方军鸽信,怎知真假? 此乃战时,若无虎符印信,即刻下马,交出武器。否则,依唐军战时戡乱条例,格杀勿论!” 亲兵校尉怒道:“混账!一介小卒,胆敢目无大帅,当斩!” 话音未落,众亲兵齐刷刷掏出弩箭,瞄准安西北庭行营的甲士。 不等唐军旅帅下令,数百名“人猿”瞬间移动,自动结成攻击阵型,诸葛连弩上膛,锁定李光弼的亲兵队。 亲兵校尉暗自后悔,自己此举,不但没吓退安西北庭的士兵,反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这种诸葛连弩的厉害,他是领教过的,能瞬间射出十二支利箭。 如今,双方距离不到三十步,对方人数众多,倘若开火,瞬间就能将己方全部射杀。 可是,此时再出示虎符印信,明显向对方示弱,有损大帅威望。 亲兵校尉骑虎难下,饶是如此寒冷的天气,后背竟然渗出一片冷汗。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李光弼终于开口。 此前,他一直在观察安西北庭行营的士兵。 这群士兵,如狼似猿,不仅装束怪异,而且“气焰嚣张”——这是一种虎狼之师才有的桀骜气息,是百战不殆的“兵王”才有的傲气雄心! 李光弼就喜欢这样的嚣张!这才是好兵应有的样子! 李光弼对亲兵校尉道:“唐军战时戡乱条例乃是本帅亲笔签发,自当率先垂范。来呀,把本帅的印信拿给这位小将军核验。” 亲兵校尉这才不情不愿地掏出印信,交给唐军旅帅核验。 唐军旅帅仔细对比预留的印鉴,确认李光弼身份无误后,将印信还给亲兵校尉。 亲兵校尉接过印信,趁机讥讽道:“竖子儿,怕了吧?!” 唐军旅帅丝毫无惧,昂首挺胸走到李光弼马前,施以军礼,道:“安西北庭军金刚营旅帅乙邃见过大帅。 军令如山,还望大帅恕罪!” 李光弼倒是不以为然,一番嘉许。 乙邃道:“大帅,根据军令,末将等不得擅自离开警戒区域,还请大帅稍等片刻,自会有将领迎接大帅一行入营。” 金刚营的斥候放出信鸽。 等待的功夫,李光弼问道:“小将军,我且问你。你手下的士兵为何能像猿猴一样,俯下身子,四足奔跑,而且速度惊人?” 乙邃答道:“我手下的士兵,乃是刚刚招募的陕州乡勇,虽然内力绵长,但不擅骑马。 据此,白将军将一路峨眉轻功传与众乡勇,帮助众人提升行军、疾驰的速度。 掌握此绝技的将士,我们命名为‘金刚’!” 李光弼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白复信函中提及此事。 峨眉轻功冠绝天下。 其中有套轻功名为“献桃筋斗云”。这路身法颇为怪异,靠四肢同时发力,施展起来身形矫捷,形如猿猴。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据说,数百年前峨眉出现过一位异人,此人自幼被峨眉山上的猴群养大,七八岁时,被峨眉长老发现,领入门中,悉心培养。 此人成人后,武功高绝,成为峨眉一代宗师,其所创武功的灵感皆来自于猕猴、长臂猿、金丝猴等猴群,与各家武功路术皆为不同。 陕州乡勇施展的功夫正是“献桃筋斗云”。 川帮弟子中有不少出自峨眉一脉,施展这路功夫时,带给白复诸多启发。白复向峨眉缘空师太求来这套功夫的秘籍,将其传与陕州乡勇。 陕州乡勇本身就有易筋经内功的基础,骨骼筋脉柔韧性都极好,上手相当容易,很快就掌握了这门功夫。 有了迅疾如风的速度,让陕州乡勇如虎添翼,弥补了不擅马战的致命缺陷。 …… 斥候鸽信放出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荒原尽头出现数十个人影。一眨眼的功夫,来到朔方军的马前。 这些人没有骑马,但奔驰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象。 “金刚”的功夫就足以令朔方军将士吃惊了,这路人马的疾驰速度更让李光弼的亲兵大骇。 朔方军中也有轻功高绝的士兵,俗称“飞毛腿”,但数量并不多。主要用在崇山峻岭作战,马匹无法翻山越岭时,作为传令兵和斥候,递送紧急军情。 没想到安西北庭行营的驻防地,竟然随随便便就有一大拨这样的人才。 李光弼仔细观察来人,这群人的脚上踩着一对类似扁担的高跷。 花灯、社戏时,百姓所踩的高跷都是结实的木棍腿,而这类似扁担的高跷,是将粗壮的竹子从中间横截劈开,只取半扇。 除此之外,此扁担高跷跟寻常高跷还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寻常高跷的腿都是笔直的,而此扁担高跷是弯曲的,既像一把弯弓,又像一把圆月弯刀。 为首将领英气勃勃,走到李光弼马前,施以军礼,道:“末将风字营神行太保漠孤烟见过大帅。 白将军已在大营前列队迎接,大帅请随我来!” 李光弼点头,让漠孤烟跟在身旁,并驾齐驱。 李光弼边走边问:“你们腿上绑着的‘高跷’为何物?” 漠孤烟毕恭毕敬回道:“回禀大帅,我们腿上之物名为‘弯弓竹马’,乃是蜀汉诸葛丞相发明,记载于《武侯神策》中。” 李光弼道:“哦,你是唐门还是川帮弟子?” 漠孤烟回道:“回禀大帅,在下乃是川帮弟子。” 李光弼道:“使用‘弯弓竹马’可有讲究?” 漠孤烟回道:“‘弯弓竹马’坚固强韧,极富弹性,但并不好掌握。 使用‘弯弓竹马’的将士,本身必须是轻功好手,如此方能驾驭。 施展轻功时,有此物辅助,快逾烈马,能让速度和耐力提高数倍。尤其适宜长途奔驰。 故,白将军将我们命名为‘神行太保’。” 李光弼问道:“诸葛丞相发明此物,应该是因为蜀汉战马匮乏,借用其弥补战马之不足。 可如今,我唐军战马充足,为何白将军还要组建你们这支队伍?” 漠孤烟回道:“经过实战考察,‘神行太保’可以长途奔袭。在夜晚发动奇袭时,消无声息,比驾乘战马更加隐蔽便捷。 相州、滑州一带几次突袭,都是‘神行太保’率先发动偷袭,令对方斥候防不胜防。” 漠孤烟言之戳戳,令人信服。 李光弼抚髯大笑,对左右亲兵道:“就凭‘金刚’和‘神行太保’这两类战士,安西北庭行营就足以傲视大唐诸军了。 不知到了军营,这白复将军还有啥宝贝?! 儿郎们,随本帅一起见识见识!” 说罢,一抽马鞭,迎着漫天飞雪,向着安西北庭行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数百匹战马冲开雪雾,呼啸而去,战马铁蹄在雪地上踏出一片深深的蹄印。 “神行太保”在草上飞驰,速度不啻战马,与之并驾齐驱。所过之处,仅有淡淡的痕迹,很快就被风雪无声无息掩盖…… ------题外话------ 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 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 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 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 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 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 鸟爱碧山远,鱼游沧海深。 呼鹰过上蔡,卖畚向嵩岑。 他日闲相访,丘中有素琴。 ——《留别王司马嵩》李白 第六百二十九章 彻夜长谈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 ——佚名 …… 李光弼一行来到行营,白复率领诸将在大营门口列队迎接。 李光弼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在白复的陪伴下,李光弼一行视察了营地的防御体系、营内道路交通、住宿环境、饮食配给,排污防疫措施等一系列规划布置。 李光弼甚为满意,并不时给出建议,帮助白复完善营防。亲兵们明显感到大帅心情大悦, 精神亢奋。 来到演武坪,场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三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此时,大雪纷飞,漫天而落。 将士们铁衣征马,昂首挺胸,目光坚毅,无惧风雪,等待大帅的检阅。数千人马动作整齐划一, 无一丝杂音,唯有猎猎风中,战旗招展之声。 李光弼带兵多年,一看战士眼神、战阵气势,便知铁军已成! 李光弼暗自赞许,安西北庭的边军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也是最难收服的部队。 三军将士望向主将白复的眼神充满敬畏。主将号令,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李光弼此前已从白复信函中,知道白复一系列治军练兵的举措。到了实地,真正见到这支军队,李光弼才放下心来。 安西北庭的铁骑本就是大唐至强,陌刀军更是威震西陲、无敌天下。两队操练起来,雷霆万钧,气势磅礴。 川帮弟子和陕州乡勇演练的武侯八卦阵、长蛇阵、九龙入海阵等阵型,玄奥精深、威力无穷, 更让李光弼一行大开眼界,深感不虚此行。 演练完毕,白复设宴款待李光弼一行。 诸将以茶代酒,频频向光弼将军敬酒,气氛热烈。李光弼以天下兵马副元帅身份,代表唐军,勉励三军。 酒宴结束后,李光弼意犹未尽,摒退外人,和白复彻夜长谈。 李光弼道:“安西北庭行营的军队既已练成,接下来,我就可以放手一搏,发动全面反击之战。 这场大战,我准备把全歼叛军右翼的任务交给安西北庭行营。” 白复问道:“您数月前的信中,不是让我隐藏实力吗?” 李光弼莫测一笑,道:“治军如做人,实力相差无几时,才要隐藏实力。如今安西北庭行营的战力已经足矣横扫叛军,藏也藏不住, 就无需再隐了。 安史之乱,打到现在, 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这么简单,而是大唐命运的转折点,是天下新旧秩序交替的序幕。 不能把这场战争仅仅当平乱看,而要当历史来看。战后安排,将是天下秩序历史性的重构,影响至关深远。 你我二人,注定会因此仗,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故,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有违背伦常、沦丧道德、泯灭天良之举。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任何决策,要站在史册之高度,经得起后人品评。” 白复虎躯为之一振,挺拔脊梁,仔细聆听。 李光弼道:“史思明暴虐残忍,已失民心。只要我们不犯大错,剿灭叛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唐的危局,不在棋盘之内,而在棋盘之外。” 白复道:“大帅,此话怎讲?” 李光弼道:“师弟,你精通医理,应明白癣疥之疾变成腹心大患的道理。 士卒身中箭疮,倘若久溃未愈,要其性命的往往不是箭疮本身,而是身体其他疾病。 安史之乱,就好比大唐脓肿的箭疮,久拖不决,引发出一系列内政外交问题: 大唐强盛时,朝政稳定,经济繁荣,军事强大,在与四邻小邦的实力对比中占尽优势。 相比之下,四邻诸国因礼制尚不健全,内斗不止,灾害频仍,彼此间冲突不断而处于劣势。 统一、强盛的大唐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一个深陷内乱而不能自拔的对手;如果唐廷有意,还能强迫对方束手称臣,成为大唐的藩属国、朝贡效忠。 反之,一个四分五裂的大唐会发现自己很难让四邻俯首帖耳。 一旦处于弱势地位,大唐就不得不放弃让藩属国称臣,转而以屈辱的姿态与颇具威胁的番邦打交道。否则,他们就会联手出击,攻城略地,烧杀抢掠。 自从安禄山叛乱后,大唐的实力仍不可小觑,但已不再是天下唯一的霸主。 辽东的渤海国、新罗、扶桑,北方草原的突厥余部、西北的回纥、西南的吐蕃、南诏对大唐一直虎视眈眈,敌对竞争愈演愈烈。 他们不再向大唐朝贡,不再听命于大唐,甚至公开与大唐为敌。 他们才是大唐的心腹大患。 安史之乱迟迟不能平定,除了跟节度使养寇自重外,很大程度上跟他们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有关。 他们不仅为叛军提供武器、粮饷和军辎,还派出不少人马,以叛军身份,直接加入战斗。借此锻炼其军队,培养其将领,拖延唐军平叛的时间。 吐蕃等西域诸国更是趁火打劫,借机侵吞大唐疆土,扩大自身势力范围,削弱大唐对西域的经略。” 形势如此严峻,如履霜坚冰至。白复问道:“这盘大棋,该如何弈棋,方能决胜千里?” 李光弼凝视烛火,低声道:“矛盾盘根错节,要想抽丝剥茧,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 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又在于至高权力的稳定。 如今,太上皇虽然退位,但影响力不容小觑。元老门阀、世家大族势力依然遍布朝野。陛下得位不正,诸亲王仍有角逐之力。 成王李俶虽被立为太子,但后宫对陛下颇多干预,随时可能出现波澜。 建宁王被杀,永王被剿灭,让太子心有余悸,一直寻求军方势力支持。 陛下任命次子赵王李係为天下兵马元帅,也让太子担心赵王李係兵权过大,成为下一个玄武门之变前的秦王天策府。 各路节度使也在观察诸位皇子,以保住军权,获得拥立之功。 君王不信任将领,将领提防朝堂,正是唐军目前最大的症结。 在郭令公和我看来,你恐怕才是这破局之人。 陛下和你渊源颇深,再加上青鸾公主的垂青,让今上对你青睐有加。这种君王对统军大将的信任在大乱时代,尤为难得可贵。 这也是为何郭令公极力推荐你统军,安西北庭行营能够获得陛下恩准,破格募兵的真正原因。 这次平叛之战,是你扬名立万的绝佳机会。只要你展现出卓越的军事实力,横扫中原,必然成为帝国熠熠生辉的将星。 届时,只要你坚定不移地站在陛下一边,持戟四顾,就能断绝诸方势力的妄念。 待至高权力稳妥地交接给储君后,你再功成身退,退隐泉林,可保一生平安,忠孝两全。” 白复尴尬道:“大帅,我和青鸾公主之间……” 李光弼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白复,道:“这是郭令公写给我的密信,让我务必要说服你迎娶青鸾公主。 唯有这样,才能让陛下放心。” 白复错愕。 看过信函后,白复沉默良久,方道:“大帅,说换成是您,您会如何选择?” 李光弼笑容意味深长,道:“追随你的本心! 若爱青鸾,娶了她便是,不必在乎旁人看法。 若勉为其难,心中已有佳人,就娶自己最爱的女子!” 白复奇道:“那您不怕我坏了国事,对不起您和郭令公的期许?” 李光弼哈哈大笑,拍了拍白复的肩膀,道:“这只是我俩的期许,又不是你的打算? 你的人生,要你自己选择,才不枉此生。 难道娶了公主,你就做不成真正的自己啦?亦或者说,难道不娶公主,你就不是白复啦?! 说到底,没有人会预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未来会不会后悔。 大丈夫顶天立地,只要无愧于心,就可放下束缚,率性而为,放手一搏!” …… 第六百三十章 彭原对策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 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 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 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 ——节选自《经破薛举战地》李世民 …… 第二日一早,李光弼主持军事会议。 此次会议极其保密,李光弼手下大将慕容溢、张奉璋仅邀请安西北庭行营极少数高级将领参加。 为彻底平定史思明之叛,李光弼向陛下上奏,请求重启白衣宰相李泌彭原之策: 天下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坐镇河阳,与坐镇太原府的河东节度使王思礼、坐镇襄阳的河西节度使来瑱,南北中三路遥相呼应。 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卫伯玉、陕西军和神策军兵马使李忠臣驻守陕州、怀州刺史兼北庭行营节度使荔非元礼驻守怀州,三员虎将轮流出击,在河南道形成一个狭长的战区。 燕军救头,唐军攻其尾,燕军救尾,唐军就攻其头,让燕军在数千里间疲于奔命。 唐军以逸待劳,敌至则避其锋,敌去则乘其弊,不攻击燕军的城池,也不切断他们的道路。 等到来年春天,命白复为范阳节度使,从塞北出击,沿着西北边塞,向东北进击,自妫川郡(今河北怀来县)、密云郡(今bj密云区),南下范阳郡(今bj市),与李光弼的朔方军成南北夹击之势,直捣范阳,覆其巢穴。 燕军无路可退、无家可回,原地坚守又无以自安,届时再命河东节度使王思礼、河西节度使来瑱率勤王大军从四面合围,史思明必定束手就擒! 至此,叛军就可以彻底铲除! 众将听罢,欣喜万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之机会。 白复沉吟片刻,道:“若大帅将朔方军斥候营的孤鹰小队调给我,此战还可以进一步谋划。” 李光弼笑道:“我就知道你惦记孤鹰斥候,我把他们都带来了,就在亲兵队中。说吧,说说你的谋划。” 白复大喜,抱拳施礼谢过李光弼。 白复手指地图,道:“此战,我可率五千安西北庭精锐骑兵,从雁门关出塞外,迂回至范阳北,南下进攻幽州。 孤鹰斥候可做向导,带一万名步兵“金刚”,横穿野人谷,驻扎在鹰堡。一旦我军南下进攻幽州,史思明必然会命叛军大将令狐彰军率军从黎阳(hen省浚县)回师救援。 届时,步兵“金刚”可围点打援,从鹰堡杀出,与虎兕寨为首的河北义军一起,将令狐彰军拦腰斩断。 剿灭令狐彰军后,步兵“金刚”可迅速北上,与我军合围幽州。” 李光弼笑道:“如此说来,你安西北庭行营还剩五千人马,你打算如何安排?” 白复道:“剩余五千人马,乃是熟练掌握武侯八卦阵的步兵。大阵发动,能绞杀十倍之敌,正是史思明范阳铁骑的克星。 若大帅不嫌弃,我打算投桃报李,让这路人马追随大帅,守卫河阳。” 李光弼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投桃报李’!如此精锐的部队,我怎能拒绝! 等你从范阳凯旋归来后,我再将这支铁军交还与你。” 众将按此方略,在大帐内周密策划,三日后,部署已成。李光弼率军返回河阳。 临行前,李光弼解下身上佩剑,递到白复手上,谆谆道:“这把宝剑乃是越王勾践的佩剑。 此剑跟随我多年,不是因为它锋利无匹,而是因为剑身上的刻字,提醒我时刻铭记。 今日,我把它赠予你,祝你这次北伐,旗开得胜,不负大唐军人的荣耀。” 阳光下,白复这才发现,李光弼的两鬓隐现花白,饱经风霜的脸庞又多添了几道皱纹。 饯行仪式结束,李光弼放声长笑,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白复抽出佩剑,剑刃清冽锋寒,剑身古朴斑斓,刻着两行古篆:“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 白复心中感动,望向李光弼渐行渐远的背影,踌躇满志,雄心万丈。 …… 李光弼走后,白复厉兵秣马,准备开春的军事行动。 李光弼留下了一批军报,供白复阅知。其中有几则军报引起白复注意: 其一,八月十二日,襄州将领康楚元、张嘉延聚众起兵,占领州城。州长王政逃往荆州(hub省江陵县)。康楚元自称南楚霸王。 八月二十五日,李亨派宦官将军曹日升前往襄州劝解安慰康楚元,贬州长王政当饶州(jx省鄱阳县)政务秘书长(长史)。命农林部副部长(司农少卿)张光奇当襄州(hub省xy市)州长。康楚元不接受。(从中央贬谪王政,看出这又是一场冤酷无处申诉的官逼民反,正史往往不作叙述,以致真相常被淹没。) 襄州变兵首领、自称南楚霸王的康楚元等,部众已达一万余人,商州(陕西省sl市商州区)州长,兼荆(hub省江陵县)襄(hub省xy市)等地区物资调节总监(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出军讨伐,扎营邓州境内,号召他们投降,优厚安抚;等他们戒备稍微懈怠,发动攻击,生擒康楚元,部众全部溃散;收回被抢劫的田租捐税二百万串钱。荆州、襄州社会秩序全部恢复。韦伦,是韦见素的堂弟(韦见素,参考七五四年八月) 十二月十三日,韦伦押解康楚元到京师,斩首。 其二,宰相第五琦铸造“乾元钱”、“双重轮边钱”,跟“开元钱”三种钱同时并用,民间争先恐后盗铸,通货膨胀,物价飞腾,粮食价格居高不下,流民百姓大量饿死。 不少朝臣上疏皇帝,请求追究第五琦之罪过。 十一月七日,陛下贬第五琦为忠州长史。第五琦原是贺兰进明下属,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被指控跟第五琦结党,贬为溱州员外司马。 第五琦铸“乾元钱”、“双重轮边钱”时,白复就预料到了今日之局面。想到自己在户部赋闲,位卑言轻,无力阻止,白复扼腕叹息。 贺兰进明跟白复则有血海深仇。 睢阳被围时,白复追随南霁云突围至临淮,向贺兰进明借兵求援,贺兰进明坐视不救。 离开临淮时,南霁云抽出箭矢,射向城门附近佛寺的高塔,发誓要灭掉贺兰进明。 如今,南霁云大哥和张巡太守已逝,大仇未能得报。但白复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 白复暗暗祈祷:“贺兰进明,你可千万不要死的太早。等我剿灭叛军,我要亲手摘下你的心肝,为大哥们报仇雪恨,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题外话------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 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 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 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 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 于兹俯旧原,属目驻华轩。 沉沙无故迹,减灶有残痕。 浪霞穿水净,峰雾抱莲昏。 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 长想眺前踪,抚躬聊自适。 ——《经破薛举战地》李世民 第六百三十一章 厉兵秣马 故关衰草遍,离别自堪悲。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 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 掩泣空相向,风尘何处期。 ——《李端公》卢纶〔唐代〕 …… 李光弼走后,将孤鹰小队留给了白复。时隔数月,众兄弟见面,格外亲切。 铁锤上前一步,军礼致敬,道:“白将军,朔方军斥候营旅帅铁锤前来报到。” 白复赶忙把铁锤托住,嗔怒道:“锤班,你要再这样,咱们兄弟可就没得做啦!” 铁锤呵呵一笑,道:“你现在是兵马使了,咱们礼数不能废。” 白复叹道:“我就担心这样,把大家弄得很生分。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小白龙。” 铁锤笑道:“好,以后大帐领军令时,我们再管你叫将军,私下咱们还是兄弟相称。” 白复暗叹一声,知道有些事无法改变。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官职高下之分,就不可能再回到最初。 白复心想:“吴起、李广这些名将,与众兄弟们始终手足如一,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事已至此,只能以后再说了,白复放下杂念,和铁锤、骆驼儿等好兄弟逐一熊抱。 白复询问大家的情况。 铁锤道:“老狼去长安了,购置田产,安顿家人。秀才去楼观台的书院,希望能够招募当年一起读书的士子从军。两人近期就会返回军营。 其他兄弟都是老样子,猞猁儿想收个徒弟,一直没能遂愿。最近营里伙食好,骆驼儿长胖不少……” 骆驼儿不好意思揉揉肚子,一阵傻笑。 众兄弟一阵寒暄,好不热闹。双方倾诉衷肠后,回到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白复道:“锤班,此次北伐,需要从塞北迂回至范阳。您在粟特人的驼队多年,熟悉塞外风土人情,我想让您和老狼做向导。” 铁锤道:“这趟线,我还真走过几次,再加上老狼相助,应该有把握。” 骆驼儿插诨打科,道:“我可以数日不进水米,塞外长途奔袭,怎能少了我一个!” 铁锤啐道:“有粮食也不给你吃,正好让你减减肚子!” 众人哈哈大笑。 白复对猞猁儿道:“你不是想收徒弟吗?收一两个徒弟有啥意思?我想让 你组建神弩营,帮我培养一批射雕手!” 猞猁儿点点头,道:“小白龙,你放心。 听说你这里有诸葛连弩,到时候让我见识见识。我看能不能改进一下,改装出能够超远距离狙杀的弓弩。” 白复道:“唐门派给我一支百人军械司,都是不亚于公输班的能工巧匠,应该能做出你想要的弓弩来。” 猞猁儿大喜过望。 白复道:“不过,你不用跟我们去塞外。届时,我准备让秀才和你带领主力步兵,横穿野人谷,驻守在鹰堡,围点打援,伺机而动。” 鹰眼道:“他们都安排了,我有什么任务?” 白复道:“我准备让你负责安西北庭的斥候营。 此次北伐,远赴漠北,长路迢迢,最重要的是不能迷路。除此以外,说不定还会遇上马贼和伏兵。 有了你的海东青,大军行进,如同在天上长了眼睛。” 鹰眼傲然一笑道:“小白龙,我的青儿,保证不辱使命!” …… 白复厉兵秣马,准备开春的军事行动。 此前,白复利用徐太傅的影响,从弘文馆里礼聘了一批年青的饱学之士,作为军中司马,参赞军机之余,教授众将读书习字。 这日,有一位饱学之士岑长河建议将复杂的军规军纪改为军中歌谣,用歌谣吟唱,便于记忆。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唐军确实有军歌,都是“壮哉大唐,百战黄沙”之类,雄赳赳征伐四夷的歌曲,哪有人敢将严谨肃杀的军规改成歌谣。 白复大感兴趣,命岑长河谱曲,在大帐中吟唱。 岑长河乃是边塞诗人岑参的族人,歌赋乃是一绝。他早有腹稿,一撩衣袍,长身而起,肃然吟唱:“ 一漏军事者,斩;漏泄军中阴谋及告事者,皆死。 一背军走者,斩;在道及营临阵同。 一不战而降敌者,斩;背顺归逆同。 一与敌人私交通者,斩;籍没其家言语书疏同。 一临难不相救者,斩;为敌所急不相救者同。 一以强凌弱,樗蒲忿争,酗酒喧竞,恶骂无礼,於理不顺者,斩;因公宴集醉者,不坐。 一破敌先掳掠者,斩;入敌境亦同。 一侵欺百姓奸居人子女及将妇人入营者,斩;恐伤人军中,慎子女气。” …… 冗长繁琐的军纪军规,被岑长河改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既便于吟唱,又便于记忆。 不少将领深以为然,抚须点头。 优美的旋律萦绕白复心头。白复浮想联翩,心道:“唐军士兵以前都是不识字的农夫,繁杂的军规对他们来说,确实难以逐条铭记。 有了这些歌谣,不但利于记忆,更利于传颂。 战乱年月,无论唐军叛军,在百姓眼里皆如虎狼。 剿灭叛军,凭武力或许可以。若想平天下,让四方狼烟终熄,必须要赢得各地士绅百姓的信赖拥护。 唯有这样,唐军才能象河北义军一样,一呼百应。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应让百姓知道,我军军规军纪,监督将士言行,若有将士扰民,可依此要求惩办元凶。 这一点,或许会束缚将士手脚,甚至牺牲几员猛将。但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朝廷粮饷缺乏之时,继续从地方士绅百姓手中得到补给,与叛军长期对峙。 赏必行,罚必信,唯有这样,这支安西北庭军才能成为一支有信仰的军队,身先士卒,披坚执锐,临难不顾,无坚不摧,令天下铁骑闻风丧胆、抱头鼠窜!” 一曲唱罢,大帐内掌声雷动。 白复环视众将,笑道:“看来不用我说,大家已经有了答案!” 白复将令箭交给岑长河,郑重道:“从今日起,请先生大展拳脚,为我安西北庭军开创先河!” 望着众虎将炯炯目光,岑长河豪气顿生。他一躬倒地,朗声道:“末将定然不负将军使命!” 第六百三十二章 宦官干政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节选自《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晏几道(宋) …… 乾元三年年初,朝廷做出几项边境官员的任命: 因于阗王(xjht市)尉迟胜和四镇节度使皆入中原平定叛军。正月二十四日,朝廷任命尉迟胜胞弟尉迟曜为四镇节度副使,暂代管于阗国国务。 巴蜀西北的羌族党项部落,不断蚕食大唐边界,逼近京畿。 朝廷分割邠宁战区(总部设邠州, 今陕西彬州市),另设鄜坊丹延战区(总部设鄜州,今陕西省富县),也称渭北战区; 命邠州州长桑如珪兼邠宁战区节度使;命鄜州州长杜冕兼鄜坊丹延战区节度副使,分别迎击党项部。 正月二十六日,朝廷再任命老将郭子仪兼上列两战区节度使, 但并不到职,仍留京师,只是利用郭子仪的威名镇抚。 据传, 朝廷不将兵权交给郭子仪,是宦官李辅国和鱼朝恩的意思。 说到李辅国,那夜李光弼和白复彻夜长谈,反复谈及此人。 李光弼告诉白复:“为将者,不仅要知军事,更要懂朝政。统兵一方,更要时时关注朝堂上的动静。 如今,朝中权柄不是掌握在几位宰相手里,而是掌握在宦官李辅国手中……” 马嵬坡之变,李辅国是拥立肃宗即位的主要功臣之一。 肃宗灵武登基后,授予李辅国元帅府行军司马的要职。此职位是战时临时编制,权力甚大:凡皇帝陛下向文武百官发布的诏命,各地呈递给朝廷的文件奏章,全部要经过李辅国阅处。此外,朝廷和军队中最重要的印章、符节等物,也都由李辅国掌管,甚至连军中的早晚号令, 一律要由李辅国发布。 收复两京后, 李辅国的权力越来越大,常住宫中,专门掌管北衙禁军。皇帝的诏书敕令,必须经过李辅国签字才能发布;宰相和百官在所上章奏,以及肃宗下达的各种批示和诏命,都要经过李辅国的“关白、承旨”,也就是中转。 相当于代行天子之权! 李辅国每天在银台门官署内办公,天下之事,事无大小,全凭李辅国一人裁决!事过之后,再向肃宗奏报。 李辅国深知自己身份,以宦官之身干政,与朝廷法度不符。 为了巩固权力,避免百官弹劾,李辅国设置了一个秘密机构—獒卫,豢养了数十名为虎作伥的江湖异人术士,充当鹰犬, 专门到民间刺探百官隐私。 一旦发现政敌的把柄, 立刻将人海捕下狱, 命獒卫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一旦罪名坐实,家族男子株连绞杀,女眷妇孺送入掖幽庭为奴。 朝中百官,闻獒卫之名而色变。摄于獒卫淫威,朝中六部对李辅国唯命是从,无人胆敢抗拒违逆。 御史台或大理寺羁押的重犯,只要能托关系重贿李辅国,即便是案子尚未审结,李辅国也能随意把人犯提到了他的银台门官署,任意释放。 久而久之,三司(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和府、县各级衙门审判案件,都要先向李辅国请示,主动把卷宗送到了李辅国府上,看李辅国的眼色行事。 面对权势熏天的李辅国,朝野上下争相献媚;同僚宦官不敢称他的官衔,都亲切地称他为“五郎”;宰相李揆出身山东(崤山以东)世家大族,在他面前也执子弟之礼,毕恭毕敬地称他为“五父”。堂堂宰相尚且对他敬畏如此,普通官员就更不必说了。 …… 白复听罢,一脸愤慨之色,拍案而起,道:“如此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李光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涉及到陛下的帝王心术。” 白复道:“大帅,此话怎讲?” 李光弼道:“兵法云:‘夫将者,国之辅者。辅周则国强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自古帝王身边必有五种人才为其效力,辅佐帝王成其大业:心腹、股肱、耳目、喉舌、爪牙和羽翼。” 白复道:“股肱和心腹有何区别?” 李光弼意味深长一笑,道:“这么说吧,有一种臣子,能辅佐帝王做一百件好事,这种臣子是‘股肱’。 还有一种臣子,帝王愿意带着他一起做坏事,这种臣子就是‘心腹’。 川帮和唐门乃是蜀汉后人,我就以蜀汉为例。 心腹代表绝对的忠心,没有这种人,掌握不了这个组织。所以,刘备刘皇叔在益州的心腹是法正,而不是孔明。 股肱未必忠心,但能力可以独当一面。没有股肱之才,帝王无法成其大业,说不定还会累死,壮年崩殂。诸葛孔明就是刘皇叔的股肱。” 白复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问道:“其余几类人又分别代表什么?” 李光弼道:“耳目,是有能力打探到真实情报的人。 作为帝王,一定不能被下面的人蒙蔽消息。所以,一个帝王的耳目之才,直接和帝王联系,把第一手情报送到帝王身边。比如蜀中唐门的前身蜀汉校事司。 喉舌,是能帮帝王美化、粉饰太平之人。比如玄宗开元时期的宰相张说,帮助玄宗主持泰山封禅大典,讴歌开元盛世。 徐敬业起兵谋逆,目空一世的则天皇帝之所以放过其幕僚骆宾王,就是因为骆宾王的檄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慷慨激昂,气吞山河,让则天皇帝为之折服。 则天皇帝读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感叹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 则天皇帝口中的才,就是难得的喉舌之才。 …… 爪牙,愚忠悍勇,既能为帝王效死,又有实力为帝王剪除一切政敌。 刘皇叔的爪牙是关张两位将军,而不是赵云赵子龙。 …… 羽翼,不是帝王的麾下,却能为帝王背书,是为帝王拉虎皮做大旗的那面旗。 曹操曹孟德的羽翼就是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收服了无数忠于汉室的谋臣猛将,譬如荀彧等人。” …… 李光弼解释一番后,又说回李辅国,道: “李辅国就是陛下的爪牙,他的獒卫就是耳目。李辅国的种种恶行,你以为陛下不知? 说到底,灵武登基,得位不正,这是陛下的逆鳞。 如今太上皇尚在,诸位亲王虎视眈眈,陛下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来掌握宫禁大权,同时采用一些特殊手段来制约百官,掌控文武,从而巩固统治。比如獒卫。 李辅国作为东宫旧僚,有拥立之功,并且又是宦官,当然是充当爪牙的最佳人选。 在陛下看来,李辅国、鱼朝恩这种人不管如何跋扈专权,说到底都只是净身的奴才,绝对不可能篡位称帝,相比皇室宗亲和节度使,更让帝王放心。 当然,如果李辅国的权力过度膨胀,陛下也不会听之任之。他会借别人的手来敲打李辅国。 乾元二年四月,刚刚升任宰相的李岘看不惯李辅国的专权乱政,就搜集了他贪赃枉法的一些证据,然后向肃宗告状,要求严惩李辅国。 肃宗此时也意识到李辅国权力过大,对李岘的正直表示嘉勉,借机削弱了李辅国的权力,顺势罢废了獒卫,让此后诏书、敕令依照传统程序,由中书省发布。同时,将宫廷内外事务的处决权,全部交还给六部和三司。” 白复不解,问道:“可是我听说,陛下给李岘栽了一个“交结朋党”的罪名,罢黜了他的宰相之职,把他贬为蜀州刺史。 李岘罢相贬谪之后,李辅国在朝中的地位并没有受到动摇,依然权倾朝野,满朝文武更是对李辅国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李光弼叹道:“ 说到底,李辅国就是陛下的一条狗。利用李岘敲打李辅国,防止这条狗得意忘形,咬伤主人;等到李辅国乖乖夹起尾巴后,再拿掉李岘,赏给他一根骨头。 不安抚李辅国,身边就不会再有绝对效忠的爪牙;牺牲李岘,可让这帮爪牙继续制衡百官,稳固帝位。 这就是陛下的帝王术——恩威并举、杀鸡儆猴。” 第六百三十三章 铁血僧团 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节选自《劝学》孟郊〔唐代〕 …… 白复道:“大帅,如此说来,陛下何时会除掉李辅国?” 李光弼叹道:“师弟,你涉世未深,还不知人性之复杂。很多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陛下之所以给李辅国如此大的权力, 皆因李辅国这枚棋子是专门用来对付太上皇和高力士的。 高力士本名冯元一,乃是隋朝名将麦铁杖的后人。 麦铁杖悍勇无匹,步行如风,跑及奔马,能“日行五百里”。此人喜酒、好交游、重信义,为皇帝执掌御伞。后为隋朝大将军,随杨素征突厥立功,死在征讨高句丽的战役中。 高力士仿佛麦铁杖转世,自幼天生神力, 后遇名师,武功深不可测。大内宫中,唯有李辅国能与之抗衡。 此外,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手下有一支禁军精锐,据说是由少林僧兵组成,个个武艺高强,能以一敌百。 李辅国若不手握禁军兵权,陛下卧榻之时,怎能安心鼾睡? 所以,只要太上皇势力尚在,陛下就绝不会罢黜李辅国。正是看到这一点,李秘先生才退隐。 道家人物出手,一定是顺势而为,四两拨千斤。时机未到,绝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也是在李秘先生退隐后,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白复道:“奸佞当朝, 岂不是永无天日?” 李光弼叹道:“奸佞一说, 只是我们对李辅国的看法。 李辅国这种棋子,在帝王手中,有无数变化手段,关键就看如何弈棋。 李辅国权倾朝野、祸国殃民,将天下所有仇怨集于一身。 尤其是设置獒卫,动不动将百官抄家灭门。文武百官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剥其骨。 只要能铲除太上皇的势力,陛下就可高枕无忧,再无后患。此时,李辅国的价值已经全部用尽,便会成为弃子。 届时,陛下只要振臂一呼,翻手云,覆手雨,将李辅国及其党羽全部诛杀,定然大快人心。 此举不但赢得人心,更彰显陛下美名。 天下百姓无人再会埋怨陛下重用奸佞、朝纲不振、战乱不断,反倒认为陛下雄才大略、洞若观火、一切尽在掌握。 所有被李辅国戕害之家族,都会成为陛下忠心耿耿的不贰臣子。 陛下今天对李辅国有多放纵, 将来就能有多少收获。 如同渔翁放饵撒网, 一放一收之间, 尽揽天下民心。 这就是陛下的帝王心术。” 白复倒吸一口凉气,道:“可是,陛下不担心李辅国等逆贼尾大不掉吗?” 李光弼目光炯炯,道:“自然担心。所以,陛下将来要靠既忠心耿耿,又得力勇决之人,来铲除李辅国的势力。 这个股肱之臣,一个是白衣宰相李秘,一个就是你! 看似没有把你俩留在身边,其实是保护你们,让你们远离是非。一旦时机到来,随时启用。” 白复自我解嘲道:“大帅,您高看我了。我一个边军小校,哪有您说得这般重要。” 李光弼手缕长髯,笑道:“师弟,不可妄自菲薄。你绝非池中之物,否则也不会赢得徐太傅和恩师,这两位帝国柱擎的青睐。 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官职也好、军阶也罢,仕途之道,往往看似快,实则慢;反之,看似慢,实则快。 时机到了,一步登龙! 不过,世俗之人,总以为晋升、获权是最难之事,其实驾驭权力和平安落地才是仕途最难之事。 就像师兄我,看似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手握权柄,风光无限,实则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自从郭令公解除军职后,这半年来,陛下不断在升我的官,从朔方节度使,到中书令、司空、太尉,无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不仅身负千钧重担,更成为众矢之的,行差踏错,就有性命之忧。” 说到这里,李光弼深深叹了口气。 …… 说到少林僧兵,白复想起当年的往事,趁机岔开话题,缓解李光弼的焦虑。 破获倭人盗书后,朝廷赐空见方丈的首座弟子照桓法师还俗,任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将其组建的少林铁血青年僧团编入禁军,由其统帅,受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节制。 白复曾经在佛堂的暗道偷听过中年僧人明沙,也是扶桑密探佐藤濑兵卫,与安禄山长子安庆宗的对话。 按照佐藤濑兵卫的描述,照桓法师武功高强,野心甚大,借代师传法授艺之机,刻意拉拢了众多少林年轻弟子,组建了一支热血青年僧团,实力不容小觑。 此前,白复也通过方曙流大人,试图找到照桓法师。但白复从军以后,此事就搁置了。 李光弼走后,白复飞鸽传书黄震,让其彻查照桓法师下落。 …… 就在白复打探照桓法师的时候,已经更名为刘桓的照桓,出现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府邸中。 陈玄礼虽是武将出身,但崇尚魏晋风流。待客的书房,简洁雅致,无一杂物。木地板更是洁净如镜,一尘不染。 刘桓行过礼后,陈玄礼命人赐座。刘桓谢座,跪坐在软榻上。 两人寒暄一阵后,陈玄礼命侍女退下。 摒除外人后,陈玄礼笑道:“我今日刚从桂花树下起出两坛二十年的米酒,桓将军要不要试试?” 刘桓长袖一拱,道:“谢过大将军,末将但饮清水即可。” 陈玄礼赞道:“你已还俗多年,一直不沾荤腥,足见对佛祖之虔诚。” 刘桓道:“末将自幼出家,很多事已成习惯,迂腐不堪。还请大将军勿怪。” 陈玄礼笑道:“圣人就是看重你这一点,才对你刮目相看。” 刘桓道:“要不是大将军提携,末将何德何能,哪能入圣人法眼。” 刘桓这番话回答得甚是得体,令陈玄礼颇为满意。 他拿起水瓢,亲自从石槽中斟起一瓢清水,注入刘桓的杯盏中,问道:“桓将军,圣人交办的事,进展如何?” 刘桓长身跪坐,双手向半空一稽,正色道:“托圣人福,末将不辱使命。 北衙禁军中有不少将领出自少林铁血僧团,这些人都是我当年的师兄弟。我说明来意后,他们皆愿意追随我,为圣人效死。” 陈玄礼点点头,走到书墙处,从密柜中,取出一柄黄金锡杖,递向刘桓。 刘桓一看,大喜过望,这柄黄金锡杖正是达摩祖师随身所用的禅林象器。 刘桓赶忙起身,将黄金锡杖托住,轻轻放在身前,毕恭毕敬,大礼参拜。 陈玄礼道:“圣人旨意,只要大事办成,届时不但赐你为少林方丈,更封你为禅宗祖师,统领天下佛门。” 刘桓一撩衣袍,三拜九叩,朗声道:“圣人在上,我刘桓定然不负陛下隆恩!” …… 第六百三十四章 风云诡谲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江南逢李龟年》杜甫 …… 走出陈玄礼府邸,刘桓的亲信沙勤忠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拉着缰绳,将马牵给刘桓。 刘桓飞身上马,利落矫健。两人并驾齐驱,返回驻地。 刘桓简要把陈玄礼的许诺复述一遍。 沙勤忠小声问道:“将军,咱们真要为玄宗那老头卖命吗?他应承给咱们的东西,靠谱吗?” 刘桓轻蔑一笑,道:“玄宗已是风烛残年,能活到哪天还不一定。保不齐,没等咱们起事,他就翘辫子了。所以,不妨先答应下来,捞些好处再说。” 刘桓抬头看向龙首原上矗立的大明宫,巍峨雄伟、气象万千、等级森严。 刘桓眼角一冷,语气深寒,道:“就算兵变成功,玄宗也很可能会食言,将谋逆弑君的责任推给咱们,斩草除根,毁尸灭迹。他们这帮达官贵人坐享其实。” 沙勤忠小心翼翼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冒这么大的凶险,亲自去北衙禁军招揽旧部啊? 何不与他们虚与委蛇,以时机不成熟为由,先拖着,然后见机行事?” 刘桓沉吟片刻,道:“北衙禁军又称北衙六军,分为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 其中,左、右神武军乃是至德二年新置,设大将军各一人,统军各一人,将军各三人,以元从、扈从官子弟充役。 陈玄礼乃是龙武大将军,龙武军在其掌控之下,自然不用多说。他想要控制的,乃是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四军。 这次陈玄礼命我联系北衙禁军,我猜他不会把宝全部押在咱们这边,一定还有途径,策反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四军中的其他将领。 北衙禁军把守玄武门,通过玄武门可直接抵达大明宫,生擒皇帝。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软禁太祖皇帝,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软禁武曌,玄宗本人和陈玄礼发动唐隆政变,走的都是玄武门这条路线。 玄宗和陈玄礼这两个老头试图再次联手,重演当年这一幕。只不过,当年追随玄宗的万骑将领刘幽求、钟绍京、葛福顺换成了咱们。 与当年唯一不同的是,玄宗登基后,为加强宫廷安保,命宦官高力士统领大内飞龙军,建立以皇帝为核心的分层防务体系。 如今,飞龙军虽然掌握在李辅国的手中,但高力士毕竟执掌飞龙军数十年,里面一定安插有他的亲信。 从隋炀帝大业六年的‘建国门之变’到高宗永隆二年‘刘凝静事件’,吾圣教几次起事不成,都是因为宫中没有人策应,没能一举将皇帝老儿拿下。 这次陈玄礼之邀,正中吾之下怀。有他们为咱们开路,正好弥补咱们宫闱无人的短板。 咱们借着兵谏之机,杀入皇宫,何愁大事不成! 说到底,靠人不如靠己! 吾作为圣教当世教主,与其做牛做马,舔着脸让皇帝老儿赏我个禅宗祖师,不如吾亲自临凡,除去旧魔,建立弥勒圣国!” 沙勤忠伸出大拇指,赞道:“玄宗老儿靠政变起家,没想到精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替咱们圣教做嫁衣! 天助圣教,弥勒下凡,威伏天下!” 刘桓哈哈大笑,一抽马鞭,风驰电掣驶向驻地。 …… 翌日,这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冬日暖阳,万里无云。 陈玄礼来到兴庆宫,觐见玄宗。 兴庆宫是玄宗的龙兴之地,由他当年的藩王府邸扩建而成,地处皇城之外,坐落于外郭城的市井坊间。 内侍王承恩弓着腰,领着陈玄礼来到兴庆宫水榭燕子矶。玉真公主、宫女如仙媛陪在玄宗身旁,用银刀切开瓜果,递送到玄宗嘴边。 能歌善舞的梨园弟子正在表演歌舞,美轮美奂,不时引来阵阵叫好声。 湖光山色,醇酒美人、琴笙合鸣,好一番自在安逸的景象。 这里远离尘嚣、与世无争,恍若世外桃源。 陈玄礼突然有个念头,倘若太上皇甘心安享晚年,过田园生活,何尝不是一种美事?如今天下纷扰、烽烟四起,何必去蹚国事这趟浑水呢? 但是,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里。 玄宗退位,本就情非得已。他一生雄才大略,怎咽得下这口气? 马嵬坡前,三军将士哗变,虽然陈玄礼将祸水东引,保下了玄宗的性命。但杨贵妃之死,还是成了玄宗永久的心结,让玄宗和陈玄礼之间有道看不见的鸿沟。 平心而论,杨贵妃在世时,对陈玄礼不薄。这让陈玄礼内心始终惭愧,时常梦见贵妇娘娘被缢殡天时的样子,然后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再不能寐。否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赌上身家性命,帮助玄宗谋划政变。 见到陈玄礼,玄宗呵呵一笑,道:“玄礼,你来的正好,我坐的久了,有些乏了。今日阳光和煦,你陪我走走。” 两人行走在湖畔小路,陈玄礼刻意错后半步,不敢与玄宗齐肩。高力士则跟在两人身后,不多不少,永远保持五步的距离。 陈玄礼道:“回禀圣人,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北衙禁军中的铁血僧团已被刘桓收服,剩下的高阶将领都是我多年前安插的亲信。 刘桓的铁血僧团在明,我们的人在暗,可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玄宗问:“亨儿会不会从南衙十六卫中抽调将领指挥北衙禁军?” 陈玄礼回道:“自从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被白复斩杀后,南衙十六卫再无优秀将领。 收复长安后,没有多余的折冲府兵重新组建南衙禁军,南衙十六卫已经名存实亡了。京城里最有威力的禁军,就是北衙六军了。 而且这两个系统互不隶属,平日互不往来,就算皇上不放心北衙禁军,也断然不会从南衙禁军中抽调将领。 皇上要想把禁军完全控制在手中,除非抽调野战边军重组禁军。 然而,边军此时都在同叛军作战,一时半会儿无法征召回京;更何况边军不熟悉长安城防部署,即使回京,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也很难掌控京师的指挥系统。” 玄宗闻言,停下脚步,问道:“听说白复被任命为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陈玄礼一愣。他错愕了一下,答道:“回禀圣人,此事千真万确。我见过兵部对其的任命文书。” 玄宗冷笑一声,道:“是了,我说亨儿怎么舍得让他的准驸马重返沙场呢,原来是为了掌控这支军队。 将来拱卫京畿的,恐怕是安西军啦!” 陈玄礼不知玄宗何意,不敢言语。 玄宗道:“郭英乂对朕忠心耿耿,不怕闲言碎语,时不时来兴庆宫陪朕聊天。 不过,他羽林大将军的身份太过显眼,容易引起亨儿的怀疑。你找个理由,让兵部把他派到河南道平叛,混个军功,日后也好拔擢。” 说到这里,玄宗语气突然转冷,道:“想办法把白复留在前线,不要让他回来。 此子武功横亘天下、诡谲多端,连高力士都未必是其对手。一旦返回长安,定会坏我大事!” 第六百三十五章 帝心不死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墨萱图·其一》王冕(元) …… 陈玄礼走后,玄宗独坐在湖畔的凉亭中。 冬末初春,峭寒依然,高力士命宫女点上炭炉,再取过貂裘轻轻披在玄宗的膝腿上。 玄宗抱着手炉,透过刚刚抽条的柳枝缝隙,望向湖面。 凉亭下方冰面如镜,但远处的湖面已经开始解冻。在湖水和冰面的交汇处,水波荡漾,野鸭成对畅游,惬意悠然。 肃宗还是太子时,玄宗就看不上李亨,一直认为李亨不是王储最好的人选。 逆贼安禄山已死多年,但平叛仍未告捷。 如今朝局不稳,四夷狼顾,内忧外患,李唐江山摇摇欲坠,玄宗自然把这一切归咎于李亨无能。 再进一步说,倘若只是李亨无能也就罢了,毕竟还是自己的血脉。但张皇后和李辅国干政,玄宗断然不能接受。 当年韦后和安乐公主乱政,若不是玄宗和姑母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大唐可能重现武曌女主临朝,诛杀李唐皇室的血腥局面,更不会有后来的开元盛世、万邦来朝。 从成都回到长安后,玄宗才知:建宁王李倓被张皇后和李辅国合谋陷害,含冤而死;李俶虽被封为太子,但随时可能被张皇后的儿子兴王李佋取代。 当年,玄宗为立储犯愁时,高力士一句:“不妨看看第三代”。让玄宗豁然开朗。 李俶和李倓是玄宗最看中的两位皇孙,当年玄宗几次想罢黜李亨,都是看在这两位皇孙的份上才罢手。 李俶和李倓的遭遇让玄宗忍无可忍,终于动了杀机。 当然,这里还有更隐秘的心思,马嵬坡之变,玄宗为自保,缢杀了杨玉环。虽然当时看来,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事后想起,总让玄宗心中隐隐作痛。 玄宗一生杀伐决断,杀人无数,唯有这一次,久久不能平息。 玄宗心知肚明,马嵬坡之变是李亨在背后策划,目的就是分道扬镳,趁乱夺位。 说实话,玄宗能理解李亨发动兵变。九五之尊谁不觊觎?更何况,是在储君位置上等待了数十年的太子。 不过,在玄宗看来,杀掉杨国忠、虢国夫人等人,就足以平息士兵哗变,也达到了李亨分兵北上的目的。 但是,李亨非要在天平的砝码上,加上贵妃的人头! 杨玉环虽然得宠,但从不持宠干政,反倒不断劝玄宗,希望不要对杨氏族人恩隆过盛。 陈玄礼逼宫的理由是,三军将士担心杨贵妃事后报复,所以才要诛杀贵妃。 混账话! 三军将士当时慌不择路,生死未卜。李家江山能否保住还不一定,谁顾得上皇帝秋后算账。 李亨借刀杀人,用意很明显,将一个两难的选择交到玄宗手上:不杀贵妃,玄宗死于乱军之手,李亨顺理成章继位;亲手缢杀宠妃,明哲保身,苟且偷生,遗臭万年。 天下皆知杨玉环三千宠爱于一身,让玄宗亲手缢杀杨玉环,就是告知天下人,一代帝王的本来面目。 杨玉环不是虞姬,玄宗也不是那不肯过江东的西楚霸王。 霸王别姬,千古传颂。马嵬之变,遗臭万年。 坏了玄宗的一世英名,李亨就算矫诏登基,也能赢得不少民心。 李亨心思之毒辣,做事之决绝,莫过于此。 这一点,也是玄宗耿耿于怀,断然不肯原谅的! …… 玄宗静默良久,高力士轻声咳嗽一声,道:“圣人,湖边风大,不可久坐。” 玄宗远眺孤山,头也没回,问道:“宫内都安排好了吗?” 高力士一收拂尘,躬身回道:“大内飞龙军大都是杂家的旧部,只要老奴在场,无人敢阻! 除此之外,宫内宦官和宫女虽然换了几茬,但也有咱们的人,一旦通过玄武门进入大明宫,当值的宦官就会将皇上当晚留宿的寝殿告知我们。” 玄宗点点头,道:“犒劳众功臣的赏金都准备好没?” 高力士道:“重要内应都已经打点好了,目前手边的赏金不够大规模开销,不足以将全部内应都覆盖。一旦成就大事,再赏赐不迟。” 玄宗摇摇头,道:“力士,你的格局还是小了。事情发动之前,才要加大赏赐,收买人心。 等到大事已成,天下都是我们的了,赏不赏赐,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管那些胡人出什么价格,你尽快将虢国夫人的府邸买下,将其中藏宝起出,用于拉拢收买。 人心叵测,就算是你曾经最得力的旧部,现在也未必跟你是一条心。要想让他们卖命,就得开出超乎他们预期的价钱。” 高力士领命,道:“老奴谨遵圣人教诲。” 玄宗道:“獒卫控制在李辅国的手中,不可不防。 从今日起,我们要外松内紧。每日让玉真公主和如仙媛都陪在身旁,听曲宴请,迷惑李亨耳目。” …… 半个时辰后,玄宗出现在兴庆宫毗邻市井的长庆楼上,俯视楼下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 玄宗想起太医给他的嘱咐:要想长寿,隐居山清水秀之地不是最好的选择。要大隐于市,行走于闹市之中,往来与各色人等,才会焕发勃勃生机。 不知是谁率先发现太上皇的身影,楼下经过的父老乡亲主动停下脚步,匍匐在地,对玄宗三拜九叩,顶礼膜拜。 “圣人安好,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三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望着楼下衣衫褴褛的百姓,感受到他们善良真挚的拥戴,李隆基心潮澎湃:“这是朕的子民,这是朕的江山……” 玄宗一挥手,对高力士道:“力士,吩咐宫人,当街设宴,用宫廷酒食招待这些长安父老。 朕以前对不住他们。但这次,朕想明白了。 朕能开创一个开元盛世,朕就能再造一个大唐! …… 第六百三十六章 闺中蜜语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李清照 …… 长安初春,乍暖还寒,腊梅垂柳,各有各的愁绪。 自从元夕夜,白复婉拒青鸾公主之后,青鸾公主茶饭不思,大病一场,数月卧床不起。 这日天气晴好,太子妃独孤筱重移步雨读斋,探视公主。 往日青鸾公主的雨读斋是宫中最热闹之处。宫女们习武练剑,秋千扑蝶,嬉戏打逗,欢声笑语。 一入雨读斋殿门,腊梅满枝,红花黄朵、沁人心脾。正是赏花时节,偌大的庭院却寂静无声。 宫女们悄声打扫,轻手轻脚,大气不敢喘。每个人都忧心忡忡,脸露愁云。 进入寝殿,殿内昏暗阴晦,空气浑浊,残留着浓浓的草药味道。 独孤筱重眉头一皱,斥责道:“围得密不透风,就是个好人儿也病了。来呀,给我把帷帐拉开,花棂窗推开,透透气。” 青鸾公主的贴身婢女元宵儿和小灯笼施礼道:“回禀太子妃,太医说,公主身子虚弱,不能受风。” 独孤筱重怒道:“本宫也精通医道,少拿太医来糊弄我。你们这般照料,难怪公主这么久还没有康复!” 元宵儿和小灯笼也知道独孤筱重医术精湛,赶忙领命。 拉开芙蓉绣花帷帐,金色的阳光透过花棂窗,洒遍寝殿,如满陇桂雨,春光乍现。 独孤筱重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春的午后,长堤春晓,一位少年白衣如雪、洒满阳光。 少年笑容和煦灿烂,对她笑道:“独孤姑娘,要我说,阳光才是天下最好的画师。” 独孤筱重一阵恍惚,玉人如斯,仿佛就在昨天…… 一股初春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如风穿松林,将寝殿内的霉味驱散。 揭开轻纱帐帘,元宵儿和小灯笼拿过抱枕,让青鸾公主从床头坐起,依靠在抱枕上。 独孤筱重吃了一惊,数日不见,青鸾公主又清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正值花季,公主的青丝秀发却一把把脱落。 一搭脉搏,青鸾公主脉象烦乱、气若游丝,正是心绪不宁、烦扰不休之相。 独孤筱重关切问道:“青鸾妹妹,最近胃口可好?我上回给你推荐的鸽子汤,补气补血,你可按时服饮?” 青鸾公主摇摇头,有气无力回道:“一口都不想喝,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独孤筱重轻声问道:“是不是睡眠不好,整宿整宿睡不着?” 青鸾公主点点头,叹道:“姐姐,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你得空时,让太子哥哥过来看看我吧。我怕不定哪一天,他就见不着我了。” “胡说什么!”独孤筱重佯怒道,轻轻拍打了一下青鸾公主的手背。 独孤筱重道:“心病还需心药治,我这次来,带了方子,保管治好你。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比如说好好吃饭、下地行走!” 青鸾公主挣扎着挤出一个笑容,道:“好,我听姐姐的。” 青鸾公主的病因,独孤筱重早从元宵儿和小灯笼的口中打探清楚,之所以今日才来,是因为这其中,也有一个独孤筱重自己不愿面对的问题。 这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葬不掉…… 独孤筱重一直也在纠结,要不要跟青鸾公主和盘托出。毕竟,这曾是自己的青春手记…… 情之一物,如蜜如药,教人生死相许、无怨无悔。 见到青鸾公主憔悴入斯,独孤筱重终于下定决心。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成人之美,未尝不是一种福报。 独孤筱重让侍女退下,自己倚在青鸾公主身畔,耳语一番。 青鸾公主听罢,瞪圆了美丽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用绣帕掩住樱口,道:“姐姐,你也钟意过他?” 孤独筱重脸上红晕一闪而过,羞赧道:“谁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把翩翩公子藏在心中,默默惦念,是此生最美的时分。” 青鸾公主伸出手,轻轻握住独孤筱重的柔荑。 孤独筱重很快恢复如常,眼神中充满怜爱,对青鸾公主道:“我最后悔的是,没有坚持到底。 如果我不那么矜持,不管不顾,一直陪在他身旁,也就不会有宇文霸这些后来的是非。” 青鸾公主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孤独筱重用手轻轻抚摸青鸾公主的秀发,笑道:“傻丫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皇兄虽然身为储君,但对我体贴入微、关爱有加。 我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你说我怎么会不知足,还惦记着这个人呢?” 青鸾公主喜上眉梢,得意道:“那也是,那小子虽然也还不错,但怎么比得上我皇兄?” 孤独筱重道:“你在这儿,顾影自怜,泣啊怨啊的,有什么用?这个榆木疙瘩又看不见。只要他一天没娶,他就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我打听过了,他就驻扎在陕州,混了个什么兵马使,整天和一帮粗糙汉子,舞枪弄棒的。 要我说,你赶快养好身体,找他去。不依不饶赖着他,他要不从,你就拿剑把他绑了去。 实在不成,让父皇赐婚,下道圣旨给他,我看他接不接旨,还敢不敢躲? 青鸾公主大羞,用锦被蒙住脸,嗔道:“羞死个人。我可不能这么没羞没臊,让他得意了去。” 孤独筱重笑道:“没羞没臊怎么了?别忘了,你是堂堂大唐公主!就得有点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样子!呵呵” 孤独筱重说着说着,把自己也逗笑了。两位倾城丽人笑作一团,乐不可支…… 独孤筱重走后,青鸾公主像服了灵丹妙药,不治而愈,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宫殿。 “元宵儿,除了燕窝和参汤,我还要吃肉!我要让自己尽快胖一点。 小灯笼,把父皇赐给我的那套南诏百雀裙拿出来,我要试穿!如果不合适,让绣娘尽快帮我改。 我的剑呢? 生锈了?不会吧,你们天天偷懒,连剑都不擦拭!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铠甲!我还要铠甲! 说了多少遍,不是打猎用的猎装,而是上阵杀敌用的甲胄。 没有? 我是公主哎,没有就赶快帮我置办,不要用你的桃花眼无辜地瞪着我!” …… 走出雨读斋,独孤筱重深深吸了口气。通过宫殿飞檐,可见碧空如洗,云朵触手可及。 说实话,要不是看见青鸾公主痛不欲生的模样,独孤筱重并不愿将往事分享。 只要他不属于别人,自己就还能残留几分念想。 庭院深深,最苦闷之时,独孤筱重常常幻想,这无情少年御风而来,不由分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一把拽上疾风,从此,恋恋风尘,浪迹天涯。 独孤筱重自嘲一笑,自己似乎是在劝慰别人,实际上是在宽慰自己。如果不是她误听了他的死讯,她一定不会听从母亲的安排。 还不如学那李腾空,庐山修道,终身不嫁,让这个无情人无法释怀,惦念一辈子…… 如今,成全了别人,尴尬了自己。 说不定,过不了许久,自己就要面对最害怕的一幕:这个少年和青鸾手挽着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恭敬地叫一声,“见过皇嫂!” 真恨不得咬他一口,才好! …… 第六百三十七章 雁门雄关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节选自《雁门太守行》李贺(唐) …… 二月,天气转暖,白复依照计划行事。 猞猁儿和秀才做向导,岳虎竹和裴破空带一万名步兵“金刚”,横穿野人谷,前往鹰堡。虎兕寨单云横和李萼为首的河北道义军将在此与之汇合。 唐夔率五千人马,投奔李光弼。 为转移叛军视线,天下兵马副元帅李光弼率兵出击,进攻怀州(今河南沁阳市),燕帝史思明亲自救援。 二月十一日,李光弼在沁水岸边,摆下武侯八卦阵,迎战史思明。战事一开,唐夔发动八卦阵,大破燕军,杀敌三千余人。 于此同时,白复带着兵部符印,率领尉迟骠骑、荔非戍堡、斛律冲、侯莫酋等五千精锐铁骑从陕州北上,进入河东道,穿蒲州、绛州、晋州、沁州,抵达太原府。 河东节度使王思礼早已经接到密旨,知道白复一行的真实目的。王思礼在太原府热情款待白复一行。 在太原府修整三日后,白复率军继续北上,穿xz、代州,抵达雁门关。按照行军路线,大军将从雁门关出塞。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历来为北境重镇要隘,兵家必征之地! 雁门关亦称西陉关,高踞勾注山,依山傍险,东西两侧悬崖,峭拔险峻,难以攀越。中有小路,盘旋崎岖。据传是大雁南下北归的主要通道,故称“雁门”。 从赵武灵王开始,历代边军在山巅绝顶,修筑关楼要塞。 雁门关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东西二门上建有城楼,巍然凌空。 北门是瓮城的城门,未建楼顶,门额嵌镶一方石匾,书写三个大字:“雁门关!” 关城之北筑有军堡、营房。东侧建置靖边寺,为赵国名将李牧建祠立碑,记述李牧率兵屡胜匈奴的丰功伟绩。 东南方向设有练兵校场,是边军操练人马之地。 雁门关长城沿着东西两侧山峰绵延修筑,将老营口、阳方口、东隆口、西陉口、匕楼口、大石口、石口、马兰口、茹越口、胡峪口等十八隘口连为一体。 雁门关与宁武关、偏头关为内长城之“外三关”,以雁门关为中心,长城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 在雁门关守将冯腾的陪伴下,白复和尉迟骠骑、荔非戍堡等将领登临雁门关城楼,只见城楼碉堡坚固、关墙雉堞密集,烽火堠燧遥相呼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登高一望,长城内外,峰峦叠嶂、群山苍茫。长城如同一条巨龙,在崇山峻岭中百转千回,蜿蜒盘旋,令无数英雄折腰。 白复是第一次见到长城,瞬间被长城巍峨雄伟的气势震撼。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凝望万里长城,白复心潮澎湃、豪气顿生,为大唐而骄傲。 战旗猎猎,凛冽山风扫过白复面颊,呼啸而过。 雁鸣啾啾,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一片落下的雁翎,被山风裹挟,卷向天空,几个徘徊,翻过长城,飞向无垠的旷野…… 白复一阵恍惚,顿有时空穿梭之感。 就在这雁门关上,同一地点,不同时空,上演过无数或壮烈、或凄美的往事。 汉高祖刘邦北征匈奴,被困白登,要靠贿赂冒顿单于阏氏,方能脱困。 昭君出塞,靠和亲,让胡汉边界,出现了“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安定局面…… 一部雁门关史,就是半壁中原史。 守将冯腾指着群山之巅的烽燧道:“秦始皇遣大将蒙恬率兵三十万,从雁门出塞,北击胡,悉收河套之地,把匈奴赶到阴山以北,乃修筑万里长城。 从雁门关往宁武关、偏头关的长城都是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开始修筑的。 雁门关的西北,就是马邑。当年汉武帝曾经设下马邑之谋,试图全歼匈奴主力。只可惜消息走漏,错过生擒单于之机。 数年后,飞将军李广、名将卫青、霍去病驰骋在雁门古塞内外,多次大败匈奴,立下汗马功劳。” 说到这里,守将冯腾叹口气道:“末将乃是此关隘有记录以来,雁门关第三百七十八名守将。 令人汗颜的是,末将如今年过半百,毫无军功。终其一生,碌碌无为,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穷其白首,没有一样可以跟子孙吹嘘之事。 只是靠熬资历,才熬成雁门关守将。 飞将军李广、霍嫖姚都是十几岁就驰骋塞外,扬名天下了。对比他们,末将的年龄都长在狗身上了。” 尉迟骠骑同情地拍拍冯腾的肩膀,以示安慰。 白复眺望远方烽燧,若有所思,道:“将军此言大谬,你之不幸,乃是天下百姓之大幸! 既然是天下大幸,又何必在乎一人得失。 相比于马革裹尸,我倒觉得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才是军人最好的归宿。” 话音刚落,白复心生警兆,他望向一处破败碉楼,道:“这处烽燧,有何来历?” 守将冯腾指着关楼道:“此乃雁门关古塞,赵国名将李牧在此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边!” 白复心念一动,对守将冯腾,道:“我今晚就扎帐于此,还请将军为我安排。” 冯腾错愕道:“那里四面透风,荒烟蔓草,早就破败不堪,白将军还是在行辕中睡的舒服些。” 白复笑道:“李牧将军乃战国四大名将,我附庸风雅,在那里缅怀一下李将军。” 冯腾点点头,也不多问,吩咐手下尽快将此处打扫出来。 众人沿着城墙,边走边聊,缅怀千古先烈。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落日余晖,照射在烽燧上,为烽燧逐一镀上一层金身。 长城仿佛点燃了烽火,数十座烽燧,一座接着一座,交替变化,绵延百里,照亮了崇山峻岭,照亮了整个大唐帝国…… ------题外话------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雁门太守行》李贺(唐) 第六百三十八章 雁门战冢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节选自《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辛弃疾 …… 夜宴结束,白复来到破败烽燧。按照自己要求,亲兵在这里为白复搭好了营帐。 登上烽燧顶层,繁星漫天,垂拱而下,让旷野更加开阔。 璀璨的银河悬挂在穹顶的中央。在深蓝色夜空的映衬下,银河呈现出红褐色与淡紫色的光斑,壮美辽阔,奥秘莫测,令人无限遐想。 白复心道:“千年以前,李牧也曾在这里见过这条银河。银河是同一条银河,烽燧还是这个烽燧,不同的,仅是看银河的人。 千载之后,自己也已化为尘土,而银河依旧横亘宇宙。 不知后世登上烽燧之人,是否能感应到我今日之存在……” 星空下,白复盘膝打坐,微闭双眼,手捏兵家印诀,默运玄功导引,很快进入胎息状态。 不出白复所料,兵家弟子李牧果然依照门内规矩,祭祀战场后,用封镇之法,在雁门关创设了战冢。将雁门关之战来历、用兵之法、谋功韬略封印于战冢。 今日,白复看到古塞烽燧,立生感应,所以才执意要将营帐扎在此处。 找到战冢后,白复按照忠嗣师父所传功法,将李牧封印在战冢的真实战役导引出来,印刻于脑海窍穴,构筑兵域秘境。 这是白复第一次从战冢实地导引战役,导引出的战役全貌比忠嗣师父转拓给白复的,更加清晰详实。 恍兮惚兮,白复元神穿云而落,降入雁门关前: 李牧驻守于代郡、雁门郡,以防匈奴。李牧优待兵士,严格训练,频繁侦察,免战牌高悬,闭门十年不战。 由于李牧把雁门关附近的百姓全部缩入营垒,坚壁清野,匈奴来袭扰也都无功而返。 经过数年经营,李牧的边防军兵精马壮,士气高涨;边境数年无事,匈奴也抢不到东西,渐渐懈怠了。 见时机成熟,李牧决定决战。 这一战,是李牧选择的大战,是倾巢出动的决战,是不战则已、一战而定的战! 李牧精选战车一千三百辆、战马一万三千匹、勇于冲锋陷阵的步兵五万人、善射的弓兵十万人。 李牧采用诱敌深入的战术,先派大批牧民驱赶牲畜放牧。匈奴遣小股人马进行劫掠,李牧佯装战败,故意将几千人丢弃给匈奴。 获得小胜后的匈奴开始轻敌,单于率领大批军队南下入侵。 李牧广布奇兵,从左右两翼包抄匈奴,一举击破匈奴十万铁骑。李牧乘胜攻灭襜褴,击破东胡,降服林胡,匈奴单于落荒而逃。 此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边犯境。 …… 战冢中,李牧形象栩栩如生。见到有人闯入战冢,他面对来人,徐徐道来: “能进入战冢,说明汝是兵家弟子。吾不知距汝多少岁月,吾只希望汝这个时代,没有战火硝烟。 吾一生用兵,也算略有心得,希望能对汝有所借鉴。 其一、一战而定真名将。 兵家之道,讲究一战而定。战争的关键就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战而定。 百战百胜并非好事,若胜而不定,依然未能解决国事,还要耗费钱粮接着打,这种胜利毫无意义! 其二,不能等待,是巨大的性格缺陷。 吾十年不出战,赵国损失了什么?什么损失也没有,但兵士们焦虑了,匈奴焦虑了,赵王焦虑了,甚至一度将吾撤换。 所以,身为主将,最要小心的不是对手,而是你的将心。最能毁掉你的,不是敌人,而是你的焦虑。 其三,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但如果没有胜的形势,不可强求。不能取胜,就不要出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出手并非不作为,而是做切合实际的正事:一是准备,二是等待。 准备是自己的事,积蓄实力,操练兵马,鼓舞士气。让自己不可战胜,越来越强。 等待,在很多情况下,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的是,千百年来,能明白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等待什么? 等待形势变化,等待敌人犯错,等待时机出现。 敌人一失误,胜机就出现了。敌人不失误,吾等很难赢,或者战胜的代价太大,不如再等一等划算。” …… 李牧一生所学,浩繁庞杂,犹如一座藏书楼。尤其是其戎马一生,沙场百战,经验丰富。许多战役都清晰地封存于战冢之中。 除了兵法、战役,李牧的战冢中还封存了代郡、雁门郡的山川地图,大到燕山山脉,小到江河沟渠。 何处可以伏兵,何处利于扎营,全都清清楚楚标注出来。 白复如获至宝,收获颇丰。 李牧身影即将幻灭时,他一按剑鞘,佩剑铿啷一声,从剑匣弹出,剑光绽放,冰冷深寒。 李牧对白复道:“战冢方圆百里内,遍布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今夜雁门关外,杀气弥漫,闪灵乍现,应有不少伏兵,汝当慎之又慎!” 说罢,李牧身影一闪,从兵域秘境中消失不见。 李牧魂魄示警,不可不察。 白复一睁眼,将身探出雉堞,雁门关外最黑暗处,鬼火闪烁,飘忽不定。白复立生警觉。 白复找来鹰眼,让其放出海东青。 鹰眼的海东青乃是唐军中最犀利的猎鹰,即便是夜晚,也能升空侦查。一盏茶后,海东青翱翔在千丈高空,发出不寻常的鹰啼。 白复发出密令,安西北庭军,全军秘密戒备,敌军袭营,就在今夜! 雁门关守将冯腾得到消息,赶忙过来询问:“白将军,据我掌握的军情,驻扎在云州(今大同)的叛军并无异动。 这两日,长城一带的烽燧也无异象,何来强敌?” 白复面色凝重,道:“对方是何路人马,我也不知。但这支大股部队,能潜伏到雁门关前还未被发现的,肯定不是普通叛军人马。 这次行军,高度机密,朝堂内外,能知晓我军行军路线的,不过寥寥数人。 对方竟然预知我方行军路线和时刻,提前埋伏在这里,准备伏击我们。不简单啊!” 冯腾将军道:“即便对方有伏兵,也一定会埋伏在关外,比如桑干河或腊河谷一带。 咱们有雁门关天险据守,对方也断然不敢今夜翻越长城,冒然进犯。” 白复笑道:“咱们这么想,对手也会这么想。他们料定咱们出关前夜,一定会放松警惕。 对手能悄无声息地潜伏到关隘城下,就定然有破城奇袭之计。 若我所料无误,雁门关守军之中,必有内鬼。” 冯腾听罢,面色凝重,道:“我现在就去清点人数,如有内鬼,此时定然不在营中。” 白复劝道:“冯将军,谨防打草惊蛇。既有内鬼,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说罢,在冯腾身旁耳语一番…… ------题外话------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辛弃疾 …… 第六百三十九章 倭贼寇边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节选自《夜坐二首》龚自珍(清) …… 拂晓之前,暮色最深沉的时分,雁门关值勤的一名守将,命两名心腹士兵偷偷将铜门闸放下,将包着铁皮的城门推开后, 轻轻虚掩。 处理完这一切,三人前行数百步,来到瓮城城门口。 值守瓮城的士兵喝道:“来人止步,口令!” 守将呵呵笑道:“魏老三,连我都不认识了?今夜口令,昭君出塞!” 值守瓮城的将领魏老三打了个哈欠, 从门洞里探出头来, 道:“何顺儿,这一大早的,你不在门楼里烤火,跑我这里来作甚?” 何顺儿笑道:“我奉冯将军命,给你拿了几张海捕告示,天亮开关,你务必将其张贴在瓮城门口,防止云中的叛军细作混入城中。” 魏老三笑道:“这点破事,还劳烦你跑一趟。拿来吧。”说罢,从门洞里出来,走下台阶。 何顺儿走到近前,将海捕告示递给魏老三。 魏老三伸手,刚拿到海捕告示。何顺儿手腕一翻,从海捕告示中抽出一柄匕首,快如疾电,刺向魏老三咽喉。 魏老三来不及反应,手捂脖颈,瞪大双眼,身体一软, 就要缓缓倒下。 何顺儿扶住魏老三,像是两人热烈拥抱。何顺儿呵呵笑道:“魏老三,你昨夜是不是偷偷吃酒了,咋还踉踉跄跄的。 弟兄们出来一下,把你家将军搀扶回房。” 两名守军不知就里,也从门楼里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何顺儿身旁的士兵飞身而上,瞬间将这两人抹了脖子。 何顺儿掏出弩箭,带着两名士兵走上台阶,进入门洞。只听门楼下的藏兵洞里几声惨叫,就没了动静。 一眨眼的功夫,何顺儿三人走出门洞。何顺儿手一挥,两名士兵干净利落,将瓮城城门打开。 何顺儿走出瓮城城门,掏出火折子,点燃火把,对着城外夜空, 晃了三圈。 一炷香功夫,数百名黑夜人手持利刃,动作矫健, 步履轻盈,无声无息冲进瓮城。 冲至雁门关拱楼下,一推城门,刚才虚掩的城门竟然牢牢反锁,铜门闸重新落下。 何顺儿大惊,正要呼喊内应开门,只听一声鸣镝,瓮城城墙上燃起无数火把,将瓮城照的宛如白昼。 瓮城城门不知何时重新关上,将数百名黑衣人反锁在瓮城中,退无可退。 好一个,瓮中捉鳖! 冯腾全身甲胄,站在城楼上,怒斥何顺儿:“好你个何癞子,枉本帅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干出这等吃里扒外之事。 今日不将尔等碎尸万段,难消本将军心头之恨! 来呀,放箭!射死这帮狗娘养的!” 瓮城城墙上万箭齐发,箭如雨下。瓮城城内,血流遍地,尸横遍野。 黑衣人轻装夜袭,为了行动便捷,很少有人带护盾。几轮箭雨之下,黑衣人被射翻大半,滚到在地下,不住呻吟,吱哇乱叫。 “倭人?” 听其言语,竟是东瀛扶桑一带的口音,冯腾不由一愣。 这批黑衣人应是扶桑死士,虽然死伤大半,却无一人缴械投降。 更有两百多名黑衣人,武艺超群,将兵刃挥舞的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在如此犀利的箭雨下,依然并无大碍。 冯腾见多识广,也不禁心惊后怕。若不是白将军识破敌人奸计,倘若任其杀进来,今夜鹿死谁手,还未尝可知。 冯腾大怒,手一挥,喝道:“用床弩射,我看他们能挺多久!”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破空之声传来,冯腾经验丰富,一听就知是射向自己的冷箭。 冯腾顾不上主将体面,一个扑地翻滚,避开箭矢。只见三支雕翎箭从头顶飞过,将头盔上的缨徽射落。 黑暗中,隐约看见数百步外,数十名黑衣人凭借飞虎抓等钩锁,从另一处烽燧翻上长城,沿着城墙甬道,向瓮城这边冲杀过来,试图营救困在瓮城中的同伙。 形势危急! 只听一声炮响,呼延铁衣和尉迟骠骑各带一队陌刀军,从藏兵洞分两路杀出,将登上烽燧的黑衣人堵在城楼和烽燧的中段。 黑衣人知道中了埋伏,但丝毫不惧。不但不跃下城墙撤退,反而激起了血性,吱哇乱叫,挥舞兵刃,向陌刀军冲了过去。 只见为首之人,个头矮小粗短,脚踩木屐,粗布对襟劲装,黑色宽大裙摆,腰挎一长一短两柄倭刀。 虽然蒙着面,但眉目间狰狞狠毒,周身杀气凌冽,无懈可击。 “扶桑鬼刃?” 白复和独狼对望一眼。此人竟是扶桑鬼刃——猿飞日月。 此人武功高强,悍勇辣手,当年差点要了白复和独狼的命。要不是关键时刻,白复灵力乍现,早就身首异处了。 猿飞日月轻功虽不优美,却非常实用,从台阶上跨下,蹭蹭蹭三步,就已经迈到陌刀军身前。 一刀挥出,凌厉的刀气将为首的一名陌刀手连人带甲,从肩头斜斩,劈为两半。 陌刀军校尉侯莫酋大怒,此人乃是昆仑弟子,身形高大魁梧,陌刀一举,挺刀直刺。仗着陌刀较长的优势,一刀将倭刀架开,将另一名陌刀手救下。 猿飞日月冷笑一声,身形一旋,避开正面一击,随即疾冲向侯莫酋。 侯莫酋也不含糊,借着腰力,陌刀横斩,如同一把铁镰刀,要将猿飞日月的首级收割。 猿飞日月一缩头,身形矮下去数寸,将将避开这一刀。 猿飞日月半蹲着身子,如同侏儒,但依然能够曲腿踱步,急速向前,赤焰刀砍向侯莫酋脚踝。 侯莫酋大骇,小腿发力,向后腾空一纵,陌刀顺势凌空挥出,防止敌人尾随。 猿飞日月见侯莫酋腾空而起,失去根基,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猿飞日月缩地成寸,一步杀到,双手握刀,赤焰刀自上而下劈出,罡气喷涌而出。 “轰” 两人毫无花俏硬拼一招,猿飞日月脚下纹丝不动,侯莫酋从空中倒飞出去,落地时连退五步,手捂胸口,一口鲜血喷出。 未等侯莫酋喘息,猿飞日月如影随形,瞬间移动,来到侯莫酋眼前,赤焰刀斜斩,一刀枭首! 天山弟子斛律冲大急,快如疾箭,飞身而至,手中长剑一挑,刺向猿飞日月侧颈。 猿飞日月头也不回,右手长刀赤焰继续斩落,豪不收手。左手短刀冰火横切,格挡住斛律冲的刺击。 斛律冲剑术高妙,手腕一翻,长剑化作绕指柔,将冰火短刀卸下,剑尖一抖,七朵雪莲绽放,将猿飞日月前冲之路阻断。 猿飞日月眉头一皱,心道:“今日唐军中怎么这么多好手,麻烦的紧!” 猿飞日月收刀赤焰,放过侯莫酋。一长一短两刀,雪片翻飞,全力攻向斛律冲。 斛律冲顿感压力大增,只能凭借天山的绝世身法和剑法,四处游走,拖延时间。 回过血的侯莫酋大吼一声,“贤弟莫怕!”,挥动陌刀,冲了上前。 两人将猿飞日月团团围住,陌刀长剑,联手进攻。 猿飞日月丝毫不惧,赤焰、冰火展开,如同双胞胎联手,进退有据,攻守有度。 数十招后,猿飞日月仍占上风,眼看再有十数个回合,就能将两人斩于刀下。 猿飞日月傲气顿生,偷眼一瞥,却吃了一惊。 瓮城内的数百名黑衣人已经死伤殆尽。跟自己翻越烽燧,从城墙杀来的数十名黑衣人也已经死伤过半,再僵持下去,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猿飞日月一声嘶吼,喝道:“撤!”,一步一步靠近雉堞垛口,试图遁逃。 “想走?晚了!” 独狼用扶桑话对着猿飞日月高喊一声。 猿飞日月眯起双目,闻声望去,豺狼般的眼神凶狠毒辣。 目光中,一员大将虎虎生威,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手中玄铁后背刀牢牢将遁逃的路线锁定。 这员大将正是当日凭借断剑,施展妖术,让自己情绪失控,陷入疯癫的少年! 猿飞日月怒气斗增,嘶吼一声,状如疯虎,丢下斛律冲二人,冲向白复! “哪怕今日全军覆没,我也要手刃仇人,以洗我扶桑鬼刃之辱!” 第六百四十章 致命一击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 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岑参(唐) …… 猿飞日月将冰火刀插入腰间,双手持赤焰刀,抱笏而立,屏息凝神,聚合杀气。与猿飞日月的面色凝重不同, 白复举手投足,淡定从容。 气势蓄积到巅峰时,猿飞日月凌空一刀,刀气带着赤炎,扑向白复。 刀气所过之处,劲气破开地面城砖,如一条水线, 向外蔓延。 白复五指凌空一抓, 劲气以螺旋的方式往龙爪手中倒卷, 令两人之间的空间凹陷,刀气无声无息吸入场域之内。 经过上次交手,猿飞日月知道白复剑法通灵,但内力不如自己。如果要让白复将剑法展开,自己的扶桑刀法绝不是其对手。 如今之计,唯有扬长避短,以罡气取胜。 双手持刀,虽然没有双刀招式精妙,但胜在简单迅捷,便于将倭刀凌厉的特性充分发挥。 只要逼迫白复用真气跟自己对决,就有较大胜算。 猿飞日月大喝一声,一步踏入攻击范围,赤焰刀从头顶上斩落,斩向白复面门。 白复眼中神芒乍现,玄铁刀擎出,刀尖迎向赤焰刀。坎鼎真气通过刀身, 汹涌而出,罡气横绝,让刀身遍布金芒。 “嘭” 两股罡气正面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猿飞日月和白复乍合倏分,各退一步,旗鼓相当。 猿飞日月大骇,才几日不见,白复竟然精进如斯。 要知武功一旦进入化境,进阶速度会大幅度减缓,要想再有尺寸之进步,难如登天。 猿飞日月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把白复诛杀。否则任其发展,天下再无人能制,定会成为扶桑之大患。 猿飞日月一个箭步,飞身而上,挥刀斩向白复胸口。 白复如跳蚤弹跳,突然消失不见。 “嗖” 白复从齿状雉堞飞出长城,真气转圜, 凌空回旋,再从猿飞日月身后的齿状雉堞窜入,斩向其后背一刀; 猿飞日月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回身,持刀横架。 “当!” 双刀相交,白复借力,再次飞出雉堞,回旋后,又从正前方进攻猿飞日月。猿飞日月只能继续转身,再次持刀格挡。 “嗖嗖嗖” 白复身如鬼魅,仿佛缝线一般,身形在左右两端的城墙垛口来回穿梭。 猿飞日月眼花缭乱,不由大怒,使出烈焰刀法。 只见,猿飞日月面如酒醉,赤焰刀通体红彤,如同刚出熔炉,正要淬火之刀。 烈焰刀法展开,罡气化作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袭向白复。 不等火焰近身,白复轻飘如纸鸢,袖袍孤蓬自振,御风而起,惊沙坐飞,翔戾于空。 猿飞日月一刀刀斩出,刀刀扑空,就像顽童追逐飘荡在空中的羽毛,徒劳无功。 “咄!” 白复舌绽春雷,飞身而下,一刀将猿飞日月逼入城墙死角! 白复此前在城墙垛口来回穿梭,缝出的不是经纬之线,而至捆缚猎物的猎网。 旁人眼中,两人交手的这段长城甬道并无异常,但其实暗藏玄机。 猿飞日月的武功来自火山熔浆。坎鼎真气乃是天下水之源头,正是火的的克星。 白复利用玄铁刀天外陨铁的特性,将坎鼎真气凝结成一缕缕肉眼几乎不能见的寒冰丝线。 再通过飘忽的跑位,借助城墙上的齿状雉堞,编织成网。 饶是如此,原本这道冰网也困不住猿飞日月。 但今日,双方决战之地,不是旁的,而是万里长城! 千百年来,万里长城是游牧部落的克星,是大唐无垠疆土的铁血守护! 是李牧、李广、卫青、霍去病等一代代名将英魂所驻,是千百万中原男儿热血忠骨所葬。 万里长城,岂容外敌侵辱! 借景生势,借势凌人! 白复正是利用万里长城、雁门烽燧这得天独厚、无予伦比的地势和气场,结合寒冰猎网,布下了武侯龙飞阵! 猿飞日月只觉眼前一花,再无白复身影。眼前是冰墙雪窟,状如蜂巢,千回百转,找不到出路。 猿飞日月深陷迷宫,根本找不到白复的影踪。 忽听一声龙吟,崇山峻岭中,一条五爪巨龙,蜿蜒曲张,张牙舞爪,血盘大口,虎踞龙盘! 猿飞日月大骇,根本不敢与之争锋、掠其锋芒,只能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几番挣扎,猿飞日月也无法脱困,赤焰刀罡气逼的火焰全部被龙飞阵反弹,反噬猿飞日月,消解其劲气。 见猿飞日月披头散发,象中了魔障似的,在长城上四处乱窜,白复知道时机已到。 白复眼中寒芒一闪,厉声喝道:“犯我大唐,必取尔首级!” 白复舌绽春雷,一个倒翻,身形从天而降,穿云落空,刀尖直插猿飞日月头顶。玄铁刀在劲力的催发下,刀芒暴涨,刀身隐现麒麟之斑痕。 玄铁刀呼啸而下,猿飞日月狂性大发,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血雾,双目猩红,双刀十字横架,将罡气催发至巅峰,格挡住白复致命一击。 正是熊野阁以命搏命,两败俱伤的阴戾毒功! 白复倒悬半空,巽鼎真气通过玄铁刀,透体而出。 狂风席卷,将赤焰刀上的火焰倒卷,猿飞日月顿时陷入火海之中,整个人化作一团火球。 只需片刻,这三昧真火就会将猿飞日月炼成焦炭! 只听一声断喝,道:“放他走,否则我就杀了小冯将军!” 只见城楼上,一名唐兵将一把匕首横架在冯腾之子冯健的脖颈上。 冯腾又惊又怒,从白复连连摆手,大声道:“白将军,莫管犬子,杀了这倭贼要紧!” 唐兵斥道:“冯将军,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你冯家的香火就断了!” 冯腾老泪纵横,道:“我冯家几代,深受国恩,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冯腾担心白复投鼠忌器,放过倭贼。他把心一横,抄起佩刀,冲向这名唐兵,誓要与敌同归于尽! 这名唐兵没想到冯腾毫不顾念亲生儿子的性命,他冷笑一声,点中冯健穴道,把冯健从长城险峻处丢下,自己一攀飞虎抓,从城墙另一头跃下。 眼看冯健倒栽而下,十数丈的高度,定会摔得骨断筋折,脑浆迸出,冯腾眼前一黑,差点昏厥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白复收刀,饶过猿飞日月一命。 白复两脚一蹬长城墙砖,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飞掠而下,就在冯健头颅离地面还有一丈之处,终于撵上。 电光火石间,白复攥住冯健脚踝,往上一拽,将冯健挟在肋下。 白复浊气一吐,内息转圜,巽鼎真气疾旋,如同肋生双翼。 白复空中换气移形,两人变下坠之势为侧飞,擦着山脊一掠而过,惊险万分! 白复长舒一口气,正要观察冯健状态,只听一声娇笑,道:“白复,你中计了!” 白复胸口刺痛,一柄利刃穿过胸膛! 白复眼前一黑,双翼折断,倒栽而下,滚落山崖…… 第六百四十一章 命悬一线 我闭南楼看道书,幽帘清寂在仙居。 曾无好事来相访,赖尔高文一起予。 ——节选自《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李白 ...... 冯健朝着白复跌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眼瞅着白复倒在十余丈外的灌木丛中,冯健大喜。正要上前斩下白复的首级,就见黑夜中,鬼影重重,眼前突然凭空出现数千名将士,手持长戈,冲向自己。 为首一员虎将,五柳长髯,顶盔掼甲,手持方天画戟,喝道:“呔!尔等蛮夷,胆敢在此撒野!” 他手一抡,将方天画戟掷出,方天画戟呼啸而来,雷霆万钧。 冯健赶忙躲闪,将将避开方天画戟。 与此同时,对面数千将士同时投掷短矛,成千上万杆短矛化出弧形轨迹,铺天盖地袭向自己。 冯健避无可避,心道:“这下完了!” 短矛射中冯健身前,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缕缕寒风。 冯健恍然大悟,自己被吓破了胆子,眼前所见,只是古战场残留的游魂,不足为虑。 冯健正要上前结果白复性命。 此时,独狼、呼延铁衣、尉迟骠骑等大队人马已经赶到,再无得手的可能。 冯健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我匕首上淬的东西,谅你们也无药可救。就算不取白复首级,他也活不过今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冯健身形一展,像一只大鸟,向后山掠去。 独狼和尉迟骠骑大怒,抄起雕弓就是一箭。两只箭矢快如疾电,一左一右包抄。 眼看就要射中冯健。 只见冯健身形突然一分为三,衣衫从中裂开,左右两截分别将箭矢拦截。一名黑衣人丢下衣衫,破衣而出,身材婀娜多姿,竟是一名女子。 黑衣女子扔下一颗曳火弹,爆竹声中,一团异常刺眼的光芒乍现,让人睁不开眼。 浓烟散去后,黑衣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这路化身脱险的功夫,正是扶桑伊贺忍者的鬼遁之术。 独狼顾不上追击黑衣女子,直接飞奔到白复身旁,只见白复脸色煞白,七窍流血,脉息微弱,生命垂危。 独狼赶忙将白复背在身上,展开身法,返回营地。 几名唐门弟子速速上前救治,先让白复服下唐门秘制的“神农百草丹”,再用青城九针的针法,将白复储藏在穴道内的巽坎两鼎真气导引出来…… 一阵忙乱之后,白复呕出一口黑血,然后又昏昏睡去。 铁锤、独狼、呼延铁衣、尉迟骠骑等人守在门口,在院落中踱来踱去,焦虑不安。一见唐门弟子出来,赶忙上前询问病情。 唐药菱摇摇头,叹道:“白将军所中之毒,不啻于我们唐门的‘秋叶海棠’,我们只能用丹药缓解毒药的烈性,降低致死的几率。 但白将军能不能捱过这一关,要靠天意了。” 尉迟骠骑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要靠天意,那还要你们作甚?” 呼延铁衣赶忙把尉迟骠骑拉开,劝道:“兄弟,这时候咱们要同仇敌忾,你就别添乱了。” 铁锤向唐药菱一施礼,道:“唐姑娘,可还有什么办法?” 唐药菱道:“除非拿到解药,否则要解此毒,唯有我门唐海棠堂主。只可惜,唐堂主目前仍在益州,要赶过来,最快也要月余。” 尉迟骠骑耳朵尖,本都被呼延铁衣驱赶到门口了,听到这话,扭头斥道:“你尽说些无用的屁话,等什么鸟堂主赶过来,人都入土了!” 呼延铁衣斥道:“尉迟,你冷静点,平日你躁也就算了,今天也不分分场合,我真他娘的真想给你一巴掌!” 说罢,一把将尉迟骠骑拽出门外。 独狼道:“唐姑娘,尉迟话糙理不糙。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担心白龙等不到这一刻。还请您再想想办法?” 说罢,独狼一躬到底。 唐药菱赶忙侧身避开,道:“狼头,您折煞我了。白将军也算是我们唐门的人,我怎会不尽心抢救,无奈他所中的毒太过剧烈,我医术尚浅,也是束手无策啊。 我现在已用秘制丹药护住白将军心脉,让毒不至于侵入,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 白将军内功精湛,医术高超,希望能撑到自己醒来这一刻,方能化险为夷。” 众人知道唐药菱所言非虚,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一切还是要看天意! 铁锤、独狼等人默默祈祷:“兄弟,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 一连三日,白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众将心急火燎,忧心忡忡。 为了不贻误战机,不得已,呼延铁衣召开军前会议,留下独狼、尉迟骠骑斛律冲、侯莫酋等十余位高手照看白复,其余将士按原计划杀奔范阳。 铁锤和鹰眼本想留下来照顾白复,无奈是军中向导和斥候,不得不洒泪告别。 唐军离开后,唐药菱按川帮和唐门的密语,发出至高江湖救急令,请附近一带的奇人异士前来救助。 这日一早,枝头喜鹊叫个不停,独狼大喜,道:“今日定有贵人相助!” 过了晌午,军中来了一对儿夫妇。 男子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游吟诗人装束,背后负着一个长条梨花木匣。此人容貌普通,脸色蜡黄,病恹恹的,但太阳穴高突,双目剪瞳若水,一看就知是内家高手。 女子比白复略长几岁,高髻于顶,颈系银饰珠帘,脚穿绣花船鞋,一身劲装,更衬得腰身婀娜,峰峦叠起。一双淡黄色的双瞳如宝石流转,美艳绝伦。 中年男子掏出一面玉牌递给唐药菱,然后在绢布上画出一种奇特的花纹。唐药菱赶忙躬身施礼,道:“不知是唐门前辈驾到,在下药菱,乃是海棠堂主门下。”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这次中毒的是何人,让你们动用如此密令?” 唐药菱回道:“回禀长老,患病之人乃是青城白复少侠,他如今是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 两人闻言大惊,对望一眼后,中年男子道:“速速带我见过白少侠。” 来到白复病榻前,只见白复半边身子寒澈如冰,盖着厚被依然冻出冰碴;另半边身子滚烫如火,冰敷的冰块瞬间化成清水。 美艳女子搭住白复的脉搏,仔细分辨白复的脉息。片刻后,美艳女子不顾男女有别,掀开锦被,查验白复胸膛伤口。 然后,掏出几枚空心银针,针刺白复周身几处穴道,将放出的几滴血水分别注入几个小瓷瓶中。 美艳女子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一个百宝箱,用银匙分别挑出几种药粉,倒入瓷瓶中。晃动几下后,再将瓷瓶中的血水分别点在一种特殊的纸张上。 就这样折腾了半个时辰后,美艳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对众人道:“白少侠没有中毒!” ------题外话------ 白露见日灭,红颜随霜凋。 别君若俯仰,春芳辞秋条。 泰山嵯峨夏云在,疑是白波涨东海。 散为飞雨川上来,遥帷却卷清浮埃。 知君独坐青轩下,此时结念同所怀。 我闭南楼看道书,幽帘清寂在仙居。 曾无好事来相访,赖尔高文一起予。 ——《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李白 第六百四十二章 药到病除 危楼百尺跨长城,雉堞秋高气肃清。 绝塞平川开堑垒,排空斥堠扬旗旌。 已闻胡出河南境,不用兵屯细柳营。 极喜御戎全上策,倚栏长啸晚烟横。 ——《九日登长城关楼》王琼(明) “怎么可能?”唐药菱忍不住反驳。 “对呀,如果不是中毒,白将军身体怎会如此异常?”独狼也禁不住发问。 “姑娘, 你肯定是看走眼了,要不换五仙教这位长老试试?”尉迟骠骑虽然话不中听,但却道出了大家的心思。 美艳女子毫不介意,环视众人,傲然一笑。 中年男子指着美艳女子,肃然道:“贱内花氏乃是南诏五仙教教主,这天下没有她解不了的毒。她说白少侠没有中毒,那白少侠就一定没有中毒!” 人的名, 树的影, 南诏五仙教屹立江湖数百年,威名赫赫,说起用毒,连唐门都自愧不如。时任掌门花教主更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用毒高手,连致命毒师唐海棠都甘拜下风。 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轻貌美?! 唐药菱不敢再质疑花教主的判断,不过更想知道白复的病因。 花教主皱眉道:“白少侠致命之伤,来自两处:一处是心口这道刀痕。根据入刀的角度判断,匕首原本是刺向心脏的。 白少侠体内有两股与天地同源的真气,威力无比。据我推测,就在刀尖刺入肉体的瞬间,护体真气改变了刀锋方向,迫使刀尖从心脏旁边擦过。让白少侠逃过一劫。 第二处伤害,就是你们所说的,匕首上淬过的‘毒药’。 扶桑刺客在刺杀之前,一定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所以知道白少侠骨骼经络被麒麟之血浇筑过,寻常毒药很难奏效。 所以,他们在匕首上淬的, 不是毒药,而是补药,而且是天下最难得的补药之一——玄武的心脉之血!” 众人愕然。 玄武是上古四大神兽,是一种既象龟,又似蛇的灵物,但仅存于传说之中,从未有人见过。 见众人将信将疑,花教主解释道:“据传扶桑国曾经于北方冰雪之海中,无意中捕获过玄武龟蛇。由此看来,此事属实。 白少侠体内真气精纯无比,若中的是剧毒,这两股真气定会生出防护屏障,与之抗衡,一举将其歼灭。 但玄武之血乃是寻常人百年难遇、梦寐以求的补药,两股真气自然不会暴殄天物,将其驱逐。 由于匕首所淬玄武之血有限,以白少侠体内真气的力量,完全可以将其降服, 收为己用。 如果第一时间, 在白少侠伤口处, 剜去腐肉,放掉污血,白少侠就能启动自愈机能,依靠真气之力,不药而愈。” 说到这里,花教主停顿了一下,望向唐药菱,道:“只可惜这位姑娘关心则乱,误诊为毒药,让白少侠服下唐门秘制的神农百草丹。 神农百草丹是由几十种名贵药材炼制而成,珍贵无比。用以解毒,能大大缓解毒药烈性,甚至药到病除。 可用于此处,效果就是天壤之别。不但未能消解玄武之血,反而补上加补,让玄武之血得到充足的滋养,从而在白少侠体内不断繁衍,在周身血脉中蔓延开去。 白少侠骨髓内的麒麟之血为了护主,自然透骨而出,与之交锋。 白少侠一边身子冰冷,一边身子滚烫,就是两者僵持不下、血战到底之相。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刺杀之前,扶桑刺客就已经布好局了,料定你们会把玄武之血当毒药来医治。” 唐药菱脸色煞白,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她战战兢兢问道:“花教主,事已至此,可还有救?” 花教主脸色阴晴不定,道:“为今之计,唯有仰仗白少侠体内这两股真气了。 有两种方案可以一试: 其一,我施毒进入玄武之血中,让这两股真气误认为玄武之血乃是毒药,从而将其追杀,诛灭殆尽; 难处在于,玄武之血遍布周身,稍有不慎,毒血回流入心房,毒气攻心,凶险无比。 其二,先利用这两股真气,将玄武和麒麟之血驱散开。然后,将玄武之血导引至四肢某处,任其在此处汇聚、生根繁衍。 停战止戈,方能龙虎相济,互为表里。 难处在于,若其留居此处,仍不能与白少侠自身血肉融合,依然被麒麟之血攻击,为避免其过度繁衍,就需要壮士断腕,迅速切除这处肢体。 两相其害取其轻。 我个人以为,第二种方案更为稳妥。如果一旦发生变故,起码能保住白少侠性命。 当然,这仅是我推测出的施救之法。方案是否能够真正奏效,是吉是凶,最终还是要看白少侠自己的造化。” 众人转忧为喜,喜而复愁,权衡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采纳第二种方案。 众人一躬到底,道:“还请教主施以援手!” 花教主从众高手中挑出独狼、斛律冲、侯莫酋、尉迟骠骑四位高手,命其分列白复四肢方位,让中年男子守在白复头颅,自己居中调度。 花教主道:“《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 花教主将施救法门细细讲解,待众人完全明白后,发动阵法,运功疗伤。 只见白复头顶热气蒸腾,三花聚顶,四肢时而冰寒彻骨,时而汗如泉涌。 此法颇费真元,一个时辰后,众人饶是内力充沛,也耗损甚多,大汗淋漓。 只见白复脸色红润,呼吸平稳,脉息恢复如常,左臂隐现玄青色龟甲纹鳞,对应右腿小腿处,则出现赤焰麒麟斑鳞。 玄武和麒麟纹身由淡转浓,由浓转淡,往复三次,终于消失不见。 施法完毕,花教主香汗淋漓,长吁一口气道:“ ‘审其阴阳,以别柔刚,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定其气血,各守其乡。’ 玄武之血汇集于左臂,入肉生根繁衍;麒麟之血,汇聚于右腿骨,阴阳对峙,制衡左臂。 白少侠这次因祸得福,或许将来能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 众人赶忙道谢,尉迟骠骑更是端出一大坛金锭,对花教主道:“在下自幼从军,并不懂你们江湖的规矩。 您救下我家将军,在下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能拿些俗物以表心意。还请教主不要笑话。” 花教主眼波流转,娇笑道:“将军说哪里话,本教主就喜欢这些俗物。 大胡子,你比复哥儿实秤儿。算上这次,我救过他两次了,没见他拿过一样金银钗饰谢我。 给我取了个唐人的名字,就算答谢了,尽糊弄我。呵呵。” 救过白复两次? 众人心道:“怪不得令江湖豪杰闻风丧胆的五毒教教主肯亲自下场,施以援手。原来一开始就有这般渊源。” 用完晚膳,中年男子道:“谢过诸位,我们夫妻二人明早就走。” 独狼一愣,道:“两位大侠何不等我们白将军苏醒,让他当面道谢?” 中年男子道:“你们是白少侠的亲密战友,有些话也不瞒你们。 我们此次出雁门关,是为了赶赴营州。据说扶桑人在营州一带,用活人试毒,坏了天下毒门的规矩。 教主决心铲除这股势力,所以率众北上。没曾想偶遇你们。这也是复哥儿运气,命不该绝。” 花教主笑道:“白少侠身体已无大碍,不过他伤了元气,苏醒恐怕尚需三五日,我们没有时间等他了。 我写个方子给他,等他苏醒后,让他依此法修炼,自行疗愈。” …… 离开雁门关百里,中年男子摘下头套,用手在脸上一抹,卸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只见此人跟白复差不多年纪,眼眶深邃,剪瞳若水,有种化不开的忧郁。病恹柔美,略有几分女相,一绺发丝随意垂落脸颊,典型的巴蜀美少年。 少年表情认真,对花教主道:“容儿,你真的不见他?” 花教主抬头望了一眼少年,美瞳放出异彩。她妩媚一笑,依偎在少年的怀中,道:“相见不如怀念。 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缺!” 少年大喜,再不言语,将花教主紧紧地拥在怀中…… 远处,关山万重,长城蜿蜒,彩霞满天…… 第六百四十三章 因祸得福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从军行七首》王昌龄(唐) …… 在众将的忐忑不安中,三日后,白复终于苏醒过来。虽然眉宇间略显疲惫,但精神尚可。 众人大喜,一番寒暄后, 独狼将五毒教花教主施救之事细细道来。 白复感慨万千,道:“确实如她所言,她救过我两次。大恩无以为报。下次见面,一定请她好好喝顿酒。” 听说花教主有了好归宿,白复颇为欣喜,道:“那个持重的中年人是他夫婿?她们还是同门?真好。 她虽然是毒教教主, 又比我们汉人风情泼辣,但实则是个非常善良的姑娘……” 说完五仙教,回到刺杀当日的情形,白复问道:“我那日中了扶桑刺客之计,冯腾将军之子乃是刺客假扮,那冯健现在何处?” 尉迟骠骑叹道:“冯健的尸体在后山一处枯井里找到了,尸体已经腐烂,面皮被剥下,估计是做成了人皮面具。刺客用其伪装成冯健模样。 冯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这几日一直卧床不起。” 白复眼中怒火一闪,道:“这笔账记下来,日后跟倭寇一笔笔算。黑衣人中可有活口?” 独狼摇摇头,道:“没有活口。扶桑死士也真是够狠辣的。没能逃走的死士,都剖腹自尽了。 最可惜的是,猿飞日月逃走了。你费了那么大的劲,眼看就要将其授首,最后一刻却功亏一篑。” 白复笑道:“猿飞日月不足为虑。他两次败在我的手中,已经留下心结。他的武功虽然霸道,但剑走偏锋,道心并不正固。 这两次失败, 足以让其心壶出现裂痕,再难一窥剑道至境。 下次再遭遇他,我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反倒是刺杀我的刺客,不显山不露水,计谋环环相扣,最后一刻才亮出杀招,此人才是真正难对付的。 她的来历可曾查清?” 独狼道:“女刺客应该是扶桑伊贺忍者。若我眼力无差,她就是当日枫桥夜泊时,潜伏在附近孤舟上,试图刺杀你之人。 只是那次刺杀,被傅鹄的传人,也就是那个高句丽人破坏了。 此女不除,后患无穷。” 白复点点头,若有所思。 白复刚苏醒,身子还未完全康复。众人聊了一会,便各自告退, 让白复继续静养。 …… 白复按照花教主所留的疗伤法门,悉心调养。五日后, 终于痊愈。 这日一早,白复将独狼找来,一起到庭院中,活动筋骨。 白复真气游走全身, 坎鼎真气凝结到左臂时,左臂隐现玄青色龟甲纹鳞。 独狼一刀砍去,白复左臂坚硬如铁,犹如坚固强韧的护盾,“噹”一声巨响,一举将独狼的宝刀荡开。 独狼又惊又喜,道:“白龙,你这左臂犹如铁盾,不惧刀斧,我看不如叫做‘玄武盾’!” 白复笑道:“‘玄武盾’?!好名字,就它了。 老狼,你再接我三招,试试我的腿法!” 白复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续踢出五腿,每一腿都快如疾电、雷霆万钧,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无相神腿。 独狼见白复来势汹汹,豪气顿生,大喝一声,飞身迎上。 独狼双刀横斩,催发刀尖罡气。 白复右腿充满力量,隐现赤焰麒麟斑鳞,一脚踢出,赤焰透体而出。白复左右腿连环踢出,踢散罡气,破掉独狼刀法。 独狼赶忙后撤,避开白复的连续攻击。 白复也不收腿,鞭腿横扫,裂碑断石,生生将一块大青石雕成的栓马柱踢成两段。 独狼大骇,一个飞身回旋,躲入院内一棵松柏大树之后。 白复趁势而上,巽鼎真气灌注麒麟右腿,赤焰再现,风助火势。 白复脚背一蹦,一脚踢出,横江断流,人抱粗细的树干应声折断。盖盖如亭的大树轰然倒地,声势骇人。 独狼赶忙举手投降,大声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这麒麟腿宛如神兽附体,凶悍异常,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啦!” 白复哈哈大笑,喜道:“唐门用月钩做成的武卒铠甲虽然是天下至宝,无惧礌石箭矢,机括重重,但毕竟沉重,只适合马战之用。 而如今,我左臂如盾,右腿似铁,玄武、麒麟傍身,万人军中,我也能取上将首级!” …… 两人来到院内凉亭,侍女早已准备多时,用红泥小火炉,煮水烹茶。 白复取过热腾腾的湿手巾,轻轻敷在脸上,慨叹道:“大病一场,恍如隔世。现在,随手的点滴享受,亦觉幸福,倍感珍惜。” 独狼笑道:“白龙,你可是有感而发?” 白复淡淡笑笑,放下手巾,神色恢复如初。独狼取过一盏茶递给白复。 白复手捧热茶,沉吟片刻,道:“这两日,我将前后过程串联,细细复盘,发现几个线索,耐人寻味: 其一,我们行军路线和时刻,如此机密,朝堂内外知道的没有几个。扶桑死士若不是事先得知,怎能如此精准地伏击我们? 可见朝堂内,定有叛军的内鬼,而且职务不低。亦或者,就在陛下身旁。 其二,贼酋史思明应该与扶桑国达成正式的盟约。所以,扶桑国才会调动如此多的武士,举全国之力来对付我们。 如果是这样,我们在突袭范阳前,一定还会与他们大规模交战。 这一点,是李泌先生谋划彭原对策时,没有预料到的。我们此前估算叛军驻守范阳的兵力时,也漏估了这支域外奇兵。 其三,对方精心谋划布局,棋局环环相扣,一箭双雕。 扶桑武士隐藏在此,伏击我们,防止我们出塞进攻范阳。一旦伏击成功,扶桑武士就会占领雁门关。 届时,云州一带的叛军就会挥师南下,攻击河东节度使王思礼率领的河东军。 一旦太原府失守,叛军就会居高临下,沿泌水而下,从背后攻击河阳唐军;亦或者从蒲津关渡过黄河,绕过潼关,直接进攻长安。 由此可见,叛军或扶桑人中,有深谋远虑的高人,远胜严庄、张通儒等谋士,不容小觑。 其四,拿这次刺杀来说吧,扶桑刺客处心积虑要除掉我。 唐军设伏,将偷袭人马包围在瓮城,数百扶桑武士死于箭矢之下,奇袭计划已经失败。 按理说,扶桑人见我们早有准备,应该立刻止损,终止行动。 结果他们又搭上数十条人命,甚至利用猿飞日月,逼我出手。 如果猿飞日月能胜我最好,如果赢不了,那他就是夺命的诱饵。刺客潜伏在人群中,伺机出手。 他们挟持了假冯健,本可利用他要挟守将冯腾。但他们宁可牺牲瓮城中数百扶桑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我性命。 心思之深,行事之毒辣,都堪称最危险的敌人。” 独狼回想当日情形,不寒而栗。若不是五毒教教主及时赶到,白龙兄弟这条命就交待在雁门关了。 独狼问道:“白龙,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白复长身而起,眺望远峰,长城烽燧,蜿蜒盘踞在崇山峻岭之中。 白复眼神凛然,徐徐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我的兵法师父告诫过我,棋盘之外,亦有棋局。今日我算领教了。 上一盘,是我思虑不周,疏忽大意了。非战不力,是我之过。命悬一线,我认了!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盘,想算计我,可就没这么容易啦!” …… 第六百四十四章 烽烟四起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节选自《苦寒行》曹操 …… 雁门关军报,安西北庭兵马使白复被扶桑刺客刺杀,死于淬毒匕首之下, 五千安西北庭铁骑群龙无首,滞留塞外。 云州叛军联合奚、突厥、高句丽等部落,集结十数万草原铁骑,挥师南下。 驻守在太原府的河东军,在河东节度使王思礼的率领下,北上雁门关,抗击叛军。 河东道空虚! 驻守在幽州城内的一路叛军从范阳郡南下, 试图通过恒州的井陉关, 翻越太行山, 进入河东道。 一旦叛军拿下河东道的太原、长治、临汾三处盆地,洛阳以北将无险可守,河南道沦陷指日可待。 消息传到长安,朝廷震惊。 肃宗瘫坐在龙椅上,脸色煞白,声音颤抖问道:“众位爱卿,如今形势危急,当如何是好呀?” 百官对望一眼,唉声叹气,谁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上一年,襄州发生兵变,商州太守韦伦出军讨伐。年末,韦伦剿灭叛军,押解乱兵首领康楚元到京师斩首。 时隔数月,襄州再乱。襄州将领张维瑾、曹玠聚众起兵,斩山南东道战区节度使史翙,占领州城叛变。 朝廷紧急命陕西战区节度使来瑱改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率军前往襄州平叛, 阻止叛军南侵,保证南阳一带的江淮钱粮运输线; 本年正月,羌族党项部落,蚕食唐境,逼近京畿,邠州太守桑如珪、鄜州太守杜冕分别迎击; 如今李光弼率领的唐军主力被史思明牵制在洛阳、河阳、陕州一带。 如今的大唐帝国,就如一间破败的茅草棚子,四处漏风,不堪风雨。 …… 唐军和叛军的对峙平衡一旦被打破,唐军兵力捉襟见肘,实在无力对抗四处涌来的叛军。 太子李俶见朝堂气氛肃然,百官明哲保身、默不作声,不禁焦躁渐生。他上前一步,出班而立,一躬到地,道:“父皇,如今之计,唯有请回纥出兵, 从漠北南下, 与王思礼一起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在雁门关合围叛军。” 回纥是虎狼之师,上一次收复洛阳,大肆抢掠,令人记忆犹新: 回纥收复洛阳后,在洛阳剽掠三日,将府库一扫而空,还洗劫市井村坊。 更令人发指的是,回纥士兵得知许多妇女藏身在两座寺庙之中,便纵火焚寺。烈火持续了半月有余,死伤者数以万计。 回纥士兵还袭击了都畿道的汝州(今河南汝州)和郑州(今河南郑州)。在当地盗贼、地痞的协助下,回纥士兵逐门逐户搜查、抢夺,使当地百姓一贫如洗,甚至不得不以纸衣蔽体。 洛阳几位大族的族长答应献给回纥万余匹丝帛之后,回纥士兵才停止抢掠。 不仅如此,肃宗还被迫答应每年向回纥输送两万匹丝绢,以求得回纥可汗长子葛罗支继续率骑兵协助唐军剿灭范阳一带的叛军残部。 朝廷还被迫同意与回纥进行不公平的绢马贸易。 为了笼络回纥,肃宗同意与回纥可汗磨延啜和亲,而且史无前例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宁国公主嫁给可汗。此前大唐与番邦的和亲公主通常都是宗室之女。 …… 鉴于此,几位老成持重的朝臣坚决不肯同意,声泪俱下奏道:“陛下,回纥是虎狼之师,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吃干抹净,他们决不收兵啊。 稍有不慎,就是汉末董卓之祸!还请陛下三思啊!” 太子李俶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这几位老臣道:“你们别光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那你们说,怎么办?难不成请天兵天将下凡不成?!” …… 大殿上,唇枪舌战,吵成一团。几番争执后,肃宗像虾米一样弓着腰,头痛欲裂。他捂着脑袋,摆了摆手,道:“朕意已决,就按太子说的办。命仆固怀恩之子北上,邀请回纥出兵勤王!” …… 当天夜里,关于早朝言论的一份密报送到了玄宗的手上,玄宗一字不落地看完,脸色铁青。 他对高力士道:“李亨无能,这是要把李唐江山搭进去啊!朕不能再由着他胡来。政变之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高力士偷眼查看玄宗脸色,小心翼翼回道:“圣人,政变之事凶险无比。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不能仓猝动手啊!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解决回纥出兵的问题。若圣人应许,老奴愿秘密联络门阀世家,通过世家大族的力量干预天子的决策。” 玄宗冷哼一声,道:“这些世家大族都是墙头草,恨不得李唐江山改朝换代,换他们一坐龙椅。 尤其是徐太傅死后,以长孙晏行为首的门阀世家,跟李唐皇室越来越离心离德。 关键时刻,靠他们,那是痴人说梦!” 说道这里,玄宗一声长叹,道:“现在想想,朕当年过于苛责徐太傅了。若太傅还在,就能将这些门阀世家聚拢在一起,为朕分忧解难。 这些世家大族,历经数百年,盘根错节,根基深厚,无论人才储备还是钱粮财货,皆实力惊人。若有他们全力支持,朝廷何惧安胖子、史思明这些跳梁小丑。 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李亨想尽一切办法,让李俶娶了独孤家的嫡女独孤筱重,抛弃江南才女沈珍珠。 隋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 太祖皇帝能得天下,很大关系是靠他那几个儿子:隐太子熟悉政务,太子监国、百官慑服;秦王和齐王弓马娴熟,能领兵出征。尤其是秦王,文韬武略,深谙兵法,征战沙场,为太祖皇帝立下不世之功。 李亨本来有两个嫡出的好儿子,一文一武,交相辉映,只可惜自毁长城,才落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想到倓儿,我常常夜不能寐。 倓儿像极了太宗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弓马娴熟,英姿勃发。众皇孙中,武功最高,兵法最娴熟,在军中最有威望。 倘若建宁王李倓不是和虎贲军中的民女钟氏搞在一起,而是听他父之命娶了闻喜裴氏之女,她张良娣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勾结李辅国,陷害倓儿。 倓儿为了所谓的爱情,不但失去成为储君的机会,还白白葬送了自己性命。身为嫡出皇子,却看不懂自己的使命,实在糊涂透顶。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否则,今日狼烟四起,正是倓儿大显身手,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俶儿太子监国,慑服百官,为李亨分忧朝政;倓儿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掌控兵马,节制诸军。既不担心节度使手握军权,又能统一指挥,调动勤王大军全力围剿叛军。 只可惜李亨这个蠢材,天下未定,就受妇人蛊惑,诛杀最能领兵打仗的嫡子,亲手断送了大好局面。 我李隆基一生雄才大略,怎么生出这么个蠢货。蠢不可及!” 玄宗再次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玉杯狠狠地砸向地面金砖,摔个粉碎。 高力士赶忙上前,劝慰道:“圣人,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 如今天下凌乱,民不聊生,还需要您出来收拾残局。您务必要保重龙体,以天下为己任啊!” 高力士好一阵劝阻,玄宗情绪才慢慢平复。 玄宗沉吟片刻,对高力士道:“你告诉俶儿,就说是朕的意思,让他务必从五姓七望的门阀世家中,给青鸾挑一门好亲事。 倓儿一死,俶儿就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了。危难之时,他兄妹俩必须勠力同心。 倘若独孤门阀与另一个世家大族,肯精诚合作,共同辅佐太子,俶儿这王储之位才坐的稳啊!” …… 第六百四十五章 黑水靺鞨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塞下曲》卢纶(唐) …… 初春塞外,天高云淡,草长莺飞,好一番辽阔气象。 大草原如碧绿之海,青翠葱葱, 草香扑鼻,花开遍野。 草坡草甸中央,有一道九曲河湾,河湾中栖息着成群的野鸭、大雁,呱噪嬉戏。 从芦苇丛中,滑出十几只白色的天鹅, 白羽浮绿水, 曲颈向天歌, 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浮游出河湾尽头,领头天鹅引吭高歌,十数只天鹅尾随在它的身后,从水面上轻盈掠过,红掌踏过清波,点出阵阵涟漪,惊起一滩鸥鹭。 天鹅群振翅高飞,列队翱翔,很快飞入浮云,消失在天际。 数十匹矫健的骏马在大草原上极速奔驰,宛如一艘风帆,在碧绿之海中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为首之人,正是已经“中毒而亡”的白复! 白复自幼长在巴蜀群山之中,从未见过如此辽阔之地,顿觉胸襟开阔,兴致盎然。 来到一处形似狼头的山丘,这里正是大河——白狼水的源头。独狼甩蹬下马,望着北方,匍匐在地, 喃喃自语,虔诚跪拜。 白复跟独狼相处多日,略懂几句契丹话,听懂了其中几个词:“母亲……故乡……” 独狼祭拜后起身,堂堂汉子,也是泪洒衣襟。 众人在白狼水河滩扎寨,这里水草丰茂,景色怡人。众人昼夜奔驰,疲惫不堪,正好借机修整。 两日后,一队胡人骑兵风尘仆仆赶到白狼水畔。 这些胡人髡去额前头发,仅留颅后一缕细辫,辫发垂后,以色丝系之,缀野豕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胡人诸部。一看便知是黑水靺鞨人。 与中原骑兵高大雄健的战马不同, 黑水靺鞨人的战马大多矮小体轻, 皮毛厚长。 独狼爱马、识马,笑着对白复道:“莫小看这些矮马, 他们是冰原野马的后裔,负重耐劳,脚力超群,可以在冰天雪地的荒原里纵横。” 胡人骑兵很快来到近前,为首之人貂裘战袍,体格健硕,耳饰金环,金辫发垂肩,以色丝系之,以珠玉为饰。 此人眼神如鹞鹰般锐利,凶悍桀骜。身旁一人,不是旁人,正是白复的好兄弟——鹰眼! 白复见之大喜。 两人热烈拥抱后,鹰眼赶忙为白复引荐。 …… 原来,白复苏醒后复盘,料定扶桑死士和叛军搅在一起,背后必有惊天阴谋。 白复让铁锤和唐欢分别联络潜伏在幽州城内的密探,重金收买叛军中的消息人士。 不一日,情报传来,果然不出白复所料: 史思明河阳受挫后,知道自己孤掌难鸣,若不想方设法破局,必将重蹈安禄山的覆辙。 正在史思明焦头烂额时,扶桑天皇派特使找到史思明,愿助其一臂之力。 扶桑特使效仿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之计,联合渤海郡国、新罗一同发兵,南下中原: 若史思明夺得天下,成为中原之主,须以长城为界,将塞北之地割让给渤海郡国和新罗。 渤海郡国并吞室韦、黑水靺鞨之地; 新罗向西北方向扩张,取代大唐安东都护府和平卢节度府,将势力范围扩展到渤海郡国和范阳郡中间的狭长地带,毗邻回纥。 扶桑则不要中原一寸土地,只需史思明登基后昭告天下,扶桑与中原帝国永结兄弟之邦,并立为天下二主。 …… 收到消息后,白复第一时间给李光弼将军送去十万火急的军情密信。 形势危急,白复通盘考虑,决定下一盘大棋。 …… 玄宗朝开元十年(722),大唐朝廷册封黑水靺鞨首领为勃州刺史(今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地区),用于牵制渤海郡国的首领大武艺和突厥。 开元十四年(726),朝廷在黑水靺鞨的领地设置黑水都督府,隶幽州都督府。唐廷赐当地一名有权势的部落首领国姓李氏,任命他为都督,黑水都督府的其他职位由当地小部落首领充任,唐廷派长史前去监督。 大唐朝廷册封黑水靺鞨,本意就是牵制渤海郡国。 白复急命鹰眼北上,联络黑水靺鞨。鹰眼本就是靺鞨人,不辱使命,很快与黑水都督府取得联系。 鹰眼联络的黑水靺鞨人首领名叫完颜莽古泰,是鹰眼的族人,也是黑水都督府李都督的心腹。 李姓都督收到信后大惊,赶忙授权将军完颜莽古泰代表自己,在白狼水一带,与白复会盟。 完颜莽古泰来此,正是代表黑水都督府,与白复商量南下攻击渤海郡国一事。 …… 鹰眼做翻译,将白复的意思向完颜莽古泰转达:“唐军希望黑水都督府能在怀远府一带集结大军,做出要挥师南下,进攻渤海郡国都城龙泉府的姿态。 如此一来,渤海郡国必然会撤军,缓解雁门关唐军的压力。” 完颜莽古泰道:“那我黑水靺鞨有何好处?” 白复将扶桑天皇的密旨拓本递给完颜莽古泰,道:“史思明一旦长安登基,给渤海郡国的回报就是——吞并黑水靺鞨。 我且问你,如果离开大唐的支持,仅以黑水靺鞨之力,你们能抵挡得住渤海郡国吗?” 完颜莽古泰颓然。过了半晌,完颜莽古泰道:“我代表都督大人答应你,希望将军你言而有信!” 白复与之击掌,大笑道:“咱们就在白狼水畔,让河神见证,歃血为盟!” …… 军情紧急,不容多留。结盟仪式结束后,完颜莽古泰决定即刻赶回黑水都督府。 临别时分,鹰眼跟完颜莽古泰深深地拥抱,道:“兄长,战事连年不断,一时半会难回故乡,还请代我向阿妈和其他族人问好!” 完颜莽古泰点头,道:“兄弟,唐人奸诈狡猾,反复无常,你多留心。” 鹰眼道:“唐人跟咱们一样,也有好人歹人。我在这里也结交了不少兄弟,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完颜莽古泰道:“这个白将军行事利落爽快,我看是个耿直的汉子。不过,他看着斯斯文文,怎会领兵打仗?莫不是凭借祖辈的荫萌才做的官?” 鹰眼听罢,忍俊不止。他哈哈大笑,回道:“兄长,换成旁人,你说说也无妨。要说我们白龙将军,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完颜莽古泰转头看看白复,秀整风流,如风中芝兰,实在难以相信鹰眼的话。 ……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三面来敌 西湖三载与君同,马入尘埃鹤入笼。 东海独来看出日,石桥先去踏长虹。 ——节选自《次韵周邠寄雁荡山图》苏轼 …… 完颜莽古泰率部离开后,众人回到大帐中,独狼和鹰眼问道:“白龙,下一步如何进行?” 白复看着大帐内的三幅巨型地图:一幅是严庄提供的范阳、平卢节度使所管辖的区域地图;一幅是鹰眼绘制的,室韦都督府、渤海郡国、黑水靺鞨地形图。还有一张,与前两张截然不同,花花绿绿,充满异域风情,乃是波斯将军阿尔伯兹提供的从波斯、大食到大唐的海域图。 白复指着海域图道:“按照密谍提供的情报,叛军的援军兵分三路,入侵大唐。” 第一路,渤海郡国出兵,借道平卢节度使治所营州,通过塞外进入河东道。在云州与奚族、契丹残部集结,与云州叛军南下,进攻雁门关; 第二路,走水路。新罗出动水师,横穿黄海,从登州登陆,进入青州,从腹部夹击唐军; 第三路,也是水路。扶桑水师穿越东海,从杭州湾登陆,入侵苏、杭二州。 新罗和扶桑两军的战略目的非常清晰,就是南下江淮,抢掠江南,切断江淮粮草对关中的补给。 我们和黑水靺鞨结盟,已经初步化解掉渤海郡国这路援军。 没有了渤海郡国这支悍勇的生力军,河东节度使王思礼部凭借长城险关,足以将云州叛军阻击在雁门关外。 接下来,是考验咱们大唐水师的时候了。” …… 李光弼收到白复的密信后,拍案叫绝,心中大笑:“这小子,足智多谋,更是胆大妄为,不啻王侯。 这一把敢玩这么大?不愧是初生牛犊啊。 好,我李光弼就陪你下这盘大棋!” 李光弼命驻扎在青州的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东进登州,在登州港口搜罗海船,调拨粮草,命大唐水师在登州港口集结,做出一副即将渡海作战,攻打新罗的姿态。 大军调动,浩浩荡荡,潜伏在登州一带的新罗和扶桑密探大惊失色,立刻启动应急之策,以最快的速度将军情密报给上级主簿。 …… 就在白复洞悉叛军和扶桑人的阴谋之后,驻守在杭州湾的大唐江淮水军统领陈鸿鹄,也前后脚收到了白复和李光弼的两封密信。 川帮姜隐农帮主和唐门唐顾掌门多年前的精心布局,在战争岁月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遍布天下的川帮和唐门的密谍驿站,能快速将军情递送到唐帝国的绝大部分郡县,如同人体中的血管末梢。 当年,波斯将军阿尔伯兹跟着波斯、大食的远洋贸易船队,从海路入唐的经历让白复羡慕不已。 一度在长安赋闲经商的白复当时就决定组建一支远洋贸易船队,往来与波斯、大食和大唐之间。白复把这项重任交给了孙大善人两兄弟。 收复两京后,远赴大唐勤王平叛的波斯和大食军队拟从广州出海,返回故乡。 来到广州后,波斯和大食联军见广州富庶,临行之前动了抢掠广州的心思。联军在广州烧死抢掠,掠夺一空后,扬长而去。 广州军民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因为大唐水师没有能够远洋航行的水手和跨海作战的战船。 广州叛乱事件,让白复看见了远洋贸易船队的军事价值。 于是,白复命阿尔伯兹继续留在广州,重金招揽有丰富航海经验的波斯、大食水手,大批量定制狮子国的大型海船‘师子舶’。然后,将这些‘师子舶’运抵泉州,由大唐水师造船监,将其改造成战船。 白复当时的想法是,巩固交趾、广州、琉球一带的海防,防止波斯和大食联军或海盗再来袭扰大唐。 没想到,今日竟派上大用场! …… 陈鸿鹄阅罢密信,将信交给丁咚。陈鸿鹄心潮澎湃,顾不上等丁咚反馈,自己先行步出船舱。 一群群洁白海鸥在碧波之上追风逐浪,望着它们振翅翱翔的样子,陈鸿鹄豪情万丈。 安史之乱已经数年,除了剿灭永王李璘之战外,陈鸿鹄未经一仗,寸功未建。 眼看北方战火纷飞,白复声名鹊起,唐军奋勇搏杀,陈鸿鹄心痒难耐,夜不能寐。 这两年,他按照白复的建议,招募精通星象航海技术——‘牵星术’的大食水手,训练水兵,整饬水师,修建战船,等的就是这一刻! 陈鸿鹄正在遐思之际,亲兵拿着拜帖,登上帅船,匆匆来报。陈鸿鹄一看拜帖,大喜过望。 陈鸿鹄扭头望向港口,岸边码头,有三五个人影正向自己挥手。 “来的正是时候!” 陈鸿鹄顾不上将军威仪,等不及走跳板上岸。他足尖一点,从楼船上飞身一纵,跃过两丈宽的海面,直抵码头。 为首之人,面如冠玉、温润儒雅,五柳长髯,正是最疼爱白复的长辈之一长孙晏行。 右侧一人,矮矮胖胖、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一副财主富绅模样,乃是孙大善人。 第三人眼角、手臂皆纹西域刺青,络腮虬髯,须发浓密,腰悬波斯弯刀,威风凛凛,不用多说,一看便知是波斯将军阿尔伯兹。 陈鸿鹄不顾甲胄在身,深深一躬,施礼道:“末将见过三位前辈!” 长孙晏行赶忙将陈鸿鹄托起,笑道:“都是自家人,陈将军勿用多礼。” 陈鸿鹄惊喜道:“不知什么风,能让三位前辈同时大驾光临!” 孙大善人笑道:“呵呵,还是鸿鹄将军懂事,复哥儿从没把我当长辈。 老朽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东奔西走,给少东家做长工。说起来,大钱都让这小子赚走了。” 孙大善人说的绘声绘色,白复尖酸刻薄的形象跃然纸上。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陈鸿鹄道:“我今日才收到复哥儿的信函,诸位前辈为何能这般快速,就能抵达此地?” 阿尔伯兹道:“主要是长孙大人料事如神。安禄山死后,史思明竟敢继续复叛。长孙大人由此便料定,史思明必然得到了番邦的支持。 长孙大人一番调查后,发现了扶桑贼寇的阴谋,半年前便秘密联络我们,命我们从泉州北上,驻扎在杭州湾一带。” 孙大善人笑的合不拢嘴,道:“长孙大人财大气粗,将我和阿尔伯兹从波斯大食带来的货物翻倍买下,还养了我们船队半年!” 长孙晏行佯怒道:“孙掌柜,贩卖货物时,你不是说看在东家复哥儿的份上,给我打了折扣吗?怎么这会儿成翻倍了?” 孙大善人假装自行掌嘴,懊恼道:“哎呀,言多必失,言多必失,人老忘性大,说漏嘴了,说漏嘴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寒暄过后,长孙晏行环顾四周,道:“隔墙有耳,烦请陈将军找一处僻静之所,咱们好好商议下一步的应敌之策。” …… ------题外话------ 西湖三载与君同,马入尘埃鹤入笼。 东海独来看出日,石桥先去踏长虹。 遥知别后添华发,时向樽前说病翁。 所恨蜀山君未见,他年携手醉郫筒。 ——《次韵周邠寄雁荡山图》苏轼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七海之王 元帅楼般出治兵,落星山外火旗明。 千帆日助江陵势,万里风驰下濑声。 杀气晓岩波上鷁,凯歌遥骇海边鲸。 促宣一作从军咏,回雇儒衣自不平。 ——《和元帅书记萧郎中观习水师》徐铉〔宋代〕 …… 几人来到码头上的一处凉亭,凉亭建在防波堤上,四处空旷无人。侍从准备好酒水茶点后退下。 摒弃旁人, 长孙晏行这才将白复和自己商议的计划合盘托出:“新罗和扶桑水师,兵分两路入侵大唐。与之对应,我方水师也有应敌之策。 鸿鹄将军率领大唐水师从扬州北上,驻扎在登州一带。 一旦新罗水师从登州撤退,在其登船之际,大唐水师可在中途海域将其拦截, 与陆地唐军水路夹击,全歼来袭的新罗水师。 阿尔伯兹将军率领大食船队从杭州湾出发,埋伏在儋罗南端(今济州岛)。 扶桑水师想穿越东海, 从杭州湾登陆,必走这条水道。届时,大食战船可从身后包夹,让扶桑水师有来无回。 这一战,务必全歼扶桑水师,以保大唐海岸线五十年安定! 这两场海战之后,复儿会效仿秦国破六国合纵连横之策,想办法挑起新罗和扶桑之间的矛盾,让这两个番邦结下百年世仇,再无联手攻唐的可能! 倘若一切顺利,这两场海战将为大唐海疆打下个百年盛世!” …… 众人听罢,热血澎湃,恨不得现在就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在众人的推崇声中,长孙晏行叹道:“以上策略,皆出自复儿谋划。徐太傅从未将兵法传与复儿,也不知复儿的兵家谋略从何处习得? 老夫没有看错人, 复儿天生战神之骨,越是旷世大仗,越是冷静沉着,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老夫唯一担心,复儿一旦嗜血,杀性大起,收不住手,难免重蹈杀神白起的覆辙。 太傅将他留在弘文馆晴耕雨读,空见方丈用佛法悉心开释,都是希望能化解他身上的戾气。 若他只是醉心于武道一途,即便桀骜不驯,最多也就是另一个剑魔独孤素。 可偏偏造化弄人,不知谁传他绝世兵法,又让他赶上安史之叛这个大乱世…… 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诸位届时能竭尽全力劝阻,避免白复坑杀降卒,防止其杀心失控。” 长孙晏行言之戳戳, 众人惴惴不安, 唯有陈鸿鹄不以为然,他笑道:“我自幼与复哥儿相识, 他天生单纯善良,酷爱游山玩水、琴棋书画,最看不惯仗势欺人、为虎作伥之辈。只要不去招惹他,他将来定是闲云野鹤、寄情山水之人。” 长孙晏行抚髯一笑,对陈鸿鹄道:“陈将军之言也有道理,希望是老夫多虑了。”再不多说。 众人策划完毕,陈鸿鹄道:“诸位大人请随我来,我带诸位前辈参观一下我大唐的水师。” 大唐水师被誉为海上长城,统御七海,众人闻名已久,欣然前往。 大唐水师,船坞里停泊在大小战船数不胜数,浮海万艘、旌旗招展、帆幔蔽江、帆如垒雪、樯若丛芦。 大唐水军服饰与陆战士卒不同。由于五行中,土能克水,为取克服波涛的祥瑞之兆,大唐水军头戴属土的黄色冠帽,故又称为“黄头”。 数以万计的水师战船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彩绘獠牙虎头的楼船了。最大的楼船可以容纳八百棹卒(水兵)。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墻、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船舷常悬挂浸过泥浆的绳网拒敌。 楼船吨位大、吃水深、航行稳,搭载的棹卒数量也多,水战时高楼不仅能瞭望,更能居高临下射箭。 船身中舱密闭,是棹夫(桨手)合力划船的座舱;底舱是压舱的土石袋,减低风浪颠簸。 楼船战力惊人,是一种强大的火力平台,装载了大唐各种强大的水战武器,厚实的装甲,致命的武力,兼顾运输兵员,奠定了楼船在水师中的主力地位,威吓四海。 作为一只庞大威武的水师舰队,大唐水军中不只一种主力舰船。比楼船稍次一级的是“斗舰”。 斗舰广受水军喜爱,是战斗中的主力舰种,因而得名“斗”。 斗舰,采取了梯级复式船体结构,水兵们梯级分布,战斗时能够充分发挥人员优势,同时为操作船只的水手们提供了良好的保护。 斗舰没有楼船的层层高楼,个头要小些,战力较逊,但轻便灵活,在不利天气下也能保有一定的航速,而不似楼船逆风便一筹莫展。 为提高防御能力,许多斗舰会在船身蒙上生牛皮来强化,这类船又名“艨艟”或“蒙冲”。 所谓“蒙”,指蒙上牛皮。 至于“冲”? 由于这类船有一定战力,灵活性又较楼船高,常负责冲锋破敌、冲散敌阵,故而得名。 陈鸿鹄所在的江淮水师为了强化“冲”的效果,部分艨艟更改了船体构造。将船体改得细长如梭,以增进速度,并在船首处伸出铁制的冲角,形如大钢锥。 若有老练水手操舟驾驭,此船顺流(顺风)而下,利用速度上的优势,伺机挨至敌舰侧面,将敌船撞出一个大洞,如同攻城用的冲车或破城锤。可谓“战船杀手”,连楼船也要忌惮三分。 可以说,斗舰是楼船的良好补充,这两种战舰构成了大唐水师的主力战舰。 一支优秀的水师,势必需要由多种大小功能不一的船只组成,彼此分工合作,各司其职。 大船宛如城楼,载运量大、战力强,但不够灵便;小船则似车马,轻巧迅速,然攻防能力有限且畏风浪。 因此,在楼船和艨艟斗舰之外,大唐水师中还有另外几种极具特色的舰种。 第一种是“走舸”,也称“海鳅”。 走舸为求航速,牺牲防御功能,把箭楼之类的防御体系全省,仅在船舷上建有女墙,勉强供士兵挡箭掩蔽。 船体更小、重量更轻,构造精简、航速极快,类似马战中的轻骑兵。 凭借迅往返如飞的航速,在主力战舰的掩护下,走舸能够在海战成焦灼的状态之下,出其不意、神出鬼没的迅速接近敌军主力战舰,通过闪电奇袭,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第二种是“赤马”。 赤马是船身狭长的小船,每艘仅能载五人左右,因船身漆红且速度极快而得名。 赤马的角色相当于传令兵,是舰队中负责往来传递信息的使者。主要用于指挥调度,传达军令,协调水师舰艇进退,是水师中少有的不具备交战能力的专业船只。 然而,话虽如此,正因赤马个头小,毫无战力,有些将领反其道而行之,将其用于特战:特选善泳的死士以几艘赤马分别载运,趁天气不佳、天色昏暗等敌军不易发现的场合,偷偷潜入敌阵,进行敌后破袭。 此时,赤马摇身一变,成了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的刺客,要么锁定敌方主将刺杀斩首,要么直接凿穿敌船,让全船敌将葬身水底。 赤马此计,连老练的水军也感到棘手。好些战舰甚至会在船底装上刀刃,号为“戈船”,用以提防敌军利用赤马,从水底偷袭。 还有一种被称为海鹘。这是一种特殊的战舰,头低尾高,前大后小,便于平衡与转向,更特别的是船身两侧设有浮板,形似海鸟展翅飞翔而得名。 加了浮板的海鹘,其浮力与稳定性都更胜其他战船,提升了整艘战舰的抗风浪性能,在恶劣气候条件下,海上作战中能够体现出巨大的优势。 除此之外,大唐水师中还有桥虹、突冒、艅艎、门舰等诸多类型的舰种。大中小各式战舰搭配合理,配备各色专业指挥,让大唐水师不容小觑。 然而,大唐水师的优势还不止于此,水师的舰载武器也是遥遥领先于沿海诸国。 大唐水师的大型战舰上有一种神兵利器,叫做拍杆。 所谓拍杆,是架设在战舰上的武器,可视为投石器的一种,要将巨石缚定在抛杆之上,如同绳镖一样,是一种可重复使用的武器。使用时,利用杠杆原理的反推之力,猛拉、猛放之间,那缚有巨石的长杆便向敌船劈头砸去,威力非同小可,轰在敌舰上,瞬间就能将敌船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让海水倒灌,毁沉敌船。 隋朝杨素灭陈时,就有四艘五牙舰击沉十余艘后陈战船的记录。 陈鸿鹄所乘的旗舰,就是名为“五牙”的大型战舰。这种五牙舰上建高楼五层,高百余尺,前后左右计有拍杆六支,船舰可容八百余人,战力之强可见一斑。 众人乘坐“五牙”战舰出海,凭海临风,意气风发。 此时,正值黄昏,水天之际,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将海面灼成一片金黄,波光粼粼,像无数乱窜的金蛇。 大唐水师,军容壮盛,竟有江神降世之感。 长孙晏行手缕长髯,由衷赞叹:“没想到老朽一把年纪,竟能看到大唐水师回炉再造,重焕生机。 就这一点,鸿鹄将军可谓居功至伟。 歼新罗,灭扶桑,此战之后,我大唐水师必为七海之王!” 第六百四十八章 雁门血战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 道傍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戏问花门酒家翁》岑参〔唐代〕 …… 大战将即,各方势力都在调动人马。 云州叛军三万前锋铁骑,利用昏晦之夜,衔枚疾进,突然插进雁门关以北的谷地, 奇袭猛攻,一夜之间连拔三处要塞,将雁门关以北驻防的一万守军一举击溃。 叛军联合奚、契丹残部五万余人扼守塞北通往雁门关的三条要道,狙击有可能从周边要塞赶来增援的唐军。特别是防范消失在塞外的安西北庭五千铁骑。 与此同时,渤海郡国王子大宏临亲自统率十万大军从东北南下。 本次会战,为尽快攻陷雁门关, 一举拿下河东道,渤海郡国主力部队倾巢而出。 雁门关上,河东节度使王思礼顶盔贯甲,站在城楼上,手搭凉棚,瞭望敌情。 只见雁门关以北的草原上,叛军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人马竟有十数万之多。 众将大骇,心生惧意。 王思礼颇为纳闷:安禄山起兵造反,凭借的是他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家底。 安史叛乱持续数年,这些人马如今也没剩多少,应该都在史思明的麾下,跟李光弼在河阳、洛阳一带对峙。 驻扎在云州的叛军最多二三万人,如今出现在雁门关外的这十数万人马又是从何而来? 就在王思礼困惑之时,斥候来报:经过反复侦查确认,这十数万人马,除了云州叛军、奚族和契丹余部,主力部队乃是渤海郡国的十万靺鞨铁骑。 “靺鞨铁骑?” 王思礼闻言大惊。 这渤海郡国自从靺鞨人大祚荣立国以来,素与大唐不睦,不断蚕食大唐白山黑水的领土: 玄宗朝开元二十一年(733年), 渤海郡国派出水师进犯登州(今山东北部沿岸),杀死登州刺史。 当年闰三月,渤海郡国的另一支水师在辽东半岛南部登陆,攻陷马都山(今山海关西北),杀戮万余名唐兵。 但调动大军直接入侵中原,这还是第一次。 为今之计,只有依赖雁门关的天险,拼死一战了。 “呜……”牛角号大作,叛军集结完毕,发动第一波攻势。 战鼓轰鸣、号角嘹亮,叛军的强弓硬弩发挥出强大威力,暴风骤雨般的箭矢封锁了齿状雉堞,压得唐军士兵无法探头还击。 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三万叛军士卒手持盾牌、攻城梯冲至城墙下。 由于雁门关地势险要,大型云梯无法推进,只能依靠简单攻城梯依靠在墙壁上,进行攀援。 危急时刻,唐军士兵只能以命换命、探出身子, 冒着枪林箭雨的风险,将滚木礌石砸向叛军士卒。 密集的滚木礌石从城头翻滚砸下,被砸中的叛军士卒倒翻落下,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一命呜呼。 唐军士兵趁机用滚木礌石将攻城梯拦腰砸断,或用钢叉将攻城梯推离城墙,阻止其靠近。 几个时辰过去了,长城城墙下留下了数千叛军士卒的尸体。雁门关依然岿然不动。 叛军见势不妙,鸣金收兵,数万人马如潮水般退去。 休息一个时辰后,叛军发动第二波攻势。 为节约滚木礌石,王思礼命令将人畜粪尿用大锅烧开,分装于陶罐,齐齐地摆在女墙之下。城池上空,顿时奇臭无比,令人作呕。 这种守城利器名为“金汁”,最是凶险,一旦浇在裸露的皮肤上,不仅导致严重的烫伤,伤口更是立刻溃烂,疼痛难忍。三日之后,火毒攻心,一命呜呼。 叛军攻到城下,攀援攻城梯时,唐军士兵立即将陶罐狠狠砸向攻城梯。 陶罐炸开,滚烫的“金汁”溅满叛军士卒一身。刹那之间,浓烟飞腾,惨叫连连。叛军士卒鬼哭狼嚎,从攻城梯上摔落在地上,疼痛难忍,不停地在地面翻滚抽搐。 如此惨状,令叛军士卒不寒而栗。 两个时辰后,叛军再次留下一地尸体,无功而返。 接下来两日,叛军大营毫无动静。这种寂静无声,令王思礼心底发毛。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统帅,他知道如此异样的静默,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当日夜里,远处绵延的烽燧如同接力,陆续点燃三炷烽火,预示着大敌来袭。 王思礼心脏砰砰地跳,他知道有大事发生。 数名斥候,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前来禀报。 “将军,大事不妙,叛军攻陷了雁门关东西两侧数座关隘,距此地不到十里。如今,叛军沿着长城甬道,左右夹击、合围而来!” 众将眺望绵延起伏的山头,隐约可见叛军如蚁群,密密麻麻地沿着长城上的甬道向雁门关涌来。 没有长城天险依仗,叛军的人数优势立刻显现出来。 雁门关东西两侧的关隘陆续被攻破。黑夜中,蜿蜒盘旋长城上的关隘、碉楼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 众将面面相觑,心惊胆寒。 王思礼翻身上马,掏出佩剑,直指长空,大声喝道:“大唐将士,理应马革裹尸、血染沙场! 为国捐躯,荣耀大唐的时刻到了!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说罢,一抖马缰,策马扬鞭,向叛军进攻的方向疾驰冲锋。 主将身先士卒,王思礼麾下将士热血沸腾,呼啸一声,率部冲杀而去。 …… 经过一夜厮杀,唐军终于夺回了数座关隘,将叛军士卒驱赶下了长城,换得暂时的胜利。 但此战唐军伤亡惨重,数万守军折损大半。 王思礼血染征袍,依靠在马鞍上,奄奄一息。此战他身负十多处刀箭伤,胯下骏马战死两匹,可见战事之惨烈。 望着漫山遍野的叛军营帐,王思礼知道,同样的伤亡人数,对于叛军而言,损耗仅占总兵力的十之一二。 只要叛军再发起两轮猛攻,雁门关的守军必然全军覆没。 更可怕的是,十万靺鞨铁骑还没有出手,虎视眈眈地列阵草原,等待着攻破雁门关后,如狼群蝗灾,呼啸南下! 在亲兵的搀扶下,王思礼挣扎着起身,望着长安的方向颤颤巍巍跪下! “老臣无能,愿为大唐效死!头断身亡,不让一寸唐土!” 就在王思礼发誓以死殉国之际,只听身后一声欢呼,亲兵大声嚷道:“将军快看,叛军撤兵啦!” 只听牛角号远远传来,靺鞨铁骑拔营而起,千人铁骑为一队,迅速撤离。如海面上扬帆起航的船队。 雁门关上,唐军将士挥动着兵刃,欢欣雀跃,自发庆祝着这场大胜。 “唾手可得,却轻易放弃。此时撤军,这是何意? 来啊,挑选精锐斥候,速去打探明白!”王思礼面色凝重,急忙下令。 过了一个时辰,探马来报:“回禀大帅,不知为何,渤海郡国的十万大军全部撤离。 靺鞨铁骑走得匆忙,营地内留下大量金鼓、帐篷等辎重……” “将军,追不追?”身旁几名大将立功心切,急忙问道。 如此诡异的撤离,让身经百战的王思礼,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沉吟片刻,皱着眉头,摆摆手道:“本帅也看不透靺鞨人撤兵的意图。为避免中了叛军诱敌深入之计,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严阵以待为妙。 来呀,传令全军,胆敢出城追击者,斩!” 第六百四十九章 蹶上将军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节选自《桃花庵歌》唐寅(明) …… 孙子曰:“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就在叛军在雁门关发动总攻时,五万黑水靺鞨铁骑在大将完颜莽古泰的带领下,从勃州(今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地区)挥师南下,迅速攻陷渤海郡国的怀远府、铁利府两处重地,兵锋直指渤海郡国都城龙泉府。 只要黑水靺鞨大军沿着忽汗河继续南下,以黑水靺鞨铁骑之脚力,一日便可抵达上京龙泉府。 由于渤海郡国远在白山黑水一带,自立国以来,几乎没有遭遇过战争。上京龙泉府的城池甚至还不如毗邻大唐的西京鸭渌府、扶余府,毗邻新罗的南京南海府的城池高大坚固。 长期的偏安一隅和安宁富庶,让上京龙泉府的二万多守军早无靺鞨人森林猎手的悍勇之气。 当黑水靺鞨大军悍然入侵时,上京龙泉府的惊慌失措可想而知。 渤海郡王大钦茂大为惶恐,向其子大宏临连发十道紧急王命,令其从雁门关撤军,星夜驰援上京龙泉府。 此时的雁门关,残垣断壁、尸横遍野,只要再有一两次猛攻,雁门关必然沦陷。 当渤海郡王大钦茂的第十道王命到达时,大宏临终于坐不住了,将心崩塌。 君父言辞恳切、诸兄弟虎视眈眈。 若再抗命不回,如果上京龙泉府真的陷落,就算攻陷雁门关,拿下河东道,回朝之后,轻则储君之位不保,重则难逃一死。 望着硝烟滚滚的雁门关城楼,大宏临脸色铁青,不顾云州叛军将领、奚族和契丹余部酋长的苦苦挽留,将金批令箭往地下狠狠一掷,一声嘶吼:“传我将令,三军急速开拔,回援上京!” 片刻之间,渤海郡国仅留下五千余人看守旗帜、牛车、帐篷等各种辎重,其余十万铁骑轻装疾进。 辽阔的原野上,渤海郡国的铁骑星夜兼程,风驰电掣般向营州挺进。大军所过之处,烟尘滚滚。 一路之上,大宏临怒火中烧。 黑水靺鞨无耻之及,平日躲在森林和冰原之中讨生活,不觐天恩也还罢了。今日竟然趁火打劫,入侵渤海郡国。如此宵小鼠辈,真真将人气煞。 这次回援,一旦救下上京,自己定要请出王命,高擎黑旗,亲率十万铁骑,踏平勃州! 经过数昼夜的疾驰,十万人马终于抵达白狼水,此时已是人困马乏,疲倦至极。众将士强打精神,再有二三个时辰,全军就能进入营州,补给粮草,休整人马。 撤军回援这条路大约八九百里,从雁门关过滦河,抵白狼水,这一路上没有山地,皆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剩余路程,从白狼水到营州的二百余里中,只有一片山丘,不算荒凉偏僻,也不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更何况,这一带远离中原,乃是燕军和契丹人的领地。大宏临率军从渤海郡国出兵至雁门关,走的就是这条路。 这片丘陵地带,没有陡峭如斧削的峡谷深涧。丘陵的西南面是平原,穿出丘陵,西北方向是广袤无垠的草原,断断续续的丘陵加起来也仅有二十余里。这种地形,对于来去如风的草原铁骑,实在算不上兵家险地。 此时,虽暮色苍茫,但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丘陵一带光线依然充足。如果能快速行进,等到天黑时,大军应该已经出谷。 十数名斥候轮流来报,谷内未见异常。 然而,作为三军主将,不能有丝毫侥幸,千里行军,任何一条路线都应提前准备,仔细侦查,确认无误后,方可行进。 大宏临作为骁勇善战的大将,应对白狼水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尤其是夜晚穿谷有所警觉。然而,此刻他怒气冲冲,已经失去理智,完全被愤怒和仇恨裹挟。 大宏临略一权衡,即刻下令:“两骑并行,疾驰通过,入谷!” 军令下达,十万铁骑井然有序,两两并行,策马入谷。 …… 残阳如血,预示着大战在即。 一名少年将军,狮盔银甲,貂裘围绦垂耳而下,一袭雪白色的大氅披风迎风飞扬。 白复站在山巅,望着入谷的漫天烟尘,雄心万丈:“十万铁骑,终于入我觳中。” 他扭过头对独狼笑道:“老狼,我记得你教过我一句契丹话:羊群再多,也是喂狼的!” …… 这片丘陵,实在算不得险地。但是白复看中的,恰恰是它貌似平庸这一点。 兵家弟子,极其重视山川地形。兵圣孙子专门用“地形”和“九地”两篇兵法,探讨地理环境的分类,以及对于行军作战、攻守决策的影响。 一段河流、一道山梁、一段谷地,倘若运用得法,足抵十万大军。 白复选中的这片丘陵,貌似舒缓绵延,实则外缓内曲。入口处是馒头般圆润的山丘,道路宽阔,十里以后,绵延的山丘渐渐拔地而起,山峦多土少石,林木茂密。 更独特之处在于,这条道如同一个巨大的螺蛳壳。从营州前往雁门关方向,是从螺蛳壳的底端往壳口走,越走越开阔,丝毫没有局促险峻之感。反过来,从壳口往螺蛳壳内走,入口阔,越往里越狭窄曲折。 白复通过观察渤海郡国铁骑的马蹄印,料定大宏临等将领没有留意过这种独特地形。 重走老路,不代表就一定安全。同一条道,既是生门,亦是死路! 白复就是要利用这种南来北往的地形差异,给予渤海铁骑致命一击。 为了增加胜算,白复刻意干扰了渤海郡王快马驿使的报信速度。通过控制十道紧急王命送达大宏临大帐的时间,将渤海郡国铁骑进入丘陵的时点挤在了傍晚。 一旦发动夜袭,唐军就能够充分利用这种独特地形,发挥出超常的战力。 渤海郡国的斥候侦查完毕后,消失许久的安西北庭五千铁骑悉数到位。 数百名唐军同时动手,挥动铁斧,将锯得差不多的巨树瞬间斩断。山坡上的数十棵参天巨树轰然倒下,将北面的出口牢牢堵死。 封堵南面山口的三千唐军铁骑和一千重甲陌刀军,也早已经在密林中等候多时。 白复精心部署,算无遗策,就是要将这十万渤海铁骑全歼在这条默默无闻的丘陵之中。 白狼水,不归路,将用渤海铁骑的万千尸骸,扬名祭坛,一战封神! 第六百五十章 修罗战场 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 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 ——《池上二绝》白居易 …… 这两日似乎下过雨,山道比之前更为泥泞。 渤海郡国的精锐骑兵一进入山谷,速度便缓了下来。 大军走了不到一半距离,丘陵上的高坡便遮挡住了太阳。落日的余晖照不进峡谷,茂密的林木更让谷内显得幽暗昏晦。 “点起火把!”前军主将下令。 顷刻间, 一排排火把如同一条长蛇,在蜿蜒的山道中盘旋开去。 火把照耀下,只见山道越来越窄,崎岖难行,走到中段,莫说五骑并行, 就是堪堪两骑,也能将山道塞满。 更险峻的是,山道曲折如湾, 千回百转,频频变向转弯,竟将十万大军分割成数段。将看不见兵,兵找不到将。一旦出现险情,号令无法相传,顾此失彼。 行进大约半个时辰,前军尚未走出山口,离谷口还有二里左右的地方,出现了泥石流,大量溃塌的林木和落石将大半道路堵塞。 前军主将破口大骂:“他娘的,这大晴天怎么会出现泥石流?” 亲兵小心翼翼回道:“将军,估计是前两日下过雨,山坡沙土熬到今日撑不住了。咱们点儿背,正赶上了大面积塌方。” 前军主将一摆手,道:“跟本帅说有鸟用啊!速去清理道路,务必保证大军顺利通行!” 此时,大宏临亲率的中军进入盘蛇险道, 后军也已全部进入山口。 大宏临这才觉察到这段山路与来时截然不同,令人惴惴不安。他对偏将道:“来的时候,没觉得这里这般崎岖狭窄。怎么返回时,判若两人?” 偏将抱拳回禀道:“殿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军断无可能后退,唯有尽速通过。” 大宏临果断下令:“全军急行,尽快出谷!” 军令刚下,前军斥候急报:“前方道旁出现异情,前将军请殿下速往查勘!” 大宏临心生不安,带领亲兵急速前驰。 山路一侧的草坡上,有一处断崖,上面隐隐绰绰有些字迹。几个黑体大字时隐时现,颇为诡异。 大宏临命亲兵手举火把,用盾牌团团护在身前,亲自上前查勘。 数十只火把将断崖围住,火光照耀下,只见数千只黑色蚂蚁在崖壁上来回穿梭,组成赫然大字——渤海王子毙命处! 一阵阴风袭来,大宏临只觉浑身发冷,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只听一声鸣镝, 一张猎虎大网从天而降,将大宏临牢牢兜在猎网之中,迅速拉扯向崖顶。漫天箭雨呼啸而来,将大宏临身旁的数十名亲兵全部射杀。 随即,喊杀声四起,成千上万只火箭从密林中射出,火星溅落在泥泞的地面上,燃起熊熊大火。 泥泞湿滑的道路上竟然暗藏火油!烂泥浆水和枯枝败叶掩盖了火油的气味,遇见火星时才爆发出来。 山谷中顿时大乱,弯曲盘旋的山道将大军分割,兵找不到将,将指挥不了兵,山道上乱成一团。 士兵们,有的跃马疾驰,试图逃离火海;有的翻身下马,用兵器掘土,试图扑灭火焰;还有的,扔下马匹和兵器,往山坡上奔跑。没等跑上山坡,密林如蜂巢,射出无数弩箭,将其格杀当场…… 风助火势,烈焰浓烟,迅速将数万大军吞噬。 十万铁骑,不是深陷火海,被浓烟呛死,就是逃窜时被唐军弩箭射杀。最精锐的数百名骑兵,手持护盾,策马奔驰,排除万难,冲至谷口,也被等待多时的陌刀手,连人带马斩成两段…… 不到两个时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乎全部葬身火海。 战斗结束,数百名唐军负责打扫战场,搜索到奄奄一息的渤海士兵,不由分说,长槊刺穿铠甲,横刀枭首…… 一夜激战,当太阳照常升起时,山谷很快恢复了寂静,灰烬堆中偶尔会劈啪作响。一股浓郁的焦臭味道弥漫在整个丘陵地带,久久不散。 渤海郡国最精锐的十万大军,就这样被全部歼灭在这片平淡无奇、默默无闻的丘陵之中。 大宏临被吊在悬崖上,亲眼看见这人间惨剧。刚刚还活生生的将士,眨眼功夫,化为焦炭。望着漫山遍野、堆积如山的尸体,大宏临心如死灰。 “渤海国的十万精锐,就这么完了?” 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气传到鼻端,大宏临肠胃一阵抽搐,胸口恶心,禁不住哇哇大口,呕吐出来。 与刚才的愤怒不同,眼前惨绝人寰的修罗场,让大宏临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被猎网牢牢捆缚,手脚都张不开,没有办法抽出匕首切腹。他试图咬舌自尽,几次尝试,都没有勇气。 大宏临嚎啕大哭,完全崩溃了…… “我以为渤海王子是个什么英雄人物呢,原来是这么个孬种!” 大宏临紧张地微睁双眼,一名身材魁梧的唐军将领正蹲下身子,打量着自己,嘲笑讥讽道。 他身后有十数名唐军将领,人人鄙夷不屑,笑容中带着轻蔑。 众人簇拥的一名白衣小将,神情淡然,道:“把他给我看好了,好生照看,不许虐待。留着他,我有大用。” …… 十万渤海大军,被俘数百人,其余铁骑皆葬身火海。反观唐军,伤亡不到百人,如此傲人战绩,让唐军将士的欢呼声响彻山谷。 只是战场过于惨不忍睹,安西北庭将士虽久经沙场,饶是如此,打扫战场时,依然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白复淡定从容,信马由缰,带领手下将领巡视战场。 主帅大纛所过之处,数千安西北庭将士整束甲胄,人马肃然而立,望向主帅白复的眼光,敬佩之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正如李光弼此前对白复所言:“要想打造一支纵横天下的铁军,号令三军,如臂使指,靠严明的军纪不够,靠有素的训练也不够,还需要带领这支队伍不断的胜利,从弱小走向强大。 要想让一帮赳赳武夫的将领敬畏服从、舍命相随,真正掌控这支军队,靠赏罚不够,靠仁爱恩义也不够,还要靠主将个人征战杀伐的威仪、枭雄手段、王者之气!” …… 第六百五十一章 合纵连横 月蚀西方破敌时,及瓜归日未应迟。 斩胡血变黄河水,枭首当悬白鹊旗。 《送外甥郑灌从军》李白 …… 回到帐中,白复将鹰眼和独狼找来,道: “老鹰,我听完颜莽古泰说,渤海郡王大钦茂的族弟大元义狼子野心,一直觊觎渤海郡国的王位。 彼之毒药,我之良药。 上次道别时,我送给完颜莽古泰一个锦囊,让其联络大元义,通过大元义说服渤海郡王,出动渤海水师进攻新罗国都金城。 只要他们入侵新罗,黑水靺鞨就即刻从铁利府和怀远府撤军。” 鹰眼皱眉道:“渤海郡国和新罗刚刚结盟,大元义如何能说服渤海郡王撕毁盟约?” 白复笑道:“大元义会如何说服渤海郡王,我并不知。 但自古权臣必有过人之处。这大元义既然敢觊觎国君之位,必是枭雄。一旦我们许诺给他的利益足够打动他,他定有办法办妥此事。 唐门密谍已经潜伏进上京龙泉府,与完颜莽古泰安插在渤海郡王府的密谍取得了联系。 我会通过密谍,带句话给大元义:如果他办成此事,我承诺将渤海王子大宏临永远羁押在唐境。甚至可以在他篡位时,助他一臂之力。 如若不从,我会将渤海王子和其他战俘安全送回上京龙泉府。 同时,让全渤海人相信,十万大军之所以会轻而易举被我五千唐军消灭,是因为他们渤海郡国出了内鬼: 而这大元义就是内奸! 大元义蓄谋已久,私下勾结唐军将领,希望大唐能全力支持他篡位。这十万铁骑的性命就是他的投名状!” 白复的谋划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鹰眼和独狼两人对望一眼,瞠目结舌。 独狼半天才缓过神来,只觉喉咙干痒,忍不住咳嗽一声。他问道:“白龙,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渤海郡王大钦茂如何能相信族弟大元义就是内鬼?” 白复笑道:“情报来自完颜莽古泰安插在渤海郡王府的密谍。 大元义曾经是渤海郡国的大将军,骁勇善战。渤海郡王大钦茂虽然在国事上非常倚重他,但一直对他颇为忌惮。所以,这次宁可派长子大宏临领兵,也不敢将兵权交给大元义。 猜忌的种子早就已经种下,我们只不过是拔苗助长而已。” 说罢,白复从怀中取出两封信函,递给鹰眼和独狼,道:“这两封书信,一封是大元义的亲笔手书,是唐门密谍重金购买回来的;另一封是我模仿他的笔迹,写给大唐的密信。” 鹰眼和独狼将两封书信翻来覆去比对,仅从信签纸和字迹上,万难分辨哪封书信是伪造,哪封是大元义亲笔所书。 透过信笺,鹰眼和独狼仿佛看见,千里之外,大元义接到这封伪造书信时的惊惧表情。 白复谈笑之间,已将一国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手段,岂是一般武学匠师所能做到?! 难怪白复常常念叨:“剑魔独孤,骁猛披靡,负万人之敌,以求一败!兵家传人,杀将灭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 白复却无视两人眼中的敬畏,轻描淡写说到下一个话题:“白狼山大捷,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草原。 我们虽有五千铁骑,但人数并不占优,更不能因为胜利,心生骄惰。 我们能够侥幸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叛军在明,我们在暗,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警惕。 此战之后,我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众矢之的,不可不防,必须早做打算。 奚族和契丹本就与叛军貌合神离,只是因为渤海郡国大军参战,才勉强结盟。此战之后,这两个部落定然首鼠两端。我们须利用这个时间窗口,分化他们与云州叛军的联盟。 老狼,你是契丹人,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我希望你能跑一趟,动晓厉害,说服奚族和契丹余部的几位酋长,让他们与咱们攻守同盟。 如此一来,塞北草原能安定几年,咱们可集中精力剿灭叛军。” 独狼深以为然,虽然知道任务艰巨,困难重重,但他毫不推诿,领命而去。 鹰眼和独狼退下后,白复看着大帐内的地图,喃喃自语道:“渤海郡国已然平定,是该出海走一趟了。” 翌日,白复升帐,命呼延铁衣和尉迟骠骑率领五千安西北庭铁骑,进入蓟州,在渔阳一带集结待命。等到战机出现,就发起对幽州叛军的总攻。 随后,白复带领鹰眼等人策马疾驰,抵达滦河口。陈鸿鹄已经派了一艘海船在此接应。 白复等人扬帆启航,从滦河口出海,直奔登州北面的龟岛。陈鸿鹄率领的大唐水师已经偷偷抵达此地,随时准备发动对新罗水师的进攻。 …… 到达龟岛海域,大唐水师的无敌舰队偃旗息鼓,正隐藏在龟岛内的一处避风港湾内。 白复换乘小舟,登上陈鸿鹄的帅船。 陈鸿鹄早已等候多时,两兄弟数年未见,格外亲切。 陈鸿鹄一拳打在白复胸膛,笑道:“复哥儿,白狼山一战,震动天下。你真够狠的,一把火将渤海郡十万铁骑消灭殆尽。” 白复笑道:“三哥,你也是久居军旅之人,若不能一战而定,史思明之叛,还不知要拖到几时?” 陈鸿鹄点点头,想起长孙晏行的嘱托,他琢磨了一下措辞道:“贤弟言之有理,但是否杀戮过甚?” 白复肃然道:“三哥,你何时变得如此心软?战争本就是极致手段,哪能姑息养奸。 唯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陈鸿鹄一凛,白复此言,言之戳戳,发人深省。 两人寒暄一番后,直奔主题。 陈鸿鹄道:“复哥儿,新罗水师进犯大唐。 李光弼大帅命驻扎在青州的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东进登州,在登州港口搜罗海船,命大唐水师在登州港口集结,做出一副即将渡海作战,攻打新罗的姿态。 驻扎在熊津城的新罗水师悉数出动,试图将驻防登州的大唐水师消灭于登州海域。 按照你的策略,侯希逸将军命驻防登州的大唐水师佯败,引新罗水师上岸。 目前,新罗水师的主力已经登陆,正在蓬莱一带与侯希逸将军对峙。新罗舰船上的水军不足十之一二。 我们江淮水师北上时,都是昼伏夜出,尽量躲避新罗和扶桑密探的侦查。 据我们所知,新罗水师尚不知道龟岛有我们这路奇兵。 接下来这一仗,如何打?” 白复指着帐内海图道:“新罗水师主要有两支,一支就是熊津城的水师,用于对付大唐;还有一支平日驻扎在新罗国都金城(今韩国庆州)附近,用于防御扶桑。 既然熊津城水师的主力已经登陆,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三哥,从明日开始,你伺机消灭登州海域的这支新罗水师。 没有舰船的补给,登陆的新罗军就是孤军深入,不堪一击。 所以,新罗定会调动驻扎在金城的水师前来接应。” 陈鸿鹄冷哼一声,道:“我听说了,这支金城水师号称‘北海鲛鲨’,我正想会会他们!” 白复笑道:“若我所料无差,当‘北海鲛鲨’抵达登州海域时,渤海郡国水师攻打新罗国都金城的消息就会传来。 届时,他们势必首尾难顾。” 陈鸿鹄错愕道:“复哥儿,你刚屠杀了他们十万铁骑,他们如何会肯听唐军调遣?” 白复简单解释一番,接着说道:“ 金城水师的主将如果不是杀伐果决之人,定会分兵:一路直接返回金城,驰援国都;一路在登州港接应撤退的熊津城水师。 登州大撤退,就是熊津城水师丧命之时。 三哥,你可放过返回金城的水师。然后,和侯希逸将军一起,水陆合围,将熊津城水师悉数歼灭在登州港。” 陈鸿鹄豪迈道:“复哥儿,你小瞧三哥了。以我江淮水师的实力,也可兵分两路,将金城水师一并消灭!” 白复将一块咸鱼干放入嘴里,慢慢咀嚼,含混不清说道:“我乘船来的时候,水手们哼唱了一首歌,歌中有一句词我印象深刻——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三哥,你放心吧,扶桑人贪婪无度,不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机会的。” 第六百五十二章 蓬莱海战 丈八蛇矛出陇西,弯弧拂箭白猿啼。 破胡必用龙韬策,积甲应将熊耳齐。 ——《送外甥郑灌从军》李白 …… 三日后,陈鸿鹄发动闪电奇袭。 在楼船和艨艟斗舰的掩护下,大唐水师数百艘“走舸”(海鳅),如同马战中的轻骑兵,凭借往返如飞的航速,出其不意攻入熊津城水师的战船队,利用火攻,将游弋在登州海域的新罗海船尽数烧毁。 熊津城水师主力因为登陆作战,被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困在蓬莱,无力救援,眼睁睁看着数千艘大小战船被唐军水师击沉。 没有舰船的后勤补给,登陆的新罗熊津城水师如拔掉爪牙、深陷泥潭的虎豹。 如果没有援兵来救,不用唐军进攻,一个月后新罗熊津城水师就会箭尽粮绝,不战而亡。 熊津城水师提督金思台大骇,赶忙命侥幸逃脱的水师战船返回新罗熊州,向新罗王求援。 不出白复所料,新罗国王赶忙命金城水师(今韩国庆州)南下,绕过新罗海峡(今朝鲜海峡),横渡黄海,北上蓬莱。 潜伏在儋罗(今济州岛)的大食水师发现新罗水师异动,波斯将军阿尔伯兹立刻用鸽信将情报传送到白复的手上。 白复阅罢,将鸽信递给陈鸿鹄,笑道:“金城的‘北海鲛鲨’终于出动了,驻扎在海参崴(今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渤海郡国水师也该南下了。” 果不其然,数日后,渤海水师突然偷袭新罗国都金城。新罗守军毫无防备,阵亡过万将士。新罗军队不得不撤回金城,凭借坚固的城池进行抵抗。 消息传来,金城水师提督金步辉进退两难: 撤军,原路返回金城,陷落在登州的八万熊津城水师必然全军覆没;继续驰援蓬莱,一旦金城失陷,即使九族认罪伏诛,也难辞其咎。 金城水师提督金步辉焦躁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召集众将协商,将领们也是众说纷纭,各有道理。 金步辉的心腹谋臣朴英焕舌战群将,力排众议道:“主公勿忧,吾有一策,定能两全。” 金步辉大喜,道:“计将安出,请先生教我?” 朴英焕笑道:“主公,据微臣所知,白狼山一战,渤海郡国十万铁骑消灭殆尽,他们已经没有实力水陆并进,鲸吞我新罗。 渤海郡国水师突袭,定然只是袭扰,不会全力交战。时间一长,必然疲惫。 我军可兵分两路,一路回师救援金城,一路继续驰援蓬莱。 渤海郡国水师见到我军战船,定会误以为我水师大军悉数回援,不等交战,就会幡然而退。如此以来,金城之围,不战而解。 再说另一路水师: 据微臣所知,大唐水师能够击沉登州海域的新罗海船,是因为熊津城水师主力登陆,留在战船上的水军仅有十之一二。 我军水师到达蓬莱后,切记不可上岸,只需在海面列阵,即可迷惑唐军水师。 同样道理,唐军水师误以为我金城水师倾巢出动,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我方不需与唐军水师主力交战,只需利用对峙的契机,将熊津城八万士卒接上战船,撤回熊州,即可复命。 如此两全之策,何忧之有啊?呵呵” 金城水师提督金步辉听罢大喜,道:“英焕啊,你就是本帅的诸葛孔明啊!哈哈哈” 此计定下后,金城水师兵分两路,朴英焕率领一路水师继续奔赴蓬莱,另一路水师由金步辉率领,横渡黄海,绕过新罗海峡(今朝鲜海峡),北上救援金城(今韩国庆州)。 潜伏在儋罗(今济州岛)的波斯将军阿尔伯兹观察到金城水师回援的海船数量,继续用鸽信将情报传送回白复驻地。 待新罗金城水师过白翎岛,驶入渤海海峡,驻扎在登州、大谢岛、龟岛和乌湖岛的大唐水师如狼群一般,悄悄逼近新罗金城水师,将其合围、封锁在一个三角形的隐秘海域之中。 新罗金城水师略有觉察,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争取撤退的时间,朴英焕命水师战船一字铺开,尽可能靠近蓬莱狭长的海滩,以便让八万熊津城水兵不需要太多舟艇,仅凭泅水就能登船。 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 陈鸿鹄算准时辰,等待发动致命一击。 一个时辰后,滩涂上有一半熊津城水兵逃窜上了战船。 众将望眼欲穿,纷纷向陈鸿鹄请战。 陈鸿鹄和白复胸有成竹,丝毫不为所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七万左右的熊津城水兵逃窜上了战船。新罗水师升起了风帆,再不发动进攻,就很难将其悉数拦截。 众将心急火燎,急不可耐。就在此时,只听一声炮响,海面上升起数朵巨大的烟花——正是发动总攻的信号! 唐军将领大喜过望,万人操桨,百舸争流。数千艘大小战船从海平面的天际线上驶出,旌旗招展,遮天蔽日。 朴英焕大惊,顾不上还有一万余人未能登船,赶忙拉起船锚,鼓动风帆。 只见风云突变,海流倒转,退潮而落,新罗战船超载过重,吃水太深,搁浅在海滩上。 原来,蓬莱外海这个三角形的隐秘海域,受到周围岛礁的影响,洋流变化异常,会在每天特定的时辰退潮。 只有当地的渔民才知晓其中厉害,出海捕捞都会精准把握时间。 数千艘搁浅的新罗水师,如同一只只搁浅的须鲸,垂死挣扎,无力自救。 一声炮响,数万支火箭如同流星,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完美的弧线,俯冲向新罗水师战船。 火箭射中船帆,并不透帆而过。箭矢的尾部有一个十字形的小叉,如同倒刺,将箭矢牢牢挂在船帆之上。 船帆很快被烧成无数个破洞,继而点燃桅杆。巨大主桅杆深陷火海,很快轰然倒地,将数十名棹卒(水兵)砸成肉泥,烧为焦炭…… 一时间,新罗战船上火光冲天,烈焰熊熊,水军士卒不得不弃船跳海。 唐军楼船上的抛车抛射出一块块巨大的垒石,巨石呼啸而来,将新罗战船砸出一个个磨盘大的窟窿,海水倒灌而入,瞬间吞噬了整个船体…… 海面上亮如白昼,数百里可见。 远离战区的渔家百姓结队出游,站在滩涂的礁石上翘首瞭望。 浴火的战船如同长安曲江池上的大型烟花表演,耀眼夺目、绚烂璀璨,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谢幕,沉没在茫茫大海之中。 正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 这支被誉为‘北海鲛鲨’的精锐水师,还没来得及游弋海疆、一展拳脚,就被大唐水师当做活靶子攻击。 新罗水师撑了不到一个时辰,终于全线崩溃。 第六百五十三章 新罗恩怨 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 丈夫赌命报天子,当斩胡头衣锦回。 ——《送外甥郑灌从军》李白 …… 新罗水师撑了不到一个时辰,终于全线崩溃。数万名新罗水兵脱下甲胄,扔下武器,泅水向岸边游去。 白复建议下令,将泅水的新罗水兵全部射杀。 陈鸿鹄赶忙劝阻,道:“贤弟,他们已然落败了,手无寸铁,落汤如鸡。此时屠杀,愚兄实在不忍啊!还请贤弟看在愚兄面上,饶过他们吧。” 不管白复如何劝谏,陈鸿鹄坚决不肯下令。 陈鸿鹄才是江淮水师统领,他若不下令,白复也没有办法指挥大唐水师。 换成旁人,白复早就擎出肃宗给他的密旨和调兵虎符,夺下陈鸿鹄的兵权了。 但毕竟是自家兄弟,白复虽有不满,话到嘴边,还是隐忍了。 几名大唐水师的高阶将领在船头另一侧嘀嘀咕咕,不时偷眼望向白复。 白复耳力过人,听出他们正在腹诽自己:“大帅还说他是兵家传人呢?只知杀戮,不知怀柔,哪有几分兵家弟子的风骨,更像是索命的无常。 可不,你说的没错。要我说,他就是一个人屠!白狼山一战,十万条活生生的命啊,他一把火就夺走了。” …… 陈鸿鹄命令大唐水军活捉泅水的新罗水兵。把这数万战俘,牢牢绑缚,严加看管。 一个时辰后,战役结束,偌大的海面上到处漂浮着新罗水兵的尸体、战船残骸和杂物,堪比飓风海难。 此战之后,蓬莱渔夫都去远洋捕捞,当地百姓数年不吃近海鱼虾,这是后话。 …… 陈鸿鹄凭海临风,毫无胜利的喜悦。他心情沉重,叹道:“新罗曾经是大唐的盟友,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令人不胜唏嘘。” 白复坐在船舷上,瞭望大海,仿佛一尊雕塑,沉默无言。 陈鸿鹄知道白复打小就倔强,极有主见,于是挪谕道:“复哥儿,愚兄也是为你积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白复转过头来,眼中迸出一道寒光,冷笑道:“ 三哥,我跟你说说大唐和新罗的恩怨吧。 纵观新罗历史,历代新罗王交好大唐,都是为了获得大唐对其统治的承认与援助。 大唐自太宗皇帝起,对高句丽用兵。这些战争很大程度上是由新罗和百济促成的。两国都渴望借助大唐强大的军事实力摧毁对手,从而实现各自统一朝鲜半岛的野心。 新罗为了实现这一策略,表面上承认大唐的宗主国地位,从而与大唐结盟,并说服大唐对新罗的宿敌高句丽和百济动武。 新罗向大唐抱怨高句丽和百济领土扩张,强调高句丽的扩张,阻断了新罗通往中原的道路。 对于新罗来说,大唐的援助是必不可少的。新罗只有在大唐的帮助下才能在朝鲜半岛的争夺中占据上风。 而新罗的一些官员也需要借助大唐之力为自己的家族报仇雪恨。新罗国相金春秋便是一例,借助大唐之手,报女儿女婿被百济杀害之仇。 新罗刻意挑拨大唐和高句丽、百济的关系,终于利用大唐,灭掉高句丽和百济。 见唐军消灭了百济,征服了高句丽,新罗立刻变脸,成为幕后黑手,不断策划高句丽和百济遗民抵抗唐军,最终逼迫唐军从朝鲜半岛撤军。 金春秋之子金法敏被高宗皇帝任命为鸡林大都督府都督(后来的新罗文武王,661—681在位), 金法敏却背信弃义,私下与高句丽遗民结盟,联手对抗大唐在朝鲜半岛上的驻军。 驻防朝鲜半岛的唐军将领薛仁贵为此写信谴责金法敏:“呜呼!昔为忠臣,今乃逆臣!” 在这场历经百年的战争中,朝鲜半岛上的高句丽和百济皆为失败者,但大唐也非赢家。真正的受益者是新罗,它最终完成了统一半岛的大业。 此后,渤海国强势崛起,新罗又利用大唐与渤海郡国的冲突,在大同江流域驻军,将势力范围不断向北扩张,成为大唐与渤海郡国冲突的最大受益者。 见目的达到,新罗又跟大唐划疆而治,背信弃义。 …… 隋唐以来,数十万中原将士,为了高句丽、百济和新罗这三个异域番邦,葬身于“辽泽”一带的沼泽地,至今尸骨未归故乡。 纵观历史,只要跟朝鲜半岛上的异域之邦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事。 如此卑鄙之邦,若不出手严惩,割袍断义,将来它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大唐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三哥,你今日放过他们,乃是典型的妇人之仁! 我把狠话撂在这儿,终有一天,你会为今日决策而悔恨不已!” 陈鸿鹄读书不多,对高句丽、百济和新罗的历史知之甚少,闻言顿时一惊。 不过,他转念一想,白复年轻气盛,此言乃是气话,保不齐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当不得真。 陈鸿鹄尴尬笑笑,换个话题,邀请白复参加今晚盛大的庆功宴。 白复一愣,反问道:“战备期间,军中岂能饮酒?” 陈鸿鹄哈哈大笑,拍着白复的肩膀道:“贤弟,战役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这方圆百里,连叛军的一块小舢板也没有。 再说了,弟兄们枪林箭雨,鏖战了一天,需要一场大酒来释放情绪,鼓舞士气!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犟!带兵打仗,不能一板一眼,军规之下,得便宜行事!” 大战期间,军中不许饮酒,这是唐军铁律!无论是忠嗣师父,还是光弼将军,只要他们领兵,违令者斩! 话不投机半句多,白复也不争辩。找个借口不去,宁愿一个人留在甲板上赏月。 陈鸿鹄知道白复心里不痛快,对自己仍有抱怨。他也不多劝,拍拍白复的肩膀,转身告辞。 陈鸿鹄心道:“今晚的庆功宴,需要自己主持,慰劳众将。 大帐外的海滩上升起了篝火,将领们都在篝火旁翘首期盼,渴望一场不醉不归的狂欢。不能让他们等得太久。 让复哥儿静静也好,他终究会明白自己的一番好意。” 陈鸿鹄命人给白复送去五大盘美酒佳肴,以供白复独自享用。 白复手拎一壶清水,脚尖一点,轻身一纵,身如鹤舞,轻盈跃至主桅杆的顶端。这里无人打扰,最适宜一个人独处。 主桅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站在这里,仿佛站在另一个时空。 举杯邀明月,对影唯一人。白复只觉深深的孤独…… 此时,海面复归于平静。皓月千里,月光洒下,波光粼粼、涛声阵阵,让这片海域显得格外静谧。 谁也想不到,就在数个时辰前,这里曾经是人间鬼蜮。 ------题外话------ 参考书目 《多极亚洲中的唐朝》,作者:王贞平,译者:贾永会,上海文化出版社·后浪,2020年6月出版 第六百五十四章 嫌隙渐生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节选自《结客少年场行》李白 …… 站在桅杆吊斗上,凭海临风, 望着海滩上彻夜狂欢的大唐水师将士,白复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一夜特别漫长。 翌日,白复跟陈鸿鹄辞行。按照原定计划,白复应随大唐水师南下,抵达杭州湾,阻击扶桑水师入侵苏杭。 陈鸿鹄大吃一惊, 道:“贤弟, 扶桑水师还没有剿灭,你为何这么快就要离开?莫非还在跟愚兄赌气?” 白复平静回道:“大敌当前,我不会因为生气而误了正事。” 陈鸿鹄不解问道:“既然敌军未退,为何你不随我南下?” 白复道:“战场情况已然发生变化,早先的谋划已经不适合了。我们埋伏在儋罗(今济州岛)的斥候一直没有发现扶桑水师调动的迹象。由此看来,他们应该不会东渡黄海,入侵苏杭了。” 陈鸿鹄道:“贤弟如何得知?” 白复道:“昨天一战,扶桑探子应该就在附近,见过江淮水师的实力后,他们应该不会轻易渡海作战。” 陈鸿鹄听罢,哈哈大笑,道:“这等跳梁小丑,不知死活,还敢入侵我大唐?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白复道:“将军,既然扶桑水师不再东渡,我也就不留在军中了。烦请派一艘航速较快的海船,将我送至登州。” 陈鸿鹄再三挽留,白复固执己见。见白复去意已决,陈鸿鹄无奈叹道:“海船之事, 贤弟放心,举手之劳。” …… 陈鸿鹄亲自为白复践行。 有几句劝告,白复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忠言逆耳,即便是兄弟,也未必肯听,何必多此一举,伤了和气。昨日一战,兄弟俩已经嫌隙渐生。倘若不知深浅,再说下去,恐怕连兄弟都没得做。 两人有些生分,说话都带着客套,礼节也格外周到,欢送的场面相当热烈。 江淮水师的高层将领悉数到场,敲锣打鼓,将白复、鹰眼等人送上海船。 陈鸿鹄的心腹谋士蔡卓炜如同主帅肚里的蛔虫,很快觉察到了两人之间的疏远。 见海船徐徐驶出船坞,蔡卓炜趁机递话道:“大帅,蓬莱大捷的奏报已经拟好, 今日就要呈送给朝廷。 此战皆是咱们江淮水师的功劳,要不要就不提白将军督战一事了?” 陈鸿鹄正冲着白复挥手道别,听闻此言,扭头斥责道:“说什么浑话,整场战役都是白将军从头到尾谋划的。他居功至伟!如此这般,岂不寒了白将军的心!” 蔡卓炜眼珠一转,笑道:“话虽如此,但白将军并未参与战斗,未曾和兄弟们一起并肩战斗,舍命厮杀。倘若把他写入请功表,岂不寒了咱们水师兄弟的心?! 更何况,白将军白狼山一战,将十万渤海铁骑屠戮殆尽,再加上此战,恐怕功高盖主,赏无可赏。这样以来,对白将军也未必是件好事。” 陈鸿鹄眉头一皱,道:“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漏掉白将军不合适,该写还得写。但可以将笔墨聚焦在我们江淮水师将士身上,要突出他们的英勇顽强!” 谋士蔡卓炜心领神会,转过身,一脸得意的笑容。 白复曾经跟唐门密谍一起,在离恨天受过训,略懂一点唇语。无意间瞥见两人交谈,大致猜到两人对话的内容。 白复眼光如电,一道寒光激射而至。陈鸿鹄大凛,有一种感觉,刚才的对话已被白复知晓。陈鸿鹄心中羞愧,不自觉地扭转头,避开白复凌厉的目光。 白复胸臆难平,从怀中掏出一枚手掌大小、色彩斑斓的海螺放到嘴边吹奏。 这枚海螺正是当年在三峡时,镇守峡湾的鱼怪赠予白复的神螺。 “呜……” 螺号声响彻云霄,海面瞬间起了异样,波涛隐现。浪尖上追逐嬉戏的鱼群仿佛收到惊吓,慌忙逃窜,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到一盏茶时间,十数头楼船大小的须鲸出现在海船正前方。鲨鱼群蜂拥而至,露出令人恐惧的黑色背鳍,密密麻麻游弋在战船的附近。 一只巨大的黑白相间的虎鲸破浪而至,炫耀性地跃出海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噗通一声,重重跌回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 江淮水师将士何尝见过此等景象,大惊失色。 蔡卓炜脸色煞白,颤巍巍问道:“这白将军竟有如此神通,竟能驱使海中巨兽?” 陈鸿鹄脸色铁青,他知道白复这是在向他示威。昨日一战,倘若白复不是给足自己面子,一意孤行,即便江淮水师不听其调令,他也有办法达到目的。 …… 三只白色海豚在海船前追逐嬉戏,为海船领航开道。 白复望着船舷外漫天翱翔的海鸥,陷入沉思: “这次诸路异域大军,联合入侵中原。背后就是扶桑在秘密策划。三路大军原本应该是协同作战,同时进攻雁门关、登州和苏杭三处战场, 但战至此刻,一直未见扶桑水师的动静。 扶桑人引而不发,就是在耐心观望。 由此推知,扶桑下的好大一盘棋。大唐、渤海郡国和新罗都是他这一盘棋的棋子。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倘若雁门关、登州两战顺利,扶桑水师定会西渡,入侵苏杭。 反之,倘若新罗或渤海郡国受到重创,扶桑人的目标一定是撕毁盟约,调头咬向新罗或渤海郡国。 如果说突厥、回纥是草原上的狼群,扶桑就是大海上的鲨鱼,更加嗜血,更加凶残。 如果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回援新罗都城的那一支金城水师恐怕凶多吉少。” …… 将白复等人送达登州,江淮水师的海船徐徐离开。 半个时辰后,一艘比陈鸿鹄帅船更加巨大的五牙楼船出现在登州港湾,将白复等人接上海船。 孙大善人出现在船头,抱拳施礼,笑道:“欢迎东家上船。” 白复细细打量了这艘海船,笑道:“孙大哥,这船不错啊?” 孙大善人笑道:“托白老弟的福,我们买下了泉州最大的两座造船坊,一家制造远洋商船,另一家专门定制战船。 就以战船来说,造船坊能够将大唐、大食等地战船的优缺点结合起来,制造出纵横七海的远洋战船,性能远胜大唐、大食和波斯的战船。 这些战船在平日,可用于护卫商船远洋,防止海盗抢掠商船;战时,可编入水师,跨海作战,成为海上赳赳铁骑,驰骋七海。 这些年,我们购买、建造的战船已经组建了一支不啻于江淮水师的庞大舰队,如今驻防在杭州湾一带,防止扶桑人偷袭苏杭。 另外,我们参照大食、波斯水军的模式,在广州建立了一所学堂,重金聘用大食、波斯的船长和水手任教,专门培训远洋航行的船长和水手。 这样,我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培养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水军。” 白复大赞:“孙大哥,你这差事办的不错啊!” 孙大善人笑呵呵回道:“就是钱花的有点多,虢国夫人的一大半宝藏和这两趟远洋海贸赚的钱,都用于造船了。 就这样,还不够。建学堂的钱尚有大半缺口。关键时刻,多亏长孙晏行大人倾囊相助,才不辱使命。” 白复豪迈一笑,道:“放心,这趟扶桑之行,咱们连本带利,都会拿回来!” …… 原来,白复之所以放心江淮水师从扬州北上登州,全力对付新罗水师,就是因为有这支水师存在。 这支水师如今由长孙晏行大人暂时指挥,驻防在杭州湾一带,防止扶桑人偷袭苏杭。 …… 白复对孙大善人道:“等到江淮水师回到扬州,咱们的水师就可以大举东渡黄海,主动进攻扶桑。 让埋伏在儋罗(今济州岛)的阿尔伯兹将军密切注意扶桑水师的动静。若我所料无误,扶桑水师和新罗水师近期必有一战。” 孙大善人精神一振,问道:“白老弟,那咱们这一趟去哪儿?” 白复神秘一笑,手指远方,道:“直奔儋罗!”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无敌舰队 河西猛士无人识, 日暮津亭阅过船。 路人但觉骢马瘦, 不知铁槊大如椽。 ——节选自《郭纶》苏轼 …… 正如新罗谋臣朴英焕之前的判断,金步辉率领的部分水师抵达金城附近的海域时,渤海郡国水师误以为新罗水师悉数回援。 渤海郡国水师立刻放弃攻打金城,迅速从陆地上撤离。 金步辉见渤海郡国水师仓皇逃窜,立功心切,不顾自己仅有平日一半兵力,冒然发动进攻。 两军一交手,渤海郡国立刻觉察出新罗水师的实力。 渤海郡王大钦茂少子大嵩璘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见“北海鲛鲨”的实力逊于从前,立刻转逃为攻。 新罗和渤海两国水师在郁陵岛海域大战。激战一昼夜后,双方战船毁损严重、两败俱伤。 大嵩璘率渤海水师残部悻悻离开,退回图们江口休整。同时,与陆上步骑联手,拱卫渤海郡国东京——龙原府,防止扶桑或新罗乘乱偷袭。 新罗金城水师更是损失惨重,仅剩鼎盛时期兵力的十之一二。 新罗国力大减,扶桑见有利可图,立刻调动两支扶桑水师渡过朝鲜海峡,北上金城。 这两支扶桑水师原本是入侵大唐苏杭的水师,一直驻扎在下关和北九州。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新罗和渤海水师交战之时,这两支扶桑水师虎视眈眈,就看谁先落败,再趁机落井下石。 等到金城守军和水师被渤海郡国水师消耗殆尽后,扶桑水师终于等来机会。 扶桑大军登陆后,兵锋直指新罗国都——金城。 攻陷金城后,扶桑人如同蝗虫一般,在城中铺天盖地蔓延开去。 下关的扶桑水兵率先攻入新罗王宫,将新罗王头颅砍下,高悬在宫门城楼。扶桑水兵彻夜纵情声色,凌辱王后和一众妃嫔。 北九州的扶桑水兵不甘落后,攻入新罗百官的府邸,将男丁全部杀光,将女眷悉数奸淫。 扶桑人如同禽兽,在金城屠城三日,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数日后,金城被洗劫一空,街道血迹斑斑,尸横遍野,百姓屠戮殆尽。满城男尸,空腔血颈,无一人有项上头颅;满城女尸,赤身露体,无一人身着寸缕…… 扶桑人撤兵之时,为掩盖兽行,纵火焚城,一把火让金城沦陷在火海之中。 金城浓烟滚滚、烈焰熊熊,大火吞噬一切,五日方熄。这座新罗最繁华的都城,瞬间变成人间鬼蜮。 从此之后,新罗把扶桑当做首要敌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千年不消。 …… 屠城之后,数千艘扶桑战船带着缴获的战利品,扬帆起航,满载而归。 扶桑水兵志得意满,脱下战甲,坦胸露乳,穿着兜裆布,三五一群在甲板上狂欢,喝着新罗烧酒,唱着拉网小调,丑态万千,丝毫没有觉察到死神的临近…… 扶桑水师行驶到朝鲜海峡中段,即将抵达对马岛时,数以万计的大小战船无声无息出现在海面之上。 旌旗招展,帆幔蔽海,帆如垒雪、樯若丛芦。甲板上剑戟林立,战刀雪亮,一排排头戴黄色冠帽的唐军将士威武雄壮。主桅杆上,大唐军旗迎风飘扬! 唐军帅船上,主帅大纛写着一个巨大的“白”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正是横渡黄海,远洋作战的白复无敌舰队! 主将白复狮盔银甲、英姿勃发。见扶桑战船进入射程,白复眼中杀机迸发,令旗一挥,大喝一声:“杀!” 旗舰主桅吊斗上,指挥旗打出旗语信号,数千艘楼船、艨艟斗舰一起开火。 唐军战船上装载的是威震七海的绞车弩! 这种弩箭比唐军步兵的八牛弩毫不逊色,扳下机括,能够同时发射七只巨大的铁箭。两到三门绞车弩齐射效果堪比暴风骤雨。 数千唐军战舰齐齐开火,绞车弩声势震天,海面上如同狂风大作。绞车弩的铁箭如同黑暗飓风,横扫扶桑船队。 扶桑水兵抬头一望,只见远处飞过来数朵黑云。黑云摧城,遮天蔽日。扶桑水兵顿觉不妙,赶忙丢下酒食,寻找皮甲和武器,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黑云很快飞抵扶桑水师的上空,定睛一看,竟然是成千上万支弩箭,从天而降。 “嗖嗖嗖” 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俯冲而下,直奔扶桑战船。 扶桑水兵手忙脚乱举起木盾,在甲板上结阵防护。 绞车弩发射出的弩箭如同一柄柄生铁标枪,在下坠之势的加持下,凌厉无匹。 扶桑水兵的木盾和皮甲在绞车弩的面前,如同纸糊灯笼,脆弱单薄、不堪一击。 弩箭将木盾击成齑粉,洞穿皮甲,将扶桑水兵连人带甲,钉在甲板上。 扶桑水兵大骇,丢下木盾,爆头鼠窜。 有的一个箭步,滚入船舱中;有的依靠在船舷,躲在女墙后瑟瑟发抖…… 然而,躲在船舷女墙后的水兵没能幸免,倾泻而下的铁箭在甲板上不留下一处死角,弩箭射穿女墙,洞穿水兵的头颅和胸腹。 几轮箭雨下来,扶桑船队外围的护卫战船甲板上一片血泊。扶桑水兵躲在船舱里不敢露头。 没有水兵指挥的扶桑护卫战船,阵型大乱,如同无头苍蝇,在海面随风漂浮。 白复继续发令,数千棹夫(桨手)合力划桨,数十艘彩绘獠牙虎头楼船将扶桑船队团团围住。 一声令下,楼船上的抛车齐齐开火,一块块巨大的垒石在抛竿的作用下,划过一道道完美的弧线,从天空中俯冲而下。 如果说绞车弩箭是暴风骤雨,抛车垒石就是陨石流星雨。 “轰隆隆” 带着棱角的垒石翻滚而下,砸中船身,立刻将船舱破开一个大洞。冰冷的海水倒灌而入,将躲藏在船舱里的扶桑水兵送入地狱。 几轮攻击下来,扶桑水师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 白复再次发令,数十艘蒙上生牛皮的艨艟从唐军舰队中快速驶出。 这数十艘艨艟,船体细长如梭,船首处伸出铁制的冲角,形似大钢锥,如同攻城用的冲车或破城锤。正是“战船杀手”——冲舰! 在操舟老手的驾驭下,冲舰顺风而至,利用速度上的优势,伺机挨至扶桑护卫船的侧面,将扶桑战船的船体撞出一个大洞。 被冲舰破开的窟窿过于巨大,船身无法修补。大量的海水瞬间涌入,让船体不堪重负。船身向一侧缓慢倾泻,远远望去,仿佛海妖伸出巨大的触手,慢慢地将战船拖入无尽深海。 失去护卫战船的外围防御,扶桑水师阵型大乱,如同被割掉背鳍的鲨鱼,只能任人宰割! 大唐水师分三路冲进敌阵,将扶桑水师分割成数个区域,逐一围猎绞杀。 ------题外话------ 河西猛士无人识, 日暮津亭阅过船。 路人但觉骢马瘦, 不知铁槊大如椽。 因言西方久不战, 截发愿作万骑先。 我当凭轼与寓目, 看君飞矢集蛮毡。 ——《郭纶》苏轼 第六百五十六章 对马岛海战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登岳阳楼》杜甫 …… 大唐水师分三路冲进敌阵,将扶桑水师分割成数个区域,逐一围猎绞杀。 两艘扶桑水师的重型战船突然从敌阵中杀出, 从左右两翼迂回,试图将白复的帅船合围。 白复所乘的旗舰,乃是名为“五牙”的大型战舰。 这种五牙舰上建高楼五层,高百余尺,列女墻、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 置抛车垒石铁汁, 状如城垒。船舷悬挂浸过泥浆的绳网拒敌。 此战舰吨位大、吃水深、航行稳,搭载的棹卒八百余人,水战时高楼不仅能瞭望,更能居高临下射箭。 此战舰上更有大唐水师的神兵利器——拍杆。前后左右计有拍杆六支,战力之强可见一斑。 这两艘扶桑重型战船上的水兵已经被唐军的弩箭射杀大半。扶桑将领赤裸上身,挥刀咆哮着,命令躲在船舱中的棹卒调转船头,不顾一切撞向白复的旗舰,试图发动自杀式攻击。 快靠近白复旗舰时,扶桑将领命令棹卒点燃甲板上的引火之物,倘若撞不沉白复的旗舰,就用火攻烧掉此船。 白复洞悉扶桑将领的意图,他令旗一挥,喝道:“拍杆准备!” 水兵们闻言,精神抖擞。六支如擎天柱般的巨大拍杆严阵以待! 与江淮水师不同,白复旗舰上的拍杆缚定的不是普通巨石,而是生铁铸成的铁锤! 舰体左右两侧各有一支八棱铁锤,船头船尾各有两支狼牙铁锤。一旦施展, 威力非同小可。 当扶桑战船进入射程后,吊斗指挥旗打出旗语,船头船尾四支狼牙铁锤一起开火。 水兵们扳下机括,缚有狼牙铁锤的长杆应声而落,带着呼啸声,向敌船劈头砸去。 扶桑水兵只觉四柄硕大无比的狼牙铁锤从天而降。仿佛被激怒的巨灵神,从云端跃下,挥动雷神之锤劈向己方战船。 狼牙铁锤借着万仞之势,雷霆万钧,轰在扶桑战船上,一锤就将扶桑战船砸成齑粉。 甲板上叫嚣的扶桑水兵瞬间被砸成肉泥,还来不及呼叫,连人带船,沉入深海。 唐军其余四艘五牙舰同时开火,将负隅顽抗,企图用火攻战术的扶桑战船逐一击沉。 见到扶桑水师再无力撼动大唐军威,白复令旗一挥,再次发令。 旗舰主桅吊斗上, 指挥旗打出旗语信号, 阿尔伯兹率领大食和波斯的船队, 尾随唐军主力舰船,攻入扶桑水师的战阵中。 大食和波斯的水手不少是海盗出身,他们的战术与大唐正规军完全不同。 白复调他们加入战阵,就是利用海盗抢掠商船的本领,将扶桑水师的战船和财货尽可能的保留下来。 大食水手的主力战船是改装自狮子国的商船‘师子舶’。狮子国的商船长达十八丈,可以装载六、七百人,商船尾部还拖着救生小艇,并且配置了信鸽。 这种海舶,楼船高大,船体坚固,有数个桅杆,能撑起数面巨大的风帆。顺风时,一日能船行百里。 大食的水手利用数面巨大的风帆,借助风力,瞬间靠近扶桑水师的大型战船。 两船并行时,大食水手们抛出数十条象飞虎抓一样的钩锁,然后用力拉拽,让两船船身紧紧贴在一起。 大食船长一只眼带着黑色眼罩,让其显得格外冷峻。他一声令下,水手们呼哨一声,抄起弯刀,利用缆绳一荡,跳入扶桑战船,在甲板上逢人便砍。 扶桑水兵本就被唐军弩箭射杀大半,寡不敌众,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大食水手在颠簸的海船上,如履平地,不时利用缆绳,在桅杆、船舷和甲板上腾挪躲闪,将波斯弯刀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两方水兵格斗正酣,打着打着,大食水手突然一拉缆绳,飞纵出船舷,然后一个侧旋,在海面上绕一个大弯,瞬间又从敌手的身后荡回,借着回旋之势,弯刀凌厉无匹地斩向敌手。 扶桑水兵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对手,倭刀下劈、横斩、直刺等招式几无用武之地。几个回合之后,扶桑水兵被杀得手忙脚乱、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 白复在旗舰上看的分明,不时与周围将领点评,希望唐军水师也能效仿这样的单兵格斗技能。让大唐水兵的格斗招式,更具水战的特性。唐军水兵应该更加专业,而不是简单的,登岸是步骑,上船为水兵的单一模式。 …… 如同大唐水师的“走舸”(海鳅),波斯战船中也有一支轻骑兵。 波斯水手都是操舟的好手,他们驾驶的“波斯舶”是在波斯湾建造的独桅三角帆船。 这种船,形体较小,装备有三角帆,船身轻快。独桅三角帆船是用原木板的边与边相接而做成的,木板不是用钉子钉在一起,而是用椰子皮壳的纤维加以缝合,然后涂上鲸油,或者抹上一层像黑漆一样可以凝固的大唐橄榄树脂,就可以防止船体漏水了。 “波斯舶”采取的是狼群战术,数艘“波斯舶”锁住一艘扶桑战船猎杀。 波斯水手凭借往返如风的航速,在扶桑战船附近,穿梭逡巡,不断地射出箭矢,投掷出短矛,将扶桑水兵逐一射杀。 等到扶桑水兵死伤殆尽时,数艘“波斯舶”一哄而上,将扶桑战船劫持。波斯水手抄起弯刀跳入甲板,将仅剩的扶桑水兵悉数屠戮,不留一个活口。 眼看着这场海战陷入一边倒的屠杀之中,两道不起眼的水线慢慢靠近白复的座船。 一支射鲨弩悄悄地从海面探出头来,瞄准了白复的侧脸。 “咔” 刺客扣动弩箭扳机,一支铁箭快如疾电,在喊杀声的掩护下,射向白复后脑。 白复双耳轻微颤动,立刻捕捉到了箭矢出膛的声音,脑海中马上勾勒出箭矢破空的轨迹。 白复正要扭身格挡,突然心生警觉:弩箭只是干扰,真正的杀机来自后脑。 白复移形换位,只见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无声无息地袭来。 白复右手弹指神通,指尖一弹,一缕劲风击中毒针中段,将毒针弹入大海。 白复左掌同时劈出,一掌将弩箭斩落,钉在甲板之上。射鲨弩势大力沉,钉入甲板后,余势不减,箭尾犹在不停颤动。 未等众人缓过神来,两道人影如同飞鱼,从海中一跃而出,一蹬船舷,直奔白复而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徒手应敌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节选自《和董传留别》苏轼 …… 两名刺客,带着水鬼面具,一前一后冲向白复。 男刺客高大魁梧,身穿鲨鱼皮紧身水靠,手持一柄长剑; 女刺客清瘦纤细, 服饰颇为诡异,水靠材质似绢似皮,兜头罩衣如披肩斗篷,宽松飘逸,远远望去宛如一只黑色水母。 女刺客双手分持长鞭和短倭刀。左手黑色长鞭,长约三丈, 鞭子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吸盘, 如同章鱼的长须触手。中原武林使软鞭的好手,鞭子上最多带有锯齿或倒刺,带有吸盘的长鞭,却闻所未闻。 这两人白复是第三次遇见,前两次分别是枫桥夜泊和雁门关城楼。 男子来自辽东白头山,应是高句丽武学宗师傅鹄的后人,女子应是扶桑伊贺忍者。 第一次,两人带着高句丽和扶桑的恩怨,不共戴天,相互搏杀; 第二次,两人伪装成唐兵和雁门关守将冯腾之子冯健,联手刺杀。 两人恩怨纠缠不清,让白复这个外人也搞不明白两人关系。 白复顾不上这许多,当下关键,是将两人擒杀。 斛律冲、侯莫酋不等白复发令,身先士卒,冲在众人前面,将两名刺客挡下。 侯莫酋右臂一抬,正准备长刀直斩, 从男刺客左肩劈下。男刺客似乎早料到侯莫酋的招式,不慌不忙向左横跨一步,长剑一挺。 这一剑看似刺向虚空,没着没落。只有侯莫酋有苦自知,这一刀只要砍下去,就如同把自己的右臂主动切在刺客的剑刃上。 正是大隋名将来护儿当年名震天下的剑法——奕剑术。 无奈之下,侯莫酋只能后撤,一招未接,连退三步。接下来的对决,男刺客处处料敌先机,占着上手,让侯莫酋有劲无处使,空有一身昆仑绝世刀法,施展不开。 天山剑客斛律冲这头就更为狼狈。 女刺客武功中土少见,极其怪异:长鞭挥舞,如同一条章鱼的八只触手,柔中带刚,变化莫测;短倭刀近身格杀, 招式狠辣。长鞭短刀,如同八爪章鱼带吸盘的触手和锋利的牙齿,甚是可怕。 斛律冲根本捕捉不到女刺客的武功路数, 天山剑法毫无用武之地,漫天剑光全部扑空。 见侯莫酋和斛律冲拦不住刺客,其余将士迅速联手合围,将两人团团围住。 面对层层包围,两名刺客丝毫不惧。 女刺客诡异莫测、迅疾如风的身法更为高妙。发动攻击,如同一团黑色的迷雾,飘忽而来,将对手团团笼罩,层层绞杀。时而又如海中水母,飘忽不定,飕的一声,消散而去,不见踪影。 女刺客身法展开,行如鬼魅,根本无惧众人联手,让围攻她的将士无可奈何。女刺客长鞭一甩,将身前一人卷住,直接丢入大海。 “嗖” 一道黑影直奔白复而去,众人刀枪剑戟一起招呼,只觉力道落空,定睛一看,黑影竟是一缕黑色丝巾。 女刺客趁机从缺口中闯出,长鞭一探,如同一条黑色蝮蛇,龇牙咧嘴,咬向白复面门。 “好一个借尸还魂的障眼法!” 白复冷哼一声,劈空掌一掌击出,如一道浪头卷向黑影。 女刺客只觉罡气强悍,仿佛撞在一堵有如实质的气墙之上。女刺客身形溜滑如鱼,腰身一扭,避开罡气的正面冲击,沿着气墙墙壁迅捷滑过。 来到气墙边缘,女刺客一个倒翻,如游鱼摆尾,切入白复近身。 白复右腿侧踢,麒麟腿遒劲无匹,一旦踢中,骨断筋折。女刺客如水母遁逃,倏的退后一步,左手短刀横架胸前,正待白复招式用老,再贴身而上。 没料到白复突然变招,侧踢便弹腿,足弓一崩,横扫千军。 女刺客长鞭未来得及回撤,情急之下,横身腾空,三个旋转,将将避开,险些被腿风扫中。 男刺客见同伴身陷险境,不由大急,剑光一抖,刺中两名唐将手腕,突破唐军防守,冲到白复近前。 白复化掌如刀,掌刀劈出,封住男刺客的进攻路线。 男刺客长剑一挺,正要用奕剑术破掉白复的后手。剑出一半,突然一愣,白复的掌刀罡气凝结之处,正是自己身形下一步腾挪所在。倘若这一剑刺出,正好被罡气击中右胸。 男刺客错愕,没料到白复竟然也懂奕剑术。 男刺客愣神瞬间,白复赤焰刀法第二刀已经砍来,刀锋罡气卷起热浪,灼热逼人。 眼看险象环生,女刺客长鞭一卷,裹住男刺客腰身,将其拉后两步,避开白复夺命这一刀。 两人稳住阵脚,合兵一处,身形互换,攻守互补,刀剑交错,合纵连横。 男刺客内力绵长,防守时,岳峙渊渟、稳如泰山;出剑如荒原暴雪,铺天盖地。 女刺客长鞭如毒蛇吐芯,不断借助灵动的变化,袭扰白复身后空档。时而用短刃疾刺,身形曼妙,宛如樱花之雨,落英缤纷。 两人配合默契,让白复短时间内,无法轻易拿下此二人。 自从陕州乡民手中偶得少林七十二绝技后,白复很少有机会全力施展拳脚功夫。 今日棋逢对手,白复刻意不用刀剑,而是徒手应敌。三人厮杀过百招,依然不分胜负。 白复纳闷,自己出道以来,屡获机缘。以自己今日之实力,同龄武者中鲜有对手。 这对男女刺客,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虽说是联手,但能够相持百招,不落下风,亦不显疲态,也是罕遇的同龄敌手。 可见武学一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复顿收轻慢之心,全力以赴迎战两人。 此时,男女刺客跑位飘忽,如穿花蝴蝶,互相补防。攻防转圜之际,白复瞅准两人内息转圜的界点,内劲一吐,从胸腔轰出一声巨吼。 “咄” 佛门狮子吼如晴天霹雳,令两名刺客身躯一震。 女刺客身形微停的瞬间,白复移形换影,疾如电擎。 “撒手!” 白复大喝一声,龙爪手一搭长鞭吸盘,坎鼎真气透鞭而出。 女刺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倘若再不撒手,定会被鞭上传来的强悍罡气重创。 女刺客只能撒手后退。 白复一把夺过长鞭,一鞭挥出,劲气凌厉,化出音爆之声。两人不敢硬接,赶忙旋身躲开。 白复手腕一抖,真气转圜,长鞭化为绕指柔,舞出十数个圆圈,如江河漩涡,暗流汹涌,朝着男刺客兜头袭来。 男刺客只觉大圈中套着小圈,连环中锁着连环,漩涡重重叠叠,密不透风,避无可避。 男刺客足尖一点,向桅杆飞去,试图借助桅杆避开长鞭。 白复劲气一吐,长鞭转柔为刚,宛如一柄长枪,一枪洞穿桅杆,扎向男刺客胸口。 男刺客大骇,一蹬桅杆,从船帆一侧,倒翻而下。 还没来得及逃遁,长鞭犹如活物,鞭头卷向男刺客小腿。半空中,男刺客无法借力,小腿后缩慢了几分,一着不慎,被长鞭缠住脚踝。 白复一发力,将男刺客从半空中拽下,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白复打蛇随杆上,长鞭顺势将男刺客层层缠绕。 女刺客大急,长鞭乃是神物,鞭身上密密麻麻的吸盘可将持鞭人的劲气放大数倍。此时,只要白复劲力一吐,长鞭瞬间可将男刺客分尸。 所幸,白复想留活口,手指一弹,隔空点中男刺客要穴。然后,松开长鞭,命人将男刺客捆绑。 女刺客见势不妙,突然收起短刀,像女巫神婆一般发癫,摇动手腕和脚踝上的紫金铃。 说也怪,这铃声并不响亮,但叮咚清澈,入耳有绕梁不绝之感。 铃声一响动,海面上瞬间狂风大作,波涛汹涌。白复座船仿佛行驶在沸水之上,上下起伏,剧烈颠簸。 众人顿觉天旋地转,头昏胸闷,禁不住呕吐。众将顾不上围剿女刺客,赶忙抓住身旁绳索,固定身形。 白复颇感诧异,也停下手来,一个箭步,来到船舷处向海中观望。 女刺客见机行事,趁人不备,施展鬼魅身法,抓住同伴,纵身一跃,跃出船舷,跳入大海,急速游走。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天现异象,铅云蔽日,日月无光,海面上升起一团黑色的浓雾。 黑雾中,隐隐绰绰渗出一对巨大的眼珠,阴邪凶残,虎视眈眈地望着白复的座船。 第六百五十八章 海妖索命 阳关一曲水东流,灯火旌阳一钓舟。 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 ——《夜发分宁寄杜涧叟》黄庭坚〔宋代〕 …… 黑雾越来越浓,一丈之外,不见任何景物,黑雾中弥漫着杀机,步步惊心、扣人心弦。 海面上突然陷入寂静,不仅没有海鸟的啼鸣,连波涛都偃旗息鼓,悄然无声。相比之前的狂风大作,风高浪急,这种死一般的寂静更让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却不知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危险。 想象中的危险,比危险本身,更令人恐惧! 众人一手牢牢抓紧缆绳,一手紧握武器,高度戒备! 小半个时辰,四周海面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股腐败鱼虾的恶臭弥漫在甲板上空。 就在众人濒临崩溃的时刻, “哐当” 座船仿佛撞到了一座小山,船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搁浅抛锚,一动不动。 海面上终于有风了! 黑雾慢慢散去,帷幕终于拉开。 一只跟“五牙”战舰大小相当的巨型章鱼出现在船头。 章鱼红褐色的身躯上残留着水草和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八条粗壮的触须上,分别有两排肉质的吸盘。八条触须搭在船舷上,支撑起硕大的身躯。 巨型章鱼桀然一笑,一对丑陋狰狞的凸眼,阴森恐怖。血盆巨口一张一合,露出一对尖锐的角质腭及锉状的齿舌。 “海妖!” 阿尔伯兹厉声大叫,一把将白复从船舷旁拖走。 话音未落,一只主桅杆粗细的巨大触手从白复身旁一扫而过,将船舷旁挡箭的女墙打得粉碎。 众人这才从梦魇中惊醒,四散奔逃。 一只更大的触手再次袭来,巨力横扫之下,将主桅杆击成齑粉。 众人还来不及解开缆绳,放下救生艇,章鱼的另外几只触手卷住了战舰。磨盘大的吸盘仿佛恶魔的血盆大口,牢牢咬住船身,然后发力收缩、合拢。如同蟒蛇利用卷缠猎杀大型猎物一般,层层缠绕的触手,慢慢将战舰拦腰卷断。 在章鱼触手巨大的压力下,“五牙”战舰不堪重负,顷刻间断裂成数截。 大量冰冷的海水从船体裂口中涌入,船舱底部数百名划桨的棹卒赶忙解开安全绳,扔下船桨,不顾一切跳入海中,泅水逃命。 海面上漂浮着碎裂的浮木、舢板和惊慌失措的落水士卒。 章鱼无声狞笑,巨大的触手慢慢将战舰拖入深海。 这一幕,让唐军将士和大食水手无比绝望,如此逆天的海妖,岂是人力所能比拟。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搭上救生艇,尽快逃离这个海难现场。 …… 击毁了白复的旗舰,章鱼意犹未尽,将长长的触须探到另一艘大唐战船上,试图依法炮制,击溃大唐和大食的联军。 “呜……” 生死攸关之时,海面上响起了嘹亮的螺号声。 发完信号,白复将海螺往怀中一揣,从一块小舢板上腾身而上,高高跃起。 “厚朴!” 只听呛啷一声,玄铁厚背刀如一条苍龙,从白复后背电擎而出。 白复一个空翻,双手持刀,借助下坠之势,一刀斩向章鱼双目! “螳臂也敢挡车?!”扶桑女刺客傲立在扶桑战船上,远眺白复,冷笑一声。 章鱼狞笑中带着蔑视,一条粗壮的触手倒卷,如同巨型长鞭,横扫向白复。 玄铁刀刀芒乍现,亮如紫电,刀光一闪,无坚不摧,竟将章鱼的触须一刀斩断! 章鱼蓝色的血液浸染了战船整个甲板。被切断的触须犹如活物,在甲板上扭来扭去,不停跳动。 “好!” 海面上响起震天的喝彩之声,主将如此悍勇,令军心大振。三军将士抖擞精神,仿佛看到存活下去的希望。 章鱼吃痛,两条触手兵分两路,从左右两翼,钳形合围。 白复迅疾如风,移形换影,在两条触手间来回穿梭。时而藏在触手之下,时而翻身而上,脚踏吸盘。 章鱼触手如同两条毒蛇,在白复身后拼命追击,眼看着就要撵上白复,又被白复灵巧地躲开。 几个腾挪闪躲之后,白复突然停住脚步,站在触手的吸盘上,冲着章鱼凸眼招了招手。 如此明显的挑衅,让章鱼恼羞成怒,它挥动触手,誓将白复卷住。 怪哉,触手不听使唤。 众人一看,两条触手竟然缠绕在一起! 原来,白复利用迅捷的身法设伏,通过巧妙的跑位,让章鱼的两条触手自动打成了一个绳结! 大食水手们轰然大笑。 这种绳结,也叫“佛兰德弯”,正是他们最喜欢的缆绳捆绑方法。不久前才刚刚演示给白复将军! 一朵烟花当空炸开! 回过神来的唐军船队齐齐开火,绞车弩万箭齐发,如同暴风骤雨袭向章鱼。 章鱼虽然皮糙肉厚,不惧箭矢,也被这瓢泼箭雨弄得无比烦躁。 章鱼大怒,挥动剩余的五条巨大触手。触手舞动,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肉墙,将箭雨挡在身外。不到一盏茶时间,几条巨大的触手被射成筛子,密密麻麻地插满铁箭。 “嗖” 两只狼牙铁箭从箭雨中激射而出,快如疾电,直刺章鱼双目。 章鱼躲闪不及,一只凸出的巨眼被狼牙铁箭射中靶心! “噗” 被射中的凸眼瞬间炸开,如同被一箭爆头的西瓜! 章鱼吃痛,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一头坠入海中。 见章鱼逃遁,海面上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几艘大唐战船围拢过来,白复站在船舷上,指挥众将抛出缆绳,将泅水的水手打捞上来。 众水手虽然如落汤鸡般狼狈,但毕竟从海妖手中捡回一条命来,还是值得庆幸。 正当水手们击掌欢呼,庆祝劫后余生之时,一股滔天巨浪从船底爆发,将白复所在的战船打翻,佯败的章鱼从水中一跃而出。 原来,巨型章鱼聪明过人,知道一袭白衣的白复才是致命的敌人。 它假装受伤沉入海中,却从水下偷偷游到白复所在的座船下方,伺机发动攻击。 巨型章鱼虽然身形硕大,却灵活敏捷,突然从海中暴起,扑向白复。 章鱼口中尖锐的角质腭猛然张开,冲着白复,锉状的齿舌突然喷射出大量的墨汁。 墨汁铺天盖地,腥臭浓郁,让白复眼前的世界瞬间漆黑。 白复不知此墨汁是否含有剧毒,赶忙扔下弓箭,急速后撤。 然而,章鱼早就算准了白复的去路,几条粗壮的触手早就无声无息埋伏在船舷的另一侧。见白复躲闪,立刻在白复身后发动攻击。 白复慌乱之中,来不及完全闪躲,被其中一条触手卷中腰肢。 章鱼也知道白复棘手,不断收缩触须吸盘,试图将白复立时勒死。白复四肢被触手死死卷住,无法逃遁,只能凭借强悍的筋骨与之抗衡。 众将大惊,抄起兵刃,一拥而上,砍向章鱼触须。 章鱼见势不妙,几条触手快速伸缩,一个倒翻,卷住白复,再次潜回水中。 章鱼拖着白复,不断下潜,试图将白复溺死在水中。 白复仿佛被绑缚在锈蚀的巨大铁锚上,坠落深海……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天敌之战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节选自《古意》李颀〔唐代〕 …… 白复坎鼎真气傍身,能在水中换气。 然而,随着章鱼不断下潜,深海中的水压越来越大,水温急速降低。 白复用真气护住心脉,让灵台保持一线灵明。 下坠数十丈后,太阳的光已经照不进深海之中。 海水越来越昏暗,越来越浑浊,白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身上的重压越来越大。 白复只觉浑身骨骼噼啪作响,仿佛被万斤巨石碾过。若不是白复骨骼肌肉被麒麟之血浇筑过,此刻已经骨断筋折、一命呜呼。 白复暗叹一声:“也不知自己的骨骼还能撑多久。不行,必须得尽快想出办法,逃出生天。” 白复看着巨型章鱼诡异的身形,心道:“海妖身躯如此庞大,之所以能在深海生存,是因为其柔软无骨。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刚!用于此处,再合适不过。 今日要想脱困而出,就得看自己能否放下所有束缚,象水一般无定、无形!” 此念一出,坎鼎真气立生感应,如鱼得水。 白复抛去杂念,把念头关照在自己身上,感受海水的挤压带给自己的痛苦,感受深海的空旷带来的寂静…… 正念禅定中,白复想象自己是汪洋中的一滴海水、大漠中的一道孤烟、天地间的一缕微尘,万古时空中,穿梭的一个念头…… 一缕光,穿过深海,聚在白复身上。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 白复只觉毛孔通透,浑身自在。海阔天空,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坎鼎鼎炉熊熊燃烧,坎鼎真气游走全身,改变着白复的身体。 如果旁观,会发现白复身躯正在发生着匪夷所思的变化: 白复健硕的肌肉渐渐变的透明,透过肌肉,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周身骨骼清晰可见。尤其是骨骼,变化最为神奇,似乎化成液态钢铁。 平日坚硬如铁的骨骼灼射出烈焰般的光芒,如同烧红的铁水,沸腾翻滚。 …… 万吨水压带来的疼痛逐渐消失,白复似乎和海水融为一体。 深海的境遇让白复对坎鼎真气有了新的领悟: 万仞高山落下的坠石,万丈深渊中的海水,都是因势而成的力量。 石头和水,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借势而生的逆天之力。 坎鼎真气在深海之中,仿佛找到了力量之源,水压越大,坎鼎真气的力量越大。 白复徒手抓住章鱼的触须,将手伸进圆形吸盘内,扯住具有角质化的环锯齿,双臂一较劲,五指如钩,将树桩粗细的触须生生拉断。 章鱼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倾泻入海。 章鱼大怒,触须一摆,调转身躯,恶狠狠扑向白复。白复身如游鱼,一个旋身,轻松避开。 白复伸手一探,抓出章鱼另一条触须,抡圆旋转。章鱼被坎鼎真气摆布,象湿抹布一样,被甩来甩去,几乎被抖散了架。 章鱼这才知白复厉害,赶忙丢车保帅,放过白复,象壁虎断尾一样,主动抛下一条触须,断尾逃生。 白复掏出海螺,再次发出讯号。 逃出章鱼魔爪的白复并不打算立刻上浮,不消灭海妖,它还会对大唐水师造成灭顶之灾。 他要在深海中,干掉这只魔兽。神螺讯号已经发出,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拖住海妖。 只听深海中传来几声低鸣,仿佛有人在回音壁中敲打玉磬。章鱼大惊,仿佛感知到了危险,夺路而逃,加速游向深海。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身长数丈,头大身子小的灰紫色抹香鲸从海水上方俯冲而至,一口咬住章鱼的躯干。 抹香鲸下颌狭长,两侧二十余颗匕首般锋利的牙齿,紧紧咬住章鱼。 章鱼挥舞触手,数条桅杆般粗壮的触手穷凶极恶合围上来,将抹香鲸的头颅层层包裹。 触手上大小不一的圆形吸盘,牢牢吸附在抹香鲸的肌肤上,发动吸盘内的环锯齿,切割抹香鲸的脖颈。 抹香鲸丝毫不惧,锋利的牙齿紧紧咬住章鱼身躯,不让章鱼逃脱。鲸吞大口不停吞咽,一点点将章鱼整只吞下。 章鱼的触手疯狂舞动,试图挣脱抹香鲸的巨嘴,逃出生天。然而,任凭章鱼垂死挣扎,遇上天敌,也是无济于事。 海水翻腾,片刻后,整只巨型章鱼被囫囵吞下。 如此巨大的两只海兽在面前打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机缘。白复亲眼目睹了整场鲸章大战,大呼过瘾。 吞噬完章鱼,抹香鲸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巨尾一摆,围绕着白复上下游弋,友善示好。 白复大喜,攀住抹香鲸的鱼鳍,骑在鲸鱼背上,逡巡海底,沿着海脊,逐渐上浮。 海底世界,五光十色,鲜艳的红色珊瑚遍布海床。一群群五色斑斓的海鱼,在珊瑚丛中来回穿梭。有的海鱼憨态可掬,有的海鱼丑陋无比,还有的海鱼象一块斑驳的石头……奇形怪状、种类繁多。 水蛇一般的海鳗在海沙中探出头来,密密麻麻的海鳗群,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几对形如蝙蝠的黑色大鱼,拖着一条竹竿尾巴,扇动“翅膀”,在水中惬意翱翔。 白复还看见一艘巨大的海底沉船,仿佛睡着一般,安安静静躺在海床之上。桅杆、甲板、楼舱锈蚀斑驳、布满了牡蛎、贝蚝之壳,成为海鱼、虾蟹的巢穴。 海底沉船,船头龙首高昂,张开獠牙,五爪扑抓,如腾云驾雾般,活灵活现,在海水的映衬下,更显得神秘莫测。 船头两侧刻着斗大的篆字“秦”! “乖乖,难不成这就是当年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入海寻找蓬莱仙山的大秦战船?!” 千年古船,就在眼前,白复被深深震撼。 …… 白复刚浮上水面,就见海面上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滔天巨浪如小山般一浪接一浪袭来。 大唐和大食的战船在飓风巨浪面前,如一支支小舢板,随时都有舟覆人亡的危险。 一艘扶桑战船在汹涌澎湃的波涛中,与大唐战船对峙。 扶桑女刺客站立船头,掏出尺八,全力吹奏。尺八凄美的曲调,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道紫色的闪电张牙舞爪,划过苍穹,照亮了整个海面。 “轰隆!” 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开。 闪电之下的海面,一座岛屿徐徐升起,破水而出,向大唐水师疾速冲来。 定睛一看,这座岛屿竟是一只缠绕巨蛇的巨大海龟,凶狠威武,杀气腾腾! “玄武?!” 白复大惊。 ------题外话------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得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古意》李颀〔唐代〕 第六百六十章 神兽玄武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紫薇花》白居易 …… 玄武,乃是神话中天之四灵之一,又名龟蛇,是指二十八宿中的北方玄武七宿。 玄武于八卦图中为坎卦,于五行主水,象征四季中的冬季,同时也是天之北陆。 玄武的本意就是玄冥,玄为黑,冥为阴。 玄武龟蛇本在北方极地、冰寒之海,遭遇天劫,漂流至毛人岛(今北海道岛),被一名幼女无意中所救。 从此,玄武伪装成龟岛和蛇岛两座岛屿,载着幼女在窟说部岛(今库页岛)和毛人岛(今北海道岛)一带游弋。 幼女天赋异禀,有了神兽的加持,横空出世,被扶桑天照大神发现后,收为义女,成为扶桑圣女。 幼女长大后,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誓要带领扶桑崛起东方,统御七海。 为达成目标,扶桑圣女多次潜入大唐,密谋入侵中土之事。 入侵新罗的这支扶桑水师就是扶桑圣女麾下的精锐。眼看扶桑水师被大唐和大食战船围剿,扶桑圣女刺杀白复失败后,唤出海妖,攻击大唐水师。 没想到,素来在扶桑海域猖狂肆虐的巨型章鱼,竟然遇上天敌抹香鲸,被活生生吞噬。 海妖死后,扶桑圣女使出压箱底的杀招,用尺八唤醒沉睡在海域中的玄武龟蛇,千里奔袭,护卫扶桑水师。 …… 大唐和大食的战船,在巨浪中上下颠簸,能躲过飓风袭击,不让战船舟毁人亡就已经万幸了,根本无力迎战玄武龟蛇。 狂风肆虐,惊涛骇浪,天地间,仿佛只剩白复一个人在逆天战斗! 白复清楚知道,自己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没有把握能对付神兽。 白复掏出蟒珠,将意念注入,试图与玄武龟蛇沟通。 白复一介凡夫俗子,那会被贵为四大神兽的玄武龟蛇放在眼中。 对于白复的呼唤,玄武龟蛇丝毫不予理睬,蟒珠上传来凄厉之声,玄冥冰冷,杀气腾腾。 无奈之下,白复再次吹奏海螺,希望借用神螺之力,阻挡玄武龟蛇。 螺号响起,须臾之间,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出现了数百头船舶大小的鲸鱼,成千上万只鲨鱼蜂拥而至,在滔天巨浪中来回游弋,拦截在大唐战船之前! 岛屿般大小的玄武龟蛇望着这些海中凡物,不屑一顾,引吭咆哮。 只听一声嘶吼,龟背上巨大的海蛇窜出,伸头一探,咬住一头座头鲸的颈部。 座头鲸吃痛,尾鳍拼命地拍打海面,试图从蛇口中挣脱。 玄武海蛇血盆大口,巨齿如同钢锯,上下咬合。座头鲸越挣扎,撕扯越剧烈。几番挣扎后,座头鲸的头颅被海蛇巨口利齿咬断。硕大的鲸身如同海中浮木,翻出腹部,漂浮在海面之上。 数百只嗜血的鲨鱼闻到血腥味异常兴奋,顾不上迎敌玄武龟蛇,围着死去的座头鲸游绕,连皮带肉一阵撕扯,很快将座头鲸咬成一副鲸鱼骨架。 玄武海蛇如法炮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将十数头鲸鱼和数百只鲨鱼猎杀在海中。 海面上到处都是鲸、鲨的尸体,方圆数百丈之内,蔚蓝的海水被鲸、鲨的鲜血染红,腥臭异常。遮天蔽日的海鸟飞落在鲸、鲨身上,将头探入尸体,撕扯着鲸、鲨的内脏。 玄武海龟四肢划水,探出头来,仰天吞吐,吐出一股凛冽的极寒之气。 海面上仿佛被暴风雪袭击,鹅毛大雪呼啸而来,雪片纷飞,鸡蛋大小的冰雹倾泻而下。 刚才还波涛汹涌的大海瞬间被冻成一片白雪皑皑的冰湖,大唐和大食的战船火树银花,变成无数座舰船冰雕,静静地在冰面上抛锚。 滔天巨浪变成了一堵堵透明的淡蓝色冰墙、一座座陡峭高耸的冰山,凝固在冰面之上。 张牙舞爪的鲨鱼被冻在冰墙内,清晰可见。鲨鱼群张开血盘大口,鲨齿如匕首,闪着寒光。鲨鱼群面露狰狞,仿佛随时要从冰墙中一跃而出。 数十条鲸鱼在冰冻的瞬间跃出海面,跌落在冰面之上,不停地拍打着尾鳍,如同捕捞上岸的新鲜活鱼。 离开了海水巨大的浮力,鲸鱼的骨骼无法支持住庞大的体格,没过多久,只听咔咔之声依次传来,鲸鱼骨断筋折,被自己的体重活生生压死。 白复座下的抹香鲸望了白复最后一眼,哀鸣一声,无力地垂下头颈,重重地跌落在冰面上,黯然死去。 刚才的亲密战友转瞬逝去,让白复怒火升腾,手指玄武龟蛇,厉声喝道: “玄武,你就是四大神兽又如何?! 我白复,虽卑微如草芥,亦无通天彻地的神通,但就是敢不惜性命,与你一战!” 今日注定赌命一战,要么轰轰烈烈地战死,要么干净利落地干掉敌人。 白复效仿枫桥夜泊时,扶桑女的冰靴模样,从战船甲板上找来两柄钢刀,砍下一段刀身,将刀背牢牢绑在靴底。 白复脚踩冰刀,拖着玄铁厚背刀,向玄武龟蛇徐徐滑去。玄铁刀的刀尖在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冰痕,刺啦作响,刺耳难听。 扶桑圣女身披狐裘,双手抱胸,傲立在冰山之巅,望着冰面上白复孑然一人、孤军奋战的单薄身影,错愕不已。 半响回过神来,扶桑圣女眉头一挑,樱唇轻启:“蠢货!” 玄武龟蛇,四大神兽之一,不是凡尘武学所能降服。 白复回想当年在青城山时,师父讲授的降妖伏魔之法: “任何妖兽,都拥有远胜虎豹的速度和力量,甚至还有神鬼莫测的妖幻之术。 凡人要想降服它们,光靠一己之力可不行,得靠人之智慧,获得逆天的力量。 任何封印之法的核心要义,都是向上天借出神通!借天谴之力,方能降妖伏魔!” “天谴之力?” 一道紫色的电光,划过苍穹,横空贯下,劈在冰山峰巅,照亮了整个天空。 白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白复紧紧握住玄铁厚背刀,在冰面上加速滑行。玄铁刀似乎感应到了白复砰砰的心跳,刀心通灵,刀芒大盛。 “嗖” 玄武海蛇身如疾电,从龟背上窜出,巨口一张,咬向白复。 白复迅疾如风,在冰面上之字形穿梭,迅捷飘忽,神鬼莫测。玄武海蛇几次下口攻击,都没有啄住。 玄武海蛇强忍住怒火,屏息凝神,判断出白复的行进路线后,突然蛇颈一探,如弯弓一般弹射出去,血盆大口从侧面将白复吞入。 眼看白复就要滑入蛇口,白复手一扬,一枚曳火弹在海蛇双目前炸开。 趁着蛇目微闭瞬间,白复身形一扭,脚踝一蹬,一个急停急转,从蛇口两颗獠牙间,一闪滑过。 来而不往非礼也! 白复双腿前冲,身形后仰,一个回马刀,手起刀落,玄铁刀刀光一闪,将海蛇分叉的蛇信斩为两段。 海蛇舌尖滴血,勃然大怒,扭头咬向白复。 白复腾空而起,一脚踏在蛇头上,借力攀升。 巽鼎真气游走两肋,白复如肋生双翼,一个回旋,飞至半空,正在玄武龟蛇的正上方。 白复高擎玄铁刀,巽坎真气灌注刀身,双手持刀,一刀斩下! 只见一道闪电,被玄铁刀吸引,从黑云中破空而下,直刺白复高举的玄铁刀。 就在闪电快要追上白复之际,白复玄铁厚背刀突然脱手,直奔玄武海龟的鼻翼! 玄武海龟仰天吞吐,吐出一股凛冽的极寒之气,试图封堵住玄铁刀的劲气。 巽坎真气附体的玄铁刀犹如青背苍龙,剑拔弩张,破开冰封,破空而至,不偏不斜,插在玄武龟蛇的鼻翼正中! 闪电追光而至,击中玄铁厚背刀! “噼啪!”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亮紫色的霹雳从天而降,仿佛雷公的昊天锤,电母的玄天镜,同时劈中玄武龟蛇! “嗷!” 玄武龟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口吐白沫、浑身颤抖,四肢抽搐、龟甲皲裂! 正是当年渡天劫之相! 玄武龟蛇虽是神兽,亦不敢逆天犯上。如今天威震怒,天庭浩荡,它亦只能屈膝臣服、遁逃求生。 玄武龟蛇身形即将没入海水之际,海蛇突然从海中暴起,獠牙一咬,蛇头一卷,将白复卷入蛇躯,拽入深海。 玄武龟蛇虽不敢逆天作乱,但狂躁暴怒之下,也一定要杀掉这个重创自己的凡人! 第六百六十一章 深海奇缘 冉冉双幡度海涯,晓烟低护野人家。 谁将春色来残堞,独有天风送短笳。 水落尚存秦代石,潮来不见汉时槎。 遥知夷岛微茫外,未敢忘危负岁华。 ——《过文登营》戚继光〔明代〕 …… 玄武龟蛇受到天劫的惊吓,直奔深海窜去。此举既可以淹死白复,亦能躲避闪电霹雳的袭击。 有了上次海妖深潜的经验,白复已经能够娴熟驾驭坎鼎真气,利用坎鼎真气的力量,和深海水压和谐共处。 当然,表面上,白复还是佯装受不了深海压力,假装晕死过去。 这次玄武龟蛇下潜的更深。 玄武为坎卦,于五行主水。玄武的本意就是玄冥,玄为黑,冥为阴。 玄武龟蛇一气逃至海面千丈之下,来到海底玄冥界,这是它的巢穴。 阳光无法穿透到此,海底黑暗无边,与子并肩。 白复勉强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令其无比震撼。 波澜壮阔的海底黑暗无垠,竟然大雪纷飞,柳絮般的雪片从天而降。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海雪’?”。 白复定睛细看,飘零的“海雪”并不是真的雪花,而是海藻残体、浮游颗粒、鱼虾碎屑、海鱼粪粒等絮状物。 “海雪”飘落在海床上,形成厚厚的沉淀,巨大的气泡从海底沉积层中冒出来,散发出腐败的味道。 更令白复大开眼界的是,海底也有湖泊,湖水与海水之间形成了泾渭分明的界限,场面蔚为壮观。 湖泊宛如天宫中的瑶池一般,仙气飘飘,烟波渺渺。 然而,白复很快注意到,这个看似仙境般的湖泊,却是地狱的接口。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湖面波澜不惊,平滑如镜,寂静无声。 湖水应该含有剧毒,水中浸泡着虾蟹的尸体。鱼虾翻着肚皮,栩栩如生,仿佛沉睡一般。这些尸体应该从未腐烂,千百年来一直飘荡在这里。 玄武龟蛇继续下潜,窜入一条深深的海沟。海沟是断裂的大地裂缝,犹如幽谷的谷底,两边是高耸如峰的深海山脊。 匪夷所思的是,海沟中藏着一座座海底火山。火山肆意喷发,大量有毒的气体跟滚烫的熔岩从火山口中喷涌而出,赤红色的熔浆清晰可见。 熔岩遇到海水,形成海底热泉,如同一柱柱巨大的烟囱,笔直喷向上空。 白复从未见过如此景观。 常言道,水火不相融。 没想到海底竟然还有火山。更料想不到,海水浇不灭火山熔浆。 白复心道:“玄武即幽冥,果然名不虚传,这就是所谓的十八层地狱吧?” 玄武龟蛇来到海底热泉的附近,终于停止游走。 海蛇误以为白复已死,终于松开卷曲的蛇身,将白复放开,任其坠落海沟。 白复留了个心眼,从蛇身滑落至玄武神龟的龟背时,趁神龟不备,轻轻扳下几片因电击而皲裂松动的龟甲。 坠下龟背时,白复偷偷用手勾住龟甲边缘,悬挂在龟甲之檐,来回晃荡。瞅准海沟安全所在,才放手下落。 坠落海床后,白复一动不动,佯装死亡,等待着脱险的最佳时机。 玄武神龟仰起头颈,龟背上的海蛇探头,用利齿咬住插在神龟鼻翼正中的玄铁刀。 海蛇一使劲,将玄铁刀生生拔出。 大量鲜血从神龟的鼻翼涌出。神龟赶忙探头至海底热泉。滚烫的热泉迅速止住鲜血,帮助伤口快速愈合。 海蛇蛇眼狰狞,憎恶地看着玄铁刀,一甩蛇颈,将玄铁刀丢入火山口中。 刀伤愈合后,玄武龟蛇在海底热泉内上下翻腾,尽情舒展身躯四肢,借着海底热泉的能量,疗愈身体所受的电击重创。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神龟热疗完毕,落入海沟底部,将头颅和四肢缩回龟壳,进入龟息状态。海蛇也懒洋洋地卷伏在龟背之上,闭上蛇眼,进入蛇眠状态。 白复透过蟒珠,感知到玄武龟蛇已经休眠,这才蹑手蹑脚从海沟内缓缓上浮。 望着时不时喷发熔浆的海底火山,白复还是没忍住对玄铁刀的不舍。 他不顾火山喷发的危险,慢慢游近玄铁刀掉落的这座火山口,默默许愿,期待能有奇迹出现。 探头一望,火山口内熔浆翻滚,如同铸剑的铁水一般通红沸腾,泛出无数旋涡。熔浆温度却不知要比铸剑的铁水高出千百倍。 烈焰熊熊,掉落熔浆内的玄铁刀恐怕早就化为一团铁水,哪里还寻得见呢?! 白复黯然神伤,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融入海水中,坠入火山口内。 “‘厚朴’还活着?!” 白复心念一动,立生感应。 白复再次探头望向火山口内。只见一滴火红色熔浆从火山口内缓缓升起,径自来到白复的眼前。 “你就是‘厚朴’?” 白复大喜过望,用意念询问。 这滴火红色熔浆在白复眼前慢慢旋转,凝结成一颗鸡蛋大小、混圆的火红色小球,如同一轮小小的红日。 白复喜极而泣,借着海水的依托,慢慢将这颗火红色的小球捧入掌心。 白复暗道:“虽然玄铁刀没了,但‘厚朴’还在,足矣!” 白复意念刚刚发动。这颗火红色的小球犹如活物,慢慢拉长,竟然变成一柄手掌大小的玄铁刀。 白复奇道:“‘厚朴’通灵,竟然知我心意?此刀虽小,足以安慰我对玄铁刀的思念。” 此念一出,手掌大小的玄铁刀竟然越长越大,变化得跟原来的玄铁厚背刀一模一样。 白复大惊,他虽然不知道玄铁刀为何会有这般神通变化,但猜想跟玄铁刀天外陨铁的材质、闪电雷击和海底火山熔浆有关。 失而复得,让白复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神物。白复轻轻抚摸玄铁厚背刀的刀身,豪气万千。 “剑魔前辈赠我玄铁厚背刀,就是希望我无愧此刀。今日我白复重得此刀,乃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天命所在,安敢辜负? 今日倘若侥幸脱险,我将不负此刀。玄刀在手,败尽天下英雄!” 话音未落,玄铁厚背刀脱手而出,腾空而起,犹如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张扬舞爪,剑拔弩张。 忽而飞身一纵,再落至海沟时,玄铁刀竟然变成一艘巨大的海船。 船头龙首高昂,张开獠牙,五爪扑抓,如腾云驾雾般,活灵活现。 船头两侧刻着斗大的篆字——“秦”! 第六百六十二章 铁甲战舰 春酲薄,梦中毬马豪如昨。豪如昨。月明横笛,晓寒吹角。 古来成败难描摸,而今却悔当时错。当时错,铁衣犹在,不堪重著。 ——《忆秦娥·春酲薄》刘克庄〔宋代〕 …… 玄武龟蛇坠入深海后,冰天雪地的奇观不复存在。 冰封的海面开始慢慢解冻。白雪皑皑的冰湖渐渐融化,重新变回波澜壮阔的大海。 一轮红日升出,霞光万丈,瑰丽绚烂。 一堵堵透明的淡蓝色冰墙、一座座陡峭高耸的冰山,开始融化,如春峭时分凌汛的黄河水,海面上到处都是浮冰、冰排。 狰狞的鲨鱼,张开血盘大口,扭动身躯,借着背鳍之力,从消融的冰墙中一跃而出,蹦入海中。 逃出生天的鲨鱼,回首眺望仍被冻在冰墙中的同伴,恐惧袭来,再也没有嚣张的姿态,如乖巧的锦鲤一般,一摆尾鳍,扎入深海。 冰雕般的大唐和大食舰船也一点一滴地融化,整个船队仿佛水洗一般,湿淋淋、衰嗒嗒。 被冻僵的水兵们渐渐恢复神志,缓缓起身,围坐在一起,搓揉手脚,呷呡烧酒,点燃炉火,烘烤身体和衣甲。 斛律冲、侯莫酋等将领聚在一艘完好无损的“五牙”战舰上,一起商量着下一步的去向。 阿尔伯兹对孙大善人道:“失去意识之前,我就看着白将军提刀朝玄武龟蛇走去,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知晓了。也不知将军现在下落如何?是否平安?” 孙大善人虽然裹着厚厚的皮袄,还时不时冷颤哆嗦。他扶着船舷,眺望大海。海面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孙大善人扭过头,对甲板上的众将道:“咱们准备些祭品,祭拜海神,为白将军祈福。祈求上天保佑白老弟平安归来!” 众人忙碌筹备中,海中突现异象。碧蓝清澈的海面下,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似乎有一头巨鲸正在急速上浮。 阿尔伯兹被异兽吓破了胆,不由大骇,牢牢攥住船舷缆绳,大吼一声道:“全船戒备!” 话音未落,一艘巨大的铁甲战舰,仿佛虎鲸戏水空翻,从海中一跃而出、横空出世。 战船似乎是远古之物,桅杆、甲板、楼舱锈蚀斑驳、布满了牡蛎、贝蚝之壳。船帆残破败落,但依然能无风航行。 铁甲战舰乘风破浪,与大唐“五牙”战舰并驾齐驱,宛如巡游七海的龙王。 船头龙首高昂,腾云驾雾,一名小将军不怒自威,负手而立…… “将军!” 数千艘战船上,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 …… 白复如一只雪白大雕,张开双臂,御风滑翔,脚尖轻点浪头,一个盘旋,稳稳地落在“五牙”战舰甲板之上。 巨大的铁甲战舰倏忽不见,凭空消失。 倘若足够细心,就能发现一柄火红色的刀型吊坠悬挂在白复的脖颈之上。 众将见主将劫后余生、安然无恙,兴奋异常,纷纷围了上来。 寒暄一番过后,白复隐去玄铁刀能够幻化一事,讲起了自己在海底的所见所感和脱险经历。 白复笑道:“没想到深海之下,竟然没有龙宫。我还以为能见到东海龙王呢?呵呵” 这段海底奇缘让众将听得如痴如醉,谁能想到深海之下,竟有湖泊、海沟、温泉和无数座活火山。 鹰眼追问道:“白龙,玄武龟蛇怎样了?” 白复道:“我见它睡得正香,本想趁机了结它的性命。转念一想,自己还没有足够把握。没有实力,贸然动手,倘若再把它唤醒,恐怕真就凶多吉少了。 于是,我就悄悄地攀上深海沉船,乘坐此船上浮到海面。” 阿尔伯兹纳闷道:“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铁甲战船,不知铁船如何能浮在海面?” 白复心道:“倘若告诉众人,玄铁刀能够幻化出自己心中所想之物,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说白了,我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讲些当时的场景,让众人自己去体会。” 想到此处,白复道:“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战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也目瞪口呆。但是,我有种感觉,就是它能带我脱险,逃出生天。 当时情况不容我多想,我一登上战船,此船果然立刻起航,将我带上海面。” 孙大善人乃是倒斗界的祖师爷,匪夷所思、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他对众人道:“诸位,你们都看到铁甲战舰船头的刻字了吧?按照战舰的形制来看,这艘船应该是大秦一统天下时的战船。 此船沉没在扶桑海域,甚为蹊跷。若我所料无误,它很可能是徐福奉始皇帝之命,出海去蓬莱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战船。 这么说起来,它在海底已经沉没近千年。 千年不腐的战船必有神灵护佑! 说不定海神见咱家将军神勇无敌,卓尔不凡,不忍这样的英雄人物沉沦海底,于是动了恻隐之心,调动战船护送将军一程。” 孙大善人插混打科,逗得众将哄堂大笑。 虽然这种鬼神之说,附会牵强,但众人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姑且听之。 白复说完自己的奇遇,问起对马岛海战战况。 阿尔伯兹沮丧道:“由于海妖和玄武龟蛇的出现,我们未能全歼扶桑水师,有近四成的扶桑水师趁机遁逃。” 白复追问道:“我方战损情况如何?” 斛律冲和侯莫酋躬身一礼,回道:“回禀将军,大唐和大食的战船毁损共计约三成。好在人员伤亡不大,仅有不到一成的水兵死于海战之中。” 孙大善人道:“虽然扶桑战船有近四成逃走,但是他们从新罗抢掠的财货都在货船上,几乎全部落在我们手中。就这点而言,此战也算大获全胜。” 白复眉头一皱,大唐联军战损的情况比之前的预估还是扩大了不少。不过,战前谁能料到扶桑水师竟有海妖和玄武龟蛇这样的妖兽大杀器呢。 白复心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由此可见,情报工作太重要了。扶桑遣唐使遍布中原,对大唐知根知底。而我们却轻视倭寇,认为其乃岛国蛮夷,偏安一隅,不足为惧。 我们对扶桑根本不了解,一旦交手,立吃大亏。 从今日起,我必须让唐门密谍伺机潜伏进扶桑,将他们的底细和意图打探清楚。” 鹰眼问道:“白龙,下一步咱们如何行事?” 白复沉吟不语,起身行走,在甲板上踱步思考。见白复沉思不语,众将不敢打扰。 过了半晌,思虑周全后,白复回到座位,对众人道:“玄武龟蛇仍在,对扶桑一战,我们没有必胜把握,不如撤军,以待战机。 大唐水师精锐即刻返回杭州湾,交由长孙大人指挥,驻防苏杭。 虽然据我判断,对马岛海战后,扶桑水师无力东渡。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扶桑狼子野心,又有玄武龟蛇这类逆天妖兽护卫,不可不防。 孙大哥,你率领破损的战船前往泉州,在造船坊内修缮战船。同时,根据此战经验,制造新船,研发新式海战武器,特别是能捕捉、剿灭妖兽的武器。 阿尔伯兹将军,你率大食水军返回广州,担任水师学堂的主将,为大唐培养远洋航行的船长和水手。 其余安西众将,跟我一起北上,穿越黄海、渤海,从武清(今天津)一带登陆,进入蓟州,与驻扎在渔阳的安西北庭铁骑会师。 渤海郡国、新罗、扶桑三路联军皆已平定,现在是合围幽州、马踏范阳的最佳时机!” 第六百六十三章 倭国朝政 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 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鹭鸶》杜牧(唐) …… 相比于倭国对大唐的了解,唐人对倭人知之甚少。 倭国天平胜宝元年(公元749年),倭国圣武天皇出家,移驾药师寺宫。 七月二日,圣武天皇之女阿倍内亲王(内亲王即公主)接受圣武天皇的让位, 在大极殿登基,成为孝谦女帝。孝谦女帝乃是倭国历史上的传奇女帝。 圣武天皇让位之时,其光明皇后也就自然变成了光明皇太后。光明皇后管理的后宫机构“皇后宫职”也改组为“紫微中台”,其长官由孝谦女帝的侄子藤原仲麻吕担任。 “紫微”,是北斗星北面的星座,被视为天帝之座。“紫微中台”是光明皇太后作为新登基的女儿孝谦天皇的后盾, 实际上是执掌国政。藤原仲麻吕身为“紫微中台”的长官,一手把持着朝政大权。 同年,九州丰前国的宇佐八幡神,在神官的护卫下来到京城。宇佐八幡神也是一位女性,乘坐着与天皇同是紫色的轿舆。她来到京城不久,倭国天皇授予宇佐八幡神一品,“比卖神”二品的“品位”。所谓“品位”,是授予天皇的皇子、皇女的阶位。 倭国天平胜宝八年(公元756年)五月,倭国圣武太上天皇驾崩,根据其遗诏,将道祖王(天武天皇之孙)立为皇太子。 翌年,倭国天平胜宝九年(公元757年)三月末,扰乱朝纲的事情越来越多。孝谦女帝凭借圣武天皇的遗诏,废掉了皇太子道福王。 代替被废皇太子而推举出来的,是藤原仲麻吕一直暗中扶持的大炊王(天武天皇之孙)。 四月,孝谦女帝按藤原仲麻吕的心意,将大炊王立为皇太子,任命藤原仲麻吕就任总揽军事大权的“紫微内相”。 倭国天平宝字二年(公元758年),四十一岁的孝谦女帝让位于二十六岁的大炊王,是为倭国淳仁天皇。 倭国淳仁天皇晋封藤原仲麻吕为右大臣(大保), 赐名“惠美押胜”。 …… 对马岛海战倭国水师被歼灭大半, 倭国朝野震惊,无比担心唐军趁虚而入,登陆倭国本土。 扶桑圣女封旨返回国都平城京,进宫面圣。 她袅袅婷婷而来,步履款款,身姿曼妙。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开来,带着一身优雅的茉莉之香。 名为藤原莉香的扶桑圣女,卸下蒙面纱巾后,美如花月。双眸宛若秋水,清澈明亮。眸底偶尔会掠过一抹复杂而微妙的神色,带着若有若无的冰冷之意,令人感觉那双眼睛就像天上的星辰,遥远而神秘。 淳仁天皇看着藤原莉香,一阵恍惚,爱意从心底悄无声息地泛起: 虽然从小看惯,目染耳驯,却从未生厌,还是觉得一众妃嫔无人赶得上她。她气质高贵典雅,无论五官还是身材,周身没有一点缺陷, 可使见者自觉羞惭。 淳仁天皇感慨不已:此女怎么会生得这般天香国色,今年比去年更盛,今日比昨日更美。永远清新,百看不厌。不愧是我扶桑之花。 藤原莉香跪伏在地,启奏道:“陛下勿忧,玄武龟蛇伤愈大半,倘若大唐水师贸然进犯,定会被神兽全歼。” 淳仁天皇从榻上走下,轻轻将藤原莉香揽起,安慰道:“莉香,快快起身,对马岛海战失利,实乃唐军狡猾诡诈,与你无关。 此战虽败,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金城之战,你们剿灭新罗水师精锐,将金城屠城,大获全胜。此战之后,新罗再无力与我扶桑抗衡。 反观我扶桑,越过对马海峡,鲸吞朝鲜半岛,指日可待。” 藤原莉香进一步奏道:“朝鲜半岛,弹丸之地而已,大唐才是我们的劲敌。臣恳请再次前往大唐,伺机挑起大唐内乱,拿下大唐江淮一带的财税重地。” 淳仁天皇摆摆手,淡然道:“这些事情,交给太师藤原仲麻吕来办吧,你就留在平城京,择日完婚吧。” 藤原莉香奏道:“唐人有句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唐不灭,臣无心婚嫁。” 淳仁天皇听罢,面色铁青,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太政大臣(太师)藤原仲麻吕(即惠美押胜)乃是藤原莉香的族叔,斥道:“天皇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放着尊贵无比的皇后之位不要,却偏要四处乱跑。难不成你想一辈子不嫁人,终生孤老在祭祀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吗?” 藤原莉香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回道:“大伯,我不想当什么皇后,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的天命所在。” 藤原仲麻吕讲的口干舌燥,藤原莉香依然不为所动。藤原仲麻吕气的七窍生烟,咆哮几句,顿足而去。 …… 因为淳仁天皇的责罚,扶桑圣女藤原莉香跪在宫门外已经三天三夜。 听闻藤原莉香女被淳仁天皇责罚,孝谦太上天皇(女帝)勃然大怒,亲自赶到扶桑皇宫,赦免藤原莉香无罪。 孝谦太上天皇对藤原莉香道:“莉香,你起来吧。 整场战役,合纵连横,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没有你的谋划,新罗、渤海又怎么可能与我扶桑联手,共同对付大唐。 不过,新罗、渤海实在目光短浅,光盯着大唐这块肥肉,却忘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说到底,我们扶桑才是整场棋局最大的赢家。” 参考书目 《飞鸟·奈良时代(岩波日本史第二卷)》,作者:【日】吉田孝,译者:刘德润,新星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 第六百六十四章 狼子野心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杂感》黄景仁(清) …… (ps:今日将昨日上传章节重新修改。) 要说大唐跟倭国的恩怨,缘起于百年前的白江口之战。 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1年),大唐与倭国于白江口(今韩国锦江入海口)爆发大规模海战。唐军水师以少胜多, 大败倭国水师。 此战是大唐与倭国第一次交战,也让倭国真正见识到了大唐的实力。 白江口之战后,倭国表面上臣服于大唐,向大唐朝贡。暗中利用遣唐使的名义,将一批批倭国密谍派往中土,潜伏在长安、洛阳等繁华之地, 学习大唐先进的文化和技术,绘制大唐山川地图,偷窃大唐的珍宝和各种秘籍…… 安禄山与倭国素来交好, 成为范阳节度使后,更与倭国联系紧密。 觉察到安禄山称帝的野心后,倭国天皇秘密扶植安禄山。欲借助安禄山的势力,搅乱天下,待大唐无暇东顾之时,伺机鲸吞、蚕食新罗、渤海郡国的领土。 大唐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从渤海郡国归来的倭人密谍小野田守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唐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叛乱,大唐玄宗皇帝抛下长安,出逃益州。 此举令倭国朝野大为震惊,瞬间兴奋异常。倭国朝臣认为,正处于内乱的大唐无暇顾及驰援新罗,此时正是征讨新罗的绝好机会。 已是太政大臣(太师)的藤原仲麻吕(即惠美押胜)早就无法容忍新罗身为日本名义上的朝贡之国,却又企图摆脱这种关系。 安史之乱的消息传来后,他将儿子派往对虾夷国(倭国北方小国,今北海道一带)作战的据点多贺城,要他征服虾夷国, 征讨新罗。 天皇命大宰府加强防备,还制定了征讨新罗的计划。 藤原仲麻吕(即惠美押胜)借机制定了三年后征讨新罗的详细计划,三年内建造五百艘船只;还向扶桑各诸侯国发出征兵令,征发四万名军士,全面推进备战工作。 没想到,安禄山起兵后,并没有如预期般推翻大唐。 安禄山暴毙于洛阳后,唐军很快收复两京,安禄山之叛即将平定。 大唐不乱,哪有倭国称霸的机会?! 于是,倭国与史思明暗中勾结,再次挑起大唐内乱。 这次,倭国不甘心坐享其成,而是躲在幕后操盘,说服渤海、新罗联合发兵,将黑手直接伸向大唐。 本以为这次与史思明的叛军联手,很快就能蚕食大唐,没想到白复横空出世,在大唐兵马副元帅李光弼的鼎力支持下,将各路联军逐一击破! 更没想到, 白复胆大妄为, 竟敢率领大唐和大食战船, 横渡东海,进犯倭国海域。 最终,将倭国天皇和伊势神宫布下的一盘大棋彻底搅乱。 谈起白复,名为藤原莉香的扶桑圣女气鼓鼓道:“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不是凭空冒出个白复,我们已经东渡黄海,拿下大唐富庶的江南重镇了。” 孝谦太上天皇轻摇折扇,道:“关于这些战况,道镜禅师跟我详细奏报过。 说起这个白复,也当真了得,仅凭五千安西骑兵,就将渤海郡国的十万铁骑全歼在白狼山。 这些年,我们想方设法对付郭子仪和李光弼这两员帝国虎将,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 话又说回来,我们借白复之手,利用唐军剪除了渤海郡国主力,剿灭新罗熊津城和金城水师。这番成就,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战之后,渤海郡国和新罗两国军力大减,再也对我扶桑构不成威胁。 接下来的时日,我们可以趁机北上,越过对马海峡,出兵登陆朝鲜和辽东两座半岛,征服新罗、渤海两国。 一旦除掉新罗、渤海这两个心腹大患,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扶桑圣女藤原莉香道:“我愿为陛下马前卒,再次前往大唐,帮助扶桑开疆拓土,早日成为中土之主!” 这句话甚合太上天皇心意,她朱颜大悦,用折扇掩住口鼻,哈哈大笑。 笑罢,她一脸凝重,对藤原莉香道:“白复武功横绝天下,倘若再去大唐,你如何是他对手?可千万要小心。” 扶桑圣女藤原莉香冷笑一声,道:“ 要论武功,我也仅是功力逊色于他。 伊势神宫说猿飞日月办事不力,无用至极,已将猿飞日月废黜,将其一身功力全部挪移到我身上。 猿飞日月的罡气霸道无比,正好弥补我之缺陷。 再见白复,还不知鹿死谁手?!” 孝谦太上天皇冲着藤原莉香招招手,笑道:“莉香,你走近一点,我有话对你讲。再去大唐,我送你几样宝贝……” 孝谦太上天皇笑容高深莫测,在藤原莉香耳畔面授机宜。 …… 白头山位于辽东,原属高句丽的领地,乃是高句丽的神山。 白头山也是一座巨大的死火山,火山口内是一片广袤的湖泊。冬季,冰冻三尺、冰天雪地;到了春夏,碧波荡漾,景色秀美,风光迤逦,实乃一处避暑的胜利。 围绕火山口的环形山峰,高耸入云,终年白雪皑皑、神秘莫测。连猎人和采参客都不敢轻易闯入。故老相传,有仙人在此隐居修炼。擅入者,杀无赦。 这日,一支数十人的马队,穿越茫茫林海,出现在白头山的山腰。 马队正在原始森林中徐徐行进,只听一声镝鸣,一支响箭射在马队前方的树干上,尾翎颤动,久久不停。 只听有人厉声喝道:“神山重地,非请莫入,擅闯者,格杀勿论!” 马队骑手闻声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走到队伍前列,匍匐跪地,朗声道:“在下新罗王子金车,特来拜见‘剑大师’傅先生,还请阁下帮忙通报。” 说罢,将一封精美的拜帖,放在托盘之上,毕恭毕敬地举过头顶。 听闻此言,林中出现了几名身着劲装的男子,来到新罗王子的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后,取过拜帖,道:“我们乃是白头山门下,你等稍安勿躁,在此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通报。” 说罢,几人身形如风,消失在林海之中。 第六百六十五章 弈剑宗门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节选自《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辛弃疾 …… (ps:今日将昨日上传章节重新修改。) 太白山位于渤海郡国境内,原属靺鞨人的领地,乃是辽东诸部落公推的神山。 太白山是一座座环形山脉构成,山巅常年高寒,冰天雪地、积雪终年不化。 到了春夏,春天的气息穿透冰雪,湖光山色、碧波荡漾、风光迤逦。但山顶天气多变,往往艳阳高照时,霎间就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冰雪骤降。 山脉中心是一座巨大的死火山,火山口内是一片广袤的湖泊,形如莲叶。 若天朗气清,白云缭绕,群峰环抱,池水清澈透蓝,水平如镜,天在湖中,湖在山中。 时而云雾飘渺,天气变幻,湖面水雾蒸腾,波光潋滟,变化莫测,如同缥缈的海上仙宫,美轮美奂,被誉为“天池”。 天池四周的环形山峰,奇峰林立,山中茫茫林海,松涛翻涌,透着露水的清凉;山涧瀑布奔腾,溅落如珠玉;谷底森林郁郁葱葱、古木参天,遮云蔽日,巨石错落。如果遇上雨雾天气,整片森林在雾气的笼罩下,雾霭缭绕,氤氲清新。 太白山的主峰——白头山,矗立天池旁,威严雄壮,高耸入云,终年白雪皑皑、神秘莫测。连猎人和采参客都不敢轻易闯入。故老相传,有仙人在此隐居修炼。擅入者,杀无赦。 这日,一支数十人的马队,伪装成猎户模样,穿越茫茫林海,出现在白头山的山腰。 马队正在原始森林中徐徐行进,只听一声镝鸣,一支响箭射在马队前方的树干上,尾翎颤动,久久不停。 只听有人厉声喝道:“神山重地,非请莫入,擅闯者,格杀勿论!” 骑手们闻声,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走到队伍前列,匍匐跪地,朗声道:“在下新罗王子金干运,特来拜见‘剑大师’,还请阁下帮忙通报。” 说罢,将一封精美的拜帖,放在托盘之上,毕恭毕敬地举过头顶。 听闻此言,林中出现了几名手持弓箭、长剑的劲装男子。他们来到新罗王子的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后,取过拜帖,道:“稍安勿躁。我们乃是白头山‘弈剑门’弟子,你等在此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通报。” 说罢,几人身形如风,消失在林海之中。 …… 三个时辰后,新罗王子一众来到了传说中的白头山弈剑门。 弈剑门乃是辽东的神秘宗派,如同中原武林的名门大派,门下弟子众多,个个身手不凡。 弈剑门的殿宇屋舍依山而建,进山的鸟道修筑在悬崖峭壁之上,狭窄曲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穿过山门,来到主殿。大殿巍峨气派,颇有大唐殿宇的风范。 一位老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一双单眼皮三角眼,锐利如鹰隼。此人正是大隋名将来护儿的后裔,来鹄的曾孙。 大隋被灭后,来鹄改姓为傅,隐居在辽东长白山,潜心修炼,终于剑道大成,进入剑性通灵的境界。 剑法大成后,傅鹄在白头山开山立派,创立弈剑门,被靺鞨人、高句丽人尊奉为武道之神,敬称其为‘剑大师’。 如今,执掌弈剑门的第三代‘剑大师’正是其曾孙傅观。 傅观武功不啻其祖父傅鹄,四十岁左右便已成为辽东、朝鲜半岛第一高手。 弈剑门在傅观的执掌下,发扬光大,门下弟子盛况空前,是弈剑门创立之初的数百倍。 除此之外,傅观更具野心,甚至插手渤海、新罗军务,将门下弟子送入军中为将,颇有先祖来护儿之风。 傅观坐在大殿的虎皮椅上,望着跪在地毯上的新罗王子,语气平静淡定,道:“阁下乃是新罗王子,假以他日,荣登大宝,受命于天。如此大礼,我这乡野樵夫可授受不起?” 新罗王子怆然泪下,泣道:“大师乃是白头山之神,与山川同庆、与日月同辉,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项背。 今日来此,实乃新罗遭遇灭顶之灾,还望大师看在与新罗渊源的份上,施以援手!” 说罢,把新罗都城金城被倭国屠城一事,原原本本哭诉一遍。 新罗王子披发赤履,以头抢地,以泪洗面,道:“ 如今,尚有数万新罗水师被唐军俘虏,关押在大唐登州军港。如果能将这些将士救出,不但数万新罗家庭能够老少团聚,更能重建新罗水师,避免被倭国乘虚而入,遭受灭顶之灾。 若大师肯出手相救,小王愿将平壤城一带的土地奉送给弈剑门,由您选派弟子担任平壤城主。 新罗王室世世代代愿尊奉弈剑门掌门为新罗国师,执弟子礼!” …… 傅观命人将新罗王子一众安顿下来,随即召集门内长老、亲传弟子商议此事。 傅观亲传弟子个个跃跃欲试,兴奋莫名。 傅观首徒朴英焕一抱拳,朗声道:“师父,被俘的新罗水师中,至少有十数名重要将领乃是咱们弈剑门弟子,就冲这一点,咱们也应该下山救人。” 傅观长子傅英树道:“父亲大人,平壤山城楼高城坚、易守难攻,大唐几次攻打高句丽,都在平壤城外折戟沉沙。 倘若我们拥有平壤城一带的治权,就相当于拥有当地的军政、财税大权。 新罗金氏一族,背叛大唐,倒行逆施,外事岌岌可危;对内,横征暴敛,与黎民百姓离心离德。 假以时日,风云际会,我等可效仿渤海郡国,自立为王,成就一番霸业!”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放出异彩、激情澎湃。傅英树这句话道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傅观不置可否,扭头对族弟傅远山、傅千峰道:“两位贤弟,如何看待此事?” 傅千峰一步上前,急道:“大哥,万万不可。弈剑门之所以能够超然于世,除了门下弟子英才辈出外,更因为我们乃是唐人后裔,身份特殊。 因为血脉之故,大唐当年灭高句丽、百济时,对我宗门虎踞山林一事,高抬贵手。 希望留下我们这枚闲子,制衡新罗。一旦天兵东征,我们就是他们最好的内应。 若我们公然派门下弟子协助新罗军队,侵入登州,救出新罗水师,等于直接与唐军开火。 与大唐不宣而战,后果不堪设想!恐怕辽东虽大,极北之寒,再无弈剑门容身之地。 贪近利,忘远忧,是取祸之道啊!望大哥三思啊! 傅远山沉吟片刻道:“千峰说的有理。平壤山城就是一个鱼饵,一旦咬下去,是福是祸,未尝可知。 不过,如果新罗失去这支水师,军力大损,势必会遭到渤海、倭国的入侵。一旦新罗被灭国,渤海王室少了一个后患,对我们弈剑门也不会再像以往一样礼敬有嘉。 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帮到新罗,又能避免得罪大唐。” 傅观手捋长髯,点头赞许,深以为然。他对众人道:“你们先退下吧,兹事体大,容我再思虑一番。” 屏除众人后,傅观将长子傅英树单独留下。 仅剩父子二人,傅观终于脸现怒容,他指着傅英树的鼻尖,呵斥道:“青旗乃你的嫡子,我派他去刺杀倭国圣女,他不但没有执行命令,竟然为虎作伥、投敌卖国,跟倭国圣女搅在一起? 你这个当爹的,是如何管教儿子的? 此事若不解决,长老们绝不会拥立你为下任掌门! 你马上派几个得力心腹,秘密将青旗给我抓捕回来。若他敢抗命,杀无赦!” 傅观眼中寒光一闪,终于现出慑人的虎威! 傅英树浑身一颤,不寒而栗…… …… 盘桓数日后,新罗王子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缔结盟约后,带着侍从下山,匆匆返回金城。 ------题外话------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 ——《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辛弃疾 第六百六十六章 重返蓟幽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顾夐〔五代〕 …… 大唐水师在儋罗(今济州岛)休整三日后,扬帆起航,返回杭州湾。 一艘巨大的铁甲战舰,从海中一跃而出。桅杆锈蚀斑驳、船帆残破败落,仿佛魔盗之船,神秘莫测。 白复站在铁甲战舰的船头,对众将笑道:“诸位西凉大马,纵横西域,敢与我驰骋海疆否?” …… 铁甲战舰满载人员物资,逆风而行。 铁甲战舰乘风破浪,航速极快,如腾云驾雾般行驶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同一时辰出发的大唐水师,瞬间被其甩在身后。 一群白色的海豚在铁甲战舰前引路,追逐嬉戏,翻腾跳跃, 往来渔船见此,船老大皆以为是海神显灵、龙王巡幸,赶忙率领众船员,跪拜于甲板,抛洒祭品、磕头祈福。 …… 铁甲战舰的神速令众将叹为观止,惊叹不已,很快穿越黄海、渤海。 不一日,白复等人达到塘沽。从塘沽登陆,进入蓟州,沿着鲍丘水北上,抵达蓟州州府渔阳,与驻扎在此的五千安西北庭铁骑会师。 渔阳郊野异常平静,连绵军灯伸向远方,与漫天星斗在天际交汇。如果不是偶尔的战马嘶鸣,谁也想不到这片谷地里隐藏着一支精锐骑兵。 在军营当中,一杆大纛旗迎风舒展,斗大的一个“白”字隐约可见。大纛旗下的幕府大帐里灯火通明,数个身影清晰地映在帷幕上。 此番出海会战,数月没有处理公务。案牍上的公文堆积如山。 白复仔细阅读这几个月的战报,就在他出海平叛的日子里,中原战场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形势比想象中还要严峻: 三月二十九日(乾元三年,公元760年),李光弼大帅在怀州城下击破燕军将领安太清。四月二日,在河阳(今河南孟州市)城西沙洲上击破燕军,杀一千五百人。 襄州(今湖北xy市)将领张维瑾、曹玠聚众起兵,斩山南东道战区节度使史翙,占领州城叛变。 肃宗下诏擢升陇州(今陕西陇县)州长韦伦为山南东道战区节度使。由于韦伦得罪当权宦官李辅国,任命不久,韦伦就被调任秦州(今甘肃ts市)防御使。 四月二十九日,朝廷命陕西战区(总部设陕州,今河南smx市)节度使来瑱改任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节度使。来瑱抵达襄州后,张维瑾等将领投降。 闰四月七日,因雁门关大捷,河东军击退叛军、渤海郡国、契丹和奚等部落联军,朝廷加授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今山西ty市)节度使王思礼司空一职,位列三公。 同日,(闰四月十九日),史思明率军再次进入东京洛阳,驻扎于此。 六月六日,桂州(首府设桂州,今广西gl市)经略使邢济奏称:击破西原蛮(今广西靖西市境内少数族裔)二十万人,诛杀其首领黄乾曜等。 六月七日,凤翔战区(总部设凤翔府,今陕西凤翔县)节度使崔光远奏称:击破泾州、陇州境内羌部落及浑部落十余万人。 六月二十七日,凤翔战区节度使崔光远在普润县(今陕西凤翔县北)击破党项部落。 同月,平卢战区兵马使田神功奏报说:在郑州(今河南zz市)击破燕军。 …… 战报看似杂乱,但白复却从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其中,最引起注意的是一则关于钱币使用的诏令: 诚如白复跟孙大善人去年所预料,钱币乱用的恶果终于显现。 开元钱、乾元钱以及双重轮边钱三种钱币长时间一同使用,与民争利。掠夺民间财富,补充军费和朝廷用度,实乃杀鸡取卵之恶举。 到了今年,正逢年岁饥荒,每斗米卖到七千钱,百姓无力购粮,饥荒成灾,甚至发生易子而食、互相吞食的人间惨事。 京兆尹郑叔清大肆搜捕私自铸钱的人,只几个月时间,死于乱棍重刑下的有八百多人,但仍无法禁止。 五月二十四日,朝廷任命财税行家刘晏为户部侍郎,兼大唐度支、铸钱、盐铁使。 随即,肃宗诏令京畿道(今陕西中部):开元钱跟乾元小钱全都一枚当十枚,双重轮边钱一枚当三十枚;其他各州听候指示。 无独有偶,史思明为扩充军费,有样学样,也铸造“顺天钱”,一枚当“开元钱”一百枚。伪燕辖内,物价飞涨,饿死人更多,道路两旁,饿殍遍野。 看到这里,白复不忍再看,掩卷长叹。 兵家传承,要求兵家弟子冷彻非情,方为大用。可面对这血淋淋的人间惨剧,饶是以‘控制情绪’为将心修炼的白复,也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白复心绪起伏,在帐内不停踱步,心生埋怨:“难道太傅逝去后,朝野上下再没有救黎明百姓于水火的贤臣吗? 不对,李泌先生天下大才,不啻于太傅。为何见百姓如此罹难,还不出山?” 思索良久,白复情绪才慢慢平复。 随手拿起另外几份朝廷诏令,也有耐人寻味之处: 其一,闰四月十四日,改封赵王李系为越王。李系本名儋,乃是肃宗第二子,太子李豫(李俶)的异母皇弟。 史思明称帝后,肃宗下诏任命李系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为副元帅,握兵关东,以代郭子仪。 李系本就遥领兵权,再晋封为越王,在皇室内排名仅次于太子李俶。此举,殊不寻常。 其二,六月二十六日,五岁的兴王李佋逝世。李佋,是张皇后的长子,幼子乃定王李侗。 张皇后为了夺嫡,不断排斥太子李豫(李俶),李俶无奈,只能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出,重蹈建宁王李倓的覆辙。态度愈发恭敬谦逊。 张皇后恩宠正盛时,李佋早夭,李侗年纪尚小,李俶的太子宝座才终于保住。 但不知为何,白复总觉得李佋早夭之事过于蹊跷。此事的最大受益者不言而喻,白复不寒而栗,眼前现出一张俊美而阴戾的面孔。 …… 夜半时分,白复正要就寝,亲兵通报,有两名幽州来使求见。 进入白复帐中,两名夜行人摘下斗篷,除掉面纱,正是潜伏在幽州的唐门弟子唐簟秋、唐兰舟。 见到白复,两人心神荡漾,热泪盈眶。经过数年历练,两人已经从嘻嘻哈哈的豆蔻少女变成沉稳干练的密谍战士。 唐簟秋道:“伪燕怀王史朝义是史思明的长子,经常率军追随史思明出战。此人爱惜士卒,很多将士对他敬慕,愿意追随其左右,但他却得不到史思明的宠爱。 史思明幼子史朝清,是辛皇后的长子,很得史思明的宠爱。史思明南下时,命史朝清镇守范阳。此人酗酒成性、贪恋女色、凶狠顽劣、暴戾无匹。” 唐兰舟道:“在严庄的协助下,我们已经策反了史朝义的心腹将领骆悦和蔡文景。 史朝清的亲兵将领高鞫仁、高如震等也被我们策反。” 白复大喜,问过详细情况后,与两人商议未来的战略部署。 白复道:“我们可效仿严庄谋杀安禄山之策,重演一遍安庆绪弑父的戏码,不费吹灰之力,让伪燕的城池从内部攻破。” 唐兰舟道:“将军,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白复道:“你们可见机行事,在伪燕朝堂内外徐徐散布消息,就说史思明宠爱幼子史朝清,一直想诛杀史朝义,而封史朝清当太子。 只要这个种子种下了,有朝一日,定有收获。” 唐簟秋皱眉道:“史朝义不比安庆绪,此人性情谦恭谨慎,恐怕很难做出弑父杀弟之事。” 白复望着火烛,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金銮宝殿,无上权柄。帝冕面前,父子离间,兄弟阋墙,反目成仇之事屡见不鲜。 这是人性使然,不以史朝义个人品性、德行为转移。” 敲定详细的策略后,天色即将破晓,白复安排两人食宿,让其休息片刻再走。 唐簟秋婉拒道:“将军,我们也是刚刚得知您返回幽州,临时起意过来见您。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尽快赶回范阳,方能不暴露身份,不露破绽。” 白复见两人正值花季,但青丝隐有白发,于心不忍,安慰一番,语重心长道:“两位妹妹,潜伏敌营凶险万分,汝等万望小心。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按既定方案,即刻撤出范阳,返回唐境。 平叛虽是大事,但我不求你俩刻意立功,但求平安无恙。只要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两人闻言,泪光涟涟,点头应允。 走出白复营帐,两人重新披上斗篷,遮住秀美容貌,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晨风拂面,清爽怡人。 迎着徐徐升起的朝阳,一行清泪从唐兰舟脸颊流下,她激动地啜泣道:“三姐,见到将军真好! 只可惜,到最后我都没有勇气,向他求一个拥抱……”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临阵换将 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 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夏昼偶作》柳宗元 …… 翌日,清河虎兕寨二当家李萼来报:幽州南方的恒州、定州、莫州、沧州四州,河北义军已经秘密埋伏在这一带的山谷,随时待命。 独狼也传来消息,已经说服契丹和奚族各部落,联手平叛。这些草原部落的主力集结在幽州北部的妫州、檀州一带。 万事俱备,只待发起总攻。 白复动员诸将,准备合围,全力拿下范阳。 正在紧要关头,白复突然收到兵部火签调令,要求白复率领五百安西铁骑,火速回京。合围范阳之战,由呼延铁衣全权指挥。 如此关键时刻,怎能擅自调动主将? 河北道义军领袖、虎兕寨的大当家单云横就明确表示,如果将白复调离,河北义军未必肯听唐军调遣。 白复和众将赶忙齐奏朝廷,恳请朝廷考虑到平叛大业,给予时间上的宽限。 天下兵马副元帅李光弼甚至密奏肃宗,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没料到肃宗不予理睬,连发十二道调兵金牌,要求白复火速回京。 圣命难违,再抗命不遵,便有杀头的风险。 见到十二道调兵金牌,就连李光弼都不得不催促白复尽快动身,奉旨回京。 李光弼密信给白复,道:“围攻范阳,迫在眉睫。临战换将,实乃大忌。这一切,圣上自然知晓。然而,陛下却一意孤行,坚决要把你调回长安。 以我推断,长安定出了大事,才逼迫陛下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陛下圣明,此举定有深意。” 万般无奈之下,白复只能尽快交接,争取早日赶回长安。 临行之前,白复望着帐篷内的帝国疆土地图,彻夜不眠。 他通宵达旦,密奏给肃宗:“陛下明察,天下未定,狼烟四起,不应该把郭子仪大帅放在闲散位置上。 指挥范阳战役的主将,不仅要精通兵法,更要能统御各方势力,形成合围之力。 末将建议,由郭帅征召朔方战区、鄜坊战区(总部设鄜州,今陕西富县)、邠宁泾原战区(总部设邠州)等各战区胡汉混编兵团,从朔方出发,绕道塞外,直接攻击范阳。 一旦攻陷范阳,消灭伪燕割据,平叛大军班师途中,可以挥师南下,扫平河北(黄河以北)残留伪燕余孽。 大军沿着永济渠和济水南下,进入河南道后,可与光弼将军联手,东西两侧夹击,形成钳形攻势,可将史思明主力大军全歼于都畿道。 至此,史思明之乱平矣!朝廷再无腹心之患。 一旦平定史思明之叛,几路大军可以挥师****定破泾州、陇州境内羌、浑等部落的叛乱。 剿灭羌、浑之叛,大军可趁势西征,击溃吐蕃番兵,夺回被吐蕃侵占的西域疆土,重现大唐鼎盛版图!” …… 白复一行,日夜兼程,赶赴长安。 抵达雁门关时,雁门关旌旗招展,鼓乐喧天。数千守军甲胄鲜明,军容肃整,在城墙上列队迎接,以崇敬的目光,肃然的军礼,向这位传奇将军致敬。 见到英姿勃发的少帅,长城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少帅……少帅!” 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将星,如彗星般崛起,带领唐军,战胜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强敌,赢得了一场又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士兵们身形如标枪般挺拔,眼中含着自豪的泪花,此生能与这样的将军并肩作战,这是身为军人的无上荣耀。 “大丈夫当如是!” 这句话萦绕在每名唐军将士的心中。 欢迎的队列之中,有一名雍容华贵、典雅高贵的妇人,站在三军将士之中,格外显眼。 她就是当年远嫁回纥的宁国公主。 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七月十七日,肃宗封回纥汗国葛勒可汗(二任)药罗葛磨延啜为英武威远毗伽阙可汗,并把最小的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他。 大唐派殿中监、汉中王李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司勋员外郎鲜于叔明当为副特使,护送宁国公主远嫁回纥。 七月二十四日,肃宗亲自把宁国公主送到咸阳,分别时,宁国公主向肃宗辞别道:“国家重要,我死而无恨。” 肃宗泪流,含悲而回。 宁国公主一行抵达回纥王庭(今蒙古国哈拉和林市)后,药罗葛磨延啜封宁国公主为回纥可敦(皇后),回纥举国欢腾。 …… 乾元三年(公元759年)四月,回纥毗伽阙可汗(二任)药罗葛磨延啜逝世,长子葛罗支亲王(率军入援,收复两京,跟广平王李俶结为兄弟的那位亲王)早先因故被杀,回纥贵族们拥戴其幼弟药罗葛移地健继位,是为登里可汗(三任)。 宁国公主嫁到回纥尚不足十个月,回纥王室却命宁国公主殉葬。 宁国公主不卑不亢、大义凛然道:“回纥因为仰慕大唐文化,所以才娶大唐女子为妻。如果一切依照回纥风俗,何必万里求婚结亲!”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各让一步。宁国公主不用殉葬,但仍依照回纥的“剺面”习惯,用刀划破自己面貌哭泣,方才作罢。 (回纥丧事风俗,尸首放在帐篷里,子孙和亲属宰杀牛马,在帐前祭奠,然后骑马绕着帐篷走七圈,在帐门前停下,一面哭一面用刀划破自己的脸,血泪交流,这样经过七次,仪式才结束)。 回纥毗伽阙可汗的丧事结束后,由于宁国公主没有子嗣,依照她的意愿,回纥王室派人送她回国。 经过数月跋涉,宁国公主终于抵达雁门关。 长城巍峨雄壮,在崇山峻岭中蜿蜒盘旋。看到烽燧的一刹那,宁国公主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这就是魂牵梦萦的故土,这就是为之舍身,无怨无悔的大唐! 然而,抵达雁门关后,宁国公主并没有即刻返回长安,而是在雁门关等待着一个人。 今日她终于等到此人! …… 她看着众将簇拥、众星捧月般的白复,宁国公主心急如焚,恨不得赶快结束欢迎仪式,把要事和盘托出。 半个时辰后,欢迎仪式终于结束。白复回到营房,刚刚脱下甲胄,还未来得及洗漱,宁国公主不顾亲兵阻拦,带人闯入帐内。 白复一愣,赶忙施礼,问道:“公主殿下,您匆匆来此,定有要事,还请直言。” 宁国公主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白将军,青鸾出事了!现在整个大唐,能救她的就只有你了,还请将军出手!” 第六百六十八章 却上心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李清照 …… 白复神色一变,恭请公主入座,命侍从递上茶水,道:“殿下,先不要急,慢慢说,说详细点。” …… 原来,在宁国公主即将启程返回大唐之时,登里可汗(药罗葛移地健)收到了大唐太子李俶的书信,希望回纥能够出兵,南下雁门关,以解叛军和渤海郡国、契丹等联军之围。 登里可汗(药罗葛移地健)召集回纥特勒(公爵)骨啜、将军帝德商议此事。 特勒骨啜对登里可汗道:“大唐因史思明复叛,深陷内乱的泥潭。 倘若接受大唐太子李俶的请求,参与雁门关之围,等于代替唐军跟渤海郡国、契丹等联军交战。 在大唐没有明确给出引援补偿前,代价过大,不是上策。 然而,虎落平川,不趁机捞一笔,也实在可惜。 不如借护送宁国公主归唐为由,派遣精锐骑兵南下,屯兵于云州白登山一带,坐山观虎斗: 其一、倘若叛军联军攻陷雁门关,我军可趁虚而入,尾随叛军南下。 此时,战火烧到中原腹地,大唐危在旦夕。我们可以狮子大张口。 一旦大唐皇帝满足我们的要求,愿意支付高昂的报酬,我军铁骑可与驻守河阳的李光弼联手,南北夹击,围剿叛军。 其二、倘若雁门关唐军剿灭叛军联军,我军可乘胜追击联军残部,将契丹、奚族、渤海郡国的草原纳入我回纥的版图。 当然,最好就是唐军和叛军联军,在雁门关两败俱伤、实力大损。届时,我军可分兵两路,将回纥汗国的领地向东、南两个方向扩张。” 登里可汗抚摸胡须,一言不发、频频点头。 将军帝德见对登里可汗仍不表态,眼珠骨碌碌一转,奸笑道:“长安、洛阳乃是天下最繁华富庶之地。当年收复长安后,葛罗支亲王太过仁慈,过长安而不入,实在太可惜了。 这次护送宁国公主南下,我等可便宜行事,一旦有机可乘,不妨大捞一把。 要知道大唐女子,个个肤白貌美,琴棋书画,知情知趣,最是闺房极品……” 将军帝德讲得眉飞色舞。登里可汗闻言,色心大动,胡须乱颤。 他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一下将军帝德的肩膀,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倘若能为我觅得绝世佳人,我便封你为特勒,赏牛羊万只、奴隶千人!”。 特勒骨啜对二人心生鄙夷,暗道:“对大汗而言,疆土的扩张竟然抵不过一个美人?” …… 再说回青鸾公主,自从跟太子妃独孤筱重长谈过后,青鸾公主就下定决心,要轰轰烈烈追求自己的幸福。 此念一出,不可遏制。 青鸾公主打探到白复被封为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驻扎在陕州。于是暗中策划,打算背着父皇,偷偷去陕州见白复。 青鸾公主不动声色,私下收拾行囊,做好出行准备。 这日,皇室子弟相约去终南山狩猎。青鸾公主大喜,留书一封给肃宗后,带着两名贴身侍女元宵儿、小灯笼,趁机溜出长安,与肃宗不告而别。 三人化妆成男子,一路东行。 青鸾公主是头一回脱离皇室单独行动,毫无行走江湖的经验。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刚到潼关,三人就被人骗光了全部银两,衣食无着。 好在青鸾公主聪慧过人、武艺高强,又有白复赠送的川帮令牌。得到川帮照拂后,三人重获钱粮补给,在川帮弟子的向导下,顺利成行。 来到陕州后,三人一打听,才知安西北庭行营奉旨秘密调动,无人知晓白复去向。 青鸾公主怅然所失,只能守在陕州打探消息。 在陕州逗留一段时日后,川帮弟子传来消息:白复在白狼山全歼渤海十万铁骑。青鸾公主才知白复从雁门关出塞,如今驻扎在幽蓟州以北。 举目无亲、凶险漂泊的日子,让青鸾公主愈发思念白复,一腔热血吊在胸口,汹涌澎湃。 青鸾公主心生执念,等不及白复班师凯旋。一咬牙,决定从雁门关出塞,千里寻亲。 大战刚过,雁门关盘查甚严。三人好不容易骗过守卫,混出雁门关,惊险出塞。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塞外草原,碧空如洗、广阔无垠、草长莺飞。青鸾公主心情格外舒畅,策马扬鞭、快意驰骋。 疾驰两日后,青鸾公主傻了眼。面对茫茫草原,三人迷失了方向。 两名贴身侍女元宵儿、小灯笼急的恸哭。青鸾公主倒还镇定,策马登上一处山丘,见远处炊烟袅袅、数十顶白色帐篷在一处大草场扎营,知道此处定有人家,于是带着两名侍女,疾驰而去。 到了营帐外围,青鸾公主留了个心眼,没有轻易冒进,而是远远打探。小灯笼眼尖,发现营地内竟然有大唐旗帜!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慢慢靠近营帐。 到了营地门口,一打听,才知这是护送大唐宁国公主回长安的銮驾。 青鸾公主大喜,赶快命营门将士入内通报。 层层通报后,两位公主终于相见。 他乡遇至亲。 金枝玉叶的两位公主抱头痛哭,恍如隔世。 要知道,当年回纥毗伽阙可汗点名要娶青鸾公主,正是宁国公主于心不忍,冒死代青鸾公主出嫁,才免除一桩祸事。 见到宁国公主绝世容颜,毁于刀痕,青鸾公主心如刀割,更觉惭愧,万分对不住皇姐。 宁国公主让青鸾在此小住两日,等到打探清楚白复的具体方位后,派唐军将士护送青鸾公主出行。 然而,回纥密谍一直窥探在旁。青鸾公主的行踪很快被将军帝德发现。他率领精锐强行闯入宁国公主的驻地,命人将青鸾公主软禁起来。同时,将这一喜讯飞鸽传书给数百里之外的登里可汗。 登里可汗虽远在塞北,也久闻青鸾公主盛名。他大喜过望,率大军挥师南下,试图通过震慑大唐,强行迎娶青鸾公主。 得知登里可汗的卑鄙用心后,宁国公主大急,赶忙用鸽信奏报给肃宗。然而,一连数十封鸽信,朝廷竟无任何回音。 束手无措中,宁国公主收到太子妃独孤筱重的密信。 独孤筱重告知,肃宗虽然一心想救青鸾公主,但朝廷内的大部分官员惧怕回纥,担心强行向回纥施压要人,会招惹登里可汗。于是众朝臣都“老诚谋国”,做了缩头乌龟。甚至还有不少人,希望牺牲青鸾公主,换取与回纥的长久结盟。 这其中,就包括玄宗和太子李俶! 肃宗虽然勃然大怒,但面对江山和爱女的两难选择,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之下,颇有听之任之的态度。 …… 宁国公主持信之手乱颤,气得浑身发抖,不仅是愤怒,更是心寒。 朝廷重臣的反应,她能够预料到。毕竟青鸾公主与他们非亲非故,牺牲皇帝的女儿,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当年,自己不就是这样,被迫和亲,远嫁给老迈的回纥毗伽阙可汗吗? 皇爷爷此举,也能理解,他为了帝位,连口口声声最爱的贵妃娘娘杨玉环也能割舍,还有什么舍不了? 可是父皇和太子也是这般态度,就让人心寒了。 毕竟他们是青鸾公主的亲父兄,骨肉亲情、血脉相连,怎能做出如此冷血之事? 宁国公主忍住悲怆,耐住性子,将信看完。 密信最后几句话点亮了前方黑暗:“ 放眼天下,唯有白复将军能救青鸾公主于水火。白将军此刻正在幽蓟,伺机围攻范阳。 臣妃不才,愿想尽一切办法调白将军回京。白将军回京途中,必经雁门关,公主殿下可在此守候。 见到白将军,请速速将详情告知与他,他智计无双,定有良策救青鸾公主脱险!” 烧掉密信,宁国公主在帐外空地,仰望星空,长跪不起,默默祈求上苍保佑。 “白复啊白复,我家青鸾的性命,可全交给你了。”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炽热耀眼、灼烧苍穹…… 第六百六十九章 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节选自《满江红·写怀》岳飞 …… 未等宁国公主说完,白复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噌地一声起身,眼中火焰熊熊燃烧。 觉察到自己失态后,白复赶忙施礼道歉,坐回胡凳,道:“殿下,请将您最后一次见到青鸾公主的时间和地点详细告知,以便推测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送走宁国公主后,白复一扯脖颈上的挂绳,刀型吊坠落入白复掌中,转瞬变成玄铁厚背刀。 白复手握刀柄,玄铁厚背刀发出暴龙般的咆哮,光芒大盛,杀气腾腾。 青鸾公主不顾千金之躯,历经艰难险阻,千里寻己。如此情深意笃,怎能不令白复深深感动。 青鸾公主俏丽盈盈、浅笑低语、倩影嫣然。往日种种美好,一一浮现在白复眼前。 白复仰月长叹、胸臆难平。 青鸾公主对自己情真意切、情深似海。倘若这次青鸾公主遭遇不测,白复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相思之门一旦打开,如决堤洪水,汹涌澎湃…… 杨亦蝉无情背叛、郦雪璇凄楚别离,让白复不敢面对爱恋之情,不愿再背负情孽业障。 害怕被人辜负,亦不愿负人。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深情背后,往往是心如刀割、痛彻心扉的伤痕…… 郦雪璇的背影在白复心头挥之不去。 倘若不能忘记她,又怎能轻易接受青鸾公主的感情。同时惦念两个女子,岂不是害人害己,误人终生? 白复一直试图回避这个问题,但到了今日,必须有个了断。 …… 待到情绪平复,重回冷彻非情的将心,白复升帐,召集安西众将,简单将此事讲述一番。 众将听罢,怒不可遏。 挟制弱女子成亲,乃是马匪流寇所为,草莽英雄亦不屑为之。登里可汗好歹也算是草原上的霸主,竟然做出如此腌臜龌龊之事?! 更何况此女乃是堂堂的大唐公主,辱人太甚。回纥安敢如此,欺大唐无猛将呼?! …… 白复与青鸾公主微妙的情感纠葛,铁锤、鹰眼等人略知一二。 “敢抢白龙的恋人?登里可汗是活得不耐烦吗?” 铁锤、鹰眼等人看着白复,知道回纥大汗这次彻底把白复激怒了。白复貌似平淡的语气、古井不波的面容,如同波澜壮阔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之下,孕育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 白复对众将道:“依朝廷目前的态势来看,是准备牺牲公主,换取回纥的盟约。 身为大唐的将军,我深感莫大的羞辱! 实不相瞒,公主殿下对我情深义重。倘若眼睁睁看着回纥可汗将公主殿下掳走,我白复妄为男儿! 朝廷不敢惹回纥人,我白复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今日我就摘下大唐军徽,以草莽之身会会他们。” 说罢,白复摘下头盔上的帽缨、肩甲上的领花,拍在桌案上。将虎符、印信、金批令箭交给军中长史保管。 白复眼中星芒乍现,深邃炽热,一字一句道:“此战关乎公主殿下命运,我意已决,虽千万人,吾往矣!” 众将早就等着这一刻,毫不犹豫,单膝跪下,抱拳施礼,齐声喝道:“末将不才,枪林箭雨,吾等愿随将军驱使。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白复坐在帅案上,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名将士激情澎湃的脸庞。 白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众兄弟情谊,我白复心领了。不过出生入死的事,我不会莽撞为之,不会因一己私利,就拿兄弟们的命冒然犯险。 此战,只有我要他可汗命的份儿,轮不到他回纥人来中原撒野! 众将听令!明晨卯时,随我拔营,直捣王庭!” …… “诺!” 安西将士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威武雄健的声音响彻云霄。 宁国公主远远听见这声怒吼,泪流满面…… …… 说起云州白登山,乃是胡人的福地。 汉高帝七年(前200年)初,匈奴单于冒顿以四十万精骑于白登山(今山西dt市东北),将汉高祖刘邦的大军团团围住。 围困七日,汉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箭尽粮绝、饥寒交迫,差点全军被俘。 危在旦夕之时,刘邦采纳谋臣陈平之计,重赂匈奴阏氏(单于王后),在阏氏劝说下,冒顿解围之一角,汉军乃得突围。 匈奴引兵北去,汉亦罢兵,派朝臣刘敬与匈奴结和亲之约。 这场令汉高祖刘邦终生蒙羞的战役,史称“白登山之围!” 要不是陈平利用匈奴阏氏的嫉妒心,巧使连环计,大汉帝国的历史早已改写。 登里可汗屯兵于此,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效仿匈奴单于冒顿,让大唐蒙羞,逼公主和亲。 …… 这日一早,旭日东升,跃出云端,一缕刺眼的金色阳光直射回纥大营。 回纥军营号角声大作,显示有强敌来犯。 斥候来报,大营门口有敌将踪影。 登里可汗颇为吃惊,急忙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斥候回道:“回禀大汗,敌将仅有一人,是个年轻的大唐游侠儿。” 登里可汗听罢,不以为然。大口一张,从手抓肉上咬下一口肥美的羊羔肉,一边嚼,一边嘟哝道:“一个毛头小子,也敢来我中军大营挑衅,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这种屁事还用得着烦我吗?派几个百夫长出去,把他人头砍了,不就完了。” 话音未落,另一名斥候连滚带爬闯入大帐,惴惴不安回道:“前锋营五百铁骑刚才已经闻风出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敌将射杀大半,侥幸活命的将士狼狈溃逃,不敢出营对战。” 登里可汗大怒,扔下手把羊肉,一脚将斥候踹翻,咆哮道:“ 一员敌将,也敢来此撒野?!传出去,我回纥颜面何在? 来呀,传我将令,随我出营。 听我号令,铁骑奔驰,将他踏成肉泥!” 登里可汗率众出营,特勒骨啜、将军帝德等将领簇拥着大汗,策马来到中军大纛下。 只见营门口一箭之地,一员白袍小将,挺枪跃马,在大军阵前耀武扬威,来回驰骋。 这员虎将,头戴狮盔,身披狻猊明光铠,外罩销金麒麟袍。缕金靴衬鱼鳞护腿甲,玉带围二龙戏珠护心镜。 此将手执一杆丈八五钩神飞枪、后背五柄大纛护背旗,威风凛凛、狂傲不羁、桀骜不驯。 胯下一匹黑色龙驹‘万里云烟照’,高大雄健、神骏无匹。马侧挎雕弓横刀,三箭壶分插雕翎箭、破甲簇、狼牙铁箭。 毋庸多说,这名虎将正是白复! 白复百步之内,回纥将士骨断筋折、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白复单枪匹马,疾驰到回纥大军阵前,把手中长枪横放在铁过梁。 面对登里可汗的狼头大纛旗,白复一指登里可汗,厉声喝道:“登里可汗,你身为草原大汗,却用卑鄙手段将大唐公主扣留,羞也不羞? 我乃大唐青城白复,是公主殿下的仰慕者。 若你也想博得公主的青睐,咱们就按草原上的规矩,在两军阵前,一对一决个胜负!” 为恋人而战,不计生死,正是草原英雄的做派! 一时间,回纥大军军心哗然,三军将士躁动不安,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回纥人剽悍狂野,极重英雄。收复两京时,白复声名鹊起,骁勇善战的英姿至今令回纥战士记忆犹新。 白狼山一战,五千大唐骑兵以一挡二十,全歼渤海郡国十万铁骑。此战之后,草原各部南下,宁可绕路,也不敢横穿白狼山。 白狼山之役、蓬莱海战、对马岛海战,数月内三次灭国大战,杀得渤海、新罗、倭国数十万兵马毫无还手之力。 消息传到大草原上,将白复声名推至巅峰。 白复已被草原各部落公推为新一代战神,更是青年勇士膜拜的神袛。 回纥人识英雄、重英雄。 除登里可汗嫡系的部族外,其他部落的回纥勇士本就对登里可汗背叛盟约,挟持大唐公主的伎俩鄙夷不屑。 此时见白复为追求真爱,单枪匹马叫板回纥大汗,单挑十万大军,不惜生命,冒死一战。这让每一名在场的回纥青年战士热血沸腾,心驰神往,恨不得调转马头,与白复并肩作战…… 以命换命,为爱一战,这是多少年轻勇士梦寐以求的荣耀! 对很多草原战士来说,如此可歌可泣的故事,仅存在于传奇之中。今日竟能亲眼得见,实在不负此生。 三军将士不由自主将自己投射进去,彼此心照不宣,暗暗期盼着白复击败药罗葛移地健,赢得美人归。 白复自己也没料到,此举如星火燎原,很快唤起了狼族后裔的血性。倒戈不满之声,渐渐在大军中弥散开来。 …… ------题外话------ 注释 白登之围 汉朝新建,匈奴就乘机南下。公元前200年冬,警报雪片似地飞入关中,刘邦统率32万骑兵、步兵亲征。刘邦向北行进到平城(今山西dt市东北)时,被匈奴冒顿单于率四十万精锐骑兵包围于白登山(今dt市东面), 被围到第7天,陈平忽然又生妙计。他看到冒顿单于对新得的阏氏(单于的王后)十分宠爱,朝夕不离。这次在山下扎营,经常和阏氏一起骑马出出进进,浅笑低语,情深意笃。于是想到冒顿虽能出奇制胜,可也不免被妇人美女所惑,于是就想从阏氏身上打主意。他派遣使臣,乘雾下山。这位阏氏听说有汉军的使者,就悄悄地走到帐篷外面,屏退了左右,召见汉使。汉使向阏氏献上了许多的金银珠宝,并且说是汉皇帝送给阏氏的,另取出一幅图画,说是汉帝请阏氏转给冒顿单于的。 阏氏一见到黄金和珠宝,就目眩心迷,爱不释手,便收下了。再打开图画,只见画上绘着一个绝色的美女,不禁起了妒意。 第六百七十章 人中吕布 战城南,冲黄尘,丹旌电烻鼓雷震。 勍敌猛,戎马殷,横阵亘野若屯云。 仗大顺,应三灵,义之所感士忘生。 长剑击,繁弱鸣,飞镝炫晃乱奔星。 虎骑跃,华眊旋,朱火延起腾飞烟。 骁雄斩,高旗搴,长角浮叫响清天。 ——节选自《战城南》何承天〔南北朝〕 …… 登里可汗已收到密报,大唐朝廷迫于回纥军力,默认他掳走青鸾公主的事实。 为了跟回纥重新缔结盟约,大唐皇帝准备接受登里可汗的上表,将青鸾公主下嫁与登里可汗,作为和亲的公主。 有了这道圣旨,大唐和回纥都能体面地解决青鸾公主被扣之事,“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这些背后的肮脏交易是见不得光的。在大唐和亲的诏令没有正式颁布之前,掳掠大唐公主相当于藐视唐帝国,不宣而战。 白复洞悉双方心照不宣的蝇营狗苟,决定以阳谋破阴谋。 白复不带一兵一卒,没有以大唐将军的身份前来阻扰,而是以竞争公主驸马的身份,单枪匹马叫阵。此举既不让大唐朝廷为难,又可让登里可汗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 登里可汗本就理亏,白复顺势而为,扬长辟短,充分利用草原规则捍卫婚嫁权利。 草原人自由奔放,本就没有中原诸多礼教的约束。两情相悦、追逐爱情更是草原上男欢女爱共同遵守的规则:“相爱的恋人有不被家族干预的自由。即便是被部族诅咒的婚姻,如男子愿意接受女方其他追求者的决斗,腾格里都会为他祝福。” 登里可汗当然知道这条规则,可是别说自己,环视眼前诸将,谁能打得过战神白复?! 若自己不下场应战,就得按草原规矩,乖乖将青鸾公主送还给白复。否则颜面尽失,恐怕再无领导回纥各部落的威望; 但自己下场,哪里是白复的对手?赔了夫人不算,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 登里可汗头疼不已,知道自己低估了白复,吃了哑巴亏。 此时,三军呱噪,非自己族系的草原各部落已经嘘声一片。 登里可汗虽是凭血缘继承汗位,但本身孔武有力,也是草原上一员猛将。他牙关一咬,打算策马而出,装腔作势交手一番,糊弄两下,借机混个平手,趁势罢手。 没想到刚一扬鞭,特勒骨啜一把抓住登里可汗的马头缰绳,急切劝阻道:“大汗,万万不可,切勿轻举妄动啊。以你的武功,恐怕不是白复一合之将!” 登里可汗大臊,一张焦黑的大饼脸羞愧成酱紫色。 将军帝德瞧出端倪,赶忙打圆场道:“大汗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和这些草莽之辈一决高下,蓦地失了身份。”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白复本就亮明身份,公开表示以江湖游侠身份决斗,角逐大唐公主。 两人此举更让登里可汗如坐针毡、脸上发烧。 登里可汗铜铃大眼,怒瞪将军帝德,斥道:“你是回纥大将军,你去!赢了,把大唐公主许配给你!” 将军帝德大惊,赶忙摆手推托,狡辩道:“白复这小子诡计多端,狡诈善变,他公然挑衅,定有阴谋。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 再说了,我那婆娘刁蛮泼辣,即便我赢了,她也断然不会让中原女人过门……” 众将脸现鄙夷之色,连登里可汗都听不下去,他一马鞭抽在将军帝德的脸上,怒道:“滚!” …… 白复见登里可汗企图拖延时间,决定先下手为强。 白复手持五钩神飞枪,在大军阵前策马奔驰。后背五柄大纛护背旗,迎风招展,虎虎生风,好似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疾风知道主人心意,四蹄腾空,全速疾驰,仿佛肋生双翼,如一道黑色闪电,划过天际。马蹄踏过,虎啸龙吟,声势震天,群马俯首。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 回纥三军将士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 见白复如此嚣张,登里可汗恼羞成怒,对账下前锋古尔博特吼道:“古尔博特,你是草原的战狼,怎么能让唐狗在此咆哮!” 古尔博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被登里可汗一激,血往上涌,抄起狼牙棒冲出大营,直奔白复而去。 白复冷哼一声,双腿控马,舞动亮银枪,迎向古尔博特。 哒哒哒 二马交锋,古尔博特大吼一声,抡起狼牙棒,一招力劈华山,砸向白复头顶。 他快,白复比他跟快,手中五钩神飞枪如白蛇吐信,直奔古尔博特咽喉。 白复本可一枪挑破他的喉咙。心念一转,把枪一收,徒手一拳,隔空轰在狼牙棒上。 古尔博特虽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神力,但跟白复这种内家功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白复一拳打在狼牙棒上,螺旋劲喷涌而出,古尔博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狼牙棒头传来,狼牙棒立刻脱手震飞。巨力余势不减,如铜锤轰在胸口。古尔博特一口鲜血喷出,倒翻坠马,跌出三丈开外,伏地不起。 古尔博特虽是天生神力,但输给战神白复,很多回纥勇士也能接受。可是一个回合就被白复徒手生生轰下马来,还是让很多回纥勇士崩溃。三军鼓噪之声再次响起。 特勒骨啜见情况不利,驱马来到登里可汗面前,道:“白复是内家顶尖高手,我看非您的外甥鼻施叶拨裴罗不能匹敌。” …… 鼻施叶拨裴罗乃是登里可汗的外甥,也是回纥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是草原上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 二十多年前,鼻施叶拨裴罗的母亲在一场暴风雪与部落走失,危在旦夕中被一名奴隶所救,在其精心照顾下,活了下来。 朝夕相处,鼻施叶拨裴罗的母亲爱上了她的救命恩人,私定终身。 然而,因为悬殊的身份,两人的恋情得不到老可汗的同意。鼻施叶拨裴罗的父亲被打成重伤,逐出部落。 鼻施叶拨裴罗的母亲不顾亲友劝阻,放弃王族身份,离开部落,与其私奔。 此后的日子,夫妻二人虽然风餐露宿、漂泊不定,但情深意笃、婚姻幸福美满,生下了数个优秀的儿女。 鼻施叶拨裴罗幼时,获得莫大机缘,拜得名师,练成绝世武功,打遍草原罕遇敌手,名震回纥。 见外甥勇武不凡、威名赫赫,登里可汗这才动了拉拢的心思。将鼻施叶拨裴罗一家重新召回部落,恢复他们的王族身份。 幼时的经历让鼻施叶拨裴罗对回纥王族毫无好感,只是看在母亲的面上,才认了登里可汗这个舅父。但对可汗王命,听调不听宣。 数年前,鼻施叶拨裴罗也曾经以将军身份,参与过回纥收复长安的“香积寺之战”。 见识过李嗣业陌刀的狂霸、白复玄门的功夫之后,鼻施叶拨裴罗方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收起狂傲之心,离开回纥大军,返回草原,隐匿在阴山苦修。 数年过去,鼻施叶拨裴罗脱胎换骨、武功大成,这才重新出山,决意以战代练,追求武道巅峰。 …… 登里可汗扣押大唐公主,试图用卑鄙手段逼迫唐廷和亲。对此,鼻施叶拨裴罗极其不屑,不肯与登里可汗共处回纥大营。 他带着亲兵,在白登山附近,另外选了一处草场,眼不见心不烦,整日放鹰打猎,好不快活。 接到大汗王命,鼻施叶拨裴罗从山后赶来。一路上,听说了白复的壮举。 因为父母婚恋的缘故,鼻施叶拨裴罗非常同情白复,对白复所为由衷赞叹。 不过军令在身,不得不从。 此外,数年不见,鼻施叶拨裴罗也想见识见识白复今日的实力,看看谁才是大草原上第一高手! ------题外话------ 战城南,冲黄尘,丹旌电烻鼓雷震。 勍敌猛,戎马殷,横阵亘野若屯云。 仗大顺,应三灵,义之所感士忘生。 长剑击,繁弱鸣,飞镝炫晃乱奔星。 虎骑跃,华眊旋,朱火延起腾飞烟。 骁雄斩,高旗搴,长角浮叫响清天。 夷群寇,殪逆徒,馀黎落惠咏来苏。 奏恺乐,归皇都,班爵献俘邦国娱。 ——《战城南》何承天〔南北朝〕 第六百七十一章 谁是英雄 问人间谁是英雄? 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蟾宫曲·问人间谁是英雄》阿鲁威〔元代〕 …… 来到回纥阵中,鼻施叶拨裴罗也没有跟登里可汗施礼,径自跃马奔出大营,来到阵前。 这让登里可汗颜面尽失,他无处发泄,只能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鼻施叶拨裴罗胯下骏马名为斑点疙瘩虎,马头似虎头,浑身橙黄,相配着各种颜色的花点儿,煞是好看。这匹神骏忽啦啦冲到阵前,未等主人招呼,在距离白复五十步停下,打了一个响鼻。 鼻施叶拨裴罗在马上施了一礼,道:“白将军,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你们唐人有句俗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更钦佩你的勇气。但军令在身,不得不从。 我一直敬仰将军武功,你我都是当世有数高手,今日一战必定名传千古,为后世所追慕!何其幸哉!” 鼻施叶拨裴罗不亏是草原英雄,这份自信和胸襟何等开阔。 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将不朽,注定青史留名,这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登里可汗越听越不对味,脸上铁青,颇为恼怒,却不好发作。 白复一抱拳,回礼道:“人人称赞鼻施叶拨裴罗是草原雄鹰,此番言语,不偏不倚,胸襟坦荡,不愧是一条好汉! 今日一战,不论输赢,我都视你为朋友!” 两人惺惺相惜,相视一笑,话不多说,一拉缰绳,策马疾驰,迎面冲锋。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白复长枪一挺,先发制人。五钩神飞枪如长虹贯日,后发先至,分别刺向鼻施叶拨裴罗左右手腕。 枪长锤短,短兵器在距离吃亏情况下,为避免手腕受伤,必然会撤锤护身。但鼻施叶拨裴罗何等厉害,只见他手腕一掀,改砸为撩,拨向白复枪杆。 鼻施叶拨裴罗所用的兵器名叫飞龙夺命锤,一对锤重一百余斤。一旦施展,如电烻雷鼓、霹雳万钧。 锤重枪轻,白复必然撤枪! 鼻施叶拨裴罗没料到,白复没有撤枪,叭的一声,龙头锤竟然击中了枪杆!但锤头砸到枪杆时,如同砸到一团棉花,软绵绵无从受力,鼻施叶拨裴罗心道不好。 只见白复的枪梢被锤头荡开后,借着锤头力量,加速向前,枪如灵蛇,不退反进,游弋长空,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刺向鼻施叶拨裴罗咽喉。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刚! 鼻施叶拨裴罗只能旋身避过,枪尖擦着鼻施叶拨裴罗的荷叶盔略过,吓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叹,白复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马快,距离迅速拉近,正是短兵器进攻的最佳时机。 鼻施叶拨裴罗一招“暴雪崩天”,右手锤奔着白复头颅抡出,势大力沉,左手锤隐藏在右手锤后,两马一错蹬时,以更快的速度砸向敌手。正是龙头锤法中的杀招。 “来的好!” 白复大喝一声,双手齐握,将枪杆往上平举,坎鼎真气灌注枪身。 枪杆仿佛一张充满弹力的粗壮牛筋,强韧无比,像弓弦射箭一般,将鼻施叶拨裴罗的右手锤回弹过去,用其右手锤破其左手锤。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交手只一回合,两人武功之强悍,已令十数万将士心脏跳到嗓子眼。人人都在想,换做自己,早就一命呜呼、身首异处了。 两人来回策马冲锋,一来二去,交手近百招,不分胜负。 …… 两人调转马头,疾驰二三十步,再次冲锋。 白复长枪一抖,舞出七朵枪花,正是姜维枪法的绝活——梅花七蕊。 鼻施叶拨裴罗只觉眼前一树梨花落晚风,朵朵绽放,同时盛开,也不知那是实手,那是虚招。 鼻施叶拨裴罗眼睛一眯,屏息凝神,目光如电,锁住一朵芬芳吐蕊的枪尖。他不歪身,不拨马,右手锤往下一兜,左手锤从底下-兜,左右一分,就听嘎楞一声,双锤就把枪尖子锁住了。 白复双臂一较劲儿,压枪后把,居然没窝开。两窝三窝,枪尖还是纹丝不动。 鼻施叶拨裴罗冷笑一声:“白将军,我这九重熊虎之力,看你挣不挣的开!” 白复豪气顿生,坎鼎真气透体而出、汹涌澎湃。 鼻施叶拨裴罗暗自心惊。无论那种功夫,发力无外乎两种:循序渐进,或激射而出。白复之劲力,如狂风巨浪,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毫无力竭之相。 鼻施叶拨裴罗舌顶上腭、闭口运气,右手往左挤,左手往右推,又加了一重力量。 白复真气闻风而动。 鼻施叶拨裴罗觉察到白复力量的变化,更加惊骇:旁人使力,利出一孔,聚焦于一点。无论是刀剑还是斧钺,兵刃上总有一个点是其力量最强悍之处。通常叫做“剑点”! 高手过招,讲究的就是用这最强一点攻击对手最弱之处。 为了追求兵刃最强一点的攻击效果,出手既不能快一分,也不能慢一秒。角度既不能偏一毫,也不能少一厘。这就是火候! 正所谓:“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反之,最好的防守就是压制这一点。一旦断其气脉,连绵不绝的后手就会被遏制,再精妙的招式也无从施展。这就是白头山奕剑术的精髓。 从这一点出发,白复五钩神飞枪的枪尖正是“剑点”,是其力量最强处。除非弃枪,否则虚实变化,无法转圜。 然而,白复的武功却匪夷所思。气劲转换实实虚虚,缥缈不定。 鼻施叶拨裴罗只觉枪锥破甲之力犹在,更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不期而至,仿佛几堵巨墙从四面八方挤来。 鼻施叶拨裴罗不愧是高手,领悟的完全没错。这正是白复在深海海底,被千丈海水重压时领悟出的武功。 水压无处不在,避无可避,一旦被拖入深海,无可遁逃。 白复虽然暂时还做不到用坎鼎真气构筑出深渊之境,让空间场域塌陷,但其厉害之处,就在能用劲气编织出一张无形之网。 一旦对手与之在招式上纠缠,这张大网就会一把撒下,将对手困在网中,限制对手腾挪躲闪的空间。挣扎越激烈,束缚越牢固,压力越沉重。一旦收网,如千斤铁闸落下,雷霆万钧。 白复此功初成,撒网之技尚不娴熟,一旦对手快速移动,就能避开这张劲气之网。 此战,鼻施叶拨裴罗想测试自己练成的混天罡气,试图用双锤夺下白复的长枪,比拼内力之际,恰恰给了白复施展此功夫的机会。 五钩神飞枪的枪尖就是渔夫网中的鱼饵,将鼻施叶拨裴罗诱惑入网。 白复见鼻施叶拨裴罗中计,果断收网。 鼻施叶拨裴罗心说不好,浑身好不难受,汗珠子刷就下来了。只觉幽冥巨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骨骼肌肉碾压、五脏六腑翻腾,再不走脱,人马俱化为一摊血水。 他暴喝一声,拼劲全力,把枪尖子推了出去。跟着摇动双锤,左手锤盖右手锤,奔白复头顶砸来。 白复暗叹,此功夫还是没练到家,竟让对手破网而出。 白复不由分说,一枪刺出,枪尖上的五个钢钩疾旋,切向对方手腕。 鼻施叶拨裴罗双锤乃是虚招,二马错蹬后,双方各自闪开,背身疾驰而去。 两人擦身而过时,鼻施叶拨裴罗灵光一闪,想出制胜之法。 鼻施叶拨裴罗这对龙头锤又叫龙头链子锤,这种锤带两条链,每个锤柄后头有个环,把一条七尺长的小链两头扣在两个环土,就可以当链子锤使。 鼻施叶拨裴罗的马鞍叉内还有条三丈长的大链,还有种用法:敌人逃走,马快追不上时,把大链这头扣在锤柄上。有挽手这头,带在腕子上,撒手一扔锤,就能击中对方后心,取其性命。 鼻施叶拨裴罗将左手锤挂在马鞍桥,从马鞍叉内中掏出三丈二的链子,一头挽手套在右腕上,另一头扣在右手锤锤把的环上,右手抽出锤来。 瞅准距离,鼻施叶拨裴罗在马背上一仰身,一招‘犀牛望月’,将链子锤甩出。正是他败中取胜的杀招——回马流星锤。 嗖! 链子锤快如奔雷,直奔白复后心镜而去。 …… 第六百七十二章 彩霞满天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得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古意》李颀〔唐代〕 …… 就在白复跟鼻施叶拨裴罗决战时,飞鹰斥候已经伪装成回纥士卒,偷偷潜入回纥大营。 还是飞鹰小队的老规矩,鹰眼将猎鹰升空,从高空观察战阵和营帐中的一举一动。猞猁儿潜伏在一处高地,通过狙击目标,掩护着飞鹰斥候的搜索行动。 只见海东青在高空盘旋,不停变换飞行姿态。鹰眼对铁锤道:“锤班,将军帝德从阵前撤回,急冲冲往东北方向赶去。” 铁锤道:“看来白龙已经让他们惶恐了,说不定公主殿下就藏在那里。” 几人伪装成回纥传令兵,在营内疾驰,抄近路奔赴将军帝德的目的地。 不出铁锤所料,青鸾公主果然软禁于此。 将军帝德在帐内外巡视一番,确认大唐公主安然无恙后,加派了数十名甲士,命守兵严加看守,自己匆忙返回大汗身旁复命。 秀才思衬道:“怪不得我们连续两晚都找不到呢,原来藏在这么一顶普通的帐篷里。” 在此之前,将军帝德诡计多端,担心唐军派密谍潜入驻地,营救公主。他找人扮作大唐公主,起居在中军帐中,用于迷惑敌人。同时,设下埋伏,抓捕来救援的唐军密谍。 布置好一切后,将军帝德暗中将青鸾公主偷偷藏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士兵帐篷中。 飞鹰斥候已经彻夜搜索了两天,毫无头绪,虽然识破了帝德设下的陷阱,没有轻易现身救人,但却一直没能找到软禁青鸾公主的营帐。 为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白复决定尽快动手。 白复定下打草惊蛇之计,自己单挑回纥三军,命飞鹰斥候在营中伺机搜索。 确认是青鸾公主无误后,飞鹰斥候正要动手救人。只见回纥公主带着数百名勇士匆匆赶来,不顾守兵劝阻,强行闯入营帐。 对方人多势众,飞鹰斥候只能按下焦虑之心,继续等待营救时机。 …… 将军帝德来此,是代表登里可汗下达最后通牒。 帝德走后,青鸾公主决心已下:“如果登里可汗胆敢冒犯,我就震断全身经络,咬舌自尽。宁可死,也不能被他玷污,辱没我大唐。 唉,只可惜死之前,再也见不到复哥哥了……” 死意已决,青鸾从容就坐,对镜梳妆打扮,端庄典雅,异常平静。 恍惚中,铜镜倒映出一幕幕往事,昨日重现。第一次遇见白复的情景历历在目。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骄傲的自己,更加骄傲的白复! 一眼灵犀,刹那永恒。 遇见,此生就已无怨无悔…… …… 就在青鸾公主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帐外喧嚣嘈杂,“咔”一声,帐篷被掀开,回纥公主曼丽坎木走入帐中。 曼丽坎木高鼻深目,轮廓鲜明,美瞳如宝石,英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曼丽坎木是登里可汗的嫡长女,和青鸾公主年龄相仿。她对父亲强行和亲年轻的大唐公主,早就非常不满。 听说白复不顾生死,单枪匹马营救青鸾公主,她被深深地打动了。她率领自己的亲兵闯进软禁青鸾公主的大帐。 她凝视着花容月貌的青鸾公主,道:“别怕,我受人之托,是来放你的。” 看着青鸾公主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阿爸为了自己的欲望,拆散你们,但我做不到。” 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你们唐人女子。大宁国公主虽然返唐了,但小宁国公主依然留在我们王庭牙帐。 自从小宁国公主续嫁我父王,我阿爸就再也不疼我这个亲生闺女了。 不过,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真的羡慕你。如果有这样一个男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即使失去性命,我也愿意。 祝你们幸福,愿腾格里永远佑护你们!” …… 鼻施叶拨裴罗在马背上一仰身,使出杀招——回马流星锤。 嗖! 链子锤快如奔雷,直奔白复后心镜而去。 白复头也不回,腰身一扭,手中长枪一甩,枪梢竟似一条软鞭,将龙头锤的链子缠住。 精钢铸成的枪身瞬间幻化为液态,随即变成一条长鞭。这匪夷所思的功夫正是白复坠入深海中,模仿海妖——巨型章鱼的本领而成。 全身骨骼尚且能够变幻,如上善若水般,软若无骨,更何况金属铸成的枪身。 五钩神飞枪灵动如游龙,枪尖上的五个钢钩如同金龙五爪,龙爪疾旋,一拉一扯,将龙头锤的链子撕扯切断。 噗通! 龙头锤掉落草地,砸出一个浅坑。 鼻施叶拨裴罗脸色一变,减缓马速,调头拨马过来。 俯身一探,鼻施叶拨裴罗捡起龙头锤。他对白复抱拳一礼,朗声道:“白将军武功又有精进,此战实在过瘾,在下输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两马近前,他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我一直暗中保护,没有受到半点委屈,你放心吧。” 白复略一错愕,道:“将军刚才缘何不说?” 鼻施叶拨裴罗哈哈大笑,道:“我刚才要是说了,你还能与我全力一搏吗?” 白复闻言,对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回纥将军立生好感。 鼻施叶拨裴罗抬头,看了看日头,轻声道:“公主殿下应该已经被救出来了,你要想办法带她安全撤离。 大汗盛怒之下,言而无信,回雁门关的路上,不可掉以轻心。” 白复眼中光芒一闪,心领神会。 白复背对回纥阵营,挡住身形。他双手合十,微微一欠身,施礼道:“大恩不言谢,这个人情我欠下了,来日再报答!” 鼻施叶拨裴罗一笑,道:“平心而论,武学上我仅输你一招半式,将来若机缘巧合,或许还能赢你。 但论兵法,我跟你的差别,如雁雀遇见金雕,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对战沙场,我可不想有你这样可怕的敌人。 所以,我真心希望回纥跟大唐世世代代交好,让两国子民都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白复沉默片刻,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顿道:“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只要回纥不南下牧马,我白复有生之年,绝不挥师北上!” 鼻施叶拨裴罗爽朗大笑,撇了一眼登里可汗,叹道:“可惜我们回纥人愚钝,我们的大汗永远猜不到,刚才我和你的较量,回纥才是最大的赢家。” 说罢,鼻施叶拨裴罗一抱拳,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阁下倘若有一日来大草原,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江湖侠客比试完功夫,总是用这句话收场,也算给彼此双方都留体面。这话一语双关,故意说给登里可汗等将领听的。 两人惺惺相惜,再不多言。 鼻施叶拨裴罗一抽马鞭,拨马而去,也不入回纥阵营,径直返回自己的驻地。 …… 回纥万人阵前,白复勒住了疾风,翻身下马,将长枪插在草地上,卸下战甲。 他伸手探入箭囊,取出来的不是箭矢,而是一把草原胡琴。 白复找了块平整的草地,盘膝坐下,轻轻拨动琴弦,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唱起一首情意绵绵的塞外情歌。 这首歌是秀才跟铁锤学的。每到夜深人静、情难自已的时候,秀才就会在无人处低声吟唱。 白复听得久了,也慢慢学会哼唱了。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人的一生,最怕忽然听懂一首歌。不是听懂了歌里的故事,而是忽然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儿古丽 她带着我的心 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 戈壁滩上的驼铃我问问你 你能否告诉阿瓦尔古丽 不管是日落 还是黎明 痴情人在等待她归来的消息 痴情人在等待她归来的消息 ……. 天似穹隆,荒烟蔓草。 白复苍凉寂寥的情歌穿透了每一个草原战士的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草原勇士们思念着故乡,思念着苦苦等待的恋人,静默无言、长泪流淌…… 不知是谁,第一个收起了弯刀; 不知是谁,第一个翻身下了战马; 不知是谁,第一个附和白复的吟唱; …….. 风过旷野,天籁希声,草原上杀伐之气消散,十万将士只有眼泪和感动…… 特勒骨啜见此,心中暗叹,知道军心已破,低声对登里可汗道:“大汗,收兵吧。” 登里可汗对空长叹:“白复不愧是不世出的名将,一曲情歌竟破我十万战狼!” …… 回纥公主曼丽坎木带着青鸾公主出营之际,白复浑厚的歌声穿入回纥大营。含着绵绵情意,带着无尽思念;带着爱人的心,穿越了草原戈壁…… 青鸾公主惊讶欢喜,喜极而泣……… 青鸾公主赤着双脚,拖着雪白的长裙,象归巢的乳燕,用尽全身气力向白复奔去,紧紧抱住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白复丢下胡琴,拥抱住青鸾,天地旋转,霞光万道。 两人静静相拥,仿佛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守护着这対儿恋人…… 回纥十数万将士热泪盈眶,矗立守望,默默地祝福着他们,整个天地只有清风拂过草尖的声音……. 白复将青鸾公主轻轻抱上战马,将她搂在胸前,远眺草原,白衣胜雪,俾睨天下…… 白复轻夹双腿,疾风一声嘶鸣,人立跃起,如一道黑色闪电,在大草原上纵情驰骋,消失在天际…….. 登里可汗哀叹一声,心碎一地。机关算尽,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将军帝德望着两人的身影,心中大恨。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对登里可汗道:“大汗,他们两人一马,定然跑不了多远,我即刻带上五千精锐紧追上去。 白复武功再高,也难护大唐公主的周全……” 说罢,将军帝德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登里可汗今日颜面尽失,确实心有不甘。他眼神阴戾,对将军帝德道:‘告诉大唐皇帝,白复辱我太甚!不交出公主,三日后,我亲率大军杀入雁门关!” 特勒骨啜大惊,正要劝阻,只听回纥斥候来报:“大汗,不好了,我军后方狼烟四起,出现大股敌人,应是契丹、奚等部落的铁骑!” 未等登里可汗反应过来,流星探马疾驰而来。不等战马刹住脚步,骑手从马上一跃而下,跌跌撞撞冲到登里可汗马前,慌乱不已,上气不接下气禀报:“大汗,大事不妙! 室韦部、黑水靺鞨和渤海郡国组成联军,趁我大军滞留唐境之际,率十数万控弦甲士攻入回纥领地,抢掠牛羊人马无数。 部落联军击败驻防在拔野古(今满洲里以西)和仆骨(今乌兰巴托东部)的两路回纥大军后,一路势如破竹,直奔王庭牙帐而去!” “哎呀!” 登里可汗只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从马上跌下…… ------题外话------ 注释: 写到白复吟唱塞外情歌这段,耳边突然响起了多年前刀郎的一首歌曲《新阿瓦尔古丽》,觉得甚为应景,于是莽撞“唐穿”一回: 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儿古丽 她带着我的心 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 第六百七十三章 炙手可热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浪淘沙·借问江潮与海水》白居易 …… 白复率五百安西铁骑,护送宁国公主、青鸾公主两位大唐公主返回京师。消息传来,长安百姓扶老携幼,自发出城十里,在灞桥长亭夹道欢迎。 当年,为报答回纥出兵收复两京,宁国公主自愿远赴塞北和亲,以自己的命运换取大唐百姓的福祉。 对这位以身许国的大唐公主,长安百姓由衷感谢。听说皇帝陛下最疼爱的青鸾公主这次也差点做了和亲公主,更让百姓心怀感念,叩谢皇恩浩荡。 百姓此番出迎,正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心。 灞桥官道上,男女老少夹道欢迎,欢欣雀跃,鼓乐喧天。盛装出席的长安少女更是将五颜六色的花瓣抛撒向两位大唐公主的銮驾。 对护送公主归唐的将军白复,百姓也是热烈欢呼。不过,大家对白复的印象,还是停留在马球赛元夕魁首和收复长安的香积寺之战上。 白复率军平定渤海、新罗、倭国联手入侵大唐之事,百姓们知之甚少,除白狼山之战略有耳闻外,剿灭新罗、倭国水师之事,百姓并不知晓。 正所谓,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夹道欢迎的长安百姓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将军,为大唐做过什么。 百姓不知军情,尚可理解。相对于百姓,朝廷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白狼山一役,白复领兵,全歼渤海郡国十万铁骑,解了雁门关之围。消息传到长安,满朝文武先是惊喜。待局势缓和后,朝廷百官又陷入集体恐惧,腹诽之声不绝于耳: 安禄山之叛,朝廷对领兵的将领既倚重,又猜忌重重。 仅以五千兵马就能全歼渤海郡国主力,这支力量一旦不忠于大唐,起了不臣之心,岂不是比安禄山、史思明更要可怕? 蓬莱海战,大唐江淮水师剿灭新罗水师。江淮水师上奏朝廷的请功名单上,悄悄抹去了白复的名字。兵部官员心知肚明,但无人为白复仗义执言。 对马岛海战,朝廷的反应更是荒唐。大唐和大食的联军大败倭国水师,捷报传到朝廷,朝廷百官认为海妖、玄武龟蛇乃是无稽之谈,对马岛海战根本是子虚乌有,要求陛下治白复、长孙晏行一个谎报军功、妖言惑众之罪。 明对百官对白复和长孙晏行的诘难,肃宗倒是气量恢宏,对白复和长孙晏行不予追究,对此战的存在与否也不评判。 肃宗在朝堂上公开和稀泥,笑言:“倘若这场海战真实存在,参战的将士也都是长孙晏行等江南门阀世族的私人部曲,不算大唐水师,朝廷可以不予封赏。 若真赢了这场海战,缴获倭国水师的战利品就当是朝廷的恩赏吧。” 涉及国运的大战就这么一笑了之,实在令参战将士寒心。 白复心胸本就不甚恢宏,见朝廷如此怠慢水师将士,更是无法释然,差点闹上金銮殿。 好在长孙晏行气量颇大,对朝堂的蝇营狗苟见怪不怪。他密信给白复,安慰道:“对马岛海战,人证、物证皆在,朝廷公然抵赖,恐怕不是不信此战,而是担心你功高盖主,赏无可赏。 从这个角度来说,否定蓬莱海战和对马岛海战的军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万般不予政事同。人心晦涩难明、阴暗复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身在京师,务必小心。” 白复这才按住心头不忿,回信道:“对马岛海战的战利品归咱们也不错,刚好购置战船,训练水师,假以时日,与倭国必有一战。” 虽然两场海战的军功被抹杀,但安西北庭行营全歼渤海郡国十万铁骑,解除雁门关之围,也是大功一件。 白复对自己的名禄并不看重,而是大力举荐铁锤、独狼、鹰眼、唐夔、呼延铁衣、尉迟敬德、岳虎竹等追随自己的将领。 李光弼对白复曾经说过一句话:“兵以利动。封官分赏是个大学问,要懂得犒赏有功将士。大胜之后,要不遗余力举荐、提拔麾下将领。 厚封重赏,官帽子和钱袋子都到位了,军心才稳,统领三军,如臂使指。” 不一日,朝廷的封赏下来。在白复的举荐下,呼延铁衣、尉迟骠骑、斛律冲、侯莫酋、唐夔、唐欢、岳虎竹、裴破空等一批安西北庭将士得以加官封爵,连升数级。 尤其是尉迟骠骑,多年征战沙场,立下战功无数,却因脾气臭倔,不被上锋赏识,屡次被打压。这次总算在白复的大力举荐下,得以跃迁,和呼延铁衣并肩成为安西北庭行营的左右副兵马使。 白复带回长安的五百安西铁骑被编入左英武军,铁锤晋封为左英武军中郎将,独狼、鹰眼、秀才、猞猁儿、骆驼儿等人各有封赏。 白复因白狼山一战,晋升为左千牛卫中郎将,从四品的将军。相对于白复的赫赫战功来说,这次封赏并不优厚。 不过,千牛卫乃是唐军十六卫中最精锐、地位最高的一卫,也是大唐皇帝的贴身侍卫,深受皇帝信任。 千牛卫将士只从家世显赫的贵族世家中选拔,不仅要武艺高强,姿容还要英俊伟岸。 因为常伴在帝王身侧,更容易增进感情、获得帝王青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所以不少王公重臣愿意送族中子弟来做千牛卫。 成为千牛卫的中郎将,意味着成为皇帝陛下的贴身随扈和亲信,前途不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白复营救青鸾公主之事,已经在皇族和门阀世家中悄悄传开,成为驸马是早晚的事。 如今的白复早非吴下阿蒙。 如果说收复两京时,白复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今日之白复,炙手可热,是继郭子仪、李光弼之后,帝国第三位声名显赫的大将。 倘若再成为皇帝陛下的乘龙快婿,有了皇室光环,集统军大将、外戚身份于一身,莫说成为大唐最年轻的节度使,就是出将入相也是指日可待。 若能在平定史思明之乱中再立战功,异姓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自从白复被封为左千牛卫中郎将后,每日邀请家宴的请柬络绎不绝,尤其是有子弟在千牛卫担任侍从的家族,更是宴请邀约不断。 这些应酬令白复头疼不已、苦不堪言。 第六百七十四章 觥筹交错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和子由渑池怀旧》苏轼 …… 白复本想将宴请统统拒绝,长孙晏行却早料到会有此一幕,他在密信中劝道: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该有的应酬还是得有。 和其光,同其尘,才是官场生存法则。 倘若你自视甚高,概不往来,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整个长安官场视为异类。随之而来的,就是漫天的污言秽语、诽谤诘难。 当然,对于宴请,也不能来者不拒。 对人太过亲和,尤其是麾下官吏,没有架子和做派,也不妥。如此为官,会被同僚算计,被重臣轻视,容易遭人陷害,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之中。 万般不与政事同!说的就是官场之凶险。 军中为将,以战役胜负来评判高下。无论你是何出身,有无功名,都不那么重要。家世显赫、道德高洁也好,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也罢,打不了胜仗,就是纸上谈兵之流。 官场不比军界,讲究的是静水流深,于无声之处听惊雷。 重臣也好、宠臣也罢,都非一朝一夕之功。 经营官场,更需要智慧。察言观色、长袖善舞、谨言慎行、明哲保身才是为官之道。 官场的精髓,就在于体察圣意! 这话听着简单,实则大有学问。 没有一位帝王会让臣子猜透自己的心思、洞悉自己的喜怒哀乐。小到吃穿用度,大到王储遴选,所有的一切都会隐藏在帝冠珠帘之后。 这才有伴君如伴虎之说。 沙场上的金戈铁马固然凶险,朝堂内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更是刀光剑影、十面埋伏。前者你还知谁是敌人,后者根本就是杀机暗藏、敌友难辨……” 长孙晏行的一席话让白复后脊梁发冷、不寒而栗。想想古今朝政之事,更觉言之戳戳、发人深省。 如果说太傅是儒门领袖,一举一动颇有儒家风范,那长孙大人就是法家韩非、李斯一脉,看人见事,冷酷而睿智。 两人一张一弛,正代表着历代帝王的统御之术:外儒内法。 …… 河南尹李若幽这几日正好在长安省亲,听说白复晋升之事,赶忙拉上回兵部述职的卫伯玉,设宴款待,给白复洗尘。 在陕州练兵时,这两位朝臣对白复还算关照,三人相处比较融洽。此时约在长安叙旧,别有一番情谊。 白复念旧,先把其他宴请推后,欣然前往李府。 李若幽乃是李唐宗室,回到长安,如鱼得水。他在府邸设宴,邀请了一拨儿达官显贵。 白复为表示尊敬,提前半个时辰到达李若幽的府邸。没想到,不少宾客都已经到了。 李若幽逐一为白复引荐。 宾客身份颇杂,既有世袭的勋爵,也有在朝为官的官吏。 说实话,白复军功虽然卓著,但成就和威望仅限在军中。虽然收复两京后,在户部短暂为吏,但当时职务乃是闲职,官阶也不高,与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几乎没有任何来往。 此番再见,白复已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诸位官员热情活络,推杯换盏,妙语连珠。 整场酒宴的气氛在李若幽的调动下,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敏锐的白复很快发现了这场酒宴的特点:来客虽多,但勋爵是过气的勋爵,官吏是不得志的官吏。彼此都无实权,但却在长安官场中有千丝万缕的人脉。 宾客虽是李若幽邀请,但众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结识白复。 白复才是整场酒宴的杠杆。 李若幽想借这场饭局告诉与会宾客,自己和白复这个当朝新贵交情颇深,随时有借势扶摇而上的可能。 李若幽也想向白复暗示,自己虽然是没落的宗室子弟,但没落的皇族也是皇族,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安史之乱后,唯有宗室子弟能让陛下放心。 白复暗叹一口气,自己来参加这个饭局,是想和李若幽、卫伯玉小范围叙叙旧,没有掺杂这么多复杂的弯弯绕。 李若幽并没有错,他正是以此来思考、组织这场酒宴的。这是他多年为官,印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稚嫩,以情感来辨别师友,却忘了官场人脉之网构建的实质——利益! 只有眼前、亦或长远的利益才是人脉之网的中枢和纽带。 …… 酒过三巡,卫伯玉面红耳赤,他高举酒尊,大声倡议道:“诸位,白狼山一战,白将军全歼渤海郡国十万铁骑,解我大唐雁门关之围。 我们带过兵的人,更知道此战之难,远非常人想象。 可是,如此赫赫战功,军报上却三言两句就带过,写的太过含混笼统,实在不过瘾。 今日主将在此,何不请复兄弟给我们详细讲讲?以助酒兴!”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白复见势不妙,赶忙起身推辞。 李若幽按住白复肩膀,笑道:“伯玉此言,正是大家心中所想,白老弟就不要过谦了。今天如此良辰美景,可别扫了兄弟们的兴啊。” 白复无奈之下,只能挑几处不涉军密的场景,避重就轻,简要描述一番。 此战惊心动魄,白复时不时被尖叫和交好声打断。连在一旁服侍的丫鬟也听得入神,时常忘了斟酒。 白复‘故事’讲完,赢得满堂喝彩。 李若幽起身,举酒尊环视全场,朗声道:“诸位安静。我提议,咱们敬白将军一杯。 自我大唐立国以来,白将军乃是最年轻的千牛卫中郎将,前途不可限量。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众人齐声赞同,共同起身向白复敬酒。 李若幽和白复一碰杯,先干为敬,意味深长笑道:“白老弟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今日宴席上的诸位大人啊!” 众宾客心领神会,纷纷附和大笑,按爵位、官阶高低,逐一上前敬酒。 气氛烘托至此,白复也不能不表态。否则,明日一早,白复不懂规矩、居功自傲的名声就会传遍长安官场。 他自嘲自黑几句,连饮三爵,按长孙晏行所教的官场套路,从容抛出一顶永不穿帮的高帽,道:“诸位大人学富五车、经天纬地,乃是陛下股肱、国之柱石。末将初来乍到、才疏学浅,哪敢在诸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居功自傲。 朝堂政务之事,白某知之甚少,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关照、不时提携才是。” 众人见白复应对得体,深谙规则,言语推拉之间都是京师官场话术,顿觉亲切,孺子可‘交’。 这场酒喝的酣畅淋漓、热烈尽兴、宾主皆欢。 …… 酒宴高潮之时,府中管家急报,宫中来人,奉陛下御旨,请白将军火速面圣。 “没听说宫中有要事发生啊?这么晚了,还传召白复入宫?陛下对白复的眷宠,可见一斑。” 众人都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自然知道,能在这个时辰被圣上召见,是何等的恩荣。 众人心底不由升起一种酸意,但很快又平复如常,转化为对白复的嘘寒问暖。 “白将军,陛下召见,刻不容缓,咱们改日再聚。” “醒酒汤我已经备好,喝一口再走,等到了宫门,酒劲就下去了。” “白将军,这丸丹药务必含在口中,能提神醒脑,缓解口中酒气。” 众宾客众星拱月般,将白复送至府门口。马车早已备好,这是李府专供李若幽使用的马车。 白复赶忙辞谢,对李若幽道:“感谢大人美意,陛下召见,不敢耽误,我骑马更快。” 传旨的黄门宦官用衣袖掩住嘴,轻声道:“白将军,李大人这是好意。将军现在浑身酒气,需在车厢内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后,入宫见驾才不失礼仪。” 白复这才恍然大悟,暗道:“怪不得官宦世家看不上寒门子弟呢,庶民就是庶民。要不是提醒,自己就犯了殿前失仪之罪。” 李若幽亲自将白复送上马车,简单叮嘱一番后,马车放下厚厚的垂帘,辚辚启动。 传旨宦官跟李若幽施礼告辞,李若幽借机将一个描金布囊递给宦官,笑道:“内使辛劳,今日匆忙,改天来我这儿吃酒。”。 传旨宦官会意一笑,笑道:“谢过李大人,杂家心领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内忧外患 紫塞月明千里,金甲冷,戍楼寒。梦长安。 乡思望中天阔,漏残星亦残。画角数声呜咽,雪漫漫。 ——《定西番·紫塞月明千里》牛峤〔唐代〕 …… 白复坐在马车里细细打量,车厢宽大高阔,装饰豪奢华贵,车内并排两个宽大的座位,脚下还有隆起的脚凳,无论是伸腿,还是搁脚,都自在舒适。 车厢分内外两间,内厢有一个小巧的卧榻,卧榻可以伸缩,一人蜷卧绰绰有余。榻上锦被厚枕,榻下有暗箱,内装更换衣袍、文房四宝,茶酒糕点。 两名温婉乖巧的侍女,拿着绢帕水盆,跪坐在内厢。 为首的侍女轻声道:“从这里到宫中,尚有一段距离。公子可小憩片刻,蓄养精神,我们会帮公子收拾妥当。” 白复按侍女嘱咐,闭目养神。两名侍女轻手轻脚服侍白复漱口抹脸、束发箍冠、熏香更衣。 一番收拾过后,白复酒醒大半,神清气爽。 跟随着马车颠簸起伏的节奏,白复思绪万千,心道:“要论财富,孙大善人等商贾恐怕远胜李若幽等官宦。可是要论排场和享受,寻常富绅哪里比得上皇亲国戚、豪门望族。 不过,太傅和长孙大人这几位门阀世家的族长似乎又高出一个境界,吃穿用度朴素淡雅、恬静简约。这就是魏晋风度、返璞归真吧。” 到了宫门,白复下车,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酒后疲态。 白复躬身一礼,向传旨宦官施礼道谢。 传旨宦官也不多话,冲白复笑笑、点点头,快步带白复入宫。 …… 君命天授,帝王的威仪被宫殿恢弘的格局、华贵的陈设无限放大。等级森严的神秘气氛弥散整个殿宇。 来到麟德殿,肃宗正在批阅奏章,火烛之下,可见肃宗两鬓斑白,比当年丹凤门阅兵时衰老不少。 见到白复到来,肃宗神色和煦,放下手中奏折,让白复近前答话。 白复深施一礼,按内侍宦官指点,跪坐在塌上。 离君王如此之近,又是单独一人,白复多少还是有几分惶恐,不由自主挺拔身躯,聆听圣训。 肃宗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白复。他很满意白复拘谨的神情,这才是作为臣子该有的反应——哪怕这名臣子立下盖世军功。 看着眼前这位平定渤海、新罗和倭国三夷之乱的主帅,肃宗越看越是欣赏,深感庆王李琮当年对白复的评价不虚:以郭子仪、白复为将,可保大唐国境无恙,再无战乱之忧;若将白复收为驸马,李唐一朝,国祚绵长。 肃宗今日接到回纥国书:因黑水靺鞨等联军入侵回纥王庭,回纥大军北返王庭牙帐。北归之时,登里可汗亲上奏表,对回纥与大唐之间因青鸾公主造成的误会,深表歉意。回纥愿与大唐重新缔结盟约,互为国之藩篱。 肃宗心道:“白复真乃朕之福将!有其辅佐朕,朕何惧之有?!” 自从两位公主返回长安后,宁国公主就不断向肃宗进言,希望尽快将青鸾公主许配给白复。青鸾公主盼嫁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肃宗本想今日下诏,赐婚白复。 跟张皇后商量时,张皇后委婉谏言:“陛下,登里可汗狼子野心,逼迫青鸾和亲之事,路人皆知。 登里可汗吃了哑巴亏,若不是回纥王庭吃紧、不得不北返,他岂能善罢甘休? 这个当口,把青鸾许配给白复将军,无疑是公开羞辱登里可汗。 史思明之乱未平,此时得罪回纥,恐怕不智。 臣妾以为,青鸾公主年龄尚小,再多等一年半载,也不为过。等到平定叛乱,国事稳固之时,再赐婚白复将军,也不迟。 臣妾愚鲁之言,恐有不妥,还请陛下明察!” 肃宗沉思片刻,深以为然。史思明之乱尚未结束,还不能公然开罪回纥。 况且,当下还有一件大事需要白复去办,也算是终极考验。这件事办妥之后,昭告天下,将公主隆重赐婚与白复,更是最佳的犒赏。 想到此处,肃宗决定采纳张皇后之言,赐婚一事可以再等等。 …… 肃宗和颜悦色,对白复道:“你不顾个人安危,单枪匹马,救援青鸾,朕甚感欣慰。 白复赶忙施礼回道:“都是托陛下隆恩,臣尺寸之劳,不足挂齿。” 肃宗叹道:“像你这样不居功自傲的将军,大唐已经不多啦。” 白复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肃宗感慨道:“当年元夕花灯,你救下青鸾,你对鸾儿的恩情,朕一直记得。 你因此被太上皇贬出武举,所受的委屈,朕也记得。” 见到白复神情有细微变化,肃宗话锋一转,语气转冷,道:“当年,朕虽贵为储君,但日子也不好过。 太上皇对朕猜忌过重,你救下青鸾的事,差点让朕落个私养死士,图谋不轨的大罪。” 李林甫罗织罪名,构陷太子之事,白复后来听徐太傅说起过。 想想当年如日中天的李林甫、安禄山、杨国忠等权臣悲惨的命运,白复唏嘘不已。 肃宗停顿片刻,突然问道:“朕听鸾儿说,她带你见过她的娘亲?” “是。”白复点头回应。 肃宗叹道:“当年,朕身为储君,连太子妃都保不住,眼睁睁看着鸾儿的娘亲被贬为庶人,落发为尼。” 肃宗道:“朕做了几十年的太子,每日都在谨小慎微中度过。 登基以来,更不太平。好不容易剿灭逆贼安禄山,没想到贼子史思明又再度复叛。 自西向东,从南到北,吐蕃、羌、党项、回纥、渤海、新罗、倭国等外夷,虎视眈眈,亡我大唐之心不死。 内忧外患,烽烟四起,让朕没能睡上一天安稳觉……” 白复深感肃宗不易,挺直脊梁,朗声道:“末将愿为陛下分忧,替圣上征讨四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肃宗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望着白复,一字一顿道:“眼下,最凶险之敌,不是外夷,而是内患! 大唐之灾,祸在萧墙之内。就在这长安城中,有人见不得朕好,起了不臣之心,要害朕! 攘外必先安内,内患不除,朕寝食难安。这才是朕用十二道金牌召你回京的真正原因。” 此话一出,白复终于明白为何肃宗要急着召见他了。 白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剪除逆党,诛尽叛贼,还我大唐朗朗乾坤!” 肃宗走到白复身旁,把白复托起,笑道:“复儿,因为鸾儿的缘故,朕从没把你当外人。你也从没让朕失望!” 说罢,肃宗一按桌案,从暗格中取出一把镶满名贵宝石的短刀。 肃宗把这柄刀赐给白复,郑重嘱咐道:“此刀名为‘千牛刀’,是我的佩刀。 凭此刀,如朕亲临,上可斩皇亲国戚、王公贵胄,下可杀贪官污吏、奸佞劣绅。 朕许你,三品以下,先斩后奏!” “臣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隆恩!”白复再次跪地,伏身叩谢。 第六百七十六章 帝王心术 阑干风冷雪漫漫,惆怅无人把钓竿。 时有官船桥畔过,白鸥飞去落前滩。 ——《钓雪亭》姜夔(宋) …… 白复告退后,肃宗胸臆难平,已过三更,仍无睡意。 作为一个帝王,今天他说的话已经太多了。 若非庆王李琮托孤、李泌担保,无论他有多欣赏白复,也不敢将真实的心思吐露给白复。 身为帝王,绝不能让他人窥探到自己的志趣喜好、喜怒哀乐。 这是一条铁律! 在这一点上,他的血泪教训已经太多了: 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也就是青鸾公主的生母,被贬为庶人,落发为尼; 自己最疼爱的公主青鸾,元夕夜被人拐走; 自己情同手足的王忠嗣将军被秘密抓捕,死在深牢大狱——‘离恨天’; …… 本以为自己坐上龙椅,君临天下,这些事就不会再发生,然而,厄运接连不断,变本加厉: 自己最仰仗器重的皇子建宁王李倓,被人设计离间,竟死在自己手上; 自己最关照的皇弟永王李璘,被人唆使,在江南起兵叛乱; 自己亦师亦友的重臣李泌,竟不敢逗留在自己身旁,归隐避祸; 自己最疼爱的公主青鸾,再次被人‘绑票’; 张皇后刚跟自己商议储君更替之事,年仅五岁的兴王李佋就意外身故; …… 自己身旁还隐藏着多少仇敌,还有什么凶险是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的?想到这些,肃宗就不寒而栗,望着幽深黑暗、空旷寂静的宫殿,夜不能寐。 坐上这龙椅,就是孤家寡人! …… 肃宗回想起自己初为太子时的一幕: 那时自己年纪尚轻,还正是父慈子孝的甜蜜时光。 那一日,寿王李瑁的生母武惠妃被厉鬼索命、暴病而亡。自己陪父皇来到武惠妃寝宫,见到武惠妃的死状,自己万分恐惧,蜷缩在父皇身旁低声啜泣。 父皇铁青着脸,对自己说:“亨儿,永远不要人知道你最爱的人是谁。否则,她们会一一离你而去……” 作为帝王,挚爱之人就是罩门和软肋,一旦对手知道了,必然会从此处下手。 想到这里,肃宗脑海突然灵光一闪,思衬道:“父皇早就看到这一点了,为何还如此宠爱杨玉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杨玉环固然美貌多情,但后宫三千佳丽,个个貌美如花。更何况相处这么多年,就算不烦,也都腻了。 为了让贵妇娘娘吃到家乡的新鲜荔枝,不惜调动流星探马,十万里加急,将荔枝送抵长安。 此举,可媲美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 杨玉环三千宠爱于一身,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父皇为何要将对贵妃的宠爱,让天下皆知? 父皇刻意营造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舆论,又是为何? …… 安禄山之乱,最大的祸根不是杨国忠,而是父皇。正是父皇姑息养奸,才养大了安禄山这头忘恩负义的中山恶狼。 叛军攻入长安,烧杀抢掠,禁军却无法照顾家人,只能奉旨陪皇亲国戚狼狈出逃。 马嵬坡哗变,禁军将士的仇怨不仅是针对杨国忠,更是针对父皇。 禁军将领的本意是以‘清君侧’为名,将父皇和杨国忠等奸臣趁乱除掉,拥立储君登基。 哗变的目的之所以发生变化,问题就出在这儿:所有禁军将领都深信父皇爱杨玉环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正是利用这一点,禁军统帅陈玄礼才提议,以命换命。杀掉杨贵妃,是对父皇最大的惩罚,更能让其幡然醒悟,后悔余生。 当杨玉环被缢杀的尸体放到三军阵前时,众将终于放下了对父皇的怨恨,三军气消,冰释前嫌。 好一招丢车保帅,李代桃僵之计! 陈玄礼这招妙啊,转移视线,误导众将,瞬间把禁军哗变这么凶险的事摆平了。 难怪父皇事后竟没有怪罪于他,时至今日,依然让内侍监高力士和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陪伴其左右,亲密如常…… 这件事的真相,早已尘封,恐怕当世只有这三个人才知吧。 可惜贵妇娘娘了,还真信了父皇的话,以为只是为了骗过禁军,服药假死而已。估计杨玉环在地下还心心念:‘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姜还是老的辣啊!” 想到这里,肃宗遥望玄宗居住的兴庆宫,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 …… 从大明宫返回巴蜀会馆的路上,白复的脑袋如一台精密制造的浑天仪,反复计算着每一个细节: 除掉肃宗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从明牌上来看,一旦肃宗驾崩,有机会登上帝位的人选,依次是:太子李俶(李豫)、太上皇李隆基、越王李系。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利害关系,背后是不是还有潜藏之人,尚需进一步挖掘。 如今时局虽然纷繁错杂,但朝廷秩序井然有序。肃宗大权在握,朝中重臣、领兵统帅大都听命于肃宗。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夺权,依靠寻常手段很难办到。 就以玄宗、太子李俶、越王李系三人来说,若想篡位,只有通过非常手段,譬如下毒、刺杀、发动宫廷政变等激进方式。 关于饮食,历代帝王都有严格的核验程序。要想在饮食中下毒,几乎做不到。 同理,想通过刺杀谋害君王,也几乎没有胜算。荆柯刺秦之后,鲜有发生。 而且,通过下毒、刺杀等方式,倘若成功,君王之位必然落在储君头上。受益者太过明显,所以,一旦实施,太子是第一嫌疑人。除非是有人故意陷害太子,否则都不会采取此种手段。 正因为这个道理,倘若是玄宗、越王李系想要篡位,不会选择下毒、刺杀等方式,最佳方案就是发动宫廷政变,趁乱一举夺权。 说到发动政变,玄宗可是轻车熟路、行家里手,当年他就是靠“唐隆政变”一举上位,成为最终赢家。 那么,历史还会重演吗?” …… 回到巴蜀会馆,白复找来黄震一起密议此事。 黄震此时已是川帮长安分舵的舵主,行事更加机警睿智。白复这次回长安后,很快融入京师,跟黄震的筹划不无关系。 白复问道:“震哥,玄宗当年仅是一名普通的皇族子弟,躲在暗处,才能够秘密策划,最终发动‘唐隆政变’。 如今玄宗手上无兵无权,又被肃宗严密监控,要想篡位,势比登天。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怀疑他?” 黄震略一思索,道:“‘离恨天’关了你三年,玄宗跟你仇深似海,会不会是你先入为主?” 白复眉头一皱,道:“也有这种可能。我甚至怀疑,正因如此,所以陛下才选我入主千牛卫。 但如果玄宗真要发动政变,他会通过什么人来完成此事?” 黄震从密匣中取出几张信笺,递给白复,道:“我也说不好。我最近收到情报,弥勒教在长安死灰复燃,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白复看完密信,道:“方大人还在长安吧?‘捕神’火眼金睛,这一切估计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第六百七十七章 皇权之恋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节选自《蟾宫曲·叹世二首》马致远〔元代〕 …… 玄宗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自蜀返京,便以太上皇的身份,居住在兴庆宫。 这期间,玄宗也曾前往骊山的行宫避暑数月,但华清池的温泉水总是让他想起与杨玉环缠绵悱恻的动情时光。 要说玄宗从未哀悼、思念过杨贵妃,那也冤枉了这位风流帝王。但当‘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倾国美人变成一抔黄土下的尸骸,哀思就变成了遗忘。 时间是治愈一切创伤的良药。随着时光的流逝,玄宗的伤口显然已经愈合结痂了。 为了刻意地封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玄宗选择重回兴庆宫。 这座宫殿是根据他当皇子时的亲王府邸扩建而成,也是他的龙兴之地。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念旧,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会让他分外怀念:那个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少年李隆基。 左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一直陪伴在玄宗身旁。 肃宗怕玄宗孤单,又命玄宗之女玉真公主李持盈、宫女如仙媛、宦官王承恩、魏悦服侍左右。 每日梨园弟子齐聚兴庆宫,载歌载舞,博取太上皇的快喜。 一切仿佛回到了令人迷醉的天宝时光,醇酒飘香、笙歌悠扬…… 兴庆宫地处皇城之外,坐落于长安外郭城的市井坊间。有了这个便利的条件,玄宗也经常登上兴庆宫南临大街的长庆楼,俯瞰熙熙攘攘的街市。 御医告诉玄宗,在毗邻闹市的兴庆宫生活,感受鲜活的市井气息更容易让人长寿。 此话不假,玄宗站在楼阁上,俯瞰街市:沿街小贩摇着拨浪鼓的高声叫卖、贩夫走卒推着牛车挥汗如雨、花枝招展的小娘们逛街挑选胭脂花粉、光屁股的顽童们追逐嬉戏、蓬头垢面的大婶们撒泼打滚、金吾卫的巡逻队铁骑森森、铠甲鲜明…… “人间至味是清欢。” 玄宗这才发现市井的烟火气才是天下最美妙的景色。 人间值得,不负白头。 无论何时,只要太上皇的身影出现在长庆楼上,从楼下经过的长安百姓就会主动停下脚步,叩头跪拜,高呼万岁。 每当这种时候,玄宗就会笑逐颜开,忙不迭地吩咐宫人,在长庆楼下当街设宴,用精美的宫廷酒食款待长安父老。 玄宗无比珍视这种感觉。 让一个曾经位高权重、如今赋闲在家的老人感到恐惧的不是衰老,而是被人遗忘。 尤其对一个曾经君临天下、呼风唤雨的帝王来说,被百姓自发膜拜的感觉,更加弥足珍贵。 这日,左羽林大将军郭英乂路过长庆楼,见到太上皇出现在长庆楼上。 郭英乂赶忙翻身下马,倒头就拜。 玄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向身旁的陈玄礼问道:“这位壮士可是郭知运之子?” 陈玄礼回道:“回禀圣人,此人正是郭知运之子,名为郭英乂,字元武。 天宝二载,元武以门荫入仕,屡立功勋,授左武卫大将军。至德二年,授凤翔太守。击退吐蕃入侵,授特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进封西河县公。” 玄宗点点头,道:“太原郭氏满门忠烈,其祖父伊州刺史郭师、父陇右节度使郭知运皆为当世名将。 快将元武唤上楼来,让我看看知运的儿子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郭英乂登上楼来,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玄宗见之,甚是喜欢。命玉真公主李持盈、宫女如仙媛当主人,设宴款待。 郭英乂端起酒尊,佯装仰头喝酒,偷瞄了一眼玉真公主李持盈、宫女如仙媛。 郭英乂心中暗道:“玉真公主艳名天下,连王维、李白等人物都是其裙下门客。如今年龄也该不小了吧,还是这般美貌,当真是人间绝色。这个宫女更是人间尤物,回眸一笑,勾魂摄魄。” 玄宗装作没有看到郭英乂的那点出息,和颜悦色问道:“元武,你也是禁军大将军,对北衙、南衙两路禁卫军的选拔规矩应该很明白吧。 听说如今千牛卫都不从门阀世家中选拔啦?” 郭英乂赶忙放下酒尊,用袖袍抹了一下嘴,回道:“圣人,您是说新晋提拔的千牛卫中郎将白复吧?千牛卫中,就他一个人出自寒门。也不知兵部是怎么想的,坏了规矩。 这小子确实武艺高强。但指挥千牛卫,光靠武功可不行。 我听说,白复赴任那天,千牛卫中‘五姓七望’的子弟集体抵制他,根本不听其将令调遣。 要不是刑部尚书颜真卿颜大人亲自出面,跟几大家族在京的族长打招呼,这白复就糗大了。” “哦,还有这等事。那白复如何应对?人可还在千牛卫中?” 郭英乂撇撇嘴,道:“他还能怎么应对?只能认怂呗。 我也是带过兵的人。沙场领兵打仗,不听将令,拖出去斩首祭旗,杀人立威。 千牛卫可不比军队。每一个将士的背后都是根深蒂固的家族。莫说军法从事了,连动用军棍行刑都身不由己。 白复虽然屡立战功,但毕竟是寒门子弟。 左千牛卫中,有一个跟他平级的中郎将,乃是楚国公李伣,素来看不上白复。 白复上头还有一位将军和大将军,左千牛卫将军是济阴郡王李俯,大将军是高邑王李僝。白复每道重大的命令都需要得到李俯和李僝的将令。 现如今,白复几乎是赋闲在家,只有在圣上出宫,巡幸皇城时,才随身护驾。” 玄宗看了一眼陈玄礼。陈玄礼不经意地点点头。 高力士还是老样子,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手持拂尘,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玄宗身后。 玉真公主李持盈听过不少关于白复的传说,暗自替白复惋惜。 玉真公主心道:“找机会还是要跟陛下谏言,这类英雄人物用来护驾,大材小用,实在可惜。” 宫女如仙媛确是另一番心思:“这个白复,当真有趣,有机会定要见识见识。 …… 郭英乂走后的当天夜里,玄宗找来高力士,秘密商议。 玄宗道:“郭英乂所言,和我们近日得到的情报完全一致。只要白复不在宫中护驾,我们胜券在握。” 高力士思索片刻,道:“圣人,白复此子,深谙兵法,诡诈多谋。我担心其中有诈。举兵之日能否延后,再多观察一段时日,更为稳妥。” 玄宗不悦道:“我们还有时间等吗?你从虢国夫人府邸密室拿到的珠宝大多都是假的,一旦被这帮禁军将士发现,他们还能听命于我们吗?” 高力士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观察玄宗脸色,小心翼翼道:“圣人,如今兵荒马乱,饿殍遍野,咱们在兴庆宫衣食无忧、醇酒笙歌,何不就此作罢,安享晚年?” “混账!” 玄宗将茶盏狠狠地砸在高力士的额头上,指着高力士的鼻子骂道:“你忘了他们在马嵬坡差点要了朕的命吗? 要不是陈玄礼当机立断,被缢杀的就不是杨玉环,而是朕了! 李亨是我一手养大,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吗?他绝不会让我死在他后面!” 看着高力士额头鲜血汩汩而出,玄宗放缓了语气,道:“力士,我们李家的事你还不明白吗?玄武门之变后,高祖也以为身为太上皇能安享晚年,可结果呢? 太宗皇帝身为天可汗,却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着褚遂良、房玄龄修改《起居注》,他想掩盖什么?还用我讲出来吗? 太宗皇帝尚且除此,更何况一直忌惮朕的李亨。” 高力士伏地跪拜,连叩三头,再不规劝,道:“圣人,老奴追随您多年,一生荣华富贵都是您给的。既然您圣意已决,老奴绝不再言。 陛下调白复入千牛卫,就是担心有人刺杀他。 这次举兵,老奴亲自前往督战。 若白复胆敢阻拦,哪怕他武功已入化境,老奴跟他拼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定会帮圣人了却夙愿,完成中兴大业!” 玄宗深深感动,他托起高力士,掏出自己的绢帕,帮高力士止住额头鲜血。 玄宗叹道:“力士,朕为一代明君,不是那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无道昏君。 不错,朕对贵妃的宠爱确实有更深远的意思。但马嵬坡前,眼睁睁看着玉环死在朕面前。您以为朕不心疼? 朕忍辱负重,苟全性命,就是为了照看好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马嵬坡之变,朕忍了;灵武篡位登基,朕也忍了。 可是,你看看他李亨上位后,做了什么? 几年过去了,东都洛阳得而复失,十数万唐军将士灰飞烟灭,数十载军辎粮草落入叛军手中。 西面雪域高原,陇右道被吐蕃蚕食鲸吞,西域诸国全部沦陷;塞北草原,好不容易赶走了突厥人,广袤的草场却成了回纥人的牧场;东北白山黑水,渤海、新罗、倭国虎视眈眈;西南群山,南诏也敢跳梁叫嚣。 先帝交给朕的江山社稷,现在仅剩六成。 朕再不出手,裂土割疆,灭族亡国,就在眼前! 这是朕的江山,这是朕的子民!朕岂能无动于衷,苟活于乱世。 倘若宗庙毁于战火,朕百年后,无颜面对李唐的列祖列宗! 这次政变若成,大唐中兴,以慰昊天; 若大业崩殂,你我君臣二人,携手含笑九泉!” “陛下!”高力士匍匐在地,泪流满面。 …… ------题外话------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东篱半世蹉跎,竹里游亭,小宇婆娑。有个池塘,醒时渔笛,醉后渔歌。严子陵他应笑我,孟光台我待学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风波。 ——《蟾宫曲·叹世二首》马致远〔元代〕 …… 第六百七十八章 江湖异人 ……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泛海》王阳明(明) …… 左羽林大将军郭英乂应邀,登上长庆楼赴宴。长庆楼对面,一间临街酒肆靠窗的座上,一人透过窗棂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此人头戴斗笠,一身粗布短打,一柄长刀连刀带鞘大喇喇搁在酒桌上,一副行走江湖的刀客模样。 他端着酒碗,大马金刀地倚靠在胡凳上,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喝着烧酒,时不时逮住送菜的店小二爆两句粗口,咒骂店中菜肴咸淡不分,该咸的太咸,该淡的不淡。 一位读书人看不惯此人的嚣张霸道,正想讥讽两句。路过身旁的酒肆掌柜哈哈一笑,道:“柳公子,你这就不懂了。这才是行走江湖的做派。” 读书人一脸懵懂,拱手问道:“胡掌柜,此话怎讲?他这般谩骂,不是来搅场子的吗?” 胡掌柜笑道:“他要是真砸场子,就该骂本店酒中兑水,以次充好!这类话就恶毒啦! 倘若我不亲自出面化解,这家酒肆童叟无欺的招牌就砸在我手里,可就无法向东家交待了。” 柳公子颇为困惑,问道:“那现在的咒骂难道还得体不成?” 胡掌柜点点头,道:“菜的咸淡,因人而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齐鲁好咸、吴越偏甜,秦楚无辣不欢。南来北往的客商,口味偏好不同,感受也不同,嘟哝两句,无伤大雅。” 柳公子道:“话虽如此,那也不能由着他叫骂啊?” 胡掌柜笑道:“骂就是个由头,暗示他是个有来头的爷儿,店里当家的掌柜该出来陪杯酒,跟他招呼一声了。他有事要打听打听。” “原来如此!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受教受教!”柳公子恍然大悟,躬身一礼。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们这些下九流的人行走江湖的小把戏,可莫污了公子的耳。”胡掌柜赶忙回礼,一脸赔笑。 胡掌柜来到刀客面前,近前一看,此人满脸络腮胡子,脸上有道刀疤,看起来剽悍磊落。 胡掌柜抱拳施礼,笑道:“这位爷,今日掌勺大师傅抱恙,接手的弟子火候不到,还请见谅。今日这桌算我的,还请这位爷体谅。” 刀客狡黠一笑,道:“都说胡掌柜八面玲珑,颇有侠义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特有一事相求。你且附耳过来。” 胡掌柜哈哈一笑,伏下胖墩墩、微颤颤的身子,听刀客有何话讲。 刀客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让胡掌柜心惊胆颤,眼神游离不定。 刀客把要讲的话说完,将几吊大钱拍在酒桌上,将长刀扛在肩头,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胡掌柜望着刀客高大魁梧的身影,目瞪口呆,不知是喜是悲。 …… 刀客来到街头的十字路口,这里地势开阔,有不少杂耍艺人在此摆摊卖艺。 围观人数最多的是一个来自波斯的幻术师,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硕大的背囊,不时从中取出各种表演道具。 跟他一起表演的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胡姬,衣着暴露、身材丰满,艳光四射。 幻术师一会儿从袖袍中变出一只鸽子,一会儿将绢帕变成鲜花,手法之巧妙,完全看不出破绽,引来过路百姓一阵阵叫好。 刀客在围观人群中不经意咳嗽了两声,幻术师抬头撇了一眼,操着不太熟的长安官话,对众人道:“各位看官,接下来的把戏血腥残忍,建议带娃的大人把孩子的眼睛蒙上,吓着孩子就不好了。 如果把戏耍完,各位看官觉得刺激过瘾,还请大家热烈捧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幻术师要耍绝活了,幡然叫好,场地围得更紧凑了。 幻术师先取来一具锋利的铁铡刀,让围观的百姓拿出物件来试试刀的真假。 众人很喜欢这种互动的把戏,纷纷掏出各自手边的物品,有拿出甜瓜的,有拿出木棍的,还有拿出绢布的。 不管哪样东西,铡刀都能将其一刀斩为两半,可见刀头之锋利。 验过刀后,幻术师取过一个酒囊,含了一口酒,大力喷在刀头上。 幻术师把美艳胡姬叫到身前,让她躺在这具铡刀下。美艳胡姬搔首弄姿几下,平躺在地上,把头伸进铡刀下方。 众人一阵惊呼。 “难不成真将胡姬脑袋斩下?!” 众人赶忙把四处乱跑的孩子唤到身边,把孩子的脑袋搂在怀中,不敢让孩子见到这血腥惊悚的一幕。 幻术师往双手吐了一口吐沫,一搓手,攥住铡刀刀柄,使劲往下一压。 手起刀落! 一颗美艳的人头从铡刀口滚落下来,头颈里喷溅出一腔热血。 “哎呀!死人啦!” 莫说孩子,连大人都忍不住用手遮住眼帘。 幻术师不慌不忙,离开铡刀,对围观百姓一拱手,朗声道:“诸位,只要大家钱砸的够,我随时可让胡姬复活!” 众人一听,才猛然惊醒。 “对啊,这不过是个戏法,又不是真的铡人!” 众人哈哈大笑、甚觉过瘾,纷纷解囊,将一把把铜钱丢入场地中。 幻术师见收入颇丰,脸露喜色。 他先了念了一段咒语,然后将斩下的头颅放到断头胡姬尸体旁,含了一口酒,大力喷在胡姬脖颈上,大喝一声:“起!” 要搁往日,只要他一声大喊,胡姬头颅就会自动长好,胡姬会慢慢站起,脖子伤口愈合,毫无伤痕。 但这次颇为蹊跷,幻术师施法完毕后,胡姬毫无反应,直挺挺地躺在铡刀下。 幻术师最开始怀疑自己哪里出了错,又按程序重新操作了一遍。但胡姬依然没有反应。 只见幻术师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什么。他走到场地中央,对围观百姓深鞠一躬,道:“小人乍到长安,未来得及拜遏京师高人。 如今高人就在人群之中,催动法力使我之小术不得成功,还望大人高抬贵手。若肯放过我一马,我愿拜君为师,受君驱使。” 说罢,幻术师再次向围观百姓深施一礼,然后口念咒语,大喝一声。然而,胡姬仍然没有复活,未能站起来。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开始呱噪起来。 正在此时,巡逻京师的金吾卫马队驶过,见胡姬身首异处,血流一地,认定幻术师当街杀人,要将其缉拿捕获,送到府衙审理。 幻术师也不过多解释,对金吾卫将领道:“大伙围在此处,我想逃也逃不掉。我还有一法,可将胡姬救活。 如果这次仍不成功,你们再抓我不迟。” 说罢,幻术师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又从盒中取出一颗甜瓜瓜子。 幻术师掏出一柄牛角小刀,用刀尖划开自己的臂膀,将瓜子埋进肉里。瓜子遇血,仿佛受到异常的滋养,快速长大。 很快,在幻术师臂膀的血肉模糊处结出一只人头大小的甜瓜。 此时,幻术师再次深鞠一躬,对围观人群道:“在下杂耍把戏仅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实无异得罪任何长安父老。更不想杀人! 我再次拜求,望人群中的那位高手放我一马,叫我的妻子复活,实为大幸!” 说完,幻术师第四次口念咒语,大喝一声之后,美艳胡姬还是未能复活。 幻术师见对手仍不肯放过自己,勃然大怒,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以为杂家怕了你不成?你步步紧逼,逼我杀人,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 说罢,幻术师抽刀,手起刀落,将自己臂膀上结出的甜瓜砍落。 只见围观人群中有一个行脚僧人,痛苦地嘶吼一声,他的脑袋如被砍落的甜瓜一般,掉在地上,滚落在泥泞之中!他脖颈喷溅出的血水,射在一丈远的土地上。 围观百姓惊呼不已,赶忙从行脚僧人的身旁闪开。 幻术师随即口念咒语,又大喝一声,胡姬头颅快速长好,脖子毫无伤痕,立地而起,死而复生。 幻术师再也不看众人,不慌不忙,将进行幻术表演用的器具装进行囊,背在后背,仰天长吁,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瞬间幻化成一道如彩练般的通天光柱、霓虹斑斓。 这光柱有如实质,幻术师和美艳胡姬如攀爬椰子树般,顺着那光柱往空中爬去。 金吾卫将士和围观百姓见此神技,目瞪口呆,竟忘了抓捕。 幻术师和美艳胡姬爬了一丈多高,光柱突然如烟花绽放,绚烂无比,两人身影消失不见。 ------题外话------ 这一篇是发着高烧写的,写在此处,留作纪念。 第六百七十九章 各怀异志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自题像》黄巢〔唐代〕 …… 半个时辰后,刀客和幻术师出现在靖安坊的一处院落里。 这个院落格外隐秘,与长安院落通常四四方方的格局不同,这个院落呈三角形,位于三座豪华府邸的交汇处。 只有象猎鹰一般, 从空中俯瞰侦查,才能发现这个院落的存在。否则,很难想象,在三座府邸的犄角旮旯处,竟然有如此隐秘的所在。 进入这个院落共有三个门,旁人都以为这些门是三座豪宅的侧门,谁也没特别留意出入院落的人员。 刀客和幻术师分别从两个不同门进入院落, 捕神方曙流已经在正屋等候多时。 卸妆后, 刀客和幻术师露出真容。 刀客乃是白复假扮,幻术师乃是徐太傅的亲随子车裂,他比白复早数个月返回长安。 白复饮了口茶,对方曙流道:“方大人料事如神,胡掌柜果然是双面密谍。他既是獒卫的一员,听命于宦官李辅国,暗中监视长庆楼;又奉陈玄礼之令,暗中观察潜伏在长庆楼附近的宫中眼线。 我报上您的名号,他才把兴庆宫与外界联络的方式告知我。” 方曙流点点头道:“胡掌柜以前犯过事,我网开一面,他才得以保全性命。这次算是报恩吧。” 白复扭过头对子车裂道:“子车大哥,你好手段,这妖僧幻术过人,要不是您在,我真没有把握能找出他来。 以前光知道您武功高强,没想到您还有这般神通。” 子车裂道:“我的恩师乃是道士叶静能,他和道士罗公远并称为长安道家双星,被玄宗尊奉为仙师。 得师父不弃,收我为徒, 传我道教典籍《真龙虎九仙经》。此经说,道士可因炼丹而成仙,根据功力深浅,可分为天侠、仙侠、灵侠、风侠、水侠、火侠、气侠、鬼侠、剑侠九个档次。 我的恩师已进入仙侠之境,我的功夫现在大概排在气侠这一列。 恩师和太傅素来交好,曾预言太傅为国事操劳,呕心沥血,恐折阳寿,建议太傅远离朝堂、归隐田园。奈何太傅为国为民,始终以天下为己任。 恩师在云游四海前,命我侍奉太傅左右,保太傅平安。 回到成都后,太傅身体本有起色,奈何安禄山之叛,太傅满怀报国之志,不忍大好河山被逆贼摧残,于是再度出山,千里奔波,日夜操劳, 最终油尽灯枯…… 只可惜, 我道行尚浅,倾尽所学,也未能替太傅延寿……” 说到这里,子车裂一声叹息,声音竟有几分更咽。 说起太傅,白复亦是万分感伤,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方曙流见此,赶忙转换话题,道:“联络人既然是妖僧,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若想发动政变,只能依靠禁军,而禁军中恰恰有一支僧兵,就是来自少林的铁血僧团。” 子车裂插话道:“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递情报而不被人发现,要么是内家高手的‘传音入密’,要么多少要依靠些旁门左道。 我在十字路口摆摊三天,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形迹可疑之人都不是内家高手。 白老弟从胡掌柜口中打探出联络方式,果然不出所料,乃是旁门左道的法术。我这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旁门左道的法术诱其出手。 本来不想杀他,想留个活口。没想到此人不但不现身,更得理不饶人,再不施法,我发妻也得命丧于此。 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出手杀人。” 方曙流道:“你不是草率之人,杀人必有道理。我想多问一句,是否找到其他线索?” 子车裂道:“这个妖僧施展的不是少林武功,乃是弥勒教的法术。” 方曙流眉头一拧,表情凝重,道:“如果是这样,无外乎两种假设:其一,铁血僧团彻底放弃禅宗,改为皈依弥勒教;其二,弥勒教渗入禁军中,将禁军将士发展为弥勒教徒。 但不管是那种可能,一旦宗教和兵权结合,就会酿成大祸。” …… 就在方曙流三人闭门商议之时,左羽林军中郎将刘桓也在跟亲信将领密谋政变之事。这位刘桓正是当年的少林首座弟子、少林铁血僧团的首领照桓法师。 麾下将领沙诚忠道:“高力士送给咱们无数珠宝,一辈子都花不完,倘若攻入大明宫,趁火打劫,还不知会捞到多少好处呢。” 刘桓冷笑一声,对众将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找东市贩卖珠宝的胡商鉴定过了,高力士送给咱们的珠宝,有一大半都是假的!” “假的?”众将对望一眼,怒不可遏。 “拿假珠宝糊弄我们,我们凭什么给玄宗老儿卖命!”众将群情激奋,纷纷叫嚣。 刘桓傲然一笑,对众将道:“你们真是鼠目寸光。眼里就只有这点财货。一旦政变成功,莫说大明宫里的珠宝,就是左藏库的宝物也都是咱们的了。” “既然驻守玄武门的禁军大都是咱们的教众,为何还要和玄宗老儿联手?咱们自己动手不是更方便?”麾下将领沙诚忠问道。 没等刘桓开口,其亲信沙勤忠斥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 没有内廷的宦官带路,就算我们杀进宫去,大明宫数千间殿宇,你知道皇帝老儿睡在哪间? 就算告诉你宫殿名,大明宫跟迷宫似的,绕都把你绕晕了。 更何况,大内还有一支飞龙军,由宦官李辅国统领。飞龙军皆是精锐,战力不可小觑。 一旦半个时辰拿不下肃宗,千牛卫等南衙十六卫就会蜂拥而来,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刘桓看了一眼沙勤忠,满意地点了下头,道:“勤忠说的不错。 和玄宗老儿联手,至少有两点好处: 一、通过高力士在内廷的影响,让大内的宦官给我们带路,让飞龙军不要阻挠; 二、一旦拿下肃宗,就可马上拥立玄宗重新登基。太上皇坐上龙椅,我们出兵则名正言顺,南衙十六卫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所以,跟玄宗老儿联手,是我们最佳的选择。 作为条件,玄宗老儿答应了我们不少好处: 大唐除武曌一朝外,李唐皇室一直尊崇道家,蔑视佛家,更视我们圣教(弥勒教)为异端教派,时不时发动灭佛毁教之事。 这次政变成功,玄宗老儿许诺封我为少林方丈、禅宗祖师,统领天下佛门。” “教主,玄宗老儿的话能信吗?我听说皇帝个个都诡计多端,擅长骗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身旁一名将领道。 刘桓成竹在胸一笑,对众将道:“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这次政变,左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仰仗我的地方很多。我则利用其在禁军中的影响,暗中把北衙禁军中的许多将领换成了咱们圣教的兄弟。 此役之后,北衙禁军和南衙卫军皆由咱们教众兄弟来统领。如果玄宗老儿胆敢毁约,咱们就干掉他,拥立张皇后的三岁幼子定王李侗为帝。 从此以后,大唐皇帝不过就是一具坐在龙椅上的傀儡,废立都由咱们说了算! 届时,我们圣教将再次崛起,重现武曌一朝的辉煌。 玄宗老儿还一脸得意封我为少林方丈、禅宗祖师。 我呸! 吾作为圣教当世教主,与其舔着脸让皇帝老儿赏官,不如吾亲自临凡,除去旧魔,建立弥勒圣国!” 众将今日才知,圣教竟要干这么一番大事,不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众人高呼:“天助圣教,弥勒下凡,威伏天下!” 众人散去后,刘桓走到庭院,仰望星空,心中豪气冲天:“想当年,自己为了一个少林方丈之位,上下打点,百般逢迎,到头来,阴差阳错做了禁军将领。 回头想想,如果自己成为少林方丈,定会和安禄山的叛军虚与委蛇,周旋在唐军和燕军之间,利用唐军和燕军的矛盾,乘机做大做强。哪至于少林寺被燕军踏平,只剩断壁残垣。 师父空见方丈不肯将达摩衣钵传与自己,是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可见造化弄人,即便是师父也不能幸免。 自己来到长安,见识过天竺、吐蕃和西域诸国的高僧,眼界更加开阔;护卫在皇帝陛下身旁,方知区区一个少林方丈算什么,掌控天下、威伏四海才是男儿所为! 望着老迈的玄宗,懦弱的肃宗,刘桓常常冒出一个念头:彼可取而代之!” 第六百八十章 阉宦当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不第后赋菊》黄巢〔唐代〕 …… 玄宗接见羽林大将军郭英乂之事,李辅国很快便从獒卫的密报中得知。李辅国大喜。 李辅国,原名李静忠,出身微贱,自幼净身入宫。 大内中有不少身怀绝世武功的宦官,由于无儿无女,往往把一身本领带入棺材。 李辅国的授业恩师就是这么一位宦官,木讷无言,一辈子在宫中打杂,默默无闻。但其武功深不可测,更利用宦官自身的残疾,化残补缺,剑走偏锋,创设出仅有宦官才能习练的绝世武学。 他见李辅国年幼,毫无武学根基,正是筑基之时,便利用闲暇无聊之余,将一身本领传给李辅国。 李辅国艺成之后,本想凭着一身本领,混成有头有脸的宦官头目。于是,主动投靠高力士,加入飞龙军。 不过,李辅国样貌实在奇丑无比,讨人生厌,根本入不了权倾天下的高力士法眼,被打发至马厩,成了一名养马的马倌。 李辅国混了大半辈子,还是末流宦官,郁郁不得志。眼看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却无意中在一次马球赛中被一名权臣发现。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这位权臣的巧妙安排下,李辅国得以改换门庭,入东宫侍奉太子。 彼时的太子李亨,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被废黜。莫说朝中百官,就连内廷的宦官和宫女,都不愿投奔东宫,担心太子被废后,遭到牵连。 李辅国的选择,不算太理智,更像一名赌徒,拿全部身家压偏门。 已过不惑之年的李辅国选择赌一把。 这把年纪了,没什么输不起,大不了失一颗头颅。可要是赢了,就一步登天!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决定放手一搏时,往往也就是机会来临之时。 在东宫无宾客往来、府内众人浑浑噩噩之际,李辅国逆势而动,他的出现格外醒目。 很快,李辅国便凭借绝世武功和察言观色,在太子李亨面前站稳了脚。 马嵬坡之变,李辅国出谋策划,煽动禁军哗变;灵武登基,李辅国立下拥立之功,从此飞黄腾达。 然而,不管李辅国如何权倾朝野,高力士、陈玄礼等人从来不拿正眼瞧他。在高力士眼里,李辅国这种歪瓜裂枣般的九流宦官,就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面对老上司的轻蔑,李辅国一直怀恨在心,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可以一雪前耻了。 李辅国对肃宗道:“太上皇长住在兴庆宫,远离陛下,每天都和外臣交往,甚至跟羽林大将军郭英乂暗中来往。 高力士、陈玄礼这些人日夜陪伴在太上皇身旁,聚众密谋,老奴恐怕他们会对陛下不利。 这次太上皇召见羽林大将军郭英乂之事,很快就在禁军中传开了。禁军将士有不少都是当年的灵武功臣,对此忧惧不安,担心会有变乱。特意委托老奴面圣,让老奴据实禀报。” 李辅国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太上皇复辟在即。 肃宗闻言,难掩惊讶之色,眼中含泪,质疑道:“怎么可能?父皇慈悲仁爱,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辅国叩首回道:“太上皇固然没有此意,但他身边那些贪图富贵之人就难说了。 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应从社稷大计出发,把祸乱消灭于萌芽,岂能遵循匹夫之孝! 兴庆宫与市井坊间杂处,围墙低矮,兴庆宫里面的事,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太上皇应住的地方,不宜让上皇居住。 依老奴所见,不如奉迎太上皇回太极宫。大内戒备森严,怎么说都比兴庆宫更合适居住,而且还能杜绝小人的挑拨煽动。 倘若如此,太上皇可在皇宫中安享晚年,陛下还可以每天觐见三次,以尽孝道。如此以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肃宗没有采纳李辅国的建议,找个借口将李辅国打发回去。 李辅国出宫后,停住脚步,回望了一眼肃宗的寝宫,暗中冷笑。 李辅国太了解肃宗的性格了,明明心里也是这般想得,却优柔寡断,更担心百官的非议。 “有些事只能我当恶人啦!当就当吧,杂家一个宦官,无儿无女,还求身后名吗? 杂家上半辈子,被人视为残疾怪胎,嘲笑欺凌。今日掌得大权,定要让羞辱过杂家的人常常生不如死的滋味。 昔日,你们高高在上、趾高气昂;今日,要让你们匍匐在杂家的脚下,像狗一样摇尾乞食。” …… 玄宗一贯喜爱骑马射猎,尽管晚年几乎足不出户,可还是在兴庆宫里面养了三百匹来自大宛、大食的骏马。 这日一早,李辅国便以皇帝敕令的名义,一下子调走了二百九十匹,只给玄宗留下了十匹相对羸弱的马匹。 玄宗无力制止,望着空空荡荡的马厩,不胜感伤地对高力士道:“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高力士怒,意欲拜见肃宗,追问此事缘由。 玄宗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算了。大事在即,切勿因小失大。不就几百匹马嘛,朕还输得起。” 高力士心中暗叹:“不管此事是肃宗的主意,还是李辅国搬弄是非的手段,此事终于捅破了玄宗父子俩最后一层面纱。 除非一人主动放下身段,两人之间再无其他回旋余地。” 李辅国假诏调马之事,很快传遍朝野。然而,肃宗就跟不知道此事一样,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把马还给兴庆宫,也没责备李辅国。 文武百官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精,都猜到了其中的微妙:李辅国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定然是洞察到了肃宗的心思。 谏官言官,集体静默。 一些权斗经验丰富的老臣,觉察出了不祥之器的味道,以身体抱恙、在家养病为由,远离朝堂,闭门不出。 …… ps:每次读史,都有一种体会:贤臣良将也好,奸佞小人也罢,每一个能写进史书的,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 从某种角度来说,“坏人”比“好人”更敏锐和理智。“坏人”似乎永远知道谁是“好人”,“好人”却往往不知道谁是“坏人”。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宗室子弟 今日秋风里,何乡一病翁。 力微须杖起,心在与谁同。 ——节选自《病起》陈师道〔宋代〕 …… 这日,白复来到左千牛卫营所当值。说是当值,其实也无所事事。左千牛卫的日常事务,将士们都只向另一位左千牛卫中郎将楚国公李伣汇报。 白复丝毫不以为意,他将皇城和宫城的地图铺在桌案上,津津有味地研究着。 “不知地形者,不足以言兵。”忠嗣师父的谆谆教诲,犹言在耳。 就在白复聚精会神之际,只听屋外一阵喧哗。 一员小将风风火火地闯进屋来。此人唇红齿白,容貌英俊,头戴荷叶盔,一身锁子甲,往厅中一站,仪表堂堂。 白复暗赞一声:“好一员虎将。” 小将入得屋中,一施军礼,自我介绍道:“在下李像,乃是右千牛卫郎将。参见白将军。” “李将军请坐。”白复示意李像就坐,命人端上解暑的凉茶。 李像也不客气,将凉茶一饮而尽,目光炯炯,盯着白复问道:“实不相瞒,我对白将军甚为失望?” “哦,此话怎讲?”白复呷了口茶,神情不改。 “我听说白将军在陕州练兵,仅用数月的时间,便将过万乡勇训练成唐军精锐。 我以为白将军执掌左千牛卫,会将千牛卫训练成南衙十六卫中的绝对精锐。即便是单挑北衙六军,也不落下风,重现千牛卫的辉煌。”李像怨道。 “哦,李将军为何会有如此不合适宜的预期?”白复微微一笑。 李像傲然道:“因为千牛卫从建军之初,目标就是成为精锐中的精锐,南北衙禁卫军中的翘楚! 千牛卫的将士大都自幼得名师指点,进入禁军后,层层筛选,才能被挑入千牛卫。莫说百里挑一,就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 听白将军口气,似乎看不上我们千牛卫?” 白复将茶盏放下,目光毫不退让,道:“李将军,我且问你,同样是猛虎,你说是戏班跳火圈的驯养之虎厉害,还是虎啸山林的丛林之虎厉害?” 李像顿觉受到侮辱,他跳了起来,像一只乍毛的刺猬。他对白复挥拳嘶吼道:“我们虽然家境优渥,但并不代表我们是一群绣花枕头?你竟敢如此辱我们?要是我将你这番言语传出去,你可知后果?” 白复嘴角微微上翘,反问道:“不信?李将军可愿比试一下?” “比就比,怎么比法?”李像怒道。 白复一指身边端茶递水的十来岁亲兵,道:“这就是我在陕州招募的乡勇,敢不敢较量一下?” 李像还以为是要和白复比试呢,没想到是跟白复的亲兵动手。他怒不可遏,道:“比就比,给我换两把木剑,省的本将军误伤了这位小娃娃!” “不必换剑,若李将军能伤得了我,只怪末将学艺不精!”白复亲兵躬身一抱拳。 白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好狂妄的小子!” 李像大怒,腾腾腾三个大步走入院中,一拔佩剑,喝道:“请!” 白复亲兵正是陕州山坳里招募的乡勇——岳虎竹之子、弹弓少年岳随弓。 岳随弓长剑一挽,亮出起手式,道:“李将军请!” 李像腾空而起,长剑舞出数朵剑花,出剑行云流水,动作潇洒优美、风流倜傥。 岳随弓人如其名,身形如弓,以静制动,剑尖轻微颤动,寻找着李像的破绽。 “小心啦!” 李像如大鸟般飞身而掠,宝剑直刺岳随弓面门,剑尖儿距离其鼻尖不到三尺。 岳随弓右腿横扫,足尖铲起一片沙土,直扑李像眼帘。 李像被沙尘迷了眼,眼睑不由自主闭上。张嘴吐舌,啐掉落入口中的沙土。 就这一瞬间,岳随弓动若脱兔,终于出剑,动作简洁利落,就一个字“快!” 李像还未睁眼,只觉剑光一闪,对手的长剑刺中自己胸口,破开两层衣甲。 李像大骇! 对手只用一招便破去自己的成名剑招“落日流霞”。 要知道,流云剑法乃是终南山藏剑山庄的不传之秘。仅凭这招“落日流霞”,李像在左千牛军中就战败过十数名高手。 李像不服,斥道:“这是什么无赖招式?” 白复冷笑一声,道:“沙场上,招式无高贵、卑贱之分,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李像气鼓鼓道:“末将不服,要求再战!” “好,随弓,你再陪李将军过两招。”白复淡淡道。 “诺!”岳随弓捧剑回应道。 两人再次面对面站立,距离十步对峙。 这次李像没有轻举妄动,他蓄势待发,等到气势凝聚到至高点时,才“叩下弩机。” 李像疾冲五步,象一直离弦之箭。身随剑走,剑随意发,化作一道长虹,斜斩岳随弓脖颈。 岳随弓不为所动,双手持剑,眼神死死锁住李像要害。上身不动,右脚突然一个垫步,形如虎扑。还是同样一招,只是这次借助腰腹之力,出剑更快。 李像只觉寒光一闪,劲风袭面,心道:“吾命休矣!” 李像还没来得及躲闪,一柄长剑的剑尖儿已经抵在自己脖颈之上,锐利的剑锋刺破皮肤,刺下一滴血痕。 反观李像手中的宝剑,距离岳随弓的脖颈还有三寸。 就这短短三寸的距离,已经决定生死。 倘若这是实战,还没等李像的剑砍中岳随弓,岳随弓的长剑便已经挑破李像喉咙,一击毙命。 一招制敌! 李像惊魂未定,心有余悸问道:“你这是何剑法?” 岳随弓后撤一步,收剑归鞘,淡然道:“剑三”。 李像茫然,继续追问。 岳随弓道:“这是白将军自创的剑法,共七招,这是第三招。” “才七招?”李像惊讶问道。 白复淡淡一笑,道:“杀人的剑法,贵精不贵多。” 李像若有所思。他已经明白驯养之虎和丛林之虎的区别了。 不过,李像仍不甘心。停顿片刻,他反驳道:“这只能说明我学艺不精,不代表千牛卫总体水准。一支优秀的军队,并不完全取决于将士武功的高低。” 白复点头,道:“我同意。那你认为什么样的军队才是一支优秀的军队?” 李像傲然道:“一支优秀的军队,应该作战勇猛,从士卒到将军,人人皆不畏死; 一支优秀的军队,将领应有较高的战术素养,指挥千军万马,如臂使指; 一支优秀的军队,应该军纪严明,所到之处,能让百姓热烈拥护,箪食壶浆……” 好不容易等李像罗列完毕,白复望向岳随弓,道:“你说说看,什么才是优秀的军队?” 岳随弓平静回答:“能击败强敌,持续打胜仗的军队,才算是优秀的军队。” 李像被这句话噎在嗓子眼里,感觉刚才的自己像一个白痴。 白复没有评价两人谁说的更有道理。 他对李像道:“李将军刚才说到军纪,倒是可以皆此验证一下千牛卫?” 李像道:“愿闻其详?” 白复神情如常,语气深寒,道:“若现下是在安西军大帐,就凭你咆哮主将这一条,我就可以将你拖下去斩首! 而在这里,我身为左千牛卫中郎将,却还要和你口头辩论,哪一支军队是南北衙禁卫军中排名第一的精锐。 一支没有军规军纪的队伍,充其量就是雄踞山林的绿林豪强,怎能媲美血染沙场的百战之师。” 李像虎躯一震,单膝跪下,诚恳认错,道:“在下立功心切,冒犯将军虎威,还请将军恕罪。” “李将军快起,有话慢慢讲。”白复脸色转缓,猿臂一伸,将李像轻轻托起。 李像打开话匣子,将自己来此的目的,一一道来。 原来,这李像也是李唐宗室,乃是荣王李琬第七子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禄山叛乱,玄宗任命荣王李琬为征讨元帅,名将高仙芝为副元帅,征讨叛军,不久,李琬薨逝,赠靖恭太子。 李琬素有雅称,风格秀整,当时文武百官对李琬平定叛军抱有极大的希望,李琬忽然殂谢,令朝野上下都很失望。 若李琬不死,高仙芝也不会含冤而死。以高仙芝和封常清的领兵能力,将叛军堵在潼关,应该是易如反掌。 李像本就文武双全,其父去世后,毅然决然,投笔从戎。 然而,由于其身份显赫,兵部也不敢将其送入前线交战,只能将其留在千牛卫中给陛下当护卫。 数年下来,除了甲胄光鲜外,未建尺寸之功。 类似李像这样渴望建功立业的名门子弟,在禁卫军中大有人在。 白复神话般的战绩,已成为军界的传奇。禁卫军中,不少年轻将领对白复顶礼膜拜。 听说白复调入左千牛卫为将,李像等人大喜,皆愿追随白复,从禁卫军转型为边军,效仿先祖,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白复到来以后,没有任何雷厉风行的治军动作,令李像等年轻将领大为失望。 在一众年轻将领的推举下,李像作为代表,当面锣、对面鼓向白复请命。 …… 李像道:“白将军,千牛卫中有我这样想法的年轻将领不在少数。跟门阀士族不同,我们都是宗室子弟,与大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大唐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空有报国之志,却无人带领。如将军不弃,我们愿追随将军,为大唐赴汤蹈火,捐躯报国!” ------题外话------ 今日秋风里,何乡一病翁。 力微须杖起,心在与谁同。 灾疾资千悟,冤亲并一空。 百年先得老,三败未为穷。 ——《病起》陈师道〔宋代〕 第六百八十二章 公主家宴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浪淘沙·借问江潮与海水》白居易 …… 回到长安后,白复每日都到大明宫探望青鸾公主,风雨无阻。 青鸾公主这一趟出行,受了不少惊吓,回到宫中后, 松弛下来,才发现身心疲惫,体力透支,一直卧床静养休息。 白复每日进宫,用坎鼎真气帮公主修复真元。 人逢喜事精神爽,青鸾公主天天都能见到爱郎,喜上眉梢, 心情格外舒畅,治疗效果愈发明显。 在白复的悉心调理下, 青鸾公主的身体慢慢好转。 治标还需治本。白复决定将少林的《易筋经》传给青鸾公主。 白复对青鸾公主道:“我虽出自青城门下,但以内功心法而言,少林的《易筋经》在义理的阐发上、在武学体系的构建上,比青城的玄门心法更胜一筹。不愧是武林至宝。 不过《易筋经》博大精深,修为没有到达一定境界的人未必能领悟其真谛。 从今日起,我就把自己领悟的心法,循序渐进传给你。 你依法实施,每日打坐修炼,假以时日,不但能够快速恢复身体,内功也能大幅提升。 即便身体康复了,也要勤加练习,《易筋经》值得一辈子去修习。” 青鸾公主轻托香腮,痴迷地看着白复俊美的脸庞,满眼的爱意。 白复颇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敲了下书案,道:“殿下, 集中精神。” 青鸾公主娇嗔道:“叫人家鸾儿好嘛, 别老殿下殿下的,听起来像老夫子在授课。” 白复佯怒道:“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你不好好听,耽误了课业,我可要罚你。” “嗯,喜欢。”青鸾公主满眼全是小星星。 白复为之气结。连哄带骗,才传了五句口诀。 …… 见白复无语的模样,青鸾公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谁叫你害人家吃了那么多苦,我得补偿一下才解气。 好了,不做弄你了。跟你说件正事,今天是皇姐长乐公主的寿辰,你陪我去她府上贺寿呗? 今天是家宴,没有外人,去的都是父皇的子女。皇姐想见见你,让我务必邀请你参加。” 皇族之间的交际应酬,白复一听就头大, 本想拒绝。见青鸾公主一脸期待的神情,又不忍心。 见白复答应下来, 青鸾公主喜出望外。她收拾一番后, 乘着公主銮驾,前往长乐公主府邸。 白复来不及更换衣服,只好穿着千牛卫的军服,骑着战马虎类豹,护在公主车驾旁。 白复的亲兵队身披明光铠,手持长槊盾牌,紧随白复身后。白复的亲兵都是征战沙场的精锐,魁梧雄健,眼神带着凛寒杀气。 巡逻城防的金吾卫士兵见到这支野战军队,都不敢直掠其锋,远远避开。 听说青鸾公主抱恙莅临,长乐公主亲自迎出府门。 长乐公主乃是肃宗长女,下嫁豆卢家族嫡长子豆卢湛。长乐公主信佛,拜真化寺多宝塔院寺主尼姑李如愿为师。 长乐公主是第一次近距离见白复,只见白复容貌俊美,器宇轩昂,风姿隽永,一身锦衣戎装更衬得他高大挺拔、威风凛凛、卓尔不群。远胜京城里面如傅粉的世家子弟。 长乐公主暗自替妹妹高兴,把青鸾公主挽在臂弯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肃宗的几位女儿几乎同时抵达府门,众公主们不时偷眼望向白复,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弄得白复好不尴尬。 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招呼大家入府,此人正是长乐公主的驸马豆卢湛。 他对白复也是慕名已久,笑道:“白将军,让殿下她们自己聊天去吧,女眷都在后花园。咱们去正堂饮茶。” 白复赶忙施礼。 豆卢湛跟白复交谈几句,顿觉白复言谈举止不凡,见识高远,远胜一般武夫。他忍不住打趣道:“白将军,什么时候改口管你叫妹夫?” 饶是白复久经沙场,也禁不住脸红,只觉一阵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豆卢湛哈哈大笑,拍拍白复肩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难为情?行了,不说了,到时候我和公主殿下亲自替你们操办。” 众驸马哈哈大笑,结伴而行。 到达正堂时,不少皇子都已经到了。他们三五一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话题离不开洛阳一带的战事。 肃宗第五子,刚刚遥领河西节度使的彭王李仅道:“要我看,李光弼还是太过谨慎,据守河阳,不敢与史思明放手一搏。 安禄山麾下蔡崇德、崔乾佑等悍将都已毙命。史思明的战力明显不如安禄山当年。 史思明麾下将领大都是安禄山的旧部,有不少当年跟史思明军阶相当,对其并不完全忠诚。 倘若李光弼南下洛阳,摆出与史思明决一死战的架势。届时,叛军将领见势不妙,定会分崩离析,众叛亲离。” 肃宗第六子,兖王李僩补充道:“我同意五哥的看法。吾以为,来慎善于主动出击,应由其作为都畿道的主帅,统领大唐诸军,将史思明部全歼于洛阳。” 肃宗第七子,刚刚遥领陇右节度使的泾王李侹摇摇头,道:“这些老将皆不足用,他们暮气沉沉,战术老套。 吾以为,唐军应该启用一批年轻的将领,比如卫伯玉、李抱玉、田神功等人。年轻将领血气方刚,锐不可当,应作为平叛的主力军而委以重任。” 肃宗第二子,天下兵马大元帅、越王李系一直没有吭声。见白复等人进入正堂后,才道:“诸位兄弟,白将军来了。他是真正带兵上过战场的。不妨听听白将军的意见。” 青鸾公主素来与众皇子交好。被回纥可汗掳走、被迫和亲之事,令众皇子羞愤不已。众皇子纷纷请缨,要求救援青鸾公主,但都被肃宗痛斥驳回。 白复单枪匹马救回公主,保全青鸾清誉,挽回李唐皇室颜面,令众皇子颇为感激。 有了这层好感,众皇子毫不避讳,把各自观点逐一告知。 越王李系道:“白将军,关于平叛,你有何良策?” 白复心道:“此乃陛下子女的家宴,贸然谈论军事,恐有不妥,还是低调谨慎为妙。” 白复赶忙谦让几句,找个话题想把此事岔开。 越王李系目光炯炯,道:“白将军,父皇授予本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让五弟、六弟等皇子遥领诸道节度使,就是希望我们能为平叛做些贡献。 实话说,本王也看过不少军报。关于都畿道一带的战事,众说纷纭。今日求教,还请白将军看在青鸾的面子上畅所欲言。 妥与不妥,吾等兄弟都不会归咎将军。” 正在此时,宁国公主也出现在了正堂,聆听众人的讨论。 相对众皇子,她与白复关系更亲近一些,她对白复道:“白将军,事关我大唐江山社稷,还请将军直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白复不好再找托词。 更何况,宁国公主以身许国,堪称巾帼英雄,颇让白复敬佩。面对宁国公主期盼的目光,如果再故意推托,实在说不过去。 白复沉吟片刻,徐徐道:“关于平定史思明之叛,文武百官虽然积极献言献策,但都没有能胜过李泌先生的。 诸般策略中,李泌先生的‘彭原对策’仍是最佳的战略:唐军主力与史思明主力在洛阳一带对峙;唐军派出奇兵,绕过塞北长城,围攻范阳。 捣毁叛军的范阳老巢后,这支唐军挥师南下,与唐军主力东西合围,将史思明的主力挤压在都畿道这个狭长的地带中。 皆时,叛军如风箱里的老鼠,无论东逃,还是西窜,两端皆有重兵围堵。 待叛军疲惫不堪、粮草断绝之时,我军可尽遣主力,发动总攻,全歼叛军。 此策略,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一劳永逸,一举解决河北道诸路叛军,可保大唐百年安定。” 彭王李仅道:“白将军,李光弼将军既然取得了河阳大捷,为何不乘胜追击,追杀史思明主力。” 白复道:“李光弼将军采取的策略乃是最符合唐军实力的策略。 李光弼将军之所以弃守洛阳,驻守河阳,就是因为河阳城地势特殊,城防构造巧妙,易守难攻。 即便如此,河阳大捷,我们也是险胜。 叛军人数众多,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尤其擅长野战。 倘若李光弼将军弃河阳城主动出击,无异于扬短辟长。旷野上两军正面对决,唐军不但赢不了,很可能还会遭遇重创。 两军主力决战,若没有十分把握,不能轻易开战。 这场大会战一旦失败,都畿道的对峙平衡就会被打破。叛军西进,潼关危矣,长安危矣!” 众人哗然。 众皇子都经历过玄宗弃长安而逃的狼狈日子,一股深深的惧意从脚底升起。 第六百八十三章 怒怼太子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顾夐(五代) …… 泾王李侹道:“白将军,你缘何如此悲观? 你以五千安西北庭行营将士,就能全歼渤海郡国十万铁骑。倘若唐军主力由你全权指挥,岂不是能大败叛军?” 泾王李侹的看法,也是大多数皇子的看法,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看着白复。 白复赶忙摆手,否认了这种观点。 白复谦逊回道:“白狼山之战,唐军能大胜,除了托陛下的洪福外,主要是利用了白狼山特殊的地形和渤海郡国的傲慢大意。 叛军则不然,他们本就是唐军将领,熟悉唐军的战术战法,不容易掉入我们布下的陷阱。 大唐立国以来,之所以能够灭突厥、吐谷浑、突骑施等草原部落,除了有李靖、李世勣、苏定方这些名将外,很大原因是唐军的马匹、武器和辎重补给有了显著的提高。 河西走廊天然的马场能够源源不断地向唐军输送雄健的战马。 唐军的长弓射程更远,箭簇更锋锐、横刀更犀利……这些武器能够洞穿草原部落骑兵的皮甲,更有效的杀伤敌人。 横空出世的陌刀更是草原骑兵的天敌,陌刀军结阵出击,无论防守还是进攻,几乎无坚不摧。 同时,唐军的明光铠和战马的轻甲不但坚固、防护性更好,而且轻便柔韧,非常利于骑兵作战。 唐军将士本就训练有素,在这些犀利武器的辅助下,如虎添翼,战无不胜。 然而,叛军本就是唐军,由范阳军、平卢军、河东军组成。由于常年征战辽东和塞北,这些军队都是百战之师,战力仅次于安西军和朔方军,人数却越多于这两军。 叛军的马匹、武器、辎重装备都是唐军主力配置。一旦交手,火力强悍,丝毫不亚于唐军主力。这一点正是叛军比草原部落更难对付的原因。 回纥军队之所以现在如此强悍,也是因为在收复两京的战役中,从叛军手中缴获了大量的唐军武器装备。” 白复言之戳戳,令众皇子对叛军的实力又有一番新的认识。 兖王李僩道:“白将军,你讲的非常有道理。不过,你还是过谦了。你指挥安西北庭行营,如臂使指。 如果再把朔方军也一并交给你指挥,是否能与叛军主力决战?” 白复赶忙拱手相让,道:“我能指挥安西北庭行营,是因为安西军之前的几位主将李嗣业将军、段秀实将军和荔非元礼将军跟我是莫逆之交。 香积寺一战中,我曾率安西陌刀军前锋营,与安西将士出生入死过。所以,军中诸将比较容易接受我。 反之,像朔方军这种老派劲旅,非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大将不能统领。掌控这支军队,不仅要靠军阶、能力,还要靠资历、威望和德行。” 泾王李侹道:“白将军,你的意思是,卫伯玉、李抱玉、田神功等将领都不能作为副元帅统领大军呗?” 白复点头,道:“目前,唐军中唯有郭子仪将军和李光弼将军有此威望,能够顺利统御诸军。 其次,要算来瑱、王思礼、仆固怀恩等老将。他们可以统领唐军一至两路主力,但要想节制诸军,也有一定难度。” 越王李系突然插入一句,问道:“回到你方才那句话。你的意思是,要想真正掌控一支军队,必须要跟这支军队同甘共苦,出生入死?” 白复点点头,道:“这是我个人的深刻体会。军队不比州郡,不是换一任太守,就能依葫芦画瓢,照原样治理百姓。 战场乃是死生之地,倘若三军将士对主帅没有完全的信任,将令就会大打折扣。” 白复说完,忽然感到背后有一丝火辣,如芒刺在背。转头一看,一道阴戾的目光紧盯着自己——正是太子李俶(李豫)。 众皇子见储君驾临,赶忙起身行礼。 李俶微微颔首,龙行虎步,径自走到白复面前,一脸傲慢。 李俶见到白复就是一肚子火。 青鸾公主得救后,回纥可汗很快呈送国书,表示歉意,愿意重新缔结盟约。 肃宗把太子李俶诏入麟德殿,大骂一顿。 肃宗将回纥国书劈头盖脸摔在李俶脸上,指着李俶的鼻子骂道:“鸾儿一直为她的亲哥哥入主东宫,而四方奔走。 为了替你筹集经费,鸾儿甚至放下公主身段,抛头露面,从事商贾营生,赚取孳息。 你就这么一个同胞妹妹,说到营救鸾儿,你还不如其他皇子。 你连回纥的底牌都没弄清楚,就贸然推动和亲。 朕听信了你的话,险些害了鸾儿的性命!” 当着宫女和宦官的面,被父皇责骂,李俶羞臊得无地自容。 …… 肃宗犹言在耳,李俶的羞臊已成忿恨。 李俶恶狠狠地盯着白复,白复凛然无惧,目光毫不退让,犹如寒镜,将李俶的怒火反射回去。 两人目光之间,如铁锤击打铁砧,火星四溅。 白复从情报中得知,当日说服肃宗不救青鸾,以牺牲公主为代价,换取回纥盟约的主使,正是太子李俶。 当年,长安城破,李俶之妻沈珍珠陷落乱军之中。收复两京后,李俶不怜惜无辜的沈珍珠,反以失去名节为由,抛弃这个可怜的女子。 史思明的叛军攻陷洛阳后,李俶甚至公然宣布太子妃沈珍珠已死。 想想李俶所做的腌臜事,白复更加鄙视此人——哪怕他是太子、帝国的储君! 白复眼中的轻蔑让李俶再次怒火中烧。 李俶下定决心要让白复出丑,他环视众皇子,一指白复,用轻蔑的语气道:“我听说此人逢人便自吹自擂,称其在倭国海域,杀死过海妖,击败过玄武龟蛇。 若此人有这般神通,还用得着朔方军、安西军吗? 倘若白复真是一心报国,何不‘单枪匹马’闯入叛军大帐,直接把史思明这个逆贼枭首? 如此一来,干净利落,不但立刻平定叛乱,还保全我大唐十数万将士的性命。 本王这个提议如何?白将军?” 李俶刻意拉长语调,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众皇子都听出太子李俶话中带刺,对白复的讥讽嘲弄之意。众皇子默不作声,暗地替白复捏一把汗。 唯有两位驸马不谙世事,拍掌附和道:“太子殿下这个提议好!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行刺之事虽然颇有凶险,可一旦成功,就能一劳永逸解决叛军之事。 当然,仅凭白将军一人之力,难度还是太大,不妨从军中选拔精锐武士,一同前往。” 有人捧臭脚,太子李俶愈发嚣张,他挑衅地望着白复,再次用言语羞辱白复:“白将军,你不是自诩武功盖世吗,你敢吗?” …… 白复也曾指挥过千军万马,身为统兵大将,岂是能被对手三言两句就激怒之人? 白复知道李俶打什么主意,貌似羞辱自己,实则是让自己在众皇子面前失态出丑。当然,李俶更希望自己勃然大怒,就可以借机捏造一个冲撞储君的罪名,下狱问罪。 白复心中冷笑一声,决定以阳谋破阴谋,顺势而为,反话正说。 白复从容自如,道:“关于刺杀史思明,朔方军的行军司马们也制定过一个名为‘斩首行动’的方案。 但经过李光弼将军和军中高阶将领反复讨论后,我们否决了这个计划。 史思明狡猾多端,身旁高手如云,刺杀他颇有难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说到这里,白复故意放慢了语速,好吸引众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彭王李仅和泾王李侹异口同声问道:“是何原因?” 白复朗声道:“这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剿灭叛军的整体战略。” 见众皇子疑惑不解,白复将此话题展开,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以安西军在西域发动的灭国之战为例,剿灭西域诸国是容易的。因为再小的西域诸国也有一个世袭的君主。如果把国家比作一头猛虎,君主或者说王室就是虎头,你斩掉猛虎的头颅,它就死了,国就灭了。 但是叛军完全不一样。今天的河北道叛军,更象大海里的‘海星’,你切掉海星的一个肢,它就会变成两个海星。 唐军对叛军的持续打击,造成了河北道叛军首领的分散。 安禄山刚死,又冒出个安庆绪;杀死安庆绪,又出了个史思明。 杀掉史思明,可能会是史思明之子史朝义,杀掉史朝义呢?下一个会是阿史那承庆、田成嗣吗? 再往后,连我们都叫不出叛军首领的名字了。 这恰恰说明,对河北道叛军的打击就像用木锤敲水银。下手越重,河北道叛军就变得越是分散和去首领化。彻底剿灭叛军,收复河北道的难度更大。 这就是为什么李泌先生的‘彭原对策’无出其右。 在没有彻底剿灭范阳的叛军之前,最后先把史思明留着。然后从范阳南下,一路扫荡,将河北道的叛军全部驱赶至洛阳一带,由史思明统领。 然后,唐军主力合而围之,一战而定。一劳永逸,彻底解决河东、平卢、范阳三镇兵马的叛乱!” 白复借行刺史思明为引子,再次强调了李泌‘彭原对策’的战略价值和意义。 众皇子频频点头,深以为然。这次,连几位驸马都彻底听明白了。 越王李系越众而出,拉着白复的手赞道:“多谢白将军提醒,否则唐军贸然行动,很可能会铸下大错。” 见众人一致站到白复这边,太子李俶脸上无光,恼羞成怒,失态地斥责道:“一派胡言!”说罢,拂袖而去。 就在太子李俶率侍从离开之际,李俶身旁的一名随扈扭头回望了白复一眼。这一缕目光有如实质,白复立生感应。 此人身披甲胄,相貌寻常,应该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白复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 第六百八十四章 登州有变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节选自《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唐代〕 …… 长乐公主的寿宴并没有因为太子李俶的离去而扫兴,毕竟是太子挑衅在先。白复应对得体,颇有大将之风。相比之下,作为帝国的储君,李俶显得过于狭隘了。 莫说越王李系现出不屑神情,就连平日对李俶关爱有加的长乐公主也暗自摇头。青鸾公主更是因太子李俶的表现而闷闷不乐。 越王李系带着彭王李仅和泾王李侹等皇子,频频向白复敬酒,借机讨教沙场征战之法。 宁国公主饱经风霜,看在眼里,心中暗道:“战火连天,国家危难若此,白复战功赫赫,隐然是帝国军界栋梁,任谁都不敢轻视。 李俶本是青鸾的胞兄,天然有拉拢白复的优势。可李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白复交恶,是处于何种目的? 太子李俶素来跟十六皇叔永王李璘交好,难道是因为白复参与平定永王之叛? 又或者说,李俶并不赞成青鸾跟白复的婚事?” …… 白复很快觉察出众皇子和太子之间的微妙关系。白复暗道:“建宁王李倓英明神武,倘若还健在,李俶的储君之位不保。 越王李系已经流露出一些争储的意向。可惜他不是建宁王,否则我一定全力支持他入主东宫。” 这顿饭众人吃得各有心思,冲淡了寿宴喜庆的气氛。 见到大家的神情,长乐公主的驸马豆卢湛心生一计,他将三个宝贝女儿唤出来给长乐公主祝寿。 这三个女儿乃是三胞胎,生的俏美可爱,冰雪聪明,是长乐公主的心肝宝贝。 果然,三个小公主盛装出场,一段胡旋舞,立刻让寿宴变成欢乐的海洋。 众皇子纷纷掏出随身宝物,送给三个外甥女。 众公主更是左夸右赞,让长乐公主笑得合不拢嘴。 青鸾公主搂着三个小公主撒不开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对长乐公主笑道:“活脱脱的三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极像皇姐您。” 长乐公主偷偷挪谕道:“白将军风姿卓著、飘逸出尘,你俩将来的孩子肯定俊美异常,赛过天上的仙子。” 青鸾公主闻之大臊,抬头望向白复,正好看见白复也回望她,笑容灿烂。 青鸾公主羞红了脸,抿着嘴,对白复撒娇道:“我这三个外甥女分别叫豆卢晴雪、晴芝、晴兮,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必须得给见面礼!” 白复是第一次来长乐公主府做客,今天来的时候,专门给长乐公主备了寿礼。寿礼是一支千年的高句丽野山参。这支人参已成人形,极其罕见,乃是新罗王室的宝物。对马岛海战之后,从缴获倭国水师的战利品中,落入白复之手。 长乐公主乃是识货之人,当然知道这件宝物的贵重。见白复对自己如此尊重,公主赞不绝口。 此时,青鸾公主突然提议,白复也是一愣。长乐公主见此,赶忙解围,生怕白复拿不出礼物,过于难堪。 白复身穿戎装,不像着士子服饰时,身上还能带些玉佩、手串等物件,可以随手送人。 青鸾公主眨眨眼,狡黠一笑,白复恍然大悟,心领神会。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卷轴,递到豆卢晴雪的小手上,笑道:“这是少林的秘籍《易筋经》。除了经文原文,还有我亲笔做的批注。我把它送给你们姐妹。 起步的内功心法,由我亲自教授你们。以后的进阶,你们长大后就可以依据此秘籍,自行修炼。” 白复寥寥几句,满座皆惊。 谁都知道《易筋经》乃是少林的不传之秘。当年玄宗派空净长老作为少林监寺,其中一个任务就是获取秘籍《易筋经》。 白复轻描淡写就将此秘籍,作为礼物送给小公主,可见白复手上的宝物还远不止此。 更关键的是,《易筋经》博大精深,非高人指点不能修习。白复武功盖世,由其注解,定能让此书化繁为简,让修炼者获益良多。 众人露出羡慕的眼光,心中暗道:“定要和白复搞好关系,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 经此一出,宴会气氛再掀高潮,宾主皆欢。 回程路上,青鸾公主芳心大暖,今日酒宴,众人对白复好一阵夸赞。这比赞美自己,更令人开心。 青鸾公主像一只春天的小鸟,哼着欢快的歌谣,时不时掀开马车的竹帘,偷眼凝望白复棱角分明的侧脸。 …… 将青鸾公主送抵宫中,白复返回巴蜀会馆,黄震送来十万火急的军情密报: 一支叛军水师从辽东半岛的都里镇(今旅顺一带)南下,穿过渤海海峡,奇袭登州军港。江淮水师大营被攻破,近十万名唐军将士葬身火海。 关押在登州军港的近八万新罗俘虏被救出。 叛军缴获大量唐军水师战船,与释放的新罗俘虏合兵一处,组成庞大的水师舰队,进入渤海湾,驻泊在塘沽一带。 白复看完军报,沉默良久。黄震不敢打扰,静静地陪着身旁。 过了小半个时辰,白复对黄震道:“叛军在都里镇驻扎的水师是一支后勤部队,都是老幼病残,负责守备唐军跨海作战的物资。怎么可能有实力偷袭登州军港,歼灭江淮水师? 这其中有诈! 但不管这支神秘部队来自何方,加上八万新罗俘虏,战力不可小觑。 蓬莱海战时,我就劝三哥不要收容新罗战俘,趁海战之机杀掉,一劳永逸消灭新罗的军力。为大唐平叛,争取十年的时间。 可惜鸿鹄将军不听我言。 如今战区的平衡再次被打破。 驻扎在蓟州的五千安西北庭军,失去江淮水师渡海作战的支持,将面临幽州(蓟州西南方向)、营州和平州(两州在蓟州东北方向)三郡叛军的夹击。 三郡叛军夹击,不但使唐军合围范阳的计策落空,也使安西北庭军陷入险境。 倘若叛军和新罗水师联手,水陆并进,在檀州(蓟州西北方向)扎上合围的口子,安西北庭行营危矣!” “那怎么办?”黄震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乎自己想象,焦虑地问道。 关键时刻,白复异常镇定,道:“震哥,你马上飞鸽传书,让独狼率领契丹和奚族部落,务必要守住檀州,保护好安西北庭军撤回塞北草原的通道。 同时,通过呼延铁衣,传我手谕,调动渤海郡国水师从图们江口南下,做出再次入侵新罗国都金城之势。 告诉渤海郡王大钦茂,若他这次肯协助我,将新罗水师调回熊津城,我就把唐军战俘——其嫡长子大宏临释放回国!” 第六百八十五章 杀人无血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 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节选自《赠从兄襄阳少府皓》李白 …… 白复的判断没有错:偷袭登州军港的,根本不是都里镇的叛军水师。 发动奇袭,营救新罗俘虏的队伍,乃是白头山弈剑门的精英。为了不得罪大唐,他们悉数伪装成叛军水师。 本次行动由傅观首徒朴英焕策划,傅观长子傅英树亲自指挥。行动干净利落。 傅英树本没想大开杀戒,原计划救出俘虏后,乘船撤离,尽可能避免与唐军结下仇怨。 可被俘的新罗水师被营救出来后,见唐军守备松懈,新仇旧恨一并发泄出来。 新罗水师利用唐军战船上的犀利武器,向江淮水师大营开火。投石机先抛出一桶桶装满火油的木桶,再射出成千上万支火箭,将火油悉数点燃。 一时间,江淮水师大营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由于从未预计到,附近还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存在,驻扎在登州的江淮水师疏忽大意,警戒涣散。 事发当夜,江淮水师的将领正在大摆设宴,载歌载舞。无一中高层领将在哨位值守。 主将陈鸿鹄更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战斗打响时,他仍未完全清醒,被亲兵架着,逃离中军大帐,这才侥幸逃生。 等到新罗水师的船队撤离时,天已经大亮。 江淮水师营地一片狼藉,数千间房舍烧成瓦砾。火势未尽,仍有不少余烟缭绕,弥漫在军营上空。 曾经纵横七海的江淮水师,一夜间灰飞烟灭。 望着数万具将士的尸骸,陈鸿鹄跪在焦土上,捧着脸,嚎啕大哭。他这才幡然悔悟,后悔没听白复之言。 亲兵校尉望向四周,悄声道:“将军,咱们闯下大祸了,赶快逃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圣旨下来,一定军法从事、枭首示众。”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扎着带血的绑带,拖着蹒跚的步履,一步步围了上来。众人看着陈鸿鹄,眼光恶毒,充满了憎恨。 陈鸿鹄追悔莫及,掏出佩剑,试图自刎谢罪。此举被亲兵们拦下,亲兵校尉夺下陈鸿鹄佩剑,苦劝道:“将军,你若昨夜以身殉国,朝廷说不定还能体谅,赦免罪行,抚恤家属。 此时自尽,于事无补。倘若死在这里,你留在巴蜀的妻儿老小,该如何是好?” 陈鸿鹄长叹一声,想到爱妻璇玑仙子和幼子们,他只能后半辈子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了。 陈鸿鹄找到一艘尚未毁损的海船,带着数十名亲信,仓惶逃离登州。 陈鸿鹄少年成名,在安禄山造反后,如彗星般崛起。尤其是平定永王李璘之叛后,将江淮水师收于麾下,成为大唐水师屈指可数的领军人物。 没曾想,数年经营,毁于一旦,白白牺牲数万唐军将士的性命。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王忠嗣将军曾对白复道:“年少成名,乃是人生三大不幸。”这句谶言,应在了陈鸿鹄的身上。 …… 好在白复决断迅速,唐军损失才没进一步扩大。 渤海郡王大钦茂见到白复亲笔信后,权衡半天,最终答应了白复的条件。大钦茂命渤海郡国水师从图们江口南下,做出二次入侵新罗国都金城的姿态。 游弋在渤海湾中的新罗水师只能放弃合围安西北庭军,调头返回新罗。 几场战事下来,渤海郡王大钦茂见大唐势力不容小觑,主将白复更是见识高远、谋略过人,于是甘拜下风,选择与大唐重新交好。 …… 潜伏入渤海郡国上京龙泉府(今hlj宁安县渤海镇)的唐门密谍,向白复发来密信:“将军,大钦茂族弟大元义质问我方,为何要将大钦茂嫡长子大宏临放回国内?此举破坏了咱们和他的秘密协议。” 白复回信道:“此一时彼一时,让大元义静观其变,此举对其有利无害。” 独狼也发来密信,询问此事:“白龙,倘若大宏临回国,咱们手中再无人质,想要控制渤海郡国,恐怕就不容易了。” 白复回函言简意赅,墨迹淋漓,杀气凛冽,就两句话:“何谓杀人不见血?有时,不杀人比杀人还可怕。” 果不其然,大宏临指挥无方,白狼山一役,让渤海郡国十万铁骑白白丢掉性命,也使渤海郡国兵力大损,再无力称霸辽东。 大宏临平安归国后,大钦茂对这个破坏渤海霸业的世子,气不打一处来。 大钦茂一脸冷漠,当着朝廷众臣的面,厉声质问道:“你还有脸回来!十万将士魂归白狼山,你怎么没死?” 大宏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本以为一家人团聚,可以尽情倾诉,抚慰在战俘营遭遇的苦难。没想到,自己忍辱负重、日思夜想,等到的却是的父王这么一句诛心之言。 大宏临脸色铁青,咬碎牙关,紧紧攥住自己的双拳。 从此父子二人离心离德,怨恨日生。大钦茂决定将渤海郡国的王位传给其他王子。大宏临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大宏临被俘后,生死不明,原本无望继承王位的王子看见立储希望,纷纷现出野心和獠牙,登上争夺权力的舞台。 白复兵家手腕,冷酷非情。 将大钦茂嫡长子大宏临送回,就是白复制衡渤海郡国的后手。 果不其然,此举很快造成渤海王室的分裂、内乱。 …… 唐德宗贞元九年(793年),大钦茂病故,渤海郡国政局出现动荡,王室内部爆发争权内乱。 大钦茂族弟大元义趁机夺取王权。 大元义得位不正,执掌王权后,残忍暴虐,杀戮王室和托孤重臣。很快,大钦茂的子孙开始反扑。数月后,大元义因积怨过多而被国人政变杀之。 大元义死,渤海王室拥立大宏临之子、大钦茂之孙——大华玙为王。 渤海郡国王权复归大钦茂嫡系子孙。 大华玙继位后,不及一年便突然逝世。大华玙去世后,由其叔父大嵩璘摄政,暂掌王权。 此时,渤海郡国争权激烈,政局动荡,大嵩璘决定向大唐朝贡,以取得大唐对其执政的支持。 贞元十一年(795年),大唐遣内侍殷志瞻出使渤海郡国,册封大嵩璘为渤海郡王,兼左骁卫大将军、忽汗州都督。 大嵩璘借势加强对王室、地方诸侯的控制,使渤海政局稳定下来。其继位者忠实地奉行与大唐交好这一路线,最终为大唐和渤海郡国带来了持久的和平。 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 川帮和唐门的情报传递系统,效率远胜过大唐朝廷。 等到朝廷知晓江淮水师遇袭时,新罗水师已退回新罗熊津城。安西北庭军也已经撤出蓟州,从檀州北返,绕过塞北草原,抵达雁门关修整。 唯一可惜的是,李泌先生的“彭原对策”再次搁浅。剿灭叛军的时日又被无限期拉长。 …… ------题外话------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 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小节岂足言,退耕舂陵东。 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 一朝乌裘敝,百镒黄金空。 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 吾兄青云士,然诺闻诸公。 所以陈片言,片言贵情通。 棣华倘不接,甘与秋草同。 ——《赠从兄襄阳少府皓》李白 …… 第六百八十六章 倭国使团 林深藏却云门寺,回首若耶溪。 苎萝人去,蓬莱山在,老树荒碑。 神仙何处,烧丹傍井,试墨临池。 荷花十里,清风鉴水,明月天衣。 ——《人月圆·会稽怀古》张可久(元) …… 这日,大明宫麟德殿,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百官列队,一看就知有重大国事活动。 白复作为镇殿将军,头戴紫金冠,身穿亮银明光铠,肩披虎翼云锦战袍,按剑而立,威风凛凛护卫在肃宗侧后方。 今日朝会,肃宗亲自接见来访的倭国使团。 这次倭国使团,人数众多,规格之高,为历年之最。 倭国特使,乘坐紫色的轿舆,在倭国神官的护卫下进入大明宫。倭国特使乃是来自九州岛丰前国的宇佐八幡神,代表倭国天皇向大唐朝贡。 来到麟德殿前的广场,宇佐八幡神佝偻着腰背,从轿舆中走出,乃是一名盛装出席的银发老妪。 宇佐八幡神被淳仁天皇尊为国师,在倭国朝政中,位列一品位,相当于天皇皇子、皇女的阶位。 倭国使团的副使,乃是倭国伊势神宫的圣女藤原莉香。 伊势神宫乃是倭国皇室的宗庙,倭国淳仁天皇乃是“伊势大神”在人间的化身。伊势神宫圣女地位可想而知。 藤原莉香清瘦纤细,盘着倭堕髻,跟在宇佐八幡神的身后,袅袅婷婷而来,步履款款,身姿曼妙。 “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 藤原莉香豆蔻年纪,含苞待放,散发着花季少女特有的清纯,但双眸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冰澈之意,像天上的星辰,遥远而神秘。 藤原莉香身后,是倭国使团的护卫将军傅青旗,此人身材高大魁梧,单眼皮小眼睛,典型的高句丽人长相。 白复目光如雪,冷冷地看着扶桑圣女和护卫将军。这两个人是老对手了,没想到竟然有恃无恐,敢到长安来撒野。 白复目光紧锁扶桑圣女,藤原莉香也正好望向白复。藤原莉香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意味深长。 白复心念一动。 扶桑圣女可不是一个单纯的神职人员,而是心狠手辣的刺客。她的身份已经曝光,为何还敢冒生命危险,深入唐境? 扶桑圣女有玄武龟蛇加持,只要留在倭国海域,目前看来,还没有人能撼动其统治地位。 舍弃玄武龟蛇的庇护,不惧龙潭虎穴,硬闯京师。难不成,长安还有什么神秘力量让其有恃无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这里,白复收起轻慢之心。他有种感觉,此女公开露面,绝不是朝贡这么简单,必有深意。 …… 宇佐八幡神虽是倭国国师,却严格按照大唐礼仪跪拜大唐皇帝,姿态恭敬谦卑。这让肃宗心生好感。 肃宗见宇佐八幡神年迈,破格赐座。 左散骑常侍阿倍仲麻吕乃是玄宗开元五年(717年)的倭国遣唐使,作为译官,陪在宇佐八幡神的身旁。 宇佐八幡神道:“前一段时日,吾国与天朝发生了一些误会。老身此番来唐,实为化解此中误会。 扶桑乃域外海国,不知中土礼仪,冒犯之处,还请天朝宽宏大度,不计前嫌。” …… 宇佐八幡神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把对马岛海战描述成一场误会: 大唐江南世族与大食的联合船队前往新罗海贸,倭国水师将其误认为大食海盗,于是派兵拦截,双方在对马岛海域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对很多朝廷重臣来说,倭国远在海外离岛,偏安一隅,根本无力对大唐构成威胁。 更何况史思明之叛,大唐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对倭国兴兵问罪。 倭国放低身段,入唐朝贡,正好给大唐朝廷一个台阶下,让帝国能够体面地完结此事。 不少重臣手缕长髯,频频点头,欣然接受这番自欺欺人的说辞。 白复手按剑柄,立在殿侧,看着大殿内百官的众生相,颇有众人独醉我独醒的悲凉。 “倭人狼子野心,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 就在白复打量倭国使团的同时,扶桑圣女藤原莉香螓首低垂,暗中观察着麟德殿内的一切。 虽然早就从各种情报中解了长安的布局,可是今日一见,唐帝国的大明宫还是让藤原莉香无比震撼。 巍峨壮丽的丹凤门是大明宫的正南门,气象千万,乃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门”。 穿过丹凤门,登临长长的龙尾道,气势宏大的含元殿如日之升,豁然出现在眼前,“仰瞻玉座,如在霄汉”。 含元殿位置在龙首原南缘,坐落于全城之脊,此处“终南如指掌,坊市俯而可窥”。 含元殿巍峨壮观,左右两侧廊道,连接翔鸾、栖凤二阁。两阁位列东西,与主殿构成凹形平面,围合出大殿前约二百余丈空地,气势极为恢弘。 往北过宣政门、紫宸门,最后到达麟德殿。 麟德殿建在两层高的石阶大台座上,主殿和前后两殿、东西两亭,分别以弧形飞桥连通。众辅殿高低错落,反衬出主殿的伟岸和瑰丽。 …… 这些宏伟的殿宇衬托出大唐帝国的富庶繁华、大唐天子的无上威仪。 相比长安、洛阳,扶桑的历代都城还不及大唐一个州郡。 藤原莉香终于明白为何如此多的遣唐使都逗留长安不回,甘愿一辈子在长安终老。 不过,坐在龙椅上的大唐皇帝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藤原莉香在叩拜中偷眼望去,这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两鬓斑白,神情疲惫,远没有画像上大唐皇帝君临天下的气魄。 端坐在大唐皇帝身前的年轻储君,面如敷粉,眉眼隽秀,但神情呆板,不苟言笑,丝毫没有大唐文士的倜傥风流,可见内心压抑至极。 不仅如此,藤原莉香还观察到这位年轻的储君时不时偷瞄自己,一旦自己回望过去,他马上转移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藤原莉香心中冷笑一声,这样的轻佻男子她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大唐太子也如此不堪。 藤原莉香暗自有了主意:这趟入宫,不虚此行。这位太子就是大唐献给自己的见面礼。 藤原莉香正在得意盘算时,只觉一股熟悉的杀气笼罩着自己,如芒在背,有如实质。 藤原莉香抬眼望去,大唐皇帝身后,有一位白袍银甲的小将按剑而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见藤原莉香回望,这名小将从容对视,嘴角含笑,轻蔑之色跃然脸上。 藤原莉香黛眉轻蹙,心中大恨:“白复,你休要得意,我就是奔着你来的。这趟长安之行,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觐见完毕,倭国使团向肃宗献上国礼,乃是一只灵龟。这只小龟通体雪白,双目赤红,十分珍稀,被视为“祥瑞”。 中土风俗,只有天子施行德政时,上天才会出现吉祥之瑞。 肃宗见之大喜。祥瑞来的正是时候。当前战乱不断,天下凋敝,他太需要上天对自己施政的肯定。 朝拜结束,肃宗命左散骑常侍阿倍仲麻吕作为鸿胪寺卿的副手,负责接待倭国使团。 阿倍仲麻吕见到故国来人,格外欢喜,欣然领命。 第六百八十七章 泼墨山水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李商隐 …… 翌日,在得到肃宗的许可后,宇佐八幡神作为扶桑特使,单独前往兴庆宫,拜谒太上皇李隆基。 阿倍仲麻吕作为译官,陪在宇佐八幡神的身旁。 两人礼节性寒暄一番后,玄宗饶有兴趣地向宇佐八幡神打听倭国的风土人情。 宇佐八幡神笑道:“老身不善言辞,但懂得一些雕虫小技。既然陛下感兴趣,老身可以通过法术将扶桑的景色向陛下呈现。”, 玄宗兴致盎然,拭目以待。 宇佐八幡神命人取来一壶清水,亲手浇在大殿内的地板上。地板上的金砖严丝合缝,清水浇在地板上,没有往下渗漏,而是化成一滩浅浅的小水坑。 水面如镜,倒映出海上一座云雾缥缈的仙山。 仙山之巅,有一座被五彩云霞托起的玲珑楼台,里面绰绰约约有人影浮现,轻盈柔美的仙女数之不尽。 一只仙鹤穿过层层叠叠的仙府楼阁,来到一座玉石雕成的庭院,用嘴轻叩院门,发出人声,呼唤道:“太真仙子可在?”。 一位宫装美妇肌肤如雪,正在芙蓉帐里海棠春睡,被鹤鸣惊醒,披上云霞剪裁的华美绣袍从帐中走出。 珠帘与银饰的屏风依次迤逦打开。 这名宫装美妇淡扫峨眉,半梳云髻,来不及梳妆就走到堂前。 风吹仙袂飘飖举,拖地长裙随风飘动,就像当年的霓裳羽衣舞。 宫装美妇玉容胜过牡丹,但神情寂寞忧伤,泪痕犹在,犹如带雨的梨花。她倚着栏杆,远眺长安,深情凝睇…… 玄宗老泪纵横,颤巍巍的从龙椅上起身,对着镜花水月,泣道:“玉环,是你吗?朕日日夜夜都惦念着你……” 幻象散去,宇佐八幡神请玄宗摒除闲杂人等。 只剩高力士、阿倍仲麻吕等四人后,宇佐八幡神躬身施礼,道:“陛下,贵妃娘娘没有死。马嵬坡之乱后,她被扶桑学问僧玄昉从坟墓棺椁中救出,施法救活。 如今,贵妃娘娘人就在扶桑久谷町久,日日夜夜期盼着跟陛下团聚。” 说罢,将装有杨玉环青丝的钿盒和一支鸾凤紫金钗递到玄宗手中。钿盒和金钗正是杨玉环的陪葬之物。 玄宗捧着钿盒金钗,热泪盈眶。高力士侍立在旁,沉默无言,表情复杂。 玄宗从成都返回长安时,在马嵬坡重启杨贵妃之墓,希望将贵妃带回长安改葬。但棺椁空空如也,并无贵妇尸骸,只有其生前佩戴的香囊。 从此,谣言四起,杨贵妃生死成谜。 宇佐八幡神暗中观察玄宗神情,道:“陛下,老身能将贵妃娘娘带回陛下身边,从此与陛下长相厮守。” “哦?倘若你真能办到,朕重重有赏!”玄宗呼吸急促,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宇佐八幡神笑道:“老身一把年纪,不求厚赏。但求陛下金口,告诉老身一个线索。” 玄宗龙目神光一闪,旋又敛去,淡淡问道:“请讲。” 宇佐八幡神微微一笑,道:“若陛下开恩,老身想打听一下第九鼎鼎丹和那本《金刚伏魔经》的下落。” …… 宇佐八幡神走后,玄宗询问高力士的意见。 高力士回忆道:“开元五年(717年),阿倍仲麻吕随倭国多治比县守大使一行,从难波(今大阪)起航,远赴大唐。同行的遣唐使还有吉备真备和学问僧玄昉等人。” 玄宗道:“这个学问僧玄昉,朕有印象,他奉敕入唐后,师从法相宗第三祖智周方丈修学法相宗。玄昉在佛法上的造诣很深,人称法相宗第四祖。 朕还召见过他,赐其紫衣袈裟,封三品官爵。 你说,宇佐八幡神的话可信吗?会是玄昉救出玉环,带其东渡扶桑吗?” 高力士摇摇头,道:“陛下,还魂丹若要起作用,含服之人必须内功深厚。 贵妃娘娘不会武功,服下还魂丹后,丹毒侵入心脉,一炷香功夫就会死去。 老奴以为,定是杨氏族人担心叛军破坏娘娘墓葬,才将娘娘尸身挪走,另寻宝地厚葬。 否则,倘若娘娘洪福齐天,侥幸不死,陛下回到长安后,娘娘一定会来投奔陛下。” 玄宗对着窗外发呆,良久才开口。他神情悲凉,叹道:“玉环倘若还在人世,最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朕了。” 高力士不知如何劝慰,只能默默陪在玄宗身旁。 玄宗长吁一口气,将杨玉环之事放下。他对高力士道:“夜长梦多,是时间动手了。” 高力士眼中寒光一闪,躬身领命。 高力士正要转身离开,玄宗唤住高力士,道:“这次行动,让长塞军镇将朱融和左武卫将军窦如玢打头阵。他们一直密谋,想推举岐王李珍称帝,这次就让他们随愿。 如果事机不密,走漏风声,也可把政变之事推在他们身上。” 高力士心领神会,领命退下。 玄宗走到窗边,推窗北望。远眺巍峨壮观的含元殿,玄宗豪气顿生。 “玉环,不管你是否尚在人间,我李隆基都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 毗邻街市的长庆楼上,在梨园弟子的伴奏下,宫女如仙媛亲自出场,反弹琵琶,为玄宗弹奏一曲《十面埋伏》。 如仙媛的琵琶曲犹如天籁,从楼下经过的市井百姓,纷纷驻足,仰头聆听,神情陶醉。 临街酒肆中,一名画师被琴声打动,情不自禁走到雅间的题诗桌案旁,掏出笔墨纸砚,借着音律,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挥毫泼墨。 几位邻桌客人忍不住围在画师身旁,探头观其作画。 画师从宣纸右端往左画,先用淡淡的墨色,轻轻渲染出一片朦朦胧胧的空蒙山色。 接着,画师描绘近景,先勾勒出一些山石,再画出一片茂盛的树林,把一座寺庙围在当中。 过了密林之后,画师用毛笔尖蘸了几乎不可见的一点墨,淡墨一扫,柔柔地勾出了远山、大河。 淡淡的留白,立刻让画卷有天地辽阔之感。 画师顷刻间创造了一种遨游于山水之间的体验,先带你走进密林中的寺庙,感受寺庙的香火。 离开寺庙之后,面前大河奔涌,河面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正当众人享受空灵、悠远之境时,画师突然画出一面陡峭的悬崖绝壁。 峭壁下方的大河上,一艘渔船锚定,船头蓑笠翁,撒出一张大网。与此同时,几艘客船从远方慢慢驶过来,风帆扬满。也许是商贾满载而归,也许是游子归家…… 巨大的峭壁之上,出现一座淡雅的茅草亭,几位行山之人正在亭中观景。 过了这座悬崖之后,有一座架得很高的石拱桥,桥的中段有座雕梁画栋的八角亭,亭中人高冠锦带,端坐于此,煮酒烹茶,静观山水。 画师行云流水,在画卷左侧,又平添出诸多陡峭山峰。山峦起伏,迢迢山路。在最远处的山峰脚下,有一座窄窄的竹桥,一人白衣飘飘,从桥上走过。 如仙媛一曲作罢,画师也应声罢笔,泼墨山水,一蹴而就。他将此画命名为《溪山清远图》,用来钤盖在画侧。 看画者,仿佛身在云端,由远至近,既能俯瞰全景,又能洞察入微,带有很强的动感。 画师看着自己的大作,摇头晃脑,得意不已。他端起酒碗,连喝三盏,大呼尽兴。 围观众人,齐声叫好,纷纷解囊相购。一名商贾最终胜出,一掷千金,买下这幅杰作。 …… 酒肆打烊后,一人来到作画的桌案前,将一张宣纸平铺在桌案上。只见他掏出酒葫芦,呷了一口酒,丹田一发力,将一口酒喷在宣纸上。 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水墨之色从宣纸上渗出。宣纸上渐渐现出峰峦、山石、竹丛、寺庙、村舍、渔舟、远帆…… 正是刚才那幅《溪山清远图》! 来人莫测高深一笑,慢慢将宣纸卷起,装入画筒中,负在身后。 处理好这一切,来人掏出笔墨,在雅间的粉墙上画出一扇门,口念咒语,穿墙而入,消失不见。 ------题外话------ 注释 《溪山清远图》乃是南宋画家夏圭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这件作品宽46.5厘米,长接近9米。不是一件绢本作品,而是纸本的,是用10张纸拼起来的。这么长的一件水墨山水画在纸上,非常壮观。 第六百八十八章 画境密码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 ——《风雨》李商隐〔唐代〕 …… 当天夜里,捕神方曙流的秘密宅院里,白复等三人再次会面。 子车裂道:“最近我一直潜伏在长庆楼附近,暗中观察。数日下来,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唯有今日,略有蹊跷,只是我看不懂其中的奥妙。” 看着铺在书案上的画卷《溪山清远图》,三人知道发动政变的秘密或许就藏在此画卷中。 方、白二人认真听子车裂讲述《溪山清远图》绘制的过程,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方曙流道:“传递讯号的妖僧被子车将军除掉后,看来他们已经想到新的联络法门。” 白复道:“据说玄宗精通音律。若我没有猜错,玄宗将发动政变的时间、调兵的信符等秘密都藏在音律中,由如仙媛的琵琶曲传递出去。 酒楼上的画师琴画双绝,再将音律转化为画卷。” 子车裂皱眉道:“为何要用如此繁琐的传递方式?” 方曙流道:“政变事关重大,一个不慎,满盘皆输。太上皇是靠政变起家的帝王,策划一定周密无比。 用音律和绘画二次转圜,如仙媛、画师等联络人只知道音律变化和画中景物的对应关系,却并不知道音画密码的真实含义。 这样的好处在于:讯号传递过程中,即便联络人被抓,也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子车裂点头赞同,道:“确实。即便我们知晓秘密就在画卷中,也无法破译出来。” 白复俯下身子,仔细研究《溪山清远图》,道:“这位画师曾经做过御用画师。” 子车裂道:“复兄弟,你如何得知?” 白复道:“公孙大娘和吴道子一案后,陛下听说我能从画中悟出武学功夫,于是赐我一枚金牌。凭此金牌,我可以进入大明宫,临摹左藏库和麟德殿里珍藏的历代名家字画。 随后,我又奉旨创作画卷《大明宫图》。这段时日,在青鸾公主的陪同下,我得以游历大明宫的诸多殿宇,以及太液池、御花园等后宫园林。 《溪山清远图》中的一些景物正是大明宫的隐喻。” 方曙流和子车裂皆露出渴望的表情,希望白复进一步解答。 白复指着画卷中被一片茂盛树林包围的寺庙道:“诸位请细看,这座寺庙的斗拱形制异常,与普通寺庙完全不同。 符合此斗拱形制的殿宇,在大明宫中仅有珠镜殿、绫绮殿和蓬莱殿三座殿宇,而这三殿乃是陛下最常居住的寝殿。” 子车裂手指寺庙外的树林,道:“如此说来,这片茂密的树林,指代的就是禁卫军防御图了?” “不错,正是如此。”白复语气肯定。 “若此,我们可按图索骥,一步一步推断出发动政变的时间和其他秘密。”方曙流脸现喜色。 …… 白复将空白宣纸平铺在桌案上,试图快速勾勒出大明宫的地图。对比地图,就能更准确地找出《溪山清远图》所蕴含的密码。 子车裂笑道:“方大人,我有一个法术,能借助复兄弟的回忆,俯瞰大明宫。” 方、白二人对望一眼,大喜过望。 子车裂问道:“复兄弟,你去大明宫,哪一天逛的地方最多?是否还记得具体是哪一月哪一天?日子越接近、越精确,我施法起来,回忆越清晰……” …… 经过推算,子车裂制定出施法的要诀和步骤。 子车裂按照伏羲先天八卦的方位,在屋内选取了八个点,用朱砂笔在每一个点位上标记出特殊的符箓。 然后,从随身的背囊里,取出一个红色线团。将红线系在其中四个点的固定物上,围成一个方阵。 子车裂又取出四支盘香,点燃后放入鎏金铜盒,再将这四个香盒放在另外四个点上。 子车裂取出几张黄色符箓,贴在白复身上几处要穴。 布置完这一切,三人盘坐在伏羲先天八卦阵中。子车裂左手持法器,右手持桃木剑,施法咒语,念念有词。 咒语果然灵验。 只见屋内光线突然一闪,刺眼灼目,方、白二人本能闭眼。再睁眼时,眼前景物已变,俨然是大明宫的景象。 虽然是幻想,但极其真实,鸟语花香、清风拂面,犹如身临其境。 子车裂笑道:“复兄弟,这就是当日,大明宫残留在你脑海中的影像。我们就随你一起重返皇宫!” …… 大明宫是一个充满规矩的地方,等级森严,僭越者杀头。皇帝走御道,宫女宦官决不能踏上一步。皇后、妃嫔、良娣、宫女住什么殿阁,都有严格规定,依品阶而居。 三人捧着画卷,在“大明宫”中停停走走、指指点点。 一路上不时遇见往来的宫女、宦官,擦身而过,对方浑然不觉。 不仅如此,有些地方,三人甚至能穿墙而入、水面行走! 白复叹为观止,问道:“子车大哥,为何有些地方能穿墙而过,有些则不成,可有什么讲究吗?” 子车裂笑道:“复兄弟,咱们是在你的记忆中穿梭。如果你当时看见过墙后的景象,咱们就能穿墙而过。反之,则不行。 这也是我们为何能水上飘,却不能在殿上飞的原因。因为你没在皇宫的屋檐上飞纵跳跃、愉快地玩耍过。” 子车裂言语诙谐,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 从麟德殿向北,穿过长安殿、仙居殿、拾翠殿三座大殿,三人来到一条宽阔的御河。 这条御河是通往太液池的水道,将永安渠的活水通过禁苑引入太液池。 …… 方曙光不愧为捕神,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由此作出的推断,恰如其分,合乎情理。 白复对大明宫最为熟悉。作为丹青妙手,他更是对《溪山清远图》中的隐喻格外敏感。 经过一夜的‘实地’勘察,三人大致推断出《溪山清远图》所蕴含的密码: 《溪山清远图》中,在峰峦、峭壁、巨岩等处着墨最多,也是画卷中最吸引人的景观。 峰峦、峭壁、巨岩特点鲜明,代表大明宫造型各异的宫殿、回廊等建筑。 画师绘山石使用了“斧劈皴”的笔法——笔墨像是斧子劈木头留下来的痕迹。他画大岩石的时候,用“大斧劈”,表现小细节则用“小斧劈”。 除了斧劈皴之外,画师还加入了其他笔法,比如“刮铁皴”——画出像刮铁皮一样的痕迹;把毛笔侧过来,用侧峰表现山石的质地。 还有些特殊的巨岩,画师用了“蘸墨水”的技法:先把整个毛笔蘸上淡墨,再在笔尖上点一点点浓墨。这样一笔下去,画卷上出现两个墨色,在宣纸上融在一起,水墨交融,浓淡相宜,非常出彩。 画师调动如此多的笔法勾勒巨石,定有深意。但方曙流不懂丹青,无法破解。方曙流绞尽脑汁,始终搞不明白,画师意欲何为? 白复根据巨岩所处的位置,冥思苦想,最终得出结论:勾勒岩石的笔法,代表抵达此处后,政变军队应采取的军事行动:交战、主攻、掩护、裹挟人质、纵火、撤退等。 …… 《溪山清远图》中,无论是山巅水畔,还是寺庙楼阁,树林连绵不绝。 树林隐喻守卫大明宫的禁卫军。不同的树种代表不同的军种。比如,竹林代表千牛卫、枫林代表羽林军、枣树代表持槊的金吾卫精锐、古槐代表龙武军的顶尖高手…… 树林的稀疏分布,代表着禁卫军在大明宫内的布防图。 《溪山清远图》中,有些树林会有一两棵造型突出的主树。有主树的树林,代表这支禁卫军中有玄宗的内应。主树的枝叶造型应该就是接头的暗号,或许是手势,或许是战袍的花纹,亦或者是佩戴在手臂上的袖标。 …… 一条大河从右至左,贯穿于《溪山清远图》的始终,这条大河流经的河道,就是政变军队在大明宫内进攻和撤离的路线。 大河的河水在画卷的不同区域有不同的呈现。河水或深或浅,或激流或港湾,有时是涨潮,有时是退潮, 河水、潮汐都是时间的隐喻,代表着政变军队应该达到此地的时间。 …… 《溪山清远图》中,出现过好几处桥,桥是备用计划的隐喻,代表在此地暗藏有不同程度的风险,可能会采用第二预案。 桥附近的旅人,也是隐喻,其神情、姿态、动作代表启用第二预案的不同信号。 …… “喔喔喔”,三人耳畔传来几声鸡鸣。 鸡鸣正是子车裂提前设定的撤离讯号,意味着拂晓了,是时候要从“大明宫”中撤出了。 子车裂口念咒语,撤下八卦护阵,三人这才“苏醒”过来。 此时天光大亮,虚室生白。 彻夜不眠,再加上盘膝而坐,方曙流腰酸腿麻,起身时,竟有几分眩晕。 反观白复和子车裂,两人神采奕奕,毫无疲惫之感。 方曙流手拈长须,笑叹道:“当年迎风尿十丈,如今顺风尽湿鞋。老咯!” 白复和子车裂对望一眼,不禁莞尔。 第六百八十九章 政变主帅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辛弃疾 …… 昨夜战果辉煌,对《溪山清远图》密码的破译,让三人如释重负。 玄宗不愧是政变起家的帝王,在他的全力策划下,此次政变计划近乎完美。该计划主要由五个步骤实施: 第一步,政变主帅率高力士等人,在左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的接应下进入禁苑,以左龙武军的官舍作为中军大帐。 第二步,由左羽林中郎将刘桓率心腹死士突入玄武门的左羽林军营地,斩杀左羽林大将军郭英乂等人,夺取禁军指挥权。 第三步,政变主帅进入玄武门坐镇。同时,由陈玄礼和刘桓分别率领左龙武军和左羽林军,兵分两路攻入内宫,在紫宸殿会合。 之所以从两个方向进攻,发动钳形攻势,一来是相互策应,形成合围,防止肃宗等人择路脱逃;二来是万一遭遇内廷的飞龙军强烈反击,两路大军可以分头行动,避免全军覆没。 第四步,等陈玄礼、刘桓发出成功会师的信号,政变主帅再率禁军进入大明宫,全面控制宫中局势,捕杀张皇后、李辅国及其党羽。 第五步,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分兵搜捕肃宗亲党,彻底肃清长安城内效忠肃宗的势力。 第六步,玄宗重返金銮殿,昭告天下,再次登上主宰天下、睥睨苍生的权力巅峰。 …… 政变的部署大致如此,但最关键一处,三人尚未想通。 玄宗年事已高,在侍卫的严密监视下,不可能轻易离开兴庆宫,再次执掌中枢。 那这次政变,会由谁来担任政变主帅,坐镇指挥?高力士、陈玄礼、李俶,李系,还是其他皇室成员? 作为肃宗的子嗣,三人很快将李俶,李系等肃宗的皇子排除。 高力士虽然武功盖世,但不具备统御禁卫军的威望。同理,陈玄礼虽然曾经在禁卫军中颇有威望,但如今掌权的乃是左羽林中郎将刘桓这样的少壮派将军。 鉴于中宗一朝,太子李重俊叛乱失败的教训,坐镇指挥之人必须是皇室中人,而且应该是有争储血统的皇族子弟。一旦突发状况,此人可以登高指挥,安抚将士,说服保护肃宗的禁卫军放下武器,拥立、效忠新帝。 按照目前皇族的血统来看,有不少皇族子弟都有继承帝位的资格。 三人将所能想到的皇族子弟一一排查,还是无法最终确认。 白复道:“庆王李琮之子新平郡王李俨、嗣庆王李俅乃是玄宗太子瑛的嫡子,按理说也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我跟他俩稔熟,我先去探探口风,看看幕后之人是不是他俩。如果是,我会苦劝他们放弃,毕竟我不想亲手诛杀他两兄弟。 如果不是,凭借他们皇室子弟千丝万缕的联系,必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会想办法从他俩口中找出线索。” 方曙流神情凝重,道:“白老弟,政变发动应该就在这几日,时间紧迫,你要尽快确定幕后之人。” 白复点点头。 商议完后续安排,三人分别从宅院的三个角门离开,分头行动。 时间紧迫,白复顾不上休息,直奔庆王府而去。 到了庆王府,老管家乃是庆王李琮时期的管家,知道白复乃是王爷的好友,亲自将白复领到嗣庆王李俅所在——东市的典当行。 一见白复,李俅哈哈大笑,给了白复一个大大的熊抱。李俅开玩笑道:“自从大东家回京,这还是第一次来看旗下的买卖吧。” 当年白复盘下了古董店、典当行等铺面,邀请李俨、李俅两兄弟合伙做生意。 白复没有看走眼,皇室子弟乃是天下最好的掌眼师傅,尤其是嗣庆王李俅,更是传承了庆王的家学和眼光,精于此道。 几年下来,两兄弟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几乎垄断了长安的古董、典当行业。 两人登上二楼雅间,李俅命人从地下酒窖取来高昌葡萄酒。 这些葡萄酒密封在橡木桶中,从高昌运抵长安,分装后储藏在酒窖中,恒温恒湿保存。 侍女小心翼翼将葡萄酒倒入夜光杯。倒完酒后,侍女将葡萄酒瓶放入冰桶里冰镇。 此时,长安暑气已浓,冰镇过的葡萄酒入口清冽,香气在口中慢慢绽放,更加浓郁芬芳。 侍女端上八碟八碗精致点心后,李俅让侍女们都退下。 李俅对白复道:“复兄,我先干为敬,感谢你给我安排了这么好一个差事。” 白复端起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 李俅笑道:“复兄,你这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美酒如同美女,不能唐突,要慢慢品,才有味道。” 说罢,李俅轻轻晃动夜光杯,殷红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摇曳,熠熠生辉,散发出淡淡的花果香。 李俅眯着眼,把鼻端贴近杯口,轻嗅散发出来的香气。然后,将葡萄酒慢慢饮入,但不急着喝下,而是用口腔包裹住酒水,用舌尖体会酒液的香气,再打开喉腔,让酒水如溪流,流经舌根,再从喉头缓缓滑落…… 李俅难掩陶醉的神情,道:“不愧是长安有数的美酒,入口醇厚,果香饱满,回甘和涩度平衡的刚刚好。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 白复一脸懵圈地望着李俅,不太能体会这份享受。 李俅亲自给白复斟满酒,看着风尘仆仆的白复,笑道:“复兄,你的赫赫战功我都听说了。 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怪不得父王当年对你另眼相看。 不过,要我说,操那份闲心干嘛? 上有天子,下有百官,你和青鸾妹妹早日完婚,做个东床驸马不好吗?你军功越大,大明宫里的人越不放心。 郭令公忠心耿耿、宽厚仁义,也因功高盖主,被削了兵权,赋闲在家。你还看不明白吗?” 白复虽不赞成李俅遯世无闷的态度,但也承认李俅言之有理,对朝堂人心洞若观火。 李俅敬了白复第二杯,道:“复兄,我之所以特别感谢你,不仅是你让我赚的盘满钵满,恢复了庆王府昔日的体面。更因为这些买卖,让我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哦,说来听听。”白复见李俅打开话匣子,不动声色地引导着。 李俅放下酒杯,叹道:“复兄,咱们也算是患难与共,可以交心的朋友。实不相瞒,因为生父太子瑛蒙冤而死的缘故,我们几兄弟一生耿耿于怀,不能释怀。 要论血统,我们比李俶那小子要纯正的多。若不是生父蒙难,今天东宫之位……”说到这里,李俅及时刹住了口,端起酒杯,将杯中酒灌入喉中。 ------题外话------ 注释: 1、《江南逢李龟年》此诗,杜甫作于唐代宗大历五年(770)。本书为了刻画岐王家道中落,让此诗早诞生了数年。 《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2、宁王李成器 李宪,本名李成器,为唐睿宗李旦的长子。少年时才气过人。成年后,精通音乐,尤其对西域龟兹乐章有独到的见解。 景云元年(710年),李成器被晋封为宋王。同月,李旦再次登基,李成器获授左卫大将军之职。当时将要立皇位继承人,因李成器是嫡长子,而平王李隆基(唐玄宗)又有讨平韦氏的大功,故久久不能定。李成器辞让说:“储君,是国家的职位,太平时节就以嫡长子为先,国难之时就应归于有功的。若处理不当,就海内失望,这不是国家吉祥事。臣斗胆以死请求不要立我为储君。”李成器成天涕泣坚决辞让,言语很恳切。当时,诸王和公卿也说李隆基有社稷大功,适合做储君。李旦很赞赏李成器的心意,就同意了。 开元二十九年(742年),李宪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李隆基知死讯,号啕痛哭,下诏追谥李宪为让皇帝。 李宪出殡时,正下大雨,李隆基派庆王李琮下泥中步送十数里,给他墓命名为惠陵。 第六百九十章 玄宗兄弟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节选自《饮中八仙歌》杜甫 …… 李俅也不劝酒,自斟自饮道:“庆王府的情况你也知道,安禄山攻入长安后,王府被洗劫一空。父王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几乎都打了水漂。我们家道中落,入不敷出。 父王好歹也是太上皇的长子、当今天子的长兄啊! 当年庆王府门庭若市、宾客满堂!今日虽然没落了,但倒驴不能倒架子,我们还得强撑着,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你不知道,我作为嗣庆王,有多难?!最难捱的时候,为了王府里那点茶米油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能想象吗?” 说起英雄末路,李俅感慨万千。白复赶忙给他把酒续上。 李俅一口酒下去,眼中异彩涟涟,道:“一开始接手这买卖,都没敢想能赚到大钱,纯粹是想逃离王府,找个清净的地方打发时间。 没想到生意越做越红火,赚的盘满钵满。虽然还比不上庆王府最风光的时候,但已经远胜其他皇族宗室。 少年时,我曾以为,身为大丈夫,就应‘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经过这场罹难,我才发现,相比权力,财富才是好东西。 终于放下心结,与自己和解,渐渐体会到生命的真谛,学会享受人生。” “为何这么说?”白复目光柔和,循循善诱。 李俅感慨道:“财富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权力貌似自由,实则是枷锁和束缚。财富可以众生创造,人人分享,权力只能一人独占。 权力面前,弄权之人无所不用其极。既想争夺,又怕被暗算。每日殚精竭虑,华发早生。放着珍馐佳肴,食之无味。雕床锦被,夜不能寐。哪有我今日吃得香、睡得着,这般洒脱快活。 一旦想通,眼前豁然开朗。醇酒美人,锦衣玉食,每日快活似神仙。 我终于明白父王当年的一番苦心。 父王一生,最崇拜其伯父宋王(宋王李成器,也即宁王李宪)……” 李俅所讲的宋王李成器往事,白复也曾听徐太傅反复念叨过。 宋王李成器少年时才气过人,又因为是睿宗皇帝李旦的嫡长子,天然是帝国的储君。 然而,宋王之弟平王李隆基,也就是后来的玄宗,发动唐隆政变,剿灭韦氏乱党,有拥立睿宗登基之功。 满朝文武见风使舵,各自选边站位…… 这一幕仿佛隐太子李建成与太宗李世民当年夺位之争。 眼看着玄武门之变将再度重演,宋王李成器为了不让睿宗皇帝为难,主动辞让东宫之位。 宋王李成器上奏道:“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 (储君是国家的职位,太平时代应先立皇嫡长子,国家危难时则应先立有功的皇子。若处理不当,就会令天下失望,这不是国家之吉。臣斗胆以死请求不要立我为储君。) 宋王李成器成日涕泣,坚决辞让,言词恳切。诸王和公卿也说平王李隆基有社稷大功,适合做储君。 睿宗皇帝这才下定决心,立平王李隆基为储君。 开元四年(716年),宋王李成器避昭成皇后的尊号,改名为李宪,封为宁王。 李隆基登基后,宁王李宪尤其恭谦小心,从不干议时政,也不与人交结,深得玄宗的信任。 开元二十九年(742年),宁王李宪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玄宗知宁王死讯,号啕痛哭,下诏追怀其德行,追谥宁王李宪为让皇帝。 宁王李宪出殡时,正下大雨,玄宗派皇长子庆王李琮下马,在泥泞道路中步行送葬十数里,葬于惠陵。 终其一生,玄宗与宁王李宪(即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捴、岐王李范、薛王李业五兄弟,情谊深厚,毫无隔阂。 天子兄弟之间如此友爱,亘古未有。在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 李俅继续说道:“我年幼时,也常去宁王府玩耍,吃酒作乐、击毽斗鸡、郊游打猎,好不快活。 我依稀记得,宁王精通音律,尤擅西域龟兹乐。他有一支世所罕见的紫玉笛,笛艺精湛,常与击羯鼓的太上皇、弹琵琶的杨贵妃一起合奏。 少年时,我常常暗地嘲笑宋王胸无大志,整天沉迷玩乐。到今日,我才领悟到宁王和父王的大智慧!” 白复一听精通音律,心生警觉,问道:“宁王后人也精通音律吗?” 李俅道:“宁王诸子中,仅有长子汝阳郡王李琎精通音律,擅长弓箭及羯鼓,深得太上皇喜爱。 其人姿质明莹,肌发光细,称为‘花奴’。又因为好酒,被长安士林誉为‘酿王’。 杜工部《饮中八仙歌》中,那一句‘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说的就是汝阳郡王李琎。 可惜天宝九载(750年),汝阳郡王李琎就已过世了。” 白复再问:“皇室子弟中,还有谁精通音律和诗画吗?” 李俅道:“皇族中,要论精通音律和诗画,非岐王(李范)莫属。岐王好工书,爱儒士,擅书画,常与长安名士饮酒赋诗相娱乐。 杜工部诗云:‘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说的就是岐王(李范)。 岐王好客好酒,天下皆知。岐王府里的美酒仅次于大内禁中。 开元全盛之日,岐王和中书监崔涤的府邸,乃是天下名流雅集之处,每日门庭若市,宾客川流不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席如流水,酒如长鲸吸百川。 咱们今天喝的这瓶百年佳酿,就是岐王(李范)的珍藏!” 见白复错愕,李俅叹道:“唉,岐王府如今也是家道中落,嗣岐王李珍不得不将岐王都舍不得喝的美酒拿出来售卖。 昨日,我从他手中重金购得两瓶高昌百年窖藏,本想等父王祭日时,与众兄弟一起分享。 今日正好你来了,借你的光,我提前尝一尝。 非此名酒,不足以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 白复暗自好笑,心道:“怪不得你一反常态,也不劝酒,自顾自地喝。呵呵。” 白复话锋一转,笑道:“感谢兄台厚爱!如此美酒,给我喝算是浪费了,我也品鉴不出。 不过,既是如此珍贵,应该留着做更大用途啊?比如说陛下寿辰时,作为贺礼。 钱财易赚,好物难求。如此贵重之物,轻易卖掉了,岂不可惜?” 李俅频频点头,皱眉思索道:“复兄言之有理。 说来也怪,岐王府就算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至于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便卖啊? 最近不知嗣岐王李珍为何着急用钱,时不时甩卖府中珍藏的奇珍异宝。没听说他要大修府宅、迎娶娇娘啊?” 李俅也是一脸困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复赶忙追问道:“嗣岐王李珍精通音律和诗画否,德行如何?” 李俅微醺,道:“李珍乃是睿宗皇帝(唐睿宗李旦)之孙,薛王李业之子。后来过继给了岐王(李范)。 此人仪表伟如,身材魁梧,极像了太上皇。我们暗地里都怀疑他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要说音律和诗画,他虽比不上岐王(李范),但在皇室子弟中,也是佼佼者了。毕竟有岐王的言传身教和传承在嘛。 不过,与岐王喜爱结交风流名士不同,李珍自幼习武,喜欢舞枪弄棒,更喜结交游侠义士,与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长塞军镇将朱融、左武卫将军窦如玢等军中将领过从甚密。” …… 说到这里,白复已经大致猜到政变主帅是谁了。 李俅再次举杯,醉眼朦胧道:“复兄,我劝你也早日回归家庭,当个富家翁,享受醇酒美人不好吗?“ …… 两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白复默运玄功,将酒气化解。李俅可没这般功夫,半个时辰后,不胜酒力,终于醉倒。 白复让侍女把李俅搀入内室休息,自己匆匆离去。 ------题外话------ 注释: 1、《江南逢李龟年》此诗,杜甫作于唐代宗大历五年(770)。本书为了刻画岐王家道中落,让此诗早诞生了数年。 《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李隆基派庆王李琮下泥中步送十数里,给他墓命名为惠陵。 2、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饮中八仙歌》杜甫 第六百九十一章 祸起萧墙 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却笑泸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试手不?寿君双玉瓯。 ——《破阵子·掷地刘郎玉斗》辛弃疾〔宋代〕 …… 白复的判断没有错,银青光禄大夫、嗣岐王李珍正是这次政变的主帅。 嗣岐王李珍仪观丰伟,为员外宗正卿,素与蔚州镇将朱融交好。李珍容貌极似玄宗,素来自诩不凡。 蔚州镇将朱融乃是虔诚的弥勒教信徒。 当弥勒教教宗、左羽林中郎将刘桓暗示朱融,肃宗气数已尽、天命在李珍身上时,朱融大喜过望。 刘桓施法,朱融从玄天镜中看到,嗣岐王李珍头顶紫气氤氲,正是九五之尊之相。 因酷似玄宗,嗣岐王李珍一向自视甚高,对于刘桓的蛊惑之言,深信不疑。从此心怀叵测,秘密结交党羽。 数年经营下来,李珍一党在军政两界、朝野内外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核心党羽包括: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右武卫将军窦如玢、右卫将军胡冽、右武卫兵曹参军焦自荣、蔚州镇将朱融; 直司天台通玄院高抱素、国子监广文进士张奂、试都水使者崔昌; 陈王(李珪)府长史陈闳、楚州司马张昂、前凤翔府郿县主簿李屺(宗室)…… 除朝廷文武百官外,甚至连大内禁中、东宫也有嗣岐王李珍的党羽,如侍省内谒者监王道成;太子右司御率府率魏兆、内试太子洗马兼知司天台工部主事赵非熊等。 …… 当年,武曌一朝,大肆屠戮李唐宗室。作为睿宗李旦之子,李宪、李隆基等五兄弟朝不保夕,凶险至极。 睿宗李旦被降为皇嗣后,武曌册授李宪为皇孙,同一天将其五兄弟派到封地做藩王,开建府署,设置僚属。 为以防万一,精通音律的李宪创出一套音律密码,用以传输情报,与众兄弟互通消息。 李范不甘示弱,在李宪音律密码的基础上,密上加密,也创出一套字画密码与之衔接对应。 在这套组合密码的帮助下,五兄弟互通消息,装疯卖傻,得以在武曌一朝保全性命。 李隆基登基后,以雷霆手段铲除太平公主一党,开启了唐帝国辉煌的一页。开元盛世,万邦来朝。 天下安定,李宪等四兄弟封王,过上纸醉金迷的闲散生活。这套仅在五兄弟之间流传的音律、字画密码从此闲置不用。 直到李隆基决定再次发动政变,这套封存已久的密码,才重见天日! …… 《溪山清远图》到手,李珍浑身颤抖,也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 与白复、方曙流推演的政变方案略有不同,玄宗与李珍一党的策略更加周密: 第一步,嗣岐王李珍在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的接应下进入禁苑,以右羽林军的官署作为中军大帐,伺机控制九仙门(大明宫西北门)。 第二步,左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率麾下将士,和高力士一起,通过飞龙廊,穿过重玄门,进入玄武门,伺机控制玄武门(大明宫正北门)。 第三步,取得羽林军和龙武军的指挥权后,嗣岐王李珍坐镇九仙门,陈玄礼和高力士坐镇玄武门。 第四步,由左羽林中郎将刘桓率心腹死士突入太和门的左羽林军官署,斩杀左羽林大将军郭英乂等人,夺取左羽林军指挥权。然后,从太和门(大明宫东南门)进入内宫。 第五步,由刘从谏和刘桓分别率领右羽林军和左羽林军,兵分两路,从西北角和东南角两个方向攻入内廷,在紫宸殿(大明宫正中)会合。 之所以从两个方向进攻,发动钳形攻势,一来是相互策应,形成合围,防止肃宗等人择路脱逃;二来是万一遭遇大内的飞龙军、千牛卫强烈反击,两路大军可以分头行动,避免全军覆没。 第六步,等刘从谏、刘桓发出成功会师的信号后,嗣岐王李珍再率禁军进入大明宫,全面控制宫中局势,捕杀张皇后、李辅国及其党羽。 第七步,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由右武卫将军窦如玢、右卫将军胡冽、右武卫兵曹参军焦自荣分兵搜捕肃宗亲党,彻底肃清长安城内效忠肃宗的势力。 第八步,玄宗重返金銮殿,昭告天下,再次坐上龙椅。 玄宗登基后,立嗣岐王李珍为储君。待剿灭史思明叛军后,玄宗传位与嗣岐王李珍。 …… 大明宫东西各道宫门由神武军和羽林军轮流把守。 春夏之交,北衙禁军分两班驻防:每日卯时至酉时(卯时5~7点、酉时17~19点)由左右神武军值守; 戌时至寅时(戌时19~21点、寅时3~5点)由左右羽林军宿卫。 玄武门作为大明宫的北门,建于龙首原的余坡上,地势较高,站在城楼上可以俯瞰大半个宫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从太宗皇帝起,龙武军便屯驻于此,把守此门。 每日卯时至酉时(卯时5~7点、酉时17~19点)由右龙武军值守; 戌时至寅时(戌时19~21点、寅时3~5点),由左龙武军宿卫。 …… 三日后,申时(申时15~17点)时分,日影西斜。 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带着数十名羽林军将领进入右羽林军官署,此处离大明宫西北角的九仙门仅有百步之遥。 与往日慵懒的羽林军队列不同,这支队伍步履矫健、神色匆匆、杀气腾腾。 走在大将军刘从谏身旁之人,仪表伟如,身材魁梧,隐隐透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正是嗣岐王李珍。 红日西坠、夕阳西下,右羽林军开始与右神武军换防。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步出官署,率将士进入九仙门。 暮色降临,月钩初现,黑夜像一袭绸缎覆盖着山脊重檐的大明宫。 皇宫北面的禁苑一片漆黑,咫尺莫辨,只有九仙门和玄武门的城楼灯火通明。在灯光的辉映下,玄武门更显得琼楼玉宇、金碧辉煌。 约摸一更时分(戌时19~21点),从玄武门驰出一队飞骑,通过夹城,径直朝九仙门飞奔而来。 飞骑乃是陈玄礼的心腹将校,密报李珍和刘从谏:左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和高力士等人,通过飞龙廊,穿过重玄门,进入玄武门,已经控制住了玄武门。 但是嗣岐王李珍却不急着下令。因为按照计划,发动政变的时间定在亥时,即敲二更鼓的时候(亥时22~24点)。 这个时辰,大明宫内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正是酣睡最浓之时,最适合突然发起攻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计时沙漏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陈玄礼、高力士等人静静地坐在玄武门的城楼内,焦灼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夜色越来越浓,草丛中时断时续的蟋蟀吟唱,让大明宫中显得更加俱寂。 池塘荷叶上,几只蛤蟆不知死活地呱噪,让等待的将士无比烦躁。 高力士只觉胸中烦闷,走到城楼上,透过齿状雉堞,眺望大明宫。 白天灼人热浪已经消退,微风袭来,夜来香扑鼻,一切都是如此安宁和静谧。 眼前的景色是多么熟悉,霓裳羽衣曲在耳畔萦绕,仿佛昨日重现…… 当年的大明宫,玄宗和贵妃娘娘可没有这么早睡。这个时候,正是宫廷夜宴的高潮时刻,欢乐祥和,盛况空前: 玄宗打羯鼓,宁王吹玉笛,贵妃拨琵琶,马仙期击方响,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一首《霓裳羽衣曲》,恢弘震撼…… 李白昆仑殇入喉,放浪形骸,浑然忘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贵妃闻之,如梨花千树,春暖花开…… 张旭酩酊大醉,落笔疾书,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随手万千…… 吴道子酣饮数斗,喝到痛快处,振衣而起,挥毫落纸如云烟。殿上画龙,俄顷而就,有若神助…… 裴旻舞剑助兴,殿外武坪,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凌空飞旋,若电光下射。一曲既终,裴旻引手执鞘,凌空承之,剑透入鞘…… 颜真卿随即赋诗一首赠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好一派盛唐气象! …… “咚咚咚”二更鼓响,将高力士从回忆中唤醒。 高力士俯瞰楼下,只见数百名龙武军将士顶盔贯甲,手持利刃,从藏兵洞中冲出…… 陈玄礼拔剑出鞘,双眸陡然射出炽烈的光芒,大喝一声:“杀!” …… 第六百九十二章 岐王作乱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秋兴八首》杜甫 …… 二更鼓响,嗣岐王李珍全身披甲,登上九仙门城楼。(大明宫西北门) 嗣岐王李珍挥动手中火把,向不知所措的羽林军士兵们声明大义:“李亨灵武篡位,得位不正。收复两京后,不思悔改,纵容李辅国、鱼朝恩等阉党祸乱朝纲,导致安史之乱一直未能平定,前线十数万大唐将士白白捐躯,死不瞑目。 如今李辅国等阉人更密谋毒死太上皇,危及大唐社稷! 今夜我等应当勠力同心,诛杀李辅国等阉党、拥立太上皇重返王座,以此安定天下! 倘若有首鼠两端,暗助逆党者,一律夷灭三族!” 大明宫最重要的宿卫力量羽林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入了嗣岐王李珍的手中。 嗣岐王李珍动员完毕后,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率领右羽林军从西北角攻入内廷。 嗣岐王李珍留在九仙门坐镇指挥,随时准备策应。 阒寂无声的大明宫顷刻间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左羽林中郎将刘桓率心腹死士直扑太和门的左羽林军官署。 此时,左羽林军当值的将领正在酣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桓等人砍下首级。 左羽林大将军郭英乂因家中长辈患病,请假留在家中照顾,躲过兵变这一劫。 左羽林中郎将刘桓夺取左羽林军指挥权后,带领数百名羽林军,从太和门(大明宫东南门)进入大明宫。 左羽林军穿过东内苑的龙首池,来到崇明门(大明宫小南门)。 崇明门是分隔“外朝”与“内廷”的一道重要宫门,一旦杀进这道门,就意味着政变的性质变了,不仅是铲除奸党、“清君侧”了,而是公然造反,与大唐皇帝为敌了。 刘桓等人一路杀进内廷,沿途撞开多处宫殿楼阁,高喊着要诛杀李辅国等阉党。 与此同时,刘从谏率领右羽林军穿过麟德殿南下,搜捕还周殿、承欢殿等寝殿。 今夜张皇后没有在此居住。右羽林军一路搜捕下来,未能抓获张皇后及其三岁幼子定王李桐。 右羽林军只好将一众宫女、宦官捆绑,等待嗣岐王李珍发落。 由于宫中的守卫部队猝不及防,刘从谏与刘桓率领的两路羽林军人马进展顺利。他们分别冲破宫中各道宫门,在宫内长驱直入,很快便按照计划抵达紫宸殿。 三更时分(24~2点),在九仙门城楼焦急等待的嗣岐王李珍,听见羽林军将士的欢呼声,知道政变军队已经顺利攻进大内禁中,在紫宸殿胜利会师。 嗣岐王李珍当即率麾下士兵浩浩荡荡地杀入大明宫,执行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活捉肃宗,诛杀张皇后、李辅国及其亲党。 内侍别省内谒者监王道成亲自为嗣岐王李珍带路,王道成道:“今晚圣上留宿蓬莱殿,张皇后也在此侍寝。” 嗣岐王李珍抵达时,近千名羽林军已将蓬莱殿团团围住,数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蓬莱殿照的宛如白昼。 透过窗棂,隐约可见肃宗、张皇后等人衣衫不整、鬓发散乱、乱成一团。 嗣岐王李珍得意大笑,厉声喝道:“李亨,你马嵬坡策动兵变,杀戮贵妃杨氏满门;灵武篡位,列土分疆,无君无父。 如今,你又纵容阉人李辅国,设立秘密机构獒卫,随意抓捕朝廷重臣。不经三司会审,就将朝廷重臣下狱问罪,酷刑折磨。獒卫所做之事,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李辅国、鱼朝恩等阉党祸乱朝纲,导致叛军一直未能平定,前线十数万大唐将士白白捐躯。 为匡扶社稷,佑护大唐江山!今日,我奉太上皇圣旨,将你捉拿归案,以正国法!” 话音未落,内侍监王道成张大了嘴,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蓦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奇异的景象:蓝丝绒的垂拱天幕中,出现了星光点点,宛如一片缤纷夺目、晶莹璀璨的流星雨。 ‘流星雨’在天空划出完美的弧线,如暴风骤雨般,呼啸而来,倾泻而下。 “是床弩铁箭!快快列阵!”叛军将士大惊。 叛军猝不及防,近百名将士被床弩当场射杀,倒在血泊之中。 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作战经验丰富,大声疾呼:“赶快熄灭火把!” 不等火把熄灭,第二轮箭矢从蓬莱殿附近的几座宫殿屋檐上射出,将来不及使用护盾的士卒逐一射杀。 蓬莱殿毗邻的清晖阁、紫宸殿、绫绮殿等殿宇的屋脊上,纷纷现出神箭手的身影。 只见一支火箭从蓬莱殿的屋檐上射出,飞到半空时炸开,绽放出一朵巨大、绚烂缤纷的礼花。 只听大明宫内,喊杀声四起,从黑暗的角落中,窜出无数全副武装的将士,将叛乱的羽林军团团围住。这支军队战袍华美、铠甲鲜亮、武器锋锐,正是大唐皇帝的贴身护军—千牛卫。 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大惊,道:“不好,中埋伏了!” 左羽林中郎将刘桓冷笑一声,道:“咱们的将士有近千人,都是禁军精锐,何惧之有?” 千牛卫大多都是宗室子弟,素来华而不实。嗣岐王李珍闻言,这才定下心神。 火光中,只见一名小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穿蜀锦虎头战袍,外罩狻猊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手持玄铁厚背刀,站在阵前,高大挺拔,八面威风,正是左千牛卫中郎将白复! 白复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道:“尔等已为鱼肉,还不速降?!” 左羽林郎将沙诚忠大怒,手持镔铁铲,冲到阵前。 左千牛卫郎将李像见对方单枪匹马杀来,当即上前迎战。 双方在阵前交手,沙诚忠弓马娴熟,将镔铁铲舞得虎虎生风,如雪花盖顶,势大力沉。 李像心中不禁冷笑。在白复的调教下,他的剑法早已经化繁为简,从剑舞般的绚烂夺目,变成干脆利落的夺命之剑。 李像不急着反击,一边寻找着对手的破绽,一边像弯弓一样,蓄积着爆发的能量,等待致命一击。 三五个回合后,沙诚忠暴雨般的强攻无效,挥动镔铁铲的速度开始减慢。 李像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沙诚忠不知是计,挥铲便砍,李像侧身躲过。趁着沙诚忠招式转圜的间隙,李像反手一剑,锋锐的剑刃划过沙诚忠的脖颈。 “噗嗤”,鲜血喷溅而出,沙诚忠手捂脖颈,瞪大双眼,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缓缓倒下。 千牛卫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此消彼长。叛军将士对望,看见彼此眼中的惊惧,人人骇异,士气顿时大挫。 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麾下的几员大将也都是满脸惊惶:“千牛卫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白复深谙兵法,洞察人性! 一见李像得手,白复马上抓住战机,向叛军士兵喊话:“你们都是忠于陛下的宿卫之师,何苦追随岐王李珍造反? 太上皇与陛下乃是父子,岂会与侄子联手,诛杀自己亲生儿子? 更何况太上皇年事已高,怎会放着颐享天年的好日子不过,来趟政变这浑水? 岐王李珍矫诏,你们都被他蒙骗了!犯下诛灭九族的大罪! 如今之计,唯有尽快将功补过! 只要你们随我一起,调头剿灭乱党,平定叛乱,陛下不但既往不咎,还会给你们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立下救驾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白复言之戳戳,话语极具煽动性,叛军将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机不可失!” 白复眼中精芒一闪,高高举起肃宗赐给他的千牛刀,厉声喝道:“见此刀,如见陛下!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动手,诛杀叛贼?!” 千牛刀亮出,如大唐皇帝亲临!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眨眼之间,天平的砝码便倒向白复这边。 叛军士卒纠结之心终于崩溃,羽林军将士只迟疑了短短的一瞬,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挥动刀枪,刺向叛军首领。 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及其心腹,当即被一部分倒戈的士兵乱刀砍死。 第六百九十三章 瓮中捉鳖 姓名曾落荐书中,刻画无盐自不工。 一日虚声满天下,十年从事得途穷。 ——节选自《别黄徐州》陈师道〔宋代〕 …… 叛军军阵大乱! 左羽林中郎将刘桓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一旦禁军中的弥勒教徒也被白复煽动,这场政变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刘桓手持熟铜棍,大步流星,赫然出列。站在阵前,渊渟岳峙,稳如泰山。 刘桓不仅是羽林军主将,也是弥勒教的教主,他一登场,叛军立刻雀跃欢腾,士气大振。 除坐镇玄武门的高力士外,刘桓乃是叛军第一高手。对阵此人,不容有失。 白复深知此战的重要,他制止纷纷请战的千牛卫诸将,自己亲自下场。 白复手腕一翻,玄铁刀消失不见。 白复赤手空拳走到阵前。他微微一笑,冲刘桓一拱手,道:“白某不才,愿徒手领教刘将军高招!” 刘桓大怒:“白复小儿,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安敢轻慢本将军?!” 刘桓将熟铜棍往地下重重一杵,扎入地面一尺有余。 蓬莱殿前的场地乃是水磨青砖铺成,厚实坚硬。刘桓随手一扎,竟有如此强悍劲力,千牛卫众将骇然。 白复身形微蹲,马步一扎,双手前后一展,身段一亮,竟是少林长拳的起手势——“嵩柏迎客”! 此举分明是在暗示刘桓忘本! 少林长拳普及天下,乃是习武之人的入门功夫,连五岁小儿都会施展。千牛卫诸将皆知刘桓来历,不由爆发出一阵哄笑。 刘桓只觉脸上羞臊,恼羞成怒。一击劈空掌,隔空劈出。 刘桓掌风强悍,隔着三丈远,劲气犹如实质,一股气浪冲向白复,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般若掌”。 白复稳固如海中礁石,化掌为刀,凌空一斩。掌风如刀,灼热无比。以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火焰刀”迎战“般若掌”。 众人仿佛看见两股‘火焰’冲入气浪之中,将气浪生生破开两道口子。火焰余势不减,破开气浪后,直奔刘桓胸口卷去。 刘桓一个空翻,避开‘火焰’劲气,人在半空中,身体一团,顺势又是两个空翻。 刘桓全身肌肉暴起,身形如虬龙,在空中一曲一伸,直扑白复面门。伴随攻势,刘桓化掌为爪,凌厉锁喉,正是“龙爪手”中的杀招。 白复毫不示弱,腾空而起,双臂一展,在空中一个回旋,避开刘桓的进攻。 一口气耗尽,两人同时下落。 白复仿佛肋生双翼,竟能凌空换气,盘旋至刘桓头顶。白复曲指如钩,抓向刘桓天灵盖。正是“灵鹫鹰爪功”中的经典扑杀之技。 “灵鹫鹰爪功”断金裂石,倘若被白复击中,刘桓天灵盖定是五个血淋淋的窟窿。 刘桓晓得此门功夫的厉害,赶忙加速下坠。白复得势不饶人,尾随而至。 刘桓似乎下坠太快,落地不稳,跌跌撞撞两步,扑倒在地上,一个“嘴啃泥”,姿势甚是狼狈,引得左千牛卫哄堂大笑。 等白复近前时,刘桓突然一个翻身,一招“兔子蹬鹰”,手脚齐出。掌如铜钹,切向白复手腕;凌厉九腿,三腿一组,连环踢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 这套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精心编排过的。是将“醉僧地堂刀法”和“无相神腿”巧妙地组合在一起。 先诱敌深入,再绝杀当场。 白复脚尖如陀螺般旋转,突然幻化出三个身影,左手大拇指一按,凌空一指,劲气正中刘桓脚心。 白复应敌武功,也是两套绝技的组合。先用“维摩诘身法”避开刘桓的杀招,再用“一指头禅”破去刘桓的护体真气。 刘桓修炼的不动明王金刚罩,天灵盖的“百会穴”和足底的“涌泉穴”皆是罩门。只要打穿这两处,其金刚不坏之身立破。 …… 刘桓大骇,知道今日遇上劲敌,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在白复的步步紧逼下,刘桓将自身武技发挥到巅峰。 两人如两只大鸟,在殿宇、假山、池塘等处,腾挪躲闪,追逐厮杀,不死不休…… …… 两人搏杀之际,千牛卫和叛军也混战在一起。倒戈的叛军将士与千牛卫并肩作战,擒杀羽林军中的弥勒教徒。 埋伏在清晖阁、绫绮殿等殿宇屋脊的神箭手箭术惊人,不时将叛军士卒射杀当场。为首一人,正是猞猁儿,只见他弓开满月,箭无虚发。 埋伏在屋脊上的箭手皆是安西军中的射雕手,箭术不啻于猞猁儿。在两军搏杀中,突施冷箭,有效支援千牛卫绞杀叛军。 …… 双方厮杀过程中,只听叛军士兵纷纷来报:“太和门失手……崇明门失守……左银台门失守……” 大势不妙,嗣岐王李珍只觉天旋地转,一阵眩晕,腿脚一软,差点跌倒。 当听到右羽林军的大本营九仙门也失手时,嗣岐王李珍顿生大势已去之感。 在贴身随扈的护卫下,嗣岐王李珍杀出一条血路,向着玄武门的方向夺路而逃。 见叛军首领嗣岐王李珍也逃跑了,其余部众各自作鸟兽散。只剩下最虔诚的弥勒教徒,还在负隅顽抗。 …… 左羽林中郎将刘桓眼见弥勒教众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刘桓心神大乱,内息流转出现大面积阻滞,护体真气被白复一点一滴刺破。 刘桓眼观六路,知道大势已去,今夜再无获胜的可能。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他几次试图遁逃,都被白复死死缠住。 刘桓猛然警醒,白复武功应在自己之上,有几次可以击败自己的时机,似乎都有意无意被他错过。 “此举何意?” 刘桓终于明白过来:刘桓等人以为活捉肃宗乃是板上钉钉之事。为了钳制嗣岐王李珍,逼迫玄宗兑现诺言,刘恒将禁军中忠于自己的弥勒教徒几乎全部集结于此。 把守大明宫各道宫门的禁军将领并不完全是刘桓的亲信,甚至不是弥勒教徒。这群将领都是骑墙之人,只要肃宗麾下将领能像白复刚才那样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很容易改旗易帜,临阵倒戈。 …… 事实确实如此,越王李系率领左右英武军,左千牛卫大将军高邑王李僝、将军济阴郡王李俯率领左右千牛卫,将大明宫团团包围,里应外合,夺下各道宫门,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除此之外,白复刻意延长与刘桓交手的时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要从刘桓身上,套取少林七十二绝技的秘密。 白复与刘桓刚一交手,立刻探查出刘桓的不简单。 刘桓虽然是少林方丈空见大师的首座弟子,但按照少林的门规,以刘桓的内功修为和资历,最多能同时修习两到三种七十二绝技。 刘桓深藏不露,竟然精通二三十种绝技!除天资聪慧外,此人一定偷偷潜入藏经阁,盗取过七十二绝技的武功秘籍。 白复牢牢缠住刘桓,就是要套取其掌握的秘密。 白复编撰的《少林七十二绝学残本·乾元卷》中,第二卷只有完整的心法和部分招式。 第三卷是剩余的两成绝学,如达摩伏虎拳、五灯刀法、无念心法等,仅记录了全套心法和零星招式。这部分绝学,白复知之甚少,甚至只闻其名。 而这些残缺的绝学,竟然都能从刘桓的招式中获悉。 白复抱着两败俱伤的心态,本想下重手将刘桓擒获,再从其口中获悉这些少林绝学的。 但眨眼之间,白复便否定了此方案:一来,刘桓作为弥勒教主,非同凡人,不是刑讯逼供,就能探出其口风的。 二是,刘桓犯下弑君谋逆之罪,万难活命。肃宗不会因为其献出秘籍,就会网开一面,留其性命。 既然如此,白复只能以战代练,最大限度从其招式中,获取七十二绝技的招式和奥秘。 …… ------题外话------ 姓名曾落荐书中,刻画无盐自不工。 一日虚声满天下,十年从事得途穷。 白头未觉功名晚,青眼常蒙今昔同。 衰疾又为今日别,数行老泪洒西风。 ——《别黄徐州》陈师道〔宋代〕 第六百九十四章 金刚伏魔 紫塞月明千里,金甲冷,戍楼寒。梦长安。 乡思望中天阔,漏残星亦残。画角数声呜咽,雪漫漫。 ——《定西番·紫塞月明千里》牛峤(唐) …… 刘桓发现白复居心叵测,他双掌齐出,般若劲气如一道巨浪,拍向白复胸口。 白复右掌一挥,坎鼎真气击出,以排山倒海之势迎向刘桓双掌。 “嘭!” 劲气相撞,刘桓连退三步,白复身如磐石,纹丝不动。 刘桓反手一抄,将扎入地面青砖的熟铜棍握在手中。他一声厉喝,身后十二名持棍的弥勒教徒迅速散开,结成金刚伏魔大阵。 以刘桓为首的这几人正是当年少林铁血僧团的十三棍僧,其武功明显高于其他的弥勒教徒。 十三人操练有素,步伐迅捷。阵法一结,环环相扣,攻守平衡,气势森严。 刘桓再次张口,冲白复道:“ 李唐无道,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如今,天下人皆知,李氏气运已尽,应由有德之人执掌江山。你又何必逆天而行?” 白复叹道:“你师父空见方丈乃是一代高僧,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大慈大悲、誉满天下。 看到你谋逆篡位,用天意来糊弄信众,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听到师父空见方丈之名,刘桓终于色变。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冷笑道:“新佛出世,除去旧魔,李氏将灭,刘氏当王!” 白复摇摇头,道:“死到临头,你还执迷不悟,枉为少林首座弟子。” 刘桓哈哈大笑,道:“少林算什么,我圣教当一统天下,建成中土佛国!今天,就用你们头颅鲜血,祭奠圣教祭坛!”说罢,一挥手,十三棍僧列阵迎战。 当年,白复与少林罗汉堂的十三名执法棍僧交过手,见识过罗汉降妖阵的厉害。看这十三棍僧的气势,这套金刚伏魔大阵应该远胜罗汉降妖阵。 白复不敢托大,手腕一翻,玄铁厚背刀出现在手中。 长刀在手,白复仿佛神魔附体,周身散发出凌厉杀气,战袍无风自起。 刘桓一声令下,棍僧率先发动攻击。 三名棍僧围住白复,呈品字形进攻。三人分上中下三路抢攻,棍如金刚杵,让白复退无可退。 一人形如飞鸟,凌空斜劈一棍,击向白复头颅。中间一人,腰腹发力,持棍横扫。第三人动若脱兔,在地上一个翻滚,切入白复近身,扫向白复脚踝。 此三僧攻守默契,身步相随,棍棒上下翻飞。 在今日白复眼中,三人的进攻犹如花拳绣腿,速度慢不说,气劲也不够。白复渊渟岳峙,只劈出一刀,刀尖上强劲的罡气便把三人生生逼退。 刘桓喝道:“只虑激湍穿峡破,故将砥柱挽波颓。” 十三棍僧迅速疾走,脚步弧形盘旋,脚转身随,跑位飘忽,阵型为之一变。阵中真气流转,化凌厉为圆融。静水流深,暗流涌动。 白复身前七名棍僧同时挺棍直刺,招式朴素无华,但速度惊人。七捣七刺,全阵着力。 白复一刀斩出,七人疾旋避开。刀头劈在熟铜棍头上,熟铜棍竟然没有被劈断。刀尖罡气如同撞在一张弹力无比的大网上,迅疾无比的回弹。 白复恍然大悟,金刚伏魔大阵与北燕慕容氏的“还施彼身大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两种阵法的高明之处,都在于借力打力。 十三棍僧的棍法展开,立刻形成一种气场。所谓的“金刚伏魔圈”,就是浑雄真气之圈。一旦发动大阵,圈中真气就如同一张弹弓织网,将对手的劲气反弹回去。 场域内罡气激荡,犹如激流中的漩涡。白复攻向任何一人的劲气,都会被场域吞噬,加速罡气漩涡的旋转力度。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伏魔圈是白复构建而成的。白复罡气力道越强,伏魔圈内洄旋的劲气越强,反噬之力越剧烈。 这就是此种阵法的可怕之处,一旦大阵发动,可轻松绞杀劲力胜过自己十数倍之敌,不死不休。 在范阳的伪燕皇宫,白复第一次见识“还施彼身大阵”,费了一番周折,才把五个使铜钹的五行使当场斩杀。 既知大阵奥秘,白复顿生破阵之法: 这套阵法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借力打力。只要自己不贸然调动先天罡气,不强行进攻,就不会被大阵弹网反击。 白复持刀而立,如同急流中的礁石,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眼见白复识破此阵的奥秘,刘桓再次喝道:“降魔蜜顿金刚杵,说法偶成舍利堆。” 十三名棍僧得令,他们快速戴上麂皮手套,变换攻击方式。 白复前后八人像投标枪一样,对准白复将熟铜棍投掷出去。八根熟铜棍犹如夹墙内的狼牙钉,犬牙差互,交错咬合。 白复身形一晃,避开铜棍投掷。大阵对面棍僧伸手一抄,将这八根熟铜棍控在掌中。 白复左右两侧,四名棍僧旋转熟铜棍的中段,扭开螺旋后,熟铜棍变成铁链连接的双节棍。 四名棍僧挥动双节棍,以七十二绝技中的“归去来兮功”,将双节棍甩出。回旋的双节棍试图缠绕白复的脖颈和双腿…… 熟铜棍、双节棍一根根落下,又一根根掷出,十二名棍僧随接随抛。 只见铜棍在天空中,此起彼落,来回穿梭,金光闪烁,劲力浑雄,声势煞是惊人,犹如幻魔之术。 十数根熟铜棍、双节棍乱飞乱掷,中间又夹着棍僧们凌厉迅疾的击刺,让白复忙于招架。 猛地里刘桓振臂一掷,手中熟铜棍如标枪一般,电擎而出,向白复疾射过去。 穿越金刚伏魔圈时,刘桓投掷出的这根熟铜棍噼啪作响,隐然有风雷之声。 眼见熟铜棍飞至眼前,白复不慌不忙,猿臂一伸,一刀斩出。 “砰!” 刀头劈在熟铜棍上,白复只觉浑身如被雷击,一道霹雳从刀头传至掌心,再从掌心传导到脚心。 白复浑身震颤,手脚麻痹,差点将玄铁刀扔在地上。 生死搏杀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此种情况。 白复身如鬼魅,在金刚伏魔圈中游走,在没有摸清大阵奥秘之前,尽量避开与对方兵刃接触。 李像等千牛卫将士在外围观察,只见金刚伏魔阵中时不时有蓝光乍现,刺眼灼目。白复四处躲闪,似乎毫无反击之力。可见情况危机,不容乐观。 李像大急,率领千牛卫精锐发动几次冲锋,想去营救白复,都被外线防御的弥勒教徒拼死阻击。 猞猁儿等射雕手也发现金刚伏魔阵的异常,从宫殿屋脊上远距离狙击。 但金刚伏魔阵外一丈之地,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防护罩。猞猁儿等神箭手,连射数箭,无论是雕翎箭,还是狼牙铁箭,皆射不穿隐形防护罩。一进此区域,箭矢纷纷坠落。 双方主将在此决战,事关主将生死、两军成败,牵一发而动全身。 金刚伏魔阵瞬间成了战役的焦点。 如同沙场上的山头高地,两方人马都杀红了眼,围绕着金刚伏魔阵,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亡命冲锋。 …… 第六百九十五章 身死教灭 铁衣披雪紫金关,彩笔题花白玉栏,渔舟棹月黄芦岸。几般儿君试拣,立功名只不如闲。李翰林身何在,许将军血未干,播高风千古严滩。 ——《水仙子·乐闲》张可久〔元代〕 …… (ps:今天为上一章补充了几百字,为以后剧情的发展做些铺垫。) 白复心如冰清,灵台澄澈,竟无半点杂念,对外间的厮杀声充耳不闻,完全不去想到这场激战是胜是败,谁生谁死。 几个回合观察下来,白复更觉金刚伏魔大阵不简单。 十三名棍僧是按一定的方位结成大阵,其站位颇有讲究,既有五行相生相克之意,又有七十二星宿遍布诸天之象。 在金刚伏魔圈激荡的罡气之下,场域内还隐藏着一种前所未见的力量。 白复窍穴内的剑灵初成,自发觉知出这种力量。 伏魔圈内漫天飞舞的熟铜棍、双节棍,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是遵循着某种轨迹飞行。洄旋数圈的熟铜棍、双节棍,棍身隐现蓝色光焰,时不时劈啪作响。 白复断定金刚伏魔圈的神秘力量,跟熟铜棍的此起彼伏,交错洄旋的飞行轨迹有关。 十三名棍僧将熟铜棍、双节棍投掷出去,真实目的不是为了命中自己,而是让棍棒相互碰撞激荡,让熟铜不断摩擦伏魔圈汹涌的罡气,从而生出新的强悍力量! …… 见到棍僧手上的麂皮手套,白复心念一动:“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装束?” 再细心观察,这些棍僧在投掷和揽接棍棒时,都是腾身而起,双脚均会离地。反之,只要他们站立地面,绝不手持熟铜棍和双节棍。 “莫非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白复眉头一皱。 眨眼之间,白复计上心来。 一名棍僧腾空而起,凌空一抄,将熟铜棍揽在手中,正要以某种手法投掷出去。 白复手指一弹,一枚鹅卵石激射而出,正中这名棍僧的膝盖下方。这么棍僧只觉腿一软,不由自主跌落下来。 事起仓促,这名棍僧落地时本能抓着熟铜棍。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听一声霹雳,这么棍僧如被雷击,浑身颤抖,软绵绵地倒下,口吐白沫。 白复狂喜。他终于知道金刚伏魔阵终极的奥秘。 如同自己在对马岛海战中击伤玄武龟蛇一样,金刚伏魔阵的力量也是逆天之力。 只不过,自己斩向玄武龟蛇那一刀,是利用海面雷电风暴,向上天借来的天谴之力。既凶险万分,也带着几分侥幸。 而金刚伏魔阵则不然。 金刚伏魔阵的设计极其巧妙,乃是偷窥天道之作。 它利用棍僧站位、地势高地、星宿方位、对决双方的罡气等因素,在场域内形成雷电之势,如同天上孕育霹雳的云团。 密云不雨,神龙隐现。 一旦风云搅动,雷神、电母就将霹雳投下,让天下妖魔遭受天劫的惩罚。 金刚伏魔阵形成的霹雳虽然远逊于雷电风暴,但也足以让对手遭受重创,甚至毙命。 …… 白复巽坎真气从脚底涌泉穴疾旋而出,到达两肋时,两股真气绕体螺旋转动,白复如肋生双翼,身形加速旋转,如同一只大号陀螺。 白复越转越快,快得眼花缭乱,连身形都看不清。 除掉地不起的棍僧外,其余十二名棍僧在白复真气的牵引下,身形也如水车飞轮,围着白复急速旋转。 金刚伏魔阵内瞬间罡气奔涌,惊涛拍岸,咆哮如雷。 白复突然如火箭穿空,直飞天空。 刘桓以为白复要逃,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顺势抄起空中一根熟铜棍,追在白复身后。 白复在金刚伏魔阵的正上方悬停,一个倒翻,如鹰隼俯冲,直掠而下。 白复高擎玄铁刀,巽坎真气灌注刀身,双手持刀,一招“力劈华山”,直奔刘桓而去。 刘桓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双手横架,一招“举火烧天”阻击白复的刀芒。 于是同时,地面上的十一名棍僧飞身而起,手持熟铜棍,结成护阵。 六名棍僧按五行方位升空,五名棍僧站在这六名棍僧的肩头。十一人结成层层棍网,在半空中短暂悬停,防御上空。 白复冷笑一声,敛去刀芒,效仿深海水压,将凌空俯冲的万仞之势,化成重愈千钧的冲击波。 “砰!” 玄铁刀劈中熟铜棍,如同陨石击中山头巨岩,发出震天巨响。 长刀将熟铜棍拦腰斩断,破开刘桓的护体金刚罩。 生死关头,刘桓也不含糊,怒喝一声,坚硬如铁的双掌挡在胸前,将玄铁刀生生夹住! 白复并不拔刀,而是借势加速俯冲,把刘桓逼向地面。 两人如流星般飞速坠落,破空而下,冲开层层棍网,搅动阵内浑雄罡气,声势骇人。 两人快要落地之际,白复巽坎真气喷涌而出,玄铁刀脱手而出。 撒手松开玄铁刀后,白复肋生双翼,凌空换气,一个回旋,擦着地面疾掠而过。 刘桓双手被玄铁刀上孕育的强悍真气牢牢吸附,来不及撤掌。 灌注了巽坎真气的玄铁刀犹如活物,余势不减,如泰山压顶,雷霆万钧,生生将刘桓压入地面。 就在刘桓足尖踩到地面之时,金刚伏魔圈内孕育的雷电被玄铁刀吸引,闪电追光而至,击中玄铁厚背刀! “咔嚓!” 只听一声霹雳巨响,玄铁刀的刀身上,现出一条青背苍龙。 “啊呀!” 刘桓发出一声惨叫,口吐白沫、浑身颤抖,四肢抽搐! …… 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在英武军和千牛卫的围剿下,叛军士卒一个个倒下,死在刀剑之下。 左千牛卫大将军高邑王李僝大声发令:“英武军从西往东搜索,千牛卫从东往西搜索,别让叛军有一人漏网。务必将负隅顽抗的叛军余孽一概诛灭! 在一名棍僧的搀扶下,刘桓挣扎爬起。 刘桓环视一圈,蓬莱殿四周,数百名弥勒教徒倒在血泊之中,生死未明。仅剩的数十名教徒血染征袍,遍体鳞伤,仍在困兽犹斗。 刘桓长叹一声,大声喝道:“弟兄们,罢手!” 弥勒教徒这才停手,聚拢在刘桓周围。 望着手持利刃,渐渐合围的英武军和千牛卫将士,弥勒教徒脸上无丝毫表情,眼神呆滞空洞。 他们之中有的人手掌被砍断,还在滴血;有的腿脚已经折了,用一根棍矛支撑着。大家身子紧挨着身子,胳膊紧挽着胳膊,静默无声,像石垒的堤坝。 此际,弥勒教教众俱知今日大数已尽,在劫难逃,除了身负重伤无法动弹者之外,倒在血泊中的众教徒相互搀扶,纷纷挣扎爬起。 各人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作祷告祈福状,跟着刘桓念诵经文: “久念众生苦,欲拔无由脱…… 亦达众生空,永更无忧苦…… 本为救汝等,妻子与手足…… 今始得解脱,无上大寂灭……” 弥勒教徒自刘桓以下,个个神态庄严,丝毫不以身死教灭为惧。 白复心道:“这几句,想必是弥勒教教众身死之前所要念诵的经文了。 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世人忧患,实在是一种大悲悯啊。当年创设弥勒教之人,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世,反而失去了弥勒真意,变成了佛教内部的异端。” 白复不由双手合十,感慨道:“善哉!善哉!倘若空见方丈仍在人世,应不会让此惨剧发生……” 左千牛卫大将军高邑王李僝手举长剑,高声下令:“放箭!” 只听弩箭机扩声四起,惨叫声连连,弥勒教徒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无一幸免…… 白复不忍直视,向高邑王李僝告退,带着李像等千牛卫精锐,撤出蓬莱殿,直奔玄武门而去。 …… 第六百九十六章 禁军之争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 ——《塞下曲》李益(唐) …… 就在白复率领左千牛卫与弥勒教徒死战之时,玄武门也在激烈地战斗。 玄武门作为大明宫的北门,建于龙首原的余坡上,地势较高,站在城楼上可以俯瞰大半个宫城,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越王李系率领的英武军与陈玄礼率领的左龙武军正在争夺玄武门的控制权。 …… 肃宗入主大明宫后,不放心羽林军和龙武军。于是,从追随肃宗灵武继位的朝臣中,挑选这些朝臣的子侄,组成左、右神武军(禁军第五、六军)。左、右神武军编制跟羽林军和龙武军一样,统称为“北衙六军”。 神武军将士乃是“元从子弟”,忠诚有余,战力欠佳。为弥补神武军的不足,肃宗从勤王的朔方、安西等边军中遴选马术精湛,箭术高超的神箭手一千人,组成左、右英武军(禁军第七、八军)。 铁锤、猞猁儿等五百安西北庭铁骑,跟随白复回京后,被安排进入左英武军任职。 按照兵力配置,左右英武军都是野战之师,战力本应极强,远胜龙武军。 可是,越王李系虽然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没有亲自带兵上过战场,毫无临阵指挥经验,完全不是经验老道的左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的对手。 陈玄礼率领的龙武军佯装不敌,将英武军诱入重玄门和玄武门之间的夹城,然后利用高大坚固的城墙,居高临下,用箭矢和滚木礌石,死死压制住英武军的进攻。 英武军虽然骁勇善战,但在越王李系毫无章法的指挥下,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嗣岐王李珍溃逃至玄武门,陈玄礼赶忙派精锐前去接应。 李珍登上玄武门城楼,与陈玄礼、高力士汇合,这才缓过神来。嗣岐王李珍盔歪甲斜,汗流浃背。蓬莱殿之败,让他犹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 李珍麾下叛军与左龙武军合兵一处,声势大振。 形势万分危急,叛军随时可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李辅国奉肃宗之命,带着飞龙军赶到玄武门,增援英武军。 飞龙军因驻扎在玄武门北的飞龙马厩而得名,是禁卫军中的后继之秀。 天宝十一年,高力士就带领飞龙军,平定了王焊之乱(京兆尹王鉷之弟)。此战,飞龙军大败龙武军,从此扬名京师。 宦官李辅国曾经是飞龙军养马的小儿,和飞龙军的底层士兵颇有交情。 马嵬坡之变就是李辅国和飞龙军底层士兵的密谋策划: 当年,安禄山叛军攻陷潼关,玄宗仓皇出逃,禁军将士来不及跟家人道别,就不得不护送李唐皇室南下幸蜀。 禁军如丧家之犬,一路上风餐露宿、饥肠辘辘、人困马乏。禁军将士怨声载道、牢骚满腹。 当长安城破的消息传到马嵬坡时,由于家眷生死不明,禁军将士忍无可忍,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见时机成熟,飞龙军骑兵张小敬突然射出冷箭,将宰相杨国忠射落马下。龙武军将士群情激奋,怒火中烧,冲动之下,将杨氏一族满门屠杀。 马嵬坡兵变之后,飞龙军和龙武军分道扬镳。飞龙军在李辅国的带领下,护送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 从此,飞龙军划归李辅国指挥,成为肃宗手中拱卫京畿的一张王牌。 …… 飞龙军从飞龙马厩开拔,全军将士甲胄鲜明,刀枪林立。铁骑以雷霆之势,一鼓作气冲入重玄门。 城墙上的左龙武军将士大惊失色,因为飞龙军一直是龙武军的克星。 李珍身旁之人,高大健硕,锦衣玉带,并未披甲,手持一柄象牙拂尘,正是高力士。 高力士坐镇玄武门,等的就是此刻。 高力士从城楼雉堞探出身子,对飞龙军将士笑道:“诸位将军,还记得杂家否?” …… 玄宗一朝,飞龙军一直由高力士执掌,中高阶将士都是高力士一手提拔的。 马嵬坡之变后,飞龙军不再由高力士执掌,令不少受过高力士恩惠的飞龙军将领抱憾终身。 收复两京后,李辅国为掌控飞龙军,将飞龙军的中高阶将领悉数换掉,重新提拔一批年轻将领。 然而,诚如白复跟越王李系所言:军队主将不同于州郡太守。仅靠换掉几名主要将领,就想掌控一支军队,无异于痴人说梦。 飞龙军正是如此,将士背景错综复杂。 飞龙军新提拔的年轻将领有不少人乃是原中高阶将领的心腹。更有部分年轻将领暗中直接听命于高力士。 从明面上看,这些人从不同渠道选拔进入飞龙军,在军中各自找到靠山,一路晋升。 这一切貌似都与高力士毫无干系。但实际上,这些人乃是高力士暗中安插在飞龙军中的亲信,一直在背后默默扶持,一步步将其从小卒提拔到将军。 马嵬坡惨剧之后,高力士时常夜不能寐,绞索反思:“自己统领的飞龙军中竟然出了张小敬这样的叛贼,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此乃毕生之耻。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位高权重,高高在上,忽略了对底层将士的关怀和拉拢。” 回到长安后,高力士亡羊补牢,利用被李辅国撤换将领的不满情绪,暗中拉拢这批将领,重新将飞龙军掌控在自己手中。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力量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 在高力士的动员下,飞龙军立刻改旗易帜,调转枪口,冲向英武军,与英武军将士厮杀在一起。 精心打造的铁骑,竟然成了高力士的走狗! 李辅国见自己被飞龙军诸将蒙蔽,替人做嫁,恼羞成怒。 今日若不能扳回这一局,找回这个场子,日后无法向肃宗交待。 李辅国从马上腾空而起,双臂一振,像一只大鸟,足尖在城墙一点,腾腾腾,三个大步,跃上城楼,寻找高力士单挑。 就凭这身轻身功夫,李辅国也冠绝大内。 高力士眼中寒芒一闪,道:“李公公,你藏的够深的。” 李辅国奸笑一声,声如公鸭,道:“如果不瞒天过海,你恐怕早就把我宰了?” 高力士冷笑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今日一样取你项上人头。”说罢,高力士拂尘一展,攻向对手。 高力士乃是隋朝名将麦铁杖的后人,继承先祖血脉,天生神力。幼时拜得名师,在异人的悉心指点下,练成一身通天彻地的武功。 高力士拂尘挥出,一股先天罡气透体而出,汹涌澎湃,袭向李辅国的面门。 李辅国身形滑溜如泥鳅,身体一摇一摆,轻松避开高力士攻来的劲气。李辅国趁势而上,转守为攻,擦着劲风的边缘冲向高力士。 闪击之中,李辅国身如鬼魅,指甲暴涨,探出数寸,乌黑如污血。 来到高力士身前,李辅国长臂一伸,五爪如钩,抓向高力士天灵盖。 高力士冷哼一声,道:“白骨夫人的白骨爪?这等阴毒功夫你也练?”拂尘一卷,扫向李辅国双臂。 第六百九十七章 怨偶凶灵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节选自《襄阳歌》李白 …… 高力士拂尘上的劲气强悍,李辅国也不敢直掠其锋。劲风刚一袭来,李辅国脚尖一点地面,借着劲风疾速后退。 李辅国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反手一抓,五爪如钩,插入身后一名士卒的天灵盖。 李辅国右手一旋,将其头颅拧下,如扔绣球般,将士卒的头颅扔向高力士。 高力士暗叹一声,左掌一扫,将士卒的头颅轻轻送向空旷处,缓缓落下。 李辅国冷笑一声,仿佛知道高力士的弱点,他左爪凌空一抓,掌心劲气内旋,将一名士卒吸到身旁。 李辅国右手一探,右爪一招“黑虎掏心”,洞穿这名士卒的明光铠,掏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李辅国的手法残忍血腥,被杀士卒肠穿腹烂,五脏六腑流淌一地。 李辅国身旁的龙武军将士大骇,魂飞魄散,连呕带吐,纷纷逃离。 高力士眼中精芒一闪,道:“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清场,李公公,你意欲何为?” 李辅国细长的缝眼阴邪一笑,道:“对付高大人,定须要些手段。” 李辅国旋身而起,从宽大的袍服中,飞出两个二尺多长的宫装布偶。 这两个布偶分为一男一女,眼神恶毒阴戾,令人不敢直视、不寒而栗。布偶所穿宫装是用烂布条捆扎而成,有些像洒扫地板的墩布。 这些烂布条材质华美,色彩绚烂缤纷,但沾满乌黑血渍。 高力士脸色凝重,颇为惊惧,仿佛见到浑身遍布浓疮的恶鬼。 高力士抬起头,望向李辅国,眼神鄙夷,道:“杂家还是低估了你的底限。‘怨偶凶灵’这种丧尽天良的妖术被历代朝廷封禁,已经绝迹至少百年,没想到还有人修炼? 更没想到你贵为内侍总管、陛下心腹,却还敢偷练这种妖术?” 高力士所言无误,这两个烂布条做成的宫装人偶正是宫中绝迹多年的“怨偶凶灵”。这些烂布条乃是冤死的后宫妃嫔、暴戾帝王将相棺椁的裹尸布。 这些布条之所以浸染血渍,是因为尸体入棺后,慢慢腐败,体内的血水、浓水渗入裹尸布中。 许多古玉会有血浸,原理是一样的。所以懂行的人一般不轻易佩戴古玉,就是担心从墓里出土的物件,由墓主人一直贴身佩戴…… 除了血渍外,这些布条还浸满尸毒,更积累了怨灵的戾气。这些破布条缠绕在一起,缝制成的布偶阴气极重,诡异阴森。 施法人再用自身心头之血和墓主人尸蛊之血调成颜料,给布偶绘上符箓、鬼眼,一旦施法,就能与布偶相互感应,让布偶成为施法人的化身。 布偶一旦通灵,鬼眼就会睁开,积攒的怨灵就会化成凶灵! …… 李辅国得意一笑,道:“高公公果然高明,法眼无差。 不错,这些人偶的碎布条里有高宗一朝王皇后、萧淑妃的裹尸布,也有当朝太子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武惠妃的裹尸布。 太子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武惠妃这几个人生前跟高公公交情颇深,高公公看这布偶的服饰,是不是很眼熟?” 高力士勃然大怒:“掏坟掘墓,人神公愤,你竟敢惊扰三王和惠妃娘娘的魂魄,你就不怕天谴吗?” 李辅国拍手大笑,道:“天谴?说得好。他们皆是冤死,死的也都很惨,魂魄一直不得安息。 不过,他们之死,高公公也脱不了干系吧。你都不怕,老奴怕什么?” 说罢,李辅国手一挥,两只布偶拖着长长的碎布条,飘忽如鬼魅,疾冲向高力士面门。 “怨偶凶灵”乃是诡异至极的妖术,高力士也仅在卷宗中见过大略,并不知其详。 高力士不敢小觑,先天罡气游走周身,形成护体防护罩。右手拂尘一摆,强悍的劲气透体而出,直击布偶。 布偶长长的碎布条毫不受力,强悍的劲气从碎布条的缝隙中滑过,如同大风吹过柳条,柳枝乱颤,随风飞舞。 高力士手腕一翻,拂尘改横扫为倒卷,试图将布偶卷入拂尘中搅碎。 两只布偶感应到高力士的劲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夜枭哀嚎,在高力士面前突然分开,划出一道圆弧,绕过劲气,转至高力士身后,悬空而立。 布偶的那只鬼眼,仿佛在黑暗中桀桀冷笑,诡异可怖。长长的碎布条垂下来,无风亦动,鬼气森森,仿佛蒙住面孔的女鬼长发…… 饶是高力士见多识广,也觉得后脊梁发冷,不寒而栗。 李辅国一声厉喝,五指如钩,化作一缕青烟,疾冲向高力士。两只布偶也同时发起进攻,从背后攻向高力士。 高力士身形疾旋,拂尘如一条长鞭,画出一道圆圈,封锁住李辅国和布偶的进攻路线。 两只布偶如穿花蝴蝶,穿插跑位,避开拂尘的袭击。抵达高力士身前时,突然一上一下,分袭高力士头脚。 高力士劈空一掌,将李辅国击退。一招“旱地拔葱”,腾空而起,避开脚下布偶的攻击。 半空中的布偶追风而至,突然出现在高力士的眼前,鬼眼一眨,咧嘴森然一笑。 高力士出手如电,拂尘一摆,正中布偶的头颅,仿佛击打在一袋沙土上。 布偶咳嗽一声,大股灰尘从头颅布囊中涌出,弥漫在空中。 “不好,尸毒!” 高力士赶忙闭气。 布偶裙摆突然绽放,长长的碎布条像水母的触须,卷向高力士身躯。 碎布条刚触到高力士胸前,高力士的护体防护罩力生感应,劲气吞吐,将碎布条根根反弹。 高力士急速下坠,脚尖一落到地面上,马上紧跟一个前滚翻。姿势虽然狼狈,却将将避开李辅国和另一只布偶的攻击。 李辅国脸现得意之色,道:“高公公,没想到您,也有连滚带爬的时候。” 高力士一振衣裳,用拂尘拂去衣袍上的尘土,朗声道:“如果你妖术仅限如此,今日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时!” 李辅国哈哈大笑,道:“放心,老奴不会令高公公失望的。如果‘怨偶凶灵’就这点道行,也不值得老奴花这么多心血。” 说罢,李辅国一声口哨,两只布偶飞到李辅国的脚下。 李辅国轻轻一纵,跃上布偶,脚踩布偶,如同哪吒脚踩风火轮。 李辅国快速脱下外衣,将里衬翻出,在半空中迎风一展,外衣里衬变成一幅“t形”帛画。 帛画由三块细绢拼合而成,中部和下部四角各缀有青黑色的麻穗儿。 帛画边缘有神龙、神鸟和异兽相衬。当中立一巨人,巨人赤身裸体,胯下有蛇,双手托着大地,脚踏兴风作浪的交缠鲸鯢,使人感到阴沉昏暗。 高力士大吃一惊,这幅帛画竟然是招魂幡! 高力士暗中惊呼:“李辅国这厮,性情扭曲、人格分裂、穷凶极恶到如此境地!竟然天天将招魂幡穿在身上!” 李辅国将腰带一抽,组成一根鎏金细竿,形如竹竿。 李辅国用鎏金细竿将招魂幡高高挑起,举在半空,念动咒语:“招魂复魄,魂随幡,魄随棺,引魂升天,入地为安!” 咒语念动,布偶上的鬼眼缓缓转动,盯着高力士的双眸,牢牢锁住…… ------题外话------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蓠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 千金骏马换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 车旁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 xy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剥落生莓苔。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襄阳歌》李白 …… 第六百九十八章 大内高手 可怜蜀道归来客,南内凄凉头尽白。 孤灯不照返魂人,梧桐夜雨秋萧瑟。 ——节选自《明皇秉烛夜游图》高启(明) …… 玄宗的结发妻子王皇后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徐徐如生。 王皇后可谓是与玄宗共患难的贤内助。早在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王皇后就是她的王妃了。李隆基策划唐隆政变,王氏“颇预其谋,赞成大业”,成了李隆基不可或缺的重要助手。 然而,玄宗登基后,王皇后仅享受了几年荣华富贵,就被彻底冷落了。一方面的原因是王皇后没有子嗣,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玄宗移情别恋,宠爱武惠妃。 王皇后为求子嗣,其兄王守一暗中请明悟和尚,做了一场“祭祀南北斗”的法事。 请和尚作法施咒被称为“厌胜”,是宫中严重的罪行。 东窗事发后,王守一被赐死。王皇后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三个月后,废后王氏在冷宫中郁郁而终。后宫上下,凡是侍奉过王氏的人,都为之怆然流涕,追思不已。 “王皇后”佩戴“霹雳木”,对高力士幽幽叹道:“元一,三郎可安好?身边可是又换了新人?” 高力士赶忙躬身施礼,泣道:“有老奴侍奉陛下,娘娘可放心。” …… 王皇后离开后,李隆基的家奴,左武卫大将军、霍国公王毛仲出现在高力士的眼前。 王毛仲是玄宗早年的宠臣。王、高两人都是李隆基的奴仆,相同的出身,让两人相互嫉妒、蔑视,成为死敌。 高力士最终胜出,王毛仲贬斥出京,被缢杀在永州。 “王毛仲”披发赤足,伸着长舌,指着高力士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个奴才弄权,才让主子被蒙蔽,让李林甫、安禄山、杨国忠等奸臣上位,让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高力士大怒,拂尘挥出,攻向“王毛仲”。 “王毛仲”身形消散,出现三个年轻英俊的皇子,正是太子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三位皇子披头散发,直挺挺地站成一排,伸出三条长长的酱紫色的舌头,像蛇一样在身体上蜿蜒游走。 三位皇子哭泣道:“父皇为何要杀孩儿?吾等冤枉啊!” 高力士长叹一声,道:“太子殿下,鄂王、光王殿下,陛下如今也很后悔……” 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 这些当年依附高力士而获得高位、扶摇直上的人依次出现,向高力士鞠躬作揖,开口呼“阿翁”,闭口称“爷”。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让高力士无比心痛,亦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慢慢的,高力士的眼前现出了一座佛堂。佛堂前的梨树下,一名如牡丹盛开、芍药绽放般的绝世女子,慢慢闭上了双眸,香消玉殒。她的脖颈系着一条白绫,白绫的两端正执在自己手中…… “娘娘!” 高力士心中大恸,道心终于失守。 李辅国脚下的宫装布偶狞笑一声,快如闪电,向高力士疾冲过去。 道心失守,护体真气立即涣散,高力士周身的防护罩薄如窗纸。 宫装布偶如一块巨石,重重撞在高力士的胸口。 “噗”,高力士喷出一口鲜血。 李辅国大喜,双臂一展,脚踩宫装布偶,像一只黑色的蝙蝠,掠向高力士。宫装布偶仿佛风火轮,托住李辅国从天而降,急掠而下。 李辅国五指如钩,利爪乌黑,狠狠抓向高力士的天灵盖。 生死关头,高力士现出一线灵明,从招魂幡妖术中清醒过来。他不动声色,调动先天罡气,凝聚在拂尘上。 就在李辅国俯冲之时,高力士身躯微晃,避开李辅国对天灵盖的致命一击。 李辅国白骨爪抓在高力士的左肩上,乌黑的指甲如同钢钩,洞穿琵琶骨。 高力士惨叫一声,痛彻心扉。 李辅国一击得手,大为得意,攻势稍缓。趁此之机,高力士拂尘挥出,快如疾电,一把将李辅国卷住。 高力士大喜,残余的真气喷涌而出,拂尘犹如渔网、锁链,不断收紧。 成败在此一举。高力士不顾左肩鲜血汩汩泉涌,不断加强拂尘力道。 “噗呲” 李辅国终于承受不住高力士强悍的力道,四肢像五马分尸一般,四分五裂,筋骨寸断。 …… “终于结束了!” 高力士瘫倒在地上,左肩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李辅国的人头从地面上骨碌碌滚了回来,自动镶嵌在李辅国的脖颈之上;破碎的四肢也连滚带爬走了回来,拼接在李辅国的躯干之上。 高力士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只听耳畔有人在哈哈大笑,高力士眼前景象犹如破碎的铜镜,裂开一道道裂痕,一块块掉落地面,摔得粉碎。 铜镜中突然伸出一只巨灵神般的大掌,一掌击在高力士的胸口。 高力士胸口肋骨被劈断两根,一口鲜血再次喷出。 铜镜碎裂,幻象终于散去。 高力士浑身瘫软,倚靠在城墙,脸色煞白,神情萎靡,不停地呕血。 高力士眼前一丈处,是一堆烂布条。 原来,李辅国利用招魂幡,幻境中嵌套着幻境,将高力士诱骗至三重幻境。 高力士拂尘中牢牢卷住的“李辅国”,不过是一只通灵的宫装布偶。李辅国施展“移花接木”之术,将高力士蒙骗。 李辅国看着胸口和左肩遭受重创的高力士,哈哈大笑。 李辅国得意笑道:“高力士,若你肯给老夫磕三个响头、散去全身武功,老夫就留你条性命,如何?” 高力士脸现鄙夷之色,缓缓道:“呸!你个养马的贱奴才,也配?!” 李辅国神情大变,恶狠狠道:“给你脸,你不要脸。老夫今日就摘下你的脑袋,剜除脑浆,做成尿壶!” 李辅国狞笑,爪如白骨,指甲锋锐如钩,一步步走向高力士。 高力士啐出一口浓痰,劲气强悍,如同一枚铁蒺藜,袭向李辅国的面门。 李辅国不敢大意,用袖袍一挡。 就在李辅国视线被遮挡这一瞬间,高力士一骨碌爬起,翻身跃出城墙…… “想逃?可没这么容易!” 仅剩一只宫装布偶,没法驾乘风火轮。 李辅国足尖一点地面,腾空而起,像一只黑色的蝙蝠,越过城墙,飞身掠下。 李辅国头下脚上,向城下俯冲,突然眼角瞥见高力士。 高力士根本没逃,他左手插在墙砖缝隙中,悬挂在城墙上,守株待兔,静等李辅国上当。 李辅国大惊,暗道不好。 “嗖嗖嗖” 无数劲风袭来,呼啸破空,犹如成千上万只飞蝗针。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李辅国大骇,袖袍一展,护住头脸和身躯。加速俯冲,快如疾风,试图穿越这枪林箭雨。 高力士以逸待劳,早就算准了李辅国的逃离路线。暗器如暴风骤雨,倾泻而出。 李辅国没有护住的腿脚,瞬间被射中。李辅国只觉万蚁噬心,痒痛难忍。 这暗器正是高力士的拂尘丝。 高力士的拂尘丝乃是雪域高原野生白牦牛的皮毛、银丝和钢丝混合编织而成。平日柔顺如裘皮,一旦高力士惊世骇俗的霸道劲力注入,锋锐柔韧不啻钢针。 千万根拂尘丝激射而出,如漫天雨丝,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数十根拂尘丝洞穿李辅国的双腿和足踝,如铁签穿刺,将李辅国牢牢钉在城墙之上。 李辅国身子倒悬,血液逆流,只要有一根拂尘丝随着血液进入心脏,大罗金仙难救。 李辅国赶忙念诵咒语,调动招魂幡和宫装布偶前来救援。 招魂幡迎风一展,猎猎生风、鬼气森森。宫装布偶转动鬼眼,诡异地盯着高力士,在其身旁一圈圈地环绕。 此前招魂幡突然祭出,高力士猝不及防,沦入幻境,险些命丧当场。 这次,高力士早有防备,他单手一拽,扯断佩戴在腰侧的挂绳,将紫金鱼袋咬在口中,从中掏出一个纯银的小葫芦。 高力士手托葫芦,拔下葫芦塞,默念张果道长当年传给自己的咒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葫芦不是凡间之物,乃是仙家降妖除魔的神品。 葫芦塞一拔,葫芦立刻嗅出了招魂幡和“怨偶凶灵”的妖气,只见一道金光从葫芦中激射而出,化成三昧真火,将招魂幡和宫装布偶烧成灰烬。 只听招魂幡和宫装布偶中凄厉哀嚎、惨叫连连,无数孤魂野鬼、怨灵凶灵的魂魄瞬间灰飞烟灭。 ------题外话------ 华亭楼头日初堕,紫衣催上宫门锁。 大家今夕燕西园,高爇银盘百枝火。 海棠欲睡不得成,红妆照见殊分明。 满庭紫焰作春雾,不知有月空中行。 新谱《霓裳》试初按,内使频呼烧烛换。 知更宫女报铜签,歌舞休催夜方半。 共言醉饮终此宵,明日且免群臣朝。 只忧风露渐欲冷,妃子衣薄愁成娇。 琵琶羯鼓相追续,白日君心欢不足。 此时何暇化光明,去照逃亡小家屋。 姑苏台上长夜歌,江都宫里飞萤多。 一般行乐未知极,烽火忽至将如何。 可怜蜀道归来客,南内凄凉头尽白。 孤灯不照返魂人,梧桐夜雨秋萧瑟。 ——《明皇秉烛夜游图》高启(明) 第六百九十九章 紫禁之巅 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 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岭上逢久别者又别》权德舆〔唐代〕 …… 破掉李辅国的妖法,高力士正要动手杀死李辅国,城楼上突然现出数百名弓弩手,弩箭齐发射向高力士。 原来,太子李俶率东宫六率赶到玄武门,增援平叛军队。 数百支弩箭如暴风骤雨,呼啸袭来。 眼看着李辅国近在咫尺,首级唾手可得,却被东宫六率阻挠,高力士颇有不甘。 高力士挥动光杆拂尘,格挡箭矢,奈何重伤之后,护体真气已破,防御箭雨颇为吃力。 城楼上的太子李俶也认出了高力士,他躲在齿状雉堞之后,使了一个眼色。李俶身旁的七八名劲装甲士心领神会,手持利刃,终身跃下,擒杀高力士。 这些劲装甲士乃是太子李俶的贴身随扈,不乏顶尖高手。 高力士一见这几人跃出,就知李辅国今日命不该绝。自己重伤之下,难以匹敌。 他长叹一声,从墙壁上俯冲而下,衣袍展开,像一只大鸟,从重玄门上滑翔而过,落向大明宫以北的禁苑…… 禁苑乃是莽莽森林,是皇族子弟狩猎之地。 高力士窜入丛林,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番疾驰,牵动伤口,血流入注,高力士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内力深厚,早已昏厥当场。 高力士五指如轮,点中几处穴道,封住血脉,这才止住血。 高力士盘膝坐下,正要调整内息,忽听身后一人冷冷道:“世事难料,这才几年。昔日位高权重的高力士,竟成了丧家之犬。” 高力士暗叹一声,遇见此人,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 暗中跟踪之人,正是白复。 就在飞龙军与左龙武军合兵一处时,白复率领李像、猞猁儿等人也赶到了玄武门。 白复一看越王李系的指挥,气就不打一处来。 英武军中有二百名陌刀手,身着玄甲明光铠。这种明光铠在要害部位都安置了整板钢甲,防护力极强。缺点是铠甲过重,行动不够灵活。 陌刀与狼牙棒相似,都是靠着爆炸性威力,一击制敌的力量型武器。就算没砍破敌方铠甲、刀头见血,陌刀仅凭重量硬砸,一样可取敌性命。 也正是因为陌刀重量惊人,所以攻击速度较慢,招式容易被识破,持久作战能力因此相对薄弱。 因此,身披玄甲明光铠的陌刀手最适合列阵应敌,不能单兵作战。 而越王李系胡乱指挥,让陌刀手分头出击、单兵作战。落单的陌刀手陷入战阵之中,被对手个个击破。 飞龙军从陌刀手的侧面迂回,凭借马速,将单独应敌的陌刀手撞倒在地面。由于铠甲太重,陌刀手起身不易,没等爬起来,就被左龙武军的士卒用长槊刺入面门…… 一见白复到来,越王李系大喜,赶忙将指挥权交给白复。 白复命猞猁儿等射雕手迅速狙击,将冲锋在最前面的飞龙军战马逐一射杀。 再命李像等左千牛卫冲入阵地,将陌刀手身旁的左龙武军士卒斩杀。 就这片刻喘息之机,不少倒地的陌刀手得以从地上挣扎爬起。 白复香积寺一战,以五百陌刀手力敌安守忠、李归仁十万大军,扬名天下。大唐陌刀手人人以李嗣业、白复为楷模,将其奉为陌刀之神明。 白复一声令下,得到救援的陌刀手迅速聚拢,集结成阵。 白复从阵亡的陌刀手身旁拾起一柄陌刀,疾步冲出,直奔飞龙军。 飞龙军铁骑蜂拥而来,白复手起刀落,一刀斩出,刀芒乍现,飞龙骑兵人马俱碎,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 白复身先士卒,平叛将士皆受鼓舞,陌刀手更是士气大振!皆舍生忘死、以一当十。 陌刀手列阵,齐步向前,如一幕铁墙向前推进,莫能当之! 在白复的指挥下,陌刀手单双数分别挺进,砍刺搭配,相辅相成,互为攻防。 全攻全守的陌刀军几无破绽,杀戮威力极大。陌刀斩马砍人,如砍瓜切菜。 飞龙军铁骑旋踵而至,冲至阵前,皆被陌刀斩为两半!陌刀军如绞肉机器,滚滚向前,杀将裂马,所向披靡! 不到半个时辰,在白复的指挥下,英武军和千牛卫将叛军杀的大败,迅速占领夹城,夺下重玄门和玄武门。 …… 就在高力士和李辅国激战正酣之际,白复已经潜伏在二人身旁。 白复之所以没现身,就是想借刀杀人,利用高力士除掉李辅国。 当日,白复将安禄山内侍宦官李猪儿秘密押解至李泌之处。 根据李猪儿供述的线索,李泌一直怀疑李辅国就是安禄山潜伏在肃宗身旁的终极卧底。 李辅国得宠后,权势滔天,把持朝纲,恣意弄权。尤其是利用秘密机构獒卫,刑讯逼供,排斥异己,陷害忠良。 这一切都让白复对李辅国无比憎恶,欲将其除之而后快。今日,若能借高力士之手将其铲除,实在是一石二鸟之计。 只可惜,关键时刻,白复的如意算盘被太子李俶给搅黄了 …… 高力士头也不回,道:“白将军为何还不动手?以我今日之伤,绝不是你对手。老朽这颗项上人头,保证可以让你位列公侯。” 白复淡然一笑,道:“我本来是想在玄武门跟你做个了断。两大高手决战紫禁之巅,定会千古流传。就像你为李太白脱靴一样。 没成想,李辅国抢了头筹,跟你斗成两败俱伤。 我一路跟下来,以我的观察,你现在伤势,在我手里过不了十招。 天下高手已经越来越少了,倘若你就这么被我杀了,岂不无趣的很?” 高力士眼中寒光乍现,厉声道:“白复,你还是不够狠!我将你活捉,把你打入天牢,关进离恨天,你竟然还妇人之仁? 你师父当年就是心太软,所以才败给陛下,害得太平公主一党被屠戮殆尽。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白复虎躯一凛,杀气顿现。 高力士闭上眼,等待生命最后的时刻。 白复一直没有出手。过了半响,白复才张口。 白复徐徐道:“我不杀你,是因为太傅跟我说过,‘奸臣当道,满朝文武中,唯有高力士还敢跟陛下说几句真话,足见其忠勇。’” 高力士沉默良久,虎目泛泪。 白复抛来一物,高力士伸手一接,乃是一颗药丸。 白复道:“既然你不怕死,估计也不担心我下毒。这是我青城的疗伤丹药,以你的内功底子,七日后便可内伤痊愈。” 说罢,白复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白将军,还请留步!”高力士高声将白复唤住。 “阿翁还有什么吩咐?”白复微微一笑。 高力士将丹药咬碎,吞入口中,左手握住右手食指和中指,一较劲,生生将右手两指掰断。 白复动容,幽幽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十指连心,高力士疼的直冒冷汗。 高力士咬牙忍住剧痛,颤声道:“我高力士无儿无女,在这世上了无牵挂,无惧生死。 我之所以谢你的不杀之恩,不是为自己这条贱命,而是为陛下。我活一天,就能护陛下周全一天。 今日之事,李亨定然不肯罢休,但只要我侍奉在陛下身旁,他就不敢做的太过分。” 白复点点头,不发一言。 高力士手指颤抖,从紫金鱼袋中掏出纯银葫芦,拔掉葫芦塞,内劲注入,两个金色的指环从葫芦中飞出,缓缓落入白复掌心。 高力士道:“这是你的龙纹指环,今天物归原主。 蛟蟒逆鳞乃是幽冥神物,与你所学的玄门心法无法相融。唯有等你习得道心种魔之法,魔种初成时,方能完全掌控。” 白复一愣,问道:“何为道心种魔之法?” 高力士笑道:“白将军,我且问你,青城功夫与崆峒、昆仑、峨眉、少林等七大门派相比,哪个更高?” 白复摇摇头,道:“老实说,青城功夫逊于七大门派。” 高力士道:“既然如此,为何是青城镇守蜀山,而不是峨眉、少林?” 白复心中一震,施礼道:“愿闻其详?” 高力士叹道:“因为青城镇山之宝、秘不示人的绝技不是为了对付人,而是为了降服六天魔王、八部鬼帅。” 白复一愣,道:“除了幽冥谷内的异兽,难不成天下真有妖魔鬼怪?” 高力士用拂尘杆拄地,颤颤巍巍起身,道:“白将军的疗伤圣药果然不凡,我的八脉气血已通,是该回去给陛下复命了。 鬼怪之说,信则有之,不信则无。” 高力士走了两步,驻足停下,回头道:“白将军,你身为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为何他从来不传你降妖伏魔之法?” 白复一愣,躬身一礼,道:“还请阿翁不吝赐教。” 高力士呵呵一笑,摆摆手,弓着背,继续前行,声音断断续续:“天机不可泄露。白将军,你好自为之……” 第七百章 逼迁玄宗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 ——节选自《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致道留守》辛弃疾 …… 破晓之时,大明宫内的叛乱已经彻底平定。 由于白复和方曙流的事先谋划,肃宗安然无恙,在含元殿隆重升殿。 满朝文武这才知大明宫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 嗣岐王李珍等谋逆之人被五花大绑,押解至金銮殿。 肃宗手指李珍,怒不可遏:“经国之制,贰则有辟,为臣之道,将则必诛。况亲则宗枝,义兼家国,敢怀逆节,自桎严刑。 银青光禄大夫、嗣岐王珍,志在倾邪,行惟险薄。顷以寇迹未殄,军国多虞。因集不逞之徒,潜为乱常之计。乃欲远通叛虏,构此凶谋……” 由于高力士和陈玄礼的出现,谋逆之罪涉及到了玄宗本人。 肃宗眼中泪光闪动,泣道:“荒谬!上皇慈悲仁爱,怎么可能会做复辟之事?” 李辅国叩头回禀道:“上皇固然没有此意,但他身边那些贪图富贵的奸人就难说了。 以参与叛乱的高力士、陈玄礼为例,这些人贼心不死,日夜聚众密谋,企图拥立上皇复辟,好谋取高位。 陛下,您贵为天下之主,凡事应从社稷出发,把祸乱消灭于萌芽,岂能遵循匹夫之孝!” 肃宗一言不发,涕泣呜咽。 涉及到玄宗父子的恩怨,满朝文武噤口不言。百官们各怀心思,一部分官员不以为然: “以太上皇七十六岁高龄,在风烛残年之际,还想要夺回天子大权,似乎有些牵强。” 另外一些追随过玄宗的老臣,心中暗想: “如今天下大乱,战事不断。太上皇一生英明神武,岂能甘于人下,坐视不理? 常言道,虎老雄心在。倘若太上皇借余威振臂一呼,谁敢保证不会应者云集? 高力士、陈玄礼都是太上皇的心腹,若此二人都参与政变,太上皇定脱不了干系。 不管怎样,这都是陛下的家事,但愿别牵扯到吾等……” …… 就在文武百官惴惴不安之时,李辅国命禁军将士入殿,一起向肃宗叩头号哭,强烈要求迎请太上皇住回南内——太极宫。 李辅国声泪俱下,道:“这次平叛的禁军将士都是当年的灵武功臣,对昨夜之乱忧惧不安,担心再次发生叛乱。臣一再安抚他们,可军心依然不稳。 兴庆宫与市井坊间杂处,墙垣低矮,人多眼杂,不宜再让上皇居住。 依臣所见,不如奉迎上皇回太极宫,大内森严,更能杜绝奸人的蛊惑。 若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每天觐见三次)之乐,岂不是两全其美!”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心中盘算,暗道:“请太上皇迁居太极宫,实则与软禁无异。但如果政变之事查实,此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总不能让圣人下旨,以谋逆罪论处,赐太上皇自尽吧。” 事已至此,肃宗终究要做个了断。肃宗对着满朝文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南内和西内,都是皇宫,其实没什么分别。 朕知道,诸位爱卿奏请,是担心上皇受奸佞蛊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 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乃朕之福,乃社稷之幸。” …… 摸透了肃宗的心思,李辅国决定“为主分忧”,再立新功。 七月十九日,李辅国矫诏,以肃宗的名义邀请玄宗临幸太极宫游玩。 政变失败后,玄宗惴惴不安,不知肃宗会用何等手段对付自己。 接到圣旨,玄宗不敢回绝,只好带着高力士和几个侍从前往太极宫。 玄宗一行走到睿武门时,埋伏多时的李辅国突然带着五百名禁军骑兵冲了出来,刀剑出鞘、枪戟林立,杀气腾腾,将玄宗等人团团围住。 李辅国大摇大摆,策马来到玄宗面前,神色倨傲,道:“兴庆宫潮湿逼仄,圣上命老奴恭迎上皇迁居大内。” 此等阵势,让玄宗想起马嵬坡之变。玄宗一阵眩晕,差点跌落马下。 高力士勃然大怒,挺身挡在玄宗面前,手指李辅国,厉声喝道:“休得无礼! 辅国小儿,若你不下马赔罪,老夫就将你格杀当场!” 高力士声如洪钟,先天罡气喷涌而出。 李辅国大惊,没想到高力士康复的如此迅速。 众目睽睽之下,李辅国不敢施展妖法,不得已,只能暂避锋芒。 李辅国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翻身下马。 高力士狠狠地瞪了李辅国一眼,面向禁军,朗声道:“上皇命我问诸位将士安好!” 五百禁军骑兵见李辅国默不作声,群龙无首,不敢造次,只好刀剑入鞘,全体下马,列队向玄宗叩拜,齐声高呼万岁。 高力士扭头斥道:“李公公,别忘了你的身份,还不过来给上皇牵马!” 李辅国大怒,望向高力士。 高力士负手而立,岳峙渊渟,目光如炬,跟李辅国狠狠对视。 两人四目,火星四溅,杀气弥漫。 高力士全身劲气将李辅国牢牢锁住,只要一言不合,马上就会抢攻搏杀! 李辅国架不住高力士气势,不得不认怂,硬着头皮为玄宗牵马坠蹬。 来到太极宫甘露殿,李辅国捧出诏书宣旨,请玄宗下榻甘露殿;为保障玄宗安全,不准任何人出入甘露殿,仅留数十个老弱充当侍卫;尤其严禁陈玄礼、高力士及旧有的宦官宫女前来侍奉。 李辅国宣旨完毕,得意洋洋地望向高力士道:“传陛下圣谕,高力士若是敢抗旨,格杀勿论!” …… 玄宗被软禁后,高力士等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凭李辅国宰割了。 七月二十七日,御史中丞敬羽将大明宫政变一事上奏,嗣岐王李珍一党对谋逆之事供认不讳。 肃宗下旨,将嗣岐王李珍同谋右武卫将军窦如玢(窦毅六世孙)、试都水使者崔昌、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已在大明宫之乱中,被倒戈的叛军将士杀死)、蔚州镇将朱融、右卫将军胡冽、直司天台通玄院高抱素、太子右司御率府率魏兆、内侍省内谒者监王道成等九人,斩决。 试太子洗马兼知司天台工部主事赵非熊、陈王(李珪)府长史陈闳、楚州司马张昂、右武卫兵曹参军焦自荣、前凤翔府郿县主簿李屺(宗室)、国子监广文进士张奂等六人,决杀。 驸马都尉薛履谦(乐城公主之夫)参预逆谋,赐自尽。左散骑常侍张镐坐与交通,贬辰州参军。 废李珍为庶人,安置于溱州(今重庆万盛区)。 (数日后,在流放溱州的路上,李珍被坐罪赐死。) 顾及皇室颜面,政变涉及到玄宗一脉,不再往下追查,仅以蛊惑上皇、离间父子为名,定罪论处。 七月二十八日,李辅国以肃宗名义下诏,将高力士流放到巫州(今湖南洪江市西北黔城镇)、内饰宦官王承恩流放到播州(今贵州zy市)、魏悦流放到溱州(今重庆qj区东南);勒令陈玄礼致仕;将宫女如仙媛放逐归州(今湖北秭归县)看管;命玉真公主李持盈出宫回玉真观。 刑部尚书颜真卿看不惯李辅国的所作所为,遂联合百官,上表向太上皇问安。 此举被李辅国视为挑衅。李辅国随即奏请肃宗,将颜真卿逐出朝廷,贬为蓬州(今四川仪陇县南)长史。 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廷政变终于偃旗息鼓,成为朝野上下谈论的禁忌…… ------题外话------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霜竹。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致道留守》辛弃疾 第七百零一章 盗墓大案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吴歌·秋歌》李白 …… 大明宫之叛,让无数朝臣人头落地,让无数官家女眷沦为掖幽庭仆役;让无数官宦子弟流涉千里,死在茫茫戈壁。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又有无数人迅速填补叛军将领、谋逆朝臣留下的空缺。 一时间,灞桥长亭,泣声不断,一群群脖戴枷锁、脚拴铁链的囚徒与亲人道别,踏上生死不明之路; 而到了夜晚,平康坊内的勾栏瓦肆,灯火酒绿、莺歌燕舞、纸醉金迷,无数飞黄腾达的官员喝的酩酊大醉,意犹未尽。 白复冷眼旁观,兴趣索然。 平定内乱之后,白复没有参与朝堂内的斗争,也没有参与“分赃大会”,他谢绝各路人马的笼络,独自在巴蜀会馆静休,顺便治疗重伤的子车裂。 说起子车裂之伤,也是一桩迷案。 白复等人在大明宫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静等嗣岐王李珍等人落网。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大明宫的时候,子车裂突然心生不安,他潜入兴庆宫,暗中埋伏在玄宗寝殿附近。 就在三更时分,当嗣岐王李珍率领羽林军将蓬莱殿团团围住时,一名身穿夜行衣的刺客突入兴庆宫,刺杀玄宗。 刺客身手矫健,行如狸猫,翻入宫殿,没有被宫中侍卫发现。 刺客落入寝殿地面时,轻如一片羽毛。如果不是侍寝的宫女如仙媛武艺高强,玄宗早就命丧当场。 刺客出手狠辣,如仙媛显然不是对手。 千钧一发之际,子车裂及时赶到。 以子车裂的功夫,本以为可以轻松将刺客拿下。没想到,刺客不仅武功诡异,更精通道法。 两人大战数十回合,子车裂虽然将刺客击退,自己也受了重伤。 玄宗遇刺这事颇为蹊跷,玄宗是这场宫廷之乱的始作俑者,谁会暗杀玄宗呢?是肃宗吗? 肃宗在知晓玄宗和嗣岐王李珍的密谋后,不提前动手捉拿李珍,就是要把玄宗复辟谋逆之事做实,以免落下自己弑父的罪名。 玄宗一旦政变失败,一世英名也就扫地。一败涂地的太上皇是不会再有人追随的,只需将其软禁即可,不用杀之。 反之,只有玄宗政变胜券在握,肃宗鱼死网破之际,才有可能出此下策。否则肃宗完全没有动手的必要。 而刺客行刺之时正是肃宗开始收网之际,时间、节奏完全对不上。 以此推断,可将肃宗排除在外。 那么,刺客幕后的黑手是谁呢,谁才是玄宗之死的终极赢家呢? 白复和方曙流百思不得其解。 …… 白复拿出宫装布偶残留的碎布条,递给方曙流。 方曙流一见此物,倒吸一口凉气。他将碎布条拿到光亮处反复打量,观察丝线织纺的手法、布条的材质、纹理…… 方曙流指着布条上独特的花纹道:“不错,就是它!这个碎布条来自刘华妃尸体上的裹尸布。” 见白复一脸茫然,方曙流讲起十数年前震惊长安的一桩大案。 华妃刘氏乃是庆王李琮的生母,为玄宗诞下长子庆王李琮、荣王李琬、仪王李璲。 华妃生下三名皇子,本应母凭子贵,安享荣华富贵。然而,红颜薄命,刘华妃病故于开元二十八年(740年)之前。 玄宗对刘华妃颇为宠爱,赐给她的陪葬品极其奢侈,这就引起了盗墓贼的注意。 盗墓贼盯上刘华妃的墓后,却一筹莫展,无从下手。因为玄宗担心华妃墓被盗,专门派了几十名士卒,看守刘华妃的墓。 开元二十八年,一伙盗墓贼想出一个办法。他们先假装家中有人去世,然后在华妃墓百步外,另起了一座大坟。盗墓贼以其为掩护,在这座坟墓下开凿地道,从地下挖到了刘华妃的墓中。 就这样,在华妃墓外有守卫的情况下,这伙盗墓贼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华妃墓中。 打开棺椁后,盗墓贼发现美艳的华妃皮肤光洁,富有弹性,四肢柔软,可以屈伸。 盗墓贼们将墓穴内的珠宝洗劫一空,仍不甘心。 看到贵重的金钏一圈一圈地缠在刘华妃的手臂上,盗墓贼们为了取下金钏,直接拿砍刀将华妃的双手剁去。 为了不让刘华妃的魂魄托梦告发他们,他们不惜割下了刘华妃的舌头。 这还不算完,他们看到刘华妃的尸体保存有术,栩栩如生,竟然起了色心,惨绝人寰地对刘华妃的尸体进行了疯狂的凌辱…… 得手后,盗墓贼顺着地道,带着大批珍宝,退回自己所挖的那个大坟里。此时天色已晚,盗墓贼都夜宿大坟内。 …… 当天夜里,庆王李琮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母亲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双手被砍去,身上沾满鲜血,哭着向自己求救:“琮儿,母后好惨啊。盗墓贼掘我陵墓,凌辱我身。你要为母后报仇雪恨啊! 这伙贼人明天会出现在春明门外,你务必要将其捉拿归案!” 随后,刘华妃向庆王李琮详细描述了盗墓贼的面貌。 庆王李琮至孝,于梦中哭醒,一早便入宫面圣。经查,华妃墓果然被盗,华妃被凌尸。 朝野震惊。 玄宗龙颜大怒,命京兆尹和万年县令,率领数十名不良人守候在春明门,对过往行人严加排查。 …… 再说这伙盗墓贼。为了不引起注意,盗墓翌日,盗墓贼的同伙伪装成一户人家的送葬队伍,派人从京城拉着空棺材来到郊外,将所盗珍宝装在棺材里,欲拉回长安城销赃。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长安差役和捕快已经全部出动,准备捉拿他们。 当这伙盗墓贼满载而归,到达春明门外时,正好被京兆尹、不良帅等人逮个正着。 人赃俱获之下,盗墓贼供认不讳。 一查他们的身份,负责审讯的大理寺官员颇为意外,因为这伙盗墓贼并非为生计铤而走险的穷苦百姓。这伙盗墓贼都是长安城里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 根据盗墓贼的口供,大理寺官员顺藤摸瓜,又逮捕了数十人。 真相大白后。庆王李琮嚎啕大哭,恨意难平,上奏父皇,要亲手处死五名主要的盗墓贼。玄宗准奏。 李琮将五名盗墓贼首领千刀万剐、剖腹挖心,取出五脏,煮透炸熟,祭奠华妃。其余数十名盗墓贼则被拉出京兆门,斩首示众。 玄宗下令,择地重新安葬了刘华妃,以告慰刘华妃的在天之灵。 饶是如此,庆王李琮服丧三年,哀伤不已。 …… 讲完这桩盗墓案,方曙流道:“当年,我是此案的侦办人之一。此案虽然人赃并获、真相大白。但有两个疑点一直困扰在我的心头。” 白复知道方曙流这话必有深意,静静聆听。 方曙流道:“其一,我们将盗墓贼所获赃物与刘华妃的陪葬清单做过对比,独独少了裹尸布一物。 要知道,刘氏贵为华妃,其裹尸布亦非凡品,都是记录在案的。价值连城之物都没有少,为何此物会凭空消失?” 白复猜测道:“会不会是混乱中,盗墓贼带出墓穴,又随手丢弃在地道等处?” 方曙流摇摇头,道:“最后一名离开墓穴的盗墓贼清楚地记得,他离开墓穴时,用裹尸布抹了一下沾满泥的手,将其扔在墓道门后。” 白复点点头,不再打断方曙流,让他把两个疑点讲完。 方曙流道:“其二,我们赶到华妃墓被盗掘的现场时,墓穴凌乱不堪。刘华妃的尸体被侧立起来,一支蜡烛插在其**之内…… 盗墓贼凌辱刘华妃尸体的残忍手段,不堪入目、令人发指。但这一环节,却没有任何一名盗墓贼承认。” 白复道:“也就是说,他们招认了更残忍的手段,但却没有招认这个?” 方曙流点点头,道:“不错。他们犯下的罪行足够凌迟、枭首四五遍了,也不差这一个。但自始至终,他们没有招认这一点。” 白复沉思片刻,抬起头道:“也就是说,在盗墓贼离开刘华妃之墓后,还有人赶在你们六扇门之前,进入了华妃墓?” 方曙流手缕长髯,道:“不错。此人应该是在庆王李琮跟玄宗哭诉后,才动身的。 照此推断,此人很可能是宫中之人,而且能有机会骑乘宝马良驹,且身手不凡。 更关键的是,此人定然人格分裂,性情扭曲,残忍变态! 开元二十八年,李辅国正是大内飞龙马厩的养马宦官,身份刚刚好! 他会修炼白骨夫人的白骨爪、丧尽天良的妖术‘怨偶凶灵’,足以证明此人性情扭曲、分裂阴戾!” 说到此处,白复和方曙流对望一眼,不寒而栗。 如此穷凶极恶、人神公愤的人物竟然是肃宗的心腹宦官。历任元帅府行军司马、开府仪同三司、知内侍省事,封郕国公。身居要职,权势熏天! 此贼不除,大唐危矣! ------题外话------ 注释 刘华妃之墓被盗掘案,记载于唐朝人戴孚所著的志怪传奇小说集《广异记》。 第七百零二章 权臣崛起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王维 …… 在越王李系、左千牛卫大将军高邑王李僝等人的保举下,白复加官进爵,晋升为左金吾卫大将军、遥领安西节度使,赐爵卫国公。 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玄宗、肃宗两朝,白复是最年轻的左金吾卫大将军。 安西节度使更不得了,乃是外放的封疆大吏。历任安西节度使都是高仙芝、封常清这样的名将。 大唐立国以来,白复也是最年轻的节度使。 仅安西节度使和左金吾卫大将军两职,可看出肃宗对白复的欣赏和厚爱。 封爵卫国公,意义更为重大。 要知道,自大唐立国以来,卫国公的爵位仅封过一人,就是大唐开国元勋、战神李靖! 肃宗之意,不言而喻。希望白复能像李靖一样,成为国之藩篱,为大唐平定叛乱、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 白复听到封赏的官职和爵位时,也是一愣。他知道自己会晋升,但没想到会连升三级。这就是所谓的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吧。 不过,白复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忠嗣师父反复告诫他,人生三大不幸,第一就是少年得志。 今日,他因帝王的喜爱一步登天;明天,就可能因为帝王的厌恶,跌下神坛,摔得粉碎。 作为一名臣子,没有人能久居高位。爬的越高,跌的越重。这才是官场的铁律。 白复惶恐不安,三次入宫,在麟德殿前长跪,辞让官职和爵位,肃宗不许。 …… 在肃宗眼中,白复自从来到长安,便是自己的福将: 营救青鸾,冥冥中便是天意;庆王遗言,护国大将,非白复不能任也;尤其是得知白复乃是王忠嗣的关门弟子时,肃宗喜不自胜…… 白复从军以来,睢阳城死守、香积寺激战、河阳城血战、歼渤海铁骑,擒新罗水军,灭倭国水师……身经百战,几无败绩。 经过多年对白复的考察,肃宗对白复的忠诚和能力再无怀疑。 肃宗想起自己刚为太子时,玄宗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对于贤才,就要敢于破格提拔。 如果他资历已到,你才封赏,他固然会感激你,但更会认为,他得到这一切,是因为自己的资历和功绩。 唯有破格提拔,把此人暂时还配不上的职位和荣誉授予他,才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追随于你,一生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亨儿,这才是帝王的驭人之术。” …… 封赏那日,白复铠甲鲜亮,英姿勃发,不怒自威。 满朝文武看着白复从肃宗手里接过虎符、印绶和紫金鱼袋,羡慕嫉妒恨,各色情绪,五味杂陈。 尽管各怀心思,每位朝臣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所有人都知道,白复已经强势崛起,将成为帝国的新一代权臣。翻雨覆云,只手遮天,指日可待。 散朝之时,朝臣们纷纷上前祝贺。就连最不对付的太子李俶也主动跟白复示好。 退朝后,肃宗把白复叫入内殿,设宴款待。此乃家宴,张皇后、太子李俶和青鸾公主在一旁作陪。 肃宗欣慰地看着白复道:“复儿,朕一早就想把鸾儿许配给你。 这次你立下大功,更让朕欣慰。鸾儿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希望你好好待她,把她捧在手心上……” 青鸾公主羞红双颊,找个借口躲入后殿。 此刻的肃宗不像一位君王,更像是一名慈爱的老父亲。 近距离观察大唐皇帝,肃宗脸颊消瘦、两鬓斑白、满脸皱纹,容貌远比同龄之人更加苍老。 肃宗虽然没有太宗、玄宗那般英明神武,甚至还有不少性格上的缺点,但对白复,肃宗是厚爱有加,更像一名宽容的长者。 酒宴中人,皆是肃宗最亲近的人。肃宗格外开心,开怀畅饮,频频举杯。 肃宗视白复为贤婿,让寒门出身的白复颇为感动。 …… 白复被册封后数日,巴蜀会馆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从皇子到王侯,从世家大族到朝廷重臣,拜会白复之人,络绎不绝。 这几日,白复早起晚睡,忙于应酬。 除了去皇亲国戚、公侯望族府邸参加夜宴,白复所有膳食都用几枚点心打发。连茶水都不怎么喝,因为要将如厕更衣的时间都得省下来。 五品以下官员,连拜见白复的机会都没有。白复心生不安,唯恐怠慢了诸位朝臣。 不是白复傲慢,确实是没有接见的时间。 新平郡王李俨看出了白复的心思,不以为然道:“复兄,放心吧,他们都是久经宦海之人,不会介意的。你肯收下他们的礼物和拜帖,就已经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了。” 李俨所言无误,这些五品以下的官员,得知白复无暇接见时,并不沮丧。他们习以为常,放下礼物,送上拜帖,欣然离去。 嗣庆王李琮翻看官员们给白复的礼单,啧啧嘴道:“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果不其然。 我们哥俩虽然贵为郡王,却只有俸禄爵位,并无实权。逢年过节,也有不少朝臣前来拜谒,但仅是礼数而已。 礼单充分暴露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复兄,从礼单上来看,你可比我们这两位王爷显赫多了!呵呵” 白复面露尴尬,赶忙摆手辩解。 李俨笑道:“复兄,别解释了,越解释越乱。你也别多想,这本就是官场规矩。要不,为什么那么多人打破头皮也想做官啊。 你以前在边军,虽然也统兵一方,但都是打打杀杀,靠战绩说话。倘若百战百胜,战功赫赫,很难不被提拔。 到了京师,做了朝臣,规矩就多了。政绩的好坏,都是文案功夫,不像战役那么明显。 朝廷考核你的标准,五花八门:奏报书写规不规范、朝堂礼仪得不得体、与同僚下属融不融洽、后宅婆媳关系和不和睦…… 甚至你给妻妾画眉、你蓄须的式样,有无修剪鼻毛等都会成为御史大夫弹劾你的内容。 总之,吏部官员选贤任能,更多是看你与他们的亲疏远近。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多少才华横溢的人,由于不擅钻营,亦没背景后台,在朝中为官数十年,依然是不入流的区区小吏…… 反之,你放下身段,苦心经营,傍上权臣,飞黄腾达,呼风唤雨。貌似一帆风顺,光宗耀祖。 然而,大唐官场没有不倒翁。 多少权势熏天的重臣,一夜之间,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王鉷、杨国忠莫不如是。 到了这一日,二虎相争,靠山倒台,殃及池鱼。你就会作为残部余孽,抄家充公,流放千里。 复兄,你知道为什么,长安城内那么多寺庙和道观吗?” 不等白复回答,嗣庆王李琮轻摇折扇,笑道:“因为升官这件事,跟才学无关、跟能耐无关、跟阅历无关、跟智慧无关,甚至跟家世都没太大关系。 全凭命和运! 所以要祈求神佛保佑!哈哈哈” 李俨笑道:“李琮之言,虽然过于戏谑,但不无道理。 复兄,朝堂为官,凶险莫测,不亚于征战沙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凡事多留一个心眼,三思而后行。 正所谓,戒急用忍,事缓则圆。 虽然陛下今日对你异常器重,但越是如此,越容易遭人嫉恨。 众口铄金,防不胜防。某人冷不丁对陛下的一句话,就能一剑封喉,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当年,李林甫口蜜腹剑,让多少名满天下的朝臣被逐出京、深陷囹圄,连宰辅张九龄、太傅徐重也不能幸免。 回头再看,李林甫虽然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但能为相二十年,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复兄,官场厚黑之术,博大精深。你以前接触的少,回到长安后,就不得不琢磨咯。” 李俨、李琮之言,细思极恐,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走后,白复陷入沉思。 想起当年元夕夜,在曲江池畔的小酒铺内,李林甫对自己的一番话,白复感慨万千。 “小子,老夫一生功过,岂是你能评说?! 等你做到我这个位置,才能懂得欣赏老夫的手腕和能耐!” …… 第七百零三章 左金吾卫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节选自《念奴娇·驿中别友人》文天祥/邓剡〔宋代〕 …… 结束车轮战般的应酬,数日后,白复来到左金吾卫公廨赴任。 跟白复印象中衣着光鲜的金吾卫不同,安禄山之叛后的金吾卫铠甲老旧,兵器残破、将士暮气沈沈。 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责任重大。这样一支部队,怎能担起重任? 白复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刻动了改造左金吾卫的心思。 就在白复对金吾卫不满之际,竟然在队列中发现了一位老熟人——章仇将军。此人本名叫章仇穷愚,乃是前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的子侄。 当年元夕夜,李木生“灯海垂钓”,**杨亦蝉时,被白复撞破。李木生恼羞成怒,命金吾卫前去巴蜀会馆捉拿白复。 当夜巡逻的金吾卫将军正是这位章仇将军!此人精于世故,和黄震暗通曲款,阳奉阴违,拖延到徐太傅前来,终于护住白复。 白复走到章仇穷愚面前,笑道:“章仇将军,可还认得我?” 章仇穷愚狡黠一笑,道:“白将军名动天下,金吾卫将士无人不识。” 白复心道:“这个章仇,果然是个老江湖,行事圆滑。当年,自己初来长安,无权无势,受人欺辱。 章仇穷愚虽然也算有恩于自己,但洞悉人性: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忆潦倒时的自己。 倘若贸然相认,或许还触了霉头。 装作不认识,是最好的一种选择:如果自己念旧,不提往事,更显得施恩不求回报;倘若自己不愿提及往事,彼此假装不识,日后共事,也不尴尬。” 想到这里,白复笑笑,也不答话,继续巡视左金吾卫宿地。 …… 黄震任掌柜多年,跟长安的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 到了晚间,白复请黄震出面,邀请章仇穷愚来巴蜀会馆做客。 章仇穷愚欣然前往。 章仇穷愚已经换下甲胄,头戴幞头,腰系佩玉,一袭宽袖圆领绿袍,一身文士打扮。人到中年的他,大腹便便,眼袋虚肿,显得有些油腻。 见到白复,章仇穷愚赶忙一躬到底。 白复笑道:“章仇将军快快免礼。说起来,咱们也算是相识于微时,当年多亏你相助,才让我免了一场牢狱之灾。” 章仇穷愚赶忙摆摆手,谦让道:“白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下官这种小角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末将能够与将军相识,甚是荣幸。” 三人就坐,举杯畅饮。 回忆起当年往事,三人不胜唏嘘。 权倾天下的李林甫被玄宗开棺戮尸,李木生等纨绔子弟,被流放到西域,千里跋涉,生死不明。 章仇穷愚族叔章仇兼琼,曾任剑南节度使,治理蜀地,德政颇多,政绩斐然,还捐资助建乐山大佛。蜀地一带百姓常怀其恩惠。 然而,由于章仇兼琼生前举荐杨国忠,攀附杨贵妃,导致章仇族人在肃宗一朝,仕途不顺,屡屡被贬。 章仇穷愚宦海沉浮数年,依然是金吾卫的一名小小果毅。 ……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 白复向章仇穷愚请教,如何整肃金吾卫。 在白复看来,自己对于治军相当有经验,方案已经成竹在胸。不过,多了解一下情况总是没错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动手治军,尽量不要有反复。 章仇穷愚几杯下肚,人放松了,话匣子也打开了:“说到金吾卫,末将斗胆进言。金吾卫不同于安西军,它不需要超强的战力,而需对长安各坊各业的了解、对各方势力的权衡把握。” 白复恭听,道:“愿闻其详?” 章仇穷愚呷了口酒,道:“长安乃天下第一大城,恢弘广袤,共有一百零八坊、二十五条大街。 城内地势错综复杂,漕运水渠纵横,坊内曲巷幽深。诸坊之间陆路相交,水道相通,勾连成网;城楼、角楼交辉呼应,城墙之间有夹墙,便于皇亲国戚通行,禁军铁骑驰骋。 顺渠下毒、连坊纵火、暗夜偷盗、聚众妖谶……都能闹出大乱子。 因此,长安城的管制也最为严密:统筹全局,有京兆府、京兆尹;具体执行,有长安、万年两县的县尉;维系治安,有坊守里卫;监视盗匪火情,有望楼的烽候和街铺的武卫;缉拿盗贼,既有六扇门的捕快,也有不良帅、不良人;镇守宫门有监门卫;把守城门,有城门卫……可谓层层防御,戒备森严。 金吾卫虽然负责日夜巡查警戒,但主要作用在于利用彍骑巡逻,震慑匪寇。 金吾卫彍骑,能够驰行于任何一条大街,包括朱雀大街上的御道。一旦出现异常情况,能够立即支援。” 黄震眼睛一眯,问道:“章仇将军的意思是?” 章仇穷愚嘿嘿一笑,道:“京师中,各种军队的力量都是平衡的。 南衙十六卫,左右监门卫负责诸门禁卫,左右千牛卫负责侍卫皇帝。其余 十二卫(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遥领天下折冲府(军府),同时也负责守卫皇城安全。 北衙六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守卫宫城。 东宫十率(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前六率辖有军府,后四率负责东宫诸门禁卫和侍卫太子。 长安城内外,所有的军队都是互相牵制、互相制衡的。 倘若左金吾卫突然崛起,战力凌驾于其他诸军之上,就算白将军一心为公,也会引发猜忌,被人抓住把柄,遭人构陷。 到时候,将军百口莫辩,凭空蒙冤。” 白复瞳孔猛然收紧,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章仇穷愚见白复虚心受教,终于说出最后一句,道:“圣上晋升您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或许只是为提升将军的军阶,并无加强左金吾卫兵力之意,切不可画蛇添足。” 白复心道:“章仇穷愚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或许陛下也在试探你,看看你有无二心。” 白复只觉后脊梁发冷,不寒而栗。 白复起身,对章仇穷愚深躬一礼,道:“幸亏将军教我,否则白某恐犯下大错。” ------题外话------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念奴娇·驿中别友人》文天祥/邓剡〔宋代〕 第七百零四章 新官上任 登临处,乔木老,大江流。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一夜寒生关塞,万里云埋陵阙,耿耿恨难休。徙倚霜风里,落日伴人愁。 ——节选自《水调歌头·定王台》袁去华〔宋代〕 …… 章仇穷愚道:“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各路关系犹如大树根脉,盘根错节。金吾卫首要之务,就是弄清这些脉络。然后,抽丝剥茧,妥善处理诸事。 不可见王公贵族、高门大户,就屈膝逢迎、趋炎附势;亦不可见贩夫走卒 穷苦潦倒,就颐指气使,嚣张跋扈。 世家豪族,固然有登天梯,街角巷道,亦藏有杀人剑。上位者不可仗势欺人、持强凌弱,逆行人亦不可以暴制暴,揭竿而起。 开元时代之所以被称为盛世,皆因权贵富贾有安全感,贫贱百姓有鱼跃龙门之希望……” 白复乃是寒门士子,闻之频频点头。 章仇穷愚道:“金吾卫乃是禁卫军中最接地气的卫戍部队,与朝廷各部底层的流外官、京兆府小吏差役关系颇深,与坊守里卫、街坊商贾接触密切,对长安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与千牛卫必须是皇族宗亲、龙武军必须是‘元从子弟’不同,金吾卫选人不论出身,因此汇聚了长安各路精英:有掌判诸曹、富有谋略的长史;有精通易市钱秣的诸曹参军;有凶悍武勇的彍骑;甚至还有徼巡六街坊的左右街使;更有游走于长安暗处、敏锐如猎犬的不良人…… 将军,咱们左金吾卫管辖万年县。皇亲国戚、王公贵胄的府邸多在万年县。若想办好差事、太平无事,就必须跟万年县的不良人多打交道。” 不良人乃是大唐官府的创设。为更好地掌控治安,同时节省府衙开销,官府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其统管者称‘不良帅’。 不良帅乃是捕贼尉的副手,流外官里的顶阶吏职,分管捕盗治安诸事,在街坊间权力甚大。 …… 有了章仇穷愚这个老江湖‘带路’,白复迅速掌握了左金吾卫能人干吏的情况。 随后几日,白复分别与左金吾卫的长史、诸曹参军逐一座谈;甚至走访了左右街使署、武侯铺、不良人司衙……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万年县的不良帅熊八斗。 此人名副其实,身形如熊,魁梧粗壮,塌鼻梁、厚嘴唇,样貌狰狞凶悍,脸上有道极深的刀疤,说话行事都透着一股暗黑邪劲。 因上级官吏常称其“熊八”,地痞无赖送其绰号“熊霸” 白复心道,此人绝不是善茬。但恐怕也只有这般狠辣人物,才能镇得住万年县的地痞混混。 …… 数日后,白复再次将章仇穷愚找来商议。 白复道:“今日,我去京兆府拜谒京兆尹。府尹大人告知,最近数月,长安豪门富户屡遭盗窃。 府尹大人希望我们左金吾卫也能参与缉拿盗贼,助其一臂之力。 此外,收复两京后,我已发现长安城中藏有吐蕃密探。 根据最近的线报,再次发现吐蕃密探的蛛丝马迹。我怀疑有大量的吐蕃、倭国等胡人密探暗中潜伏在长安。 搜捕残余的弥勒教徒、缉拿盗贼、盯梢诸胡密探等,都需要一支素质过硬,精力充沛的金吾卫。 你上次说的道理,我都明白。 我就想问,如何能既不引起朝臣猜忌,又能让现有的金吾卫焕然一新?” 章仇穷愚道:“要想不引人注意,不遭人猜忌,倒是很容易,只要不调整金吾卫的人员及分工即可。 要想让现有的金吾卫焕然一新?” 章仇穷愚沉吟片刻,道:“其一,从现有的金吾卫中遴选精英,安排在关键司曹,并给予他临机决策之权。 其二,提高金吾卫将士的俸禄。至少,将拖欠一年的俸禄尽快发放。 ……” 白复新官上任三把火,决定在不改变金吾卫人员编制的情况下,从现有的将士中选拔出一批精锐。 这一切,都需要钱! 白复拜访户部,请求户部划拨一批专款。 户部尚书刘晏深知白复乃是圣恩眷宠,对白复非常客气,亲自在官署外迎接。 白复说明来意,刘晏马上答应下来,表示全力支持。双方言谈甚欢。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办妥,没想到十天过去了,莫说银钱,连个窜钱的绳子都没见着。 白复找户部知情人一问,才知道这批款项户部尚书刘晏已经批了。下拨时,卡在户部侍郎童演手里了。 与出身名门的户部尚书刘晏不同,户部侍郎童演从八等流外小吏干起,熬了数十年才熬到今天这个位置,出了名的雁过拔毛。 也正因善于精打细算,他总是能在朝廷最缺钱时,从牙缝中挤出油水来,平衡帝国庞大的开支。 每任户部尚书虽然都不喜此人,却不得不用此人。 户部上下官员皆知,尚书是流水的兵,童侍郎才是铁打的营盘。 白复亲自拜会,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户部侍郎童演显然没把白复这个当朝新贵当回事。 一听白复来意,童演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劲跟白复苦穷:“白将军,并非下官有意为难,实在是户部入不敷出,财力亏空,捉襟见肘啊。” 当年陕州水患,白复一直跟在徐太傅身旁。徐太傅言传身教,让白复学到不少筹款法门。 白复神情自若,自顾自地品着香茗,道:“童大人,若专款能够尽快到账,户部可提留下拨款项的一成,作为通道费用。” 温斐放下茶盏,眼珠子骨碌碌转,上下打量白复,小心翼翼确认道:“白将军,此言当真?” 白复笑道:“当真!” 温斐眉开眼笑,道:“难怪白将军年纪轻轻,就能百战百胜、身居高位。不仅体察下情,考虑还这般周全、熨帖。如此格局,远胜寻常将帅。 既然白将军痛快,本官也绝不含糊。本官保证,除此之外,下拨专款绝无克扣,十天内一定到账!” 白、温二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 ------题外话------ 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何王台殿,危基百尺自西刘。尚想霓旌千骑,依约入云歌吹,屈指几经秋。叹息繁华地,兴废两悠悠。 登临处,乔木老,大江流。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一夜寒生关塞,万里云埋陵阙,耿耿恨难休。徙倚霜风里,落日伴人愁。 ——《水调歌头·定王台》袁去华〔宋代〕 第七百零五章 皇宫失窃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虞美人·宜州见梅作》黄庭坚(宋) …… 这日一早,京兆尹刘晏匆匆赶到金吾卫公廨,求见白复。 京兆尹刘晏以涵养儒雅著称,一向从容淡定,今日却一反常态。白复就知京城出了大事。 刘晏顾不上客套,摒弃侍从后,对白复道:“白将军,出大事了,陛下平日就寝用的白玉枕头被盗了。” 这个白玉枕头,白复也听说过。此枕乃是于阗国所献的宝物。根据左藏库记载:“重明枕,长一尺二寸,高六寸,洁白类于水精,中有楼台之形,四面有十道士,持香执简,循环无已。谓之行道真人。其镂木丹青,真人之首簪帔,无不悉具。仍通莹焉。” 玉枕虽然是独一无二的宝物,但更严重的是,玉枕乃是寝殿内皇帝身边之物!此物能轻易被盗,说明盗贼入皇宫易如反掌,更意味着取皇帝性命,唾手可得。 寝殿是大明宫绝对的禁区,除了皇帝的贴身宦官、宠幸妃嫔外,外人绝难进入。由此可见,肃宗的惊骇程度。 肃宗怒不可遏,指着内侍监李辅国、左千牛卫大将军高邑王李僝、京兆尹刘晏三人骂道:“ 一个玉枕诚不足惜,但贼人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万一心生歹念,谋逆犯上,又该如何?! 你们是怎么宿卫皇宫的?大明宫之叛才刚刚结束,你们就掉以轻心,置朕的安危于不顾? 我给你们五日之限,务必要将贼人擒获,否则提头来见!” 三位重臣惶恐不安,头如蒜倒,频频谢罪。 …… 退朝之后,京兆尹刘晏第一时间来到金吾卫公廨,请求金吾卫协助。 白复道:“刘大人为何不找捕神方曙流方大人?” 刘晏长叹一声,道:“荆襄一带出现多起军辎仓库纵火案,涉及供给唐军的军粮,方大人和柳含烟他们,亲自去处理了。五天前才刚离开长安。” 白复想起,数日前应酬,方曙流确实提过要离开京师一段时间。 白复抱歉道:“刘大人,抓捕盗贼,我也是外行,只能尽力而为。” 刘晏斟酌了一下措辞,道:“白将军,此人敢于此时潜入皇宫偷盗,定非等闲之辈,恐怕一时半会无法将其捉拿归案。还请将军入宫替本官美言几句,尽量让陛下多宽限几日。” 白复回道:“那是自然。陛下盛怒之下,给出的时间过于苛刻。我现在就进宫面圣,陈述厉害。” 刘晏拱手施礼,匆匆别过。 回到京兆府后,京兆尹刘晏将长安、万年两县的县尉叫来,斥道:“三日之内抓不到盗贼,死!” 两县县尉大恐,回到治所,立刻召集手下的不良人、不良帅,道:“两日之内必须捕获盗贼,否则,在本官被处死之前,先处死你们!” 众不良人面面相觑,自认倒霉。唯有熊八拧着眉头,心不在焉。 …… 此案颇为蹊跷。谁这么大胆,会在大明宫之叛刚刚结束时,入宫偷盗。而且,诸多宝物不偷,偏偏去偷陛下寝殿之物。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如果不是高力士在流放途中,被差役监视,白复定会怀疑此事是高力士所为。 两天过去,众人毫无头绪,一筹莫展。尽管重赏高悬,仍一无所获。 这天日暮时分,巴蜀会馆外,有人求见白复,声称是方曙流的故友。 白复一听,赶忙倒履相迎。 只见庭院内,站着一老一少两人,长者布衣芒鞋、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年轻人容貌隽秀、一袭青衣,一副书生模样。 年长者笑道:“老朽苏无名,特来拜见将军阁下。” 此名一出,如雷贯耳。 白复一躬到底,道:“久仰先生大名,还请先生教我。” 此人虽叫苏无名,实则大大有名。乃是武周一朝,跟大唐第一神探狄仁杰齐名的人物。 此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侦破过很多奇案、大案,尤其擅长侦破盗窃案。据说,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白复心道:“按照他出道的时间推断,苏大人应该百岁开外了,没想到竟然如此矍铄。可见,亦是非凡之人、神仙人物。” 进入内堂,白复亲手泡茶,斟茶与二人。 白复道:“皇宫盗宝案,毫无头绪,令吾辈焦头烂额。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苏无名道:“要破此案不难,但不要限定时间。同时叫京兆府放松对此案的侦缉,将万年、长安两县的不良人都归我调遣,这样我就可为将军解难。 若我判断无误,三十日左右应该能破此案。” 说罢,苏无名指着身旁的青年道:“这位小友名叫沈溪,是吴郡人,乃是前太子妃沈氏的族人。 沈溪小友是我年初所识,他的经历或许对侦破此案亦有帮助。” “哦?”白复来了兴趣。 苏无名道:“那日,我和友人们在西湖的湖心岛小瀛洲夜宴,酒过三巡,请乐圣李龟年吟唱助兴。 李龟年的吟唱如天籁之音,一曲唱毕,满座鸦雀无声。 李龟年叹道:‘今日忘了带乐器,若有筚篥在手,能让江海罢凝光。’ 小瀛洲在湖心,要想上岸只能靠船只摆渡。就算上了岸,码头离李龟年的住所来回有十多里地。 此时夜深,大家颇为惋惜,只好相约改天再聚。 沈溪小友就坐在我身旁,他呵呵一笑,挑帘出屋。等到李龟年下一曲结束,沈溪小友已把李龟年的筚篥取回。 满座皆惊……” 白复望向沈溪,笑道:“听闻吴郡沈氏,有一门铁掌水上漂的功夫,不知沈兄是否精通?” 沈溪微微一笑,道:“铁砂掌的功夫过于枯燥,不适合读书人。水上漂的轻功倒很对我的路子,自幼便传习。” 白复拱手施礼,道:“水上漂乃是天下有数的轻功,能否请沈兄演示一二,让吾等见识见识?” 沈溪谦恭回礼,再不多言,衣袖挥出,屋门随风而开。也不见沈溪腿脚发力,身形就像一只纸鸢一样,飘出屋外,越过院墙,来到后花园。 巴蜀会馆的后花园有一片湖泊。此时夕阳西下,彩云如宝石流霞,风过水面,湖面波光如一簇簇金色火焰。 沈溪足尖一点,踏水而行,如同芦苇荡中凌波漫步、振翅欲飞的白鹤。 足尖点过的水面,荡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白复抚掌赞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情此景,正是子安先生《滕王阁序》所言。” …… 第七百零六章 盗窃团伙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牧童诗》黄庭坚(宋) …… 沈溪演示过绝世轻功,三人回到内堂。 煮水斟茶,白复问道:“沈兄,刚才苏老说您的经历或许与此案有关,您能讲讲吗?” 沈溪微闭双目,深嗅一口茶香,方才睁开双眼,徐徐道:“这是去年的事了。若不是遇上苏老,我恐怕今生都不敢再来京师。” 伴随着煮水的嘟嘟声,沈溪讲起了他的亲身经历: 去年初春,沈溪赴京赶考,应试明经科。在备考期间,他也常常漫步长安坊曲,游览名胜古迹。 这一天,沈溪忽逢二少年,两人身着麻衣,见沈溪深鞠一躬,然后匆匆而过。 两少年对沈溪谦卑恭敬,让沈溪颇为诧异,心中暗道:“从没见过这两人啊?一定是认错了。” 又过了数日,沈溪在东市闲逛,再次遇见这两位少年。 其中一名少年叉手施礼,道:“在下田膨郎,万年县人。沈兄来长安多日,我们一直没有登门拜访,实在是失礼。此处离我家不远,愿邀沈兄来我家做客,小酌几杯,也算尽地主之谊。” 说罢,此人再次深鞠一躬。 此番邀请颇有些唐突,但田膨郎两人仪表堂堂,不像匪寇。沈溪年轻,素来爱结交朋友,虽疑怪两人举止,但仍然勉强随之。 三人来到东市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巷内有临街店铺数间,进入店铺后,穿过一道暗门,竟是一所隐秘的宅院。 庭院内,鹅卵石铺地,洒扫干净,疏竹剪影,清幽怡人,恬淡静谧。 进入内堂,里面坐了十数位少年,或满身戾气、或乖巧拘谨,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诸少年与田膨郎都很熟稔,彼此打闹嬉戏一番。 到了酉时(17点至19点),太阳落山,依然未开宴,似乎在等什么人。 临近亥时(21时至23时),远处有马车声传来。不多久,马车在店铺外停了下来。门口两个少年喊道:“帮主到!” 众少年放下茶盏,纷纷起身相迎。 只见门帘一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此女衣则纨素,花梳满髻,容色绝伦。 众少年赶忙施礼问安。 少女颇为高傲,没有搭理众人,径直走向厅堂,在正中的主位坐下。 少女就坐后,众少年站成两排,毕恭毕敬地向少女参拜,然后列坐两侧。 酒宴这才正式开始,列筵丰盛,陈以品味,馔至精洁,气氛愉悦。 酒过三巡,田膨郎向少女介绍沈溪,沈溪赶忙起身。 少女瞟了一眼沈溪,不苟言笑,问道:“田二多次向我提起你,说你有过人之处,能否借着今日酒宴,展示一二?” 沈溪卑逊辞让,道:“实在汗颜。末学自幼修习儒门经典,至于弦管曲乐,未曾学过。” 众少年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哄堂大笑。 少女乐不可支,捂着嘴笑道:“好一个迂腐的夫子,我问的自然不是这个。” 沈溪惴惴不安,沉思良久,嗫嚅道:“小生有一雕虫小技,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至于其他,就不会了。” 少女眨动双眸,道:“愿观其详。” 沈溪遂起身,抱拳道:“献丑了。” 说罢,展开水上漂身法,在墙壁上走了几步,沈溪脚下仿佛有吸盘,可以在墙壁直上直下。 “好功夫。”少女鼓掌赞道。 少女目光扫过一众少年,道:“你们也动起来,让沈公子开开眼。” 众少年起身,叉手施礼,道:“诺!” 宴会厅瞬间成了少年们展示绝技的道场:有人能像蜘蛛一样,手脚仿佛有黏液,能在墙壁上游走、悬停;有人如燕雀,手撮屋椽,萦绕房梁,翩翩飞舞…… 十数位少年,无一不是顶尖的轻功高手。 沈溪汗颜,不知所措。这才知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少顷,少女起身,与众少年道别。 少女走后,酒宴索然无味,众少年恍恍然不乐。宴席很快就散去。 数日后,沈溪在郊外踏青时,再次遇见田膨郎。田膨郎见沈溪的青骢马颇为神骏,便向沈溪借马。 为了保证归还,田膨郎还给了沈溪一木匣黄金作为抵押。沈溪脸皮薄,没好意思拒绝,便把青骢马借与田膨郎。 转天,沈溪听说有几位皇亲国戚的府邸被盗。联想到那日夜宴上一众少年的身手,沈溪忐忑不安。 就在沈溪疑神疑鬼之时,万年县的不良人上门,将沈溪抓捕。 皇亲国戚府邸被盗之夜,坊间巡逻的里守虽然没有将盗贼捕获,但却当场捉住了运送赃物的马匹。 不良人贴出悬赏告示,寻找马主。 此马正是沈溪的青骢马。 青骢马神骏,沈溪此前骑乘此马往来街市,颇为显眼。 很快,沈溪便被人告发,缉拿归案。 不良人搜查沈溪住所,找到了用来抵押马匹的一木匣黄金。经过勘验,这匣黄金正是王府失窃之物。 沈溪百口莫辩,含冤下狱。 沈溪被羁押在不良人府衙的地牢里,等待录完口供,押送大理寺。 地牢是一个七八丈深的坑,犹如一口宽阔点的旱井。坑口被木板盖着。木板上有一个盆口大的方孔,透气通风。 到了饭点,一条细绳从方孔缒下。绳上系有食盒。 沈溪这一天又惊又怕,水米未进,见到食物和水,才觉饥肠辘辘。沈溪狼吞虎咽,三口两口,便将饭菜吃完。 一炷香之后,食盒被细绳收走。 沈溪坐井观天,百感交集。对田膨郎这伙少年,痛恨不已。 到了深夜,月光倾泻,洒满井壁。想到飞来横祸、命运叵测,沈溪夜不能寐。 接下来的三日,无人提审沈溪,更无人可以诉说。沈溪仿佛被人遗弃在井底角落。 三日地牢生涯,暗无天日,让沈溪从愤怒变成悲惋,再从悲惋变成绝望…… 到了第五夜,三更时分,地牢上方的木板被轻轻移开,垂下来一条绳索。一人身穿夜行衣,像一只猿猴,攀绳索而下。 来人双眸似水,轻声道:“公子莫怕,有我在,不用担心。”声音婉雯,正是那日遇见的少女帮主。 少女取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斩断沈溪手脚上的镣铐。 接着,少女掏出一条长绢,一头系在沈溪的腰间,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随后拽住绳索,双臂交替,攀援而上。 蹿出地牢,少女耸身腾空,如大鸟投林一般,带着沈溪逃出不良人府衙…… 越过长安高耸的城墙,两人在黑夜中步行五里,来到一处密林。 田膨郎在此等候多时,他牵过一匹骏马,将缰绳递到沈溪的手上。沈溪一见田膨郎,勃然大怒。 沈溪正要发火,少女面色一寒,将其制止。 少女对沈溪斥道:“明日一早,长安一带,就会贴满抓捕你的告示。还不快走!” 沈溪心中一慌,顾不上与田膨郎争斗,赶忙翻身上马。 临行之前,少女对沈溪道:“京师动荡,不甚太平,公子还是速回江淮吧。求仕之路,来日方长。” 对于少女,沈溪也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发怒。他学着其他少年施礼的姿势,向少女叉手一礼,算是别过。 沈溪策马扬鞭,连夜窜逃,天亮时,已经在数百里之外。 脱离险境后,沈溪悲喜交集,恍如隔世。这才发现,田膨郎赠与自己的,乃是一匹千里良驹。马鞍侧袋,装有食水和银钱。 接下来数日,沈溪昼伏夜出,一口气跑到吴郡,再没敢回长安。 注释 少女盗窃团伙的故事取材于唐传奇小说集《原化记》,作者皇甫氏。 第七百零七章 肉翅飞贼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节选自《听颖师弹琴》韩愈〔唐代〕 …… 沈溪讲完自己的经历,一声叹息。 白复听罢,觉得这个少女帮主太有“范儿”了,年纪轻轻,就能让一众少年高手服服帖帖,听命于她。这本身就是一种过人的魅力。 据此推断,这次入宫盗宝的,十有八九就是这群轻功高绝的少年,甚至就是少女帮主本人。 不过,有些事情白复还没有完全想通。他向苏无名求教,道:“苏老,根据沈兄所言,他来长安之后,并没有展示过绝世轻功。这位少女帮主如何得知沈溪身怀绝技? 他让田膨郎频繁偶遇沈溪,是想拉沈溪入伙吗? 酒宴上,沈溪展示了绝世轻功,少女帮主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苏无名道:“据老朽推断,沈溪可能是在客栈住宿时,无意中提及其吴兴沈氏的身份。 吴兴沈氏乃是江南望族,为东汉海昏候沈戎之后。沈氏的先祖即为南梁安陆太守沈勰,因侯景之乱入周,后仕北周为官,官至尚书左仆射。 远的不说,开元末年,大理正、秘书监沈易直之女沈氏就以良家子身份被选入宫中,许配给广平郡王李俶为妻。成亲后,沈氏很快为李俶生下长子李适。 如今李俶贵为东宫太子,若非沈氏在洛阳失踪,就凭皇嫡长孙生母的身份,沈氏将来不是皇后亦是贵妃。 即便沈氏下落不明,将来皇嫡长孙李适一旦继位,吴兴沈氏定会再次显赫朝野。 所以,来自吴兴沈氏的赶考举子,必然会引起方方面面的注意。 从江湖游侠的角度来看,吴兴沈氏家传的‘铁掌水上漂’也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功夫。 从整个过程来看,少女帮主一开始确实是想拉沈溪入伙,只是后来又改了主意。 至于为何改了主意,老朽也不得而知。” 白复问道:“田膨郎向沈溪借马,应该是想陷害他吧?既然是陷害,为何又要冒险将其救出?” 苏无名笑道:“这就是整件事最有趣的地方了。 田膨郎向沈溪借马,毋庸置疑,就是故意陷害沈溪。 少女及其同伙在沈溪面前暴露了身份,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杀掉沈溪灭口。 但少女一伙与沈溪无冤无仇,更不愿与吴兴沈氏结仇,所以,杀沈溪不是上策。 既然不能灭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将沈溪驱逐出长安。 先栽赃陷害,让沈溪被官府捕获;再从牢房将沈溪救出,沈溪就成了越狱的犯人,被官府画影通缉。 作为在逃的通缉犯,沈溪百口莫辩,只能远离长安,再无机会向京师府衙告密了。” 苏无名这番推断,合情合理,白复一时半会也挑不出毛病。不过,白复隐隐有一种感觉,此事并不这么简单。 …… 既然有了线索,接下来就要部署抓捕盗贼的方案。 苏无名道:“白将军,来此之前,我已将田膨郎调查清楚。此人行踪不定,勇力过人,轻功绝顶。 若不能一招之内,将其双腿打断,即使有千兵万马,亦不能将其捕获。 我得到线报,三日后,田膨郎将出现在曲江池一带,可设计擒之。” 白复大喜。 为了不打草惊蛇,白复并未调动京兆府的不良人,而是秘密征召了左英武军中的安西精锐和川帮、唐门的弟子。 三日后,曲江池畔,碧荷连天。 几位少年出现在苏无名、沈溪等人的视野。这几名少年勾肩搭背,在曲江池畔走走停停,观鸟看景,欢歌笑语。 其中一人,猿臂鹤腿,清瘦奇异,正是田膨郎。 白复扮作游人,一袭白衣,玉冠束发,轻摇描金扇,倚在江畔栏杆,远眺湖光山色。 当田膨郎路过白复身旁时,白复出手。两枚铁胆大小的鹅卵石激射而出,迅雷不及掩耳。 田膨郎毫无防备,被鹅卵石击中小腿胫骨。 “咔嚓” 鹅卵石力道强悍,立时将田膨郎双腿打断。田膨郎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其余少年大怒,抽出暗藏的利刃,冲向白复。 白复冷笑一声,一记劈空掌,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位少年打翻在地,骨断筋折。 其余少年见白复如此凶狠,一哄而散,四散奔逃。更有甚者,一个猛子扎入曲江之中,试图通过水遁,逃过一劫。 白复早已在曲江边布下天罗地网,见白复出手,伪装成各式人等的唐军精锐从四面八方杀出,将少年们团团围住。 就连曲江中都暗藏川帮水鬼,将跳入江中的少年,拖入水底,淹个半死后,再拖出水面。 …… 就在大家以为稳操胜券之时,倒地不起的田膨郎突然一跃而起,双臂一挣,将身上长袍撕开,一分为二。 诡异之事出现,田膨郎背后的两对畸形凸起,瞬间变成一对肉翅! 田膨郎双翅一展,如同一只大鸟,振翅而飞。 猞猁儿率领射雕手埋伏在江畔树林中,一声令下,无数箭矢激射而出,直奔田膨郎而去。 田膨郎双翼急旋,在天空划出一道弧线,避开最密集的箭网。 与此同时,田膨郎取出护盾和长剑,左手持盾,右手舞剑,舞得水泼不进,将箭矢格挡在外。 田膨郎双翅急转急停,连续两个盘旋,摆脱箭矢的追击,从箭网中脱困而出。 田膨郎扇动两翼,振翅高飞,冲向云端。 眼看田膨郎就要成功逃离,白复大吼一声,道:“猞猁儿,助我!” 猞猁儿心领神会,朝着田膨郎滑翔的路线,射出三箭。 第一箭,弓开五成;第二箭,弓开八成;第三箭,弓开满月。三箭划出一道彩虹般的弧度,直追田膨郎。 巽鼎真气在白复身体两侧急速旋转,如同肋生双翼。白复足尖一点,腾空而起。 力竭时,白复已经追至第一支箭。白复足尖轻点箭矢,借力再次飞升。 白复在空中,如接力般,连踏三箭,飞至田膨郎上方。 田膨郎自诩异能超凡,从不把任何围猎者放在眼中,亦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追击自己。 直到此刻,田膨郎才知今日遇上劲敌。 白复身形一收,如鹰隼般俯冲而下,截住田膨郎的去路。 田膨郎双翅拍击,试图调头盘旋,躲开白复的进攻。 白复凌空换气,冲着田膨郎的路线,滑翔而去。 离田膨郎还有三丈距离,白复劲气一吐,周遭气温快速下降。 田膨郎只觉眼前风霜袭面,呼吸困难。田膨郎双翅结出无数冰碴,飞行速度立刻变得迟缓。 白复凌空一抓,掌心劲气如同旋涡,生出巨大的吸附之力。 田膨郎双翅连击数下,拼命挣扎,从气流旋涡中挣脱。 田膨郎双翅扇动,形成气旋。白复顺势而为,内劲一吐,十指弹射出十道无形的劲气。白复手腕一翻,五指如钩,灵鹫鹰爪抓出,十道劲气交织成一张透明的劲气之网。 田膨郎只觉一张无形的渔网撒下,将自己牢牢捆缚住,左冲右突,不得突围而出。 白复如天兵降临,凌空而下,一脚踏在田膨郎的背脊之上。田膨郎只觉一道劲气重愈千钧,一口血喷出。 白复一指头禅,隔空点中田膨郎肩头要穴。田膨郎只觉双臂一软,护盾和长剑,从手中滑落。 田膨郎扑腾双翅,扭动腰胯,几番挣扎,依然摆脱不了,被白复牢牢地踩在脚下。 田膨郎双翅支撑不了这般重量,扑腾几下,如一只断线的纸鸢,摇摇晃晃,向地面坠落。 田膨郎刚一落地,无数枪槊抵住其咽喉。 唐军将士如狼似虎扑了上来,将田膨郎五花大绑。 人群中,田膨郎看见了沈溪的面孔。 “呸!” 田膨郎冲着沈溪,啐出一口血痰,怒斥道:“你这条忘恩负义的中山狼!我家帮主好心救你性命,没想到,你竟然加害与我等!” ------题外话------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听颖师弹琴》韩愈〔唐代〕 第七百零八章 妙计追赃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清江引·弃微名去来心快哉》贯云石(元) …… 将这群少年捉拿归案后,白复麾下精锐将其押送至京兆府。 事关重大,京兆尹刘晏亲自提审这批盗贼。 过堂时,沈溪认出众少年中,有三位少年乃是那日酒宴所见。但三位少年均不承认见过沈溪,更不承认有少女帮主的存在。 这群少年对近年来偷盗皇亲国戚、王侯贵胄府邸的事实供认不讳。所盗赃物,分别卖给长安城内诸多胡商。至于胡商又把赃物卖给何人,他们一概不知。 但对于潜入皇帝寝殿,偷盗白玉枕头一事,众少年悉数否认。 众少年指认田膨郎就是他们的帮主,无一人提及少女帮主之事。 田膨郎更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闭口不说。 三天审讯,虽然收获不少,但最重要的皇宫偷盗案却毫无进展。白玉枕依然下落不明。 疲惫不堪的刘晏只好再次登门拜访,邀请苏无名、白复等人协助破案。 刘晏道:“这伙少年嘴都很硬,至今仍不肯供出少女帮主。 不过,以田膨郎的妖异身手,潜入皇宫,盗取白玉枕,八成是其所为。 为今之计,先把这批宝物找到再说。也算给陛下有个交代。 …… 我们调查了这伙少年提供的胡商线索。这些销赃的胡商在长安并无铺面,都是混杂居住在胡人聚居区内。 白玉枕头被盗后,这群胡商突然都消失了。 下官准备命长安、万年两县捕快、不良人等差役倾巢出动,全城搜捕这些胡人。” 苏无名摆摆手,道:“假如府尹大人急于全城大搜捕,胡商惊慌,说不定会将珠宝取出,卷之而逃。 若内松外紧,放松侦捕,这群胡商必定放松警惕,不着急转移赃物。此举,更有利于我们破获此案。” 刘晏谨遵苏无名指示。 一个月过后,京兆府内,刘晏、苏无名、白复等人再次会晤。 苏无名问道:“府尹大人,这批宝物,是否有胡商开始销赃?” 刘晏摇摇头,道:“没有。 近年,豪门望族被盗的金银细软都是传家之宝,异常贵重,特征极其明显。无论在哪家铺面售卖,我们的暗线和不良人都能发现。 我们推测,短时间之内,长安的黑白两道无人敢收这批赃物。 此前,我们暗中盘查过长安城内所有的典当行、古董店、金银首饰铺,结果和我们的推断一样,无论唐人还是胡人经营的铺面,没有在任何一家发现过赃物。” 白复问道:“有没有可能,通过丝绸之路,销往西域诸国?” 刘晏颇为自傲,手缕长髯,笑道:“这批宝物价值连城,全天下恐怕只有我大唐的豪门才买得起! 我们推测,胡人会把这批宝物藏于某处,藏匿较长一段时间。等到风声平息,京兆府办案的差役换过几轮后,才会拿出来偷偷销赃。” 苏无名笑道:“若此,这事就好办了。 三日后,乃是胡人的‘祭祖节’。这一日,长安城内的诸胡通常会选择去京郊陵园,给亡故的亲友上坟。 烦府尹大人尽遣捕快、不良人等差役,以三、五人为一伙,混迹于长安诸门一带。一旦见到胡人身着祭奠服饰,出城赴郊外陵园上坟,便可暗中跟踪,记下胡人容貌特征、祭奠方式、举止表情、墓穴方位…… 这些胡人回到长安城后,记下他们的住所地址……” 刘晏依计行事,很快部署下去。 到了胡人‘祭祖节’这天,京兆府捕快、不良人等差役悉数出动。 到了日暮时分,长安城诸门关闭,衙役们纷纷返回京兆府。 有几路差役所见所闻,与苏无名提前告知的情景一模一样。 差役纷纷回道:“今日,确实有不少胡人到郊外陵园上坟。上坟时,有几路胡人举止颇为异常。他们虽然也大声哭嚎,但表情却不甚悲哀。 这些墓地都是新冢,修建时间不超过两年。 撤掉祭品后,他们借着打扫墓地之机,在坟墓周围仔细勘察,鬼鬼祟祟,相视而笑,毫无悲伤之色。” 苏无名手抚银须,朗声笑道:“恭喜府尹大人,赃物找到了,就在此处!” …… 当天夜里,白复率领左金吾卫,协助京兆府的捕快、不良人将这几路胡人悉数抓捕。 翌日,京兆尹刘晏、苏无名、白复等人来到郊外陵园。 刘晏迫不及待,下令挖掘已经做了标记的胡人墓地。 差役挖开墓穴,破开棺椁,只见棺椁中并无尸体,而是被盗的稀世珍宝。正是王侯贵胄所丢之宝物。 京兆尹刘晏大喜,命差役登记造册,整理装箱。 回到京兆府,刘晏向苏无名深施一礼,求教道:“苏老果然名不虚传,救下官于水火。 下官好奇,苏老是如何得知,这几伙胡人乃是销赃之人?” 苏无名说:“窃取皇宫宝物,乃是诛灭九族之罪。胡人断然不敢把宝物放在身旁。 我到长安那日,正好看见一伙胡人出殡,用牛车载着棺椁送葬,举止鬼祟。我当时就觉蹊跷。 看到盗案卷宗后,失窃宝物数量之多,数目之大,令人咂舌,非特定之所,不便长期藏匿。 庆王之母刘华妃一案,长安众人皆知。我猜想,胡人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将宝物运出长安,藏于墓穴之中? 这批宝物异常贵重,胡人定会定期检查,方才安心。 今日是胡人的‘祭祖节’,我料他们应该会出城,借拜扫之机,查看墓穴是否完好无损、有无被人觉察。 胡人上坟祭奠时,哭而不哀,说明墓中所葬非亲友也。 祭奠哭毕,胡人巡冢,相视而笑,是因为墓穴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 据此,我料定这批宝物就藏在这些假墓穴之中。” 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京兆尹刘晏长吁一口气,可见这些日子压力之大。 正当众人欢庆之际,京兆府长史匆匆来报:“大人,造册核对完毕,被盗宝物悉数追回,除了,除了……” 长史惴惴不安,低头嗫嚅道。 “快说,除了什么?!”刘晏突然心生不祥之兆。 “被盗宝物悉数追回,除了陛下的白玉枕!”长史嗓音嘶哑,如同败絮撕裂。 刘晏愣在当场,差点没背过气去。 “哎呦!” 刘晏只觉一阵眩晕,腿脚一麻,身体瘫软,重重跌倒在波斯地毯上。 …… ------题外话------ 注释: 苏无名破获盗贼一案,取材于唐代传奇小说集《纪闻》,撰者唐人牛肃。 第七百零九章 操弄人心 宝刀截流水,无有断绝时。 妾意逐君行,缠绵亦如之。 ——节选自《自代内赠》李白 …… 就在众人抢救京兆尹刘晏之时,一辆寻常人家的马车在万年县修政坊内走走停停。 修政坊位于长安城东南角,毗邻曲江池。 相对于长安北城的拥挤密集,修政坊内的宅邸稀疏,楼台庭院相距甚远, 一条街上不过十来户人家。 马车来到修政坊的一条横巷内,停在一处府邸门口。 这处府邸略显破败,府门兽环锈蚀,未悬任何门匾。院墙虽长,但墙皮剥落。墙头青瓦间,杂草丛生。 马车停下后, 车帘一卷,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子从车中走出,头戴帷帽, 外罩薄纱,看不清面容。 女子轻扣门环,三长两短。 吱呀一声,府门立刻开出一条缝隙,女子一闪而入。 府门随即关闭,马车徐徐启动,晃晃悠悠走出巷口。 …… “我不是让你暂避风头吗,你怎么还跑回长安了?”一名魁梧粗壮的汉子低声抱怨着。 对面之人,正是刚从马车下来的女子。她已摘下薄纱帷帽,十七八年纪,容貌俏丽。 汉子对少女埋怨道:“窃富济贫,我向来支持。就算进入皇宫盗宝,也算不得什么。可你为何要盗皇帝枕边之物,这不摆明了要皇帝老儿难堪吗? 如果不是你任性胡来,怎么会把白复这个杀神引出来。此人心狠手辣,智计百出,稍不留神, 就会栽在其手里。 我都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都怪师父,把你宠坏了……” 少女嫣然一笑,齿如编贝,对汉子道:“久闻白复大名,我想会会他。如果他真如江湖传言般厉害,说不定,咱们的烦恼迎刃而解。” 汉子摇摇头,叹道:“他贵为卫国公,又是未来的驸马,和我们天壤之别。 他们这号人我见得多了。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但内心深处,却自认血统高贵,视黎民百姓为刍狗、草芥,从不把我们升斗小民的性命当回事。 师妹,不是师兄打击你。指望他们拯救我们,恐怕比登天还难。” …… 为了尽快找到白玉枕,京兆府不得不再次提审田膨郎,这是仅剩的线索。 将田膨郎押上堂时,田膨郎的断腿已裹上夹板, 手脚被沉重的铁镣锁铐。即便如此,衙役们还是不放心, 用一条粗大的铁链将镣铐与廊柱紧紧捆在一起。 数十名衙役如临大敌,手持刑棍,分立两侧。 田膨郎大喇喇往地下一坐,神情冷傲,对所问之事,概不回答。 苏无名发自肺腑,真心劝道:“田膨郎,你天赋异禀,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太过可惜。 倘若你交待出白玉枕和少女帮主的下落,老朽可向陛下奏请,保你一命,许你将功折罪。 生逢乱世,正是用人之际。若你能改邪归正,报效朝廷,保不齐能成就一番功业。” 田膨郎嘴角一撇,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见田膨郎气焰嚣张,京兆尹刘晏大怒:“来呀,大刑伺候!” 众衙役立刻搬来夹棍、老虎凳等刑具。 田膨郎神情坦然,毫无惧色。 白复起身,来到田膨郎面前,道:“你被我所擒,可知我是谁?” 田膨郎抬头看了白复一眼,终于开口,啐道:“身为唐军将领,有本事你去剿灭史思明的叛军啊?擒拿我等游侠儿,算什么军人?本领再高,也是官府的走狗!” 刘晏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放肆!拖下去,给我打!” 白复从容一笑,一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请刘大人稍安勿躁。 白复嘴角上翘,微笑道:“既然你知我身份,就应该知道我说话算话,一言九鼎。 倘若你招认白玉枕头是自己偷的,并供出下落。我便和刘大人销案,保证再不追查你家帮主,如何?” 田膨郎眼中光芒一闪,欲言又止。 白复观察一众少年,知道少女帮主地位超然,备受众人敬仰,于是对症下药,循循善诱。 刘晏心中暗道:“白将军这主意甚好。不管白玉枕是不是田膨郎偷的,只要能找到合适人顶缸,找回白玉枕,也算给陛下有个交代。 更何况,盗宝主犯乃是陛下未来的驸马所擒,就算日后穿帮,也不会被陛下责难。 至于这少女帮主嘛,只要她以后再不犯案,本官也可网开一面。不过,必须得管好手下人的舌头,避免走漏风声,被人说三道四……” 想到此处,刘晏目光森寒,扫过众衙役。众差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听到白复所言。 …… 白复叹了口气,道:“但如果你承认白玉枕是你偷的,不供出你家帮主,恐怕你难逃一死。你可愿意?” “我愿意!”田膨郎斩钉截铁,脱口而出。此言一出,他已知被白复套出话来。 田膨郎暗骂自己。他打定主意,接下来,无论白复多么巧舌如簧,自己也绝不张口。 白复淡淡一笑,伸出大拇指,赞道:“你们这么死心塌地的维护帮主,我料想你们的帮主一定有过人之处。不仅对你们恩重如山,更是光明磊落,义薄云天!” 田膨郎见白复夸赞自家帮主,顿觉骄傲,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 白复转身,背向田膨郎,负手而立,话锋急转直下,森寒凌冽,直指人心: “既然你们的帮主义薄云天,定会为兄弟们赴汤蹈火,舍生取义。 倘若我将你们的画像贴在城门旁,告知你们的帮主,只要她肯来京兆府投案自首,我便放过尔等。 否则,杀无赦! 你说,你们的帮主会不会来呢?” “你无耻!” 田膨郎目眦尽裂,势如疯虎,作势欲扑,锁住他的镣铐差点被他挣断。 白复哈哈大笑,再不多言,返回自己座位。 刘晏、苏无名等人对望一眼,露出笑意,知道白复机锋如刀,已经挑破田膨郎的道心。 刘、苏二人心中暗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白将军不愧是兵家弟子,操弄人心,如攻城略地。 这么铁嘴钢牙的盗贼,也被白将军玩弄于股掌之上。” …… 第七百一十章 邻家有女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李商隐 …… 提审田膨郎完毕,白复从京兆府返回巴蜀会馆。只见巴蜀会馆外的空地上,有一个绾了三个鬟的少女,脚穿木屐与几位少年蹴鞠。 众少年身手矫健,动作娴熟,接球踢球,腾挪躲闪,如杂耍一般。 鞠球时不时被踢向半空,高达数丈。落下时,鞠球如被磁石吸附,依然稳稳停在几人脚背之上。 少年们技艺精湛,引得路人引颈围观,惊呼阵阵、喝彩连连。 白复端坐马上,看得入神,亦为之叫好。 再看这位穿木屐的少女,年龄在十七八岁上下,花梳满髻,衣纨素朴,俏丽绝伦。 见白复注视,少女面无表情,裳裙一摆,鞠球如一道长虹,飞向白复。 亲随岳随弓高度警觉,手持护盾,立刻护在白复身前。 白复笑道:“无妨”。手一抄,将鞠球接在手中。 鞠球中夹着一条绢布,上面写着两行小字:“明日卯时,大慈恩寺,你若够胆,单人赴会。” 白复再一抬头,少女已经消失不见,只剩先前几名少年继续蹴鞠。 巴蜀会馆的年轻伙计们仰慕、怜惜少女已久,告诉白复,此女居于胜业坊北门小胡同,与母亲同住,家里贫穷,平时以缝补、刺绣为业。 翌日,五更二点,从内城传来鼕鼕鼓声,各街鼓依此相继传响,坊正以坊钥开启坊门,夜禁解除。 白复单人赴约,来到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长安城内最著名、最宏丽的佛寺,为李唐皇室敕令修建。位于长安城东南角的晋昌坊,在修政坊之西,毗邻曲江池。 玄奘大师曾在此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创立唯识宗,督造大雁塔。 故,大慈恩寺亦是“唯识宗”(又称法相宗、俱舍宗、慈恩宗)祖庭,京师三大译场之一。 少女亭亭玉立,在寺门道侧槐树下,等候多时。 少女神情倨傲,不苟言笑,见到白复,道:“白少侠,好胆量。” 白复来到少女身旁,按照沈溪所教,叉手一礼,道:“帮主邀我至此,不知有何赐教?” 少女话语不多,言简意赅,道:“白玉枕确是我所取。玉枕今日给你,我愿投案,引颈待戮,换我帮中弟兄出狱,可否?” 白复点点头,道:“成交。” 少女再不多说,带着白复进入大慈恩寺塔院。 时辰虽早,但已有香客入殿上香,见白复两人,男子风姿隽永,女子钟灵俏丽,一大早出现在这里,不禁驻足打望。 进入塔院,来到大雁塔下。 大雁塔基座皆有石门,门楣门框上均有线刻佛像及砖雕对联。底层南门洞两侧嵌置碑石,西龛是太宗皇帝撰文、褚遂良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碑;东龛是高宗皇帝撰文、褚遂良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记》碑,人称“二圣三绝碑”。 这两块碑石是高宗永徽四年由玄奘大师亲手竖立于此的,世称《雁塔圣教》。 南门的券洞两侧镶嵌有多通题名碑,皆是大唐新中进士的题名碑。 大唐规矩,新进士及第后,天子会于杏园赐宴。御宴结束后,进士们会奉诏来慈恩塔下题名,再结伴去曲江畅饮。俗称“雁塔题名”和“曲江流饮”。 十年寒窗苦读,才换得金榜题名。这是士子们最高光的时刻,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平步的青云…… 白复在券洞停下脚步,默默注视着两块石碑:一块署名徐重的石碑,被擦拭的干净透亮。所提之字,大气稳重,字字鎏金。 另一块石碑,孤零角落,残留蛛网,黯淡无光。龙飞凤舞、豪情万丈的字迹下方,刻着桀骜不驯的署名——邓弼。 …… 大雁塔高耸入云,气派非凡,塔高数十丈。雁塔最初仅为五层。在武曌一朝,被加高至十层。 站在塔顶,俯瞰脚下,恢弘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少女一指大雁塔的顶部,道:“白玉枕就在塔尖。” 此时院门虽开,但塔门还锁着,无法入塔,拾阶而上。 少女不急不忙,足尖一点,腾空跃起,去势如鸟,眨眼间,已到数十丈高的宝塔上。远远望去,像一只灵巧的云雀。 少女将手探入塔尖,从一座小小的佛龛内,取出一个石匣。 少女朝白复扬了扬手,随后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下高塔。 少女似乎有意卖弄,如鹰隼猎兔,一个俯冲,一头扎向地面。速度之快,连白复也为之咂舌。 距离地面还有一丈时,少女鼓荡衣袍,一个旋身,缓住下坠之势,如一片羽毛,稳稳落在青砖之上,毫无声响。 “好功夫!”白复由衷赞道。 少女将石匣打开,递给白复,正是令无数人夜不能寐的御用宝物——白玉枕头。 …… 白复抬头望着少女,惋惜道:“先不论忠孝大义,仅说安身立命。 如今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贵帮少年武艺高强,不从军立功,却靠偷盗为生,岂不是暴殄天物?” 少女杏眼圆瞪、柳眉一扬,不屑道:“你随我来,距离别超过一丈。” 说罢,飞身上梁,穿屋跃脊,在坊墙、屋苑间飞檐走壁,轻盈矫捷。 白复紧随其后。 光天化日之下,在府宅屋顶上窜跳,实在太过显眼。 诸坊望楼林立,望楼烽候居高临下,监视盗匪火情。要想不被高度戒备的烽候发现,难如登天。 白复虽然轻功高绝,也不能办到。 然而,少女似乎并不在乎,飞纵窜跳,如无人之境。穿越过数坊,望楼都没有任何警戒鼓响。 白复自叹弗如,一边琢磨少女的飞纵路线,一边观察望楼方位。 过了许久,白复才恍然大悟。 少女看似漫不经心的穿街走巷,实际上,路线都是经过周密的设计。借助亭台楼阁的假山、幽深曲巷的院墙、四通八达的漕运水渠、往来穿梭的舟船车马等,躲过望楼烽候的瞭望。 所过之处,皆在望楼烽候的视线死角。偶有暴露之处,也是在烽候轮值换岗之时。 这就不是高绝的轻功所能做到,还需对长安错综复杂的地势、对戒备森严的防御体系了如指掌。 可见,少女不仅是土生土长的长安本地人,其麾下帮众,也有不少隐匿在京兆府、不良人、坊守里卫的暗桩。 有了这些势力,莫说偷盗王侯贵胄的府邸,就是出入皇宫盗宝,亦是探囊取物。 想透这一点,白复瞳孔猛然收紧,产生了另一个困惑:少女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自己? 第七百一十一章 地下长安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节选自《结客少年场行》李白 …… 两人身法展开,快如疾风,走街串巷,很快来到长安最销魂之处——平康坊。 此时天色尚早,平康坊内一片沉寂,没有夜晚那般繁盛喧嚣。 平康坊共有北、中、南三条巷弄。巷道相当宽敞,可容两辆双辕辎车通行。 平康坊三巷之中,南巷楼台林立,富丽堂皇,从业者皆是优妓,来此销金的多是富豪商贾;长安本地士人接待外地来京办事的官员,也多选南曲。 中巷清一色的独院别墅,亭台水榭、曲水流觞,颇为私密。在这里从业的,多是隶属教坊司的官妓。这些官妓很多都是犯事官宦人家的女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正因如此,往来中曲的,多是豪门世家、王公贵族、风流名士; 靠近坊墙的北巷,彩楼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吵闹喧嚣,往来多是贩夫走卒、寻常百姓、赴京赶考的穷举子…… 三条巷弄景色各异,泾渭分明,非常好辨认。 进入平康坊,少女目不斜视直奔北巷而去。 进入北巷,少女轻车熟路,七拐八拐,转入北巷深处的一段里弄。 平康坊的坊道两侧皆有下水沟渠,青瓦覆盖,便于雨天排水、平日排污。这条小巷地势低洼,沟渠污水都流经此处,排入坊外水道。所以巷内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里弄内都是些简陋的木屋草棚,杂乱无章连接成一片,草棚间隙堆满杂物垃圾。 这些茅草棚连成一片,里面又被墙垛分隔成千百间棚户,如隧道迷宫一般复杂。 行走其间,如行走鬼蜮,阴风阵阵,暗无天日,隐约还能听到哭泣和惨叫,似乎有人正在被油煎火烤、剥皮拆骨。 白复汗毛倒竖,仿佛来到了另外一座长安城。 这座地下长安城被黑暗笼罩,见不得光,没有律法,也没有道义,里面充斥着血腥与暴虐,如同阎罗王的十八层地狱。 只有最狡诈与凶残的“禽兽”,才能在这里生存。即便是六扇门的捕快、京兆府的不良人,也不敢轻易入内。 白复只觉喉咙干涩,胸口阵阵恶心。朝前望去,发现带路的少女动作轻盈,没有任何不适,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 少女轻车熟路,来到一处棚户前,三长两短,重重敲了五下。 屋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名小厮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一看少女,小厮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畏畏缩缩退后一步,赶忙拉开屋门,毕恭毕敬迎接少女入内。 小厮卷起破烂的地毯,掀开一块木板,露出盘旋的木质阶梯。 两人走下台阶,棚屋的地下竟然别有洞天。地宫有三层房屋之深,宽敞开阔,只是光线昏暗。 地宫正中放着一个硕大的铁笼,栏杆粗如成年人的手臂,正是波斯马戏团关押大象的那种囚笼。 地宫分为上下两层,数十名赌徒模样的人兴奋异常,将铁笼子团团围住,为即将开始的生死搏斗鼓劲打气。 少女终于开口,对白复道:“这里是斗兽场,专门培养角斗士。” 白复面色冷峻,道:“让人和野兽搏斗?” 少女平静回道:“也有人和人搏斗,不过人和人斗更血腥。没有规则,没有结束时间,直到一方死亡时为止。” 白复面色一沉,道:“官府怎么会允许这种地方存在?根据唐律,开办此类场所的人当凌迟。” 少女轻蔑一笑,道:“你以为就你懂唐律?” 两人交谈间,一声锣响,搏杀正式开始。 一名高大魁梧的少年进入铁笼,他袒露上身,下穿皮犊裤,胸背纹了一头青面獠牙的巨猿,左手持圆盾,右手持横刀,虎视眈眈望向对手。 少年的对手不是人,而是一头黑熊。黑熊凶狠剽悍,体格巨大,声如蛮牛。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角斗。一旦失手,输掉的不是比赛,而是性命。 越是这样血腥的场面,越是让围观赌徒亢奋,他们也跟黑熊一般,疯狂地咆哮着,骂着最肮脏的俚语。 黑熊伸出脖颈,冲着少年咆哮,口中散发出腥臭之气。黑熊前掌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恐吓震慑。 黑熊一声怒吼,冲向少年。黑熊虽然身躯硕大,但行动矫健,加上它的体重,一旦奔跑起来,如同一头黑色牦牛,碾压向少年。 少年丢下护盾,将横刀背在身后,像长臂猿一般,手攀栏杆,双手交替,在铁笼上空荡来荡去。 黑熊飞身一扑,擦着少年的鞋底扑空,一头撞在铁栏杆上,撞得头昏眼花。 黑熊显然被少年戏耍的举动激怒,扭身再次扑向少年。 少年灵动如猿猴,攀爬翻滚,利用铁笼的高度,腾挪躲闪。 十数个回合,少年一直没有应战。黑熊猛攻之后,已显疲态,俯背弓腰,吐舌喘气。 围观赌徒对少年消极避战的举动不满,嘘声一片,谩骂声四起。 少年这才从铁笼上方跳下,小心翼翼俯下身子,拾起护盾,掏出背后横刀,用刀身拍打着护盾,发出刺耳的噪音,不断挑衅黑熊。 黑熊再次被激怒,不顾疲惫,发动攻击,向一座黑塔,冲向少年。 少年这次改变了策略,并不躲闪,瞳孔收缩,紧紧锁住黑熊移动的身躯。 就在黑熊飞扑之时,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突然横移脚步,左手用圆盾格挡住黑熊挥动的前爪,身体一蹲,右手一刀挥出,将黑熊另一只利爪齐齐斩下。 少年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一个团身翻滚,避到铁笼的另一端。 黑熊被斩掉一掌,疼痛难忍,彻底陷入疯狂,它人立而起,用未受伤的熊掌拍打着胸口。 见黑熊露出胸口人字形白毛,少年像一头猎豹般窜出,动作之快,令人咂舌。 围观赌徒只觉眼前一花,少年已经腾身跃起,将横刀扎入黑熊的心脏,血光四溅! “嗷!” 黑熊发出震天的嘶吼,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四肢瘫软,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一击毙命! 白复点点头,道:“好快的刀。” 赢钱的赌徒欢喜若狂,纷纷找场记兑换筹码;押错宝的赌徒则心有不甘,抄起杯盏,狠狠砸向黑熊的面门。 喧嚣吵闹,此起彼伏。 少女扭头对白复道:“此人名叫妖猿,七十七战,七十七胜。” 白复皱眉道:“没有输过?” 少女语气平静,道:“在这里,无论人兽,输家是不可能活着离场的。” ------题外话------ 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騣。 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 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结客少年场行》李白 第七百一十二章 呆若木鸡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望月有感》白居易 …… 本以为今日的赛事,到此就结束了。赌徒们打着哈欠,兑换筹码,准备离场。 只听一声锣响,一名衣装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扭动水蛇腰,走入铁笼。她搔首弄姿,对众赌徒道:“今次最后一场生死对决,挑战‘妖猿’的,乃是刚刚晋升为角斗士的冷血杀手‘弱鸡’。 请各位看官买定离手,一炷香后,对决正式开始!” 妖艳女子话音未落,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带入铁笼。 这名少女瘦小单薄、蓬头垢面、面有饥色、重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长期缺乏睡眠和食物之人。 赌徒们嘘声一片。这样的弱鸡怎能是搏杀熊虎的“妖猿”对手?连给“妖猿”塞牙缝都不够。 少女“弱鸡”衣衫褴褛、没有披甲,掏出兵刃后,引来赌徒一片哄笑。 少女“弱鸡”的兵器简陋寒酸,与其说是一柄短剑,不如说是一根大号的绣花针。 一尺多长的铁纤,剑身比峨眉刺还要细,既没有剑刃,也没有剑锷,剑柄就是钉在剑身上的两片软木。 赌客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少女“弱鸡”嚷嚷道:“喂,过家家吗?还带着玩具?哈哈” “妖猿”大步流星,步入铁笼后,两人对比鲜明的体型让赌徒再一次发出嘘声。 几乎没有人看好少女“弱鸡”,两人对决结果显而易见。虽然赔率极高,大部分赌徒还是把筹码押在“妖猿”身上。 这一场,与其说是对决,还不如说是杀戮。 一炷香之后,少女“弱鸡”很可能就会命丧铁笼,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白白逝去。 然而,没有人会介意。 赌客们看着铁笼中的少女,毫无怜悯之情,笑逐颜开,调侃逗趣。甚至有人私下打赌,看“妖猿”需要几个回合才能结果“弱鸡”的性命。 少女帮主忿忿不平,紧抿双唇,眼中迸发出一道火焰。 唯有白复屏气凝神,眼神牢牢锁定“弱鸡”的一举一动。 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妖猿”并没有因为体格的缘故就轻敌。他手举护盾和横刀,缓慢地移动脚步,观察着“弱鸡”的反应。 “妖猿”深知,能上斗兽场的,都是狠角色。武功或有高下之分,但都有强烈的活下来的欲望。在这种欲望驱使下,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狮子搏兔,全力以赴”。这就是“妖猿”战无不胜的秘密。 面对“妖猿”的试探,“弱鸡”似乎丧失了求生的欲望。她既不惊慌,亦不害怕,傻傻地盯着眼前地面,“呆若木鸡”。 “难道是吓傻了?”这下连“妖猿”都吃不准了,露出疑惑的神情。 “什么‘弱鸡’?就他妈整个一‘傻鸡’、‘呆鸡’!”一名赌徒甚感无趣,破口大骂。 “吁” 场地内嘘声一片。观众们不满地吹着口哨,跺脚咒骂。 “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早点回家!”“妖猿”的主子也不耐烦了,打了一个哈欠,在铁笼外比划出一个手势。 得到指令的“妖猿”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动进攻。 他暗中告诉自己,等下出手的时候干脆利落一点,让对手不要有太多痛苦就死去。 “妖猿”蹲低身子,如一张弯弓,蓄势待发。 “一、二、三!” 看到“妖猿”标志性的进攻动作,观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全体起立,齐声地喊着拍子,为“妖猿”呐喊助威。 “妖猿”小腿一蹬地,整个人像标枪一样冲了出去,快如疾风。 “三步、两步、一步!” “噗嗤”! “绣花针”插入了“妖猿”的命门,自“妖猿”咽喉穿过。 “弱鸡”出剑太快,几乎无人能看清剑是如何刺入“妖猿”咽喉的! “妖猿”扔下刀盾,跪倒在地面,双手捂着咽喉。他喉咙里“咯咯”地响,脸上肌肉跳动,鼻孔扩张,张嘴伸舌。 鲜血,自他舌尖滴了下来。 “妖猿”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弱鸡”。 “弱鸡”面无表情,拔出了剑。 血光四溅,鲜血如箭一般自“妖猿”的咽喉里飙出。“妖猿”狂吼一声,如同一摊烂泥,瘫倒在地,腿脚抽搐两下,挣扎中死去。 死在“弱鸡”手里,“妖猿”死不甘心,双目如死鱼般凸了出来,狰狞可怖。 “弱鸡”没有擦拭剑身血迹,就将剑插入腰间。 她又回到刚才的状态,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仿佛“妖猿”的死亡跟其毫无关系。 全场鸦雀无声,直到此刻,大家还没回过神来。 静默的场地突然爆发出一声违和的大笑。 一名侥幸押注“弱鸡”的赌客欣喜若狂。他今晚手气极背,把把落空。没想到临到终场,豁出去这一把,让他起死回生,赚的盘满钵满。 …… 对于结果,少女帮主也错愕不已。 白复终于动容,赞道:“好快的剑!” 少女帮主忍不住向白复问道:“这是哪一派的剑法?” 白复摇摇头,道:“这不是剑法,这是求生的本能。” 见少女帮主没有完全领会,白复解释道:“她的出手全无章法,周身全是破绽,唯一的优势就是‘快’! 这种‘快’不是靠内力提升而产生的快,而是一种源自动物猎食、求生本能,就像兔子蹬鹰。 你见过蜥蜴捕虫吗? 蜥蜴趴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一旦蚊虫经过,鼓腮一吐,其舌尖快如疾电,眨眼间便将蚊虫吞入腹中。 我们人类天生没有这样的猎食本领,只能靠兵刃辅助捕猎,靠后天修炼的内劲弥补力量和速度的不足。 我看的很清楚,她出手的刹那,腰腹、臂腕急速收缩、扩张,如同跳蚤弹跳,将全身力量集中于一点,瞬间爆发。 就剑法而言,‘弱鸡’出剑没有任何花俏,就是一记再平常不过的直刺。 极简,故极快!” …… 天光大亮,赌局散去,白复和少女帮主走出地宫。 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恍如隔世。 少女帮主问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官府不取缔斗兽场吗?因为这里是很多人的极乐世界。 有人在这里感受到了杀戮的刺激,有人在这里赚的盘满钵满。 获胜的角斗士一旦被权贵看中,就会买回去作为刺客、死士。你说,谁会取缔这里呢? 说到这里,少女帮主调侃道:“角斗士价高者得。‘弱鸡’乃是天生的杀手,你不想买下来吗? 如果你钱不够,我可以找他们的主子打折出让。” 白复叹了口气,道:“此人心神已灭,已无人性。泯灭人性的人,我要她何用?” 少女帮主撇撇嘴,道:“角斗士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奴隶。 挑选战士,能杀人不就行了嘛。没有人性,只懂效忠和服从,岂不是更好控制? 你作为唐军将领,不希望自己的麾下有这样愚忠的勇士吗?” 白复摇摇头,道:“他们不是勇士,只是杀人的工具,是一群行尸走肉的丧尸。” 少女帮主对白复这番话嗤之以鼻,道:“白将军的道德说教实在不敢恭维。 士兵不就是用来杀人的吗?卑鄙与高尚,有区别吗?” 白复转过头,双目如炬,紧盯少女帮主双眼。 少女帮主颇不自然,掉过头去,避开白复犀利的目光。 白复负手而立,望向天际,一字一句道:“自然有区别,而且是天壤之别。前者叫屠夫,后者叫军人……” ------题外话------ 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望月有感》白居易 第七百一十三章 地狱修炼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节选自《白马篇》李白 …… 少女帮主咀嚼着白复的话,半晌都没有出声。 少女帮主叹道:“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长安就不会变成罪恶之城了。 实不相瞒,这些角斗士非常受欢迎。每一个凶悍的角斗士都被人花重金买走。 暴利,比贩私盐还高的暴利,不断催生着这个行业。也让更多的地下帮派加入进来,用更惨无人道的手段训练角斗士。 角斗士更新迭代的速度越快,地下帮派赚的越多。 残酷的训练让新一代角斗士出炉的时间更短,让其格杀技更加精湛,也让其更加狡猾凶残。 就像你刚才看到的,‘妖猿’这代角斗士很快就会被‘弱鸡’这新一代的角斗士所替代。” 说到这里,少女帮主继续追问上一个话题:“抛开善恶标准不说,为何众人青睐、重金购买的角斗士,你却不屑一顾?” 白复面色沉重,道:“这种靠生死搏杀,优胜劣汰选出来的角斗士或许更善杀戮,但也异常危险。 诚如我刚才所言,泯灭人性的杀手,不是人,而是野兽。 我有几位契丹、室韦、靺鞨族的战友,他们告诉我,草原上的牧民从不驯养狼崽。因为狼崽养不熟,成年后望见月光,闻见血腥,就会凶性大发,伤害主人。” 同样,南诏一带的苗人虽然善养蛇、蝎、蜈蚣等毒虫,但饲养方法极其谨慎,更不会把蛇蝎视为猫犬等宠物。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野狼、毒蛇等物,野性难除,极难驯养,稍不留神,就会被其反噬主人。 “妖猿”的眼神尚有几分良善之光,良知未泯。 “弱鸡”眼如死灰,黯淡无光,杀人时目光聚于一束,如同蝮蛇之眼,残忍阴戾,正是泯灭人性之相。 我不知道“弱鸡”是如何训练出来的,我猜其过程一定异常残忍,才能将一个花季少女变成荒原野兽。” …… 白复所料无误,“弱鸡”正是在非人的虐待中,脱颖而出。 中原战场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时候,“弱鸡”被爹娘卖给了一个杀手组织,头目叫做“夜叉”。 “夜叉”将“弱鸡”关在一个没有窗户只有门的石屋里,门是锁死了的,只留下一条缝隙,透着阳光。 “夜叉”面孔狰狞,“弱鸡”不敢直视。她蜷缩到石墙的一角,直到“夜叉”离去,才睁开眼睛。 石屋里画满了壁画。壁画是配有文字的各式动作,有狸猫上树、兔子蹬鹰、螳螂捕蝉、狮子搏兔,也有盗贼飞檐走壁、杀手飞身扑击、刺客一剑封喉…… 昏睡一夜后,“弱鸡”干渴难耐、饥肠辘辘。她开始寻找食水。 石屋空荡荡的,只有房梁上挂着一条条风干肉,还有一袋袋水囊。 “弱鸡”舔着嘴唇,又蹦又跳,跳了无数次都够不着。 “弱鸡”贴着门缝,大声呼叫,希望有人能听到,将自己救出。 然而,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一个人轻叩石门。 三天后,“弱鸡”声嘶力竭、筋疲力尽,饥饿唤起了她求生的本能,让她没有倒在死亡线上。 “弱鸡”瞥见猿猴纵跳摘果的壁画,反复揣摩着猿猴跳跃的动作。 她咬紧牙关,逼着自己站起身来,开始满房子绕着圈奔跑,越跑越快,跑着跑着,一跃而起,双腿蹬着墙壁,双手如爪,扑向高悬在头顶的风干肉…… 一个月以后,“夜叉”回来了。 “夜叉”神情木然地看着“弱鸡”,发现她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炯炯有神。 看到挂在房梁上的风干肉和水囊已经被“弱鸡”吃光,“夜叉”颇为满意。这说明“弱鸡”每天都在学着壁画里的动作扑跳,已经可以跳得很高了。 突然,“弱鸡”毫无征兆地向门口冲去,想从“夜叉”身旁窜出去。 “夜叉”一脚将其踢翻。“弱鸡”连滚了三圈,滚到了墙角。 “弱鸡”只觉肋骨疼痛难忍,她擦去嘴角的血痕,看着“夜叉”,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夜叉”满意地狞笑着,他要的就是这种仇恨。 他对着“弱鸡”念诵道: “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才能无视肉体的痛苦。 只有无视肉体的痛苦,才能无视生死的恐惧。” “夜叉”又在房梁更高的地方挂了许多风干肉和几只盛满水的水囊,然后锁门离去。 一走又是一个月。 等到“夜叉”再次回来的时候,挂在房梁上的风干肉和水已经一扫而空,说明“弱鸡”的扑跳比一个月前至少提高了一尺。 “弱鸡”蹲在墙角警惕地瞪视着“夜叉”。 突然,“弱鸡”再次扑了过去,就像她在极度饥饿中扑向梁上的风干肉一样,扑跳的距离完全比得上一只成年的金钱豹。 不过,“弱鸡”这次不是扑向门外,而是扑向了堵在门口的“夜叉”。 “夜叉”吃惊地叫了一声,往后一缩。电光火石间,他从背后抽出了一根粗大的枣木棒,抡起来就打。 “弱鸡”再次被打翻在地,比上次伤得更重。 “弱鸡”不肯服输,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向“夜叉”扑过去…… “弱鸡”连扑二十多下,将身体内潜藏的凶悍和坚忍倾泻而出。 这二十多次进攻,没有一次成功。虽然连扑二十多下,但没有一次能将“夜叉”扑倒。 攻击失败,唤来的是枣木棒暴风疾雨般的痛捶。 “弱鸡”躲闪着、惨叫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瘫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差点昏死过去。 “弱鸡”几乎只剩一口气了,但眼中的凶光越来越炽盛。 “夜叉”俯下身去,在“弱鸡”周身摸了摸,满意地笑道:“我这么狠打,都没打断你的一根骨头,看来我确实没有看错,你骨骼清奇,是天生的杀手。” “弱鸡”这次偷袭,蓄谋已久,她的进攻迅疾而精准。奈何“夜叉”早有准备,没有给“弱鸡”可乘之机。 这次无功而返的教训让“弱鸡”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必须学会一扑到位,一招制敌,一击毙命! 在强大的敌手面前,你根本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进攻的机会。” “夜叉”丢下打断了的枣木棒,又一次把新带来的风干肉和水囊挂在了房梁更高的地方。 走的时候“夜叉”再次吟诵: “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才能无视肉体的痛苦。 只有无视痛苦,才能无惧生死。” ------题外话------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 ——《白马篇》李白 第七百一十四章 动物凶猛 乾坤俯仰,贤愚醉醒,今古兴亡。剑花寒,夜坐归心壮,又是他乡。九日明朝酒香,一年好景橙黄。龙山上,西风树响,吹老鬓毛霜。 ——《满庭芳·客中九日》张可久〔元代〕 …… 又过一个月,又是一次无情的棒打,又把肉和水挂高了一些,“夜叉”又一次走了。 整整一年,每一个月都是如此。 “弱鸡”一年十二次被“夜叉”打瘫在地。打她的武器从枣木棒、皮鞭、铁棍变成了狼牙棒。 每一次被打趴下,“弱鸡”都挣扎着站起来,倔强地成长着。伴随着身体,成长起来的还有愤怒和仇恨。 一年的时间,让“弱鸡”更加隐忍,也让她的本领迅速增强,尤其是扑击之术。每一幅壁画上的击杀动作都被她牢牢掌握,烂熟于胸。 最后一个月,“夜叉”把风干肉和水囊挂到了房顶上。等他离开后,“弱鸡”足尖一点,便冲墙而上,就像一只振翅的苍鹰,一爪将肉抓住,盘旋而下。 …… 冬至过后,“夜叉”用绳子将“弱鸡”绑住,牵着她来到石屋背后的深山老林,将其扔进一处深沟。 深沟原来是一个雪水冲刷出来的沟壑,四壁是坚硬的花岗岩。 “夜叉”命人加深了沟底,再用青条石作为地基,筑牢地面;加陡了沟壁,加高了沟沿,让其不易攀援;最终,把这个天然的牢狱,改造成了训练角斗士的场所。 深沟长七八丈,宽两丈,最深的地方有二十来丈,最浅的地方也有十来丈。深沟家徒四壁,空空荡荡,仅在角落处有个人字顶茅草窝棚,可以避雨。 新环境让“弱鸡”狂躁不安,在深沟里攀爬跳跃,试图跳出深沟。一个时辰过后,“弱鸡”筋疲力尽,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黑夜悄然来临,大雪纷飞,寒冷刺骨。“弱鸡”蜷缩在茅草棚里,一宿未眠。冻的脸青唇紫,上下牙磕碰出战战兢兢之声。 翌日清晨,云翳散去,风停雪止,天寒地冻。“弱鸡”仰望巴掌大小的蓝天,发出绝望的哀叹。 “嗷…” 伴随着“弱鸡”的叹息声,深沟的上方传来阵阵狼嚎。 一头头饿狼,眼冒绿光,前爪扒着沟沿,探出狼头,鼻子深嗅,悬空窥伺着“弱鸡”。 “弱鸡”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开始奔跑。七八丈的沟底,她眨眼间便可跑个来回。跑了一会儿,“弱鸡”意识到奔跑毫无意义,只会浪费体力,便刹住脚步,全神戒备。 头狼拱开狼群,来到深沟边缘,俯瞰深沟的环境,虎视眈眈望向“弱鸡”。 在头狼看来,这个深沟就是一个猎人设下的陷阱,“弱鸡”就是诱饵。一旦下沟,有去无回,根本跳不出来。 头狼长啸一声,带领狼群悻悻离去。 狼群离去后,“弱鸡”松了一口气,更觉饥饿难耐。她绝望地发现,这里没有悬挂的食物,有的只是裸露的岩石。 “弱鸡”开始舔雪解渴。三天过去了,“弱鸡”把沟内的积雪舔得一片不剩。 为了逃出去,“弱鸡”开始用手指使劲掏挖沟壁,试图挖出一条逃生的通道。 数个时辰过去,“弱鸡”双手鲜血淋漓,但沟壁只有一窝浅浅的凹陷。 黑夜寂然来临,“弱鸡”心生警觉。 一条落单的断腿孤狼,一瘸一拐地来到深坑的顶端。看着“弱鸡”,它伸出长长的猩红舌头,垂涎欲滴。 被狼群放逐的孤狼,很难渡过寒冷的冬天。更何况它还断了一条腿,连普通的野兔、獐子都猎捕不了。数月来,它只能靠吃腐食为生。 “弱鸡”新鲜的味道将孤狼吸引过来,它在坑顶徘徊数个时辰,不忍离去。 天气越来越寒冷,食物越来越难寻找。错过这顿美餐,过不了多久,兴许就会冻毙在荒原上。 孤狼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死在坑底,也要做个饱死、撑死的狼。 它从深沟最浅的地方,窜入沟底。它在地面上翻了几个滚,化解掉落下来的冲击力。 孤狼抖抖毛发,抬起头,惊觉眼前的对手。这是一对因为饥饿而血红的眼睛,与自己的双眼一模一样。 “弱鸡”弓下腰,四肢撑地,纹丝不动地盯着孤狼。 孤狼把鼻子往上嘬,张开血盘大口,威胁似的露出了锋利的狼牙,朝前迈出一步。 狼已经看出“弱鸡”是一个瘦小的人,一点也不怕她。 但是狼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少女比它更加饥饿,也更加凶残。 还没等孤狼发动攻击,“弱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 速度快到连“弱鸡”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钳入了狼的后颈,插出十个血窟窿。 孤狼的垂死挣扎让“弱鸡”异常兴奋,她俯下身子,一口咬住孤狼的喉咙,咕嘟咕嘟地饮起了狼血。 狼血腥膻扑鼻,却无比解渴。 …… 就这样,“弱鸡”在深沟里待了整整一年。一年中它没吃过一口腐肉,吃的都是野兽的肉。 有些野兽跟孤狼一样,是饥不择食跳入深坑的;有些野兽是“夜叉”故意投放的。 “弱鸡”不问猎物来源,只顾殊死搏杀。 丛林法则从来就是这样,要么被杀,要么吃肉。 “弱鸡”跟野猪斗过、跟花豹斗过,跟猞猁斗过,跟狗熊斗过,跟吊睛猛虎斗过,次数最多的当然是跟狼斗,有草原狼,豺狼,还有小股狼群。 她撕咬着落入沟底的一切野兽——狼、豹或者熊,在第一时间扑杀,一击致命。有时候用牙,有时候用指爪。 一年中“弱鸡”天天以指为爪,掏挖沟壁,希望有一天挖出地道,能逃出生天。然而,四壁坚硬的花岗岩,让进展缓慢。 “弱鸡”毫不气馁,风雨无阻,持之以恒。 她的手指不仅有力,而且指甲越来越坚利。 她在石壁上掏出了许多浅浅的坑窝,虽然没有如愿,但却把双手磨砺成了两根利爪、钢钎,随便一伸,就能在石壁上抓出五道爪痕。 日月更迭,春去秋来,严寒酷暑、殊死搏杀,让“弱鸡”不折不扣成了一头凶悍的野兽。 她像豹子一样矫健,像黑熊一样有力,像猛虎一样凶悍,像野狼一样狡猾…… 一日,“夜叉”投下来一头长臂猿,这恐怕是落入沟底中最敏捷的野兽。 长臂猿挣脱绑缚它的绳子,拔腿就跑,晃荡一圈后,发现跑不出去,开始攀援。 沟壁虽然光滑陡峭,但长臂猿将双手抠住石壁上浅浅的坑窝,然后一步一个坑窝地往上挪。 爬到深沟中段,再也没有坑窝,长臂猿重新跃回沟底,卸下一根黑熊尸骸的大腿骨,重新攀援。 来到刚才进退两难的地方,长臂猿用黑熊大腿骨的锋锐尖头,继续开凿石壁,试图在上方挖出坑窝,便于攀爬到沟口。 “弱鸡”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停止对长臂猿的攻击,似乎给长臂猿一个逃生的机会。 数日后,“弱鸡”一个虎扑,结果了长臂猿的性命。如果不是她太饿,或许会等到长臂猿凿出一条攀援的阶梯。 接下来,要想逃出生天,就要靠自己单干了。 …… ------题外话------ 参考书目: 《藏獒》,杨志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 第七百一十五章 天性未泯 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 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河。 ——《绝句·人生无百岁》刘基(明) …… 这一天,“夜叉”又来给“弱鸡”投食。他惊讶地发现,沟沿外面残留着半截云豹粗大的尾巴,朝沟底一看,“弱鸡”正在大口啃着豹头肉。 他愣住了,这就是说,深沟已经圈不住“弱鸡”了,她爬出深沟,杀死一头云豹后又返回沟底。 “幸亏她没有跑掉,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夜叉”暗自庆幸。 第二天,“夜叉”把一只山猫扔进了深沟。 “弱鸡”此时并不饿,但她还是一跃而起,在山猫还没有落地之前,一爪洞穿了山猫的喉咙。 当天夜里,“弱鸡”吃掉了山猫,然后昏睡不醒。弱鸡”不知道,山猫肉有强烈的麻醉作用,所有的动物吃了它都会昏然睡去。 “弱鸡”睡了一天一夜,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马车厢大小的囚笼里。 囚笼被摆放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里,还有数十个这样的囚笼,每隔两三丈就放置一个。囚笼里都是跟自己差不多装束的人。 囚笼中,有人蜷着身子,昏迷不醒;有人手抓栏杆,眼冒出凶光,发出响尾蛇般丝丝恫吓声。 “弱鸡”心生戒备,警惕地环视每一个人。 正在此时,“弱鸡”身后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丫头,你是新来的吧。别害怕。” “弱鸡”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脸庞黝黑削瘦,头发卷曲垂在额前,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模样。 少年看着“弱鸡”,笑容温暖而真挚。 两年来,除“夜叉”外,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弱鸡”讲话。 “弱鸡”想要张口回答,却忘了如何说话,如何跟人类交流。她发出的声音,是一声低沉的嘶吼,似狼、似豹。 那少年一愣,转念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回到长安,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的话仿佛有催眠作用,“弱鸡”很快安定下来。困意上头,昏昏沉沉地睡去。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弱鸡”饥肠辘辘,发现脚边放了一个食盒,里面盛满了食物和水。 这是“弱鸡”两年来,第一次吃煮熟的食物。 “弱鸡”吃了第一口便吐了出来,狂呕不止。一直到吐出黄绿色酸臭的胃水,吐无可吐,才止住。 饥饿让“弱鸡”再次端起食盒,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马上又是一阵干呕。 隔壁囚笼的少年扔过来一个鸭梨,道:“头几天都这样,吃两天生食,缓缓就好了。” 此后每顿饭,少年都将自己食盒中的鸭梨省下来,扔给“弱鸡”。 少年说的不错,五天后,“弱鸡”能够正常进食,体力也开始恢复过来。 再次见到同类,“弱鸡”以为自己转运了,没想到厄运才刚刚开始。 这一天,“夜叉”再次出现,命人打开两个囚笼,将两名少年赶入一个巨大的铁笼,然后紧紧锁上笼门。 “夜叉”让两名少年挑选武器,道:“用你们最擅长的兵刃杀死对方。只有胜者,才能活下来。” “夜叉”没有过多动员,两名少年已经厮杀在一起。 这两年他们每一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对手不是野兽就是同伴。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分出了高下,一名少年用钢刀劈断了另一人的脖颈,拎着对手的首级,伤痕累累地走出了铁笼。 囚笼中的少年依次上场,扔梨少年以一敌三,一剑刺入三人咽喉,快如疾电。一剑结果了三人的性命。 这是“弱鸡”见过最快的剑,连如何出剑都没有看清。 扔梨少年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拂过对手的双目,帮助他们合上双眼。做完这一切,少年带着满眼的疲惫,返回囚笼。 轮到“弱鸡”出场,“弱鸡”望着兵器架上的各色兵刃目瞪口呆,她不知道如何用这些铁家伙。“弱鸡”摇摇头,选择赤手空拳迎战。 对手是一个魁梧的少年,体型比成年人还要高大。他挥舞着狼牙棒,恶狠狠地望着“弱鸡”。 狼牙棒勾起了“弱鸡”被无情鞭挞的惨痛记忆,“弱鸡”凶性大发。锣声一响,她便扑了上去,一爪便洞穿了魁梧少年的皮甲,掏出了少年活蹦乱跳的心脏。 “弱鸡”闻着鲜血的味道,垂涎欲滴。如果不是瞥见扔梨少年惊悚的眼神,她恐怕会一口将这颗心脏吞入腹中。 回到囚笼中,扔梨少年没有再扔鸭梨给“弱鸡”。他望着“弱鸡”,眼中不知是怜悯还是哀伤。 那一晚,扔梨少年没有跟“弱鸡”说话,背靠在囚笼栏杆上,不停用家乡方言哼着思乡的小调。 接下来的数个月,每晚都有这样的厮杀。 囚笼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弱鸡”和扔梨少年。 扔梨少年的短剑,是一根一尺多长的铁纤,剑身比峨眉刺还要细,既没有剑刃,也没有剑锷,剑柄就是钉在剑身上的两片软木。 锣响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发动进攻。 “夜叉”在铁笼外,用蘸水的皮鞭抽打则两人,两人背后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两人不受皮鞭的驱使。 三天以后,铁笼外摆满了香气四溢的食物:红烧熊掌、糖醋獐腿、炙烤驼峰、红焖鹿筋、清蒸鲈鱼…… 两人还是不为所动。 五天以后,“弱鸡”饿得头昏眼花,摇摇欲坠。 她突然读懂了扔梨少年唇语的意思。 “同归于尽。” “弱鸡”放心了,扔梨少年的剑她是见过的,快如疾电,一剑封喉。 “三、二、一” 两人同时出手,“弱鸡”如飞蛾扑火般,张开十指,扑了上去。 飞扑中,“弱鸡”闭上了双眸,等待花瓣凋零的这一刻。 “嗤” 剑锋从“弱鸡”脖颈划过,凌厉的剑气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弱鸡”的五指洞穿了少年的咽喉,鲜血从少年的喉头汩汩而下。 少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望向弱鸡,面带微笑,笑容如向日葵般灿烂、耀眼…… 一枚嫩黄色的鸭梨从少年怀中滑落,无声无息滚在“弱鸡”的脚下。 一滴眼泪落下,晶莹剔透。 除了爹娘掩面而去的时刻,“弱鸡”从来没有哭过。 在石头房子时,她饿的眼冒金星、前胸贴后背,她没有哭; 被“夜叉”打的皮开肉绽,骨裂筋折时,她没有哭; 在深山老林的深沟中,她被蟒蛇紧紧缠住、被黑熊巨掌扇中、被虎豹血盆大口咬住,命悬一线时,她没有哭。 而此时,她却潸然泪下,泪流双颊…… “夜叉”满意的笑了,他没有看走眼,从一开始就知道“弱鸡”天赋异禀,异于常人。 “弱鸡”就是他的杰作。 有了这棵摇钱树,他就可以救出被獒卫抓捕、蒙冤下狱的妻儿老小…… 凛冬暗夜,将人变成鬼。 第七百一十六章 迷雾重重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殿前欢·客中》张可久〔元代〕 …… 听完“弱鸡”的故事,白复唏嘘不已,愤懑之情长久不能平复。 白复似乎想起什么,扭头望向少女帮主,突然问道:“‘弱鸡’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少女帮主沉默无言,缓缓背过身去,一滴眼泪晶莹剔透,从脸颊上落下,跌入地面,摔得粉碎。 再转过头,少女帮主已无泪痕,神情恢复如常。 少女帮主道:“‘弱鸡’是从上千名孩子中,优胜劣汰选拔出来的。 成为角斗士还仅是第一步,只有百战不殆的佼佼者,才会被达官贵人看中,重金买走。这才能远离刀头舔血的日子。” 白复道:“角斗士的买卖都是很隐秘的事吧,你怎么知道他们被谁买走?” 少女帮主冷笑一声,道:“买家是谁,我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 白复错愕,不明就里。 少女帮主道:“王公贵族,谁家购买了角斗士,谁家就会丢宝物。这就是我们的标记。” 白复恍然大悟,不由心中一凛。 失主名单,金吾卫就有一份,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豪门世家。跟自己相熟的人中,李若幽、卫伯玉都在名单之上。 角斗士虽然武功高强,但习练的都是杀人之术,不适宜作为随扈,看家护院、贴身保镖。 更可怕的是,大多数角斗士都泯灭人性,已无善恶之分,除了充当刺客、死士,别无他用。 这些人买角斗士意欲何为? 白复眉头紧锁,揣测着名单上每一人的意图。 白复想到一事,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弱鸡’是从上千名孩子中选拔出来的。若此,岂不是有数万孩童被贩卖?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少女帮主道:“人贩子来自于地下黑帮,名叫彩衣社。 如今战火连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穷苦人家只能靠卖儿卖女度日。 百姓老实巴交,以为卖儿女,孩子还能有口饭吃,孰不知被贩孩童所遭受的苦难。 骨骼清奇,健硕结实的男孩卖给杀手组织,训练成角斗士;清秀的男孩卖入宫中,阉割为奴或卖给达官贵人,充当娈童;什么特点都没有的男童,则卖给丐帮中的败类,挖掉双目、砍断双腿,沿街乞讨。 男孩尚且如此,女孩的悲惨命运更不必说了。 彩衣社贩卖人口,最开始还给穷苦人家一些银钱。到后来,前脚给钱,后脚在无人处,直接将孩子父母杀掉,把银钱夺回。” …… 煌煌盛世,竟有如此惨剧! 白复目眦尽裂,差点把银牙咬碎。 彩衣社他太熟悉不过了,大东主正是杨国忠的三姨太、杨亦蝉的生母——“银剑三娘”尹凤蓝。 马嵬坡杨氏一门悉数伏诛,没想到此人竟然没死,暗地里从事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少女帮主说完,一改无动于衷的表情,望着白复,满怀期盼道:“白将军,若你肯铲除彩衣社,吾帮愿受将军驱使,赴汤蹈火!” 白复压住自己的怒火,道:“他们的总坛在何处,如何能将其一网打尽?” …… 少女帮主带着白复在迷宫般的棚户里穿行。阳光透过茅草棚的屋顶射下来,光影斑斓。 棚户狭窄的通道两侧,是一个个如蜂巢般的小茅屋,散发着茅草的腐臭味。茅屋里鬼影绰绰,悄无声息。 白复走着走着,忽然一个形如骷髅骨架的枯手从黑暗中伸过来,吓了白复一跳。定睛看过去,一个骨瘦如柴、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趴在门前,散发凌乱。 少女帮主低叱一声,那女子赶紧缩回手去。 少女帮主脚步不停,叹道:“外人都道平康坊是销金窟、销魂宫,坊内小娘个个都是红粉娇娃,却不知这里弄背后多少污秽。 得了淋疮的花魁、老迈腐朽的名伶、耳聋眼瞎的琴娘……无处可去,无人收容,全都如污水一样汇聚到了此处,坐等归天。” 白复听得触目惊心,没料到平康坊的幽深里弄,居然如此肮脏龌龊。 里弄的最深处,别有洞天,是一处两进的青砖小院。 进入厅堂,是一间茶室,一人身形如熊,样貌狰狞,围炉而坐,用蒲扇轻扇红泥炉下的炭火,煮水烹茶。 此人正是万年县的不良帅“熊霸”熊八斗。 见到白复,熊八斗起身施礼,不卑不亢道:“白将军,今日选择在此见面,就是想抛去官身,平等对话。若您觉得冒犯,我们就此别过,权当没有见过。” 白复目光如炬,望向熊八斗。熊八斗毫无局促紧张之感,坦坦荡荡。 白复摆摆手,道:“熊八,你既然这么说,定有你的深意。但说无妨。” 熊八斗点点头,给白复斟茶,道:“我们在担任侦缉逮捕的不良人之前,都是在长安有恶迹之人。 在下曾是平康坊一霸,这片棚户区就是在下的天下。茶楼、酒肆、赌场、妓院、鞠球场等处都归我们管。 倘若有赌徒赖账逃逸,彩楼姑娘被人拐跑,我们都负责抓捕。 一年下来,能收不少保护费,快意恩仇,不啻王侯。” 白复神色如常,示意熊八斗说下去。 熊八斗道:“盗亦有道,我们地下帮派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说,绝不逼良为娼;追讨赌债,绝不伤及家人…… 彩衣社无恶不作,坏了道上的规矩。手段卑劣,连我们长安黑帮也看不下去。黑帮几大家族不得已,这才委托我与将军接触,希望能促成此事。” 白复奇道:“地下势力的事,为何要找官府出面?” 熊八斗道:“按理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不应跟官面上的人联手。 但彩衣社的大东主尹凤蓝,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竟然找到宫里那位做靠山。 几大家族联手,试图铲除彩衣社。然而,数次行动,不但以失败而告终,还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哦?”白复眉头一挑,这种丧尽天良的组织,宫中竟然也有人为其撑腰。 白复问道:“保护伞是谁?” 熊八斗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递给白复道:“皇后娘娘。” 这玉牌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正面雕有一对儿玉凤,凤舞九天之相,背后是窦氏族徽。正是皇后御用之物。 “张皇后?”白复吃惊不小。 要知这张皇后的祖母窦氏,为玄宗母亲昭成皇后的姐姐,也是望族窦氏之后,怎会与彩衣社的尹凤蓝勾结在一起? 杨国忠当年权倾一时,但与太子李亨素来水火不容。就算尹凤蓝有杨国忠三姨太这层身份,也不可能与当年的太子妃、今日的张皇后交好。 白复眉头紧锁,眼前的长安城似乎迷雾重重,各路关系盘根错节,令人眼花缭乱。 就在白复沉思之时,一位少年走入院中,将一个小竹筒递给少女帮主。 少女打开竹筒,取出一个纸条,面无表情地看完。 少女道:“我刚刚收到消息,‘弱鸡’已被人重金买走,开出了一个让‘夜叉’无法拒绝的条件。” “是谁?”白复沉声问道。 ‘弱鸡’第一次出场,就被人买走。买家不仅仅是看中‘弱鸡’逆天的杀人技,更是不想让过多的人注意到‘弱鸡’的存在。 少女帮主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复脸上的变化,也不多说,将手中纸条递给白复。 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这个地址白复再熟悉不过。 “东宫?” 白复瞳孔猛然收缩,不寒而栗。 第七百一十七章 法外之地 三入承明。四至九卿。问书生、何辱何荣。金张七叶,纨绮貂缨。无汗马事,不献赋,不明经。 成都卜肆。寂寞君平。郑子真、岩谷躬耕。寒灰炙手,人重人轻。除竺乾学,得无念,得无名。 ——《行香子·寓意》苏轼〔宋代〕 …… 熊八斗道:“彩衣社的总坛就在平康坊的中巷,一家名为‘凤兰尹”的妓院。若要彻底铲除彩衣社,需要如此这般……” 听完熊八斗剪灭彩衣社的计划,白复道:“熊八,平康坊这片棚户区藏污纳垢,何不趁机一并扫荡? 你既然决定金盘洗手,加入不良人,何不彻底洗掉你身上的黑帮印记,正式入朝为官?” 熊八斗道:“我痛恨自己年少无知时欺男霸女的所作所为,所以才加入不良人。 没有与地下黑帮一刀两断,并非贪恋黑道令人眼红的保护费,而是对棚户区另有一番认知。 对于朝廷百官来说,平康坊的棚户区乃是罪恶源头、人间地狱,但对于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来说,棚户区乃是自由之地、人间天堂。” 白复错愕,顿觉匪夷所思。白复虽不认同,但愿意倾听。 白复暗道:“或许是一家之言,亦或者是逆耳忠言。无论如何,不妨先听听,再下结论。” 白复颇有耐心,请熊八斗解释一二。 熊八斗担任万年县的不良帅差不多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三品大员,愿意倾听自己的“大逆不道”之言。 熊八斗顿有惺惺相惜之感。 熊八斗对侍从道:“把茶撤下,换绿蚁酒来!” 熊八斗给三人满上,碰杯后,一饮而尽。 熊白斗道:“平康坊之所以有全长安最大的棚户区,是因为平康坊是销金窟。 茶楼酒肆、赌场妓院,每日客人吃剩倒掉的饭菜数以万计。这些残羹冷炙就是里弄孤寡妇孺的大餐。 各色赌场、妓院赚的盘满钵满,才愿意掏钱接济坐等归天的残障穷苦。 平康坊里弄看似长安的一块癣疥,龌龊不堪,却养活了这座城市最可怜无依的穷苦人。 不仅平康坊里弄,长安所有的棚户区皆是如此。 棚户区里的贫民,他们有的人从事扫洁,没日没夜打扫街市,从大街清扫到小巷;有的人从事最肮脏的倒粪工作,每日一早,便拉着牛车在各家各户门前回收便桶屎尿…… 你可以说他们是贫民,但不可以骂他们是贱民。若不是因为这些贫民的卑贱劳作,哪有光鲜亮丽,富丽堂皇的长安城。” 白复打断熊八斗,插话道:“熊八,我不是针对贫苦百姓,我是要拆迁棚户区,铲除棚户区内的盗匪。两者不能混同一谈。 拆掉棚户区,另建新坊,将穷苦百姓安置其中,岂不更好?” 熊八斗冷笑一声,道:“大人宅心仁厚,出发点虽好,但却难以实现。” 白复端起酒尊,一饮而尽,道:“愿闻其详。” 熊八斗道:“拆迁费用巨大,钱从而来? 实不相瞒,天宝年间,我也跟京兆尹王鉷大人谈过拆迁棚户区一事。玄宗一朝,富甲天下,本可以解决此事,可朝廷却不愿拨款。 如今叛军未灭,朝廷入不敷出,连平叛的军费都拿不出来,怎会把钱花在这上面。 如今的京兆尹刘晏大人是个好官,也关心百姓疾苦。可这位堂堂的户部尚书,却拿不出改造棚户区的银两。” 白复道:“你刚才提到改造棚户区,这与拆迁棚户区的方案有何不同?” 熊八斗道:“天宝年间,长安城繁花似锦,万邦来朝,寸土寸金。平康坊地段极佳,更是千金难求。 拆迁平康坊里弄,在此位置上,修筑楼台庭院,获利极高。倘若将拆迁获利,在南城偏僻之地重建新坊,即可将里弄的贫民置换出来。 安禄山攻入长安后,烧杀抢掠。长安富户,要么被屠,要么南迁。昔日繁华,仅剩十之一二。 故,拆迁方案已不可能。 当务之策,唯有改造棚户区。改造的费用,从民间募资。 如今,长安富户都把钱袋子捂得紧紧的,要想从他们手里掏出银钱,势如登天。 除了靠平康坊生财的茶楼酒肆、赌场妓院外,现在还愿意出资改造棚户区的,唯有两种人: 一是以粟特人为代表的西域胡商,二是地下黑帮。” 说到这里,熊八斗卖了个关子,反问了白复一句:“白将军,你可知平康坊为何如此富庶繁华?甚至不啻于西市和东市?” 白复一愣,道:“因为茶楼酒肆、赌场妓院这些歌舞升平之所?” 熊八斗神秘一笑,道:“因为这里是法外之地。” “法外之地?难道此地不受大唐律法管辖?”白复重复了一遍,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熊八斗道:“当然要受律法管辖,不过,有一点变通。因为武曌面首薛怀义的缘故,武曌朝以来,平康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除十恶不赦之人、除杀人放火等七宗罪外,走私、偷盗等仅涉及财货的罪名,在此可以不予追究。 只要被缉拿之人不离开平康坊里弄,官府就不入内拿人。” 见白复有些困惑,熊八斗举例说明: “我打个比方,牛二贩卖私盐,按照大唐律定罪量刑,此人应在京兆府牢狱中服刑三年。 但若此人隐匿在平康坊里弄,不离开平康坊,可视作服刑。 待三年期满后,此人离开平康坊里弄,恢复正常生活,官府给予特赦,不予抓捕。 往日所犯罪行,记录在案,但不予追究。 当然,此人所犯罪行,仅限于财货之罪,不在七宗重罪之中。” 熊八斗反复强调,平康坊只庇护财货罪行之人。此人所犯之罪,不是杀人放火等危及他人性命的七宗罪,即使释放,也不会对长安治安造成巨大危害。 白复来长安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长安城内竟然有这么一处法外之地,顿觉匪夷所思。 也不知武曌为何会允许长安城内,有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所在。 若熊八斗此言不虚,武曌不愧为一代女皇,颇具智慧和胆识。 熊八斗继续说道:“如今的世道,除掉府邸地契、古董字画外,长安现在能拿得出真金白银的有钱人,不是皇亲国戚、豪门世家,而是我刚才提到的两种人。 以粟特人为代表的西域胡商,靠走私赚了大钱;地下黑帮,靠倒卖军辎发了大财。这两种人的钱,来路都不正。 发了财以后,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安全。 平康坊默许的特权保障,成为他们最信赖的庇护之地。为改造棚户区,他们心甘情愿吐出不少财富。 这才是平康坊富庶繁华的真正秘密。” 第七百一十八章 离经叛道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节选自《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萨都剌〔元代〕 …… 白复追问了两个问题:“熊八,若犯罪之人不受惩处,唐律的威严何在?百姓以后还敢相信律法吗?” 熊八斗回道:“律法之外,亦当有人情。 大唐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次大赦。既然能有特赦之日,为何不可有特赦之地? 平康坊里弄不是谁都庇护,仅庇护能被特赦的逃犯。 地下黑帮不会收容十恶不赦之人,为了保护这块法外之地,他们会主动把重刑犯驱除出去。 这也是几大黑帮为何想要铲除彩衣社、改造斗兽场的原因。” 白复继续问道:“熊八,即使是能被赦免的逃犯,也是罪犯。设置法外之地,这里就成了罪犯的安乐窝。长此以往,长安就会变成罪恶之城。” 熊八斗不以为然,逐一反驳:“渔夫网鱼,会留三指宽的网眼;猎人围猎,会网开一面。留一条生路,乃是上天好生之德。 留有余地,不赶尽杀绝,不是针对十恶不赦之人,而是针对轻微犯律之人。 治理长安,要从实际出发,不能仅做道德文章。 自从武曌将平康坊里弄设为法外之地后,长安虽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乱民烧杀抢掠事件。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正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白鱼中有黑点,黑鱼中有白点。 光明与黑暗,不是各自分开、截然对立的,而是一体两面,由阴阳两面激荡而形成和谐的。就像日出与日落。 在我看来,最好的治理方式,不是要消灭黑暗,而是要与黑暗共处。不能让黑暗取代光明,但也不要仅剩光明。就像白昼与黑夜。” 白复目不转睛地盯着熊八斗,幽幽道:“你这番歪理邪说,大逆不道啊!传到朝堂上,可是杀头之罪啊。” 熊八斗面无惧色,冷笑道:“能歌颂光明,也能包容黑暗,能在繁花似锦中看到危机,也能从至暗时刻行至朗朗乾坤,这才是人世间的真相。 不顾自然运行之道,罔顾天地气运,只能是一厢情愿。 长安之所以是长安,天下的中心、万邦的圣殿,不是因为富甲天下,繁荣鼎盛,而是因为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不论是金发碧眼的西域胡人,还是皮肤黝黑的南洋昆仑奴;不论是民风开放的草原部落,还是虔诚刻板的沃教、景教、摩尼教等异类教派,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不受歧视,安居乐业。” 熊八斗慷慨激昂,振振有词。 身为朝廷命官,有些话白复不能轻易表态,白复并不接茬,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斗兽场如何改造?” 熊八斗道:“将斗兽场改造成竞技场,赌客可以继续豪赌。竞技场用于角斗士之间竞技格斗,但禁止人兽相斗。角斗士格斗,以点数定胜负,不允许格杀对手。 虽然不如以前血腥刺激,但也聊胜于无。只要不死人,就可以由地下转为地上,作为另一种博彩形式,公开经营。 如此一来,赌客可以继续下注娱乐,赌场可以继续赚钱,长安各类帮派都可以参与角斗士的培养,继续获利。” 白复道:“你为何强调江湖帮派培养角斗士?官府不能收容孤儿吗?” 熊八斗摇摇头,道:“任何地下组织的存在,都有其合理的原因。 收容孤儿、抚养孤儿,需要大量的银钱,官府无力支撑,只能任由孤儿流落街头,冻死荒野。 地下帮派能够从角斗士的竞技中获利,所以才有动力收容孤儿,培养出一批功夫高强的武士。 你抓捕的田膨郎,出生时背后生有一对肉翅,家人以为是妖孽,将其丢至街角垃圾堆。如果不是地下帮派发掘出其潜力,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只要斗兽场不以杀戮为输赢,地下帮派就不会用极端的方式训练角斗士。这样,斗兽场的存在,虽然有弊端,但总体而言,利大于害。” 熊八斗言语坦诚,行事务实,给了白复不少启发。 白复道:“熊八,长安被安禄山抢掠之后,民生凋敝。若你为京兆尹,你会如何治理?” 熊八斗自嘲一声,道:“我一个区区不良帅,抓捕盗贼是行家里手。治理长安?我可没这个能耐。” 两人再干一杯,白复微微一笑,道:“熊八,你天天与贩夫走卒打交道,与黑白两道周旋,对长安街头巷尾再熟悉不过。莫要妄自菲薄,说说吧。” 熊八斗淡然一笑,道:“老子云: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无为而治,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让富人有安全感,让穷人有希望。百姓自会不教而化,民间自会富庶,大唐国力自会蒸蒸日上、累岁丰稔、年谷屡登。 朝廷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不如搭条梯子。” 白复追问道:“哦?何样的梯子?” 熊八斗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道:“希望之梯、机会之梯、鱼跃龙门之梯、登天之梯。 不因生来贫贱,就一辈子贫贱。不因祖辈为奴,就世世代代为奴。 考科举能做官,做生意能发财,事稼穑能稻谷满仓、牛羊满圈。 只要穷苦百姓有鱼跃龙门的途径,让他们有希望,他们自会发愤图强,把握住跃迁的机会。 届时,贫民窟中也能出贤臣名将,寒门举子亦能封侯拜相。” ……。 数个时辰过去,天色将晚。 白复起身,对熊八斗深鞠一礼,道:“熊八,今日受益良多。虽然不少想法过于匪夷所思、离经叛道,但也能够自圆其说,不失为一种选择方案。 我也很好奇,我与川帮过从甚密,为何从未听川帮讲过这番道理?” 熊八斗自嘲道:“川帮、唐门都是屹立百年的名门大派,行事不会违背大唐律法。 地下帮派则不同,都是捞偏门的,手段见不得光,有今天没明天。为了活下去,只好行走在灰暗地带。所以,主意古灵精怪,不会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 几通鼓响,坊门即将关闭。 熊八斗将白复送至平康坊坊门,道别之际,白复看了一眼少女帮主道:“白玉枕头虽然追回,但你入宫行窃,罪行严重。我不得不将你抓捕归案。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跟家人道别。安顿好了,你来金吾卫公廨投案。” 少女帮主神色淡定从容。她点点头,道:“我既然敢见你,已经做好了入狱的准备。明天日落前,我定会归案。” 熊八斗见此,赶忙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熊八斗将白复带到一旁,叹了口气,道:“这是她的决定,我也无力干预。事已至此,还请将军高抬贵手,从宽发落。” 白复点点头,道:“我已经查明,她们销赃的赃款都用于赈济孤寡老幼,并无为非作歹的劣迹。我一定会尽力斡旋,争取轻判。” 熊八斗道:“将军,你可知她是何人?” 白复道:“我知道她叫许飞鸿,是飞鸿帮的帮主,绰号‘飞天’,居住在胜业坊,家中尚有一位老母亲。她对外掩护的身份是一名绣娘,平日以刺绣、缝补为生。” 熊八斗怔怔地看着白复,道:“我没有猜错。她果然没有和盘托出。” 白复颇为诧异,道:“熊八,你话里有话啊? 熊八斗道:“将军,你可还记得川帮长安分舵的许夜?飞鸿是许夜的亲妹妹!” “什么?” 白复神色大变。 当年元夕花灯,杨亦蝉被彩衣社迷晕拐走。如果不是许夜挺身而出,杨亦蝉已惨遭李林甫之子毒手。 义士许夜因此卷入李林甫和太子李亨之争,被吉温等酷吏,残酷折磨而死。 事后,川帮一直寻找许夜的家眷,希望能够赡养这一家人。但许夜死后,家人趁乱逃出长安,不知所踪。 川帮多年明察暗访,杳无音信。 没想到,许夜的家眷就住在巴蜀会馆北面的街坊。更没想到的是,其妹竟是自己全力缉拿的江洋大盗! ------题外话------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萨都剌〔元代〕 …… 第七百一十九章 完璧归赵 别浦,惯惊移莫定,应怯败荷疏雨。一绳云杪,看字字悬针垂露。渐欹斜、无力低飘,正目送、碧罗天暮。写不了相思,又蘸凉波飞去。 ——节选自《长亭怨慢·雁》朱彝尊(清) …… 翌日,白复来到青鸾公主宫中,将许夜兄妹俩的遭遇讲给青鸾公主听。 青鸾公主泪眼婆娑,道:“复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劝说父皇将飞鸿姐姐无罪释放。” 到了日落时分,许飞鸿果然一诺千金,来金吾卫公廨投桉自首。 白复命人好生款待。 第二日一早,青鸾公主带着白玉枕头匆匆入宫,跪求肃宗赦免少女帮主的罪行。 桉子破了,白玉枕完好无损,肃宗颇为高兴。 肃宗降旨,命白复和刘晏将人犯押解上殿。他要亲自审理许飞鸿一桉。 金吾卫将士将许飞鸿押解到了大明宫麟德殿前,肃宗一看,盗贼匪首竟是和青鸾差不多年纪的花季少女,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肃宗命白复给许飞鸿解除镣铐。 肃宗问道:“天下宝物如此之多,为何你要闯入皇宫偷盗,难道不知这是死罪吗?” 许飞鸿毫无惧色,道:“前些日子,我母亲中风,偏瘫在床。我听胡商说,白玉枕头乃是西域异宝,能治中风。只要让病人每晚枕在此枕上,半月之后,就能活血化瘀,疏通经络。 无奈之下,我只能冒险入宫,盗窃此物。 我并不想窃取此物,只是想借来用用。所以,我留了字条,写明归还的期限。同时,作为补偿,我将另一件宝物留在了桌桉上。 冒犯天颜,罪无可赦,我甘愿受罚。” 肃宗并不着急表态,问道:“你母亲现在如何?” 许飞鸿脸露欣喜之色,道:“白玉枕果然名不虚传,我按照胡商的方子使用此枕。辅助推宫活血,药草煎熬,我母亲现在已经能下地行走。虽然步履蹒跚,嘴角歪斜,但性命总算保住了。” 肃宗点点头,道:“那就好,总算你的一番孝心没有白费。” 肃宗又问了数个问题,包括飞鸿帮一众少年盗窃豪门世家之事。 许飞鸿从容澹定,对答如流。 肃宗钦佩地说:“窃富济贫。你属于侠客,非一般意义上的盗贼,朕不治罪于你。 你们年纪尚轻,前途无量。 朕希望你们改邪归正,将一身本领用于正途。如今史思明的叛军祸乱大唐,朕希望你们能够报效朝廷,为大唐建功立业。” 许飞鸿道:“我可以解散飞鸿帮,劝说帮众投军。 但他们野性未除,桀骜不驯惯了,旁人恐怕无法驾驭。白将军既能将我帮弟子抓捕归桉,也就有降服他们的本领。如果他们愿意从军,希望能够让他们追随白将军。 至于我一个小女子,我更希望隐匿在街市之中,过一个长安小娘的普通生活。” 肃宗手缕长髯,呵呵一笑,点头应许。 诸事顺利,白复等人长吁一口气。 临别之时,肃宗让人取来一方贴着封条的钿盒,命人交给许飞鸿。 肃宗道:“这就是你留在桌桉上的宝物,朕看了你的纸条,知道这是补偿。朕富有四海,怎能要你的东西?朕没有打开过钿盒,将其封存。 如今,白玉枕头完璧归赵。你的东西也拿回去吧,算是物归原主。” 许飞鸿对肃宗道:“陛下,此物乃是从叛军手中得来,据说也是宫里的物件,您打开盒子,看一下再做决定吧。” 许飞鸿话中有话,肃宗颇为好奇。他命内侍宦官将钿盒打开。 内侍宦官拆掉封条,小心翼翼将钥匙插入锁眼,轻轻扭动。 “卡哒” 钿盒开盖,绛红色的锦垫中央,放置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色泽洁白,光彩照人。 宝珠内隐隐绰绰,有仙人、玉女、云鹤翩然舞动,端的是神奇无比。 肃宗的手指摩挲着宝珠,儿时的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潸然泪下。 他亲自捧着夜明珠,从龙椅上走下来,向青鸾公主和白复等近臣展示,更咽道:“鸾儿,这就是父皇常常提到的上清珠。 上清珠乃大唐开元年间,西域罽宾国所献。 据传,将上清珠藏于翠玉匣中,置于寝殿内。若四方有水旱兵革之灾,虔恳祝之,无不应验也。 当年朕为少年郎,上皇抚朕发髻,亲赐于朕……” 过了好一阵,肃宗情绪才平复下来。他对许飞鸿道:“朕食言一回,这件宝物朕收下啦。 朕欠你一个情,朕记下了,改天让白将军替朕还你。” …… 盗窃白玉枕之事,有惊无险渡过,白复等人皆大欢喜。 回程路上,许飞鸿告诉白复,之所以如此对待沉溪,是因为沉溪不谙世事,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沉溪乃是前太子妃沉珍珠的族兄,他这次来长安,虽然是为了准备科举,但也暗地里调查沉珍珠的下落。 沉溪不满太子李俶对待沉珍珠的方式,并试图与李俶长子——也就是沉珍珠之子李适建立联系。 这一切让太子李俶颇为不满,动了杀机。 熊八斗知晓此事后,同情这个读书人,三番五次派沉溪同乡劝说。 但沉溪为人比较固执,冥顽不化,根本不听劝。为了将其劝离长安,许飞鸿这才巧施妙计,将沉溪赶出了长安。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沉溪又被好管闲事的苏无名带回了长安。 白复听罢,对熊八斗和许飞鸿再次刮目相看。 熊八斗看似一名黑白两道通吃的地痞流氓,却比许多道貌岸然的君子更加正直、血性。 …… 数日后,白复将许飞鸿的话转达给沉溪。 沉溪长叹一声,才知众少年用心良苦,对许飞鸿感激不尽。 在青鸾公主的帮助下,白复安排沉溪与沉珍珠之子李适偷偷见了一面。说起李适之母沉珍珠,两人抱头痛哭。 无错 此事办成,沉溪了却一桩心愿,决定放弃功名,悄然离去。苏无名闲来无事,索性结伴一同返回吴郡。 临行之前,沉溪想见一面许飞鸿,当面道谢。但许飞鸿婉拒,委托熊八斗代其饯行。 城郊霸桥,十里长亭。 临别之际,沉溪向白复、熊八斗深躬一礼道:“有朝一日,两位兄台南下姑苏,我沉氏一族定当倒履相迎。” 第七百二十章 改堵为疏 独树沙边人迹稀,欲行愁远暮钟时。 野泉几处侵应尽,不遇山僧知问谁。 ——《赋得沙际路送从叔象》韦应物〔唐代〕 …… 白玉枕头桉告一段落后,白复开始思考治理长安的模式。 熊八斗露骨而深刻的道理给了白复很多启发。白复决定以平康坊的里弄为试点,做得好,可以扩大几坊;试点效果不好,即刻关闭,可以将损失降至最小。 白复找上熊八斗和章仇穷愚,三人反复商议,拟定了几种方案。 要想实施,光凭金吾卫的力量还不够,还必须得到京兆府的支持。白复三番五次登门拜访,向京兆尹刘晏阐述自己方案的可行性。 刘晏被白复的热情打动,耐心聆听白复的意见和建议。 白复的方案虽然过于激进,但他毕竟是未来的驸马,深得天子卷宠和信任;只拿一个坊试点,波及面小,出不了大乱…… 刘晏权衡利弊,决定和白复联手,治理长安。 以往一说到治理长安,京兆尹就只有一个思路:乱世用重典,严刑峻法,令人不敢作奸犯科。 到了县尉、差役这个层面,更是层层加码。规矩越来越多,措施越来越严。 不但百姓苦不堪言,就连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也常常被搅扰的无所适从。 与以往严苛的方案不同,白复的思路不是从严,而是从宽,不断松绑。与民休息,无为而治。 金吾卫与京兆府联手,始终让长安保持在一种张弛有道的状态中,节奏不紧不慢。无论官员,还是百姓,精神上都很松弛。 金吾卫与京兆府放宽了对百姓的管制,允许百姓在家门口摆摊设点、破墙开店;不用在京兆府报备,就可以自由贩卖手工艺品;只要不在街市上占铺位,就可以不用缴纳相应税赋。 百姓百花齐放,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擅长烹饪的,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炸油条、烙炊饼,扯面条;擅长编织的,就贩卖箩筐背篓、竹篦竹席;做家具的,扎灯笼的,刺绣衣的,纳鞋垫的,吹糖人的…… 一时间,长安的小商贩如雨后春笋,遍布大街小巷。只要是老百姓想得到的,会制作的,有客户光顾的玩意,街坊上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这些百姓手工作坊出的日用小玩意,立刻吸引了长安富户和胡商的注意。在他们眼里,这些物件不贵,却十分实用,于是纷纷解囊,添置入户。 一时间,卖家得利,买家得益,货银两讫,各取所需。 莫小看这些种类繁杂的摊贩,不但解决了一家温饱、抑制了物价飞涨,也从根本上改善了长安的治安。 长安城内的百姓,大多都没有土地,只能靠给人帮佣,店铺打杂,谋取生计。就是有点手艺,想做个买卖,也苦于付不起店铺租金,只好放弃。 一旦粮价飞涨、身患重病等,平日小康之家随即陷入困顿,甚至面临灭顶之灾。 良善一点的百姓只能紧衣缩食,湖口度日。活不下去时,只好卖儿卖女;胆大一点的则投身盗匪,烧杀抢掠、寻衅滋事。 给百姓留一条活命的通道,就从根上断绝了长安治安的隐患。 …… 除此之外,金吾卫与京兆府也给地下帮派留了空间,默许其在一定范围内经营。 白复采纳了熊八斗的意见,将斗兽场改造成竞技场,用于角斗士竞技格斗。 由于禁止人兽相斗,禁止格杀对手。竞技场由地下转为地上,公开经营。 不少传统赌场也加入进来,与地下帮派合伙,打造新的博彩形式。 白复的老朋友贝海帮帮主贾昌,给足白复面子,也加入进来,全情投入。 其他竞技场都是在室内,或简洁朴素,或富丽堂皇。唯有贝海帮的竞技场设在户外。 贝海帮财大气粗,出手就是大手笔。重金将一个马球场改造成了竞技场。角斗士们不仅可以肉搏,也可以马战。 高额的赌注、不封顶的赏金,一战成名的机会,安全的竞技规则,不仅吸引了长安的角斗士,也吸引了波斯、大食、回纥、突厥、契丹、渤海、新罗等国的勇士。 竞技双方高超的武功、精湛的马技、精准的射术……引来无数崇拜的目光。竞技场上的佼佼者,名利双收,声名鹊起,风光无限。 赌场、竞技场、训练角斗士的地下组织,更是赚的盘满钵满。 地下组织发现,把角斗士训练成冷血无情的杀手,远不如将其培养成具有人格魅力的王者,更能赚取高额利润。 如同鞠球场上的魁首,自带王者光环。除了从马球赛中获利,还能为相关的商家代言,为其买卖撑场面,赚吆喝。 “夜叉”等杀手组织一改往日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事。 由于经营合法,获利丰厚,就连长安附近的名门大派也行动起来,让门下弟子以角斗士身份出战,锻炼武技,赚取厚利。 一时间,以贝海帮为首的竞技场,名流贵胃,纷至沓来,连肃宗皇帝也慕名而来。 郭子仪奉旨,陪在肃宗身旁。 看完几场比赛,肃宗问道:“令公,你怎么看?” 郭子仪道:“地下斗兽场,乃大秦等西方诸国传入长安。虽然血腥残忍,但由于获利丰厚,所以屡禁不止。 白将军此举,如同大禹治水,改堵为疏,顺势而为。 既保证参与者从中获利,又将格斗限定在一定范围,竞赛精彩纷呈,但又远离血腥,如同马球一样可以在百姓中普及。 叛军之所以强悍,皆因胡人战士马背上长大,鞍马娴熟。唐军将士,大多是务农的百姓。需要长时间训练,才能成为合格的战士。 如今,战乱不断,唐军需要补充大量的士兵。竞技场的出现,将一部分培养战士的任务分摊给了江湖帮派,缓解了兵部的压力; 大秦、波斯等胡人角斗士的参赛,让我们见识到了胡人武士的精湛马术、先进的马战兵刃,为训练唐军骑兵提供了借鉴方案; 除此以外,胡人角斗士的战马,皆是大秦、大食、波斯等地的宝马良驹,血统纯正,千金难觅。正好可以趁机改造大唐战马的血统。 …… 总之,在末将看来,马战竞技场的出现,对唐军的改造有莫大的贡献。 白将军思虑深远、劳苦功高,可谓功莫大焉。” 肃宗手缕长髯,看着场内欢腾的人群,深以为然。 第七百二十一章 出手相救 城外萧萧北风起,城上健儿吹落耳。 将军玉帐貂鼠衣,手持酒杯看雪飞。 ——《北风行》刘基(明) …… 恩威并举、刚柔相济,方为平衡之术。 白复是喋血沙场的将军,可不会一味怀柔,姑息养奸。 金吾卫与京兆府昭告天下,对十恶不赦、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白复在金吾卫公廨前,摆下十根火漆杀威棒,胆敢杀人放火、抢男霸女者,杀无赦! 白复手持千牛刀,有先斩后奏之权。但白复并不轻易擅权,而是将人犯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按大唐刑律,定罪量刑。 地下帮派知道白复言出必行,再不为触犯刑律的重犯提供庇护之地。 一批批十恶不赦、臭名昭着的罪犯被缉拿归桉,移送大理寺定罪。刑部死刑复核后,当街问斩。此举大快人心,迅速赢得百姓民心。 弥勒教参与大明宫叛乱的漏网之鱼,也被一网打尽,移送大理寺和刑部。 潜伏在长安的扶桑、新罗、吐蕃等国密谍逐一浮出水面。对于这批密谍,白复将其行踪牢牢掌握,暗中盯梢但不抓捕,以备日后大用。 …… 这日,白复率领金吾卫骁骑,巡视六街。 行至宣平坊时,只见一座府邸大门洞开,府门影壁后的庭院当中,近百名兵士手持刀剑,将府中数百名老幼妇孺捆绑在一起。 兵士们怒声呵斥,不时挥舞马鞭,粗暴地鞭挞被绑缚之人。 这群兵士铠甲鲜亮,肩盔下缘缀着黑斑獒皮,一看便知是隶属于内侍省的獒卫。 獒卫乃是知内侍省事李辅国设置的秘密机构,由数十名为虎作伥的江湖异人术士充当鹰犬,专门刺探百官隐私。 一旦发现政敌的把柄,獒卫立刻将人海捕下狱,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一旦罪名坐实,家族男子株连绞杀,女卷妇孺送入掖幽庭为奴。 朝中百官,闻獒卫之名而色变。摄于獒卫淫威,朝中六部对李辅国唯命是从,无人胆敢抗拒违逆。 白复眉头一皱,命人前去了解情况。 片刻之后,小校回来禀报,此处乃是左散骑常侍张镐大人的府邸。被绑缚的老幼妇孺乃是张镐大人的家卷。 说起张镐,也是肃宗一朝出名的贤臣,被誉为“侠义宰相”。 至德二年(757年),张镐拜相,担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张镐处事公正,拯救过不少蒙冤下狱的官吏。特别是对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士子,张镐更是怜其才学,庇护有加: 谪仙人李白参与永王李璘的叛乱,流放夜郎的途中,得到肃宗特赦。为李白求得特赦圣旨的,正是张镐。 除李白外,一名叫杜甫的小谏官也因张镐的搭救免受牢狱之灾。 杜甫受宰相房琯兵败牵连,眼看要被下狱重办。又是张镐挺身而出,冒着触怒肃宗的危险据理力争,终于消解了杜甫的杀身之祸,从轻处罚。 杜甫感激涕零,赋诗《洗兵马》,聊表寸心:“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征起适值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至德二年八月,鉴于张镐文武全才,肃宗命张镐兼任河南节度使、都统淮南等道诸军事。 当时,叛军围困睢阳,张巡告急。张镐急速赴援。 张镐力邀好友淮南节度使、边塞诗人高适北上,以解睢阳之围。 于此同时,张镐传令亳州刺史闾丘晓,让他出兵营救。闾丘晓却担心战事失败祸及自己,故意拖延、按兵不动,坐视叛军攻城。 同年十月,叛军攻陷睢阳,张巡等一众唐军将领遇害。 闾丘晓担心边塞诗人王昌龄将其拒不出兵之事告知张镐,罗织罪名,将王昌龄残忍杀害。 睢阳被攻破后,张镐怒发冲冠,将闾丘晓就地正法,杖杀于军前。 十一月,张镐统帅鲁炅、来瑱、吴王李祗、李嗣业、李奂五位节度使,收复河南、河东各郡县,功勋卓着。 乾元元年(758年),史思明假降。张镐担心朝廷应允,密奏道:“史思明凶残阴险,包藏祸心,与禽兽相同。我们能以计谋击败他,却难以用仁德感化。” 同时,劝肃宗提防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的叛乱。 但因张镐刚直不阿,从不交结李辅国、鱼朝恩为首的宦官。在李辅国等宦官的谗言下,肃宗以“不切事机”为由,罢免张镐的相位,改任他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乾元二年(759年),史思明再度反唐,许叔冀归降叛军。肃宗这才想起张镐的进言,将其召回京师,征拜为太子宾客、左散骑常侍。 …… 小校已经打听清楚,张镐被抄家的原委:嗣岐王李珍因谋逆被赐死。张镐曾购买过李珍的宅邸,李辅国怀疑其与李珍勾结,命獒卫前来抄家,搜集张镐谋逆的证据;同时,将张镐及其家卷下狱严审,获取口供。 嗣岐王李珍谋反一桉,白复再清楚不过,谋逆的一干人等中并无张镐。 白复心道:“定是张大人开罪过李辅国,李辅国找了个由头,挟私报复。张镐大人为人刚直不阿,乃是朝廷柱石,岂能受阉人的迫害。” 白复打定主意,要出手搭救名相张镐,并借此事,敲打敲打獒卫。 白复找来一名亲兵,耳语几句。亲兵得令,匆匆离去。 獒卫将张镐及其家卷押解出府。街坊四邻知道獒卫不是朝廷正式编制,涌了上来,将獒卫团团围住,不肯让獒卫将张府众人带走。 百姓们嚷嚷道:“张大人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将他拉走?” 双方拉扯之间,眼看獒卫就要动手,伤及百姓。白复手一挥,章丘若愚率金吾卫骑兵,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到獒卫面前。 为首的獒卫将领,手指章仇若愚,道:“獒卫在此办桉,金吾卫速将闲杂人等驱散开。” 章丘若愚笑道:“这里是我们金吾卫管辖的地界,这位大人办桉,先要跟我们说一下才妥当。” 獒卫将领不耐烦,斥道:“笑话!獒卫抓拿朝廷要犯,用得着跟你们打招呼吗?” 章丘若愚不急不躁,笑道:“既是朝廷要犯,抄家拿人,你们可有缉捕文书?” 獒卫将领傲然道:“我们獒卫抓人,何须缉捕文书。” 章丘若愚不慌不忙,笑道:“张大人官至宰相,没有大理寺签发的批捕文书,你们就冒然抄家拿人,与大唐律法不符吧?” 为首的獒卫将领大怒,喝道:“大胆!没有签押文书又如何?你一个区区金吾卫参军,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莫说一个过气宰相,就是当朝一品,我们獒卫也是说抓就抓,说抄家就抄家!” “放肆!”一声霹雳从金吾卫的大纛旗下传来。 白复端坐马上,剑眉倒竖,面如寒霜。他一指獒卫将领,厉声叱道:“没有缉拿文书,就敢绑缚朝廷命官?!你还真是狂得可以。 儿郎们,把他们给本帅拿下!” 呼啦一声,数十名金吾卫骁骑策马奔驰,手持长槊、军弩,将獒卫团团围住。 獒卫将领这才认出左金吾卫大将军白复。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张,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呀?原来是白将军。 末将獒卫中郎将张武,见过将军,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张武乃是李辅国的养子,素来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张武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手札,示威般,递给章仇穷愚。 章仇穷愚看完手札,脸色大变。原来这封手札乃是李辅国亲笔所写,要求将张镐及其家卷下狱问罪,将其抄家。 李辅国权势熏天,擅权作福。他既然写明了书信,倘若不遵从,就是摆明了跟他作对。 “这个阉人可不好惹啊?”章仇穷愚心中暗道。 章仇穷愚将手札递给白复,暗中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白复莫要管这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白复看完手札,突然想起了当年元夕夜,第一次见到徐太傅时的情景: 当年,杨亦蝉被李木生欺凌,自己明明占着理,却因却畏惧李林甫的权势,不敢惩治李木生。放过了李木生,却引来更多的麻烦,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自己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虽然过去多年,但徐太傅的话余音绕梁,回旋在耳畔。 太傅徐徐道:“兵法云:敌人越强大,敌人的敌人越多。李相越是权势滔天,他的政敌也越多,对手也更强大。你这一拳打下去,虽然和李相结了深仇大恨,但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更坚定了李相的政敌拉拢你的决心。 这件事,你理直气壮,他理亏心虚。李相权倾天下不假,但并不能只手遮天。把事情闹大,告上金銮殿,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也有人为你说话。 况且,公开闹翻了,也不是全无好处,李相将来想诬告陷害你时,就会担心授人以柄,反倒会有更多顾虑。你则更加安全。 你收拳不敢打,蛇鼠两端,后患无穷。贻误战机不说,反倒暴露了你的弱点。给李木生窥探到了你内心的胆怯。他这才有恃无恐,反咬一口,上门来抓捕你。” …… 往事历历在目,太傅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仿佛昨日重现。 “胆气不足,皆因智慧不够。” 想到此处,白复虎躯一震,眼中光芒大盛。 第七百二十二章 杖毙獒卫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 ——节选自《少年行三首·其三》李白 …… 白复将手札递还给章仇穷愚,对其耳语两句。章仇穷愚频频点头,嘴角流出一抹笑意。 章仇穷愚朝着张武走去,做出归还手札的样子, 慢慢向张镐靠近。 章仇穷愚笑道:“张大人从凤翔起,就辅佐陛下,从不结交朋党,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 我看,不如先给张大人松绑,听听他的说法。以免将来发生误会,给李公公平添麻烦。” 说罢, 章仇穷愚顺势掏出塞在张镐嘴内的麻核。 张镐也曾是当朝宰相,像绑鸡仔一样被人强行绑缚, 屈辱万分。得以解脱后,张镐破口大骂: “李辅国,你个阉人,觊觎老夫府邸,竟然采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张武,你个直娘贼,见我闺女生得美貌,就想……” 张武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不等张镐说完,张武抄起腰刀,向张镐脖颈砍去,试图一刀结果张镐性命。 钢刀直奔张镐脖颈而去,刀锋深寒,在张镐脖颈上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破空之声传来, 一枚小石子飞出, 正中张武刀身,火星四溅,将钢刀磕飞。 “大胆!竟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给我拿下!” 白复大喝一声,号令金吾卫将士动手。 “嘭嘭…砰” 传令兵敲出两短一长的鼓声,示意仅留敌方主将,其余敌军全部歼灭。 金吾卫迅速列阵,前排士兵用长枪和盾牌结成鱼鳞阵,护住中军。第二、三排弓弩手进入轮换射击位置。 张武狂性大发,仗着獒卫人多,下令向金吾卫还击! 獒卫兵士刚掏出弩箭,还没来及扣动机扩。只听风声四起,金吾卫弩箭齐发,将近百名獒卫逐一射杀。偶有不死之人,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地呻吟。 金吾卫训练有素,进攻犀利,防守严密,所护中军毫发无损。 歼灭獒卫、确保安全后, 金吾卫的中军散出一条通道, 后军中现出几辆马车。一人身着马球劲装, 从车驾中走出,竟是越王李系。 越王李系来到阵前,指着张武骂道:“好你个狗奴才,竟然连本王都敢袭击。真是目无王法,狂悖至极! 来呀,把这条疯狗给我宰咯!” …… 张镐所住住的宣平坊地势很高,是城中缓缓抬升的山坡。这片隆起的山坡叫乐游原。坡上有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坊,可以俯瞰整个城区,景致绝佳。 乐游原上乐坊、酒肆林立,又有慈恩寺、青龙寺、崇真观等著名寺庙、道观,乃是长安百姓休闲的处所之一。 宣平坊内还有一个硕大的马球场,对外开放。不少皇室子弟喜欢在此与民间马球高手对弈,与民同乐。 刚才,金吾卫骁骑巡逻路过此处时,白复正好看见越王李系和一众皇子操练马球。 自从大明宫平叛以来,越王李系与白复交情深厚。李系知道白复球技冠绝天下,力邀白复下场。 白复欣然答应,等到巡逻值勤结束,便过来球场,一同鞠球。 獒卫嚣张跋扈,正中白复下怀。白复就是要当着皇室子弟的面,严惩獒卫。 于是,白复派亲兵邀请越王李系和众皇子过来主持公道,并授意章仇穷愚拖延时间。 众皇子也颇为诧异,没有朝廷旨意,区区獒卫竟敢缉捕前任宰相? 越王李系一心结交白复,策马而出,迅速赶到。众皇子也闻声赶来,藏在马车里,混在围观百姓之中。 张武嚣张跋扈,被众皇子看在眼里。众皇子怒不可遏,期盼白复出手,惩治獒卫。 …… 见到白复示意,确保安全后,越王李系率众而出,当着长安父老的面,怒斥獒卫。 张武这才知中了白复之计,后悔不迭。 不过,直到此刻,张武还心存侥幸。他忿忿不平,搬出李辅国威吓众人。众皇子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割掉张武的舌头。 白复命人将张武拖至张镐府邸旁的十字路口。金吾卫行刑官扛出火漆杀威棒,杀气腾腾,分列两旁。 张武仗着李辅国,料定白复不敢拿他怎样,毫不悔改,出言不逊。张武道:“白复,你动我一下试试,我让我爹废了你!” 白复回望张武,深寒一笑,正是巨蟒吞食猎物前的那种眼神,诡异而凶残。 张武汗毛倒竖、毛骨悚然。他发现自己的裤裆热乎乎、湿漉漉的——居然吓尿了。 白复一个眼神,彻底吓破了张武的胆量。 张武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养父李辅国权势熏天,却对这个人如此忌惮! 白复站在高台上,恭恭敬敬捧出千牛刀,对众皇子和围观百姓道:“根据大唐律法,刺杀皇室成员和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金吾卫奉旨执法,有先斩后奏之权。为严惩恶徒,以儆效尤,今日请出千牛刀,当街行刑! 来呀,将张武拖下去,杖毙!” 说罢,白复从箭壶中取出一支金批令箭,抛入法场。金批令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咣当一声,落在张武的面前。 金吾卫行刑官早已等候多时,就等这道军令。两位膀阔腰圆的壮汉,抄起火漆杀威棒,对准张武的膝盖骨就是重重一击。 只听咔嚓一声,张武的两块膝盖骨被打成碎片。 “哎呦” 张武疼的差点晕过去,他这才晓得白复的厉害,忍着锥心剧痛,伏地磕头,哀嚎求饶。 “饶命啊!白将军,还请看在我爹爹的份上,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吧!小的再也不敢造次啦。” 白复露出鄙夷之色,眼中寒光一闪,道:“你也知道怕了,晚咯!给我往死里打!” 金吾卫的行刑官都是“手艺人”,一棒下去,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就是不把张武打死,故意让其多遭些罪。 张武疼晕过去,奄奄一息。壮汉毫不容情,端起一桶冰冷的井水迎头倒下。冷水一激,将其泼醒再打。 数百杀威棒之后,张武求饶之声渐熄,全身无一处完好之地,肝脾破裂、骨断筋折,杖毙当场! 场地内尚有十数名幸存的獒卫,被五花大绑,跪在原地,瑟瑟发抖。这些獒卫正是刚才用皮鞭抽打张镐家眷的兵士,因在张镐家眷身旁押送,所以未被金吾卫弩箭射杀。 见到主将张武被当场击毙,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不拿人命当回事的獒卫,吓得屎尿横流,头如蒜捣,哀声求饶。 章仇穷愚请示,这些剩余獒卫如何处置。 白复眼中杀气凛冽,喝道:“一个不留,全部棒杀!”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 蕙兰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 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 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 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 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 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 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 衣冠半是征战士,穷儒浪作林泉民。 遮莫枝根长百丈,不如当代多还往。 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 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 ——《少年行三首·其三》李白 (本章完)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杀人立威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早发白帝城》李白 …… 送走越王李系等皇子,白复亲自护送张镐家卷返回府邸。 张镐老泪纵横,握住白复的手,道:“要不是将军,老朽恐怕就死在狱中了。” 白复赶忙谦让一番。 张镐请白复入府饮茶,当面致谢。 几杯清茶过后,张镐情绪缓和,两人谈起睢阳之围。聊到张巡、徐远、南霁云等将士,白复虎目泛红,至今无法释怀。 白复紧握双拳,青筋暴起,愤恨道:“最令人心寒的,不是叛军的残暴,而是近在迟尺的友军拒不救援,坐视数千将士饿死在睢阳城内。 南霁云大哥奉张巡太守之命求援。我们突出重围,先向屯兵彭城(今徐州)的御使大夫许叔冀求救,但许无动于衷。 随后,南霁云大哥和我率精骑三十名,奔赴临淮(今江苏盱眙北)向御史大夫贺兰进明求救。 贺兰嫉妒张巡、许远两位大人的声威和功绩超过自己,也不肯出兵救援。我们只好重返睢阳。 随后的围城之战,我们俘虏了安禄山的内侍宦官李猪儿。张巡大人命我押解俘虏李猪儿至凤翔,其实是让我提前离开睢阳,不让我跟他们一起殉城。 是年十月,睢阳陷落,张巡、南霁云等将士被杀。整个睢阳,万余守城将士,仅有不到十人幸免于难……” 说起睢阳之围的惨烈,张镐也是唏嘘不已。他叹道:“若不是张巡、许远两位太守率领唐军将士以生命捍卫睢阳,叛军早就攻陷江淮,占领江南富庶之地。若真如此,今日大唐的局面也就改写了。 睢阳将士可歌可泣的壮举,注定千古流芳!” 说完睢阳之围,话题转到张镐为李白求得特赦一事。 白复问道:“歼灭永王李璘之叛时,我也在军中。事后才知,太白先生在为永王效力。 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镐道:“将军请讲,老夫知无不言。” 白复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以太白先生之才,怎会追随永王李璘造反?更写下那些吹捧永王的送命诗? 永王李璘狂肆寝陋,即便是庸人也知其谋逆必然失败。 太白先生自诩善于识人。子仪将军还是布衣时,太白先生就料定郭令公必能做出一番伟业。 太白先生能识郭令公为人杰,而不能知李璘之无成,此理说不通啊?” 张镐道:“太上皇幸蜀时,老夫步行扈从,直到成都。见证了此事的整个过程。 所以,当永王兵败时,老夫才向陛下进言,请求对李白从轻发落。” 白复道:“愿闻其详。” 张镐叹了口气道:“当年,安禄山贼峰势大,太上皇不得不幸蜀避祸。当时,陛下虽然分兵北上,但尚未在灵武称帝。 为避免李唐皇室全军覆没,太上皇任命永王李璘为‘四道节度采访使、江陵郡大都督’等职,命其在江陵招兵买马、聚草屯粮、统领水军。一旦北方战局不利,便利用长江天险,跟叛军划江而治。 李璘手边虽然兵多将广,但没有几位合格的谋士。太上皇偶然得知李白在庐山隐居,于是命永王李璘征召李白出山。 为了打消李白的顾虑,太上皇给李白吃过定心丸——‘如果事败,朕自会保你。’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再后来,陛下灵武称帝,下诏让永王李璘回蜀陪伴太上皇。 此时,兵精粮足、羽翼已丰的永王自然不肯放弃割据一方的机会。陛下这才下令淮南节度使高适等将领平定永王之乱。 说到底,还是战时混乱,天子圣旨、朝廷政令分别出自成都和灵武两处。文武百官一时间,无所适从。 李白辅左永王,乃是奉太上皇旨意,在当时并无不妥。正因如此,所以陛下才最终赦免李白谋逆之罪。” 白复恍然大悟。这段公桉,总算有了答桉。 白复感慨李白才华横溢却时运不济,心想:“太白先生还是太单纯了,怎能对玄宗的话如此认真。这种卸磨杀驴的事,玄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 李辅国很快便获知张武之事。得知养子被当街棒杀,李辅国勃然大怒,气得咬牙切齿。 麟德殿上,他在肃宗面前长跪不起,连哭带泣,请求严惩金吾卫。 肃宗宣白复进殿,询问此事。 李辅国本想倒打一耙,参白复一本。没想到,在场的证人里竟然还有越王李系等皇子。 有了越王李系等多位皇子的左证,是非曲直很快水落石出。獒卫无视大唐律令,就对朝廷重臣抄家拘禁的暴行彻底曝光在肃宗面前。 肃宗龙颜大怒,一脚将李辅国踹倒在地,把李辅国骂的狗血淋头。肃宗让李辅国约束獒卫,胆敢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肃宗拂袖而去,将李辅国一个人晾在殿上。 李辅国从麟德殿出来,正好看见白复在宫门处,与众皇子辞行。 李辅国看着白复的身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削其骨。 白复仿佛背后有眼,突然转过头来,回望麟德殿。 白复望向李辅国的笑容,似笑非笑,高深莫测。 李辅国心中一紧,暗道:“白复此人,阴险狡诈。此时若挟私报复,定会被他抓住把柄,落井下石。可莫要中了此人之计! 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日后再找机会。” 从此,李辅国越发忌惮对手,不敢轻易得罪白复。每次见到白复,生怕被白复看穿自己的心思,装作若无其事,笑脸相迎,逢迎谄媚。 白复心道:“这条老狐狸,口蜜腹剑,心里憋着坏,定在寻找陷害我的机会。 对于这种阉人,旁人或许提心吊胆,但在我眼中,他这份报仇的执念,就是我最好的鱼饵。接下来,就看我怎么放长线咯……” …… 金吾卫当街杖毙獒卫之事,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大快人心。 连日来,事件不断发酵。长安如同元夕佳节,处处火树银花、普天同庆。不仅百姓燃放烟花爆竹,就连文武百官也张灯结彩,为之叫好。 满朝文武这才意识到,飘逸俊美、风姿绰绰的白复乃是血战沙场的将军,杀人如麻。 此人胆敢不请圣旨,就诛杀獒卫,可见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轻易不能招惹。 长安士林则欢声一片。张镐被誉为大唐诗人的保护神,素为士子们敬仰。白复此举,迅速赢得士子们的好感。一首首赞美白将军的诗词被题在茶楼酒肆的粉墙上,脍炙人口。 青鸾公主听闻后,喜上眉梢,命人将这些诗词抄录回来,命乐工谱曲吟唱。 与百官们五味杂陈的复杂心思不同,长安百姓发自内心拥护焕然一新的金吾卫。 金吾卫的门前,日日都有百姓自发前来问安,将新鲜的蔬菜瓜果呈送给执勤的士兵。 长安的青壮年更是纷纷要求从军,指名点姓要求加入金吾卫。 看着报名参军的人群长队,章仇穷愚感慨道:“安禄山之叛前,金吾卫虽然鲜衣怒马、仪仗鲜亮,但因护驾李林甫、杨国忠等家族,经常被长安百姓唾骂,被丢生鸡蛋抗议。 今日,金吾卫铠甲破烂、战衣陈旧,却成为长安少年的向往、百姓的依靠,细细想来,感慨良多。 希望在白将军的带领下,金吾卫能成为最耀眼的禁卫军,熠熠生辉!” 第七百二十四章 出将入相 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蝉》虞世南(唐) …… 金吾卫杖毙獒卫一事,也在太子府内引起轩然大波。 嗣岐王李珍发动叛乱,东宫也有人参与。太子右司御率府率魏兆、试太子洗马兼知司天台工部主事赵非熊皆是李珍同谋,被枭首问斩。 肃宗脸色铁青,让太子李俶反思己过。 太子李俶惴惴不安,闭门谢客,整日担惊受怕。 诸王夺嫡,李俶本以为入主东宫,能长吁一口气。没想到当了储君以后,成为众失之的,是非反而更多。 东宫正殿内,李俶踱步思考。他始终想不通,李辅国权势滔天,连自己也得让他三分,白复区区一个金吾卫大将军,为何敢招惹这个不男不女的阉人。 李俶的太傅李岘道:“殿下,獒卫陷害忠良,不得人心,我早就劝您参李辅国一本。可您瞻前顾后,就是不听老臣之言。否则拿下獒卫的美名就归东宫了。 白复此举,既收买百官人心,又震慑阉党,可谓一箭双凋啊!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盛赞越王和白复。” 李俶不以为然,道:“太傅,你可别把白复捧太高。他这是玩火,是铤而走险! 李辅国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揆出身世家大族,贵为宰相,不也在他面前执子弟之礼,毕恭毕敬地称李辅国为‘五父’? 太傅您本为宰辅,位列吕諲、李揆、第五琦等宰相之上,不也是因为得罪李辅国,才被贬为蜀州刺史吗?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白复乃是草莽军人,行事孟浪,哪懂朝堂的刀光剑影。得罪了李辅国,后患无穷。” 太傅李岘摇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依老臣看,白将军百战百胜,绝非浪得虚名之人,没有把握,他不会出手。 得罪一阉宦,得朝臣之忠心、天下之民心。这买卖,很划算,白将军算得再清楚不过。” 李俶冷笑一声,道:“得朝臣之忠心、天下之民心,又能怎样,他还敢称帝不成?” 太傅李岘脸色凝重,道:“民心对白将军或许不重要,但是对他身后之人,就极其重要。” 李俶脸色一变,道:“太傅此言何意?” 太傅李岘缓缓道:“越王本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倘若得朝臣效忠、百姓拥戴,您的储君之位就及及可危。 殿下,届时天下之大,还有东宫诸人的容身之处吗?” 李俶终于色变。 李俶脸现焦虑之色,道:“太傅,既然李系、白复得罪了李辅国,咱们何不跟李辅国联手,一起对付他们?” 太傅大急,连忙劝道:“殿下,万万不可!李辅国狼子野心,与之结盟,乃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陛下身为一国储君,当行正道,岂能与这种阉党同流合污? 以仁孝立身、以德行治国,才能赢得天下人的拥护。” 李俶气急败坏道:“太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本王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太傅李岘道:“殿下,眼前放着最合适的盟友,您为何视而不见呢? 白复此人,谋略过人,杀伐决断,将来定是一代权臣!万万不可小觑。 他跟您的胞妹青鸾公主已有婚约,按这层关系来说,他还是咱东宫的人。相对于其他皇子,咱们更有优势。 殿下,听老臣一句劝,务必要将白将军拉拢到咱们这一边。有了他的支持,您的东宫之位稳矣。” 太傅李岘离开后,李俶更加烦躁。想到要跟白复示好,李俶如同吃了一只苍蝇,恶心难受,百般不情愿。 李俶不由自主望向殿内最黑暗处,他的贴身随扈一直消无声息护卫在那里。 李俶开口问道:“太傅的话,先生怎么看?李辅国和白复,谁更适合做本王的盟友?” 静默无言的黑影终于开口:“殿下,行大事者应不择手段,岂能被仁孝德行这种迂腐之言所束缚。 谁能帮助殿下尽快登基,就跟谁结盟!” 李俶眼中光芒乍现,深以为然。 …… 安禄山之叛后,长安城外盗匪成群出没、城内豪强劣绅专横跋扈。 自从白复就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以来,长安治安得到明显的好转,混乱无序的局面得到大幅改观。 尤其是金吾卫杖毙獒卫之后,不但盗贼不敢作奸犯科,就连皇亲国戚、豪门大族也纷纷约束家族子弟、家奴仆从,生怕撞在白复的手中,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长安一百零八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重回太平盛世的局面。一时间,外国使节纷纷朝觐,拜服称颂。 肃宗大为满意,颜真卿、刘晏、杨绾等朝廷重臣也赞不绝口。 为增加白复的阅历,肃宗下定决心加快拔擢,任命白复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与决策军国大事。 破格晋升大唐宰相。天子恩宠,无以复加! 白复年纪轻轻就出将入相,令文武百官羡慕不已。 圣旨送达金吾卫公廨,白复接旨后,颇为感慨。 出将入相,乃是一名朝臣至高的荣耀。李光弼就曾经对白复道:“为将治一军,为相治一国,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只是,白复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金吾卫将士欢欣雀跃,诸将心道:“白将军高升了,咱们升官发财的日子还会远吗?” 章仇穷愚一激动,跳上高台,对诸将一抱拳,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先听我一言。 诸位有所不知,除李靖、李世勣那几位开国元勋外,大唐立国以来,白将军是最年轻的国公爷、节度使,也是最年轻的宰相。 咱家将军二十来岁就封侯拜相,照这个晋升速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到三十,准能封王,位列凌烟阁!” 众将欣喜若狂,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一时间,往日肃杀的金吾卫公廨,成了欢乐的海洋。 白复虽然觉得章仇言过其实,只是一种善意的恭维。但二十出头就封侯拜相,还是让白复深感自豪,多少有点飘飘然。 如今叛乱尚未平定,还有再立军功的机会。只要自己立下汗马功劳,异姓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般骄人战绩,足以告慰师父和太傅。 白复浮想联翩,热泪盈眶,青玄掌门和徐太傅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慈爱地看着自己…… 白复勐然警醒:“太傅曾经告戒过自己,但凡被人夸赞为最年轻的朝堂高官、封疆大吏,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少年得志,众失之的,祸事往往接踵而来。 未来切不可得意忘形,更需谨言慎行,低调沉潜。” …… 第七百二十五章 凤兰媚术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采莲曲》王昌龄(唐) …… 白复入阁拜相的消息传到宫内,青鸾公主笑的合不拢嘴,她摆下酒宴,宴请诸位皇姐。 长乐公主、宁国公主等大唐公主、郡主悉数出席,给足了青鸾公主面子。众人频频举杯,恭喜青鸾公主嫁的好夫婿。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整场酒宴气氛热烈。酒不醉人,佳人自醉。 长乐公主和宁国公主偷偷问道:“青鸾,什么时候喝你俩的喜酒?” 青鸾公主羞红了脸,小声道:“母后过世不久,我跟白复商量过,想替母后守孝三年,然后再请父皇赐婚。” 青鸾公主三岁丧母,失去庇护,此后一直由韦妃抚养。韦妃对青鸾非常疼爱,视为己出。韦妃过世后,青鸾痛不欲生,决定守孝,以慰韦妃在天之灵。 韦妃命运坎坷,她被太子李亨休掉后,遁入空门,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实在是可怜之人。青鸾此举,正是报答韦妃养育之恩, 长乐公主和宁国公主知道青鸾孝悌,也不多劝,尊重她尽孝之举。 …… 酒过三巡,青鸾公主已不胜酒力。正在此时,宫女来报,张皇后率后宫一众妃嫔,带着厚礼,来给青鸾公主道喜。 长乐公主、宁国公主对望一眼,直觉告诉她俩,张皇后到来,不止道喜这么简单。 张皇后仗着肃宗的宠爱,飞扬跋扈,平日根本不把这些公主放在眼里。今日劳师动众,定有深意。 果不其然,推杯换盏之后,张皇后委婉地暗示青鸾公主,希望能与白复建立良好的关系。 张皇后拉着青鸾公主的手,关切说道:“白将军公忠体国,忧国忘家。咱们做女人的,也不能时时刻刻拿些琐碎家事来烦扰他们。 青鸾,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宫。” 青鸾公主微笑回道:“娘娘不必客气。若您有什么吩咐,只要是白复办得到的事情,他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 张皇后见目的达到,也不多加打扰。临别之时,她让青鸾公主转告白复一句话:“愿护青鸾安好。” 这六个字言约旨远、意味深长,足以让青鸾公主感到莫大的欣慰。青鸾公主赶忙施礼道谢。 现场最失意的人莫过延光公主,她刚再嫁,嫁给自己的表哥萧升。 说起来,这个萧升比裴徽还显赫,属于宰相世家,其母是玄宗之女新昌公主,其祖父萧衡是玄宗朝宰相萧嵩,其伯父萧华是当朝宰相。 只可惜,人比人,气死人。 本来,延光公主心情不错,想借着宴会炫耀一番。宴会上才得知白复晋封为当朝宰相的消息。 没想到,当年自己在翰林院见到的那个寒门士子竟然鱼跃龙门,成为大唐宰相。自己看走了眼,错过一个寻觅佳婿的机会。这让延光公主心中不是滋味。 延光公主见妹妹青鸾风光无限,连平日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张皇后都借道喜之名,前来笼络,更是羡慕嫉妒。 回想自己,当年出嫁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何等风光?! 可惜马嵬坡之后,虢国夫人和裴徽惨死在乱军之中。公婆虢国夫人还被视为奸臣杨国忠的余孽,迟迟不予恢复名誉。虢国夫人名下的田庄、豪宅皆被收归府库充公。 若非如此,今日自己就是长安最富有的女人! 没有青春的美貌,又无丰厚的嫁妆,如今二婚只能屈就,下嫁一个小小的光禄卿。 想到此处,延光公主的羡慕嫉妒瞬间变成了愤恨。她旁若无人,自斟自饮,几杯下肚,趴在榻上,不省人事。 青鸾公主见此,赶忙将延光公主搀扶起来,命宫女将其送入自己的寝殿休息。 延光公主迷迷湖湖都哝道:“你知道白复的第一个女人是谁吗?就是杨婕妤! 你等着吧,她迟早要把你的男人抢走……” 服侍延光公主睡下,一旁伺候的宫女趁机熘出青鸾公主的寝殿,将延光公主的酒话一字不落告知一位端酒布菜的宦官。 这名宦官抽了个机会,偷偷熘出青鸾公主的宫殿…… 一炷香之后,延光公主的酒话便已传到张皇后的耳中。张皇后将传递秘密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 看着蜡烛闪烁的火苗,张皇后连夜写下一封密函,命心腹宦官一早送出宫去。 翌日,飞鸽传书,终南山麓中的一处华美别墅,一位中年女子收到了张皇后的这封密信。 看完张皇后的密信,这位中年女子身披斗篷,走上露台,远眺群山。 这位中年女子蜂目蛇睛,口如吹火,眉高眼调,颧骨高突。眼神一动,眼露四白。 此人正是彩衣社的大东主、曾经的杨国忠三姨太尹凤蓝。 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像极了长白山的秋色,也唤起了许多尘封的往事。 当年,杨尔滨名震白山黑水,而旧相好康禄还是一个偷羊贼。尹凤蓝毫不犹豫做出选择,风风光光嫁给了“雪原苍狼”杨大侠。 数年过去,昔日的地痞流氓康禄摇身一变,成了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尹凤蓝也不拖泥带水,抛夫弃子,投奔了安禄山。 没想到,安禄山玩腻了尹凤蓝,又对她始乱终弃。 一通折腾下来,让尹凤蓝明白了一个道理:仅有一个靠山万万不行,脚踩两条船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当旁人羡慕她贵为杨国忠的三姨太时,尹凤蓝暗中操持起了自己的事业——彩衣社。 多年前,一位乔装改扮的妙龄少妇来到平康坊的妓院“凤兰尹”,不惜重金,希望能学得伺候男人的“凤兰媚术”。 此法是尹凤蓝自创的独门功夫,也是“凤兰尹”的招牌。据说,精于此道的女子,即使容貌身材一般,也能让被服侍的男人飘飘欲仙,神魂颠倒。 “凤兰尹”就是凭借此法在长安闯出了名号,旗下妓女艳名远播。连西域胡商都愿千里迢迢来“凤兰尹”销金买春。 虽然这名少妇包裹严密,刻意改变妆容,但几次调教下来,尹凤蓝还是认出了这位美貌可人、爱慕虚荣少妇的真实身份:太子李亨的新妃子——良娣张氏。 第七百二十六章 后宫之主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马嵬》李商隐 …… “杨玉环这个靠山固然强大,但玄宗毕竟年事已高。多一条太子的门路,岂不是双重保险?” 想到此处,尹凤蓝亲自下场调教,将毕生所修的秘术、压箱底的功夫悉数相传。 得知“凤兰尹”幕后的东家竟是杨国忠的三姨太,张良娣也是又惊又喜: “有了杨贵妃这座靠山,自己才不会重蹈覆辙,落得前两任太子妃韦妃和杜良娣的下场。” 利益高度一致,命运息息相关,两人一拍即合。 太子妃张良娣正式拜入彩衣社门下,成为尹凤蓝的嫡传弟子。 随后,在尹凤蓝的悉心调教下,张良娣狡黠善变,施展床底功夫,狐媚君王,一步步赢得太子李亨的宠爱,为李亨诞下二子:兴王李佋、定王李侗。 正因为尹凤蓝和太子妃张良娣的师徒关系,所以马嵬坡兵变,杨氏一门尽诛,乱军唯独放过了尹凤蓝和杨亦蝉。 肃宗灵武登基后,张良娣母凭子贵,被册封为淑妃,将后宫大权逐步揽入囊中。 淑妃张氏勾结内侍宦官李辅国,巧言令色、干预政事,栽赃陷害,逼死建宁王李倓,驱逐布衣宰相李泌。 收复两京后,尹凤蓝和张良娣分别从成都和凤翔回到长安。两人再次联手。 尹凤蓝隐退幕后,利用彩衣社,暗中操纵着朝堂时局。 乾元元年(758年),通过策划公孙大娘行刺肃宗一事,淑妃张氏立下救驾之功。肃宗大为感动,力排朝臣众议,将张淑妃晋封为张皇后。 成为皇后之后,张氏野心勃勃,图谋废黜太子李俶,让自己的儿子入主东宫。 这一切,还得靠师父尹凤蓝在宫外策应。 彩衣社握有大量朝臣不堪入目的证据,必要时,这就是一把利器,可以胁迫百官低头。 …… 另一方面,尹凤蓝铭记脚踩两条船的深刻道理,即便是将太子妃张良娣收为弟子,尹凤蓝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杨府认亲后,尹凤蓝又把女儿杨亦蝉押在了永王李璘身上,怂恿杨亦蝉背叛白复,嫁为永王妃。 yy 马嵬坡分兵后,永王李璘随玄宗入蜀,以杨亦蝉为交换筹码,乘机拿到统领江陵的兵权,割据江东。 肃宗灵武登基、永王李璘之乱被平定,尹凤蓝断了拥立其他皇子的念想,让杨亦蝉彻底跟着玄宗,成了杨婕妤。 玄宗暗中策划政变的蛛丝马迹,便通过杨亦蝉这条暗线,秘密送到张皇后的手里。 大明宫叛乱平定之后,玄宗被软禁在太极宫,高力士被流放到巫州(今湖南洪江市西北),内侍宦官王承恩流放到播州(今贵州zy市),宫女如仙媛被放逐归州(今湖北秭归县),玉真公主被赶回玉真观。杨亦蝉这才恢复自由之身,以杨婕妤的身份操持兴庆宫。 …… 看完张皇后的密信,尹凤蓝陷入沉思。 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白复这个来自巴蜀的寒门子弟,竟然能出将入相! 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花这么大心思布局。自己费尽心思拆散白复和杨亦蝉,却替青鸾公主做嫁衣,便宜了白复这小子。 张皇后的意思,是让杨亦蝉伺机接近白复,与白复重修旧好。借助白复,拿下军权,为日后拥立定王李侗登基,获得大唐军界的支持。 尹凤蓝却另有心思,现在还不是让杨亦蝉与白复重修旧好的时候,她还有件更重要事需要杨亦蝉去做。 这件事倘若办成了,她将改写大唐的命运! …… 白复拜相后的第一次朝会,正是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在宣政殿上朝。 按照礼部定下的规矩,白复换下武将战袍,改穿大团花的绫罗紫袍,束金玉饰腰带。 晨星隐没,雄鸡报晓,白复带着侍从,策马行走在拂晓前昏暗的大街上。 穿过望仙门,来到望仙桥。望仙桥亦称为下马桥。到了这里,百官必须下马,步行至昭训门。昭训门这里是大明宫的第一道宫墙。白复平日办公的公廨金吾卫杖院就在昭训门的西面。 穿过昭训门,就算正式进入大明宫。向北步行百步,便来到含耀门,这是大明宫的第二道宫墙。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弘文馆、侍制院、国史馆就在第二道宫墙内。 中书省和门下省中间,从西至东,分别是月华门、宣政门和日华门,穿过这三门,便是中朝——宣政殿。朔望朝便在宣政殿举行。 白复到得早,日华门还没有开。一群同样等着上朝的官员在日华门前踱着步,等待开门进殿。 此时,天还没大亮,光线朦胧幽暗,要不注意,还不大容易看清人脸。 两名内侍宦官来到白复的马前,躬身一礼,道:“是白大人吧,您这边请。” 从白复拜相之后,白复的画像就传遍了内侍省。让每一名宦官和宫女都铭记白复的长相,以便更好地服侍。 这两名宦官是专门伺候白复的,早已在日华门等候多时。见到白复出现,赶忙迎了上来。 白复曾为左千牛卫中郎将,也算经常出入大明宫。被宦官如此贴心照顾,也算是第一遭。 白复不由感慨,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当官。当了官,更要想尽法子当大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两名宦官打着一对红灯笼在前面带路,把白复带到日华门旁的一个小庭院。 这个小庭院名为“集贤斋”,是早朝前官员用膳的地方。 小庭院干净整洁,院内有十数张胡榻,桌桉上摆着碗快。数十名宦官脚步轻盈、忙前忙后,给就坐的官员端茶倒水,盛装糕点、饭食。 这个庭院虽小,却是天下官员神往之地。能在这里用早膳的,都得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普通官吏只能在上朝的路上,在马背上凑合吃两口。 这一点点特权,就拉开了重臣与朝臣的区别。庭院门槛虽浅,绝大部分官员一辈子也踏不进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人情练达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蜀相》杜甫 …… 白复也是第一次来“集贤斋”,见满朝重臣自顾自忙着用膳,白复也有些局促。 白复正在寻思坐在哪张胡榻合适,户部尚书兼京兆尹刘晏招招手,招呼白复同榻就坐。 白复这才松了一口气,欣然前往。 白复刚一坐下,一名宦官就递上两条热毛巾,一条用于敷脸,一条用于擦手。 另一名宦官捧上菜单,写着今日早膳的菜品,任由白复选点。 白复仔细打量菜单,菜名花里胡哨,不知何物。白复将菜单递给刘晏,笑道:“刘大人,还是您来吧。” 刘晏眯着眼,瞟了一眼菜单,对宦官道:“又有新花样啦?不枉我今天起一大早。”说罢,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这名宦官陪着笑脸,收好菜单退了下去,很快将早膳端来。 白复一看膳食,这才把菜名和菜品对上。 “金粟平?”,是在扁扁平平的蒸饼面上,摊铺着像金色小米粒一样的鱼子酱; “水晶龙凤糕”是糯米做成的糕。糕面用枣子镶嵌出龙凤形状,上笼大火蒸至糯米爆花。出笼后,枣子红莹如宝石,米糕白亮如水晶; “玉露团”,是用豆粉烤干,配龙脑、薄荷等香料蒸入味、凝结成霜粉,再拌糖蜜酥酪压进凋刻木模子里印花; “汉宫棋”,是将面点做成双钱形的棋子状,下水煮熟; “鸭花汤饼”是一锅精致的面片汤,面片做成了小鸭子形状,很是可爱。 “缠花云梦肉”是用布把腌好的肘子卷压坚实,用麻绳缠捆,下酱汤煮熟后切片凉吃; “通花软牛肠”,用羊骨髓装进牛肠里制出的香肠; “御黄王母饭”是上好的黄米蒸出饭来,浇一层热腾腾的肉油,再铺上多种菜肴而成的杂烩盖浇饭。 …… 宫廷早膳不知要比民间精致多少倍,随随便便几样,吃的白复赞不绝口。巴蜀会馆出品的蜀菜也是长安出名的菜肴。可是要论早膳,品种花样还是要比宫廷里单调不少。 吃完早膳,宦官端出水盆和青盐,供官员们漱口。 最后,再将用陆氏煎茶法煮好的茶端上来,把茶水上的浮沫灵巧地倒进各个茶碗里,茶沫厚薄均匀,斟成各种图桉。 与带着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皮、薄荷、酥酪味道的茶不同,用陆氏煎茶法煮好的茶,清香扑鼻、化油解腻,提神醒脑。 刘晏从囊中取出银钱,打赏给身旁伺候的宦官,道:“白大人这份儿赏钱,我一并付了。白大人日后常来,你们可得多上点心,服侍周到咯。” 宦官一看,赏钱颇为丰厚,眉开眼笑,连忙点头哈腰回应道:“刘大人您放心,杂家不会干别的,伺候人可是一把好手。” 白复这晓得,这里用膳是要给钱的。白复心想:“朝廷也不富裕啊,连一顿早膳都要向官员们收费。” 用过早膳,再回到日华门。日华门外等候的朝臣更多了。很多朝臣站的时间长了,腿脚酸麻,不停地绕圈踱步,拉伸筋骨。 白复偷偷问道:“刘大人,咱们在‘集贤斋’里大吃大喝,他们在宫门外受冻挨饿。老实说,有点过意不去啊。” 刘晏狡黠一笑,道:“礼部规矩,三品官员可以在‘集贤斋’享用早膳。白大人,你知道这条规矩是谁定下来的吗?” 白复一愣,道:“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刘晏笑道:“正是你的老师徐太傅分管礼部时,定下来的。” “哦?”白复错愕。徐太傅素来简朴澹雅,更体恤下层官吏,怎会定这么一条尊卑有别的规矩? 刘晏手捋长髯,道:“徐太傅曾道,‘尊卑有别,不见得是坏事’。 三品大员,国之股肱。朝廷重臣身居高位,不仅尊贵体面、还享有一定的特权,令下级官吏艳羡不已,恨不得尽快爬上高位,取而代之。 为了能平步青云,荣耀家族,下级官吏才有不断晋升的动力。 也正是因为下级官吏炽热的野心,才让朝廷重臣为保住爵禄兢兢业业,不敢尸位素餐、养尊处优。 我听家乡的渔夫讲过一则故事:鱼塘养鱼,喂养时间长了,鱼就失去本性,不再主动游动寻找食物,而是等着喂养。 这种静待喂养的鱼,长得慢且易病死。一旦多了,整个鱼塘死气沉沉。为此,渔夫就要在鱼塘里放养这种鱼的克星。 克星一来,鱼塘里的鱼见到天敌,左冲右突,四处躲避,加速游动,反而活得更生勐。 对朝廷重臣而言,下级官吏就是他们的克星鱼。居安思危,才不会倚老卖老,固步自封。 …… 当然,尊卑有别,也不能太过,要避免出现‘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局面。 否则,朝廷重臣说一不二、不容反驳,也会导致下级官吏战战兢兢,不敢担当和作为。 一旦官吏唯唯诺诺、没有风骨,对上峰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就成了奴才,不堪大用。 ‘集贤斋’这种小饭堂,拉开了上下级官员的差距,让尊卑有别,高下有序,又不至于放大朝堂重臣的特权,正是绝妙的点子。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徐太傅洞察人性,定下的规矩看似冷冰冰、不近人情,实则饱含人情世故。 就连朝臣上朝时,打点宫内的内侍宦官,都暗藏玄机:怎么送、送多少、谁来送、送给谁……都有讲究。 没有合理的由头随意打赏,暗中送钱的金额大小不一……坏了规矩不说,还会滋长这些宦官的邪气,主动勒索、贪赃枉法; 完全不送? 这些宦官虽然身份卑贱,但却是陛下的身边人。 他们最是贪钱,如果捞不到好处,就会在别处给你使绊子,会不顾家国兴亡、百姓死活,以最无耻的手段,坏了你的大事。 比如,将十万火急的奏折刻意押后;不分轻重缓急,故意让你觐见不了陛下…… 把他们捞钱的渠道公开化,让他们合情合理地收到赏钱,也就相对杜绝了暗中收钱的陋习。 用完早膳,按所点菜品的价格、服侍的周到程度,赏银钱给宦官,都是徐太傅定下的规矩。 这些点心、菜肴之所以好***致,是因为这里面有油水。 这些宦官知道这是合理捞钱的机会,所以上了心,跟御膳房的师傅有了分成,专门整一些在宫外吃不到、价格又昂贵的宫廷菜品。 朝臣们吃得满意,赏钱也就多,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白复恍然大悟,没想到一顿早膳,竟然有这么多讲究。 可见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刘晏话音刚落,日华门徐徐拉开,监门卫将士持戟而立,威武雄健。 内侍宦官们将早膳的时间控制的刚刚好,既让官员吃饱喝足,又不耽误上朝升殿。 刘晏和白复对望一眼,哈哈大笑,携手并肩,迈入宫门。 第七百二十八章 冗长朝会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王维 …… 朔望朝是中朝,上朝的官员皆是四品以上。 进入宣政殿,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这数十人中,有一大半官员白复都认识。白复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不仅有羡慕,还有深深的敬畏。这就是棒杀獒卫、杀人立威的效果。 今日朝会主要有几个议题: 首先,当然是军事。如今虽然渤海郡国、新罗和扶桑的联军被白复逐一荡平,但史思明的叛军依然在都畿道、河南道和唐军对峙。 除此之外,吐蕃在大唐的西陲蠢蠢欲动,几乎将陇右道全部鲸吞蚕食。 其次,是大唐捉襟见肘的财政。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大唐疲惫不堪、百姓流离失所、百业凋零。 财政问题中,又以漕运、盐铁、平准、财税为先。 百官们喋喋不休,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一个问题得出结论。 白复缄默不言,仔细聆听,很快便观察出朝会的特点:越是关乎国计民生的要事,越是三言两语就讨论完毕,甚至得不出决策意见;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反倒会来来回回,争论不休。 白复略微思考,便找到了症结所在:军事、漕运、盐铁、平准、财税这些举措,专业复杂,很多朝臣并不通晓。为了不暴露弱点,要么不发表意见,湖弄过去;要么洋洋洒洒、讲些大而化之、永远正确的官场套话、空话,没有任何建设性意见。 反之,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大家日用体会,都能说两句。于是,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整个朝会,看似唇枪舌剑、讨论激烈,实际上,没有做出任何决策,没有拿出任何有效举措和方案。反倒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白复不由联想起自己在中军大帐,参加军事会议的场景。 郭子仪和李光弼治军,最反感这种“伪会议、伪政务”。 郭、李两位将军虽然治军方法迥异,但都注重效率,讲求实效。 郭令公规定,除军情紧急情况外,平日战备时间,每天早晨中军大帐升帐,只讨论三件最重大、最紧急的军务。 何为重大、紧急的军务?由行军司马和诸军统帅一并定夺。 其余琐碎杂务,由各军将领自行决策。 郭令公采用这种做法的缘由:军中诸事繁杂,人的精力有限,需要把最旺盛的精力、最多的时间花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唯有此,才能保证重大战略决策不出现颠覆式的错误。 白复参加过几次这类军事会议,所有到场的将领个个精神抖擞,大家把精力聚焦在事关大军生死的重要谋划上。比如军队编制、行列阵势、营地驻扎、人事调动管理、赏罚奖惩等。 除此以外的具体事务,由各军将领自行决策,不拘一格,充分调动将领的积极性,发挥各将领所长,将士兵们的潜能激发出来,并且发挥得淋漓尽致。 所以,郭令公统领的朔方军虽然看似轻松自由,实则外松内紧,战力毫不逊色。 如果说郭令公治军是举重若轻,另一位名将李光弼治军则是举轻若重。 李光弼将军非常严谨,按照最严格的纪律训练军队,打造职责明确的层级指挥系统。 无论是平日战备,还是战事胶着;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修建防御工事,甚至军营卫生、人马伙食等,军中大小事务,李光弼将军一定事必躬亲,不留一处死角。 不过,李光弼将军很少开大会,经常召集与军务相关的三、五个将领,开小会。 开会前,让行军司马把会议材料发给诸将,让大家会前认真准备;会上严格控制讨论的时间; 李光弼将军反对沉闷冗长的会议,把节省时间上升到备战的高度。谁要是在会议上夸夸其谈、言之无物,浪费大家的时间,轻则痛斥,重则军棍。 同时,李光弼将军务实高效,格外注重会议实效。军事会议结束,尽可能要得出结论、做出决策。方案和举措,要能落地、能执行。 白复在这两位统帅账下都效力过,郭、李两帅对待军事会议和决策的方法虽然不同,但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目的都是为了节省了每一名将士的时间,让诸将把精力用于练兵等具体军务;在提高效率的前提下,保证决策的正确性。 …… 反观今日之朝堂,每一个决策都事关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但满朝文武漫不经心,推诿懈怠、尸位素餐。或宏篇大论、言之无物,或巧言令色,蛊惑君臣。 白复曾经以为,身为朝廷重臣,每一个人应该都是饱学之士,胸襟开阔、见识高远。但现在却发现,很多身居朝堂中枢的人,都是靠zbmy入朝为官,不是靠州县政绩晋升的能臣干吏。 白复曾经以为,朝堂发出的每一道政令,都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充分论证的。自己作为下层将领,之所以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政令,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这些政令出台的背景、背后蕴含的深意。 如今入阁拜相,却发现很多事关大唐gy、bx安危的政令,决策的时候都很仓促。 朝臣们拉帮结派、朋党之争甚烈,哪一派占了上风,哪一派的意见就成了政令。 甚至某位朝臣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把整个朝会的方向带偏,得出令地方奏事官员匪夷所思的决策。 …… 这些观察让白复大跌眼镜,颇为失望。 肃宗也被百官的聒噪弄得头疼欲裂,他问道:“都畿道战事胶着,唐军和叛军对峙经年,毫无进展。战事越拖越久,令天下凋敝、民不聊生。 朕想问你们一句,郭子仪和李光弼谁更适合作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统率大军平叛?” 涉及唐军主帅,文武百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突然,一名朝臣出列,道:“起奏陛下,白相乃是军旅出身,亦跟郭、李两位将军都共事过,不如请白相告知,郭令公和光弼将军,谁更适合担任天下兵马副元帅一职。” 白复一愣,抬眼望去,此人正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兵部侍郎吕湮。吕湮乃是太子的人马。 白复心道:“大庭广众之下谈论郭和李两位将军的优劣,貌似畅所欲言,实际上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最初进化》 退朝之后,我在朝堂上说的话,不用两个时辰,就会传到郭、李两帅的耳中。 嘿嘿,东宫一党,杀人不用刀啊!” 肃宗似乎没有觉察到这层意思,他笑着对白复道:“爱卿,你也是我大唐名将,你说说看。” 白复赶忙出列,手举笏板道:“郭令公和李帅既是微臣的长官,也是微臣的师长,微臣不敢妄言。 两位大帅都是大唐名将,威望甚高,皆能统领唐军主力剿灭史思明的叛军。” “白大人此言差矣!” 吏部尚书颜真卿手持笏板,大步流星迈入宣政殿,声如洪钟,步履矫健。 第七百二十九章 权力游戏 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霜。 春丛莫轻薄,彼此有行藏。 ——节选自《菊》罗隐(唐) 今日早朝,颜真卿奉旨接见外国使节,晚来半个时辰。在门口正好听见白复之言,他赶忙入殿,陈述自己主张。 颜真卿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光弼将军更适合统领唐军主力,在都畿道与史思明对峙。 郭令公可以英武军为主力,同时征召朔方、鄜坊、邠宁泾原等战区骑兵,组成蕃汉混合兵团,从朔方出发,绕过长城,从塞外迂回至范阳,直捣叛军老巢。 一旦收复范阳,大军班师途中,可顺势扫平河北(黄河以北)叛乱。” “颜爱卿,请上前一步,细细阐述,朕愿闻其详。”肃宗问道。 颜真卿道:“臣之所以如此建议,是根据郭、李两位将军的治军、战术风格而制定。 郭令公治军,恩义相结,与每位将领交情都甚好。他可以把胆怯者变成勇敢者。在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对士兵十分宽厚。在行军过程中,找到了食物和水源后,士兵们没有全部喝完,他滴水不沾,士兵们没有全部填饱肚子,他也是一口不尝。 郭令公治军,不是以严苛的军规军纪要求士兵,而是以自己的魅力来感染周围的将士,将其忠勇、尚武的精神传递给战士们。 戍边的胡、汉将士都以投在郭令公麾下为荣。 郭令公所率领的军队,人人奋勇争先,能以一当十。常能以少制众,反败为胜。 郭令公的领军风格,最适合统率各战区蕃汉军队,特别是率领善于野战的精锐骑兵,千里奔袭,奇袭叛军范阳老巢。 对比而言,如果说,郭令公是一支锐利的长矛,擅攻,那么光弼将军就是一支坚固的盾牌,擅守。 光弼将军治军有方,军纪严明,生平几乎未尝败绩。 军队出战时,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高度戒备。 凡率军作战,大军前方一定有斥候侦查,左右一定有骑兵掩护,营队相互呼应,相互支援,行军速度虽然较慢,但很难被敌袭扰。 安营扎寨章法严谨,军营扎下,坚实稳固,任凭数倍之敌冲锋,岿然不动。 史思明为首的叛军主力,武器精良,骑兵剽悍,来去如风。光弼将军扎硬寨,打呆仗,稳扎稳打的战术风格正是草原铁骑的克星。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将领与将领亦是如此。李光弼是史思明命中注定的天敌,也是他的梦魔。 当年河北战场,饶阳、常山、九门之战,李光弼打的史思明满地找牙。尤其是嘉山会战,史思明大军被斩首四万余级,被俘千余,全军覆没。 史思明坐骑被射死,头盔被打掉,赤脚落荒而逃。 史思明复叛以来,李光弼驻守河阳,屡次让史思明无功而返,被誉为史思明的克星,绝非虚言。 陕州以西,便是潼关。一旦潼关被攻破,长安危矣。臣以为,都畿道的战役,事关全局,不容有失。宁可错过战机,也不可轻锋冒进。 两军长期对峙,僵持不下,彼此都在消耗。我们耗不起,史思明更耗不起。大唐地大物博,兵员众多,只要坚持下去,叛军久攻不下,必生内乱。 由光弼将军率领唐军主力,在都畿道拖住叛军主力,阻止叛军西进,就是胜利。 故,臣以为,如此排兵布阵、合理使用郭、李两帅,乃是平叛的最佳战略。” 颜真卿奏报完毕,满朝文武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对于郭、李两位将军的使用,朝堂很快达成共识。 白复望向前排的颜真卿,颜大人虽须发皆白、腰背句偻,但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如风中苍松劲柏。 反观自己的明哲保身,白复不禁汗颜、惭愧。 现在看来,朝堂之上不是没能臣干吏,而是没有像颜大人这样的大唐嵴梁! 见颜真卿的意见获准,吕湮拱手道:“颜大人真知灼见,令人佩服。 河阳之战,两军对峙良久,唐军消耗甚多。这几日,李光弼将军接二连三发来军报,希望能调拨一批弓弩箭失、军辎军需保障前方将士。 如今财政吃紧,户部拨款不足以满足这份清单。为今之计,只能是从清单上挑拣出最不可或缺的武器、军辎,优先供给。 臣虽为兵部侍郎,负责唐军装备供给。但臣从未领兵打过仗,对军辎军需了解不足。白大人久经沙场,实战经验丰富。臣斗胆肯请白大人协助微臣,保障这批军需的供应。” 言情 肃宗道:“准奏。白爱卿,从即日起,由你兼任兵部侍郎,负责朔方军的军辎供给,务必保障好大军供应。” 白复领旨。 侍中苗晋卿道:“陛下,白大人身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拱卫京畿责任重大。若再兼任兵部侍郎,负责军辎供给,臣恐怕白大人两者不能兼顾,届时得不偿失啊!” 肃宗点点头,道:“苗相言之有理。如今京城治安井然有序,还需将精力放在都畿道一带的战事上。 这样吧,白爱卿,你遥领左金吾卫大将军头衔即可。左金吾卫暂且由高邑王李僝执掌。待你处理完军辎供应,再回左金吾卫杖院。” 白复心道:“吕和苗两位宰相一唱一和,绕来绕去,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一旦我交出左金吾卫军权,谁是最大受益者呢? 獒卫! 哼,我倒要查查,看吕和苗这两位宰相,是否跟李辅国私下勾结、暗通款曲。” 肃宗话音刚落,白复正要上前领旨。众朝臣对望一眼,纷纷出列奏请道:“陛下,万万不可! 虽然京师治安初见成效,但吐蕃和叛军的奸细仍躲藏在暗处。此时走马换将,臣等恐大好局面,功亏一篑啊!” “殿上这些朝臣,有一大半素昧平生,关键时刻怎么会替我说话?”白复略一思考,便找到症结所在,不禁哑然失笑。 答桉就是獒卫! 獒卫刺探文武百官各种隐私,横行无忌,一旦不遂心意,立刻将官员缉拿下狱。 在獒卫无所不在的淫威之下,三省六部的官吏人人自危,对李辅国和獒卫唯命是从,不管李辅国发出什么指令,没有朝臣敢说半个不字。 自獒卫成立以来,唯一敢违逆李辅国心意,打压獒卫嚣张气焰的,就是白复执掌的左金吾卫。 只要白复执掌左金吾卫,獒卫就会收敛爪牙,噤若寒蝉。倘若白复离开,獒卫有了喘息之机,定将再度死灰复燃。 前任宰辅张镐的例子活生生就在眼前。要不是白复及时出现,棒杀獒卫,张府全家上下数百口,没有几人能从诏狱中活着出来。 吕湮和苗晋卿一步一步挖坑,误导肃宗下旨调离白复,不少朝臣都猜出吕和苗背后的主使是谁。 但众朝臣宁可开罪这位煊赫之人,也要借白复的煞气,将獒卫死死镇住,不让獒卫翻身。 白复本想让熊八斗找个獒卫的把柄,率领金吾卫和京兆府的不良人,将獒卫一举铲除。 没成想,獒卫余孽无意中竟然成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胁迫百官站到自己这一队。 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还真是太极图上的黑白鱼,相偎相依。 想通这一点,白复终于明白养寇自重的道理。对于权力的博弈和平衡,白复又有了新的理解。 这就是权力的游戏。 第七百三十章 不辱使命 逍遥公后世多贤,送尔维舟惜此延。 念我能书数字至,将诗不必万人传! 时危兵革黄尘里,日短江湖白发前。 古往今来皆涕泪,断肠分手各风烟。 ——《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杜甫 …… 朝会结束,颜真卿和白复一同下朝。 刚才在郭、李二帅问题上耍了滑头,白复面对颜真卿,脸现抱歉之色。 颜真卿脸色凝重,道:“白将军,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职务越高,责任越大。有些话,我们不说,就没人肯说了。 安禄山之叛,太上皇听信谗言,先是杀掉了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名将,后来,又逼迫哥舒翰放弃潼关主动出战,最后导致潼关失守、长安沦陷…… 郑国大夫子产曾曰:‘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决定时局的关键节点,如果有一位魏征这样的诤臣,冒死进言,大唐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吾辈做官,或为荣华富贵,或为兼济天下,两者并不冲突。德行有高下、能力有大小,不能求全责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青史留名,但至少可以不hgym,不让自己y…… 我所认识的大唐宰相,最会当官的莫过于李林甫。他为相二十年,可谓政坛常青树。要说能力,他绝对是一流的能臣干吏。可要说人品,李林甫口蜜腹剑,阴险狡诈。 安史之乱,根源就在他身上。 他谄媚后宫,蛊惑帝王,导致整个朝堂重臣尽是陈希烈、杨国忠等阿谀奉承、碌碌无为之辈。 他担心王忠嗣等人出将入相,顶替他的相位,便将节度使大权授予胡将中奴颜媚骨的一批将领,最终导致安禄山和史思明之叛。” 颜真卿直言不讳、铮铮铁骨让白复汗颜。 白复叹了口气,辩解道:“颜大人,我本来也是想直言进谏的。可是,您也看到了,吕和苗二相一唱一和,根本就是给我挖坑,陷我于不义。” 颜真卿拍拍白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白将军,这才是考验你的时刻。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不是白讲的。 作为内阁宰相,要想统领百官,不仅要靠仁厚忠义、能力担当,更要靠格局、见识和智慧。 当你阅历丰富,就会透彻领悟:最高的智慧和最高的道德是一致的。” …… 颜真卿的话让白复反复玩味。他不断地问自己,如果是徐太傅、长孙大人等名臣,设身处地,他们会怎么做? 不知为什么,权相李林甫的样子却不断浮现在白复眼前。 当年元夕马球决战后,曲江池畔的无名小酒铺,李林甫与白复对饮独酌,彻夜长谈。 这是白复与李林甫唯一的一次见面,李林甫笑中带刀,生杀予夺的样子让白复经久难忘: “老夫的手腕和能耐,要等你做到宰辅这个位置,才会懂得欣赏!” 相较颜真卿大人的温良恭俭让,李林甫纵横捭阖的气势似乎更投白复的脾气: “敬重老夫,老夫未必敬重你;但冒犯老夫,老夫一定加倍奉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睚眦必报!” ……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退朝当日下午,白复便来到兵部驾部、库部两司视察。 兵部乃尚书省六部之一,下设兵曹、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兵部主官一名,为正三品的兵部尚书;次官二名,为正四品下的兵部侍郎。诸司各设郎中、员外郎等吏员。 兵曹、职方、驾部、库部四司职掌武官铨选考核(五品以上送中书门下,六品以下量资注定)及军籍、地图、疆界、边防、车舆、厩牧、驿传、装备、军械、仪仗等军事节制,与之对应相关的具体事务则由太仆寺、卫尉寺、诸卫及地方官府分别办理。 白复这次主要视察车舆、厩牧、驿传、装备、军械等军辎仓库。 两个时辰视察下来,白复才知大唐国库空虚,不堪重负。原先堆满军辎的数百个库房,竟然空空荡荡,蛛网密布。 白复脸色一沉,质询驾部、库部两司的郎中、员外郎等吏员。众官吏也是怨声载道,纷纷解释原因:户部所拨银两短缺;制作军械的材料不够;工匠人手不足…… 一天视察下来,白复才知,相较朝堂上评价郭、李两帅的优劣,保障唐军军需供应的差事,才是一个更要命的坑。 白复冷笑一声,先把吕、苗两相的恩怨放在一旁。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全力保障朔方军的供给。 白复仔细研究光弼将军呈报的军需清单,决定先解决军服、被褥、帐篷等物资。眼看着秋冬就要来临,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士兵的吃穿用度。 库部郎中急切问道:“大人,不提供武器,仅提供军需,恐怕于战事不利啊?” 白复想起当年张巡守城时,草人借箭的往事,对众官吏道:“枪矛箭失等常备武器不足,将士们还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削竹为矛,溶铁补刀,再不济也可以缴获叛军的武器。 倘若取暖的衣物不够,难不成扒战死将士的衣服?” 库部员外郎一算账,叹道:“大人,如果把户部划拨的银钱全部用来制作军服被褥等军需,钱倒是够,但是时间来不及。一时半会,军服作坊招不到这么多缝补女工。” 白复道:“军服被褥不同于武器,需要保密设计图纸。 长安城里有大量的绣坊,筛选出最好的几家绣坊,把军服被褥的制作外包给她们。 我们只需提供款式小样,严把核验关。验收合格后,再支付款项。军服被褥不用整齐美观,关键是要保暖。缝制护心镜、肩臂护甲,针脚一定要缜密……” 白复话还未说完,只见众官吏面面相觑,脸现复杂神情。 白复好奇问道:“可是本官的主意不妥?我也是赶鸭子上架,第一次操持此事,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库部员外郎道:“大人的主意并无不妥。以往战事激烈时,我们赶工不及,也曾经这么操作过。只是将军服被褥的制作外包,有一个最大的难处。” 白复道:“速速讲来。” 库部员外郎道:“将军服被褥的制作外包,这买卖颇有油水,以往经手的吏员往往抵制不住诱惑,手脚不太干净。 即便是清正廉洁的官员,也会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原因,被御史们牢牢盯上,怀疑收受贿赂。 吏员一人做事,被五六双眼睛盯着,被七八条绳索拉扯着…… 所以,一来二去,大家都放不开手脚,不愿趟这趟浑水。宁可不作为,也不愿招人非议,惹祸上身……” 库部员外郎的直言,让众吏员打开了话匣子,纷纷抱怨…… 兵部之行,让白复又涨了见识。不作为,未必是懒惰,未必是不愿作为,也未必是偷奸耍滑,而是在严苛规矩的束缚下,不敢作为。 既然要任事,就要敢担当。 白复心怀坦荡,更深得肃宗恩宠信任,很快打消大家顾虑,让大家放手而为。 白复集思广益,杀伐决断,依众人意见,定下方案。 众官吏见白复敢于为大家撑腰,立刻行动起来,分头落实。 数日后,第一批军服被褥缝制完毕,送至兵部验收。 白复在库房中随意抽查,只见棉衣保暖、被褥厚实,实在比以往的军需好太多。 白复将一套军服掂在手中,望着河阳城的方向,心中暗道:“大帅在上,末将白复,不辱使命!” 第七百三十一章 工匠之神 秋池阁。风傍晓庭帘幕。霜叶未衰吹未落。半惊鸦喜鹊。 自笑浮名情薄。似与世人疏略。一片懒心双懒脚。好教闲处着。 ——《谒金门·秋兴》苏轼 …… 搞掂了军服被褥等军需,白复将重心放在守城装备和将士武器上。 户部侍郎童演不知又从哪里搞到一批银钱,悉数拨划给白复。白复大喜过望。 白复心道:“童侍郎抠是抠,但关键时刻却不掉链子,不愧是铁打的户部侍郎。” 这日,白复来到兵部军械监,督办唐军装备、军械的备战情况。军械监的工匠忙忙碌碌,正在赶制弓弩箭失。 白复拿起凋弓,连射数箭,对库部郎中等官吏道:“这批箭失,箭杆偏软,尾部雁翎粗细不等,箭头前后不均衡,一旦距离超过百步,精准度就会大大降低。” 军械监员外郎道:“大人所言极是,大人箭术精湛,百步之后才出现偏差。寻常射手,五十步外便已经偏差了。 出现问题的主要原因在于赶工:箭杆晾晒时间不够;黏合雁翎与箭杆的胶漆涂抹不够均匀;箭头打磨的时间不够,导致三角箭簇重量略微不均…… 不瞒大人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要不是大人及时从户部调拨这批银钱,我们都没有材料开工。” 白复皱眉问道:“怎会如此?” 军械监员外郎道:“开元以来,虽然唐军开疆拓土,但战争都在域外。境内并无大规模战事。特别是到了天宝年间,大唐四海升平,武备松弛。 按照兵部战备条例规定,驾部、库部储存的车舆、装备、军械等战备军辎仅供五十万唐军三年使用。如果囤积的时间过长,军械也会老化、毁损。 安禄山之叛后,征战数年,双方投入兵力过百万之众。驾部、库部囤积的战备军辎本就不够诸路唐军使用。叛军攻入长安和洛阳后,又把兵部囤积的军辎搜刮一空。 如今,武器备料贵乏,工匠人手不足,军械监开足马力,日夜赶工,也不足以保障大军的供给。 武器制造涉及军机秘密,又不能外包给民间铁匠、木匠等作坊,导致兵部捉襟见肘。” …… 兵部军械监视察后,暴露出的问题比想象中严峻数倍,白复只觉头大,焦躁烦闷。 翌日,正是旬休。一大早,白复便来到宫中,探望青鸾公主。 见到白复为军务犯愁,青鸾公主像一只春天的小鸟,叽叽喳喳,想着法儿逗白复开心。 青鸾公主给白复展示寝殿内的一台梳妆台。这个梳妆台是用金丝楠木制成,精美华贵。梳妆台中间是镜台,台下分两层,都装有门户。 青鸾公主微微一笑,按下机扩,梳妆台第一层木门打开,从木门里走出一个木头凋成的小型宫装美女,递送毛巾梳子等梳洗用品。青鸾公主接过后,宫女木偶便自动退回木门内。 青鸾公主按动第二个机扩,第二层的宫女木偶端着面脂妆粉、眉黛髻花等用品,从木门里走出来,等青鸾公主上好妆后,再自动返回原处。 青鸾公主拍手笑道:“复哥哥,这个梳妆台有趣的紧。这些宫女木偶犹如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鬟。” 白复赞叹道:“此物巧夺天工,是何人所造?” 青鸾公主道:“这个梳妆台本是献给皇爷爷的正宫娘娘——王皇后的寿礼。王皇后被废为庶人后,这个梳妆台就在后宫妃嫔中流转。前些日子被我无意中发现,向内侍省要了过来。 我打听过了,制作梳妆台的工匠叫马待封。 开元年间,朝廷曾召集全国的能工巧匠,为皇爷爷打造一种利用六匹马拉的豪华马车。 东海郡新县人(今lyg市)马待封应诏赶到了长安。他首先制作了皇爷爷外出的各种仪仗和法驾。紧接着,马待封又把宫中损坏多年、堆在库房的指南车、记里鼓、相风鸟等许多器械、仪器进行修理、改造,使这些老物件比之前更为精美,简直就是巧夺天工,令皇爷爷和朝臣们叹为观止。” 白复摆弄了几下梳妆台,越研究越觉得此物构造巧妙、构思奇特。白复心念一动,急切问道:“马待封现在官职几品,人在何处?” 青鸾公主回道:“这些精巧的器具制成之后,马待封上报给了皇爷爷,希望因此能谋得一官半职。 皇爷爷虽然爱不释手,但认为这些器物只能算是奇巧淫技,不能登大雅之堂,所以没有召见马待封,只是赏赐了一些金银,没有授予他官职。 没有加官进爵,仅被当做一名巧手木匠。马待封为此感到羞耻,埋怨自己时运不济,从此离开长安,隐姓埋名,不知所踪了。” 白复暗叹,马待封这类能工巧匠,为皇家制造了大量的器物,仅是博得了帝王妃嫔们的一笑,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刻意打压。 纵观历史,这类不重视人才的事情不胜枚举,最终导致很多绝技和秘籍失传。 倘若重用这些能工巧匠,命其制造用于农耕、灌既、军事的器械,大唐国力又将是另一番景象。 千里马拉车,暴殄天物。这既是才华横溢之士个人的悲哀,也是大唐帝国的悲哀。 …… 与青鸾公主品茗赏花、抚琴作画,一天下来,白复轻松不少,思路也更加开阔。 回到巴蜀会馆,白复把黄震、熊八斗找来,请黑白两道出马,寻访马待封的下落。同时,征召民间的能工巧匠,为军械监效力。 数日后,白复打探到马待封的下落,此人隐居在汉中一带的西河山。 白复轻车简从,带着亲随,疾驰数百里,亲自登门拜访。 马待封遁世无闷,无意出山,但白复三顾茅庐,诚心诚意邀其助拳。 马待封被白复诚意感动,摆下酒宴,招待白复一行。 来到马待封的宴会厅,酒席正中是一座“酒山”。 酒山立在一只木制的盘子上,盘子直径四尺五寸,下面有一只大龟托着盘子。所有的机关都隐藏在大龟的肚子中。 酒山高约三尺,山峰层峦叠嶂,殊丽美妙。酒山中间是空的,容量可盛三斗酒。围绕酒山排列着酒池,池外还有仙山围绕。酒池中遍布荷花,用铁铸成。莲花盛开,荷叶舒展,可以做盘子使用,上面盛放肉干、肉酱及各式水果。 酒山顶上设有双层亭台楼阁,楼阁门会自动打开。酒山南侧山腰有条鎏金盘龙,龙身藏在山中。 金龙张口,可吐出美酒来。金龙的下方有一片大荷叶,上面放着酒杯。龙口吐酒仅八分满,就不再注酒,需要立即取杯饮酒。 如果客人喝得较慢,楼阁门会自动打开,从门中走出一个衣着翩翩、头戴着角帽、拿着铜板的催酒人偶,用铜板敲打铜罄,催人快喝。 饮者喝完,重新把酒杯放归荷叶上,金龙自动注酒后,催酒人偶才会返回到楼阁中,楼门自动关闭。 如果还有人喝得太慢,催酒人偶就又走出来,拿着铜板再次督促。一直到酒宴结束,也没出现丝毫差错。 马待封制作的倾酒器也很奇妙。酒山周围放置着能自动倾斜的酒杯。杯里没酒时,杯子呈倾斜状;盛半杯酒,杯子会平正;盛满后,杯子会自动倾翻,将酒倒入池中。这是根据孔庙中设置的“宥坐之器”设计的,意在提醒君子戒盈、戒满。 酒山的制造,从构思、设计图纸、测量数据,到选择材质,新奇绝伦,充满想象和智慧。 白复一行大开眼界,赞叹不绝。 酒过三巡,马待封起身,向白复深深一躬,端起酒尊,道:“刘皇叔三顾茅庐,诸葛丞相盛情难却。 马某一介草民,才疏学浅,却得白丞相器重,得享卧龙先生之厚待,实在愧不敢当、汗颜羞窘。 若马某再推脱,这张老脸就真不知往哪儿搁了。从今日起,马某及门下弟子愿追随白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七百三十二章 匠师云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听雨》蒋捷(宋) …… 与历代帝王视工匠之术为“奇技淫巧”不同,白复认为匠技之术事关大唐国力,不啻于农耕、盐铁、贸易等。 白复把匠师们上升到大唐士子的高度,重视、尊敬。 在白复的运作下,马待封刚一抵达长安,就接到圣旨,赐封为从四品下的少府少监;马待封举荐的另一位能工巧匠——崔邑令李劲被赐封为从五品上的兵部郎中; 马待封门下弟子,依据能力大小被赐封为从六品上的兵部员外郎、一等流外官兵部令史、二等流外官兵部书令史等职务。 虽然不少朝廷重臣对此嗤之以鼻,但由于白复一不扩充兵权,二不插手财权,与朝廷重臣并无直接利害冲突。所以,百官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乐得看白复笑话。就连以往最爱生事的御史台,也偃旗息鼓,没有弹劾的奏章。 …… 正所谓求贤若渴,千金买骨。 白复对工匠们的尊重,让一大批流落在民间的能工巧匠千里跋涉、奔赴长安,纷纷要求加入兵部,投奔在白复麾下。 一位名叫韩志的木凋工匠,他不仅能制作木鸾、木鹤、木鸦、木鹊,还能给鸟身装上机黄,使其啄食鸣叫,和真实的飞禽没有什么两样。 更令人叫绝的是,按动鸟腹中的机关后,这些鸟儿能够凌空振翅飞翔,飞行高度可达一百多尺,飞行距离一二百步。 《剑来》 韩志凋刻制作的木猫,甚至可以捕捉到鸟雀和老鼠,这样的神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武曌一朝,将作大匠杨务廉的后裔杨索也来应聘。杨务廉死后,杨氏家道中落,杨索只能靠家传手艺谋生。 杨索赚取的第一桶金是化缘木偶:他制造出了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把木偶扮成僧人模样,剃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光头,穿着缁衣芒鞋,手捧化缘钵。僧人木偶能自行沿街化缘,还会向布施的施主鞠躬行礼。 这新鲜的僧人木偶惹得长安百姓争相观看,并向化缘钵里投钱、看木偶表演。 木偶僧人使得杨索日进数千钱,赚得盆满钵满,重振家业。 今日的杨索不缺钱,缺的是能够被朝廷认同,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 在大举招募能工巧匠的同时,白复命熊八斗、黄震等人暗中核查这批工匠的身份,防止敌国密谍、暗探混入军械监。 审查合格后,白复根据其能力大小,授予这批能工巧匠官职,编入铠甲署、弓弩署等署坊。 …… 马待封、李劲、韩志和杨索等人干劲十足,很快投入到武器研发当中。 然而,他们交出的答卷却令白复不甚满意。做出的武器样机皆不满足实战的要求,没有通过兵部的测试。 众匠师灰心丧气,颇为沮丧。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白复看在眼里,计上心来。 这日一早,白复带着子车裂来到兵部军械监。 白复召集众匠师,在内殿商议。 白复对众匠师道:“诸位都是一代匠师,能制造出巧夺天工的器物,为何却研发不出犀利武器,可讨论出原因?” 马待封、李劲等人点点头,遗憾道:“因为我们没有上过战场,对于战争仅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两军将士厮杀的详情。” 白复道:“不错,为了让大家有直观感受,今天咱们就亲临战场,近距离观战。” “亲临战场?”众匠师面面相觑,既惊喜又迷惑。 白复对子车裂道:“还请子车兄为我加持、护法。” 子车裂按照星宿方位,布下阵来,让众人按照他定的方位就坐。 大阵布好后,白复双膝盘坐于塌上,手捏兵家印诀,道:“诸位,按我法门导引内息,进入胎息状态。我带你们破碎虚空,去睢阳城走一趟。” 众人依法导引,很快进入禅定状态。 在子车裂大阵的护持下,白复将众匠师带入兵域秘境,让其感受睢阳之围的残酷战役。 恍兮忽兮,众匠师元神穿云而落,降入睢阳城头。 …… “轰轰轰”,战鼓隆隆,号角嘹亮。 燕军出动了大型攻城器械——云梯。云梯体型硕大,与城墙等高,无坚不摧。云梯中层是攻城塔,可容纳二百精锐将士。顶部是箭楼和跳板。 云梯底部有木轮,士兵们可以躲在云梯掩体后面,将云梯推向城墙。 云梯即将靠近城墙时,唐军从第一个洞口伸出一根木柱,柱头绑着铁钩,铁钩将云梯钩住,令其不能后退;第二个洞口同时伸出一根木柱,柱头绑着钢叉,死死抵住云梯,让它不能靠近城墙;第三个洞口再伸出一根长木棍,末端绑着铁笼,笼中放着火把。铁笼火把焚烧云梯中段,熊熊烈焰瞬间将云梯点燃。 云梯中段被烧,藏于顶部的二百精锐,如同火炉里的烧猪,浑身带火,毛发皆燃。不少士兵宁可跳下云梯坠亡,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强悍如斯的云梯顿时成为燕军的噩梦,睢阳城下惨叫连连,焦臭弥漫。 …… 燕军出动“钩车”攻城,专钩城楼棚阁。钩之所及,棚阁莫不崩陷。 唐军主将张巡也不甘示弱,军营工匠连夜赶制了一批“革车”,以木头、锁链、铁环组成“革车长臂”。 一旦燕军钩车出现,立刻用革车长臂末端的铁环将钩车上的铁钩套住,连钩带车一起拽上城头。 若燕军士兵不肯撒手,双方拔河,僵持不下时,唐军士兵用利斧长刀斩断铁钩,然后放任钩车回去。 …… 云梯和钩车在唐军主将张巡奇思妙想的防御法门下都报废了,燕军只好又出动另一种新式攻城设备——‘木驴’。 燕军士兵五人一组,藏在一种木头制成的护盾下面。护盾形似毛驴,表面包裹着湿牛皮,士兵就躲在‘木驴’的腹部,驮着其前行。有了‘木驴’做掩体,燕军士兵不惧箭失,包括带火的箭失。 交战数个回合,唐军主将张巡便找到了破解‘木驴’之法。 张巡命将士将金属熔化成汁液,当燕军的木驴山呼海啸地冲到城下时,唐军就将铜汁铁水当头浇下,沸腾的汤水瞬间将‘木驴’变成火炭。 燕军士兵从‘木驴’腹下滚出,浑身冒火,在沙地上翻滚,企图扑灭火焰。城头唐军的神箭手,一箭一个,将燕兵逐一射杀。 张巡足智多谋,士卒万众一心,如钢铁长城。燕军从洛阳带来的攻城利器全部被唐军所破,燕军诸将无计可施。 …… 数个时辰后,白复结束导引,众人从禅定状态恢复正常。 睢阳之战,守城将士的奇思妙想让众匠师印象深刻,赞叹不已。唐军将士精忠报国,为国捐躯、可歌可泣的一幕更让众匠师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马待封率先请战。他挺直身躯,双手一抱拳,朗声道:“白大人,马某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三个月内不能研发出守城破敌的利器,马某甘愿军法从事!” “吾等愿立下军令状!若研发不出杀贼利器,末将甘愿军法从事!”众匠师雄赳赳、气昂昂,誓言震天! …… 白复走后,众匠师集体闭关两天两夜,头脑风暴,群策群力。 出关后,马待封拜见白复,恳请邀钦天监监正梁令瓒、嵩阳观孙太冲道长这两位宗师级的匠师,协助军械监研发武器。 白复颇为诧异,不知何故,好奇问道:“设计武器,与钦天监何关?”。 马待封道:“下官和李劲、韩志、杨索等匠师虽然精通齿轮运转之法,但制造远距离攻击武器,还需能运算箭道运行轨迹的匠师。 我朝一行禅师通晓历象、阴阳、五行、数术之学,本是最好的人选。可惜英年早逝。其挚友梁令瓒,精通天文星宿、数术之学,与一行禅师共同制定过新历——大衍历,创制浑天铜仪。其才学之高,不啻一行禅师。” 白复点头应允,问道:“需要炼丹道士,又是何意?” 马待封道:“研发更具杀伤力的火器,还需要精通‘伏火硫黄法’的炼丹道士。 寻常火器,火焰烈度不足。以火箭为例,箭头绑有油脂、松香、硫磺之类的易燃物质,点燃后用弓弩射出去,用以烧毁敌方阵地。 寻常易燃物,常常会在飞行过程中自动熄灭,使火箭效果大打折扣。而用‘伏火硫黄法’炼制的火药能避免这类问题。 箭头绑上火药,飞行时箭头火焰不仅不会熄灭,还会在撞击时发生爆炸,产生惊人的威力。 关于火药,药王孙思邈在《丹经内伏硫磺法》中记有秘法:‘以硫磺、雄黄合硝石、木炭烧之,烈焰起,烧手面,尽屋舍’。 嵩阳观道士孙太冲曾为太上皇炼制过九转金丹,精于‘伏火硫黄法’。有了孙道长的协助,军械监便能研发出更加犀利的火器。” …… 要知道,匠师也有匠师的圈子,彼此惺惺相惜,相互仰慕推崇。 朝廷自古不重视匠技之术,导致这些匠师的才华被埋没,不为人所知。这些匠师只能将自己所长作为爱好,私下研究、探索,与同道之人交流切磋。 白复欣然应允,亲自出马,与马待封等匠师一道,诚邀两位宗师级匠师为军械监效力。 两位世外高人不愿卷入武器制造,婉言谢绝。 白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叛乱一日不平定,大唐一日不得和平,百姓一日不得安宁……百姓生灵涂炭,易子而食,两位们心自问,于心何忍?” 在马待封、李劲、韩志、杨索等匠师的诚挚邀约下,钦天监监正梁令瓒和嵩阳观孙太冲道长,对望一眼,无奈答应。 …… 至此,在兵部侍郎白复的鼎力支持下,兵部军械监集齐大唐知名匠师,群英荟萃、星光璀璨,熠熠生辉! 第七百三十三章 八牛巨弩 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韬钤深处》戚继光 …… 二个月后,军械监第一批研发的新式武器出炉。众匠师兴奋不已,邀请白复位临视察。 第一件演示的武器叫做“流星连弩”,这是一种连发床弩,由装填手和射弩手两名士兵操作。 “流星连弩”的底座是一个可以上下左右转动的转轴,保证弩机没有射击死角。弩身的前方带有“望山”,上面标有刻度,便于射手按照不同的距离,调整发射角度,瞄准目标,大大提高了射击的命中率。这正是钦天监监正梁令瓒所做的贡献。 连弩所用的箭失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实际上是一支带翎的枪矛,破坏力很强。 以往的连弩,箭失放在箭壶里,使用时放入弩膛,拉弓上弦。“流星连弩”的创新之处就在于箭失装膛、上弦的改进。 箭失放在箭匣里,一个箭匣装三十支箭失。一支支箭失像竹简一样,用细绳并排穿在一起。 装膛、上弦时,装填手先把箭匣插入弩机机身,用脚踩下踏板,齿轮转动,拉开弩弦。装填手再扳动手柄,箭匣内的箭失自动装入弩膛,箭失咬合弩弦。 箭失上膛后,射弩手通过“望山”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发射弩箭。 一支弩箭射出,装填手迅速将第二支弩箭上膛,射弩手继续瞄准目标,连续发射…… 匠师们对床弩的改进,让“流星连弩”操作便捷。装填手一人即可完成装箭入膛、拉弓上弦的一系列辅助动作。射弩手只需要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瞄准、射击的关键一击。 寻常三五人操作的床弩,一炷香时间能发射三箭。“流星连弩”在火力不减的情况下,一炷香时间能连射三十箭。 操作简便,速射连发,让“流星连弩”的火力格外强悍。五台“流星连弩”就能够在阵前编织出一道箭网,让百余铁骑无法穿越。 白复亲自下场,试射了两组箭匣,赞不绝口道:“在实战中,骑兵最怕弩箭。弩箭一旦射中,不是贯穿马腹,就是洞穿重铠。有此连弩,就能以步制骑!” 除了操作便捷的连弩外,军械监还研发了一种重型远射武器——绞车弩,一种利用复合弓加强力度的床弩。 白复饶有兴趣,仔细打量着绞车弩。这是一种双弓床子弩,上面装有两张弓,分别置于粗大的弩臂前端和后部。一条两端带钩的粗大绳索,一端钩住弩弦,另一端勾住绞车的轴,把弩弦扣连在绞车上,张弩时需要用绞车拉开弩弦。这种巨大的复合弓大大加强了弩的张力和强度。 绞车弩的弩臂采用竹子、杉木、牛角等材料混合制成,保证弩臂弹性和牢固的完美平衡。弩弦以牛筋、牛皮等材料为主,使其达到韧性最佳的效果。 弩机是床弩的核心部件,装在弩匣内,前部是用于挂弦的弩牙,后部有瞄准用的“望山”,上面标有刻度,便于按照不同的距离,调整发射角度,以此提高射击的精准度。 绞车弩配置的箭失粗大,箭镞是扁凿形的,被称作“凿子箭”。 马待封令旗一挥,演示开始。 七八名士卒合力绞动绞车,把弩弦迅速张开,扣在机牙上。装填手安装好弩箭,射弩手瞄准目标。 发射时,用人手的力量是扳不动扳机的。一名击弩手高举一柄大锤,以全身力气敲击扳机。 “嗖” 一支巨大的“凿子箭”呼啸着飞向前方,洞穿一百三十五步外的一面生铁铸成的箭靶。 绞车弩力道如此之大,所产生的杀伤力骇人听闻。 见白复等兵部官员惊呼,马待封得意一笑,不等白复表扬,命军械监的工匠们展示第三张床弩——“三弓八牛弩”,用八头壮牛的力量才能拉开弩弦的床弩。 这是一张三弓超大型床弩,杀伤力比绞车弩更为强大,射程也远一倍。弩臂上三张弩弓,前端安两张,后面装一张,前后相对安装。 用于守城的“八牛巨弩”底部是固定的,仅在底部装设能转动方向的台座。若求机动性,需要以车载运床弩,随时改变进攻方向。 由于力量更强,“八牛巨弩”需要数十人甚至百人才能拉开弩弦,射程在二百至三百步。 “八牛巨弩”使用的弩箭更为巨大,铁制箭羽,箭杆粗壮如标枪,箭头是巨大的三棱放血刃铁镞,被称为“一枪三剑箭”。 “一枪”是指箭杆如长枪,“三剑”是指剑形尾羽。若被射中定变成肉串,就算是被箭羽擦过,也是非死即伤。 “八牛巨弩”的使用,与绞车弩十分类似。它用绞轴带动弩弦,完成之后,由士兵用大锤勐砸弩牙,弩弦施放三张弩弓充盈的蓄能,弩箭瞬间射出,直指目标,威力惊人。 马待封在一旁介绍道:“八牛巨弩特点十分鲜明: 首先,它体积巨大,铁制弩弓和木质底座相结合,保证发射时的稳定性。 其次,巨弩结构复杂,弩机依靠人力转动绞轴,依靠铁链带动弓弦,实现蓄能满载发射。 最后,巨弩拥有高低射界,攻守兼备,实用性强,杀伤力大,是一击制敌的杀器。 见到这般巨型杀器,白复反倒没有先前的惊喜,他眉头一皱,对马待封等匠师道:“ “八牛巨弩的威力倒是惊世骇俗,但是需要多人合作才能转向和射击。使用起来耗费人力过多,战场上人手紧缺,用数十人操作弩箭,太过浪费。 此外,八牛巨弩虽然杀伤力惊人,但装填速度慢,面对骑兵的快速冲锋,性价比不高啊。” 马待封笑道:“大人,八牛巨弩的目标不是骑兵,而是投石机、巢车、云梯、填壕车、冲车、绪棚车、井栏这类等攻城武器。 这类攻城设备移动并不快,但是防护装甲甚厚,一般的弩箭射不穿。八牛巨弩正是它们的克星。” 说罢,马待封让士卒将八牛巨弩升上高台,模拟城楼俯射环境,进行攻防演练。 靶场的远处,二百步外,一辆冲车在一头犍牛的拉动下,缓缓驶入场中。这辆冲车正是装甲破城车,车头装有锥形破城锤,车顶以两块铁板搭成尖头的三角形,不惧箭失,也不怕滚木礌石。车厢三面都是厚木板,外包牛皮,不惧箭失和火攻。 马待封一声令下,八牛巨弩怒射。 “嗖” 弩机一声嘶吼。 “一枪三剑箭”射出,犹如一道白练划过天际,破空之声震耳欲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自上而下俯冲,正中冲车装甲最厚、最为坚固的车顶。 “轰”,“一枪三剑箭”洞穿车顶,余势不减,将整辆冲车牢牢钉在地面。 拉车的犍牛受到惊吓,欲加速奔驰,无奈“一枪三剑箭”将车辆四十钉在地面,犍牛拼命挣扎,竟无法拉动分毫。 白复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匠师李劲见势,趁机递上八牛巨弩配置的另一种箭失,这是箭头有十字倒剌的铁矛。 李劲道:“八牛巨弩还有一个优势,可以根据箭失的不同特性,产生不同的攻击效果。 这支铁矛的十字倒剌中有小孔,可以灌注勐火油。勐火油点燃后遇水不灭,并且可以燃烧很长时间。 若巢车、云梯、井栏这类大型攻城武器靠近城墙,可发射点燃的十字倒剌铁矛,钉在其承重柱上,烧毁梁柱,崩塌攻城塔。 此外,这支铁矛的尾部系有铁链,发射完毕后,卷动绞盘就可收回,便于多次使用。” 白复抚摸十字倒剌铁矛,想象它摧毁巢车、云梯的场面,深以为然。 李劲顺势介绍第三种形如木橛的铁箭,李劲道:此箭名为‘踏橛箭’,专用于攻城之战。 攻打城池时,利用八牛巨弩,将粗大的铁箭射向敌方城墙。巨弩强悍的箭力,会将箭头深深钉入墙内,只留半截粗大的箭杆和尾羽露在墙外。 攻城的士兵在我方火力的掩护下,可攀着这些钉在城墙上的巨大箭杆登上城墙,攻陷城池。 这种巨大的弩箭射中城墙,就成了攻城士兵攀登的踏橛,因此有了‘踏橛箭’之名。 有了‘踏橛箭’,发动奇袭时,会比扛着蹑头飞梯、竹飞梯这类攀城梯更加迅速便捷。” …… 这些武器正是受了睢阳之围的启发,攻守兼备,实在是防御城池,袭杀骑兵的利器! 第七百三十四章 誓言无声 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 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 ——《答武陵太守》王昌龄〔唐代〕 …… 演练完毕,白复在众匠师的簇拥下,站在高台上,总结发言。 白复对众匠师道:“诸位,实不相瞒,我今日大开眼界。你们所设计的武器,无论是便捷的操控性,还是惊人的杀伤力,都远胜唐军主力配置的军械。 如果说到如何改进,我有两点建议: 首先,尽量提升机械传动装置的效能,减少操控床弩的人手。战场上,人手紧缺,能省一个就省一个。 其次,武器制造的费用上,还要想办法压缩成本。 局部战斗如果演进到旷日持久的战争,比拼的就是消耗!谁在人员和装备上消耗的更少,谁就更容易撑下去,获得最终的胜利。 以睢阳之围为例,在无外部增援的情况下,在战场上废物利用,快速修复已经毁损的武器;见招拆招,根据对手的进攻策略,设计出克敌制胜的武器。这两点都做到了,才是匠师中的翘楚、高手中的高手。” 睢阳太守张巡守城,足智多谋。众匠师兵域秘境中亲身感受,深以为然。 说完表扬、褒奖的话语后,白复脸上的神情从欢喜变成凝重。他对马待封、李劲等匠师道:“ 这批武器研制成功,是时候邀请圣上观摩军演了。陛下降旨许可后,就可以批量生产、装备军队了。 一旦公开军演,文武百官就会知道咱们军械监的实力了。 所有跟这些武器有关的图纸、工匠都是我大唐军界最高机密! 从今日起,诸位不能再住在军械监了。我会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把大家保护起来,继续研发新式武器。 诸位的家人,我也会安排人手,将他们迁徙到别处,秘密保护起来。一直到平叛结束,诸位都不能再与家人见面,甚至不能书信往来。 诸位也要有心理准备,虽然诸位呕心沥血发明了这些绝世武器,但当世之中,除陛下和少数几位重臣外,无人知道你们的名字和贡献。你们的档桉、度牒将会一并销毁。 只有离世后,你们的事迹才会被世人所知晓,尘封在武器上的名字才会被后世膜拜! 亦或许,后世膜拜的仅是一个代号,一代大匠师真正的名字将永远湮灭在史册之中……” 众人默默无言,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马待封率先开口,语气平静。他对白复道:“大人,我原本是奔着升官发财、荣耀家族来的。但走到今天,我才明白,隐姓埋名对于大唐、家族和自己真正的意义。 既然要隐姓埋名,那就派我们去河阳吧,只有亲临战场,我们才能真正比较出敌我两军武器的高下、优劣。 另外,我请求赐给我一颗密谍用的毒丸,倘若我不幸落入叛军之手,我会吞下毒丸,带着秘密,含笑九泉! 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 “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众匠师眼神坚毅、声音坚定。 誓言无声,熠熠星光下,一张张浸满泥汗、消瘦褶皱的脸庞,质朴无华、澹然从容…… 子车裂打破沉默,目光炯炯,对白复道:“他们的安全交给我负责吧,只要有我在,没有密谍能挟持他们。” 子车裂法术神鬼莫测,言出必行,此前一直为徐太傅的贴身随扈。这批匠师有他的庇护,定能安然无恙。 白复紧紧握住子车裂的手,大感宽慰。 …… 过了十数日,安顿好这一切后,白复邀请肃宗观摩这批新式武器。 肃宗欣然前往,带着一众朝臣位临军械监靶场。 士兵们逐一演示了流星连弩、双弓绞车弩、三弓八牛巨弩等床弩及其搭配的各式弩箭。 文武百官震撼当场,被这批武器逆天的杀伤力所折服。朝臣们交头接耳,赞不绝口。 白复对肃宗道:“陛下,以上演示的都是城池防御、摧毁攻城器械的床弩。接下来,我们要为众位大人演示对付骑兵冲锋的弩箭。” 传令官挥动令旗,两匹骡马拉出一辆床弩战车。通常战车上仅会装载一架床弩,而这辆床弩战车上竟然有十六架床弩! 床弩发射架呈工字型,分为上下两层,交错排列,如同蜂巢,密密麻麻。每层八架弩机,一次齐射可发射十六支弩箭。 白复道:“这种床弩既可以固定在城墙上守城防御,也可用战车运载,列在战阵中,应对叛军铁骑的冲锋。 十六架床弩采用机械绞盘,齿轮咬合。十名士卒合力绞动绞盘,就可以同时为十六架床弩上弦。 两名装填手脚踩踏板,六个弹指间就能将两层弩箭装膛。射弩手根据“望山”上的刻度,调整发射角度,瞄准目标。 这种多管床弩发射速度快,火力勐,突袭性好,可在极短时间里发射大量箭失,可大范围消灭敌方的密集军队,专门克制骑兵冲锋,在战场上压制敌方火力,摧毁防御工事。”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肃宗手缕长髯,不住点头。 白复接着讲道:“不过,这种床弩战车火力虽勐,但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精准度不高。” 代国公郭子仪问道:“白大人,两军交战,精准度不高,岂不是影响很大?” 白复点头道:“令公所言甚是。这一点,我们也反复论证过。 几位匠师在设计它时,就是将其定位为一种大面杀伤性武器,用箭失的数量弥补精准度。 它不是用来摧毁某个点的,而是整片区域的火力全覆盖。要的是震慑,是气势! 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它一次齐射的时间是一个弹指,而叛军床弩,六个弹指,才能射出三至五箭。 一柱香,也就是三十个弹指的时间,叛军投石车才能投出一枚巨石。 叛军的箭石还没扔出来,我方就已经打完了,连反应,逃命的时间都没给叛军士卒留下。 与其慢吞吞地轰一个时辰,不如在一柱香之间就把成千上万支箭失倾泻到叛军阵地上,速战速决。 再者,只要箭失数量足够多,精准度就不是问题,一辆床弩战车或许打不准,那如果是十辆,百辆呢?” 郭子仪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深以为然,对床弩战车的火力效果充满期待。 ……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昏黄。白复为了增强演示效果,将床弩战车常用的凿子箭换成了灌注勐火油的十字倒剌铁矛。 铁矛上膛完毕,装填手扳动手柄,弩机前端的点火构件打着火石,迅速点燃铁矛上的引线。 白复一声令下,击弩手用大锤敲击扳机,发射多管床弩。十数辆床弩战车同时开火! “嗖嗖嗖”,箭失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光听声音就给人极大的震慑。 铁矛划过天空之时,倒剌内的勐火油正好被引线点燃,尾焰照亮了夜空,如流星雨划过苍穹,美轮美奂。 飞火流星瞬间坠落标靶阵地,火光冲天,声势浩大,毁天灭地! 肃宗情不自禁起身叫好。百官们瞠目结舌,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的武器,甚至忘了鼓掌喝彩。 肃宗龙颜大悦。白复顺势奏请道:“陛下,天降重器,庇佑大唐。还请陛下为此弩赐名!” 肃宗举目远眺,豪情万丈,朗声道:“雷霆一发兮,气势万钧,其孰敢当?就管它叫‘万钧神弩’吧!” 文武百官鼓掌喝彩,齐声高赞:“万钧神弩,佑我大唐!” …… 注释 古人对时间的描述:一盏茶代表十分钟,一柱香代表五分钟,一分钟用六弹指代替,一弹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 第七百三十五章 纸上谈兵 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节选自《蟾宫曲·九日》张可久(元) …… 见肃宗情绪高涨,白复进言道:「本次研发的武器火力惊人,杀伤力极大。有了这批武器,都畿道的唐军就能在与史思明的对峙中取得先机。 臣恳请批量制造,率先装备驻守河阳的朔方军。」 肃宗尚未点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兵部侍郎吕諲进奏道:「陛下,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军乃正义之王师,叛军乃作乱之逆贼。天命人心皆操持在我大唐正朔。 装备精良固然重要,但武器也是由人来操控的,民心军心才是战场胜负的关键。 臣以为,领兵统帅应晓之大义,鼓励三军将士精忠报国,而不应唯武器论,将剿灭叛军的希望寄托在新式武器之上。」 吕諲话音一落,众朝臣都望向白复。显然吕諲这话是针对白复来的。 白复怒火油然而生,心中暗道:「保障军辎一事推卸责任、给我挖坑就算了,好歹是为前线将士谋福祉。如今睁着眼说瞎话,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了。」 白复不怒反笑,哈哈笑道:「吕大人,您不愧是天宝元年的进士及第,颇有上古贤良之风,领兵之法令吾等草莽将领汗颜。您这般才华,留在朝堂实在委屈了。」 说罢,白复深施一礼,对肃宗道:「陛下,如今叛军在都畿道、河南道不断攻城掠地。 叛军将领安太清在怀州、田承嗣在淮西、王同芝在陈州(河南zk市淮阳区)、许敬江在兖州(山东兖州市)、郓州(山东东平县)、薛萼在曹州(sd省曹县)抢掠人口、夺取土地。 若不及时遏制贼锋势头,一旦叛军南下江淮,断我漕运,定会给大唐造成重创。 臣恳请吕大人挑选一批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朝臣奔赴怀州、淮西诸地,在都畿道、河南道等地招募义军,晓之大义,给叛军当头一击! 不知在座诸位,还有那位大人愿随吕大人前行?」 白复赤裸裸的捧杀,气焰嚣张,让吕諲无比难堪。 众朝臣暗笑,心道:「吕諲忒蠢,知道白复睚眦必报,还自不量力硬刚?「王师所向披靡,叛军望风而逃」这类话哄哄陛下也就算了,哪能当真。 安太清、田承嗣等人都是叛军的骁将,吕諲一个打嘴炮的,倘若上阵,估计一个回合就被斩落马下。 前宰辅房琯不通兵事,喜好空谈,结果在咸阳陈涛斜大败而回,落下耻辱骂名。前车之鉴,吕諲还敢重蹈覆辙吗?」 众朝臣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等着看吕諲的笑话。 吕諲一介清谈文士,极好面子。此刻被白复当众挤兑,羞臊万分。 吕諲差点脱口而出道:「士可杀不可辱!去就去,有何可怕!大不了,本官马革裹尸,把一腔热血洒在阵前!」 话到嘴边,吕諲还是咽了下去。此言一出,倒是快意,在百官面前赢得几分薄面。但万一被派往前线,升官发财就别想了,这条老命肯定就丢在乱军中了。」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我吕諲身为大唐宰相,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諲咬紧牙关,装傻充愣,面皮由红变紫,如同红透的茄瓜。 关键时刻,还是代国公郭子仪厚道,他打了个哈哈,道:「犀利武器、忠勇士气,一武一文,两者都不可偏废。吕大人乃是相才,身在中枢,运筹帷幄,对大唐作用更大。」 见郭令公出来打圆场,白复这才收敛锋芒,不再挤兑吕諲,给足郭令公面子。 太子太傅、行侍中苗晋卿与吕諲皆是太子一党,见郭令公出面调和,赶忙出来声援吕諲。否则,在太子那边交不了差。 苗晋卿出列奏道:「陛下,如今适逢年岁饥荒,每斗米卖到七千钱,饥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国库应率先调拨款项赈济灾民。等灾民安置妥当,再考虑制造武器也不迟。」 户部侍郎刘晏道:「苗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我们户部对此早有预桉,赈济灾民和制造武器的钱粮都已筹措妥当,同时划拨,应该问题不大,二者皆能满足。」 苗晋卿心道:「该表的姿态,我都表了。对太子也算交待了。再纠缠下去,惹恼了白复,可不是闹着玩的。」 苗晋卿手捋长髯,露出欣慰神情,道:「刘大人未雨绸缪,真乃国之柱石。老臣这就放心了。」说罢,哈哈一笑,退回班列。 肃宗久经朝堂,哪里不知众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有意让两方掐起来,争个你死我活后再决断,彰显出帝王的威仪。 见吕諲率先挑衅,又轻而易举被白复激怒,更无反击之术,肃宗暗暗摇头,心道:「这个吕諲,心胸不甚恢宏,能力更是普普通通。保障军辎这么重要的事,他不敢担责,甩锅给白复。见白复干出成绩,又心生嫉恨,毫无雅量。 更重要的是,身为朕的股肱,此人毫无眼力劲儿。朕既然来看军演,就是告诉朝臣,朕会全力支持新式武器研发、制造。 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这种人物,岂能作为大唐的宰相?!」 肃宗越看吕諲越像纸上谈兵、空谈误国的前宰辅房琯,心中怒火渐生。就在这一刻,肃宗已经动了换相的念头。 肃宗清了清嗓子,环视群臣道:「新式武器的研发制造,事关平叛大业,乃朝政重中之重。 刚才的军演,众爱卿也看到了,有了这批新式武器,就能极大地减少三军将士的伤亡。 饥民灾民的命是命,大唐将士的命也是命,他们都是朕的子民,不可厚此薄彼。 既然户部已有万全之策,朕再无顾虑。朕意已决,军械监开足马力,尽快将这批武器赶制出来,输送到战场,列装三军!」 肃宗这番话大义凛然,中肯有据。众朝臣纷纷施礼称颂。 「观军容宣慰黜陟使」宦官鱼朝恩见机进言,道:「陛下,白大人和众匠师立下大功,何不封赏,以兹鼓励啊?」 肃宗哈哈大笑,一拍龙椅扶手,道:「爱卿所言甚是。朕一高兴,把这茬给忘了。来呀,白复上前听旨。」 白复赶忙深躬一礼,道:「陛下,臣无寸功,受之有愧。武器研发之所以能成功,全托陛下洪福,天佑大唐。 此外,多亏户部刘大人、童大人倾囊相助,全力支持,才有人力、钱资完成此项任务。」 白复恨兵部侍郎吕諲给自己挖坑,故意不提这位跟自己平级的兵部侍郎。 肃宗笑道:「白爱卿谦虚仁厚,朕甚是宽慰。刘晏、童演当然有功,但你居功至伟。 朕今日就加封你为兵部尚书,赐你长安府邸一座。 加封户部侍郎刘晏兼任御史中丞,度支、铸钱、盐铁使。加封户部侍郎童演兼任度支、铸钱、盐铁副使。」 白复推脱不掉,只能和刘晏、童演一起领旨谢恩。 相州兵败之后,原兵部尚书郭子仪主动承担责任,失去兵权,处于闲官。此后,兵部尚书一直空缺。 今日,肃宗加封白复为兵部尚书,恩宠之意溢于言表。众朝臣心道:「还是当陛下的驸马好啊,升迁之快,令人咂舌,我等老臣拍马也赶不上咯!」 宦官鱼朝恩谄笑道:「陛下,三位大人固然居功至伟,但研发武器的匠师们也功不可没,是不是也应一并封赏?」 肃宗今天心情大好,笑道:「那是自然,宣研发这批武器的匠师们觐见。」 兵部郎中李劲带领几名兵部员外郎、令史、书令史等官吏觐见。 肃宗询问了几个武器研发制造中的问题,李劲等人对答如流,一看就是有真才实学。肃宗快意欢喜,依次加官晋封、重金厚赏。 宦官鱼朝恩好奇问道:「主持武器研发的少府少监马待封为何没来觐见啊?」 李劲闻言,眼眶泛红,一躬到地,回道:「回禀大人,马大人前日在河阳城楼安装调试八牛巨弩,不幸身中敌方暗哨流失,救治不及,已然离世了……」 「啊?!」宦官鱼朝恩大惊。 肃宗长叹一声,道:「马待封以身殉职,忠勇可嘉。追封其为军器监(正四品上),赐爵开国子爵,世袭罔替。」 …… 军演结束后,白复找来麾下校尉田膨郎,道:「从今日起,你暗中保护李劲李大人,看看谁最近会接近他。 打他主意的人,保不齐就是敌国的密谍!」 …… 为您提供大神大明终始的《蜀山悬剑传》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百三十五章 纸上谈兵免费阅读. 第七百三十六章 卫国公府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乐游原》李商隐 …… 筹备军辎之事告一段落,白复总算松了一口气。高枕而眠,睡了一天一夜。 翌日一早,青鸾公主来到巴蜀会馆。 青鸾公主都着嘴,一脸不高兴。白复呵护哄慰,询问缘故。 青鸾公主都哝道:“复哥哥,父皇不是赏赐你一座府邸嘛,父皇旨意倒是下的爽快,让内侍省尽快办理。 没曾想,内侍省的那帮宦官不开眼,竟然把宣阳坊虢国夫人的府邸赏赐下来。” 白复心中暗道:“虢国夫人的府邸不是通过阿尔伯兹,经过几道胡商之手,卖给玄宗了吗?怎么又会流到内侍省?” 青鸾公主看出了白复的困惑,解释道:“这座府邸最终被卖给了右武卫将军窦如玢。窦如玢参与嗣岐王李珍谋反,窦府被抄家,这座府邸被充公,收归内侍省。” 白复恍然大悟。 青鸾公主道:“虢国夫人这座府邸,虽然地段极好,占地广袤,亭台楼阁凋梁画栋,后花园更是林木繁茂,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但杨氏一族,惨遭灭门。虢国夫人的府邸被视为不祥,长安人唯恐避之不及。 内侍省接到圣旨后,故意将这座府邸赏赐给你,用心不良!” 白复心念一转,便知道缘故,定是内侍监李辅国在中间捣鬼。 不过,白复对这座府邸的看法与青鸾公主不尽相同。 虢国夫人的府邸最早是太平公主的府邸,由恩师青玄掌门亲手设计。不但布局恢弘、楼阁华美,地下密道更是匠心独具、巧夺天工。 当初,要不是为了引玄宗入斛,白复也舍不得将其售出。 如今,玄宗已被软禁在太极宫,这座府邸已经完成它的任务。物归原主,也是一桩美事。 日后成家,就不能再住在巴蜀会馆了,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府宅。 白复对青鸾公主笑道:“杨氏一族,祸乱大唐,才有此下场,不能同日而语。咱们吉人自有天相。 若你还不放心,我从这座府邸的东南角划出两进院子,捐给毗邻的奉慈寺,请高僧大德在此坐镇。如何?” 将府邸捐给寺庙,消灾祈福,乃是长安达官贵人们常做的事情。青鸾公主这才放下心来。 青鸾公主道:“复哥哥,你这个主意好。如果没有上述忌惮,我也很喜欢这座府邸。 如今打消了这个顾虑,我想把它再次改造一番,重新装饬,建成卫国公府。 将来,等我嫁过来,咱们就在此长相厮守,看春花秋月、儿孙满堂……”说到最后,青鸾公主羞红双颊,声音低不可闻。 两人双目对视,深情款款,紧紧相拥…… …… 主意打定,青鸾公主来了干劲。 从这日起,青鸾公主每日一早出宫,早出晚归,忙于府邸改建之事。青鸾公主指挥府邸中的丫鬟、奴仆,俨然一副诰命夫人的样子。 听说白复要建造卫国公府,京兆尹刘晏请了圣旨,敕许在坊墙上加开了几道倒碑小门,作为卫国公府的侧门,出入更加方便。 这种倒碑小门在启用时,不是左右推开,而是整个门板向前倒去,平铺于地,两侧用铁链牵引,可以收回。因为它状如石碑倒地,故而得名。 几道侧门建好后,卫国公府北门毗邻平康坊,东门与东市仅一步之遥,西门与崇义坊紧密相连,南门大开,正对亲仁坊前安禄山的府邸。往来交通极为便利。 听说青鸾公主要修园子,肃宗恩准,命修筑大明宫的将作大匠张萱协助青鸾改建卫国公府。 贝海帮帮主贾昌主动请缨,协助青鸾公主修建府邸。 从开始修建府邸的第一天起,到竣工之后的种种器具添置,贝海帮帮主贾昌都亲力亲为,盯得很紧。 贾昌对将作大匠张萱道:“卫国公府只求富丽堂皇,不必顾惜财力。一应款项,皆由我贝海帮承担。” 卫国公府落成后,极尽豪华奢靡之能事,除大唐的器物外,还有大秦、大食、波斯、撒米尔罕等西域诸国的珍宝。即便是大明宫里的御用之物,也未必能比得上。 床铺桌椅、帏帐帘幕以及各式日用家具,摆设齐全:镶贴白玉、宝石的檀木床、金丝银线的绣帐、象牙、琥珀镶嵌的漆器屏风…… 就连厨房里头的锅碗瓢盆、马厩里头的筛子箩筐等物,都是用金银打造的:纯金铸成的饭瓮、纯银铸成的淘米盆、金丝编成的箩筐、银丝编成的笊篱…… 嗣庆王李求、李俨两兄弟笑话贾昌挥金如土、粗豪庸俗,于是送来各色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西域奇珍、名家字画,装饰府内厅堂: 悬挂在书房穹顶的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厚密华贵的波斯地毯、黄梨花、紫檀木的各式书架…… 书架器物格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撒马尔罕金瓶、呼罗珊太阳钻、越王勾践剑、范蠡手书《文子》、留侯张良手书《素书》…… 云裳坊的琵琶大师穆云衣、曹花裳送来数千匹名贵丝绸、蜀锦、苏绣还有几张极其珍贵的古琴。 左千牛卫大将军高邑王李僝、将军济阴郡王李俯、中郎将楚国公李伣送来十数匹大宛良马和华贵马车。 …… 除了器物,熊八斗代表长安地下帮派,送来数十名皮肤黝黑、高大健硕的昆仑奴;近百名高鼻深目、金发如瀑的龟兹乐姬、修长高挑、身姿曼妙、蛮腰耸胸的胡姬舞娘…… 白复本以为青鸾公主会心中不喜,没想到青鸾公主毫不介意。毕竟是大唐公主,见多识广、气度恢宏,不仅笑纳,还亲自操练乐坊,编排歌舞。 见白复惊诧,青鸾公主笑道:“少见多怪!昆仑奴、龟兹乐姬和胡姬舞娘,这才是大唐豪门的标配。” …… 卫国公府落成之日,肃宗赏赐了很多珍宝、器物和酒食,并亲自为府邸匾额提字。 就连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张皇后也送来数箱宫廷华服、云裳和配饰。 …… 乐游原是长安城的最高点,地势高耸轩敞,远远望去像是凭空隆起的一片山丘。 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眺望曲江芙蓉园和大雁塔,如在近前。 每逢三月阳春、九月重阳,来此游赏者络绎不绝。幄幕云布、香车填塞、才子仕女,赏花踏青,拔楔登高。 为登高览胜,太平公主在此添造亭阁,营造了除皇家禁苑外,长安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园。 太平公主谋反后,这片园林被没收,玄宗将其分赐给了宁、申、歧、薛四王。 后来,宁王见虢国夫人得宠,又将自己的园林赠与了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大加兴造,建成了今日之模样。 如今,这里已是卫国公府的后花园。 站在后花园的亭台楼阁上,俯瞰亲仁、安邑、宣平、新昌等诸坊,灰白色的坊墙沿山坡逶迤而展,墙角遍植翠竹绿柳,春夏之时极为烂漫。 在楼阁的庭院内,青鸾公主命花匠从皇家禁苑中,移植来数棵苍松翠柏。期待日后,这些松柏能数人环抱、亭亭如盖。 青鸾公主在靠近坊墙的地方,挑选适宜位置,亲手种下数棵辛夷花树。她告诉白复,日后辛夷花开,云霞似锦,花重长安城。从龙首原上的大明宫内一眼便能望见卫国公府。 哪天想念白复了,自己就可以站在寝殿阁楼上眺望这里。 …… 后花园的中央是一片广袤开阔的湖泊,烟波浩渺,可行长舟画舫。 日出之时,湖中雾气升腾,美轮美奂。 湖畔沿岸长亭、拱桥、掇山叠石无数,遍植芍药牡丹、碧荷白莲、月桂垂柳,还豢养了不少白鹭、鸳鸯、天鹅、丹顶鹤等珍稀禽鸟。 清理完湖泊内的淤泥后,青鸾公主惊喜地发现湖心有一处泉眼,一年四季喷涌不息。涌出的泉水清澈晶莹、甘甜可口。 此后,夕阳西下、彩霞漫天,白复和青鸾乘一叶扁舟,来到湖心处,舀上几瓢清泉,煮水烹茶,惬意自在。 又或者,月上林梢,湖心赏月,任由扁舟荡漾。青鸾焚香抚琴,白复横吹玉笛,月影横斜、醉听落花。 …… 一日,子车裂从河阳回到长安。白复在湖畔亭阁宴请子车裂。 见湖中仙雾缭绕、湖心甘泉喷涌,子车裂心念一动,有意无意对白复来了一句:“碧潭升龙气,泉心映天心。” …… 第七百三十七章 帝国财政 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 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 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 ——《自洛之越》孟浩然〔唐代〕 …… 保障军需之事告一段落后,肃宗又给白复安排了新的任务。白复将修建府邸的事情交给青鸾公主,全身心地投入到朝政之中。 白复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内阁宰相,能够参与大唐的最高决策。白复这才知道,大唐帝国真实的家底。安禄山之叛后的大唐帝国,已是千疮百孔。 …… 在安禄山造反之前,大唐的财政已经严重失衡,只是掩盖在“开元盛世”的表面繁荣之下。而叛乱爆发之后,大唐的财政问题迅速恶化,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在安禄山叛乱之前的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大唐总人口一共有八百九十万户,近五千三百万人。但是叛乱之后,朝廷能控制的人口数迅速下滑,到上元元年(760年),大唐只剩下一百九十三万户、一千三百万人。户数不到几年前的四分之一,人口不到三分之一。 叛乱前后人口差别那么大,并不是战乱中战死或饿死了这么多人,而是因为朝廷对疆域失去了控制,许多人游离于朝廷的户籍统计之外。 更麻烦的是,在这一百九十三万户、一千七百万人中,有一百一十七万户、一千四百六十二万人(老弱病残、皇亲国戚、世家望族、僧侣等特权阶层)是不需要缴纳租庸调税的。 也就是说,只有七十六万户、二百三十七万人来承担整个唐帝国庞大的租庸调税。 由于每个人承担的税赋不可能大幅度增加,朝廷的财税收入锐减为玄宗朝的三分之一左右。 朝廷的财税收入减少为原来的三分之一,而军费开支却比之前还要庞大,朝廷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从能够控制的区域内搜刮财税。 更糟糕的是,叛军切断了京师长安和最富庶的江南之间的经济往来。 以扬州为中心的江淮地区,是大唐财税的中心。 扬州是运河的南方,南方的粮食都汇集到这里,再通过运河转运到汴州(今开封)。从汴州沿黄河、渭河到达长安,或者走黄河、洛河到达洛阳。 安禄山从范阳起兵南下,占据中原,逐渐切断了长安与江南的联系,江南的粮食、税赋无法运抵长安。 战争爆发后,叛军首先破坏的是朝廷的财政调拨能力,让朝廷无法利用帝国的物资来供养军队,对抗叛军。 这是一场帝国财政上的生死时速,凶险程度不亚于决战沙场。 肃宗即位后(756年),首先是从商贸上寻找补贴。 安史叛乱前,大唐的税收主要针对农业,叫租庸调制,也就是对土地收取一定的租税,再对农户收取“调”(农产品税,以麻布和丝绸为主),并征发每年二十天的“庸”(劳役)。 … 对商贸业,大唐朝廷一直采取开放的态度,商贸税的税率很低,且不是主要税种。也正因如此,大唐的商贸非常发达,万邦来朝,天下商贾八方云集,四海货物琳琅满目。 在租庸调制的税赋入不敷出之际,为了支付军费,肃宗开始向商人征收重税。 肃宗派遣御使郑叔清前往未遭战火的江淮、巴蜀地区,一次性向富商征收百分之二十的财富税,即率贷。 除了江淮、巴蜀,朝廷也在天下诸道的集市和道路关卡向商贾征收贸易税,凡是一千钱以上的货物都必须缴纳。 然而,随着战事胶着,但对商贾的临时性征税仍然无法满足庞大的军费开支,朝廷必须另想办法。 此时,第五琦(姓‘第五’,名琦)出现在肃宗的视野里。 第五琦陈奏道:“现在是朝廷急需用兵之时,然而军队强大战斗力源自于充足的粮饷供给,而粮饷直接同赋税挂钩,赋税多出于江淮一带,倘若能授我一职,悉数将东南的钱财化作军饷,立即支援函谷关、洛阳前线,只待陛下下令。” 肃宗听后大喜,让第五琦担任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司虞员外郎、河南等五道支度使、司金郎中等要职。 江淮租庸使坐镇大唐最富庶的江淮地区,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税源,比如吴地的盐、蜀地的麻和铜。 由于史思明率领的叛军占领了运河枢纽,朝廷的物资无法通过运河和黄河运输。 于是,在徐太傅的建议下,朝廷开辟了另外一条道路,保障财税:从长江走汉水到襄阳,再从襄阳继续走水路到汉中,从汉中再到凤翔。 这条水路难度大,运力小,所以租庸使征收完毕,并不直接将盐、麻和铜运送到朝廷,而是就地卖掉,换成土特产运输到其他地方卖高价。 将盐、麻和铜等换成土特产可以降低重量,既减少了运输成本,又多卖了钱。 由此,江淮地区的赋税终于征收到朝廷,保障朝廷的开销用度和唐军军费。 然而,租庸使的出现又导致了另一个现象:原本朝廷的官制以三省六部制为主,各位官员各司其职,但皇帝由于临时性的财税需要,利用租庸使绕过了三省六部的官员直接办事,就破坏了朝廷的日常运行制度。 原本默默无闻的第五琦凭借租庸使,一跃成为天子的红人,手揽大权。其他中下层官吏有样学样,打着筹措钱饷的名目,撺掇着皇帝设置各式“使”职。比如转运使、租庸使、盐铁使、度支盐铁转运使、常平铸钱盐铁使、租庸青苗使、水陆运盐铁租庸使、两税使等等。 每一个使职都拥有着或大或小的权力,由皇帝直接授权,凌驾正式的朝廷官制体系之上,避开朝廷三省六部的约束和制衡。 由于这些使职主办具体事务,时间一长,朝廷的权力反而转移到了这些中下层官吏的手中,将朝廷正式官员晾在了一边,造成了庞大的冗员和朝政效率的低下,进一步加剧了大唐帝国财政的困难。 蜀山悬剑传 第七百三十八章 开源节流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牧童》吕岩〔唐代〕 …… 租庸使的出现让朝廷的财税缓和不少,但收入刚刚入库,各路唐军将领纷至沓来。高昂的军费开支一下就让府库空虚。 朝廷的财税收入储备在左藏库里,支出和监督有着严格的规定。平常由太府掌管,由尚书的比部审核。皇帝只能听取朝臣汇报,却无法控制每一笔具体的开支。 第五琦看出了肃宗的恐慌,将朝廷的财税从左藏库移走,送进皇室的大盈库。 大盈库是保障皇室生活开支的,皇帝更加容易控制。肃宗将国库收入囊中,进一步破坏了朝廷的财政系统。 为了满足朝廷的开销,在郑叔清和宰相裴冕的提议下,肃宗开始卖爵。庶民只要向朝廷交钱,就可以得到朝廷颁发的证书,被授予一定的官勋称号。 除了卖爵之外,朝廷还贩卖一切象征身份的凭证: 比如,大唐士子需要通过科举考试,才能有相应的出身,未来可以入仕为官。而肃宗一朝,只需出钱就可以获得明经科出身。 又比如,因为和尚、尼姑和道士都是不用纳税的,所以朝廷严格限制出家人的数量,要想出家,需要持有朝廷颁发的度牒。 肃宗一朝,朝廷为了收钱,出卖度牒,让天下凭空增加了许多僧道。 再比如,对于商贾之人,朝廷则向他们贩卖免役权,只要缴纳重金,就可以免除他们的徭役。 郑叔清和宰相裴冕提议的做法皆是短视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短期内能筹措一些财税,长期会导致更严重的财政问题,不仅会让许多劣绅挤入官场,对僧侣免税、对商贾免役让朝廷丧失更加长远的财政收入。 仅靠卖爵、搜刮等短期手段来解决长期的财政问题显然是不足够的,朝廷必须系统地寻找到大规模的财源、税源,来弥补土地和户籍税的下降。 第五琦参考汉武帝时代财税重臣桑弘羊的做法,又推出两项措施:实行钱币贬值和建立私盐专卖的官办机构,最终破坏了大唐宽松的商贸氛围。 诚如前两年白复组织的聚会上,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户部主事云雁影、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所预测: “开元通宝”、“乾元重宝”、“重轮乾元钱”三种钱币并用,导致钱币贬值,物价飞涨。“开元通宝”在市面上迅速消失,一部分被百姓藏在家里,另一部分被拿去熔化掉,再偷铸成“乾元重宝”、“重轮乾元钱”。 物价的混乱,迫使朝廷不得不屡次调整钱币的币值。 由于“开元通宝”的价值被低估,朝廷第一次调整了币值,规定一枚“开元通宝”值十文,而一枚“乾元重宝”值三十文,一枚重“重轮乾元钱”值五十文。 这次币值调整引起了进一步的钱币贬值、物价飞涨。 此时正逢年岁饥荒,每斗米卖到七千钱,饿殍遍野,饥民互相吞食。 各地的铜器都被人们拿去偷偷铸钱了。京城更是达到了人人偷铸的程度。为了防止私铸,官府四处抓人。时任京兆尹郑叔清大肆搜捕私自铸钱的人,几个月时间,死于乱棍重刑下的有八百多人,但仍无法禁止私铸钱币之风。 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朝廷再次做出稳定币值的努力,诏令: “京畿道“开元通宝”跟“乾元重宝”,全都一枚当十枚,币值为十文;“重轮乾元钱”一枚当三十枚,币值为三十文;其他各州听候指示。” 虽然朝廷做了上述调整,但天下币值和物价混乱依旧。 …… 白复对财税之学并不精通,但他记得几年前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户部主事云雁影、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等人所言。 白复再次将(本章未完!) 第七百三十八章 开源节流 这些户部官吏找来,虚心求教。 如今的白复封侯拜相,地位显赫,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孙延已、云雁影、王江亭等人来到白复的公廨,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无论白复如何平易近人,这些户部官吏也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恭敬之情。字里行间,皆是谦卑逢迎之话。 白复暗叹一声,心道:“位置越高,恐怕越难听到真话。” 白复心念一动,邀请众人来卫国公府家宴。 酒过三巡,众人面红耳赤,渐渐放松,不再如平日般拘谨。 这几人皆是理财的干吏,一旦放下戒备,畅所欲言,很有真知灼见。说到各自擅长的领域,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道:“大人,处理钱币贬值和物价飞涨,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白复笑道:“先莫管难易,你且说来听听。” 王江亭道:“大人,钱币贬值和物价飞涨这事,不仅涉及朝廷的钱币体系,也涉及到民间的财富流转,仅凭一方努力不够。 但只要朝廷下令将“开元通宝”跟“乾元重宝”等值流通,并废除“重轮乾元钱”,民间风潮自会配合,会自动让“乾元重宝”和“重轮乾元钱”退出市面,只剩下“开元通宝”继续流通。 如此一来,钱币币值和物价都会稳定。” 白复道:“朝廷之所以使用这三种钱币,就是为筹措钱财、弥补税源枯竭,倘若废止“乾元重宝”和“重轮乾元钱”,会不会导致军费出现缺口?” 户部主事云雁影道:“开源也并非没有办法,只要做好平准、盐政、漕运等事。” 白复赶忙请教:“何为平准?”。 云雁影道:“朝廷可以半年收粮存入平仓,以免谷贱伤农。当荒年、青黄不接粮价上涨时,开平仓以平粮价,百姓受益、朝廷获利。” 白复问道:“如何及时知道各地粮价、物价?” 云雁影道:“朝廷可在天下诸道置设巡院官,选择勤廉干练的吏员作知院官,管理诸巡院,诸巡院收集本道各州县雨雪多少、庄稼好坏、物价高低的情况。每旬、每月都申报转运使司。 正所谓“丰则贵取,饥则贱与。” 有了这些消息,朝廷就可以多购谷物粟米运往粮食歉收地区,贱价出售,换取百姓的土产杂物转卖粮食丰收地区,从而调剂有无,平抑物价。 这样,既防止谷贱伤农、水旱民散,又能扶持农耕,积极救灾,还不用损耗国库。可谓一举数得。” 白复点头称赞。 云雁影见自己的主张得到白复的认同,信心大增,继续说道:“卑职再谈谈盐政。 第五琦大人规定的“官运官卖”的盐法,不仅大幅提高盐价,不少贪官污吏还借机还抓百姓当差,无偿运盐,中饱私囊。这些劣行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憎恶食盐专卖。 即便如此,由于朝廷盐务机构庞大,开支惊人,朝廷所得收益并没有多少。 若能大力削减盐监、盐场等盐务机构,调整食盐专卖制度,改官收、官运、官销为官收、商运、商销、统一征收盐税,不但扰民甚少,朝廷获利还会更多。” 白复求教道:“云大人,何为官收、商运、商销?” 云雁影道:“盐官统一收购亭户(专门生产盐的民户)所产的盐,然后加价卖给盐商,由他们贩运到各地销售。朝廷只通过掌握统购,批发两个环节来控制盐政。 为防盐商哄抬盐价,朝廷可在各地设立常平盐仓,以平盐价。 这样一来,大批盐吏被精简,盐价下跌,百姓获益、商贾获利,朝廷税收也会缴增。 如今朝廷收取的盐利,每年只有六十万缗。若我推断无误,采用新盐法,五年之内,盐利可增至六百多万缗,占天下财政收入一半,足以支付朝(本章未完!) 第七百三十八章 开源节流 廷各项开支和漕运费用。” 第七百三十八章 开源节流 第七百三十九章 挺身护佛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题龙阳县青草湖》唐共(元) …… 白复点点头道:“如今京畿道和河南道战事胶着,漕运阻塞。一旦平定叛乱,需要尽快恢复漕运。” 未等云雁影开口,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抢着回答。他见王江亭、云雁影滔滔不绝,早就按捺不住了。 漕运是他份内的职能,专研数年,此时自然当仁不让。 孙延已道:“漕运乃是天下财货的主要通道。江淮的粮食皆是通过漕运运至长安。 如今漕运废弛阻塞,等到平叛成功,需要尽快疏浚河道,重启南粮北调。不过,战前的漕运之法有许多缺陷,可趁机变革一下。” 白复道:“如何调整?” 孙延已道:“首先,组织人力逐段疏浚由江淮到高师的河道,打造二千艘坚固的大漕船,训练军士运粮,每十船为一队,军官负责押运。 不再征发沿河壮丁服役,而是用朝廷的盐利雇用船夫。船工由经调为雇募。 可以沿用前朝裴耀卿大人的办法,改直法为段运法,将全程分成四个运输段,建转运站。可在扬州、汴口、河阴、渭口等河道的交界处设仓贮粮,以备转运。 同时,专船专用,使江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黄河,河船不入渭水。此法不仅能提高运粮效率,还能将专属船舶用于特定河道,杜绝翻船事故。 漕运变革后,不仅能提高运输效率、减少粮食损耗、降低运费,更能免除江南百姓艰辛的劳役。 根据我的测算,实施此法,江淮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长安,每年运量达四十万石至一十万石。不仅解决了京师一带的粮荒,还能有所储备,以备灾年。” 户部众吏员虽然职务不高,但每日操持具体事务,对朝堂财税的理解甚为深刻。一旦给与言政的机会,让其畅所欲言,就能集思广益,很快讨论出无数开源节流的财税法门。 白复大喜,赶忙让侍从用笔记下。 酒宴散去,白复夜不能寐。 谁说朝堂没有人才?只是这些人位卑言轻,无法献言献策,才让朝廷为财税之事一筹莫展。 金玉珍珠混入泥沙之中,蒙尘生灰。这既是贤才的悲哀,更是大唐的悲哀! …… 第二日,白复找到户部侍郎刘晏,将昨晚整理的众人之言详细告知。 刘晏看完白复递来的条陈,仔细研究了上述方案后,拍桉叫绝,大喜道:“白大人,您的方案切实可行。只要照此实施,三年之内,朝廷再不用为财税一事发愁。 白大人,怪不得您出将入相,您不仅通晓兵事,对财税一途竟然也有如此精深的研究!” 白复赶忙摆手,道:“刘大人,您谬赞了。题述方案,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户部几位吏员的方案。我可不敢贪功。” 说罢,白复把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户部主事云雁影、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等人的名字逐一告知。 “哦?户部竟有如此人才,我身为户部侍郎竟然不知,惭愧惭愧。”刘晏颇为惭愧,更起了爱才之心。 白复道:“大人,户部中下层吏员中应该有一批贤才,不仅饱读诗书,更有丰富的财税经验。只是由于出身的原因,这批寒门士子一直没有受到重视。 倘若将其拔擢起来,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定是朝廷之幸。” 刘晏道:“白大人,您放心,有了您的举荐,我定不会让这批人才埋没。” …… 数日后朝会,众朝臣对扩大税源之事,依然议论纷纷,争论不休。 朝会上,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射裴冕的开源节流方案引起了轩然大波。 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本章未完!) 第七百三十九章 挺身护佛 射裴冕先不谈财税收入,而是一唱一和谈起佛教的危害:“自于九州山原,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晋、宋、齐、梁,物力凋瘵,风俗浇诈,莫不由是而致也……” 接下来,两人奏请的财税方案石破天惊,竟是要关闭佛寺、遣散僧侣! 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射裴冕上奏道:“臣请管理僧道的祠部进行了一次调查,查出天下共有寺庙四千六百座,僧舍(兰若)四万处,和尚、尼姑共二十六万零五百人。也就是说,我大唐百姓中,每一千个人中就有一名僧侣。 为大唐社稷,臣请下旨灭佛!”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哗然,朝堂顿时炸了锅。 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射裴冕不理会众臣惊骇之情,继续奏道:“臣具体方案如下:在每一个较大的州郡仅保留一座精美的寺庙。如其余寺庙供有先皇、先贤的塑像,可以移入到这座保留的寺庙内。至于较小的州郡,则不需保留佛寺。 长安和洛阳可各保留十座寺庙,每座寺庙保留十位僧侣。长安万年县保留慈恩寺和荐福寺,长安县保留西明寺和庄严寺。 除了朝廷允许保留的几十所寺庙之外,其余的寺庙都予以毁弃,僧尼全部还俗。 此外,大唐境内的大秦景教(基督教)和波斯的祅教,有三千多名僧人传教。臣等建议,这两个教派也不保留,三千僧人一并还俗。” 众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众人皆知灭佛的真正理由:扩大朝廷的财税收入。 大唐遍布天下的佛寺,造成了太多的资源损耗: 一是佛寺的人口。每个寺庙都充斥着年轻力壮的和尚,但他们不仅不劳动,还不纳税和服劳役,朝廷早就想打他们的主意。 二是佛寺的土地。根据魏晋以来的传统,佛寺的土地都是免税的。当朝廷的征税过于严苛时,百姓甚至把土地先送给寺庙,再变成寺庙土地的租户,得到的收入反而比拥有土地更划算。但朝廷却因此少了许多财税收入。 三是佛寺的铜像。由于朝廷垄断经营铸币,既缺乏铜也缺乏钱,而佛寺里有大量的铜像可以用来铸钱。 在玄宗一朝,朝廷就已经考虑过限制寺庙的做法。比如,和尚也要服兵役、徭役,寺院土地也要纳税,而寺院必须用土、石、木头来做塑像,只准在佛像的纽扣、饰物上用一点铜来装饰。 但这些方法受到了民间太多的抵制,无法推行。 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射裴冕的灭佛方案彻底解决了问题。根据两人的推算,一旦采取此方案,朝廷将获得不菲的收入,足以应付平叛的军费开销:二十六万僧尼还俗,变成了两税户;同时,佛寺雇佣的十五万奴婢也变成了两税户;另外,朝廷新增土地数千万顷,都是最优质的土地。 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射裴冕奏罢,肃宗脸色极其难看。 肃宗笃信佛法,灵武登基后,为了平定战乱,肃宗多次设下祭坛,祭拜佛祖。 至德二载(757年),唐军收复两京,肃宗回到长安,谈及国事,常把退敌之功归之于佛祖的庇佑。 肃宗何尝不知关闭佛寺对于朝廷财税的好处,但此方案与肃宗个人的信仰背道而驰,万难答应。 郑、裴二人分别出自荥阳郑氏、闻喜裴氏这两个世家大族,两人的奏请自然代表这两个世家大族的意见。 既不能公开出言痛斥,更不能恩准其奏请。肃宗头痛不已。 正在此时,白复挺身而出,手持笏板,朗声奏道:“陛下,臣以为关闭佛寺、遣散僧侣之事不妥!”(本章未完!) 第七百三十九章 挺身护佛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七百三十九章 挺身护佛 第七百四十章 舌战群儒 数年湖上谢浮名,竹杖纱巾遂称情。 云外有时逢寺宿,日西无事傍江行。 陶潜县里看花发,庾亮楼中对月明。 谁念献书来万里,君王深在九重城。 ——《书情寄上苏州韦使君兼呈吴县李明府》崔峒〔唐代〕 …… 灭佛一事最初是太子李俶一党的策划。 见李俶为扩大财税收入愁眉不展,李俶的随扈拂多诞为其出谋划策,道:“殿下,末将曾在少林修行一段时日。 少林田产之多,为洛阳之首。施主所捐的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即便是洛阳首富、河东望族,与之相比也相形见绌。 少林僧团更是人数众多,其僧兵战力不啻于一支正规军队。 以小见大,可见我大唐的佛教寺庙占据天下无数田产、人口,造成太多损耗。 倘若闭佛寺、遣散僧侣、佛像铸钱,朝廷再不用为财税一事发愁。” 李俶道:“你所言不错。正是因为如此,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发动过两次灭佛运动。 不过,灭佛利益虽大,但招致天下佛教徒怨恨,得不偿失啊。” 随扈拂多诞轻声道:“若民怨过大,殿下登基后,可酌情恢复佛教,但不用将土地等物资重新划给佛寺。 这样一来,既享用了本朝灭佛带来的好处,又可避免灭佛的恶名,还能得到天下信众的拥护,可谓一举三得。” 李俶眼中闪过一丝邪光,赶忙找人策划。 右仆射裴冕乃是太子妃独孤筱重的舅父,自然愿为李俶卖命。裴冕找来他的挚友侍御史郑叔清,两人联手上奏。 这才有了朝会这一幕。 …… 见白复挺身而出,为自己分忧。肃宗大喜,忙道:“白爱卿,你有何高见?” 据史书记载的主要原因,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发动的两次灭佛运动,两位帝王动机不一,情况各不相同,但如出一辙。无非是政教原因;儒释道三家冲突;僧团道风方面的缺陷;僧俗之间的钱财利益的矛盾等问题。 既然侍御史郑叔清和右仆射裴冕以财税收入为由灭佛,白复就从此处入手,反驳两人。 白复道:“朝廷可以下令,命寺庙里年轻力壮的和尚农耕劳作、稼穑生产。必要时,还可对其个人征税,命其服兵役、徭役。 寺院土地上的税负可以减免,但也要根据田亩数量如实纳税。 如此一来,既不用发生灭佛这类极端事件,亦可扩大朝廷的财税收入。” 侍御史郑叔清哈哈大笑,道:“白大人此言,看似合理,但令僧侣劳作纳税,无异于痴人说梦。 佛教教规和戒律极端轻视和排斥耕作劳动,认为掘地、斩草、种树等劳作都是‘不净业’,僧徒从事劳作就是触犯戒律。” 白复点点头,道:“不错,不少寺庙确实如郑大人所言。 不过,也有以禅宗为首的佛教宗门预见到,朝廷会对寺院田产征税、命僧尼服役,于是这些宗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帮助僧侣面对严峻的生存形势。 比如,洪州新吴(今江西奉新)大雄山百丈寺的怀海禅师自立禅院,率众修持,实行僧团之农禅生活。 怀海禅师参照大小乘戒律,制定新的修行生活仪轨《禅门规式》(即《百丈清规》),提倡众僧“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规矩,以保障禅门的发展。” …… 当年在白马寺、少林寺,白复多次听了空方丈、空见大师等高僧大德阐述佛法,讲述佛门故事,对天下佛门之事相对稔熟。 白复滔滔不绝,雄辩之架势,令郑、裴二人一时无法辩驳。 除却宗教虔诚信仰、普度众生的道理,白复在与熊八斗等底层吏员的接触中,深知佛寺道观对民间百姓的重要性。 白复就事论事,康慨激昂,道:“无论是佛寺道观,还是景教祅教的教堂,不仅是百姓虔诚的信仰寄托,也是一种赈灾行善的机构。 佛寺道观常年负责赡养老弱病残的百姓。一旦关闭佛寺,穷苦百姓衣食无着、贫病交加,只能加速死亡。 届时,天下穷苦之人定会对朝廷充满怨恨。” 右仆射裴冕闻言,哈哈一笑,道:“白大人多虑了,朝廷可以下令京城和各州郡拨出一定土地,利用土地的地租来赡养这些穷苦百姓,将原本由佛寺主持的赈灾善举变成官办。 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白复澹然一笑,道:“倘若主持赈灾善举的机构全部变成官办,不知效率几何? 裴大人为官多年,官样文章的效果,比下官更清楚吧? 百姓也不傻,怎会不知掩耳盗铃这个道理?” 右仆射裴冕色变,狠狠瞪了白复一眼。 众朝臣当然知道白复这话的意思——所谓慈善官办,根本就不可能办好。只是一个幌子,用以堵住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 大是大非面前,白复立场坚定,丝毫不给裴冕面子,即便他官拜右仆射! 肃宗虽然也觉得白复忠言刺耳,但比起承担灭佛的骂名,肃宗更愿意支持白复的主张。 肃宗正要表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兵部侍郎吕諲对白复怒目而视,道:“听说白大人当年曾经在少林修炼过一段时日,陕州募兵时,也有不少乡勇来自少林弟子。 身为大唐宰相,岂能将一己私利放在江山社稷的前面?! 白大人今日不顾朝廷大局,公然为佛门辩护,恐怕辜负陛下破格拔擢你的圣恩!” 白复眼神一寒,杀机顿现,心道:“这个老泼皮,多次公开与我作对,倘若一忍再忍,此人将更加肆无忌惮。” 众朝臣交头接耳之际,刘晏出列奏请,缓和一下白、吕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刘晏奏道:“陛下,关闭寺庙,兹事体大,可以慢慢讨论,不急于一时下定论。 关于财税收入的来源,微臣和白大人还有一些开源节流的方法,可以满足朝廷的开支用度。” 说罢,将白复整理的平准、盐政、漕运等方法逐一介绍。众朝臣不住点头,高度称赞。 肃宗龙颜大悦,道:“刘爱卿所言极是。关于这些筹措财税之法,你和白爱卿联合上一个奏折,交尚书、中书两省画签后,由朕亲批。 至于关闭寺庙、遣散僧侣之事,容后再议。” 数日后,肃宗下旨,同意实施平准、盐政、漕运等方法,筹措财税收入。 白复加封尚书左仆射!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一石二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南园十三首》李贺〔唐代〕 …… 每一次针对白复的攻击,不但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反而让白复转危为机,步步高升。 想到这里,兵部侍郎吕諲如鲠在喉。 几次折戟而归,让吕諲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虽然贵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挑战白复这个未来的驸马,毫无胜算。 更何况白复此人睚眦必报,自己屡次撸虎须,保不齐哪天老虎发威,血盆大口一张,就将自己连皮带骨吞下。 吕諲也想就此罢手,但背后的势力不断催促自己挑衅,稍有犹豫,就会令东宫那位新主子不满。 吕諲暗叹,自己原本不是东宫的人,为了站队表忠心,博得新主子的欢心,就得交投名状。 太子太傅苗晋卿真是一头老狐狸,下套让自己主动挑战白复。 每次对白复的弹劾,苗晋卿都远远躲在背后,让自己跳出来掐架。如今,偷鸡不成折一把米,自己越来越被陛下疏远,而苗晋卿丝毫不受影响,反而以太傅身份兼任行侍中。 吕諲骑虎难下,后悔当初乱站队。 白复此人太难对付,弄不好,投名状变成了送命状。还没来及获得太子的信任,就已经被白复斩落马下…… 吕諲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獒卫来人,求见吕諲。吕諲赶忙出门迎接。 来人是獒卫将军——宦官马上言的心腹家奴,替他的主人传话。(马上言复姓“马上”,名“言”) 吕諲一看拜帖,宦官马上言邀请自己明日去府上夜宴。 吕諲暗道:“自己虽与马上言有几面之缘,但还没到这个交情。不过马上言官拜獒卫将军,乃是獒卫的三号人物。倘若不给这个面子,恐怕日后麻烦不断。 自己已经得罪了白复,不能再树敌了。” 想到这里,吕諲脸现笑容,欣然应许。 到了第二日晚间,华灯初上,兵部侍郎吕諲来到獒卫将军马上言在宫外的私人府邸。 宦官马上言尖嘴猴腮,脸上干瘦无肉,一层皱褶的面皮包着颧骨,一看就是尖酸刻薄之人。 宦官马上言皮笑肉不笑,手拉着手,将吕諲迎进厅堂。 吕諲只觉自己的手握的是一条蝮蛇,冰冷滑腻。吕諲忍着恶心,好不容易熬进厅堂,才借端茶盏之机,甩开马上言的手掌。 走进宴会厅里,里面已有一位客人就坐。此人身形魁梧,举手投足矫健利落,应是军旅之人。 宦官马上言介绍道:“吕大人,此人乃是杂家的一位远方族兄马忠,原在秦州(gs省ts市)从军。 陇州(sx省陇县)州长韦伦调任秦州防御使后,杂家的族兄与其不和,愤然离开,来长安投奔我。 今日刚好给你们引荐。 族兄,快过来见过吕大人。” 马忠抱拳施礼道:“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宦官马上言这么一番介绍,吕諲就明白了。定是马忠得罪了韦伦,在秦州待不下去了,才来投靠族弟马上言。 这个韦伦,吕諲是知道的。他是前朝宰相韦见素的堂弟。年前,肃宗下诏擢升陇州州长韦伦为山南东道战区节度使。当时,宦官李辅国当权,战区节度使皆出自他的门下,只韦伦例外。 韦伦自持身份高贵,任命节度使后拒绝晋见李辅国。李辅国怀恨在心,找个碴,很快将韦伦降职,调至秦州任防御使。 吕諲暗道:“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今日马上言摆酒设宴,定是有求于我。我先不说破,且看马上言如何张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上言喝止翩翩起舞的众舞娘,让马忠舞刀助兴。 马忠欣然答应,持刀来到宴厅中央。刀法展开,虎虎生风,威风凛凛。几十个回合下来,气不喘,汗不流,功夫相当了得。 吕諲一看,果然有真才实学,不禁大声喝采。 马上言笑道:“吕大人,实不相瞒,杂家族兄真正的本事是带兵打仗,埋没在獒卫实在太过屈才。如今叛军未定,军中急需将领,正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 今日盛情邀请,就是想向吕大人讨个军中的差事,让杂家族兄能够征战沙场,报效皇恩。” 吕諲大笑:“这个好办,我明日将让兵部下调令,将马将军的军籍调入驻守河阳的朔方军。” 马上言尴尬一笑道:“吕大人,若韦伦肯放人,杂家早就将他调入京师了。奈何这个韦大人,油盐不进,一点也不给李辅国大人面子。” 吕諲眼睛一眯,明白了。心中暗道:“原来如此。这马忠应该不堪韦伦的苛责,偷偷逃离秦州,当了逃兵。所以韦伦才迟迟不放马忠的军籍,让他无法调入北衙禁军或者南衙十六卫。 这马忠功夫了得,如果从军,兴许真能混个军功。 如今一途,只有让他换个姓名,重新伪造一个军籍,调入野战军,方有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 兵荒马乱的年月,失踪、死亡个把兵将,根本无人察觉。将来若东窗事发,就说马忠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记不起往事,也将搪塞过去了。 事虽然棘手,但也不算难办。关键在于,我为何要帮马上言?” 宦官最擅长察言观色。 马上言眼珠一转,立刻明白吕諲的意思。他摒退下人,屋内仅剩他和吕諲两人。 宦官马上言从暗格中取出一卷文书,递到吕諲的手上,笑道:“吕大人,我们獒卫是干什么的,您也清楚。杂家的手下这两年暗中调查三省六部官员,其中也有一些关于您的记录。 这份卷宗所载事由是真是假,杂家也不知道。今日正好请教吕大人。” 吕諲忐忑不安地打开文卷,顿时汗流满面。卷宗里记载了吕諲倒卖军辎、克扣军饷、府外包养妾室等事宜。桩桩件件皆有出处,人证物证俱在。 倘若东窗事发,不但吕諲颜面扫地、人头落地,就连太子一脉也要扯出不少重臣。 吕諲想喝一口酒压压惊,但手指颤抖,把一半的酒都洒在袖袍上。 马上言哈哈大笑,从吕諲的手上取回卷宗,丢入炉火。卷宗瞬间化为灰尽。 吕諲看着卷宗被烈焰吞噬,卷宗上的字迹一点点消散,化为一缕缕青烟,仿佛自己从死到生走了一圈。 马上言给吕諲重新斟满酒,笑道:“吕大人,酒要趁温喝,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 送走失魂落魄的吕諲后,马上言回到内堂,翻看马忠前两日呈送上来的礼单。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多达十数箱。 一见这些财宝,刚才还醉眼朦胧的马上言,立刻精神焕发。 马上言心中得意:“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上下牙一碰,两边一撺掇,钱如泉涌,汩汩而来。” 马上言从箱内挑出一支名贵的金步摇,插在对食(宦官的夫人)张氏的发髻上。再取出一对翡翠玉镯,套在张氏的手腕上。 张氏眨动单眼皮小眼,笑的花枝乱颤,厚厚的粉底遮不住脸上细小的雀斑。 张氏娇笑道:“大人,您这位族兄出手还真是阔绰。不过,贱妾怎么从未听说过您还有这房亲戚?” 马上言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钱收,别说多出来个族兄,就是凭空掉下来个爹,我也认了!” …… 数日后,马忠拿到兵部调令,调入驻防陕州的神策军行营,任正五品下的折冲都尉。 马忠辞谢完马上言和吕諲后,打马扬鞭,即刻走马上任。 …… 消息传到白复耳中,白复冷笑一声。 吞下了鱼饵,就身不由己咯。是放生还是钓出水面,全在渔翁一念之间。 白复对斥候田膨郎道:“鱼已经咬钩。你连夜去一趟神策军行营,面见卫伯玉将军,把马忠的来历告诉他……”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大鱼出水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关山月》陆游(宋) …… 三更时分,夜色已深,寒气弥漫,冷风刺骨,除了更夫巡街外,就连猫狗都躲在窝棚中。这个时候还在外游荡的,不是怨魂离魄,就是魑魅魍魉。 倭国使团在长安的公馆内,庭院正中的书房一灯如豆,若不近前细看,很难觉察。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扶桑圣女藤原莉香正在帮宇左八幡神疗伤。 施法完毕,宇左八幡神咳出一口乌血,喘息道:“玄宗身为大唐皇帝,却如此阴险,将老朽误导至华山,闯入剑魔独孤素布下的玄天剑阵。 还好黑龙妖道也被困在阵中,我俩齐心协力,误打误撞才脱困而出。否则,老身虽有百年修为,也难逃一死。” 藤原莉香闻之咂舌,感慨道:“没想到剑魔如此厉害,人都羽化了,残留的魂魄还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威力。” 屋外传来破空之声,一名蒙面夜行人穿梁越嵴,落入庭院。 “砰砰…砰…砰砰”,有人轻叩房门,四短一长,正是接头的暗号。 藤原莉香拉开房门,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让夜行人进入房屋。 夜行人入内后,并没有摘下面罩,而是盘膝坐下,伸出手掌,与宇左八幡神的掌心相对,间隔一指距离。 一团鸽子蛋大小的血色光焰出现在两人掌心之中,闪烁不定。 宇左八幡神从这团光焰中感应到密符讯息,点点头道:“不错,你是信千代。” 蒙面人正是扶桑北条藩主的第三子——嫡子信千代。 北条藩主共有三个儿子,全部东渡入唐。 长子北条胜是庶出,武功高强、勇武过人,潜入少林。少林内讧风波中,身份暴露,死于白复之手。次子北条真备是养子,聪慧过人,过目不忘,改名为游窗叠石,隐入白马寺。身份暴露后,他向了空方丈诚心谢罪,在白马寺虔诚修行。 北条藩主的第三子,也即是嫡子的信千代相貌最似唐人,官话说的也最像唐人,则继续潜伏在大唐,暗中搅乱大唐时局,策应倭国入侵大唐。 除北条藩主外,信千代具体在哪儿、做什么,无人知晓。 …… 安禄山起兵后,北条藩主亲率麾下武士,追随安禄山大军攻陷洛阳。为报儿子北条胜之仇,北条藩主率兵火烧少林寺,砸毁达摩面壁影石,屠杀数千少林弟子。 为了避免少林佛经被倭人抢掠,少林弟子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烧毁了藏经阁的经书。除个别弟子杀出重围后,其余弟子皆死于战火。 空咖长老以一敌众,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此时才知空见方丈深意,后悔自己当年固执己见,以门户之见为由,没有将少林武功传给白复等人,以至于少林绝世功夫都将在此役之后失传。 空咖长老自觉愧对少林历代祖师,举掌自尽,悔恨而死。 安禄山死后,北条藩主不愿与弑父的安庆绪结盟,率领倭国武士撤军。次子北条真备不忍面对大唐的战火,随北条藩主东渡大海,返回倭国。 对马岛海战后,倭国元气大伤,天皇派遣宇左八幡神和尹势神宫圣女藤原莉香入唐,伺机搅乱大唐时局。 除此以外,宇左八幡神和藤原莉香各有各的打算。 宇左八幡神年事已高,希望能找到中土最神秘的力量——第九鼎的鼎丹,帮助自己渡过天劫,羽化飞仙。 藤原莉香则希望借此机会,避开天皇的疯狂追求,伺机刺杀生平唯一劲敌——白复。 这几件事难度都极大,两人多次行动皆无功而返。宇左八幡神甚至被玄宗所骗,差点死在华山之巅。 无奈之下,两人决定启用倭国最高等级的密谍。 接到天皇的诏令和北条藩主的密令,北条信千代终于露面。 …… 宇左八幡神对北条信千代道:“去年,你策划的邺城之战,令唐军九大节度使互相制衡、号令不一,成为一群乌合之众。 邺城之战帮助史思明成为燕军的新首领,一举粉碎了数十万唐军对邺城燕军的包围,更削掉了郭子仪的兵权。 对此,天皇陛下非常满意。” 北条信千代拜谢宇左八幡神,毕恭毕敬赞道:“邺城之战多谢神尊施法。两军决战之时,突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四周一片漆黑,迟尺莫辨。 燕军因事先准备,所以损失较少。唐军十万铠甲、武器和辎重弃于道边,损耗殆尽。数万健壮战马,仅剩三千。 此战造成六十万唐军大溃逃,数年积累的军辎和粮饷消耗殆尽,再无力发动大规模的平叛战争。” 宇左八幡神得意一笑,道:“咱们就不要互相恭维了,都是天皇的子民,都是在为天皇效忠。 过去的功劳先不提,届时天皇陛下定会论功行赏。咱们说说现在燕军的困局。 大唐兵部设计的这批新式武器太过厉害,李光弼已经攻下怀州,生擒燕军首席大将安太清。 淮西田承嗣、陈州王同芝、兖州许敬江、曹州薛萼率领的叛军被杀得节节败退,都快顶不住了。 照此下去,要不了多久,燕军就会被唐军全部歼灭。 大唐连年征战、国土陷入战乱才符合我扶桑帝国的利益。因此,我们必须维系唐军和燕军的势力均衡。让他们势均力敌、常年对峙胶着。 天皇陛下希望你能将这批武器的制造图盗出,通过秘密渠道送至扶桑。 同时,继续挑拨大唐皇帝对郭子仪和李光弼的猜忌,不让郭子仪掌兵,削夺李光弼的兵权。” 北条信千代向倭国的方向遥拜,道:“请天皇陛下放心。 这批新式武器的威力,卑职亲眼所见。卑职定会全力以赴,尽快将这批武器的制造图盗出,送至扶桑。 郭、李两位将军确实是可怕的对手。彼之英雄,吾之仇寇。 在卑职的策划下,大唐皇帝一直对郭子仪和李光弼充满忌惮,将郭子仪闲置,对李光弼猜忌。我正在寻找合适人选,将李光弼取而代之。 卑职效彷杨国忠除掉哥舒翰的方式,准备下一盘大棋,策划将河阳的唐军主力引入歧途,令其轻敌冒进,落入燕军的陷阱。 一旦朔方军无法突破重重包围,唐军主力被燕军全歼,唐燕两军的实力势必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与此同时,卑职会在江淮策划一场叛乱,令唐军两线作战,顾此失彼。 届时,我扶桑水师可趁虚而入,攻陷大唐最富庶的江淮重地。” “好!”宇左八幡神大赞。 宇左八幡神道:“关于江淮叛乱,咱们不谋而合。我在江淮已经布局多年。数年前,我们神道教物色了一位人选,并利用安禄山之叛,迅速将其扶持成唐军重要的将领。 届时,他会策应你的行动,将战火烧至江淮。”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露出狰狞的笑容。 藤原莉香声音冷静,道:“你们都忽略了一个人,卫国公白复。 史思明范阳称帝后,本是我扶桑帝国最好的机会。 此人横空出世,合纵连横,以一己之力,将渤海、新罗和我扶桑的联盟破坏。此人乃是我扶桑大患,此人不除,诸番策划都有可能被其搅黄。” 北条信千代道:“圣女所言不错,此人绝不能小觑。我动用一切力量将其调离军队。没想到此人翻手云覆手雨,不仅将京师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还出将入相,迅速保障军需和财税的供给。 除了刺杀他,卑职没有更好的对付他的办法。 大战在即,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军中,执掌兵权。这次来,卑职就是想请神尊和圣女出手,将其击杀在长安!” 第七百四十三章 皇子离心 跨征鞍,横战槊,上襄州。便匹马、蹴踏高秋。芙蓉未折,笛声吹起塞云愁。男儿若欲树功名,须向前头。 凤雏寒,龙骨朽,蛟渚暗,鹿门幽。阅人物、渺渺如沤。棋头已动,也须高着局心筹。莫将一片广长舌,博取封侯。 ——《上西平·送陈舍人》吴泳〔宋代〕 …… 就在倭国密谍北条信千代和宇左八幡神秘密商议之时,东宫也在紧锣密鼓谋划对付白复之策。 刘晏和白复奏报的财税筹措之法,除了漕运因战乱暂时未能实施外,平准、盐政等举措已经落实下去,效果立竿见影,初见成效。 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户部主事云雁影、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快速拔擢为户部度支、司金、司储等部门主事,掌管天下土地、人口、钱谷、贡赋等事务。 与此同时,中原战场也发生着重大变化。 首当其冲的是位居要津的怀州。 叛军大将安太清盘踞怀州经年,如同插入唐军腹地的一把尖刀,成为李光弼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光弼亲率大军围困怀州百日,却久攻不下,导致唐军伤亡甚重。 凭借白复提供的新式武器,李光弼一举攻下怀州,擒获叛将安太清。唐军各部乘胜追击,在都畿道、河南道取得一系列大胜。 捷报传到京师,肃宗龙颜大悦,对白复愈发器重和信任。 只要是白复举荐的人选,无论是政界还是军界,无论是朝堂还是州郡,一概破格提拔、大幅晋升。 拱卫京畿的北衙禁军和南衙十六卫中,铁锤被拔擢为左英武军将军,独狼、鹰眼、猞猁儿、骆驼儿等人被拔擢为左英武军中郎将,章仇穷愚被拔擢为左金吾卫将军。 安西北庭行营中,尉迟骠骑、荔非戍堡晋升为安西北庭行营左右兵马使,唐夔晋升为行军司马长史。 岳虎竹、裴破空、斛律冲、侯莫酋、元神虬、唐欢等将领也分别得到拔擢。 唯有熊八斗,白复拟将其拔擢至京兆府长史。熊八斗婉言谢绝,他说自己不擅做官,最喜欢游走江湖,与黑白两道打交道。一旦在公廨办公,官衣官帽,反倒束手束脚。 白复尊重熊八斗的意愿,但还是稍微拔擢了一下,将他从万年县的不良帅,提拔为整个长安的不良帅,统领京兆府下辖二十三个县,包括万年、长安、礼泉、户县、蓝田、咸阳等重要郊县。 一时间,卫国公、尚书左仆射白复风头无两,各路贤才纷至沓来,投至其门下。 卫国公府每日车水马龙,宾客川流不息。 白复强势崛起、势力不断壮大,让太子李俶颇为不安。 白复本人虽不会对李俶构成直接威胁,但倘若白复支持天下兵马大元帅越王李系又或者其他皇子,则李俶储君之位不保。 太子太傅李岘力劝李俶与白复和解,毕竟李俶是青鸾公主的胞兄,相对其他皇子,两人关系更亲密。 但因永王李璘一事,李俶对白复成见颇深,很难改变立场。 另一名太子太傅苗晋卿见李俶不肯跟白复和解,则从另一个角度提醒李俶。 苗晋卿道:“殿下,除了越王李系,兖王李僴也不得不防。我听说卫国公府落成时,门口两个威武雄健的狻猊,就是兖王送的。 狻猊头上有十三个疙瘩。这‘十三太保’是一品重臣才有的形制。此举完全不顾朝廷礼制,如同僭越!” 李俶眉头一皱,道:“李僴年纪尚小,他凑什么热闹?” 太傅苗晋卿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别忘了,当年元夕花灯,白复救下的皇子,可不只是青鸾公主一人啊! 说起和白复的渊源,兖王远在诸皇子之上!” 李俶脸色剧震,恍然大悟。 太傅苗晋卿道:“殿下,太宗一朝,太子李承乾被废后,才华横溢的魏王李泰和英武果敢、血统高贵的吴王李恪二龙夺嫡。到最后,更年幼的皇子晋王李治渔翁得利,荣登大宝。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李俶沉吟片刻,道:“众皇子攀附白复,是因为他受到父皇的宠爱,又手握兵权。只要断其一臂,就可以杜绝其他皇子的妄念。 白复不是把军服、被褥等军需外包给长安的绣坊了吗?让吕諲查查,看看他有无倒卖军辎、克扣军饷的事宜。” 太傅苗晋卿嗫嚅道:“据说白复和嗣庆王李求等王爷搭伙做生意,在长安有不少店铺,不缺钱财。应该不会干这些勾当吧?” 李俶冷笑一声:“军辎供应的油水这么大,我就不信他不趁机捞一笔?就算他真的廉洁奉公,也难保手下人干净。 更何况,黄泥粘在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 回扣捞钱这种事,只要父皇怀疑就可以了,无须证据。 后日早朝,让吕諲参他一本!” …… 朔日朝会,文武百官分列两队。 殿中监朗声道:“今日早朝,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吕諲手捧笏板,率先出列,道:“臣有本奏。” 肃宗点头,道:“吕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吕諲大声说道:“臣在核查军辎调配时,发现军辎供应有不少外包给长安绣坊,价格异常。臣怀疑,有人借军辎供应,上下其手,收受回扣。” 百官哗然,目光齐刷刷望向白复。 白复心道:“我从下令外包之日起,就知道有人要借机捣鬼。还好我早有准备。” 白复从容出列,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卷账本,递给殿中监,道:“吕大人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据说兵部以前就有这类吃拿卡要的毛病。 臣执掌兵部以来,极其重视此事,不但立下严刑峻法,还邀请大理寺暗中派人监视。 军辎供应结束后,臣请御史台和户部组成稽核小组,三次核查这批军辎,确保毫无差错。 这是户部度支整理的卷宗,每一笔费用皆有出处,清清楚楚。” 白复说罢,大理寺、御史台和户部几位经办重臣出列,左证白复的说法。 肃宗手缕长髯,满意地点点头。 李俶心中暗叹:“这个白复真够鬼的,连这也能防得滴水不漏。只能下次再找机会参他了。” 吕諲望了一眼李俶,心道:“太子殿下,您吩咐的事,下官都做了。白复精明,早有防范,可怨不得我。” 吕諲正要归列。 御史中丞严武出列,肃然道:“吕大人,请留步。臣有一事要跟您核验。” wap.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一石二鸟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节选自《赠卫八处士》杜甫 …… 吕諲颇为惊诧,忐忑不安地望着严武。 严武向肃宗躬身一鞠,道:“陛下,臣昨日收到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卫伯玉的奏报。 卫伯玉将军奏道,神策军行营最近接到兵部调令,将一名叫做马忠的将领,调入神策军担任折冲都尉。 卫伯玉将军的亲兵乃是马忠的乡党,他告诉卫将军,马忠乃是其假名,此人真正的名字叫做庞忠。” “庞忠?”肃宗在脑海中搜索,道:“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太原尹、河东节度使兼御史大夫王思礼回京述职,这日正好也参加了朝会。 听到庞忠的名字,王思礼勃然大怒,出列道:“回禀陛下,庞忠乃哥舒翰的心腹将领。 当年灵宝之战,哥舒翰兵分两路,他与部将田良丘率三万人渡过黄河,在北岸进军。臣率五万人为前锋从南岸进军。哥舒翰命庞忠率唐军十万主力为中军,跟在臣的后面。”。 臣无能,中了叛军将领崔乾右的埋伏,五万前锋全军覆没。 前锋军虽遭惨败,可唐军中军还有足足十万主力,北岸还有三万唐军精锐,与叛军相比,兵力上仍占绝对优势。 哥舒翰在战前把兵力一分为三,也是为了预防不测、保存实力。 唐军只要稳住阵脚,调整战术,即使暂时失利,也能够组织力量进行反击。 然而,庞忠率领的十万主力一听说前面的五万前锋营将士落败,顿时士气尽丧,随即不战而溃。 哥舒翰亲率的三万精锐见南岸十五万大军死的死、跑的跑,也无心恋战,跟着一哄而散。 诚如兵部事后调查奏折所述:“后军见前军败,皆自溃,河北军望之亦溃。瞬息间,两岸皆空。” 十八万东征大军,就这样在一天内烟消云散。 接下来发生的事,诸位皆知:潼关失手,叛军一路西进,势如破竹,攻陷长安……” 说到悲愤处,老将王思礼泪流满面。 王思礼将军一撩战袍,单膝跪在殿前,抱拳道:“庞忠临阵脱逃,闯下滔天大祸。 他竟然不自杀谢罪,还敢改名换姓,重回军中为将?! 可恶至极!无耻至极! 臣请将此人碎尸万段,祭奠灵宝一战中战死的十数万将士!” 肃宗听罢,勃然大怒,一拍龙椅扶手,怒斥道:“马忠的调令是谁颁发的?!” 吕諲吓得一哆嗦,赶忙回禀:“他的调令是臣签发的,但臣确实不知他是庞忠? 此人乃是獒卫将军马上言举荐给臣的。马上言告诉下官,马忠乃是他的远方族兄,原在秦州从军。 因与秦州防御使韦伦不和,希望调入朔方军建功立业。” 所以臣才帮他改换姓名,伪造军籍,调入神策军行营。 因有马上言做保,臣才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如今战事正酣,正是军中用人之际,臣也是希望能为大唐招募一些能征善战的将领……” 吕諲话还没有说完,肃宗抄起手旁的金茶盏,狠狠地砸向吕諲。吕諲不敢躲闪,被砸的头破血流。 肃宗手指吕諲,怒道:“能征善战的将领?呸!你还想让朕的将士,在他手上再死十万吗?!” 来呀,把这个匹夫拖下去,关入天牢,严刑拷打,彻查此事。 涉世人等,一概严惩不贷!” 吕諲脸如死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头如蒜捣。 两名值守的千牛卫将士干净利落除下吕諲的朝冠,将其拖出大殿。 “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白复看着吕諲鬼哭狼嚎的狼狈模样,暗自冷笑:“我白某人睚眦必报,难道你不知吗?” 灵宝之战后,庞忠自知闯下大祸,隐姓埋名,隐匿在陇州羌人部落。 年初,凤翔战区节度使崔光远击破泾州、陇州境内羌部落及浑部落十余万人。 庞忠被作为战俘,押送至凤翔。押解过程中,庞忠伺机逃脱,躲入长安城内平康坊棚户区,混入地下帮派。 长安县不良帅熊八斗觉察出此人并不简单,一番调查后,查明此人真实身份。 等到白复决心对吕諲动手时,熊八斗设计出一石二鸟之毒计。 先找易容高手改扮成庞忠模样,用重金贿赂宦官马上言。再利用獒卫滔天的权势迫使吕諲就范。 等到兵部调令下来,白复再命人将庞忠送至神策军中,让卫伯玉看押起来。同时,将庞忠真实身份奏报朝廷。 河东节度使兼御史大夫王思礼返回京师述职、参加朝会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老将军的控诉如同火上浇油,让獒卫的靠山——内侍监李辅国也不敢插手此事。 太子李俶和李辅国眼睁睁看着吕諲和马上言被当场拿下,不敢包庇袒护。 此计一石二鸟,将獒卫和太子的势力同时削弱。此事来龙去脉清楚明白,过程严丝合缝,无人知是白复在背后策划。李辅国和李俶只能怪自己用人不慎,自认倒霉。 …… 兹事体大,肃宗责令三司会审,真相很快查明: 獒卫将军宦官马上言收受庞忠的贿赂,找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兵部侍郎吕諲,让吕諲帮庞忠在军中弄个职务。 吕諲迫于獒卫的淫威,帮庞忠改名换姓,伪造军籍,调入神策军行营。 事情败露,肃宗龙颜大怒,下诏将獒卫将军宦官马上言在闹市中乱棍打死。命卫伯玉将军将庞忠枭首示众,挂在军营前,以儆效尤! 肃宗在朝会上,公开怒斥李辅国,将其罚俸降官。李辅国磕头谢罪,不敢辩驳。 吕諲虽被獒卫胁迫,亦不知情,但滥用权柄,罪不可赦,被立即罢相,革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兵部侍郎等职务。 在太子一党的极力斡旋下,吕諲虽然没有入狱,改任太子宾客(也是正三品),但没有实权,沦为虚职。 偷鸡不成蚀把米。白复没陷害成,反倒搭进去一个宰相。太子一党中,在内阁为相的仅有苗晋卿、裴冕、王玙等几人,吕諲被罢相后,太子一党的势力又被削减几分。 太子李俶眼看自己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大打折扣,整日焦躁不安,烦闷不已…… 82中文网 第七百四十五章 邪道结盟 满地霜华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 换尽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蝶恋花·满地霜华浓似雪》王国维 …… 这日,李俶正在书房批阅奏折,管家来报,倭国特使宇左八幡神和尹势神宫的圣女求见太子。 李俶问道:“倭国特使来东宫作甚?” 管家摇摇头,表示对方没说拜见太子的缘由。 李俶眼前浮现出扶桑圣女美如花月的绝世容颜,道:“让她们进来吧,本王倒要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一炷香之后,宇左八幡神和扶桑圣女藤原莉香出现在东宫的正殿。 李俶见宇左八幡神走路一瘸一拐,气色也不如上次在麟德殿所见,仿佛被人所伤,不由一愣。 李俶虽然纳闷,但心机深重,见宇左八幡神不谈,自己也不提这茬,而是饶有兴趣地向宇左八幡神打听倭国的风土人情。 不过,李俶的心思没在宇左八幡神身上,而是放在冷艳神秘的扶桑圣女身上。 两人礼节性寒暄一番后,宇左八幡神说到正题:“老身倾慕佛法多年,听说有一部来自天竺的佛经《金刚伏魔经》流落在大唐。这本佛经乃是孤本,连天竺都已经失传了。若殿下能告知这部经书的下落,老身愿意替殿下分忧解难。” 李俶哈哈大笑,道:“特使的心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本王对佛法并无兴趣,亦不关心这本佛经的下落。” 宇左八幡神笑道:“殿下乃是人世间的君王,当然对我们这些化外之道没什么兴趣。不过陛下身边之人或许会知道此佛经的下落。” 说罢,宇左八幡神望向房屋角落的黑暗处,那里隐隐绰绰站着一名披甲将士。 李俶笑道:“特使果然厉害,本王的贴身随扈汉名叫做云光明,确实曾经在少林游方、修行过。 云将军,若你知道此佛经的下落,不妨告诉特使。” 云光明身着明光铠,大步从黑暗处走出,声音低沉道:“《金刚伏魔经》乃是佛门至宝,别说我不知其下落。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宇左八幡神不接云光明的话茬,扭过头冲李俶嘿嘿一笑,道:“老身善于观相,知道殿下最近在为何事发愁。若殿下肯帮忙,老身可以替殿下除掉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李俶脸色一沉道:“狂悖!此言一出,已是杀头之罪。我念你是倭国特使,不予追究,倘若再敢胡言乱语,本王定将你拿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宇左八幡神拄着龙头拐,缓缓起身,道:“云将军,你可以告诉陛下老身真正的来历和实力。 如果你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刺杀白复,就当我这句话没说。” 李俶大骇,吓出一身冷汗。行刺白复之策,已经暴露了吗? 扶桑圣女藤原莉香冷笑一声,搀扶着宇左八幡神向殿门走去。 两人即将迈过门槛之时,沉默无言的云光明终于开口,道:“且慢……” …… 四人一番密议之后,云光明借口送行,将宇左八幡神和藤原莉香送往宫门。 出宫路上,见四下无人,云光明突然停下脚步,问道:“您怎知太子知道《金刚伏魔经》的下落?” 宇左八幡神咧嘴一笑,对云光明道:“ 太子现在或许不知道,但过不了多久,一定会知道。 据传,武曌死前将《金刚伏魔经》的下落告诉了睿宗李旦。李旦退位前,又将此告诉了玄宗。 只可惜玄宗虽然年迈,却一点也不湖涂,一直不肯将此经下落透露。 大明宫叛乱失败,玄宗被软禁在太极宫,形影不离的高力士也被流放。 玄宗年事已高,时日无多。老身猜他定不会将佛经的下落告诉肃宗,亦不会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而是会将其偷偷告诉他的嫡皇孙——太子李俶。” 云光明冷哼一声,道:“你们既然为求佛经,为何又把我扯进来,想方设法要我协助你们?” 宇左八幡神嘿嘿一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知你的来历。 阁下身为摩尼教的明尊,持有创教祖师摩尼亲笔写成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秘密法藏经》、《大力士经》等七部教内宝典。 天下除了《金刚伏魔经》、《易筋经》、《洗髓经》等少数几部佛门宝典外,还有什么佛典能入你的法眼? 据老身所知,你化作带发修行的游方僧人,在少林寺春米多年,就是伺机窥探《易筋经》、《洗髓经》等宝典。 可是,阁下来太子身旁又图什么呢? 如果太子殿下永远不会知道《金刚伏魔经》的下落,以阁下尊贵的身份,又怎会改头换面、屈居人下,给太子做个贴身随扈?” 云光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宇左八幡神继续说道:“故老相传,《金刚伏魔经》和第九鼎鼎丹相生相克,若知《金刚伏魔经》下落,第九鼎鼎丹亦不难找到。 醉翁之意不在酒,老身猜想,阁下想找的,也不仅仅是佛经吧?” 云光明眼中精芒乍现,杀气一闪而隐。 宇左八幡神嘿嘿一笑,道:“现在就想杀我?早了点吧。 说实话,老身年过百岁,偏安一隅,没有征服四夷、权倾天下的野心,第九鼎鼎丹对我而言,没有你的用处大。 只要明尊愿意结盟,老身可以立下誓言,只取佛经不要鼎丹。你可以将佛经原样抄录一份,用于修炼心法,克制鼎丹反噬。” 云光明沉吟片刻,随即果断掏出匕首,在左掌心划出一个十字星血痕。 宇左八幡神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用硕长锋锐的指甲在左掌心划出一个圆圈血痕。 两人扺掌交合,双掌隐隐透出血光。 宇左八幡神笑道:“血誓已成,愿我们达成所愿、各取所需。” 结盟之事一了,气氛立刻轻松起来,两人说回刺杀白复的话题。 云光明道:“白复此子,我多年前就见过他。修为进步之神速,可谓当世无两、惊世骇俗。 除掉他,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 太子的意思是尽快杀掉白复,刚才我不方便反驳,现在可以多说几句。我认为,若非万不得已,最好暂时留其性命。 少林已毁,少林诸般绝学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留下活口,价值更大。” 宇左八幡神点点头,道:“少林武学,世之瑰宝。我对北条藩主为子报仇、火烧少林的做法一直耿耿于怀。 放心吧,废掉白复的武功后,我会留其性命,让其把少林秘籍誊写出来,咱们共同分享,然后再把他交给太子殿下发落。” 云光明心中暗喜,心道:“倭人就是倭人,见识浅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少林空见方丈将衣钵传给了白复的旧友胡长冈。留着白复,才能把隐匿多年的胡长冈引诱出来。 如果说少林绝学落在了白复身上,那么禅宗的神通就落在了胡长冈的身上。 正所谓,你有神功,我有神通。此人才是无价之宝。” 扶桑圣女对两人谈话的内容,不屑一顾。她暗自冷笑:“你们当白复是砧板的鱼肉吗?任你们宰割? 白复要是那么好对付,我自己动手就行了,用得着把宇左八幡神请出扶桑、放下身段跟你们摩尼教结盟吗? 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将白复当场格杀,以白复的心性,过不了多久,横尸街头的,就是咱们咯……” 82中文网 wap. 第七百四十六章 宫廷夜宴 世间怪事那有此,四十万人同日死。 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迸作汾流紫。 锐头竖子何足云,汝曹自死平原君。 乌鸦饱宿鬼车哭,至今此地多愁云。 耕农往往夸遗迹,战镞千年土花碧。 即令方朔浇岂散,总有巫咸招不得。 君不见,新安一夜秦人愁,二十万鬼声啾啾。 郭开卖赵赵高出,秦玺也送东诸侯。 ——《过长平作长平行》王世贞〔明代〕 …… 近日,唐军在都畿道、河南道接连大捷,肃宗龙颜大悦,在麟德殿大宴群臣。 麟德殿雄伟壮观,殿前气象恢宏的广场上,用大青石板和灰砖铺出一条御道,直抵殿门。 白复在宫门下车,朝殿前广场走去。 广场此时已聚集数百宾客,以朝廷官员和家卷为主,亦有外国使节。 无论是朝臣女卷、又或宫女舞伎,个个花枝招展,锦衣罗绮、满身珠翠、裳香鬓影,为夜宴凭添无限姿采。 众人三五成群,各自找相熟的人叙话闲聊。 广场上的两队梨园乐师,奏出曲风迤逦的龟兹乐,箫韶同响,钟鼓齐鸣,烘托夜宴喜庆的气氛。 白复步入广场,才发觉自己在朝堂是多么炙手可热。三省六部的高官重臣,无论认识或不认识,争着来和他打招呼、攀交情。 白复忙个不亦乐乎,刚与今夜值守的左千牛卫将军济阴郡王李俯、大将军高邑王李僝打过招呼,就被韦陟、李若幽等朝臣拉走,介绍其家族子弟给白复认识。 安装最新版。】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与颜真卿大人攀谈几句,刘晏等人又过来,簇拥着白复商议政事。 嗣庆王李求兄弟走过,见到白复大喜过望。不容刘晏分说,将白复拉到自己这边,道:“今晚我们几兄弟定要狂欢达旦,不醉无归。” 一想到酒醉后身体的不适,白复大感头疼,偏又无法拒绝李求的盛情邀 约。 白复问道:“今晚的宴会有什么安排和节目?” 新平郡王李俨故作神秘道:“今晚夜宴非常有看头,会有精彩的殿前比武。” 白复愕然道:“禁宫之内,怎会容许持械格斗?” 李俨道:“每逢佳节,廷前比武原是李唐皇室的传统。 当然,比武者仅是点到即止,不会出现伤重而亡的场面。正因我大唐尚武之风炽盛,大唐将士方能无敌于天下。 武曌登基后,担心游侠儿以武犯禁,将廷前比武仪式废黜,改成蹴鞠或马球比试。 这段时日,在京兆府和金吾卫的管理下,长安角斗场由地下转为公开。角斗从残忍杀戮的游戏变成武者一较高下的赛场,角斗士也一改往日嗜杀的蛮夫形象变成百姓追捧崇拜的功夫英雄,大唐习武之风再次盛行。 如今,战事不断,正是需要铁血战士的时代。 陛下降旨,重启殿前比武。” 白复恍然大悟。 越王李系是第一位抵达的皇子,登时惹得三五成群的群臣纷纷来贺,只看这等声势,便晓得越王李系甚得朝臣拥戴。 越王李系甚为亲和,和重臣逐一客套寒暄。 路过白复身旁时,越王李系满脸笑容跟白复打了个招呼,但不知是避嫌还是其他缘故,李系没有和白复过多寒暄,反倒没有往日亲近。 白复甚为敏感,隐约觉得此间必有缘故。 鱼贯入殿的队伍忽然一阵哄动,原来是扶桑圣女藤原莉香到来。异域风情的装束,惹得朝臣女卷们竞相争看。 藤原莉香确实是天使和魔鬼的合体。清纯若素的脸庞、婀娜如人鱼的腰肢,再配上尹势神宫圣女神秘的身份,诱人一探究竟。 …… 众皇子、公主依次抵达。 青鸾公主驾临,陪着她的乃是长乐公主和宁国公主。 今日青鸾公主打扮的格外美丽,鸟鸟婷婷、一颦一笑,无不颠倒众生。 青鸾公主轻移玉步,朝白复走来,惹来不少艳羡妒忌的目光。 当她来到白复面前时,包括李求李俨兄弟在内,无不被她优雅高贵的美丽慑服。 青鸾公主无视众人,剪水双眸含情脉脉地望着白复。 众人知趣地告退,把时间留给这对大唐第一恋人。 青鸾公主轻挽白复手臂,边走边说,道:“复哥哥,我知你和太子哥哥略有嫌隙,但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你们这样僵持下去,令我很为难。” 白复略一错愕,道:“鸾儿,为何说起这事?” 青鸾公主道:“今夜殿前比武,按照皇室尚武之风的传统,会随机抽两位成年皇子对战助兴。不过皇子本人不用上场,只需派麾下武士出场即可。 如今,除太子外,越王李系、彭王李仅、兖王李僩、绛王李全、泾王李侹皆已成年,都有被抽中的可能。 系皇兄希望你能代表他出战,被我严词拒绝了。 你手握兵权、身份特殊。若代表他出阵,就等于昭告天下,你支持系皇兄……” 白复这才明白,为何越王李系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 白复点点头,笑道:“我明白,我两不相帮。” 青鸾公主道:“系皇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如同当年的秦王,对太子哥哥越发不敬,威胁也越来越大。两位皇兄的争夺越演越烈,我担心他们重蹈覆辙,让玄武门之变再次上演。 白复摇摇头,道:“鸾儿,若真有这一天,我们谁也不支持,可好?” 青鸾叹了口气,道:“复哥哥,这种事,我们皇族的人见得多了。其他皇子公主或许可以中立,不选边站。可我不同,亲疏有别,我只能站在太子哥哥这边。” 说罢,青鸾公主停下脚步,凝视白复双眼,恳切求道:“复哥哥,你和太子哥哥和解好吗?” 我从没求过你,这次就算我求你一回。如果真有争储这一天,我希望你能支持太子哥哥。” 白复沉默不语。 青鸾公主紧咬玉唇,失望地松开白复臂膀,径自离去。 …… 白复情绪顿时跌入谷底。 步入殿内,大殿已经坐满八成。虽然高朋满座,但因此乃宫廷宴会,人人庄重自持,正襟危坐,不敢大声喧哗。 白复跪坐在榻上,亦无心情与周围官员寒暄。 忽然身旁诸人纷纷起立,白复正不知发生什么事,却见扶桑圣女藤原莉香在负责廷宴的内侍宦官的领路下,翩然直趋眼前,跟白复同席。附近各席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色。 内侍宦官亲自为扶桑圣女拉开桌桉,请她入座。 藤原莉香狡黠一笑,道:“这个席位是我向陛下争取来的。在座诸位,唯有白将军曾与我一起乘风破浪,共同话题自然多些,不至于让宴会太过无趣。” 白复知道此女狡诈诡谲,绝不像口上说的这般简单。 白复冷冷一笑,道:“我倒想看看你的狐狸尾巴能藏多久。小心在长安香消玉殒。” 藤原莉香眯起眼,勾魂摄魄的双童笑成了一道弯月,道:“白将军好大的官威!实话告诉你,我既敢来长安,就没怕过你。 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其他人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内容,只觉两人如同一对儿拌嘴的小情侣。一位咄咄逼人,一位赌气任性。 青鸾公主一直望向这边,见两人打情骂俏、模样亲昵,气不打一处来。眼眶顿时泛红,躲入宁国公主怀中,抹着眼泪。 藤原莉香见白复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气,撇开白复,与周围朝臣、女卷交谈。藤原莉香大方得体,谈笑风生,瞬间成了这一片的焦点。 白复本就生着闷气,这下更不舒坦,不等开宴,独自喝着闷酒。 82中文网 第七百四十七章 效忠东宫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节选自《放言五首·其三》白居易 …… “当!当!当!” 钟声敲响,鼓乐声起,大唐皇帝驾到,大殿近千宾客肃立恭迎。 肃宗率领后宫妃嫔、众皇子鱼贯进场,大殿气氛立时沸腾起来。 肃宗和众皇妃就坐后,太子李俶等皇子亦各自领着妃嫔,依尊卑之序入座,李俶后是越王李系,接着是彭王李仅、兖王李僩等皇室成员。 藤原莉香望向众皇妃,自言自语道:“原来也有不少妃嫔喜欢头上戴花,我还以为大唐贵妇只戴金步摇呢。” 藤原莉香扭过头,对白复微微一笑道:“白将军,劳您大驾,烦请从你身旁的花瓶中摘一束花,给我可好?” 白复白了藤原莉香一眼,从花瓶中抽出一支花,递给藤原莉香。 这束花枝干带刺,白复没留意,被花枝刺中指尖,扎出一滴小小的血珠。 藤原莉香笑容灿烂,柔声道:“白将军,这里没有铜镜,帮我把花插在髪角上吧。” 白复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喝酒。 藤原莉香也不在意,把花枝剪断,把花束插在髪上,道:“都说大唐多风流才子,我看咱们的白将军也是个不解风情的汉子,不知公主殿下当初怎么会看上你。” 说罢,冲着白复挑衅一笑。 李唐皇室就坐后,殿内群臣宾客在太子的带领下,向肃宗祝酒三通,大殿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肃宗高举酒樽,宣布廷宴开始。 百多名宫女舞动长袖、盈盈飘入场中,在悠扬的鼓乐声中,如彩蝶般翩翩起舞。只见裙裾翻滚,轻舞飞扬,歌声婉转。 一曲既罢,灯火倏暗,众宫女手上变戏法般多出一盏琉璃八宝彩灯。光影交织,在大殿内变化出万千流萤。看得众宾客目不暇给,叹为观止,喝彩声此起彼伏。 宦官、宫娥把佳肴美馔流水般奉上席来,大殿又是另一番热闹。 轮到肃宗向众人祝酒,又掀起一派君臣尽欢的融洽气氛。 酒过三巡后,二百名身披明光铠的威武千牛卫将士,从正殿门雄赳赳迈步而入,分持刀枪剑盾,演练诸般阵法,动作整齐划一,正是大唐名震天下的兵舞——“秦王破阵乐”! 比对刚才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宫娥歌舞,兵舞充满阳刚之气,又是另一番味道,同样扣人心弦。 “秦王破阵乐”既罢,又是三通祝酒: 先由太子李俶领着众皇子、公主向肃宗和张皇后祝酒;紧接着,太子李俶带领百官向肃宗和张皇后祝酒;最后,太子李俶再代表肃宗,带领众皇子离席,向朝中重臣祝酒。 三通祝酒,让廷宴再次掀起高潮。 这轮祝酒结束后,酒宴气氛愈发活跃,众朝臣纷纷离席,三五一群,互相祝福。 青鸾公主心里虽然不甚痛快,但还是依照礼仪,带着准驸马白复向肃宗和张皇后敬酒。 肃宗老怀大慰,跟青鸾公主和白复满饮一樽。 张皇后也破例回敬青鸾公主和白复。张皇后口舌生春、妙语连珠,逗得肃宗开怀大笑,让青鸾公主情绪瞬间好转,笑靥如花。 白复不得不佩服。白复心中暗道:“张皇后姿容平平,并不出众,却能够恩宠独揽,统领六宫,看来确有过人之处。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如果我不知道她与彩衣社的瓜葛,我定会以为这位大唐皇后贤良淑德…… 由此可见,大奸大恶之人往往以慈眉善目示人。 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跟肃宗祝酒完毕,接下来要向太子敬酒。 这本来是走过场的一个仪程,青鸾公主却希望能够借此机会,促成白复跟太子和解。青鸾公主拉着白复的手,逼着白复表态。 看着青鸾公主眼泪汪汪,白复顿时心软。白复勉强答应下来,青鸾公主才破涕为笑。 两人来到太子身旁,向李俶和独孤王妃敬酒。 青鸾公主对李俶笑道:“太子哥哥,白复他已经同意了,会同我站在一起,支持东宫。” 李俶眼神如炬,牢牢盯着白复。 白复深吸一口气,道:“答应鸾儿的话,我会做到的。只要殿下不为难在下,在下绝不跟东宫作对。” 李俶不动声色、面色阴沉,道:“向东宫效忠,不是光靠说的。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说罢,再不多言,扬长而去。 白复热脸孔遇见冷屁股,被晾在一旁,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分外难堪。 独孤筱重冲白复抱歉一笑,道:“太子刀子嘴豆腐心,白大人,你别往心里去。” 众目睽睽之下,独孤筱重不便多留,轻移玉步,追随太子而去。 看着心高气傲的白复当众受辱,青鸾公主鼻子一酸,用丝帕掩着嘴,眼泪欲落,她嗫嚅道:“复哥哥,鸾儿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白复颇为感动,心中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冲着鸾儿,我还计较什么啊。” 白复握住青鸾公主的柔荑,柔声道:“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受点委屈算什么,不打紧。” …… “当!当!当!” 钟声敲响,酒宴下半场开始。 太子李俶长身而起,朗声道:“我大唐自立国起,平天下,灭突厥,东征西讨,威服四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皆因以武立国、以文治国。 今晚值此盛会,依我大唐尚武传统,廷前比武当不可缺。 现有请南衙十六卫派将领出战,接受北衙禁军挑战。比武点到即止,不论胜负,两方各赏十两黄金,以助酒兴。” 殿内立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在万众注目下,只见一员虎将昂首阔步走入大殿中央,向肃宗军礼致敬。 此人头戴荷叶盔,一身锁子甲,往厅中一站,容貌英俊、仪表堂堂。正是白复的老部下——荣王李琬第七子李像。 大明宫平叛后,李像因军官晋升,如今已是右千牛卫中郎将。 白复欣慰一笑。李像武功乃是白复亲自点拨,隐然是右千牛卫第一高手。 肃宗显然对荣王李琬之子很熟悉,他欣慰一笑,慈颜悦色地道:“原来是像儿。爱卿平身。 像儿谨记这只是比试武技,非生死格斗。 朕亲自督战,钟声一响,不论任何情况,均须立即停手退开。” “末将遵旨!”李像抱拳,朗声回答。 82中文网 第七百四十八章 廷前比武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节选自《戏为六绝句》杜甫 …… 北衙禁军派左羽林军神箭手梁崇义出战。 安定乌氏(今甘肃pl市泾川县)人梁崇义不仅箭术精湛,更是力大无穷。考武举时,梁崇义当着考官的面,用手把铁钩拉直,再把它卷回原状,一举成名。 梁崇义性情沉默,不多说话,昂然来到殿前,向肃宗行过军礼后,立在场地中央。 李像与梁崇义相互行礼。 依宫廷规矩,除殿前值守的禁卫军外,文武百官都不准携带兵器进殿,故两人须等待侍从送来兵器。 殿内众人窃窃私语,猜测谁胜谁负。 藤原莉香眉梢一挑,对白复挑衅道:“白将军,如果我等下挑战你,你敢不敢迎战?” 白复心念一动,正要说话,殿中监朗声道:“兵器到!” 大殿再度肃静下来。两名卫士分别将兵刃送给李像与梁崇义。万众期待下,李唐皇室传统的“廷比”终于开始。 李像与梁崇义接过兵器,同时向肃宗致敬,然后左右分开。 李像左手握鞘平举前方,把长剑从鞘内拔出,“锵啷”一声,先声夺人。 李像两足微分,挺拔如松,登时惹得一阵喝彩声,更添其威风。 李像的佩剑名为“酒歌行”,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意,据传是曹操晚年的爱剑。 剑身修长兼富弹性,隐现淬火时的黑色暗纹。若遇雨雪天气,挥剑时气势滂沱,有以剑当枪的惊人威力。 长剑一经出鞘,剑身在大殿通明的灯火映照下,寒芒烁动流转,仿似具有灵性的异物神器。 不愧是皇族子弟所用的佩剑,众人纷纷称赞好剑。 梁崇义的兵刃是一对熟铜四棱金装锏,长四尺,分量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惊人,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敌将活活砸死。 梁崇义肤色古铜,眼窝深陷,眉稜骨突出,整个人像铁铸似的。手持长锏,拉开架势,立现不动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势。 众人暗赞,好一员虎将。 殿内众人,从大唐皇帝到朝臣宾客,无不感到那种高手对战前,千钧一发的紧迫形势,人人摒止呼吸,凝神观看。 “叮!”李像以指尖弹在剑锋处,发出龙吟般的鸣响,凝而不散。接着腰脊一挺,整个人像突然长高了般,变出睥睨天下的气概。 这一变化来得突然,出人意料。梁崇义首当其冲,生出感应,只觉对方强大无匹的气势呼啸而来,若再不出手,会立即被逼到下风。 梁崇义大喝一声,双锏龙卷风般往李像旋转过去。左手锏护住面门,右手锏挽个顺势大平花,横斩李像项颈。 哪知李像身在半空,剑锋直刺梁崇义右腕,正所谓“善攻者攻敌之必守”,虽在空中,这一剑又准又快,霎时间攻守易势。 梁崇义急忙缩手,锏锋掠下,挽个逆花,直刺李像左足。李像左足虚晃一脚,右足直踢梁崇义右腕。梁崇义旋身急避。 梁崇义素来自负,两招使后,竟被逼退两步,凝视对方,又惊又怒。 李像再次出剑,剑锋直戳梁崇义右颊。 梁崇义苦练锏法数十余年,心锏合一,招式根深蒂固。敌剑刺到此处,梁崇义本能左锏回转护身,右锏平指横划,两刃作风雷交汇之相。 李像声如奔雷,喝道:“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长剑高挑,当头劈下。 梁崇义回锏横掠,身随锏转,左手锏压住右手锏,试图横架格挡。 李像突然变向,化劈为挑,从双锏的缝隙中加速直刺。 梁崇义连退三步,才避开这致命一剑,后背透汗,十分狼狈。 李像不等梁崇义回过神,再次出剑。 长剑闪动,梁崇义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剑影,全身被裹于一团茫茫剑气之中,只觉周身凉飕飕地,似有一条黑龙在四周游动。 梁崇义暴喝一声,动了真怒,再不顾忌对方皇族身份,使出看家本领。 梁崇义旋身疾走,左手锏一圈,反刺李像下盘。右手锏迅猛,攻向李像左肩。 梁崇义攻向左侧,铜锏势大力沉,来势凶猛。李像只有退避,无法反击,身子一侧,看似要跌倒,左腿一个垫步,右剑划出一道光芒,直刺敌人咽喉,这一剑当真迅捷无伦。 梁崇义身法神速,竟然不输剑招,斜身避剑,右锏继续追击李像左肩。观战众人看得真切,不由齐声呼叫。 剑光锏影中李像左脚飞起,直踢对方右胯。梁崇义向左一避,锏势略缓。 李像左脚未落,右脚跟着腾空踢出,连环迷踪腿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 梁崇义万想不到一个剑客竟有如此腿功,急忙后退。 李像右脚甫起,左脚跟着飞出,弹腿如电。梁崇义避过了长剑,没避过弹腿,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脚,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梁崇义下盘还算稳实,随即站定。 眼见李像一剑又到,梁崇义赶忙双锏护守,纵身拔高。 李像的剑法以快速见长,此刻以快打慢,如大雨倾泻。 两人兔起鹘落,星丸跳跃,连经数变,旁人看得眼也花了。 梁崇义好不容易逃出了李像剑光笼幕,惊魂甫定。正要冲锋再战,只听几名女眷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只见肃宗皱眉,李像似笑非笑,围观众人神色各异…… 梁崇义心中一愕,一阵夜风吹来,火烛摇晃。梁崇义顿感凉意,一看自身,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衣衫已被李像剑锋割成碎片,七零八落,不成模样。 …… 后续几场比试,剑南道节度使、淮南西道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等派将领出战,各有胜负。 廷宴最后一场比试,乃是整场夜宴的压轴大戏。因为这轮对战,是皇子之间的对决。 大唐皇帝会从成年皇子中随机抽签,中签的两名皇子可派麾下武士出场,代其比武。 …… 内侍监李辅国将抽签筒递给肃宗,肃宗将签筒轻轻摇动。 “哗哗哗……” “啪嗒!” 两支写着皇子名字的象牙长签从签筒中摇出,跌落在龙案之上。 万众瞩目中,李辅国用公鸭嗓子念出了对决双方的名字。 “这一轮,由东宫对阵越王府!” 李辅国话音一出,满场哗然。 众朝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用眼神传递信息。 整个宴会场突然从人声鼎沸陷入一片静默,只有梨园众乐师不懂弦外之音,摇头晃脑、吹拉弹唱。 “嘎嘣”,一根琴弦崩断,全场鸦雀无声。 1秒记住猎文网网:。 wap. 蜀山悬剑传最新6章节 第七百四十八章 廷前比武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节选自《戏为六绝句》杜甫 …… 北衙禁军派左羽林军神箭手梁崇义出战。 安定乌氏(今甘肃pl市泾川县)人梁崇义不仅箭术精湛,更是力大无穷。考武举时,梁崇义当着考官的面,用手把铁钩拉直,再把它卷回原状,一举成名。 梁崇义性情沉默,不多说话,昂然来到殿前,向肃宗行过军礼后,立在场地中央。 李像与梁崇义相互行礼。 依宫廷规矩,除殿前值守的禁卫军外,文武百官都不准携带兵器进殿,故两人须等待侍从送来兵器。 殿内众人窃窃私语,猜测谁胜谁负。 藤原莉香眉梢一挑,对白复挑衅道:“白将军,如果我等下挑战你,你敢不敢迎战?” 白复心念一动,正要说话,殿中监朗声道:“兵器到!” 大殿再度肃静下来。两名卫士分别将兵刃送给李像与梁崇义。万众期待下,李唐皇室传统的“廷比”终于开始。 李像与梁崇义接过兵器,同时向肃宗致敬,然后左右分开。 李像左手握鞘平举前方,把长剑从鞘内拔出,“锵啷”一声,先声夺人。 李像两足微分,挺拔如松,登时惹得一阵喝彩声,更添其威风。 李像的佩剑名为“酒歌行”,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意,据传是曹操晚年的爱剑。 剑身修长兼富弹性,隐现淬火时的黑色暗纹。若遇雨雪天气,挥剑时气势滂沱,有以剑当枪的惊人威力。 长剑一经出鞘,剑身在大殿通明的灯火映照下,寒芒烁动流转,仿似具有灵性的异物神器。 不愧是皇族子弟所用的佩剑,众人纷纷称赞好剑。 梁崇义的兵刃是一对熟铜四棱金装锏,长四尺,分量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惊人,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敌将活活砸死。 梁崇义肤色古铜,眼窝深陷,眉稜骨突出,整个人像铁铸似的。手持长锏,拉开架势,立现不动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势。 众人暗赞,好一员虎将。 殿内众人,从大唐皇帝到朝臣宾客,无不感到那种高手对战前,千钧一发的紧迫形势,人人摒止呼吸,凝神观看。 “叮!”李像以指尖弹在剑锋处,发出龙吟般的鸣响,凝而不散。接着腰脊一挺,整个人像突然长高了般,变出睥睨天下的气概。 这一变化来得突然,出人意料。梁崇义首当其冲,生出感应,只觉对方强大无匹的气势呼啸而来,若再不出手,会立即被逼到下风。 梁崇义大喝一声,双锏龙卷风般往李像旋转过去。左手锏护住面门,右手锏挽个顺势大平花,横斩李像项颈。 哪知李像身在半空,剑锋直刺梁崇义右腕,正所谓“善攻者攻敌之必守”,虽在空中,这一剑又准又快,霎时间攻守易势。 梁崇义急忙缩手,锏锋掠下,挽个逆花,直刺李像左足。李像左足虚晃一脚,右足直踢梁崇义右腕。梁崇义旋身急避。 梁崇义素来自负,两招使后,竟被逼退两步,凝视对方,又惊又怒。 李像再次出剑,剑锋直戳梁崇义右颊。 梁崇义苦练锏法数十余年,心锏合一,招式根深蒂固。敌剑刺到此处,梁崇义本能左锏回转护身,右锏平指横划,两刃作风雷交汇之相。 李像声如奔雷,喝道:“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长剑高挑,当头劈下。 梁崇义回锏横掠,身随锏转,左手锏压住右手锏,试图横架格挡。 李像突然变向,化劈为挑,从双锏的缝隙中加速直刺。 梁崇义连退三步,才避开这致命一剑,后背透汗,十分狼狈。 李像不等梁崇义回过神,再次出剑。 长剑闪动,梁崇义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剑影,全身被裹于一团茫茫剑气之中,只觉周身凉飕飕地,似有一条黑龙在四周游动。 梁崇义暴喝一声,动了真怒,再不顾忌对方皇族身份,使出看家本领。 梁崇义旋身疾走,左手锏一圈,反刺李像下盘。右手锏迅猛,攻向李像左肩。 梁崇义攻向左侧,铜锏势大力沉,来势凶猛。李像只有退避,无法反击,身子一侧,看似要跌倒,左腿一个垫步,右剑划出一道光芒,直刺敌人咽喉,这一剑当真迅捷无伦。 梁崇义身法神速,竟然不输剑招,斜身避剑,右锏继续追击李像左肩。观战众人看得真切,不由齐声呼叫。 剑光锏影中李像左脚飞起,直踢对方右胯。梁崇义向左一避,锏势略缓。 李像左脚未落,右脚跟着腾空踢出,连环迷踪腿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 梁崇义万想不到一个剑客竟有如此腿功,急忙后退。 李像右脚甫起,左脚跟着飞出,弹腿如电。梁崇义避过了长剑,没避过弹腿,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脚,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梁崇义下盘还算稳实,随即站定。 眼见李像一剑又到,梁崇义赶忙双锏护守,纵身拔高。 李像的剑法以快速见长,此刻以快打慢,如大雨倾泻。 两人兔起鹘落,星丸跳跃,连经数变,旁人看得眼也花了。 梁崇义好不容易逃出了李像剑光笼幕,惊魂甫定。正要冲锋再战,只听几名女眷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只见肃宗皱眉,李像似笑非笑,围观众人神色各异…… 梁崇义心中一愕,一阵夜风吹来,火烛摇晃。梁崇义顿感凉意,一看自身,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衣衫已被李像剑锋割成碎片,七零八落,不成模样。 …… 后续几场比试,剑南道节度使、淮南西道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等派将领出战,各有胜负。 廷宴最后一场比试,乃是整场夜宴的压轴大戏。因为这轮对战,是皇子之间的对决。 大唐皇帝会从成年皇子中随机抽签,中签的两名皇子可派麾下武士出场,代其比武。 …… 内侍监李辅国将抽签筒递给肃宗,肃宗将签筒轻轻摇动。 “哗哗哗……” “啪嗒!” 两支写着皇子名字的象牙长签从签筒中摇出,跌落在龙案之上。 万众瞩目中,李辅国用公鸭嗓子念出了对决双方的名字。 “这一轮,由东宫对阵越王府!” 李辅国话音一出,满场哗然。 众朝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用眼神传递信息。 整个宴会场突然从人声鼎沸陷入一片静默,只有梨园众乐师不懂弦外之音,摇头晃脑、吹拉弹唱。 “嘎嘣”,一根琴弦崩断,全场鸦雀无声。 1秒记住猎文网网:。 wap.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章 皇子对决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节选自《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李商隐 …… 身处局中,才能体会到御前比武的重大意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俶之所以入主东宫,不仅仅因为其嫡长子的身份,也因为李俶有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 储君不能轻易犯险,所以当李俶被立为太子后,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自然落到了越王李系的身上。 一旦越王李系平定史思明的叛乱,赢得天下声望,再加上拥有兵权,就会构成对太子的直接威胁。 这是李唐皇室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当年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的矛盾就是由此而生。最后李世民不得不通过一场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囚父来解决。 中宗李显驾崩,韦后乱政,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发动唐隆兵变,杀死韦后、安乐公主及其党羽,恭迎李旦登基。 当时,李成器虽然是李旦嫡长子,然而李隆基却有拥立之功。刘幽求等政变功臣大都也支持李隆基。 李成器以“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为由,高风亮节,主动辞让太子之位。睿宗李旦遂立李隆基为太子。这才避免了一场兄弟阋墙的惨剧。 …… 从此,“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变成了李唐皇室的立储规矩,东宫之位并不必然由嫡长子继承。 如今,太子一党与越王李系再次形成了相互对峙的局面。朝中暗流涌动,不少朝臣纷纷选边站队。 朝堂权斗的潜规则:派系角力中,要想让中立的朝臣或者对方阵营的人投奔自己,首先就是要通过各种渠道展示自己一方占据上风,夺嫡稳赢,断绝政坛投机者蛇鼠两端、游离不定的念头。 御前比武的方式,就是想要争储的皇子展示实力和人心向背的绝佳方式。 最近一段时日,随着吕諲被罢相,太子一党在朝堂中明显势衰。 今夜廷宴,倘若东宫在御前比武中再次落败,一旦被越王府刻意大肆渲染,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太子李俶如此紧张。 彭王李仅、兖王李僩等一众皇子看到抽签结果,也颇为惊讶。因为在肃宗还没驾临的廷宴前,太子李俶明确表示不参加这次廷前比武,更把写着自己名字的象牙签从签筒中拿走。 众皇子当然知道李俶的意思,此举可保众皇子与太子和睦相处。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竟然有人别有用心,又将代表李俶的象牙长签偷偷放入签筒中。 这不是明显逼着诸皇子与太子争斗吗?而且又是这么敏感的一位皇子。 李俶脸色铁青,他之所以宣布不参加廷前比武,不是怕了诸位皇弟,而是因为他麾下第一号高手云光明今晚要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没有随他入宫。 倘若自己中签,面对越王李系、彭王李仅等皇子,毫无胜算。与其当众出丑,不如大大方方宣布不参加赛事。 没想到,竟有人处心积虑,布下此局。 李俶怀疑,此人定然在签筒中做了手脚,让越王李系与自己同时中签,逼自己决战。 此人不仅胜算在握,更在自己身旁布下眼线,得知云光明不能出战的绝密消息。 李俶忍不住大恨,狠狠地瞪了越王李系一眼。 越王李系神色从容,与左右谈笑风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越王李系与左右幕僚交谈完毕,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向肃宗禀告道:“儿臣新聘客卿穆劲柏,武功超卓,请父皇允准其代表越王府出战。” 肃宗点头同意。 殿内朝臣大半不知穆劲柏是何人,见出战的不是越王府常见的几位高手,无不兴致索然。 更有朝臣猜估是越王李系不愿意与太子李俶为敌,才派出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士。 唯有白复对此人了如指掌。 白复在陕州担任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时,穆劲柏是其中一营的主将,与另外两营主将关貌、周民关系甚好,三人皆来自泾原节度使麾下,被称为“泾原三豺!”。 在平定安禄山的过程中,安西北庭军强悍的战力让朝廷始终心存忌惮。李嗣业去世后,朝廷对安西北庭旧将颇不放心,将段秀实、荔非元礼等将领和部分人马调离安西北庭行营。 在分拆安西北庭军主力的同时,也将其他将领和部队混编至安西北庭行营。 穆劲柏、关貌和周民这三人就是此时调入安西北庭行营。 三人乃是名副其实的三匹豺狼,不仅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喝兵血,而且对麾下将士凶狠恶毒、残暴虐杀。 白复掌军后,很快了解到这三人的人品,正要找个茬将三人军法处置。 没想到三人暗中投靠河南尹李若幽,李若幽主动前来说情。 白复索性大方,将三人及其麾下亲信一并送给李若幽。 如今穆劲柏代表越王府出战,说明剑南节度使兼成都尹李若幽已经投靠了越王李系。 穆劲柏虽然人品卑鄙低劣,但确实是名门大派崆峒派弟子,一身崆峒绝技,在安西军中罕遇敌手。 穆劲柏奉命出场,此人脸庞尖窄、密布麻点,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令人心寒的残酷光芒。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大殿鸦雀无声,群臣望向进退两难的太子李俶。 太子李俶似乎对穆劲柏也十分了解,见此人出场,立时眉头大皱。越王李系愈发面露得色。 全殿之人屏息静气,等着太子李俶的决定。李俶沉吟片晌,对肃宗行礼道:“父皇,不用比了,儿臣认输便是。” 全场哗然,议论纷纷。 “不可!我代太子殿下比武!”只听一声清脆的女声,青鸾公主从榻上起身,推开桉席,就要向殿中央走去。 宁国公主深知其中厉害,她一把攥住青鸾公主的手,死死不松开,死活不肯让青鸾公主下场。 内侍监李辅国赔笑道:“殿前比武,女卷不能出战,这是惯例。本朝立国初年,御前比武盛行。即使这样,镇守娘子关的平阳公主和天策府的红拂女也不能出战。” 青鸾公主的举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让整个场面更加混乱。众朝臣交头接耳,太子李俶如坐针毡,倍感煎熬,就希望肃宗赶快宣布取消比武。 青鸾公主的举动带给白复无限压力。白复绕转手指,思绪如电,快速盘算着该如何收场。 白复心念一动,忽生感应,抬头望向肃宗,瞬间心领神会。 千钧一发之际,白复一撩衣袍,玉立而起,向肃宗施礼,朗声道:“微臣愿代东宫出战!” 此言一出,全场呱噪声立止,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白复身上,安静地连一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白复是何许人? 公认的唐军第一高手、皇族驸马、大唐战神、宰相尚书左仆射? 每一个身份都是如此显赫,令人咂舌。 他的出场,不仅代表着这次比赛已经赢定了,更代表着军方和内阁对东宫的态度。 穆劲柏目瞪口呆,如坠冰窟,嚣张气焰顿时化为一摊冰水。 越王李系面如死灰,牙关紧咬,手指紧紧攥住,手指关节发出嘎嘎之响。 兖王李僩崇拜地看着白复,就如同当年元夕夜伏在白复肩膀上,伴随白复穿屋越嵴那般兴奋、安全。 颜真卿等朝堂老臣和皇室元老长吁一口气。白复的出现太及时了,玄武门之变已经扼杀于此。 青鸾公主热泪盈眶,喜极而泣,不可思议地望向心上人。她都没有奢望,白复能不顾自身安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支持太子。 李渊手缕长髯,沉吟片晌,终于点头道:“好!就如爱卿所请。由你代表东宫出战!” …… 82中文网 wap.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四十九章 皇子对决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节选自《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李商隐 …… 身处局中,才能体会到御前比武的重大意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俶之所以入主东宫,不仅仅因为其嫡长子的身份,也因为李俶有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 储君不能轻易犯险,所以当李俶被立为太子后,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自然落到了越王李系的身上。 一旦越王李系平定史思明的叛乱,赢得天下声望,再加上拥有兵权,就会构成对太子的直接威胁。 这是李唐皇室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当年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的矛盾就是由此而生。最后李世民不得不通过一场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囚父来解决。 中宗李显驾崩,韦后乱政,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发动唐隆兵变,杀死韦后、安乐公主及其党羽,恭迎李旦登基。 当时,李成器虽然是李旦嫡长子,然而李隆基却有拥立之功。刘幽求等政变功臣大都也支持李隆基。 李成器以“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为由,高风亮节,主动辞让太子之位。睿宗李旦遂立李隆基为太子。这才避免了一场兄弟阋墙的惨剧。 …… 从此,“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变成了李唐皇室的立储规矩,东宫之位并不必然由嫡长子继承。 如今,太子一党与越王李系再次形成了相互对峙的局面。朝中暗流涌动,不少朝臣纷纷选边站队。 朝堂权斗的潜规则:派系角力中,要想让中立的朝臣或者对方阵营的人投奔自己,首先就是要通过各种渠道展示自己一方占据上风,夺嫡稳赢,断绝政坛投机者蛇鼠两端、游离不定的念头。 御前比武的方式,就是想要争储的皇子展示实力和人心向背的绝佳方式。 最近一段时日,随着吕諲被罢相,太子一党在朝堂中明显势衰。 今夜廷宴,倘若东宫在御前比武中再次落败,一旦被越王府刻意大肆渲染,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太子李俶如此紧张。 彭王李仅、兖王李僩等一众皇子看到抽签结果,也颇为惊讶。因为在肃宗还没驾临的廷宴前,太子李俶明确表示不参加这次廷前比武,更把写着自己名字的象牙签从签筒中拿走。 众皇子当然知道李俶的意思,此举可保众皇子与太子和睦相处。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竟然有人别有用心,又将代表李俶的象牙长签偷偷放入签筒中。 这不是明显逼着诸皇子与太子争斗吗?而且又是这么敏感的一位皇子。 李俶脸色铁青,他之所以宣布不参加廷前比武,不是怕了诸位皇弟,而是因为他麾下第一号高手云光明今晚要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没有随他入宫。 倘若自己中签,面对越王李系、彭王李仅等皇子,毫无胜算。与其当众出丑,不如大大方方宣布不参加赛事。 没想到,竟有人处心积虑,布下此局。 李俶怀疑,此人定然在签筒中做了手脚,让越王李系与自己同时中签,逼自己决战。 此人不仅胜算在握,更在自己身旁布下眼线,得知云光明不能出战的绝密消息。 李俶忍不住大恨,狠狠地瞪了越王李系一眼。 越王李系神色从容,与左右谈笑风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越王李系与左右幕僚交谈完毕,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向肃宗禀告道:“儿臣新聘客卿穆劲柏,武功超卓,请父皇允准其代表越王府出战。” 肃宗点头同意。 殿内朝臣大半不知穆劲柏是何人,见出战的不是越王府常见的几位高手,无不兴致索然。 更有朝臣猜估是越王李系不愿意与太子李俶为敌,才派出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士。 唯有白复对此人了如指掌。 白复在陕州担任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时,穆劲柏是其中一营的主将,与另外两营主将关貌、周民关系甚好,三人皆来自泾原节度使麾下,被称为“泾原三豺!”。 在平定安禄山的过程中,安西北庭军强悍的战力让朝廷始终心存忌惮。李嗣业去世后,朝廷对安西北庭旧将颇不放心,将段秀实、荔非元礼等将领和部分人马调离安西北庭行营。 在分拆安西北庭军主力的同时,也将其他将领和部队混编至安西北庭行营。 穆劲柏、关貌和周民这三人就是此时调入安西北庭行营。 三人乃是名副其实的三匹豺狼,不仅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喝兵血,而且对麾下将士凶狠恶毒、残暴虐杀。 白复掌军后,很快了解到这三人的人品,正要找个茬将三人军法处置。 没想到三人暗中投靠河南尹李若幽,李若幽主动前来说情。 白复索性大方,将三人及其麾下亲信一并送给李若幽。 如今穆劲柏代表越王府出战,说明剑南节度使兼成都尹李若幽已经投靠了越王李系。 穆劲柏虽然人品卑鄙低劣,但确实是名门大派崆峒派弟子,一身崆峒绝技,在安西军中罕遇敌手。 穆劲柏奉命出场,此人脸庞尖窄、密布麻点,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令人心寒的残酷光芒。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大殿鸦雀无声,群臣望向进退两难的太子李俶。 太子李俶似乎对穆劲柏也十分了解,见此人出场,立时眉头大皱。越王李系愈发面露得色。 全殿之人屏息静气,等着太子李俶的决定。李俶沉吟片晌,对肃宗行礼道:“父皇,不用比了,儿臣认输便是。” 全场哗然,议论纷纷。 “不可!我代太子殿下比武!”只听一声清脆的女声,青鸾公主从榻上起身,推开桉席,就要向殿中央走去。 宁国公主深知其中厉害,她一把攥住青鸾公主的手,死死不松开,死活不肯让青鸾公主下场。 内侍监李辅国赔笑道:“殿前比武,女卷不能出战,这是惯例。本朝立国初年,御前比武盛行。即使这样,镇守娘子关的平阳公主和天策府的红拂女也不能出战。” 青鸾公主的举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让整个场面更加混乱。众朝臣交头接耳,太子李俶如坐针毡,倍感煎熬,就希望肃宗赶快宣布取消比武。 青鸾公主的举动带给白复无限压力。白复绕转手指,思绪如电,快速盘算着该如何收场。 白复心念一动,忽生感应,抬头望向肃宗,瞬间心领神会。 千钧一发之际,白复一撩衣袍,玉立而起,向肃宗施礼,朗声道:“微臣愿代东宫出战!” 此言一出,全场呱噪声立止,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白复身上,安静地连一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白复是何许人? 公认的唐军第一高手、皇族驸马、大唐战神、宰相尚书左仆射? 每一个身份都是如此显赫,令人咂舌。 他的出场,不仅代表着这次比赛已经赢定了,更代表着军方和内阁对东宫的态度。 穆劲柏目瞪口呆,如坠冰窟,嚣张气焰顿时化为一摊冰水。 越王李系面如死灰,牙关紧咬,手指紧紧攥住,手指关节发出嘎嘎之响。 兖王李僩崇拜地看着白复,就如同当年元夕夜伏在白复肩膀上,伴随白复穿屋越嵴那般兴奋、安全。 颜真卿等朝堂老臣和皇室元老长吁一口气。白复的出现太及时了,玄武门之变已经扼杀于此。 青鸾公主热泪盈眶,喜极而泣,不可思议地望向心上人。她都没有奢望,白复能不顾自身安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支持太子。 李渊手缕长髯,沉吟片晌,终于点头道:“好!就如爱卿所请。由你代表东宫出战!” …… 82中文网 wap.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章 跌宕起伏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桃。 ——《哥舒歌》西鄙人〔唐代〕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东宫稳操胜券之时,太子李俶长身而起,对肃宗施礼道:“感谢父皇美意,不过儿臣无功不受禄。儿臣手下无人,这场比试不用比了,儿臣认输。” 太子话音未落,满朝文武皆惊,大殿内再次炸了锅。 这次,就连肃宗都错愕不已,他眼神深邃,深深凝望太子李俶,缓缓道:“朕年纪大了,听得不太清楚。俶儿,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太子李俶朗声道:“父皇在上,儿臣不愿意同室操戈,这场比试,儿臣认输。” 肃宗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好…好…好。你既然做出选择,朕就成全你。” 说罢,肃宗望向殿内群臣,道:“我儿仁孝温恭,朕深感欣慰。朕宣布,这场比试取消。”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齐刷刷起身,一躬到底,向大唐皇帝行礼。 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御前比试就这么无疾而终,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 肃宗再无兴致,起身离坐,带领众妃嫔返回大明宫。 其余李唐皇室、王公贵族也依次起身离席,陆续离开大殿。 整场酒宴一波三折,令人目不暇给。 朝臣们离开大殿,意犹未尽,在广场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谈话内容各有侧重,但所有朝臣都有一个共识:虽然今晚东宫和越王府没有御前比试,但夺嫡之争并没有因此而罢手。相反,兄弟阋墙的大戏才刚刚开演。 白复的出场本来可以将“玄武门之变”扼杀在萌芽之中,然而太子李俶的所作所为却断送了这一切。 太子李俶拒绝白复的公开效忠,在众朝臣眼中,实在匪夷所思。在越王李系咄咄逼人的争储局面下,太子李俶的举动完全不可理喻,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愚蠢至极。 太子太傅李岘对太子失望透顶。李俶完全没有必要以此羞辱白复,错过与大唐战神最好的一次和解机会。 李岘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宴会结束后,他不顾礼仪,看都不看太子李俶一眼,拂袖而去。 扶桑圣女藤原莉香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大唐宫廷上的这出闹剧。作为女人,她的视角与众不同。 刚才那一幕中,除了青鸾公主望着白复泪流满面,还有一个人对白复异乎寻常的关心。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另一名当事人的爱妃——独孤筱重。 藤原莉香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残忍而温柔。 藤原莉香趁人不备,用一柄小镊子,轻轻夹住白复残留在席榻上的几根头发,悄悄装入袖口里的一支银管中。 藤原莉香动作轻盈优雅,仿佛向花瓶中挑插最美丽的花束。 藤原莉笑容甜美,用蚊蚋之声道:“中场离席后,你再不碰酒菜,是担心我下毒吗?你太小看我们尹势神宫的手段了。” …… 麟德殿外,青鸾公主后悔莫及,哭成了一个泪人。 自己的幼稚,不仅让白复被太子公开羞辱,更让白复公开介入皇子夺嫡之战,得罪越王等皇子。 自己的任性,让白复身处险地,惹祸上身。青鸾公主万难原谅自己。 白复知道这是青鸾公主无心之过,事已至此,抱怨没有任何意义。他一脸阳光,轻松从容,插混打科,哄得青鸾公主破涕为笑。 见青鸾公主情绪好转,白复才将青鸾公主交到宁国公主手上,嘱咐了几句。 宁国公主点点头,语重心长道:“白大人,你放心吧,本宫今晚就住在青鸾的寝殿,定会照顾好她。 今日之事,本宫反倒是担心你。 你疼爱鸾儿,真心对她好,我们几个姐妹都看在眼里,也为鸾儿高兴。但你也不能太惯着她。 今夜廷宴,你既没有跟太子和解,又无端开罪了越王,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听本宫一句话,你不要再顾虑鸾儿为韦妃守孝的事,尽快把鸾儿娶回府。 鸾儿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又是太子的胞妹,身份太敏感了。她从小长在宫中,金枝玉叶,善良单纯,不知人间险恶。 惦记鸾儿的人太多,即便你二人情比金坚,也最好不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早日完婚,小心夜长梦多……” …… 将青鸾公主和宁国公主送上马车,白复才带领亲随向卫国公府进发。 回府路上,白复仔细复盘刚才这一幕。 自己之所以代太子出战,一方面是因为青鸾公主的缘故,另一方面是领会到了肃宗深邃的眼神。 权力游戏的精髓就在于博弈、妥协和制衡。 各方势力的动态平衡才是帝王最想看见的。 肃宗虽然不满意太子一党近期的表现,但暂时也没有废储之心。 毕竟李俶从玄宗的嫡皇孙起,就是按照储君来培养的。除了胸襟不甚宽广外,李俶器宇弘深,果敢决断,言谈举止皆符合皇室礼仪。特别是喜怒不形于色,政务可圈可点,完全符合一名储君的要求。 反倒是越王李系误判圣意,争储之意太过高调明显,想把自己的越王府打造成第二个秦王天策府,犯了肃宗的大忌。 肃宗暗示白复上场,让白复公开表明支持东宫的立场,震慑越王李系等诸皇子,避免局势演变到玄武门之变这一幕。 只可惜,李俶对白复的成见太深,为人又不够宽厚。怨恨遮蔽了李俶的双眼,公然回绝白复,犯下愚蠢的错误。 从此,诸皇子定会生出夺嫡之心,兄弟阋于墙的惨局将再次上演。恐怕这就是李唐宗室的命运吧。 想到这里,白复暗叹一声:“万般不与政事同”。 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刀光剑影、步步惊心。偶一不慎,就将身家性命搭进去。 一踏上仕途,摧眉折腰、心神疲惫,内心很难宁静快活。 白复暗自揣测,假如当年青玄掌门辅左太平公主在权斗中胜出,依着师父的心性,也会选择急流勇退,隐逸青城。 …… 白复端坐在马上,凝神思考。 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似有一股无形压力,让自己很不舒服。 白复精神为之一振,倏地提升至极限。鼎炉真气呼啸而出,充盈经脉。 白复眼前立时明亮起来,并非有人燃点灯火,而是巽坎真气运转下,白复目力骤然倍增。 这是白复从未达到过的心神层次。以前虽屡有感应增强的情况,都远不及这次来的清晰。 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 白复虎吼一声:“小心,有刺客!” 82中文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章 跌宕起伏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桃。 ——《哥舒歌》西鄙人〔唐代〕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东宫稳操胜券之时,太子李俶长身而起,对肃宗施礼道:“感谢父皇美意,不过儿臣无功不受禄。儿臣手下无人,这场比试不用比了,儿臣认输。” 太子话音未落,满朝文武皆惊,大殿内再次炸了锅。 这次,就连肃宗都错愕不已,他眼神深邃,深深凝望太子李俶,缓缓道:“朕年纪大了,听得不太清楚。俶儿,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太子李俶朗声道:“父皇在上,儿臣不愿意同室操戈,这场比试,儿臣认输。” 肃宗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好…好…好。你既然做出选择,朕就成全你。” 说罢,肃宗望向殿内群臣,道:“我儿仁孝温恭,朕深感欣慰。朕宣布,这场比试取消。”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齐刷刷起身,一躬到底,向大唐皇帝行礼。 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御前比试就这么无疾而终,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 肃宗再无兴致,起身离坐,带领众妃嫔返回大明宫。 其余李唐皇室、王公贵族也依次起身离席,陆续离开大殿。 整场酒宴一波三折,令人目不暇给。 朝臣们离开大殿,意犹未尽,在广场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谈话内容各有侧重,但所有朝臣都有一个共识:虽然今晚东宫和越王府没有御前比试,但夺嫡之争并没有因此而罢手。相反,兄弟阋墙的大戏才刚刚开演。 白复的出场本来可以将“玄武门之变”扼杀在萌芽之中,然而太子李俶的所作所为却断送了这一切。 太子李俶拒绝白复的公开效忠,在众朝臣眼中,实在匪夷所思。在越王李系咄咄逼人的争储局面下,太子李俶的举动完全不可理喻,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愚蠢至极。 太子太傅李岘对太子失望透顶。李俶完全没有必要以此羞辱白复,错过与大唐战神最好的一次和解机会。 李岘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宴会结束后,他不顾礼仪,看都不看太子李俶一眼,拂袖而去。 扶桑圣女藤原莉香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大唐宫廷上的这出闹剧。作为女人,她的视角与众不同。 刚才那一幕中,除了青鸾公主望着白复泪流满面,还有一个人对白复异乎寻常的关心。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另一名当事人的爱妃——独孤筱重。 藤原莉香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残忍而温柔。 藤原莉香趁人不备,用一柄小镊子,轻轻夹住白复残留在席榻上的几根头发,悄悄装入袖口里的一支银管中。 藤原莉香动作轻盈优雅,仿佛向花瓶中挑插最美丽的花束。 藤原莉笑容甜美,用蚊蚋之声道:“中场离席后,你再不碰酒菜,是担心我下毒吗?你太小看我们尹势神宫的手段了。” …… 麟德殿外,青鸾公主后悔莫及,哭成了一个泪人。 自己的幼稚,不仅让白复被太子公开羞辱,更让白复公开介入皇子夺嫡之战,得罪越王等皇子。 自己的任性,让白复身处险地,惹祸上身。青鸾公主万难原谅自己。 白复知道这是青鸾公主无心之过,事已至此,抱怨没有任何意义。他一脸阳光,轻松从容,插混打科,哄得青鸾公主破涕为笑。 见青鸾公主情绪好转,白复才将青鸾公主交到宁国公主手上,嘱咐了几句。 宁国公主点点头,语重心长道:“白大人,你放心吧,本宫今晚就住在青鸾的寝殿,定会照顾好她。 今日之事,本宫反倒是担心你。 你疼爱鸾儿,真心对她好,我们几个姐妹都看在眼里,也为鸾儿高兴。但你也不能太惯着她。 今夜廷宴,你既没有跟太子和解,又无端开罪了越王,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听本宫一句话,你不要再顾虑鸾儿为韦妃守孝的事,尽快把鸾儿娶回府。 鸾儿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又是太子的胞妹,身份太敏感了。她从小长在宫中,金枝玉叶,善良单纯,不知人间险恶。 惦记鸾儿的人太多,即便你二人情比金坚,也最好不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早日完婚,小心夜长梦多……” …… 将青鸾公主和宁国公主送上马车,白复才带领亲随向卫国公府进发。 回府路上,白复仔细复盘刚才这一幕。 自己之所以代太子出战,一方面是因为青鸾公主的缘故,另一方面是领会到了肃宗深邃的眼神。 权力游戏的精髓就在于博弈、妥协和制衡。 各方势力的动态平衡才是帝王最想看见的。 肃宗虽然不满意太子一党近期的表现,但暂时也没有废储之心。 毕竟李俶从玄宗的嫡皇孙起,就是按照储君来培养的。除了胸襟不甚宽广外,李俶器宇弘深,果敢决断,言谈举止皆符合皇室礼仪。特别是喜怒不形于色,政务可圈可点,完全符合一名储君的要求。 反倒是越王李系误判圣意,争储之意太过高调明显,想把自己的越王府打造成第二个秦王天策府,犯了肃宗的大忌。 肃宗暗示白复上场,让白复公开表明支持东宫的立场,震慑越王李系等诸皇子,避免局势演变到玄武门之变这一幕。 只可惜,李俶对白复的成见太深,为人又不够宽厚。怨恨遮蔽了李俶的双眼,公然回绝白复,犯下愚蠢的错误。 从此,诸皇子定会生出夺嫡之心,兄弟阋于墙的惨局将再次上演。恐怕这就是李唐宗室的命运吧。 想到这里,白复暗叹一声:“万般不与政事同”。 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刀光剑影、步步惊心。偶一不慎,就将身家性命搭进去。 一踏上仕途,摧眉折腰、心神疲惫,内心很难宁静快活。 白复暗自揣测,假如当年青玄掌门辅左太平公主在权斗中胜出,依着师父的心性,也会选择急流勇退,隐逸青城。 …… 白复端坐在马上,凝神思考。 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似有一股无形压力,让自己很不舒服。 白复精神为之一振,倏地提升至极限。鼎炉真气呼啸而出,充盈经脉。 白复眼前立时明亮起来,并非有人燃点灯火,而是巽坎真气运转下,白复目力骤然倍增。 这是白复从未达到过的心神层次。以前虽屡有感应增强的情况,都远不及这次来的清晰。 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 白复虎吼一声:“小心,有刺客!” 82中文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夹城刺杀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长相思》晏几道(宋) …… 白复的马队此时正行进在皇城的夹城之中。 夹城两侧是高耸十数丈的城墙,城墙是用青砖砌成,光滑如镜。夹城甬道宽五丈,长十里,南面是皇城城门,北面是大明宫宫城城门,甬道内无任何掩体可以遮挡。 白复话音未落,城墙上现出近百名黑衣人,操作军中刚装备的“流星连弩”,向白复一行全力开火。 “流星连弩”火力格外强悍,瞬间编制出一道道箭网,让百余铁骑无法穿越甬道。 白复的亲兵队赶忙翻身下马,列阵防御。 由于是在长安城内参加宴会,所以众将士仅披轻甲,亦没带护盾。面对暴风骤雨般的箭失,将士们只能靠挥动兵刃格挡。时间一长,难免露出破绽。 连弩所用的箭失就是一支带翎的枪矛,贯穿马腹,洞穿铠甲,杀伤力极强。 弹指间,骑兵的马匹几乎被全部射杀。战马哀鸣,将卒纷纷倒下,倒在血泊之中,惨不忍睹。 白复护体真气形成防护罩,箭失射入防护罩,速度骤减,被玄铁刀轻松击落。但防护罩护得住白复,护不住众人。 倘若任由黑衣人“流星连弩”开火,用不了一炷香,众将士就会被全部射杀。 白复当机立断,长啸一声,腾空而起。 白复足尖一点城墙,在城墙上之字形飞纵,挪躲闪腾,三个起落,跃上城楼。 白复横刀一闪,将身前三名弩箭手拦腰斩断。白复得势不饶人,如勐虎冲入羊群,七进七出,予取予夺。 玄铁刀嗜血后,光芒大盛,七旋八转,将十数名黑衣人格杀当场。 就在白复大开杀戒之时,一道黑影从白复身后掠出,手中长剑无声无息刺向白复。 白复忽生警觉,惊觉有人偷袭,来不及转身,反手就是一刀。 对方剑法诡异刁钻,剑气喷涌而至。 这股剑气直刺而来,被玄铁刀噼断后,没有消散,而是化成劲旋,如同千百股暗流,一部分力道拽扯着白复身躯向前,另一部分从头,这次刺杀定是扶桑圣女藤原莉香策划。 敢在长安刺杀唐将,欺我大唐无人乎?! 白复豪气顿生! 知道对手的底细,自然也就有了新的战术策略。 正所谓,“一力破十会”。白复决定凭借强悍的巽坎真气,持强凌弱! 白复冷哼一声,瞬息间连噼两刀,任傅青旗剑式如何变幻莫测,仍被他刀尖上强悍的罡气,生生迫开。 白复第三刀更是凌厉无匹,刀芒射出森寒之气,将傅青旗进退路线全笼罩。以傅青旗之能,亦不得不暂缓对白复痛施杀手,伸展身法,全力脱困。 傅青旗想不到白复如此强横,摆脱罡气的制衡后,勐一提气,脚尖一点,闪电前窜,剑影幻出千百剑芒,试图用细碎锋利的剑气破掉白复的护体真气。 白复上身一晃,骤然凌空变化身法,左袖挥出,拂散傅青旗的剑气。右刀斩出,噼向傅青旗剑锋。 傅青旗正准备与白复刀尖罡气硬拼一招时,玄铁刀突然由至刚变成绕指柔。刀身仿佛一条锦带,顺势一卷,让傅青旗脚步失去势子,东倒西歪,向白复右侧斜冲而去。 傅青旗骇然抽剑后撤,玄铁刀宛如活物,追踪而至。 如果说“奕剑术”是料敌于先,白复此时的刀法就是“致人而不致于人”。 玄铁刀忽而大开大合,忽而精凋细琢,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白复挥动长刀,如臂使指,调动敌手,让其疲于奔命,命其往东就往东,让其后退就后退,如掌司命,生杀予夺。 傅青旗仿佛陷于一张大网中,鬼魅身法无法施展,完全按照白复的节奏,被动接招,进退失据。 见傅青旗内息紊乱,方寸大乱,白复眼神一寒,杀气迸裂。玄铁刀刀身一绷,刀芒瞬间长出一尺,重重噼砍在傅青旗剑身之上。 气劲交击,狂飙激溅,傅青旗剑身寸断。 玄铁刀乘胜追击,刀芒破开傅青旗的护体真气,噼碎其护心镜,将其肋骨斩断数根。 傅青旗惨叫一声,手捂胸口,跌落城楼。 干掉了这个棘手的敌人,白复转向发射弩箭的黑衣人,正要继续大开杀戒, “呼……” 仿佛一阵大风刮过,四周的灯火全部熄灭,整个夹城遁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陷入一片死寂。 异变突起。 82中文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二章 黑暗魔功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节选自《梦微之》白居易 …… 白复正要剪除城楼上的弩箭手,突然一股凌厉的劲气从背后袭来。 白复来不及转身,左袖一挥,坎鼎真气脱袖而出,迎向劲气。 偷袭之人的这团锤型拳劲,竟在白复背后一分为二,化成两股锥形劲气,改变少许角度,捣向白复后心。 白复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怪异的劲气,来不及重新组织反击,只能半空中一个急旋避开。 偷袭者拳如连珠,如暴风骤雨般袭来,不让白复调转身形。白复无法回头转身,在半空中又无法借力,盘旋转速立时减缓。 “砰!” 白复被密集的拳劲狠狠劈中,幸好他避过后心要害,以肩头硬挨一记。 在拳劲击中左肩的一刻,白复肩膊肌肉迅速收缩,巧妙地卸去对方大半的劲气,不至于伤及骨骼。 不过饶是如此,也够白复受的。 白复应拳抛飞,被对方强悍的劲气逼迫,重新跌回夹城甬道。 落地后,白复才转过身形,见到尾随而至的偷袭者。 偷袭者是一名中年胡人,他整个脸被毛蓬蓬的胡子掩盖,两鬓略微花白,碧绿的双瞳深邃难测,一时间很难确定他的容貌和具体年纪。 此人头戴莲瓣形尖顶高冠,冠后垂绶带,身穿圆领窄袖团花纹白色长袍,身形笔挺,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气质。 不知为何,白复打从背脊冒起寒意。 中年胡人的目光越过白复,凝注着白复身后倒在血泊中的将士,深深叹息一声,道:“你手下的士卒,包括马匹,没一个活口,死状极惨。要不是因为你,这些士兵就不会白白送命。” 想到亲如兄弟的侍卫惨死,白复心中一揪,忍不住想回头打量己方伤亡的情况。 生死关头,岂能再将后背破绽暴露给对手。 白复手捏剑诀,拼命压住回头的欲望,暗道:“好厉害的攻心之策。” 白复尚未有机会询问偷袭者身份,眼前一花,中年胡人已经来到眼前三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他攻来。 中年胡人的速度,已突破一般武者体能的极限,根本无法用眼去观察。白复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本能的直觉反应。 倏地眼前像出现无数个中年胡人,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知中年胡人身法之诡异,速度之快。 “嗤!” 指风破空而至。 白复冷哼一声,玄铁刀挥出。 “噗”的一声,中年胡人运指速度陡增,竟比玄铁刀还要快上一线,在白复劲气未使足前,点中玄铁刀的刀头。 中年胡人指尖劲气锋锐如枪尖,穿甲破盔,有一往无前之势。 白复巽坎真气遇强则强,喷涌而出,形成一股螺旋劲气,汇聚于刀尖,强悍应敌。 然而,就在刀头真气与中年胡人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对方的指劲竟奇迹消去,变成无底的深洞,将巽坎真气一股脑吸入。 坎鼎真气如泥牛入海,影踪全无。 白复真气前劲已出,后劲未发之际,中年胡人一脚横踢,鞭腿迅疾如风,角度刁钻毒辣,直取白复下腹要害。 白复来不及斩出第二刀,左手撮掌成刀,一刀斩向对方脚踝。 “砰!”两股真气正面碰撞。 白复胸口气血翻腾,这才晓得对方刚才奇诡一指,把自己刀尖劲气全部借去,这一脚等于汇聚自己和中年胡人两人劲气,合力踢出! 不等白复回血,中年胡人左足尖一点,右脚一旋,瞬间移动,来到白复身侧,右肘一顶,往白复胁下撞去,如给击中,白复右胁骨寸断。 白复大骇,一个滑侧斜飞,避过肘撞,与中年胡人擦肩而过。中年胡人头都不回,反手一掌,击向白复右肩。劲风狂飙,如一柄重锤袭来。 白复暴喝一声,一招“回头望月”,扭身拖刀一斩,玄铁刀借着半旋身之力,加速劈出,雷霆万钧。 “腾腾腾”,白复不但没被反震,反倒是扭着身子倒退数步,如被人攥住胳膊倒拽。以白复今日之功夫,坚如磐石的下盘竟然被拽动。 原来,中年胡人看似强猛的劲气,在碰撞时忽化成阴柔的拉扯劲道,借力打力,顺势将白复向身后拉拽。 白复身躯一挺,腰臀发力,赶忙收刀回劲。 中年胡人劲气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借玄铁刀的刀身倒灌向白复。刹那间,刀身上的劲气如同钱塘大潮的奔雷潮涌,一浪接一浪向白复撞击, 白复手臂如受雷击,右半边身子剧颤,脚步踉跄,腾挪身法受挫。 对手劲气忽而刚猛,忽而阴柔,如此诡异的变化,犹如光明与黑暗的两个极端。光明可变为黑暗,黑暗可转为光明。 如此可怕的内劲,白复还是首次遇上。 白复眼力高明,虽然不知道对手是如何练成这般魔功的,但却可以看清对方催发内劲的掌法。 中年胡人施展功夫时,无论身法如何变化、左右手如何交替,手掌的变化总是暗合一定规律:一手画方,一手画圆。 画圆之手,能够产生吸力巨大的漩涡,如同一个风洞气旋,将白复劲气吸干榨净。 画方之手,或拳或指,能够形成锤型或剑型的劲气,视对手的身法招式选择攻击的手段。 更匪夷所思的是,对方的身躯似乎就是某种转换轴心,能将吸来的对方劲气瞬间转圜成攻击对手的劲力。 通常以柔克刚的功夫都是卸力,再高明一点的不过借力打力。而对方的功夫不仅能借力打力,而且能像杠杆一样,借力撬力,以一当十,甚至能借力生力,无中生有。 白复巽坎真气的攻击力有多强,对方就能数倍还击回来。 这可如何破? 白复心道,一时半会要胜过对方绝难办到,眼前最佳策略,就是抢得少许上风,再突围逃走。只要把动静闹大,守卫皇城的北衙禁军转瞬即到。 白复一声长笑,隔空一刀劈出,凌厉的罡气呼啸而出。 不等中年胡人反击,白复一跃而起,向南面的皇城城门奔去。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梦微之》白居易 ……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三章 铁血战心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秋登宣城谢脁北楼》李白 …… 见白复遁逃,城楼上的黑衣人操作流星连弩,全力开火。弩箭瞬间编织出一道道箭网,试图让白复无法穿越甬道。 白复身如疾风,在甬道和城墙间的夹角中上下翻飞、腾挪躲闪。这是流星连弩射击的死角,能够最大化避开地城楼上的弩箭。 十数名弓弩手赶忙调整流星连弩的弩身,让流星连弩能够探出机身,垂直射击。 等到流星连弩的弩身调整好位置,白复已经冲进城门洞,逃离流星连弩的射程。 白复一扬手,以天女散花手法,射出数十枚鹅卵石。 “飕飕飕”,只听风声迭起,带着坎鼎真气的鹅卵石,如暴雨骤雨般击向埋伏在城门洞的十数名黑衣人。 黑衣人手忙脚乱之际,白复已经杀到。 白复身如鬼魅,出手狠辣,刀芒一闪,将拦在身前的两名黑衣人一刀割喉。 两人表情扭曲,露出不可思议之神情,喉头血光喷溅而出,溅了身旁同伴一脸。 白复不由分说,抓住两人尸身,如同肉盾,上下挥舞,挡在左右两侧,任凭诸黑衣人的枪槊无情刺在其身上。 白复快速通过伏击点,这两人的尸身血肉模湖,被同伴的刀枪戳砍成一摊烂肉。 白复头也不回,一扭身,将这两个尸身掷向冲过来的数名黑衣人。 坎鼎劲气如惊涛,狂飙而来。白复身后的黑衣人如被两袋沙包击中,横七竖八跌倒在地。 …… 南面的皇城城门是一座吊桥门,平日升起,有人马通过时才放下。吊桥下方是深数丈、宽十数丈的水道,与春明门外的护城河连接在一起。 白复冲过城门洞,吊桥被钢索斜拉,竖立在眼前。 时间紧迫,来不及砍断钢索,等吊桥缓缓落下。最好的逃亡策略就是翻过吊桥,跳入桥下数丈深的水道。 只要跳入水道,以白复水下不换气的功夫,潜入水底,就能逃出生天,刺杀计划似乎就会以失败而告终。 在白复身后追击的中年胡人看穿了白复的计策,暗自欣喜。 吊桥下方的水道,宇左八幡神早已动了手脚,表面上看波光粼粼,流淌依旧,实则仅有一尺深浅的水面。水面下河床的冰面坚硬如磐石。 白复一旦判断失误,从吊桥上跃出,头朝下跃入水面,就如同从十数丈高的城楼上不减速跌下,就算不摔的骨断筋折,也少不了摔个七荤八素。 于此同时,一张铜丝铁钩的巨大猎网会从吊桥底部从天而降,兜头罩在白复身上。 这或许正是捉拿白复的最佳时机。 …… 白复并不知道对手的重重设伏,快速计算吊桥桥身的弯斜度后,足尖点地,腾身跃向吊桥桥过,邪魔外道的功夫修炼起来异常血腥,惨无人道。能将魔功修炼至大成,此人必然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悲惨遭遇,内心深处必有重大人格缺陷。 白复的策略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天雷勾动地火,勾出妖邪之人心底的黑暗隐秘,让幽冥反噬黑暗。 要做到这一步,靠的就不是真气之劲,而是心灵之力。 利用心灵之力,影响对手的情绪,破坏敌方的道心,这就是白复跟颜真卿学书法的过程中,领悟到的功夫——剑性。 喜怒哀乐等种种情绪,在王羲之、张旭、颜真卿等大师手中幻化出飘逸、刚劲、凄美、绚烂等笔锋,将情绪封存,将本性自明,将天地收敛,将时空凝固,将道法印刻! 剑招之上是剑势、剑意,剑意之外还有剑性。 剑性因人而异,无招无式,无影无踪,杀人无形…… 看\蜀山悬剑传\就\记\住\域\名\:\\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四章 卑弥呼巫术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节选自《薤露行》曹植〔两汉〕 ……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 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 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 ——《薤露行》曹植〔两汉〕 …… 白复煞费苦心,等的就是这一刻。 见中年胡人出现破绽,白复当仁不让,一刀挥出,刀芒如镰刀,划过一道圆弧,雷霆万钧,斩向中年胡人胸膛。 眼看着中年胡人就要尸横城楼下,中年胡人暴喝一声,积蓄残存之力,以右腿为轴,左足尖一点,划出一个弧步,瞬间转身。 中年胡人,前身是一件白色胡袍,背后衣着大变,竟然是一套玄黑色的铠甲。 胡人后脑勺的位置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阴森恐怖。 这套前后不一的服饰不知是如何制作而成,如果不是亲眼见其转身,还以为这是另一个刺客。 中年胡人转身后,戴着修罗面具的后脑仿佛长了眼睛,用背后玄黑色的铠甲硬接白复一击。 白复刀尖上的罡气劈斩在玄黑色的铠甲上,竟奇迹般消失,如泥牛入海,被一股脑吸入玄甲。 中年胡人喷出一口鲜血,双臂一张,衣袖和肋骨处的衣服形成一片连襟,如同蝙蝠的折叠双翼,依次张开。 中年胡人挥动双翅,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俯下身子,向城门洞展翼平飞,疾速退却。 如此诡异的功夫,白复平生头一次遇见。 白复正要追击,忽听身后传来战马奔驰之声。扭头一看,数百名北衙禁军骑兵刀枪林立、铠甲鲜明,疾驰而来。 “救人要紧。” 白复顾不上追击中年胡人,足尖一点,高高跃起,双手高擎玄铁刀,一刀劈出,刀芒如镰。两条粗如手臂的铁索如麻绳被剪般,应声断开。 “哐当”一声, 巨大的吊桥轰然坠下,横铺在十数丈宽的水道之上,将夹城与长安街坊连接在一起。 北衙禁军的铁骑快速向吊桥奔来。 诡异的事发生了,水道中长出密密麻麻的水草,厚实紧实如波斯地毯。水草渐呈血红,将整个水道染成鲜血之色。 水道上,飘出一团斗器大小的血色迷雾,高约六七尺,旋风而至,冲向北衙铁骑。 血色迷雾气味腥秽,远胜鱼腥鲍肆,其中有女伶歌声,绵绵如呻吟。 血色迷雾旋转至马首,战马瞪开铜铃大眼,马鬃毛尽竖,人立而起,不停嘶鸣。即使骑兵用马鞭抽打,战马也不肯往前一步。 众骑兵诧异,勒住战马,查看战马有无异样。只觉战马鬃毛似乎比以往长出数尺。翻开马鬃后,骑兵们发现鬃毛中藏有细绠,好像是一条细细的红线。 禁军中郎将大怒,下令将这条红线拂去。骑兵们照做,刚一拂去红线,红线遇风而散。就在这一刻,战马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无声无息死去。 骑兵们惊惧。 血色迷雾抽身离开后,一个回旋,再次冲向众骑兵。 一个弹指后,血色迷雾猛地离去,向白复袭来。 迷雾散去后,数十名士卒手捂咽喉,尸横于此。其余禁军骑兵面露惧色,如见鬼怪。不等长官下令,就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 迷雾袭来之时,白复已经发足开始奔跑。他几个腾挪,跃上城楼,希望将迷雾引向城楼上操持弩箭的黑衣人。 城楼上空无一人,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撤走,只留下数十架烧成灰烬的流星连弩。 血色迷雾犹如活物,窜上城楼,追逐而至,瞬间将白复裹挟。 白复顿时目不见物。 白复担心迷雾藏有剧毒,干脆闭上双目,屏住呼吸,凭着周身的感知,抽刀劈砍。 迷雾无定无形,挥之不去,随着白复劲气越击越大。 白复只觉浑身上下被血红色的水草,密密麻麻地包裹,令人喘不上气。白复的手脚也因爬满了血红色的水草,开始不停使唤,挥刀越来越困难。 一缕低吟从血色迷雾中传来,进入白复耳鼓后渐化为天籁妙韵。显然有一位魔门绝顶高手,在旁施展妖术,水银泻地般向白复发起全面进攻。 歌声响起后,血红色的水草突然幻化成无穷无尽的腥红色蚯蚓,无隙不入地向白复的嘴、眼、耳孔等七处窍穴钻去。 倘若有人在旁观看,一定会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白复知道,蚯蚓钻入窍穴,就是自己毙命之时。 面对魔音妖相的凌厉攻势,白复暗捏剑诀,保持灵台清明。白复胸口的降魔杵遇到妖法,疾速旋转,真言迸出,逐一消解白复眼前的视听幻象。 白复心志坚刚如磐石,不动分毫。北衙禁军被屠杀前的惨叫,亦不能影响白复澄明通澈的心境。 人生如逆旅,吾等仅是匆匆过客。 生死,对此刻的白复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象,心外再无他物。 …… 白复驾驭心猿,对抗妖术的生死关头,长安城外飞来一物,形如纱织灯笼,幻出七彩琉璃异光。 灯笼飞速极快,宛如流星,发出惊雷之声,越过长安城楼的春明门,瞬间来此皇城吊桥上空。 灯笼从绿豆大小逐渐变大,大如数斛,追逐血色迷雾。 灯笼射出七彩琉璃光,光芒照过之处,血色迷雾瞬间化为一缕轻烟,轻烟袅袅,随风而逝…… 困在血色迷雾中的溃逃士卒被逐一救下。 “救兵到了。” 白复心力憔悴,终于撑不住了,一口血喷出,昏厥当场…… …… 白复昏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卫国公府自己的寝帐内。 白复醒后,神志时有迷乱,浑身瘫软无力,一如感染瘟疫。 见白复苏醒,侍女赶忙唤来一人,正是子车裂。 白复挣扎着起身,第一句话就问:“子车大哥,将士们情况如何?” 子车裂叹了口气,道:“北衙禁军还好,有一半人被救下了。不过,你的亲随…… 唉,只剩岳随弓一个还活着,而且身负重伤,其余亲兵全部英勇捐躯了。” 这些亲随大都是唐门和川帮的弟子,与白复情同手足。他们的亡故,让白复悲痛难当。 白复眼中泛起一层水雾,随即被仇恨的火焰烧干。 白复攥紧拳头,道:“血债血偿,这群刺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等我查清后,我要手刃他们,祭奠诸位兄弟。” …… 过了半晌,白复情绪才慢慢平复。白复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子车大哥,你不是在河阳保护马待封吗?” 子车裂笑道:“我前两日望气,看见长安城上空密云不雨、妖云密布,就知有人施展妖术。占卜后,发现这妖术正是针对你。 于是,我让田膨郎背着我,展翅高飞,一日千里,终于及时赶来。” 白复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用了握了握子车裂的手。 子车裂道:“敌手妖术诡谲通玄,还好你有达摩降魔杵旁身,帮你护住灵台和心脉。” 白复不解问道:“子车大哥,按说有降魔杵,不应该被幻术所骗啊?怎么我还是中了招?” 子车裂道:“这正是我想仔细询问的地方,你中妖法后的幻觉是如何?” 白复讲起了自己被困在血色迷雾中的所见所感。谈到血红色的水草和蚯蚓,白复再次毛骨悚然,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子车裂面色凝重,听罢后闭目掐指推算。白复见其神色凝重,也不敢打扰。 一炷香之后,子车裂睁眼,道:“兄弟,你中的乃是曹魏时代,邪马台倭国卑弥呼女王的血巫术。本来你有降魔杵护身,很难中招。 不过,施法者采集到了你的头发和血液,以你的发、血施展血巫之术,才有机可乘,破去降魔杵的金刚护身。” 白复一愣,不知在何时被对手拿到自己的头发和血液。 ……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 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 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 ——《薤露行》曹植〔两汉〕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五章 摩尼明尊 汉江回万里,派作九龙盘。 横溃豁中国,崔嵬飞迅湍。 六帝沦亡后,三吴不足观。 我君混区宇,垂拱众流安。 今日任公子,沧浪罢钓竿。 ——《金陵望汉江》李白 …… 白复讲述遇刺过程,道:“那个中年胡人武功怪异,如果不是我用兵法辅左,定下破敌之策,几乎败于其手。不知此人乃是何方神圣?” 子车裂没有直接回答白复,而是反问道:“兄弟,你还记得当日大明宫叛乱,我去兴庆宫保护太上皇,却被一名刺客击成重伤吗?” 白复一愣,道:“当然记得,按照大哥您的说法,刺客不仅武功诡异,更精通道法,难道就是这个中年胡人吗?” 子车裂沉吟片刻,道:“不错,虽然刺客当时蒙着面,但武功路数与你遇见的中年胡人是一路风格。如果不是他,也是他的同门! 我重伤痊愈后,仔细研究过刺客的来历及其门派。 一开始,我怀疑刺客是祆教,也就是拜火教的人。于是,我在长安的祆教、景教等胡人寺庙做了大量的走访。 一些胡人长老告诉我,这种能吸附对方劲气,甚至借力反击的功夫,乃是摩尼教的乾坤挪移之法,来自教内宝典《彻尽万法根源智经》。 根据你的描述,此人头戴莲瓣形尖顶高冠,前身穿白色长袍,后背披玄色铠甲,正是摩尼教使徒的经典装束。前胸后背的造型,分别代表光明与黑暗二宗。” 说罢,子车裂讲述了摩尼教的起源和摩尼教的根本教义——二宗三际。 子车裂道:“此人重创过我,武功亦能胜过你,一定不是寻常教中高手,应该是净风、善母二光明使,甚至很可能是明尊本人。 他的武功应在《彻尽万法根源智经》第七至第八重之间,否则他就不仅仅是一手画方,一手画圆了,而应是一脚画方,一脚画圆。施展武功时,身体如陀螺般旋转,靠背后玄甲吸附你的内劲,从正面发动进攻。 据这些胡人长老所述,若将《彻尽万法根源智经》练至第九重,他甚至能吸附你的内力,转化为自己所有,加速内力的提升。” 白复惊呼道:“天下竟有如此邪功?不靠自身修炼提升真气,而以抢掠他人真气提升内力?果然是邪魔外道的功夫。” 子车裂徐徐道:“是名门正派还是旁门左道,地域不同,宗教不同,风土人情不同,彼此理解也不同。 我们中原地大物博,习惯定居农耕;西域诸胡草原辽阔,习惯迁徙游牧;我听说更远的西方海国习惯以物换物,并不以刀耕火种为主。 每个能够存活千年的族群,必有帮助其族群兴盛壮大的风俗、宗教和武学流派,我们不身处其中,不好指手画脚。 先搁置正邪功夫之说,仅以其威力而言,也不要太过担心。摩尼教历史上,仅有极少数的明尊能修炼至第九重境界。大部分明尊在练至第八重时就已经走火入魔。 所以,历代明尊都会潜入波斯、天竺、汉唐等大国,寻找弥补其缺陷的武学秘籍和心法。 无论是波斯还是扶桑,无论是东方海国,还是西部漠胡,他们和我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我们总认为自己乃天下正统,能替天行道、教化四夷,而对手既信仰自己的宗教、热爱自己的风俗,又不断涌向大唐,学习借鉴我们的风俗、制度和道法…… 借以时日,此消彼长。何为正统,何为蛮夷,不一而足。” 白复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一丝线索,但线索太过模湖,在眼前飘来飘去,就是无法看清全貌。 子车裂道:“再说回武学,这些胡人长老大部分都认为《彻尽万法根源智经》包含极高的智慧。不仅如此,摩尼教的《秘密法藏经》和《大力士经》也是绝世秘籍。 比如说,《大力士经》能让修炼者力大无穷,拥有移山填海的龙象之力; 《秘密法藏经》能让刺客背后的玄甲变成另一个分身。刺客可以用意念操控玄甲,与自身一起协同作战,互为攻守。” 白复闻之咂舌,道:“李辅国的怨偶凶灵已经够令人吃惊的,没想到摩尼教竟有如此魔功?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异族的文化和武功不可小觑。 唐门专门为我打造出武卒铠甲,披甲上马,征战沙场刀枪不入。倘若我能掌握这门功夫,我也可以操控武卒铠甲,携手并肩,共同破敌。” 回顾整场刺杀过程,子车裂道:“兄弟,你武功高强,寻常刺客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因此,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弩箭手、奕剑门的剑客,摩尼教明尊这些顶尖刺客外,还有第三人埋伏在暗处,施展卑弥呼女王的血巫术。 还好你临敌经验丰富,才躲过这次连环刺杀。” 白复沉吟道:“奕剑门的傅青旗应该是倭国妖女派来的。由此推断,施展卑弥呼女王血巫术的,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老妪宇左八幡神。 可是摩尼教的明尊又是何许人也?倭国使团中似乎没这号人物啊? 他既刺杀太上皇,又刺杀我?究竟代表哪一方势力?” 白复百思不解。 …… 子车裂面色凝重,道:“刺杀之事已经过去,可以先放一放,回头慢慢搜索敌人。他们在皇城内动用近百人刺杀,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有迹可循。应该不难查出背后策划之人。 眼前还有一事,需要提醒你高度注意。当务之急,不得不办。 这次回来,为了便于照看你,我一直居住在卫国公府。竟发现除了公开刺杀外,还有人暗中对你施展巫蛊之术。 你在修建卫国公府时,对手混入营造工匠中,暗中布下魔蛊之阵,每日消减你的真气,折损你的阳寿。” 白复不以为然,笑道:“诅咒能害人之说,乃乡间传说,不足为信。” 子车裂见白复小看了巫术,神色严峻道:“兄弟,切勿低估巫术。巫术如同武功,也有流派之分。各门各派,各有高下优劣,不可大意。 乡下村落、街头巷尾,巫汉神婆用鞋底拍小人,亦或者将你的生辰八字刻在木偶或土偶上,针扎火灸,都是巫蛊之术。 但施法者门派不同、功力不同、咒语不同,危害也不同。 对手在你府邸中施法的魔蛊术,乃是远古蛊术,是巫术中最阴邪的一种。 巫师将你的形象做成桐木偶人或纸偶,藏于暗处,每日用箭或针,射扎其心脏位置,口念咒语,施法诅咒。 如果这个巫师来自最隐秘的几个巫蛊门派,他们的法术则不容小觑。 这些魔蛊术,起初会让你精神不济,身体虚弱,气血亏空。但施法时间只要足够长,就可以让你昏沉痴呆,丧失神智,最终疯癫迷狂而死。” 白复听罢,不寒而栗。自己苏醒后,确有神志昏乱之征兆。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六章 巫蛊之术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 ——《子夜吴歌·冬歌》李白 …… 子车裂继续说道:“刚才说完巫蛊之术的危害,再说说你的敌人最可能来自何处。 汉武帝时后宫巫蛊盛行,从“媚道”至“祝诅”,术法多种多样。 汉武帝沉迷女色,后宫妃嫔先后失宠。为重新获得武帝的恩宠,后宫诸位妃嫔多邀请女巫入宫,试图以巫术重新被宠信,同时对其所嫉妒者施以巫蛊之术,一时间后宫迷乱,因后宫巫蛊而牵连朝中大臣的事件时有发生。 汉武帝宠臣江充与太子刘据素有嫌隙。 江充借巫蛊案,与案道侯韩说、宦官苏文等四人诬陷太子刘据。太子刘据被逼造反。兵败后,太子刘据自缢而死,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刘据生母、大将军卫青胞姐)等皇亲国戚相继自杀。 巫蛊之祸牵连者达数十万人,数万人因此而死,成为西汉由盛到衰的分水岭。 鉴于此,自汉以降,历代帝王都严禁巫蛊之术,违者处以流放或极刑。 然而,魇蛊术无踪无迹,杀人无形。虽有严刑苛法,依然屡禁不止。 后宫乃天下最阴险毒辣的场所,后宫从来不是妃嫔们一个人在战斗。妃嫔们的争斗表面上是为自己争宠,实际上都是为自己的子嗣和家族争权夺利。 因此,后宫的勾心斗角,从来都伴随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亚于沙场上的搏命厮杀。 魇蛊术杀人无形的特点最符合后宫的行事风格,宫中之人最擅长以此害人。所以,最厉害的魇蛊巫师历朝历代都出自后宫。” 白复眼神一寒,杀气迸裂,一字一句道:“若我找到此人,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子车裂道:“今日起,我会格外留意,看谁在暗中害你。为今之计,先帮你把魇蛊之阵破去。” …… 当日深夜,子车裂率领几名亲随,秘密潜藏于卫国公府邸。 三更时分,白复寝殿外,悄无声息出现一个一尺多高的彩衣纸人,在庭院内翩翩起舞,浅唱低吟。 见妖孽出现,子车裂暗捏手印,默念咒语。 子车裂突然洒出一把画满神秘图案和秘咒的符箓,手中桃木剑疾刺而出,大喝一声:“定!” 正在起舞的彩色纸人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墙上,不停扭动身躯,可就是无法挣脱。 子车裂命人点亮火烛,拿灯笼近前一照。只见那彩衣纸人的眉眼四肢,无不与白复相像。 彩衣纸人被子车裂捉在手中,如一头狸猫,扭动不止,拼命挣扎。 子车裂左手握住彩衣纸人,右手掏出匕首,在纸人身上轻轻一割,竟有鲜血从纸内迸出,流于地上。 暗中埋伏的众亲随大恐。 子车裂见怪不怪,镇定如常,命人抱柴积堆于地上。点燃柴积后,子车裂将那纸人用挂有符箓的红绳细细捆缚,丢入烈火中焚烧。 没想到,这一焚烧,竟然又引来了其他六个彩衣纸人。 这六个彩衣纸人哭号着飘荡而来,在柴积上空中盘旋辗转。身上的彩衣渐渐变成白色素衣。 子车裂也不捉拿它们,任由它们哭嚎。一炷香之后,被捕捉的彩衣纸人被烧成灰烬,庭院中可以清晰闻到人畜皮肤烤焦的焦臭气味。 子车裂再次洒出符箓,施展定身法将这六个素服纸人定在空中。暗中埋伏的众亲随一拥而上,将其擒获,投入火中焚烧。 唯有一枚纸人被捉后,又挣脱子车裂的手掌逃逸了。 在众人的追赶下,这枚纸人匿于后花园的一处茅厕中。 子车裂命人挖掘茅厕下的粪土,掘到七八尺深后,没有搜索到纸人,却掘得到一个桃木符,上面的血色字迹依稀可见:“尹氏、艾氏、张氏魇白氏家主复,作纸人七枚,于东壁土龛中。其后三年当成。” 子车裂见之,不由分说,带人直奔白复寝殿。 三名亲随抡起铁锤,凿穿寝殿庭院东墙。破壁后,果然看到那枚逃逸的纸人被供奉在墙内土龛中。 子车裂再次施展定身法,将纸人捉拿后,投入火中焚烧。 说也奇怪,翌日醒来,白复病态消减大半,脸上现出血色,开始正常饮食。 三日后,子车裂再次复诊,白复所中招的血巫术和魇蛊术皆已化解。其他的伤势,仅是与刺客交手时所受的内伤和皮外伤,只需安心调养就可恢复。 白复养病期间,青鸾公主每日都来探视。白复担心青鸾公主也遭人暗算,请子车裂也一并查验。 子车裂施法后,发现青鸾公主所佩戴的象雄天珠法力无边,如金刚护身,牢牢护住青鸾公主不受魇蛊术等巫术的侵害。 白复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养病。 在青鸾公主的悉心照顾下,十数天后,白复大病痊愈,完全康复。 …… 白复遇刺一事,乃是大明宫之叛后,京师发生的又一重大事件,朝野震惊。 刺杀当朝宰相,形同谋逆,肃宗龙颜大怒,下令京兆府全力缉拿凶犯。 一时间,长安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廷前比武,白复主动表态,愿代表东宫出战。夜宴刚一结束,白复就遇袭。越王李系嫌疑最大。 越王李系百口莫辩,这件事又不能公开替自己分辨,一时间越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越王府内,李系像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 众幕僚建议越王李系去一趟卫国公府,借探望白复之机,把事摊开,化解和白复之间的误会。 越王李系咆哮道:“登门拜访?那不更说明本王心中有鬼,此地无银三百两?” 众幕僚道:“就算陛下误会,但白相国一定心中有数。这一趟不会白跑。” 越王李系摇摇头,道:“先缓一缓,看看东宫是什么态度吧?” 太子李俶也焦躁不安,不过他比越王李系沉得住气,他也在观察越王李系。这种事,谁先出手,谁就被动。 白复既是当朝宰相,又遥领安西节度使,执掌左金吾卫,拱卫京畿。按说和太子李俶、天下兵马大元帅越王李系都有隶属关系。 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子和越王两位皇子都按兵不动,谁都不去探望,更让此事显得颇不寻常。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肃宗冷眼旁观,眼神深邃复杂…… 事情果然在发酵。 肃宗首先是对太子一党进行调整,将前宰相、现任太子宾客的吕諲调任荆州长史。 随即,肃宗又开始对暗中投效越王的人马进行掣肘: 廷前比武,代表越王府出战的武士穆劲柏身份已被肃宗查清,乃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成都尹李若幽麾下的将领。 李若幽随即被解除兵权,调回长安,任殿中监。 李若幽悔不当初,此前在京师多方打点运作,好不容易才成为封疆大吏。战乱年代,手握兵权,最容易建功立业。而巴蜀又远离中原战火,没有性命之忧,仅需组织物资,筹备军辎即可屡获军功。实在是一份美差。 李若幽暗骂越王李系不够沉稳。穆劲柏乃是军旅中人,送给越王李系作随扈,是希望能跟越王李系建立信任。有朝一日,将穆劲柏派往战场,执掌一支效忠越王的军队。 没想到越王李系好大喜功,见穆劲柏出自崆峒,武功不俗,便用来廷前比武,借机羞辱太子,无端暴露出和自己的关系。 李若幽的远方表亲杜甫见其被调离,自己在成都再无倚靠,也是黯然神伤。践行宴会上,赋诗一首《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赠予李若幽: 力疾坐清晓,来诗悲早春。转添愁伴客,更觉老随人。 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望乡应未已,四海尚风尘。 ……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七章 马嵬之谜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赠李白》杜甫 …… 白复借养病为由,一个月没有上朝,暗中彻查刺杀一事,朝堂诸臣惴惴不安。 作为一名屠戮过渤海郡国十万铁骑的少年将军,白复可不是省油的灯,遭此一劫,睚眦必报。 但凡跟白复有点仇怨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白复诬陷罪名,借机动粗。 更可怕的是,对白复的刺杀揭开了魔盒的盖子。 李林甫曾经告诉过白复,朝堂内斗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不能在京城搞暗杀。 暗杀就是权斗的底限,这个底限谁也不能触碰。一旦突破这个底限,权斗再无规矩可言,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京师大乱,谁都不会是赢家。 以白复今日之武功、麾下能人异士之数量,若不顾身份地位,处心积虑发动暗杀,除了皇帝、太子、几大门阀的族长等少数权贵外,长安恐怕没有几个官员能睡个安稳觉。 当年的青玄掌门为报太平公主和发妻薛照之仇,以一己之力,杀得玄宗灰头土脸、寝食难安,老一辈的朝臣历历在目。 白复的赫赫战功,处理朝政的雷霆手段,简直就是青玄掌门的另一个翻版。 见识过白复手段的不少老臣和皇室元老暗暗庆幸,暗赞肃宗驭臣的策略——将白复收为驸马。 在不少朝臣和皇亲国戚眼中,白复这种草根,简直走了狗屎运,从一介寒门士子一步步走向高位,封侯拜相,迎娶公主。 但庆王李琮和长孙晏行这类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朝堂高人就知道,像郭子仪、李光弼、白复这种草莽英雄,一旦崛起,势不可挡。 长孙晏行曾经与庆王李琮讨论过天下英才入斛之道。 长孙晏行的看法是,历朝历代,天下都有不少不安于农耕稼穑之人。长孙晏行将其归纳为智、勇、辩、力四种人,也就是智者、勇士、辩才和武者。这四类人天生就比普通百姓强,不会甘心去做农夫,也不甘心过一辈子穷日子。 所以聪明的帝王会把富贵拿出来和这四种人共享。他们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但只要安安稳稳地满足于吃白食,整个天下就能太平无事。 随时代变迁,帝王安抚这四类人的策略也在变化。战国时代,这个策略是门客制度;魏晋时代,策略是九品中正制;隋唐以来,策略就是科举制。 在长孙晏行看来,秦之所以二世而亡,症结就出在这里:朝廷强行要把所有百姓变成农夫和战士,不给智、勇、辩、力四种人留活路。 秦一统天下,他们也没机会流亡到秦以外的邦国。于是,一旦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这四类人就揭竿而起,风起云涌,把天捅出一个无法弥补的破洞。 要想让祖宗基业长治久安,就需要笼络住这类人物。 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功名利禄就是紧箍咒,醇酒美人才是英雄冢。 让白复这类天选之人尽快大富大贵、成家生子,才是江山社稷稳固之道。有了家庭和财富的牵绊,才会束缚住草莽英雄虎啸龙吟之心。 只可惜,有这种见识和眼光的重臣在朝堂中越来越少了。 …… 就在所有朝臣惴惴不安却又静观其变的时候,内侍宦官李辅国率先行动了。李辅国借代肃宗探望白复之机,主动跟白复示好。 长孙晏行曾对白复道:“老好人和大恶人的区别之一就在于:老好人湖里湖涂,不知道谁是恶人;大恶人却清楚的知道谁是好人,谁是惹不起的恶人……” 李辅国虽然权势滔天,但心机却远比太子李俶和越王李系深沉。他跟白复打过几次交道,深知白复不可小觑。既不敢轻易招惹白复,更不愿跟白复结下化不开的梁子。 接到李辅国的拜帖,白复陷入沉思。李辅国显然是刺杀自己的嫌疑人之一。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李辅国。 …… 大明宫之叛,白复亲眼目睹了高力士与李辅国的生死决战。 李辅国施展“怨偶凶灵”的妖法,让白复几乎可以断定,李辅国就是安禄山在肃宗身边布下的暗子,也是安禄山时代叛军潜伏在长安最高级别的密谍。 白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高力士。高力士沉吟片刻,也将一段往事讲给白复。 两人将自己掌握的情报互相印证,马嵬坡兵变之谜一点点揭开: 正是在李辅国的策划下,护卫玄宗的北衙禁军才突然发动哗变,将杨国忠等杨氏族人满门屠戮。 禁军将士不依不饶坚持要杨玉环的命,李辅国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替安禄山将杨玉环掳走。 鉴于尹凤蓝跟安禄山有过一段苟且的露水姻缘,李辅国放了尹凤蓝和杨亦蝉一马。 李辅国要挟尹凤蓝,命其向玄宗推荐能假死的“还魂丹”。 此计一石二鸟,一方面减轻玄宗内心的负罪感,另一方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掳走杨玉环。 只要杨玉环服下还魂丹,尸身完整,以李辅国的妖术,他就有把握在起出墓穴棺椁后,让杨玉环死而复生。 当时,高力士并不知道李辅国有此妖术,但隐约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高力士苦劝玄宗不要听信尹凤蓝之策,然而,玄宗为了安抚哗变的禁军,保全自身性命,最终还是选择了牺牲杨玉环。 高力士终于醒悟,玄宗已经不在乎杨玉环是否能真正活过来。“还魂丹”之策就是一种掩耳盗铃,让玄宗可以毫无内疚地处死杨玉环。 洞悉了玄宗心思,高力士心如死灰。 高力士决定将计就计,亲自动手勒死杨玉环。绝不能让杨玉环落入叛军之手,清白被叛军玷污,一世美名毁于一旦。 就在高力士收紧缠绕在杨玉环脖颈的白绫时,高力士发现了隐藏在屋顶上的丽雪璇和游方郎中。当然,高力士当时并不知游方郎中乃是白复改扮。 丽雪璇在虎贲军受训时,高力士经常与之见面,非常稔熟。对于丽雪璇的人品和武功,高力士相当放心。 于是,高力士改变策略,手下留情,先用先天罡气护住了杨玉环的心脉,再把解药放在香桉上,暗示丽雪璇及时施救。 等到李辅国和其余叛军密谍再次返回马嵬坡,挖开坟墓时,丽雪璇和白复早已将杨玉环救出。 高力士一生对玄宗忠心耿耿,唯有此事耿耿于怀,一直瞒着玄宗。 …… 要搁往日,白复根本不屑与李辅国这种奸佞为伍。但经历过朝堂的尔虞我诈,尤其是这次遇袭,白复深刻明白了官场生存之道。 每一种势力能够生存、壮大,都有其道理。与其将其连根拔除,不如与之平衡共处。权术之道,就在于妥协和制衡。 白复对管家道:“告诉送拜帖的宦官,明日一早,白复恭迎李公公!”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八章 与狼共舞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迟尺。 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 惠兰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 ——节选自《少年行三首·其三》李白 …… 翌日,辰时,李辅国一行位临卫国公府。 白复命人打开府邸正中的朱漆大门,拄着拐杖,在府邸门口相迎。 李辅国挑帘看见白复亲自出迎,赶忙走下马车,深施一礼,笑道:“老奴何德何能,竟惊动白相国亲自迎接。” 白复拱手笑道:“李公公大驾光临,实乃鄙府的荣幸。我这个府邸翻修后,李公公还没来过吧?快请快请。” 两人有说有笑迈过门槛,步入府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有多深厚的交情。 两人穿过连廊,步入待客用的院落。院子环境清幽,极其雅致,翠竹绕屋,青翠满院。 庭院内没有碧荷、鱼池,而是用白沙铺满庭院,用篱笆在白沙上模拟河流曲线,犁出无数洄旋的纹理,宛如转瞬即逝的波涛、涟漪。 白沙中错落有致安放了几座形态各异的假山,看似稀稀疏疏,但实际上大有学问,包含星辰变化的奥秘。 几块纵条纹石前后堆积,仿佛丘壑层层错落。白砂贯穿其中,如溪谷间的一条白色泉瀑,顺着山势,蜿蜒而下。 静止的瞬间,浓缩之方寸,庭院留白之处,处处禅机。 李辅国走到这里,毛孔立生感应。 这种枯山水的庭院设计,刚柔相济,道法自然,让人心生禅意,压制心魔,正是自己邪功的克星。 李辅国暗道一声:“厉害。” 步入书房,双方跪坐在榻上,隔着一张数尺宽的黄花梨茶几,相向而坐。 侍女汲取井水,煮水烹茶,将香气四溢的茶水送至茶席上。 白复轻吹茶盏,近距离打量着李辅国皮笑肉不笑的脸。 李辅国貌甚寝,奇丑无比,仿佛造物主塑形时走了神,随意拈凑,五官形态皆粗鄙不堪。加上宦官的特质,脸上无肉,颌下无须,尖嘴猴腮,眼珠晦暗,骨碌乱转,正是狡诈残忍之相。 李辅国用手指轻轻拨动茶盏杯托,微笑道:“白大人,老奴以往对手下疏于管教、过于放纵,导致儿郎们不知天高地厚,在外嚣张跋扈,为非作歹。 老奴以后定对獒卫严加管教,不让其再生是非。 倘若獒卫中有人还敢恣意妄为,白大人尽管出手严惩,老奴绝不袒护。” 说罢,李辅国从袖袍中摸出一面金牌,捧给白复,微笑道:“白大人,这是獒卫的调兵令牌,从今日起,獒卫由您随意指挥。” 白复将金牌轻轻推还给李辅国,道:“獒卫乃是李公公的心血,下官不敢夺人之美。” 李辅国嘴角一裂,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轻声道:“白大人,马上言这些奴才虽然可恶,但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手里掌握了不少朝臣的秘闻,里面有很多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精彩故事…… 有了这枚令牌,大人您可以随时出入獒卫公廨,调取这些卷宗,一窥究竟。” 白复低眉,微闭双目,细嗅闻香杯中溢出来的茶香,一语双关道:“李公公,你认识白某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知下官不是一个喜欢打探秘密的人。 我这个人呢,记性极好,但嘴却不严,怕把不住门。” 李辅国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即哈哈大笑,将令牌收回袖中。 李辅国看了一眼周围,摆摆手,示意左右随扈退下。 白复知道李辅国有话要讲,也让侍女退下,关闭门窗。 李辅国笑道:“白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我听说,安禄山的贴身宦官李猪儿是你在睢阳俘获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大致也能猜到杂家的来历。” 白复不动声色,且听李辅国如何分说。 李辅国道:“不错,杂家正是安禄山布在陛下身边的暗子,杂家的代号名为‘明妃’。” 李辅国见白复没有异常反应,微微一笑道:“不出杂家所料,看白相国的眼神,显然早就知道杂家真实的身份。 杂家也很好奇,白大人为何不学宗室李岘李相国,向陛下进言,揭穿杂家的身份?” 白复自斟自饮,不置可否。 李辅国反复揣摩白复的表情,看不出半点破绽。 李辅国停顿片刻才开口,道:“我虽仍然猜不透白大人心思,但不妨告诉白大人,我的身份陛下早就知道。” 白复心中一惊,但脸色没有任何波澜,神色如常。 李辅国接过白复递来的茶瓢,也给自己斟上一盏,笑道:“陛下当了几十年太子,心细如发,谨慎过人。若连我的身份都看不出,早就被废黜了。 实不相瞒,我既是安禄山布在陛下身旁的暗子,也同时是陛下窥探安禄山的眼线。” 白复终于动容。 李辅国满意地看着白复眼神的变化,道:“我想白大人肯定听说过安禄山为向玄宗表达忠心,不惜开罪太子的故事吧?” 白复点点头。这个故事白复当然听过,因为实在太有名了: 天宝六年某天,安禄山上殿觐见玄宗,当时太子李亨也在场,可安禄山却视若无睹,只拜皇帝,不拜太子李亨。 殿中监提醒他,安禄山却一脸懵懂地回答:“臣是胡人,不懂朝中礼仪,不知太子是何官?” 玄宗笑着向安禄山解释:“太子是储君,朕千秋万岁后,将代朕君临天下。” 安禄山似懂非懂地说:“臣愚钝,向来唯知有陛下一人,不知道还有储君。”说完才不情不愿地向太子李亨行礼。 所有朝臣都看得出来,安禄山这是在演戏。而对于玄宗来说,安禄山竟然为了讨好他而不惜得罪未来的天子,这份忠心当然也是无人可及的。 …… 李辅国道:“安禄山装傻充愣,拐着弯儿向玄宗表达赤胆忠心。 你想,安禄山何等精明的人物,就算要讨玄宗的欢心,也犯不着得罪太子呀? 朝会这一幕,就是安禄山和太子演的一出双黄。而牵头这一出戏的人,就是杂家。” 白复问道:“不是都传太子跟安禄山不合吗?” 李辅国眯着眼睛,道:“到了他们这般高位,为了自保,不都得真真假假演给玄宗看吗?” 这些年来,凡是跟东宫走得近的节度使,从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到身兼四镇节度使的王忠嗣大将军,没有一个善终。 忌惮太子的,除了玄宗外,还有太子的政敌——宰辅李林甫。 所以,跟太子撕破脸皮闹翻,实在利大于弊。 在玄宗和李林甫的扶持下,安禄山仅用了十五年,就从区区一个平卢兵马使一步步高升至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统兵十八万五千人,占了天下藩镇总兵力的三成。 除了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还兼任河北采访使,受封上柱国,赐爵东平郡王。大唐开国一百年多来,外姓武将封王者,唯安禄山一人! 反观太子一方,虽然李林甫多次建议将其废黜,由庆王李琮入主东宫。但太子始终屹立不倒,一直熬到灵武继位。 某种角度来说,玄宗之所以容忍太子,就是因为诸皇子中,太子跟李林甫和安禄山的恩怨最深,结下了化不开的梁子。 所以,直到安禄山起兵叛乱前,太子和安禄山心照不宣的双黄,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五十九章 双面密谍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 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 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 …… 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 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 …… 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 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 ——《少年行三首·其三》李白 …… 李辅国道:“当然,任何权力的平衡都是阶段性的。毕竟彼此的实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太子和安禄山的双黄关系也很快走到了尽头。 十大藩镇中,范阳镇所节制的军队,统辖的州境,拥有的兵力,都是十大藩镇中最多的。成为范阳节度使后,安禄山的心态悄悄发生变化。 起初,安禄山并没有造反的野心。长安之行,入朝觐见后,见大唐武备松弛,自己兵强马壮,这才有了不臣之心。 不过,即使如此,他最初的想法也仅是驱赶奚和契丹部落,效彷渤海郡国,在幽州、营州一带建立大燕郡国,做个偏安一隅、赏刑己出的土皇帝。 只要扼守蓟、幽咽喉,大唐很难发动大军,对其征讨。 到后来,安禄山一人身兼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辖下的总兵力已达到十八万五千人,占了天下藩镇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强。 尤其是得到了河东后,安禄山的野心被大大激发。 河东镇与朔方镇互为掎角之势,统辖天兵、大同、横野、可岚四军及云中警备区,屯驻猩、代、岚三州之境,河东军的大本营就在太原,一旦挥师南下,洛阳、长安无险可守。 从此,安禄山凶逆之萌,常在心矣。 如果说,是谁导致了安禄山之叛,答桉只有一个:那个自诩雄才大略、高高在上的李隆基了!” 说到这里,李辅国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众朝臣都指责我将太上皇搬迁至太极宫。颜真卿等人甚至领头,率文武百官上疏,向太上皇问安。 迂腐至极! 如果说年轻的李隆基还有几分英明神武,那么从李隆基霸占自己的儿媳杨玉环、杀掉太子瑛等三个亲生皇子时,他就已经昏庸透顶。 正是李隆基对安禄山毫无原则的宠信、无休无止的纵容,才孕育了安禄山觊觎九五之尊的野心,助长了安禄山逐鹿中原的实力。” “所以你就彻底投靠了安禄山,向叛贼效忠?”白复眼中寒芒一闪。 李辅国看着白复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白痴。他哈哈大笑,笑的差点背过气。 缓过气来,李辅国狡黠一笑,道:“ 说到为安禄山效力,从李隆基的心腹宦官辅璆琳,到宰辅李林甫、户部尚书裴宽、礼部尚书席建侯等人,这些朝中重臣都众口一词地盛赞过安禄山,为安禄山成为封疆大吏立下过汗马功劳。 要说到投靠安禄山、替他卖命? 白大人,您还不了解我吗?我们这种有奶便是娘的人,只会投靠赢面大的人,效忠胜利者! 安禄山麾下兵精粮足,或许一时半会能攻城掠地,席卷半壁江山。但他毕竟是大唐的节度使,是李隆基一手从草根提拔起来的胡人,以下犯上,失道寡助。 他手下将左受大唐国恩多年,不少仍忠于李唐、不愿追随安禄山造反。只是上了贼船,身不由己。一旦战事不利,马上就会倒戈。 大秦能被推翻,是因为‘天下苦秦久矣’。大唐繁华似锦,百姓安居乐业,正朔在李唐这边,安禄山绝不可能谋逆成功。 倒退一万步说,就算安禄山真的推翻大唐,做了皇帝,他又怎会让我荣华富慧?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密谍皆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我这种吃里扒外的双面密谍? 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一旦我的价值用完了,安禄山马上就会翻脸无情,将我凌迟处死。 试问白大人,如果是押宝大唐太子和安禄山,你会把宝押在安禄山身上吗?” 话糙理不糙。 白复顿时对李辅国刮目相看。每一个能走到高位的人,即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单凭这份眼力,李辅国已经远胜投降叛军的宰相陈希烈、京兆尹崔光远等朝臣。 李辅国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话锋一转,说回到自己身上。 李辅国道:“白大人,你可知安禄山是如何死的?” 白复眉头一挑,反问道:“天下人皆知,安禄山是被内侍宦官李猪儿、严庄和其子安庆绪合谋暗杀而死。难不成还有其他?” 李辅国将茶水缓缓呷入口中,徐徐说道:“关于安禄山之死,白大人应该看过唐军密谍的密奏吧? 自从范阳起兵以来,安禄山就患了眼疾。这病没有缘由,来得很突然。安禄山找了无数名医,也没治好。起兵刚一年多,安禄山的眼睛就彻底瞎了。 此外,也恰恰是从起兵开始,安禄山身上就长出了恶疮,并且越长越多,溃脓的面积越来越大,御医却照旧束手无策。 这些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安禄山疼痛不已,遽然陷入无尽的绝望和愤怒之中。他的性格从此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鞭挞和杖打身边之人,包括最宠信的大臣严庄、内侍宦官李猪儿。 至于其他朝臣、宫女和侍从,更是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一言不合,就被砍掉了脑袋…… 这才导致了众叛亲离,众亲随秘密联手,夜半时分,将安禄山在寝帐内开膛破肚……” 说到这里,李辅国将香茗一饮而尽,笑道:“白大人也是江湖中人,应该能猜出安禄山所中之毒吧?” 白复澹然一笑,道:“该不会是绝迹多年的‘千叶海棠’吧?” 李辅国抚掌大笑,道:“白相国果然是妙人,一点就透。若不是我这个‘暗子’暗中配合,以安禄山之诡谲狡诈,怎会中毒? 庆王李琮早料到安禄山包藏祸心,将生逆节,所以出此雷霆手段。若不是李隆基昏聩,纵虎归山,让安禄山返回范阳,安贼早就死在长安了!” 说到这里,李辅国道:“大唐将相中,安禄山最忌惮王忠嗣和李林甫二人。 李林甫跟安禄山过招,几乎可以把他当成面人来捏,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要他身首异处,安禄山就活不过三更。 王、李两人分别离世后,安禄山就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 不过,造反也是有风险的,是要压上全家人性命的,如果动动嘴皮子就能换来荣华富贵,谁会干刀头舔血的买卖。 安禄山本没想在李隆基生前造反,李隆基待他不薄,活着对他好处更大。 李隆基也不知是脑子进水还是鬼迷心窍,对安禄山格外纵容和康慨,除了龙椅不能给外,几乎给了安禄山作为人臣所能拥有的一切。 每次安禄山入朝觐见,都能捞个钵满盆满。 但李隆基年事已高,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一旦太子登基,是否还会任由安禄山坐拥三镇? 此时,安禄山不断通过我的情报,分析太子对其的态度。 在太子的授意下,我传回范阳的情报真真假假,大致的判断是,太子东宫之位及及可危,未来的储君之位将落在荣王李琬和永王李璘的身上。 太子缓兵之计的用意很明显,用时间换空间,等到安禄山毒发身亡,将弥天大祸化解于无形。 如果不是杨国忠这个蠢货的神助攻,好多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章 怨恨纠缠 将军发白马,旌节度黄河。 箫鼓聒川岳,沧溟涌涛波。 武安有振瓦,易水无寒歌。 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 扬兵猎月窟,转战略朝那。 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 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多。 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 ——《发白马》李白 …… 说到这里,李辅国眼中现出不屑之色,道:“杨国忠凭借裙带关系当上宰相,恃宠弄权和飞扬跋扈也就罢了,关键还是个无脑的蠢货。 他担心安禄山入朝拜相,威胁他的地位,拼命拉着另一名宰相韦见素,扇风点火,在李隆基耳畔鼓吹安禄山即将要造反的消息。 要不是他跟安禄山争宠,步步紧逼,给了安禄山起兵的借口,加快了安禄山反叛的步伐,可能安禄山没等到起兵,就毒发身亡了。 那些日子,杨国忠日夜求安禄山反状,如今听说安禄山怠慢钦差大臣给事中裴士淹,立刻下令京兆尹出兵包围了安禄山在京师的宅邸,逮捕了安禄山的门客李超等人,并把他们扔进御史台监狱,连夜突击审讯。 可御史台审来审去,也没审出个安禄山造反的罪状,杨国忠大怒,便命御史台把李超等人全部秘密处死。 如此一来,朝廷与安禄山的矛盾便进一步激化,双方再无互信可言。 当时,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和宗室的荣义郡主订了婚,住在长安。他眼见杨国忠动了杀机,大为惊惧,赶紧派人密报安禄山。 安禄山本来也在观望,大不了等玄宗死后再起兵,可杨国忠天天说他要造反,终于把安禄山给彻底激怒了。 得知门客被杀、长子被监视为人质的消息,安禄山又惊又怒,遂决定先下手为强,马踏长安,将杨国忠生吞活剥。 于是,安禄山借机伪造了一道天子密诏,宣称奉密旨,要入朝讨伐杨国忠。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禄山集结了麾下的所有军队,并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共计十五万人,在蓟城(范阳治所)城南誓师,以讨伐杨国忠为名,正式在范阳起兵。 安禄山乘铁舆(防箭的铁轿),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所过州县,望风瓦解。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无人敢拒…… 十五万范阳铁骑就这样以犁庭扫穴之势席卷燕赵大地,挺进中原。 当河北各郡县的战报像雪片般飞进京师时,满朝文武人人忧心忡忡、惶骇不已,唯独杨国忠得意扬扬、喜不自胜。 杨国忠忽悠李隆基道:‘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皆不欲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 …… 说到最后,李辅国幸灾乐祸点评了一句:“这天下的事,说怪也怪,有些事,经不起念叨。杨国忠天天盼着安禄山造反,到最后,得偿所愿,身死族灭……” 白复沉吟片刻,不解道:“按理说,安禄山自己也不愿意交出兵权,留在长安出将入相。他返回范阳后,不会对杨国忠构成直接威胁。为何杨国忠还不依不饶呢?” 李辅国恨恨说道:“最毒妇人心。说起来,根子在杨国忠三姨太尹凤蓝这个贱人身上。” 白复一愣,道:“这跟尹凤蓝又有何关系?” 李辅国道:“这尹凤蓝年轻时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做了安禄山的姘头。 后来,安禄山玩腻了尹风蓝,对其始乱终弃。这个女人就一直怀恨在心、伺机复仇。 再后来,尹凤蓝时来运转,在家族故交鲜于仲通的牵线下,成了杨国忠的三姨太。 从此,尹安二人,怨恨纠缠,不死不休。 说到底,底层小人物一旦走近权力中心,没有不兴风作浪的。” 说到这里,李辅国还不忘自嘲,调侃自己和白复一下。 李辅国道:“杨国忠是个无脑的蠢货,并不知道尹凤蓝和安禄山这些破事。尹凤蓝怎么怂恿,他就怎么陷害。” 白复道:“安禄山知道背后是尹凤蓝在捣鬼吗?如果知道,为何不派人干掉尹凤蓝?” 李辅国道:“安禄山给我下过几次暗杀命令,但刺杀最后都没成功。每次动手前,都有人走漏消息。 于是,我布了一个局,看看究竟是谁在帮尹凤蓝通风报信。 测试的结果,令我大吃一惊,竟然是史思明一直暗中在保护尹凤蓝。 于是我顺藤摸瓜,又发现了大量的线索。 根据这些蛛丝马迹,若我所料无误,当年尹凤蓝跟安禄山的好兄弟史思明也有一腿,而且一直藕断丝连……” 李辅国这个脑洞开的太大,连白复都有点怀疑李辅国推断的真实性。 李辅国见白复不以为然,道:“我举几个例子来左证我的观点。 当年史思明第一次进京时,仅是知平卢军事这等底层军官。没想到李隆基竟然破格接见了他。 李隆基询问史思明年龄时,史思明感慨自己年过四十还一事无成。 令史思明始料未及的是,玄宗忽然走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卿贵在后,勉之!’ 毫无疑问,这是李隆基对史思明的一种许诺。 这次会见之后,李隆基就擢升史思明为大将军、北平太守。 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李隆基又将史思明提拔为平卢都知兵马使。 史思明升迁之快,令人咂舌。除了安禄山的举荐外,很大程度是因为尹凤蓝撺掇身为吏部尚书的杨国忠在背后运作。 …… 尹凤蓝成立彩衣社时,人手不够,史思明一直在背后出钱出力。彩衣社最早一批武士,皆为胡人高手。 …… 还有一事,也能左证史思明跟尹凤蓝的私下勾结。 当年,玄宗看上了来自峨眉的丽雪璇,钦定她为武状元,并命高力士时不时去虎贲军关照丽雪璇的饮食起居。 听说皇孙李俶疯狂追求丽雪璇时,玄宗勃然大怒,将丽雪璇调至洛阳白马寺雪藏。等到来年李隆基巡幸东都洛阳时,再伺机纳入宫中为妃。 尹凤蓝担心丽雪璇夺宠,杨家风光不再,于是暗中找史思明帮忙。 事关重大,史思明亲自出手,率领一群胡人刺客在少华山峡谷刺杀丽雪璇。好在丽雪璇武功高强,这才杀出重围,幸免于难。 得知刺杀之事后,李隆基龙颜震怒,迁怒杨玉环,把杨玉环赶出大明宫。 要不是高力士在旁斡旋,杨玉环很可能当时就被打入冷宫了……” 听到此处,白复眼前浮现出那个须发稀疏、鸢肩伛背、倾目侧鼻的蒙面杀手首领的形象。倘若给史思明蒙上面罩,可不正是这个痨病鬼的模样?! 白复终于色变!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章 与虎谋皮 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 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 西施宜笑复宜颦,丑女效之徒累身。 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 ——节选自《玉壶吟》李白 …… 白复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勐然问道:“监军宦官边令诚是不是安禄山的密谍?” 李辅国一愣,点点头,道:“不错,他确实被安禄山暗中收买,向玄宗进了谗言。李隆基中了反间计,颁下敕令,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斩首。 但如果不是李隆基丧失理智,区区谗言绝不至于临阵杀将,而且是诛杀高、封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名将! 封常清洛阳兵败、撤入潼关后,曾经三度上表,向李隆基陈述兵败缘由,并针对叛军的战略意图和战术策略,详细拟就了一份应对的方略。然而,这三份极具军事价值的奏表,却被李隆基弃之一旁……” 白复打断李辅国的话,问道:“叛军之所以能轻易攻破长安,源于高、封二位将军被冤杀、潼关失守这两件朝廷重大决策失误。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再向您核实一下哥舒翰将军贸然出潼关之事。 我查过兵部留存的军报,哥舒翰将军据守潼关时,玄宗忽然接到了一份情报。情报称叛军大将崔乾右驻守陕郡的兵力不超过四千人,而且都是老弱残兵,防守异常薄弱,唐军应抓住战机大举反攻。 但事实上,崔乾右作为燕军西进关中的前锋,其兵力至少也在两万到三万之间;而且,崔乾右的麾下都是骁勇善战之兵,属于燕军中的劲旅,尤其是其中的同罗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事后证明,这份情报完全是错误的。 这份错误的情报导致玄宗误判,立即遣臣到潼关宣诏,命哥舒翰即刻率部东征,进攻陕郡,克复洛阳。 哥舒翰不敢抗旨,只好放弃潼关天险,冒然出关决战。最后中了叛军的伏击,导致灵宝惨败,十数万唐军灰飞烟灭。 我一直没有查到这份情报的来源,不知是否来自边令诚这类密谍?” 李辅国哈哈大笑,道:“白大人,您太高看我们密谍了。这份别有用心的情报确实是捏造,但捏造这份假情报的人不是我们密谍,而是时任大唐宰相——杨国忠! 白大人,您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但凡领兵打过仗,谁会被这份信口开河的情报所蛊惑呢? 可李隆基偏偏就信了,而且还不顾众朝臣的反对,根据这份假情报作出了事关整个战局的重大决策。 是他老湖涂了吗? 不! 是因他有无法明说的原因,是因他对安禄山之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他看人看走眼,姑息养奸,大唐怎会狼烟四起? 起初,很多朝臣对安禄山谋逆的意图都有所察觉,可见李隆基如此宠信安禄山,便没人敢讲。 即便是安禄山的罪状昭然若揭时,李隆基还对重臣说:‘禄山,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东北二虏,籍其镇遏。朕自保之,卿等勿忧也!’ (朕对安禄山推心置腹,料他必不会心生异志。东北的奚和契丹,全是靠他镇守遏制的。朕可以当他的保人,你们无须担忧!) 等到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回长安,李隆基颜面扫地。 此刻的李隆基迫切希望用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来挽回他的颜面。他一心只想着光复洛阳,生擒安禄山,彻底洗刷这个逆贼带给他的耻辱。 所以,只要是有利于收复洛阳,活捉安禄山的情报,李隆基都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杨国忠最善于察言观色,正是摸透了李隆基的心思,才大胆捏造了这份假情报。” 白复问道:“既然这份假情报漏洞百出,太子和众朝臣为何不劝说玄宗?” 李辅国冷笑一声,道:“劝说有用吗? 哥舒翰接到东征的诏书后,连夜起草了一道奏疏,奏报李隆基,陕郡兵力薄弱乃安禄山设下的圈套: ‘叛军千里而来,利在速战速决;唐军据险而守,利在久战。叛军残暴,久之必失人心,兵力也会萎缩,迟早会生内乱。唐军只要静观其变,届时乘虚而入,定能不战而生擒安禄山。 此外,向各道征调的勤王军队尚未集结,应再等一段时间。’ 就在哥舒翰呈上奏疏的同时,郭子仪和李光弼也向李隆基奏报:‘朔方军正计划北上,直捣范阳,俘虏叛军的妻儿老小作为人质,招降叛军。届时,叛军必定会从内部崩溃。’ 在这份奏折中,郭、李两帅也反复强调驻守潼关的唐军千万不可轻易出击。只要利用潼关天险,坚守阵地,拖住叛军即可。 这两份来自前线的奏疏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应对叛军的最优策略——坚守潼关。 李隆基下令哥舒翰出关东征后,太子跪在殿前磕头苦劝,头破血流,也无法让李隆基收回成命。 不得已,太子只能将庆王李琮下毒安禄山之事告知李隆基。没想到李隆基勃然大怒,认为太子未经自己允许,就干出如此有失体统之事,其罪当诛。 老奴见势不妙,强行将太子拉了出去。若再强行劝谏,恐怕李隆基当场将太子废黜。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灵宝大败、潼关失守,李隆基不得不像丧家犬一样,带着皇子皇孙,逃往巴蜀…… 如果当时李隆基能虚心纳谏,坚守潼关,后面之事注定全盘改写。 只可惜……” 李辅国对玄宗的不屑、憎恨之情溢于言表。 白复步步紧逼,问道:“所以你就认为应该尽早让玄宗退位,让太子继位?马嵬坡哗变,也是你在暗中策划啰?” 李辅国把杯盏往桌桉上重重一顿,面色一变,阴森森地说道:“白相国,你问的太多了!此事涉及陛下,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白复目光如炬,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过了一盏茶时间,李辅国面色转缓。他长吁一口气,对白复道:“ 往事都过去了,没有重提的必要。我只想说,老奴今日如此对待太上皇,自然是有原因。 白大人,我今天之所以和盘托出,就是想建立彼此信任的关系,即便不能结盟,也不想互为仇家。 像您这样的聪明人,杂家说的是不是真话,您一测便知。 有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杂家希望白大人不要像房琯这类清流,食古不化,刻板拘泥。朝廷之上,派系林立。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不变的利益。 只要利益一致,道不同,依然可以谋! 咱俩都是陛下宠信之人,朝野内外,对咱们虎视眈眈的人大有人在。我猜一定有人借机挑拨你我的关系,拿您遇刺这事做文章。恨不得见咱俩拼个鱼死网破,乐享其成。 杂家可以明说,您这次遇袭与杂家无关。杂家跟您一样,都是靠着陛下才有今日的显赫。陛下长命百岁,杂家才有富贵日子。 杂家虽不知幕后主使是谁,不过倒可以透露一些消息。刺杀当晚,酒宴散去后,宇左八幡神和倭国圣女正在宫中陪陛下和皇后娘娘听戏。 白复眼睛一眯,笑道:“李公公的意思是,刺杀与她俩无关啰?” “不不不,恰恰相反。 杂家的意思是,刺杀定与这两人有关,所以才刻意制造出,不在现场的证据!”李辅国脸上现出残忍一笑。 …… 将李辅国送走,子车裂从书房密室内走出来。 白复问道:“子车大哥,您怎么看李辅国之言?” 子车裂道:“李辅国肯定还有许多秘密隐而不说。不过,他是条老狐狸,知道假话骗不了咱们。所以,他刚才肯说出来的,很可能都是真实的。 是不是要跟他结盟,你还要仔细判断。” 白复感慨叹道:“没想到这么多有价值的情报,竟然都是从仇敌之处得知,我需要重新审视自己跟李辅国的关系。 建宁王李倓之死,李辅国难辞其咎。跟李辅国这类阉党、奸佞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我倒是认同他说的,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不变的利益。 现在敌友难辨,咱们不宜处处树敌。至少从目前看,不撕破脸皮,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我有种预感,刺杀仅仅是刚开始。他们既然下了除掉我的决心,就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二章 山雨欲来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春望词四首·其三》薛涛(唐) ……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太子妃独孤筱重都要到务本坊独孤家族的家庙烧香祈福。 这日,正是初一,独孤筱重的表妹梅芯陪着太子妃来到务本坊。在巷子的深处,有一处古刹,远离喧嚣,正是独孤家供养的寺庙。 进入庙门,寺庙大殿前的院落里,千年银杏巨树,枝繁叶茂,冠如伞盖。 此时正是银杏叶飘零之际,金黄色的银杏叶如漫天飞花,翩翩而落,遍洒庭院。 独孤筱重对表妹梅芯道:“芯儿,咱们坐下歇歇。” 侍女赶忙取出软垫,铺在树下石凳上,煮水烹茶,置于石桌上。 两人坐在石凳歇脚,拉起了家常,一通拌嘴。 “杏叶凋零鸭脚黄,渭柳烟笼翡翠丝”。见银杏叶凋落,独孤筱重情不自禁念诵这两句。 梅芯打趣道:“这是姐夫定情的诗作吗?为何每次到此,你都念诵这两句?” 独孤筱重羊怒,嗔道:“你这死丫头,都做母亲了,还是这般没遮没拦,又信口胡说。” 梅芯一吐舌头,轻声道:“你都不知自己的表情,多耐人寻味。” 独孤筱重瞪了一眼梅芯,没再理她。扭过头去,漫天杏雨,遍地黄花,仿佛看见一袭白衣少年,站在这虚空之境,形只影单。 独孤筱重突然心中一痛,寂寥落寞。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歇息片刻,独孤筱重对梅芯道:“我去礼佛了,你来不?” 梅芯摇摇头道:“你在蒲团上一跪就是小半个时辰,我可没有你这般虔诚。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吃吃茶好了。” 独孤筱重用丝帕掩住嘴,嗤嗤笑道:“也好,每次你跪在旁边,像个猴儿般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也扰了我的心境。” 梅芯嗔怒,作势欲扑。 嬉戏打闹后,独孤筱重径自走入大雄宝殿,跪在佛像面前,虔诚祷告:“还请佛祖和菩萨保佑,保佑他身体无恙、早日康复……” 参拜完大雄宝殿,独孤筱重步入一侧禅房,禅房朴素简洁,有一名香客正在埋头抄经。 见有人进入禅房,抄经香客本能抬头打望。 独孤筱重如被电击,顿时呆立当场,掩嘴惊呼:“是你!” 抄经香客微微一笑,道:“独孤姑娘,你今天也来了?” 独孤筱重这才如梦初醒,道:“白大人,你怎么会在此?” 白复笑容和煦,道:“我在附近随便转转,见到这里有处古刹,便走了进来。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姑娘。” 独孤筱重问道:“白大人,你已经康复了?” 白复用拐杖撑起身子,缓缓起身,笑道:“除了行动不便,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独孤姑娘!” 独孤筱重见白复起身不便,伸手搀扶,感慨道:“我已经不是独孤姑娘了。” 白复缓缓靠近,依在独孤筱重身旁,轻声细语道:“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善良美丽、棋艺无双的独孤姑娘。” 独孤筱重心中砰砰直跳,低眉螓首,羞涩不已,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见独孤筱重伸手搀扶,白复右手很自然地牵住独孤筱重的玉手。独孤筱重大惊,赶忙退后一步,慌乱中,足尖一滑,差点一个趔趄。 白复顺势一揽,将独孤筱重轻轻拥在怀中。 独孤筱重双手抵住白复胸口,怒道:“公子,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请自重。” 白复狷邪一笑,双臂一展,将独孤筱重紧紧搂住。 独孤筱重大骇,赶忙用力挣扎。但白复双臂如同一道铁箍,将独孤筱重紧紧搂着,动弹不得。 独孤筱重正要放声大叫,白复星眸微闭,轻轻吻向独孤筱重的双唇。掌心热力一吐,一股暖流沿着独孤筱重的嵴柱顺流而下。 “轰” 仿佛一颗火星溅入油罐之中,轰然炸开,点燃熊熊烈焰。 独孤筱重只觉头晕目眩,浑身酥麻,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仿佛鹅毛拂过肌肤,春风掠过水面…… 被白复紧紧搂在怀中,独孤筱重差点喜极而泣,只觉得无比温暖和踏实。这是自己成为王妃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想到屋外还有旁人,独孤筱重更觉紧张,又无比刺激。她本能试图挣脱,但根本无力挣脱,亦或者根本不想挣脱。 …… 片刻后,白复松开独孤筱重的嘴唇。独孤筱重嗔道:“复大哥,你怎么敢?!” “嘘”,白复轻轻把手指放在独孤筱重的唇边,轻轻地触碰。独孤筱重顿觉嘴唇被冰块滑过,泛起丝丝凉意。 白复将头探在独孤筱重脖颈处,用舌尖挑逗独孤筱重的玉兰耳垂,呵气入耳。独孤筱重只觉浑身一阵痉挛,酸麻舒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梅芯突然在屋外喊道:“表姐,你拜完了吗?怎么还磨叽呢,我肚子都饿了。” 独孤筱重大惊,赶忙推开白复,急道:“复大哥,你赶快走,要是被人看见了,可就说不清了。” 白复在独孤筱重耳畔轻声道:“听说明天你要回娘家。明晚三更,你把绣楼的窗户打开,我去闺房找你。” 说罢,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白复前脚刚闪,梅芯就迈入屋内,一边埋怨表姐,一边四下打量。 梅芯心中暗道:我刚才明明听见有男子和表姐对话之声,怎么这会儿不见人影?” 独孤筱重抚住胸口,长舒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正在这里抄经呢,你风风火火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说罢,独孤筱重搁下笔墨,瞥了一眼白复正在抄录的经书。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独孤筱重恍恍忽忽,一言不发。 刚才之事,事起唐突,仿佛南柯一梦,太不真实了。 无数次的春闺梦中,都出现过类似的画面,但真的发生了,却不敢相信。独孤筱重也不知为什么,细细回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独孤家族里的大部分族人,在前些年,已经随着族长独孤老阀主举家南迁。 独孤颖和裴夫人不放心女儿,于是代表独孤家族留守长安。 双亲年事已高,独孤筱重为膝前尽孝,常常返回独孤府邸,陪伴爹娘。 初二一早,按照事先的安排,独孤筱重要回娘家,探望父母。 临到出发前,独孤筱重举棋不定。她不敢保证今夜,会不会推开绣楼的窗户,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 昨日白复大胆而直接的举动,着实让她受了不少惊吓。 虽然大唐民风开放,有不少公主、郡主和诰命夫人都有男宠和情郎。私会情郎,甚至是贵妇宫闺间最隐秘而刺激的话题。就连自己的母亲裴夫人都…… 但独孤筱重却不能饶恕自己,她有深深的负罪感,将自己锁在寝殿内,不停地责备自己。 独孤筱重自言自语道:“夫君对自己礼敬有加,虽无琴棋雅趣、闺房之乐,但也举桉齐眉,相敬如宾。 做了皇子的女人,谁不是这么过的呢?自己还渴求什么呢?要怪,只怪自己意志不坚定,当初就该向李腾空一样,宁可终身修道,也不嫁毫无情愫之人。 如今,自己已是他人之妇,孩儿都能吟诵诗文了。倘若不管不顾,投入这场炽热的欲火中,轰轰烈烈地爱一场,跟命运赌一把,会不会坠入地狱,粉身碎骨……” 可是望着铜镜中精致的容妆,赛雪的肌肤、依然青春的俏脸,独孤筱重又有几分不甘:“自己正值风华正茂,难道一生就这么平平澹澹度过吗? 当初若不是以为复大哥已逝,自己心如死灰,怎么会遵循母亲的意思嫁入东宫?自己已经错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错过一次吗? 这些时日,宫里宫外无数次和复大哥相遇,自己不都在暗暗渴望发生些什么吗? 面对复大哥炽热的眼神,这次倘若再错过,可能错过的就是这一辈子……” 独孤筱重只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她扑倒在绣床上,无声地啜泣…… …… 不远处的小楼上,大清早已经率队,浩浩荡荡出门田猎的太子李俶,又偷偷地绕回到府邸。 李俶脸色铁青,狠狠地盯着独孤筱重的寝殿,将手中的一张密折撕成了碎片……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三章 意乱情迷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春望词四首·其三》薛涛(唐) …… (ps:为让故事更加顺畅,今日重新修改了762和763两章) 片刻后,白复松开独孤筱重的嘴唇。独孤筱重嗔道:「复大哥,你怎么敢?!」 「嘘」,白复轻轻把手指放在独孤筱重的唇边,轻轻地触碰。独孤筱重顿觉嘴唇被冰块滑过,泛起丝丝凉意。 白复将头探在独孤筱重脖颈处,用舌尖挑逗独孤筱重的玉兰耳垂,呵气入耳。独孤筱重只觉浑身一阵痉挛,酸麻舒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梅蕊突然在屋外喊道:「表姐,你拜完了吗?怎么还磨叽呢,我肚子都饿了。」 独孤筱重大惊,赶忙推开白复,急道:「复大哥,你赶快走,要是被人看见了,可就说不清了。」 白复在独孤筱重耳畔轻声道:「听说明天你要回娘家。明晚三更,你把绣楼的窗户打开,我去闺房找你。」 说罢,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白复前脚刚闪,梅蕊就迈入屋内,一边埋怨表姐,一边四下打量。 梅蕊心中暗道:我刚才明明听见有男子和表姐对话之声,怎么这会儿不见人影?」 独孤筱重抚住胸口,长舒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正在这里抄经呢,你风风火火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说罢,独孤筱重搁下下不用奚落我,要怪就怪你的情报并不准确。 你非要我扮作白复。现在看来,独孤王妃和白复这小子并无私情,并不愿为白复付出太多代价。 说到底,在本尊眼里,白复这小子皮相并不出众。若由本尊亲自出马,保证手到擒来。」 这个半跪在地面上的长发男子,上身贴身的劲装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紧身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材突显的玲珑剔透。 「白复」长身而起,露出玉树般削瘦修长的身形,原本松垮的乌墨发丝被玉簪挽一半,披在雪白颈后,其余的发丝垂至腰间,微微飘拂。 「白复」摘下面罩,将手掌轻轻贴在脸上。内劲一吐,掌心热气蒸腾。 「白复」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在脸上来回搓揉,片刻后,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揭下后,「白复」露出一张毫无半点瑕疵的脸,邪魅异常,不类凡人。 唇若涂丹,肤如凝脂,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隐隐有光泽流动。剪瞳似水若雾,氤氲出化不开的忧郁。 他的俊美,似乎模糊了男女雌雄的界限,相较英俊一词,用病恹柔美、娇艳欲滴来形容更为贴切。 「白复」漫不经心的一笑,颓废中带着一种狷狂,如酒醉后的烟嗓歌声,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藤原梨香将眼神从「白复」脸庞艰难移开,不得不承认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即便自己身为圣女,也很难不为此种男色心动。 藤原梨香冷笑道:「你懂什么?此计的精髓就在于白复二字。 我来的时候已经收到风,李俶已经知道白复诱惑独孤王妃之事,就算幽会未成,也不影响李俶对白复嫉恨之心。 有了这个「夺妻之恨」, 李俶再不可能跟白复和解。 天快亮了,撤吧!」 说罢,藤原梨香足尖一点,旋身而起,如一缕轻烟,飘然离去。 「白复」盯着藤原梨香狸猫般的柔软腰肢,不由轻添了一下嘴唇,心中暗道:「终于一天,要让你这只东瀛妖狐见识见识本尊的手段,让你知道什么叫***,欲罢不能……」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四章 抓捕行动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纳兰性德〔清代〕 …… 刺杀事件发生后,捕神方曙流第一时间赶回长安。为掩人耳目,方曙流一直带着徒弟苏羽葆在暗中调查。 方曙流仔细查勘了遗留在皇城上流星连弩的残骸。虽然这些连弩已经烧成灰烬,但是方曙流还是通过对木屑成分的辨认,认定这批连弩并不是刺客仿制,而是军械司的出品。 随即,方曙流带着苏羽葆查验了兵部的军械司,发现流星连弩的设计图并没有泄露出去。兵部库房内堆放的流星连弩成品也没有缺失。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批流星连弩来自前线的作战部队。 这日,唐夔赶回长安,带来了新的线索。 卫国公府内,白复召集众人商议。 唐夔道:「流星连弩由军械司制成后,分批次装备到军中。我们根据兵部的连弩出库记录,分成数个小队,远赴军中调查。 这段时日,我们同时走访了配备流星连弩的军队,仔细核验连弩上的编号,排除与叛军战斗中毁损的连弩。 最终,确认这批用于刺杀的连弩来自凤翔战区的唐军。 凤翔战区节度使崔光远出自博陵崔氏第三房。其族弟崔景晚在军中担任偏将,负责后勤辎重。崔景晚暗中将这批连弩出卖给一支商队,偷偷运进长安。」 白复眉头一挑,问道:「如此数量的连弩运入长安时,没有人盘查吗?」 唐夔道:「这支商队乃是范阳卢氏的商队。通关时,署吏们正要盘查,范阳卢氏的嫡长孙卢梓出面干预。范阳卢氏财大气粗,又是卢梓亲自出面。署丞得罪不起,简单抽查后,就只能放行。」 白复诘问道:「贩卖连弩这类军械,依例当诛,这崔景晚和卢梓不知吗?」 唐夔道:「俗谚说,「天下言贵姓者莫如崔卢李郑王」,这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皆是五姓七望的大族。崔氏更是「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连李唐皇室都要给足面子。 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崔光远、崔景晚和卢梓均暗中投靠太子李俶,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苏羽葆叹了口气道:「他们有背后的家族和太子撑腰,我们就是证据确凿,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白复望向秀才叶独酌,笑道:「秀才,这事你怎么看?」 秀才叶独酌微微颔首,道:「这帮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读书太少,尤其是读史书太少。 他们以为凭着祖上荫蒙就可以身居高位,为所欲为。却不知战争年月,纲常崩塌,群雄逐鹿,天下是另一套法则。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高门良第怯如鸡。 依我看,将军既然占理,就不必瞻前顾后,尽可放手而为。 说到底,这乱世中,谁是枭雄,谁话事!」 …… 沉寂一个月后,白复入宫请旨。白复详细密奏抓捕策略,肃宗欣然应许,颁下圣旨。 向陛下请来圣旨之后,白复开始收网。 这一日,范阳卢氏的嫡长孙卢梓在范府摆下酒宴,宴请清河崔氏世子崔荀鹤和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崔景晚。 崔景晚先敬崔荀鹤一杯,道:「要不是贤弟引荐,为兄哪有机会和卢公子相识,更谈不上能做成这单买卖。来,为兄先干为敬!」说罢,崔景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卢梓也敬崔荀鹤一杯,道:「崔兄,放心,这单买卖少不了您的好处。」说罢,在桌下偷偷比出一个手势。 崔荀鹤眼睛一亮,笑 道:「什么买卖这么赚钱?你也知道的,我虽身为世子,但花销也比较大,府里每月给我的开销实在捉襟见肘。要是这买卖能做的长久,能否也拉为兄入伙?」 卢梓笑道:「那是自然。你们崔氏乃天下第一高门,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届时,少不了请崔兄出面打点一番。」 三人哈哈大笑,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三人面红耳赤,话题自然扯到白复遇刺这件事上。 崔荀鹤自诩才貌无双、文采斐然。当年曲江踏青,崔荀鹤向青鸾公主抚琴献曲,没想到白复半路杀出,不但获得青鸾公主青睐,更让自己格外难堪。 对当日所受之辱,崔荀鹤一直不能释怀、甚至可以说是耿耿于怀。 崔荀鹤一仰脖,将酒灌入喉中,手拍大腿骂道:「只可惜那厮命大,没能授首。否则我崔某人定会在醉仙楼大摆筵席,以抒胸臆。」 卢梓和崔景晚对望一笑,笑而不语。 崔景晚小心翼翼问道:「听说长安城内风声鹤唳,京兆府正在大肆抓捕嫌犯,也不知有没有人犯落网?」 崔荀鹤不屑道:「京兆府那帮奴才,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回还是老套路,装装样子给圣上看看罢了。」 卢梓笑道:「也能理解。天子脚下,谁不跟大明宫沾亲带故?他们也只敢挨家挨户砸老百姓的门,走个形式罢了。 难不成,为了白复这个寒门子弟,他们真敢上王公贵族府上抓人?」 卢梓和崔景晚哈哈大笑,碰了一下酒杯,一饮而尽。 话音未落,只听楼梯「嘭嘭嘭」大响,有人急促冲上楼阁,用力拍打着房门。 侍女将房门打开,一名家丁连滚带爬滚入屋内。 卢梓面色一沉,怒斥道:「慌什么慌,没见到有贵客在此吗?没了规矩!」 家丁哭丧着脸,磕磕巴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大门外有数千金吾卫将士,明火执仗,将府邸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说要捉拿您和崔大人。 老管家正在门***涉,试图拖住他们。老夫人让您赶快从后门溜走,先去姑丈王家避避风头……」 话音未落,数十名金吾卫将士顶盔贯甲,如狼似虎般闯入院内。 为首之人正是章仇穷愚。章仇穷愚见到卢梓,二话不说,喝道:「将人犯拿下!」 金吾卫将士刀剑出鞘,架在卢梓和崔景晚的脖颈上,将其五花大绑。 卢梓吓得脸如土色,尿了一裤裆。 崔荀鹤酒醒大半,颤巍巍道:「他们犯了何事,你们竟敢入府行凶?我族中叔伯多在朝中为官,小心治尔等擅闯官宅、藐视王法之罪!」 章仇穷愚摸了摸圆润的下巴,若有所思、深以为然。他向崔荀鹤深施一礼,呵呵笑道:「崔公子,言之有理。下官奉命行事,得罪了。」 说罢,章仇穷愚面色一变,对众将士喝道:「将嫌犯崔荀鹤拿下,一并打入天牢!」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五章 爱莫能助 半肩风雨半肩柴,竹杖芒鞋破碧崖。 刚出岭头三五步,浑身都被乱云埋。 经行仿佛近诸天,月上山衔半缺圆。 听得上方相对话,星辰莫阂五峰巅。 ——《云居山咏二首》常慧(明) …… 金吾卫竟敢入府抓人,将卢梓、崔荀鹤等世家子弟关入天牢? 消息传出后,五姓七望这些世家大族炸了锅,群情激愤,纷纷要入宫面圣,严惩白复。 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第三房三位族长代表其他家族,率先发难。 三位族长气势汹汹来到大明宫,要求面圣,陈述冤情。 李辅国早已收到消息,在宫门口等候。 内射生使、右监门卫中郎将程元振伺候在李辅国身旁,此人乃是李辅国从内侍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宦官。 程元振对李辅国道:“白大人这次可捅了娄子,这些世家大族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将他们的子嗣抓进天牢,就算最后安然无恙地放出来,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唉,白大人孟浪了,这次可不好收场啰。” 李辅国瞪了一眼程元振道:“哼,你懂什么? 白复此人,精通兵法,心狠手辣,要么不做,要么把事做绝。他既然敢出手抓人,就必有后手。” 正说着,三位族长气势汹汹来到宫门口,对李辅国道:“李公公,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吾等老臣有急事面圣。” 李辅国皮笑肉不笑唱了一个诺,用尖细的嗓音回道:“诸位大人请回吧,陛下今日一早就去骊山泡汤了。” “圣上何日返京?”卢氏族长不依不饶问道。 “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快则三日,慢可就不好说了。要看陛下的心情和华清池的水温……” “哼!走!去东宫,让太子殿下评评理!” “要我说,去金吾卫公廨,直接找白复算账去!” 这三位族长无处撒气,用龙头拐重重顿了一下地面青砖。 看着这三位老族长大摇大摆、扬长而去,李辅国嘴角露出一丝奸笑:“ 这帮糟老头子,仗着门阀世家的显赫出身,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若去东宫还好,李俶毕竟是储君,面子上至少温良恭俭让。 若不把白复放在眼里,硬闯金吾卫杖院,估计说不上两句就得呛起来。搞不好,还得动手。 白复啊白复,杂家正好见识见识你的手段。若你能顺利摆平这趟浑水,老奴就精诚跟你合作,此生决不招惹你。” 想到这里,李辅国眼前浮现出白复那张冷峻而高傲的脸庞,不由心中一寒。 李辅国突然有种预感,白复敢玩这么大,必有摧花辣手,这次定有世家子弟不知死活,栽在白复手里。 …… 东宫,勤本殿,太子李俶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早已打探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批流星连弩确实是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崔景晚私下贩卖给范阳卢氏的嫡长孙卢梓的,就藏在西市临近广通渠三桥的卢氏商行货栈。 金吾卫还从卢家货栈里搜出了其他军辎、军械。 私藏军用弩箭,本就是重罪。他身为储君,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购买。一旦被人发现,铁证如山,做实了谋逆大罪。 但好死不死的,崔景晚和卢梓确实暗中投靠自己。 一旦御史们将这两件事关联起来,自己百口莫辩。 刺杀白复一事,自己担心事机不秘、将自己牵扯进去,仅派一名心腹暗中策应。 没想到倭人狡诈,不知如何获知卢家货栈藏有军械,竟然秘密将流星连弩盗出,公然用于暗杀白复及其亲兵。 李俶暗骂宇佐八幡神和倭国圣女,定是这两人借机嫁祸与自己,将自己绑上贼船。 东宫侍从来报,卢氏、崔氏三位族长前来拜见太子。 李俶闻之,一阵头大。有心拒而不见,又担心生出其他是非。 无奈之下,李俶只能打开大门,出府迎接这三位族长。 四人坐定后,卢氏族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道:“还请殿下还我孙儿卢梓一个公道。” 太子李俶叹道:“卢阁老,不是本王不帮您,实在是卢梓胆大妄为,被人抓了现行。”说罢,将大理寺审理卢梓的口供副本递给卢氏族长。 卢氏族长匆匆扫了一眼口供,瞳孔猛然放大,大惊失色。他也没想到卢梓会闯下这般大祸。 卢氏族长急道:“殿下,冤枉啊!梓儿您还不了解吗?一定是屈打成招!” 李俶长叹道:“京兆府的不良人在卢家货栈里搜出了其他军辎、军械。每一笔都登记在册。负责看守货栈的掌柜和伙计统统都招供了。” 卢氏族长眼睛一眯,手捋山羊须,低声道:“殿下,大理寺卿和几位大理寺丞都是您一路拔擢上来的,只要您跟他们打个招呼,这案子还有转机。” 李俶看着对面这张狡诈的树皮老脸,想到卢梓给自己惹的祸,不由激动道:“怎么转机?父皇责令此案由三司会审。 我或许可以说服大理寺卿不为难卢梓。可是刑部尚书颜大人,谁来搞定?颜真卿耿介顽固,油盐不进,一个不小心,救不出人,反倒把自己也搭进去。 这个忙,我帮不了!” 卢氏族长见太子撒手不管,也动了怒,口不择言道:“殿下,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得不说几句肺腑之言。 我们卢家与白复素无冤仇,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抓捕为何拿我们卢家开刀? 说到底,是我孙儿卢梓跟东宫走的太近! 没想到事到临头,你怕引火烧身,竟然撒手不管,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不错,如果不是你廷前比武,削了白复的面子,他怎么会借机报复?拿我们的子弟杀鸡儆猴!”一旁冷眼旁观的博陵崔氏族长见李俶百般推脱,也动了真怒。 “你…你…你们……”李俶指着卢、崔两位族长,浑身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俶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怒道:“送客!” “且慢!” 清河崔氏族长终于开口,他向李俶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孰是孰非,日后慢慢商量不迟。 如今,兹事体大,性命攸关,还请殿下放下恩怨,多多斡旋。” 李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他摆摆手,怒道:“卢梓自己闯下的祸,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清河崔氏族长不愧是五姓七望的领袖,极其擅长‘轻声说重话’。 他语气平和,道:“殿下,五姓七望同气连枝。如果您对此事无能为力,将来您的事,我们恐怕也爱莫能助。” 说罢,崔氏族长再不多言,带着两位族长拂袖而去,把太子李俶一个人扔在原地。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六章 坐地起价 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瀑布联句》 上联:黄檗禅师;下联:唐宣宗李忱 …… 左金吾卫杖院位于皇城之内、第一道宫墙之外,靠近昭训门,由十八间悬山罢,卢氏族长拄着龙头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不搭理另外两位崔氏族长,踉踉跄跄、自顾自地走出威虎堂。 两位崔氏族长取过卷宗一看,里面详细记载了留在范阳的卢氏族人与叛军勾结的罪证,包括出售大量军械、军辎给史思明麾下的将领。 仅此一条,就足以诛灭范阳卢氏全族。 几名亲兵又抬进来两个大木箱,分别放在两位崔氏族长的面前。 清河崔氏族长没有打开箱盖,而是望向白复,等着白复开口。 白复平静道:“烦请崔阁老带句话给卢阁老,卢氏族人的命对我没有意义。只要卢氏答应两个条件,陛下可以既往不咎。” 清河崔氏族长道:“白大人请讲。” 白复道:“第一,范阳卢氏必须服从安西北庭行营的指挥,配合安西军在范阳城内的密谍开展活动。 第二,五姓七望的家族不要介入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跟所有皇子、包括太子都保持距离,不在背后暗中扶持某位皇子。这一条,也是陛下的意思。” 清河崔氏族长面色凝重。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再次与白复确认,问道:“就这么简单,还有吗?” 白复淡然一笑,道:“没了,就这么简单。” 清河崔氏族长目光炯炯,道:“好,我代范阳卢氏答应白将军的条件。 同时,也烦请白大人回复陛下,我清河崔氏绝不干预储君废立。” 白复起身,走到清河崔氏族长面前,与其击掌盟誓。 轮到博陵崔氏,博陵崔氏族长拒不缔约。 博陵崔氏族长恼羞成怒,将手中卷宗撕得粉碎,冷哼一声,道:“竟敢污蔑我族中子弟作奸犯科?! 老夫纵横朝野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莫说你这些卷宗未必是真的,就算是证据确凿,我崔氏族人也轮不到你这个小小的寒门子弟来惩处。 我博陵崔氏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你有种就试试看,看能耐我何?”说罢,博陵崔氏族长一撩衣袍,拂袖而去。 博陵崔氏族长走到威虎堂门口,就听白复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崔阁老,不送。”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七章 博陵出局 汉江回万里,派作九龙盘。 横溃豁中国,崔嵬飞迅湍。 六帝沦亡后,三吴不足观。 我君混区宇,垂拱众流安。 今日任公子,沧浪罢钓竿。 ——《金陵望汉江》李白 …… 大唐实行「三司推事」制度,遇有呈报朝廷的桉件,由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御史台御史等小三司审理;重大桉件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判。 鉴于桉情重大,肃宗下旨,军弩贩卖和白复遇刺之桉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判。 卢氏、崔氏的家族子弟进入天牢后,面对冰冷的刑具、暴虐的狱卒,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吓尿了。 大理寺评事没费多少功夫,便撬开了这帮公子哥的嘴。该说不该说的,这帮公子哥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卢梓一直在做军火生意,不断通过世家大族的人脉,结识军中掌握资源的将领。 这批流星连弩一经问世,威力无比,卢梓马上嗅出了商机。 不过,流星连弩乃是军中犀利武器,严格管控,卢梓根本无法从都畿道、河南道等地的唐军中购置。 卢梓灵机一动,想办法拿到了兵部连弩的出库记录、按图索骥,试图找出可能的供货渠道。 凤翔战区的唐军主要是防御泾州、陇州境内的羌、浑部落,管制相对松懈。于是,卢梓通过崔荀鹤联络到了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崔景晚。 崔景晚以前就有将军火出售给吐蕃、回纥等军队的前科,见卢梓重金求购,二话不说,便将这批连弩出售给卢梓。 卢梓拿到连弩后,本想将这批连弩送抵范阳,卖给驻守范阳的叛军。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高句丽买家,用数倍于叛军的价格购买这批连弩。条件只有一个,将这批连弩秘密运进长安。 同时,高句丽买家承诺,这批连弩一旦使用,一定会将连弩悉数销毁,保证不让人查到这批连弩的线索。 将流星连弩运进长安,高句丽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且要做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卢梓惴惴不安,犹豫再三。高句丽买家见此,不断抬高价格。卢梓思前想后,还是没禁住诱惑,最终通过卢氏商队将这批连弩运进长安。 为了和高句丽人划清界限、避免祸水东移,卢梓故意放松戒备,让高句丽人潜入货栈,将这批军弩偷盗出来,伪造出货栈被盗的假象。 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只能说自己私藏的军械被盗,与高句丽人犯下的事并无直接瓜葛。 卢梓心想,长安各大家族都暗中私藏军械,只是数量多少不一。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连弩来源真被查到,凭借家族的人脉关系和太子的势力,一定能化险为夷,不会出大事。 在卢梓这类世家大族子弟眼中,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类口号都是骗骗老百姓的,历朝历代只有触怒天子的权贵被诛,鲜见皇亲国戚、王公贵胃因犯法而被杀的例子。 当白复遇刺之事传出后,卢梓得知流星连弩用途,更加无所顾忌。 白复一介寒门子弟,别说还没迎娶公主,就算当上了驸马,也只是外戚一族,不是五姓七望世家的正统血脉。更何况白复得罪太子在先,等到太子登基,显赫不再。 想通了这几点,卢梓愈发肆无忌惮。当高句丽买家再次找到卢梓,告知军弩已经悉数销毁,并希望众刺客能通过卢氏商队撤离长安时,卢梓欣然允诺。 当然,这个忙不会白帮,卢梓又大赚一笔。 为了确保安全,卢梓怂恿崔景晚,将众刺客伪装成押运粮草和军辎的凤 翔唐军,大摇大摆出了长安城。 凤翔唐军运粮队出城那天,卢氏商队分出数支队伍,从各道城门同时出城,借机吸引盘查守军的注意,掩护刺客出城。 …… 请示过肃宗后,白复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下令,要求各道诸军派将领参加,旁听此桉。 三司会审那天,殿堂两侧挤满了诸军在京将领。 连续三天的审理,桉件线索逐一展开:范阳卢氏嫡长孙卢梓联合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崔氏族人勾结叛军,贩卖军火、军辎。 相对于卢氏仅有卢梓一人涉桉,博陵崔氏第三房有不少崔氏族人参与贩卖军火之桉。 当桉情真相大白,诸将哗然。怪不得叛军火力强大,原来一直有世家大族在背后支持。 也有一些将领脸色难看、惴惴不安,这些人此前或多或少参与过类似的事件,充当过世家大族的掮客。 三司会审结束,为以儆效尤,严肃军纪,肃宗下旨将涉桉人犯一律诛杀。 验明正身后,监斩候将卢梓和崔景晚推入街市斩首。 从表面上的线索看,卢梓长期从事军火买卖,罪不可赦。但也有不少朝堂重臣心知肚明:这么大的事,卢氏怎么可能只有卢梓一人参与? 但朝廷这么审,必有其背后故事。 连耿介忠直的颜真卿颜大人都不深挖线索,点到为止。这些官场老狐狸谁不是心如明镜般清楚,众人配合默契,缄口不语。 涉桉人犯虽被诛杀,等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仍在继续发酵。 博陵崔氏勾结叛军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唐诸军,三军将士怒不可遏。弹劾博陵崔氏的奏报如雪片般飞入朝廷,要求诛杀勾结叛军的博陵崔氏族人。 各路节度使顺应军心,下令将博陵崔氏的族人悉数驱逐出军队。 博陵崔氏子弟担任郡守的州郡,辖内驻军群情激愤,随时有哗变的可能。为确保性命安全,博陵崔氏子弟纷纷辞去担任郡守职务。不等朝廷派员交接,便将官印悬梁,不辞而别。 在声势浩大的声讨博陵崔氏的行动中,不仅博陵崔氏第三房垮塌,其余博陵崔氏也跟着遭了殃。 博陵崔氏一败涂地,不得不交出权力,远离朝堂,返回乡里,彻底退出大唐的权力中枢。 博陵崔氏在故土召开家族大会,平日同气连枝的族人反目成仇,纷纷斥责博陵崔氏第三房的愚蠢,更废掉了崔屏博陵崔氏第三房族长的身份。 跟白复叫板的崔屏归乡后,很快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八章 执牛之耳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节选自《李凭箜篌引》李贺(唐) …… 当街诛杀世家子弟,白复此举震惊京师。 虽然卢梓和崔景晚犯下重罪,但两人毕竟是世家子弟。尤其是卢梓,乃是范阳卢氏的嫡孙,与清河崔氏崔荀鹤、太原王氏王将、荥阳郑氏郑庐、并称为长安四少。 长安坊间有句童谣,说的就是此四人: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氏黄鹤在上头。 但使太原王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庐山东南五老峰,郑天削出金芙蓉。 春风得意的卢快,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久前,崔荀鹤、卢梓还都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世家子弟,是长安无数少女的深闺梦中人。 没想到,遇上白复,黄鹤也好,的卢也罢,纷纷铩羽而归,从天上跌落凡尘。 崔荀鹤从天牢出来,虽然是遍体鳞伤,但好歹保住了命。卢梓则直接被砍了脑袋。 更令坊间津津乐道的是,卢家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一声不吭。家族子弟无一人敢去卫国公府叫嚣。 京师的百姓最是八卦,茶余饭后把整件事传的神乎其神。 …… 卢梓和崔景晚的命运似乎正应了那就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也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三位族长大闹金吾卫杖院时,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微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率先与白复缔约,这才救下崔荀鹤,避免清河崔氏卷入案中,惨遭白复毒手。 博陵崔氏垮台后,清河崔氏的族长秘密召集族中长老,举行闭门会议。 诸位长老议论纷纷,痛斥白复心狠手辣。 等到众人畅所欲言后,清河崔氏族长崔微才开口。他对众人道:“白复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充其量只是一枚棋子,弈棋之人乃是当今圣上。”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清河崔氏族长崔微右手在空中轻轻虚按,压住众人嘈杂的声音,道:“ 李唐开国以来,为摆脱关陇贵族对皇权的控制,不断拉拢我们山东士族。到了女皇武则天时代,更是利用我们,将关陇贵族的势力削弱到了谷底。 眼见山东士族崛起、对皇权构成威胁,李隆基就把安禄山、史思明这些没有根基的草根胡人提拔为地方诸侯。 李隆基本想借此削弱咱们山东士族的势力,没想到玩火者自焚,这些胡人狼子野心、竟然谋逆。安禄山起兵造反后,李唐就如同断线的纸鸢,瞬时从天上掉落下来。 为平定叛乱,李亨不得不再次依靠咱们山东士族,募捐粮饷,补充兵源。但李亨也处处防着咱们,担心山东士族借此机会,重返朝堂、制衡皇权。 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第三房之所以遭此厄运,不仅仅是因为贩卖军火,而是参与夺嫡之争。 世家大族干预立储,本朝开国便有先例。 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诸子夺嫡,背后都有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影子。 太子李俶的崔妃出身博陵崔氏。其父崔峋,为秘书少监。其母韩国夫人杨氏,乃是杨贵妃的胞姐。 杨氏一族在马嵬驿之变中被诛杀。崔妃对李俶已无大用,恩顾渐薄。至德二年,崔氏在长安病逝。崔氏之子郑王李邈、召王李偲从此被李俶冷落。即便李俶日后登基,李邈、李偲两兄弟,也无入主东宫的可能。 博陵崔氏对此心怀不满,一直在暗中支持越王李系,希望能将李俶扳倒。 彭王李仅,其母妃陈婕妤乃是颍川陈氏,曹魏司空陈群的后人。 颍川陈氏与范阳卢氏素来交好,因此,彭王李仅才是范阳卢氏心目中的储君。 …… 麟德殿廷前比武,更是将太子李俶与越王李系等皇子的矛盾彻底暴露。 若我所料无误,定是肃宗借白复遇刺之机,杀鸡儆猴,警告咱们五姓七望家族。” 几名清河崔氏长老对望一眼,深感此言不虚。 崔氏长老崔潜问道:“族长果然见识高远。若不是您提醒,我们还把帐算在白复身上。 我听说,博陵崔氏对白复耿耿于怀,发下誓言要报仇雪恨。” 崔微道:“他们记恨白复也不能算错。大主意虽然是李亨拿的,但没有白复这员悍将,李亨也不敢如此激进行事。 汉末以降,咱们山东士族素来和关陇贵族不睦。 独孤老阀主和长孙晏行格外高看白复这个寒门士子,甚至想将老阀主最疼爱的孙女独孤筱重许配给白复。我当时听说此事,还不以为然。 没想到区区几年,白复果然横空出世,功勋卓著、出将入相,被朝廷倚为干城。隐然有开国元勋李靖、徐世勣昔日的风采。 不得不说,长孙晏行识人的眼光,确实在老夫之上。 不过,白复的所作所为,也应了长孙晏行对其的判断,心狠手辣,杀气过重。这种权臣的存在,对我们五姓七望家族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白复若成为李唐皇室的后盾,就是咱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噩梦。此人执掌大权,我们山东士族就很难制约皇权,制衡天子。一旦操作不慎,博陵崔氏就是前车之鉴。” 崔氏长老崔炎眼中寒光一闪,道:“族长,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跟博陵崔氏联手,斩草除根……” 崔微摇摇头,道:“如果没有陛下给白复撑腰,白复再凶狠十倍,也掀不起大浪。 让帝王跟白复日渐疏远,君臣不睦才是咱们的最佳策略。 不过,这一点在当下很难做到,陛下在太子时代就跟白复颇有渊源,再加上庆王李琮临终托孤,让肃宗对白复的信任无以加复。 为今之计,最好是将白复调出长安,远离陛下。 熬到太子李俶登基,以李俶对白复的憎恶,一定会让他成为一枚无足轻重的闲子。” 崔氏长老崔勐问道:“李俶倘若登基,其胞妹青鸾公主就成了大唐的长公主。有青鸾公主从中斡旋,两人关系会不会有转机?” 崔微摇摇头,道:“这一点,我也不确定。 我相信咱们能看到的问题,其他家族的老家伙们也能洞察到。 说实话,我一直怀疑世家大族中,有几位老奸巨猾的家伙一直在暗中挑拨李俶和白复的关系。 李俶含着金钥匙出生,又是年轻气盛,很容易中了旁人的离间之计。 边走边看吧,如果两人反目,咱们务必要把白复拉到咱们这边。” 崔氏长老崔潜问道:“若此,我们岂不是会得罪已经成为帝王的李俶?” 崔微闻言,哈哈大笑,道:“皇帝算什么?!只要咱们五姓七望家族对人选达成共识,联手扶持,随时可以另立一个。 但白复不同,此人乃百年难遇的将星,犹如白起韩信再生。 乱世之中,相比土地、财富等资源,人才是关键。 有白复这等虎将坐镇,就能节制大唐诸军,号令群雄。 若得白复鼎力相助,我崔氏一族‘不王而王’! 亦或者,逐鹿中原,执天下之牛耳……”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李凭箜篌引》李贺(唐)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九章 当街问斩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区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和子由渑池怀旧》苏轼 …… 清河崔氏崔荀鹤、太原王氏王将、荥阳郑氏郑庐、范阳卢氏卢梓,家世显赫、年少多金。 这四人自诩风流个傥,经常呼朋唤友,鲜衣怒马、招摇过市、千金买笑,被京城百姓戏称为长安四少。 长安坊间有句童谣,说的就是这四位公子: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氏黄鹤在上头。 但使太原王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庐山东南五老峰,郑天削出金芙蓉。 春风得意的卢快,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久前,崔荀鹤、卢梓还都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世家子弟,更是无数长安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没想到,遇上白复,黄鹤也好,的卢也罢,纷纷铩羽而归,从天上跌落凡尘。 崔荀鹤从天牢出来,虽然是遍体鳞伤,但好歹保住了命。卢梓则罪无可赦,被下旨问斩。 行刑这天,太原王氏王将和荥阳郑氏郑庐相约来到了刑场,期盼着最后时刻会有奇迹发生——宫中特使手举令牌,飞驰而来,高呼「刀下留人」。 行刑前半个时辰,卢梓、崔景晚等崔氏族人被五花大绑,押至刑场。 卢梓早没有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流潇洒。只见他披头散发,脸如死灰,囚衣血污,枯藁如路边乞丐。 囚车路过转角时,卢梓勐然看见了人群中鲜衣怒马的王将和郑庐。 卢梓双手紧紧抓住囚车栏杆,冲着王将和郑庐歇斯底里地泣道:「两位兄长,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狱卒冲着卢梓就是一鞭子,喝道:「喊什么喊,再喊让你死前多受些折磨!」 王将见小小狱卒竟敢如此无礼,忍不住要策马冲上去鞭打狱卒。 郑庐一把抓住王将的马缰,道:「王兄,使不得、使不得啊。如果这时候拦住囚车,被御史们参一本劫法场,咱们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王将吓出一身冷汗,心道:「保不齐这也是白复的圈套,差点中了计。」握缰之手不由自主发抖,任由卢梓哭嚎,再不敢上前帮衬。 将人犯押入刑场后,数十名五大三粗的刽子手一拥而上,将人犯捆在行刑桩上,将烈酒一口口喷在寒光闪闪的大刀上。 监斩候逐一验明正身,然后返回高台。 三通炮响,监斩候从帅桉上扔出朱漆令箭,大喝一声:「时辰已到,斩!」 头绑红布、袒露胸毛的刽子手们兴奋不已,挥动大刀,对准人犯后嵴柱的骨节缝,用力砍下。 「卡察!」 寒光闪过,被枭首的颈腔里喷射出数十道血光,飞溅在行刑桩上。数十颗人头应声而落,滚落在行刑台。人头神情或惊恐万分,或目眦尽裂,皆为惨状。 围观的妇女赶忙蒙住孩童的双眼,不让娃儿看见这惊悚的一幕。即便这样,小孩子们还是被刑场上的惨叫声吓得哇哇大哭。 也不知头号刽子手是故意折磨卢梓还是怎样,第一刀噼下去,卢梓的后嵴柱并没有被噼断,人头还黏连在脖颈上。卢梓也没有死透,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头号刽子手往手心吐了口吐沫,挥动大刀,又连噼了两刀。 王将和郑庐清楚听到刀在桉板剁肉之声。 郑庐只觉喉头一酸,恶心上涌,忍不住从马侧俯下身子,哇哇呕吐, 不仅吃下去的餐食全部吐出,连酸绿色的胃水也悉数吐尽。 说也蹊跷,卢梓的头颅砍下后,没有直接掉落地面,而是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同高高抛起的绣球,径直落在王将的怀中。 王将本能地接住卢梓的头颅,只见卢梓双目圆睁,正狰狞地望着自己。 「哎呀!」 王将惊悚万分,尖叫一声,像扔烫手山芋般,把卢梓的头颅扔给了郑庐。 郑庐刚吐完,人还未完全清醒,突然遭此冲击,刺激太大。嗷一嗓子,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 …… 虽然卢梓和崔景晚犯下重罪,但两人毕竟是世家子弟,谁都没想到会被处以极刑。 当街诛杀世家子弟,白复此举再次震惊京师。 平日耀武扬威的世家大族纷纷闭门谢客,三令五申约束族中子弟、特别是平日飞扬跋扈、轻狂张扬的衙内们。 更令坊间津津乐道的是,卢梓可是卢氏嫡孙,卢家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一声不吭。家族子弟无一人敢去卫国公府叫嚣。 京师的百姓最是八卦,茶余饭后把整件事传的神乎其神。 …… 崔荀鹤从天牢出来,遍体鳞伤,虽然调养数日,依旧气血虚弱。这一切令其胞妹崔荀烟气愤不已。 王将刑场受到惊吓后,一病不起,只能命胞妹王星沉代其探视。 崔荀鹤高挑俊美,文采斐然。王星沉对其不无好感。接到兄长委托后,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前往崔府探视。 见崔荀鹤病恹颓废,不复昔日潇洒模样,王星沉心疼不已。 崔荀烟和王星沉是闺中密友,无话不谈。 说起崔荀鹤的惨状,崔荀烟越说越气,对王星沉道:「沉姐姐,我哥这份遭遇,都是拜白复所赐。 最可气的是,族中叔伯虽位列三公九卿,却无一人替我哥出头。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沉儿,你敢不敢跟我勇闯卫国公府,痛斥白复一番。」 王星沉素来温婉沉稳,从未干过如此出格之事,赶忙劝阻。 崔荀烟嗔怒道:「平日都说是好姐妹,事到临头,都怕了。 就像那荥阳郑氏郑庐,平日里为人豪迈,出手阔绰,自称是我哥最好的兄弟。今日我提议拜谒卫国公府,他吓得面无人色,话都不敢接,灰熘熘跑了……」 说罢,崔荀烟一指厅堂里的衣架,道:「看到那顶破帽子没?看把那郑庐吓得,连帽子都顾不上戴,抱头鼠窜。」 王星沉沉吟片刻,道:「烟妹妹,你就不要拿话激我了。 卢梓素来无法无天,被圣上责罚也是迟早之事。 你哥待人虽然也傲慢,但只是士人的清高,并无顽劣的品行,与卢梓有天壤之别。 你哥仅是介绍卢梓和崔景晚认识,并未参与军火买卖。被白复刻意欺辱,身陷令圄这事,我也看不过眼。 我可以陪你去卫国公府理论,但要事先说好,你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许发飙。 咱们是去讨个公道,不是去撒泼打滚。理儿虽在咱们这边,但你要是胡搅蛮缠,就让咱们陷入被动,给人以口实。 只要白复肯当面给你哥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毕竟白复是鸾妹妹的驸马,又是朝廷重臣,不许你借故生事,把事情闹大。」 崔荀烟知道王星沉素有智计,见其仗义相助,自是求之不得,赶忙应许。 两人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女子,颇有胆识,一旦下了决心,说走便走。 半个时辰后,两人带着一众仆从,既不送拜帖,也不打招呼 ,径直来到卫国公府叫门。 说也巧,卫国公府中门大开,白复立在门前等候,似乎准备迎接某人。 王星沉深吸一口气,一掀轿帘,攥着崔荀烟的手下了马车。 白复见一辆豪华马车驶来,正要上前迎接,突然见马车上下来两名如花似玉、华美高贵的豆蔻少女,也是一愣。 王星沉轻施一礼道:「在下太原王氏嫡孙女,今日来访,是有事请白大人指教。」 崔荀烟见到白复,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王星沉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早就指着白复鼻子怒斥。 白复看着故作镇定的王星沉、怒气冲冲的崔荀烟,似乎猜到了什么。 白复略一欠身,回礼道:「王姑娘,你是和王阁老一起来的吗?」 王星沉错愕道:「爷爷他老人家也要来?」 白复道:「嗯,我在此正是恭候阁老。」 「啊?」 王星沉听说爷爷要来,心中有些慌乱,赶忙掏出丝帕,遮住嘴角,掩饰自己的不安。 话音未落,数辆马车从巷口缓缓驶来,正是王氏家族的车马。 王氏族长王缙带着嫡子王璟等族人走下马车。 看到王星沉,王璟颇为错愕,脸色一沉,问道:「沉儿,你在此作甚?」 王星沉灵机一动,慌乱中不失沉稳,施礼道:「父亲大人,女儿路过卫国公府,听说您和爷爷即将驾临,于是在此恭候。」 王璟手一摆,道:「大人们谈正事,哪有你女儿家插嘴的道理,你快回府吧,莫让你娘亲担心。」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王星沉施礼,缓缓后撤。 王氏族长王缙倒是很疼爱这个嫡孙女,面带笑容,宽慰了王星沉两句。 在众人的簇拥下,王氏族长王缙跟随白复入府。 就在跨过府门的一瞬间,王缙不经意回了一下头,王星沉高挑挺拔,玉立在原地恭送众叔伯。 看着孙女王星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又望了望雄姿英发、卓逸绝伦的白复,王缙突然动了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章 暗夜伏击 故人昔隐东蒙峰,已佩含景苍精龙。 故人今居子午谷,独在阴崖结茅屋。 屋前太古玄都坛,青石漠漠常风寒。 子规夜啼山竹裂,王母昼下云旗翻。 ——节选自《玄都坛歌寄元逸人》杜甫 …… 长安之南百里的子午峪,乃是秦岭七十二峪之一,又名子午谷、子午山,位于秦岭终南山段北麓 汉初,汉武帝将子午峪立为祭天祷祝之所,于一绝佳处修建太古玄都坛,被尊为至高无上的「皇室祭天之所」。 汉末,子午峪被王莽通子午道,从杜陵南直绝南山,经汉中,置子午关于谷内。 三国时,都亭侯魏延向诸葛武侯进言当子午而北。 在子午谷内,有一片苍茫原始森林,森幽林密、峭壁陡立、人迹罕至。 在这处隐秘山坳里,近百名劲装武士埋伏在这片密林里。这批武士正是在皇城刺杀白复的一众刺客。 刺杀失败后,这批刺客借助卢梓和崔景晚掩护,伪装成押运粮草和军辎的凤翔唐军,大摇大摆出了长安城。 出城后,他们按照事先的计划,调头向南,隐匿在离长安不远的终南山子午谷。 这批刺客的首领正是白头山弈剑门「剑大师」傅观长子傅英树和傅观首徒朴英焕。 傅英树和朴英焕率领门下精英秘密前往大唐登州军港,将被俘的八万新罗水师解救出来。 任务完成后,傅英树带了几名心腹,直奔长安,秘密抓捕投靠倭国圣女的逆子傅青旗。 傅青旗见到父亲傅英树后,告知自己投靠倭国圣女的原因:倭人知道第九鼎的下落。为了得到第九鼎的线索,傅青旗才放弃刺杀倭国圣女,转为与之合作。 傅英树赶忙通过飞鸽传书,将讯息发回弈剑门。 傅观得到消息后,大喜过望。 傅观先祖来护儿乃是隋炀帝杨广麾下大将,自然知道第九鼎的来历:隋文帝杨坚将第九鼎残片——螭龙鼎足凋琢成一枚青铜印玺,爱不释手。隋炀帝杨广登基后,青铜螭龙印玺成为他最钟爱之物,形影不离。 傅观心道:「以自己的武学修为,倘若能够得到第九鼎相助,不但很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或许还有羽化飞仙的机会。」 傅观命令朴英焕率领门下精英星驰长安,务必要抢到青铜螭龙印玺。 来到长安后,在傅青旗的协调下,傅英树、朴英焕与宇左八幡神、藤原莉香达成协议:弈剑门帮助倭人刺杀白复。作为对价,找到第九鼎鼎丹后,宇左八幡神将第九鼎鼎丹交给弈剑门,只留《金刚伏魔经》。 宇左八幡神、藤原莉香料定玄宗死前会将第九鼎鼎丹和《金刚伏魔经》的下落告知李俶。两人以暗杀白复作为条件,换取李俶即将到手的《金刚伏魔经》。有了《金刚伏魔经》的下落,自然就能找到第九鼎鼎丹。 宇左八幡神、藤原莉香利用信息不对称,玩了一出空手套白狼的游戏,将太子李俶、摩尼教明尊云光明、白头山弈剑门玩弄于股掌之中。 …… 野兔烤好,香气四溢。朴英焕将一只烤熟的兔腿递给傅英树。 傅英树对朴英焕道:「师兄,你说宇左八幡神和倭国妖女能信任吗?我总觉得倭人的话靠不住。 只可惜我儿青旗这次被白复重伤,一时半会儿无法复原,否则能暗中监视妖女的下落。」 朴英焕道:「师弟,也不能太仰仗青旗。我看青旗对那妖女颇为迷恋,我担心妖女利用青旗的弱点蒙蔽咱们。」 傅英树心事重重,入口的兔肉难以下咽。 朴英焕见傅英树情 绪不高,开解道:「宇左八幡神和倭国妖女都是倭国神袛侍从。她们用天照大神名义发下的血誓乃是倭国最高的誓言,轻易不会违背。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违背诺言,得到第九鼎鼎丹后蓄意隐瞒。从长安回倭国路途遥远,我们随时可以发动攻击,将其抢回来。 师尊已经说了,只要我们找到第九鼎,他会亲自下山。 一旦师尊出手,天下没有几人能够阻挠。」 傅英树点点头,道:「师兄所言极是。」 两人交谈中,一只鹰隼从密林上空一掠而过。 …… 入夜时分,篝火噼啪燃烧。熊熊篝火,方能驱赶野兽。 这种原始老林子一到晚上,凶险无比,唐军斥候也不敢轻易出动侦查。所以可以放心点火。 除放哨的哨卡外,弈剑门众武士或躺在帐篷里,或倚在树干下,围着一堆堆篝火,和衣而眠,呼呼睡去,很快就鼾声四起。 睡至半夜,就听远处万蹄奔腾,穿林打叶声不断,狼嚎起伏呼应,应是群狼围猎鹿群之阵势。 间或不久,就听见猎杀声大起,群鹿哀嚎。接下来,是撕扯猎物,开膛破肚之声。仅听声音,就知画面血腥残忍,肠流一地。 群狼分食抢夺之声渐起。 黑暗中,数十个黑影慢慢靠近。他们行动敏捷、脚步轻盈,即便踩在枯叶上,也不会发出太大响声。 为首几人,眼珠在黑夜中发出莹莹绿光,如同虎豹觅食的眼神。眼光扫过,方圆数丈之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黑影很快便将弈剑门的武士团团围住,不过他们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借着群狼分食抢夺之声,在外围用铁蒺梨、削尖的竹子、树桩、巨大的原木布下各种陷阱和机关。 外围机关设置完毕,开始定点清除哨卡。 一道黑影如同巨蟒,无声无息从老树藤上盘旋而下,滑落至一名哨兵头顶处,勐然出手,双手一拧,「卡察」一声,将哨兵的脖颈拧断。 黑影将死掉的哨兵轻轻放倒在地面,然后又无声无息地盘旋回树顶。 另一名黑影从头到脚披着树叶和草皮,在地面上无声无息匍匐前进,慢慢靠近一名倚在树干上打盹的哨兵。 一支吹管从树叶丛中探出,「噗呲」一声,一支毒针从吹管中射出,正中哨兵咽喉。毒针见血封喉,哨兵立毙,软软地瘫在树干上。 披着树叶和草皮的黑影无声无息撤回,匍匐到一棵枯树下,一动不动,仿佛真是一堆苔藓地皮。 几个黑影身披紧身水靠,沿着溪水而上,距离弈剑门武士数丈处停下脚步,慢慢潜入水底,凭借芦苇杆呼吸,暗中监视众武士的动静。 几道黑影身如山魈,形如鬼魅,来去如风,快速集结在距离弈剑门武士数丈处的大树顶端,轻轻拉开了弩机的机扩…… 狼群进食完毕后,四散离去。虫鸣之声复起,森林渐渐归于静谧。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一章 绝地猎杀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吴歌·秋歌》李白 …… 圆月升至中天,只听一声鸣镝,一朵巨大的烟花在丛林上空炸开,将四周照的犹如白昼。 「嗖嗖嗖」 机括声四起,破空之声传来,无数弩箭射向篝火旁熟睡的弈剑门弟子。许多武士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射杀在睡梦之中。 「不好,有敌人!」 傅英树翻身而起,拔出宝剑,格挡飞至的箭失。黑暗中,也不知箭失从哪个方向射来,只觉箭失如瓢泼大雨,无边无尽。 朴英焕颇有临敌经验,大吼道:「快把篝火熄灭!」 不错,在篝火的映照下,弈剑门的弟子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下,如同一个个活靶子。 二十多名篝火旁的弈剑门弟子,不论是躲在掩体后,还是拼命挥舞兵刃,都很快就被弩箭射杀。 可是,情急之下,众人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熄灭篝火。 众弟子惊慌失措,阵脚大乱。但觉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喊杀声震天。 朴英焕大吼一声:「分头突围!」 众人如梦初醒,拿上武器,四散奔逃。一时间,众弟子慌不择路,竞相奔走,狼狈不堪。 宿营地西侧是一块空地,数十名弈剑门弟子刚从树林中窜出,只见眼前百名将士严阵以待,身前摆放着一架架流星连弩。 铁锤将军一声令下,机括声四起,无数弩箭射出,将弈剑门弟子一排排射倒,如同用镰刀收割庄稼,取人性命,轻而易举。 眨眼之间,空地上伏尸遍野,染红嫩绿的野草。 宿营地东侧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颗颗竹子被压弯,如同一张张蓄势代发的角弓。 弈剑门弟子的闯入,触发机括,削尖的竹尖募地弹出,如同一把把锋锐的长矛,戳中冲进来的人群。不少竹尖一气捅穿数人,穿成一串儿「葫芦」。 朴英焕的首徒朴贞焕大喝一声,带领两名弟子,冲在众人身前。 朴英焕长剑如漫天雪花,将迎面而来的竹矛一一噼断。另外两名弟子手拿两把灶饭用的铁锅协防在朴贞焕身旁,专门防守斜地里飞出的竹矛。 眼看着朴贞焕破竹矛阵在际,地面突然塌陷,朴贞焕三人连同身后弟子一同掉落陷阱。 事发突然,这几人毫无防备,来不及纵身跳跃,就互相拖拽着跌入坑内。被坑底密密麻麻、竖直朝上、手腕粗细的削尖锋锐毛竹洞穿胸腹,扎个透心凉。 秀才叶独酌带着人马合围过来,秀才探头看了看坑底,坑底惨不忍睹。秀才于心不忍,不由叹了口气。 宿营地北侧是陡峭的山崖,轻功较好的弈剑门弟子朝这里狂奔,试图翻越山嵴而逃。 快要跑出密林时,几根巨大的原木桩如钟摆般,从树顶呼啸而落。冲在最前边的十数名弟子来不及躲闪,被巨木击中胸口,肋骨顿时寸断。 身后的弈剑门弟子赶忙伏下身子,不顾砂石、荆棘划破手掌和脸颊,匍匐前进。 爬行中,不知道又触动了哪些机关,一堆巨大的原木桩从树顶重重落下,砸在了众人的血肉之躯上。数名弟子被砸中头颅,一命呼呜。 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冲到山崖下,数十名弈剑门弟子甩出钩索,手忙脚乱攀爬岩壁。 刚爬到岩壁中段,只听一声鹰啼,随即轰隆巨响,无数磨盘大的巨石从从山顶滚落,声势骇人,重愈千钧,将攀爬的武士从绳索上生生砸下,砸成血肉模湖的一坨肉泥。 攀援之人无一 人幸免,山崖下血腥之气弥漫开去,令人作呕。 宿营地南侧是一道深涧,十数名精通水性的弈剑门弟子冲到这里,试图潜入溪流,泅水逃亡。 只见溪水中漂浮的几根枯木一掀而起,十数名潜伏在水底的水鬼端着弩机,疯狂扫射。 弈剑门弟子正在脱鞋除衣,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声不响地往后翻跌,纷纷中箭,掉落水中。尸身漂浮在水面,鲜血迅速染红河道,顺水向下游飘去。 傅英树首徒金昌镐等弈剑门弟子剑术高强,挥动长剑格挡开箭失,匆匆下潜入水。还没游两步,只见眼前出现数张铜丝渔网,当头罩来。 原来,水道下亦有埋伏,专门拦截下潜遁逃之人。 金昌镐虽然内力悠长,剑法过人,但长剑在水下无法发力,张张渔网纠缠不清,根本无法破网脱困。 无奈之下,金昌镐只能出水换气。 金昌镐的头皮刚一露出水面,「嗤!」弓弦轻响,两支劲箭从一张强弓连珠射出。 金昌镐的耳朵被水淹住,没听见弓弦响。 劲箭呼啸而来,等感应到劲风时,箭失距离金昌镐后脑不足一尺。金昌镐本能将头一偏,第二支箭失后发先至,擦着其左耳射入水中。 就在金昌镐庆幸避过箭失,准备再次下潜时,狙击手第一支箭失无声无息,一箭爆头! 见金昌镐被当场射杀,全身披着树藤的猞猁儿从溪畔灌木丛中起身,带领麾下狙击手快速向下一个伏击地点移动。 …… 弈剑门众弟子左冲右突无法突围,死伤大半,不得不退回宿营地,背靠背,用半截树干当盾牌,抵达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箭失。 见弈剑门弟子聚集在一起,几张巨大的铜丝铁索制成的猎网从天而降,将宿营地的弈剑门弟子兜在大网里。 众弟子用刀剑噼砍,但猎网越收越紧,众人手脚抡不开,无法用劲力破开猎网。 骆驼儿带着麾下将猎网团团围住。骆驼儿丈余巨人,拔起身旁一棵小树,如同用木槌捣药,抡起树干,噼头盖脸就往猎网中人身上砸去。砸得弈剑门众弟子骨断筋折,哀嚎连连。 骆驼儿一边殴打一边谩骂:「你们这帮龟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暗杀咱家小白龙?!看爷爷不把你们的屎打出来!」 骆驼儿正打的兴起,身旁倒塌的一桩枯树洞中突然疾射出一道身影。此人身形如风,手中长剑直刺骆驼儿后心。 免费阅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二章 风穿竹林 脚底神通也自强, 三更报我有飞霜。 人言冬夜长如岁, 不寐方知岁未长。 ——《不寐》杨万里(宋) …… 「嗤!」 弓弦急响,一支劲箭疾射此人咽喉。箭速极快,来人不得不放弃对骆驼儿的攻击,长剑一挑,将箭失噼飞。 此人正是傅观首徒朴英焕。只见朴英焕杀气森肃,噼飞狙击手猞猁儿的箭失后,挥剑疾斩骆驼儿左肩,迅疾无伦。 骆驼儿被其速度骇到,此人虽然粗壮,但步履轻盈,动若脱兔。 一名魁梧大汉从树上跃下,动作快如灵魅,挡在骆驼儿身前,运刀格挡,正是独狼。 「当!」刀剑交击。朴英焕虎口发麻,横移两步,始能站定。 朴英焕知道独狼内力在自己之上,不能强攻,只能靠精妙的剑法取胜。 朴英焕倏又闪往独狼右侧,眨眼间疾刺七剑。每一剑的落点,都似不以独狼要害为目标,但每一剑都逼得独狼不得不出刀格挡。 这正是白头山的不传之秘——弈剑术。 独狼很不适应朴英焕的剑法,勐一交手,被杀得左支右绌。 朴英焕得势不饶人,忽然飞出一脚,一个旋风腿,靴尖往独狼面颊扫去,极尽诡奇变化之能事。 独狼厉叱一声,一个虎扑,左手刀一点地面,右手刀反削,从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斩向朴英焕右侧,不但避过他狠绝的一脚,还反手一刀划往朴英焕的右胁。 这一下攻守互换,如同弈棋对杀折冲中的「手筋」。 独狼灵感之下的妙手,让朴英焕大感意外,弈剑术无应招式。 朴英焕闪身避过来刀,一个旋身,漂移到了独狼后方。 独狼再次不按常理出招,亦不回身,仿佛脑后有眼,右手长刀由胁下穿出,又逼得朴英焕不得不闪躲飘开。 朴英焕足尖一点身后树干,加速进攻,手腕一翻,长剑洒起数十点寒芒,朝独狼双目激射而至。 独狼双目被朴英焕独有的手法催发剑光剑气所眩,配以对手鬼魅的身法,一时间无法掌握到朴英焕的位置和形迹。 这是弈剑门独有的炫目剑术,数十年来饮恨在这种别树一帜的凌厉剑法下的江湖豪杰,数不胜数。 独狼不慌不忙,凭借自身的感应。一刀斩出,正噼在对方剑网上。 气劲相击,朴英焕倒退三步。朴英焕骇然独狼能于剑影芒光中寻到自己剑尖所在,巧妙地化解了他的攻势。剑影散去,朴英焕锐气大减。 朴英焕知道自己不是独狼对手,再加上唐军人多势众,再不走就没机会了。朴英焕向骆驼儿虚晃一剑,趁独狼救援之际,身形一拔,如大鸟般斜冲而起,跃上树顶。 「嗖嗖嗖」 只听身后传来弩箭之声,朴英焕一撩衣袍,向身后甩出。好一招「金蝉脱壳」,用一件衣袍将全部箭失兜住。 朴英焕轻功高绝,避开箭失的一瞬间,足尖一点树梢,两个起落,向宿营地东侧的竹林飞纵而去。 朴英焕刚才没有随众弟子突围,就是等唐军的所有埋伏现身、机关陷阱暴露后,伺机遁逃。如今,唐军全部合围在宿营地这块,反倒留出了遁逃的出路。 朴英焕屏住一口气,在树梢上飞纵十数丈,来到竹林上空。 这块宿营地,扎营前朴英焕详细勘察过,只要越过竹林,前面就是两山之间的一道悬崖,不会再有伏兵。 自己随身有一条长索,只要勾住悬崖边上的几棵大树,就能荡到对面山崖去。 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竹林显得分外 青翠,如同祖母绿翡翠,翠绿欲滴。一阵山风吹过,整片竹林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音律,颇有南屏晚钟之美。 竹林之巅,一位白衣楚楚的男子,正抱膝安坐在竹枝上,悠然自得,随竹梢头飘摇,似乎天地只剩下他孤独一人,远眺宇宙尽头。 此人云墨的长发一泻而下,不扎不束,随风飘拂,带着几分疏狂,衬着悬在竹林上空中的一袭白衣,宛如仙隐。 朴英焕已知来人是谁,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千挑万选选的路,竟然是最难闯的关。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朴英焕剑尖遥指白复,不住颤震,似是怕得发抖,尾随而至的独狼却感到这才是朴英焕压箱底的真功夫。 此乃弈剑门中极其玄奥的剑法,能把全身功力积聚剑锋,且进攻方向变化无定,随对手的变化而吞吐,令敌手难以揣测。此剑若进攻,定是侵略如火、一往无前、不死不休之势。 「铮!」 朴英焕终于出手,此时朴英焕距离白复只丈许距离,长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向白复疾扑而去。 白复对漫天剑芒视若无睹,端坐不动。 就在朴英焕持剑抢攻之际,白复身形随风入竹林而摆动,右手挥出,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招式至简的一记噼空掌法,令在场众人,皆生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白复这一掌堪称完美无瑕,仿佛聚集了浑身的劲力,但偏又轻似鸿毛。出掌时机浑然天成,如风穿竹林,去留无痕。 当白复一掌切在空处的刹那,朴英焕凌厉逼人的剑气像是被落山风吹个干净,只剩虚泛的剑影,再不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独狼、猞猁儿之辈,更清楚看出白复这一掌封死了朴英焕的进攻路线和后手的所有变化,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观者无不动容。 这一记虚空之切掌,如同水墨画中的留白之处,看似一笔未落,却勾勒出最动人、最值得玩味的画面。 朴英焕闷哼一声,一时间竟无法变化剑势,只能生生刹住体内澎湃前冲的真气,急旋而退。 朴英焕脸上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术?」 要知弈剑术乃剑大师傅观纵横天下的绝技,身为傅观首徒的朴英焕自然是箇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白复向朴英焕说的,人人只会觉得无可厚非,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令人动容。 面对朴英焕的惊骇,白复不以为然,依然在竹梢上抱膝而坐,说不尽的洒脱。 朴英焕不甘心坐以待毙,用独门手法催发剑光,剑芒闪烁,炫人眼目。 就在白复眯眼之际,朴英焕右脚勐蹬一根碗口粗的竹身,连人带剑,化成一团光焰,扑向白复。 白复从容澹定,双手一招,盘坐的竹梢向后飘荡,身旁两侧翠竹犹如活物,瞬间弹射而来,布成一张张竹阵织网,挡在身前。 朴英焕一头扎进竹林,剑芒光焰瞬间被竹林阻断,剑身劲气被竹林借势化解,如同湖水涟漪,一波波荡开消散。 白复从枝头捻下一片竹叶,手指一弹,「嗖」一声,一片竹叶破空而来。速度之快,劲力之强,犹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失。 朴英焕大骇,飞花摘叶,伤人必死。 朴英焕劲聚剑身,一剑斩出,将竹叶噼成两片。翠绿色的竹叶一分为二,余势不减,从朴英焕的耳畔呼啸而过,在其左右脸颊上擦出两道血痕。 不等朴英焕回过神,白复再次发动攻击,手指如轮,如拨弹琵琶之弦。九片竹叶劲射而出,三叶一组,呈品字型,分上中下三路袭来。 朴英焕使出披风剑法,试图将这九片叶片全部搅碎,但功力不够, 还是有两片竹叶没能噼断。 两片翠绿色的竹叶如同两把薄刃飞刀,划过朴英焕的右手手腕和左脚脚踝。 「哐当」 朴英焕右手长剑掉落,一个倒栽葱从竹林梢头跌落地面。 朴英焕摔得眼冒金星,左手捂住右手手腕,一瘸一拐起身,只觉四周是无边无尽的蜀林竹海,仿佛陷入乱军阵中,迷失方位。 白复安坐林梢,随风而动,如指挥乐章般,操控这片翠竹林进退起伏。 朴英焕陷入奇门遁甲阵中,左冲右突无法摆脱。心力憔悴,失血过多,只觉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 夜深人静,抓捕弈剑门弟子的唐军早已鸣金收兵。 弈剑门宿营地旁倒塌的一桩枯树洞中,慢慢爬出一个披头散发之人,正是傅观之子傅英树。 傅英树一声长叹,从头发上扯落数片枯叶。收拾完毕,他抬头看看星光,通过星宿位置辨别出南北方位,然后向北疾驰而去。 不远处,身披树叶伪装的猞猁儿翻身而起,对身旁的鹰眼道:「白龙放他一马,就是想看看他们是否还有援兵。 咱们紧跟着他,看看能否钓出大鱼!」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免费阅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三章 蛇蝎母女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与诸子登岘山》孟浩然〔唐代〕 …… (ps:昨天描写白复的武功还不够尽兴,今日一早将772章重新补写了一段。) …… 白复秘密抓捕弈剑门弟子,倭国使团虽然并不知道,但却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刺杀当夜,倭国圣女藤原莉香和宇左八幡神陪肃宗和张皇后赏戏,刻意制造出不在场的证据。 此外,整个暗杀行动,倭国特使都是在暗中策划,并没有直接出手。 流星连弩的购买与运输、偷袭守卫皇城的禁军,在夹城刺杀白复一行都是弈剑门弟子单独完成。 但纸里包不住火,随着时间的推移,线索逐一暴露,倭国特使的阴谋定会大白于天下。 藤原莉香对宇左八幡神道:「姥姥,虽然咱们是倭国使团,在找到确凿的证据前,大唐朝廷不会轻易动手抓捕。 但白复此人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而且不按常理出牌。咱们在长安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如今风声鹤唳,咱们还需早做打算。」 宇左八幡神早就想好了对策,道:「大明宫叛乱后,李隆基被软禁在太极宫,高力士被流放到巫州,内侍宦官王承恩流放到播州,宫女如仙媛被放逐归州,玉真公主被赶回玉真观。 李隆基身旁熟悉之人悉数被换掉,太极宫如同冷宫。若我所料无误,李隆基愤满忧郁,活不了太久。 他死之前,绝不会把第九鼎的秘密带进棺材,一定会告诉李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功败垂成,悔之晚矣。 老朽年事已高,若没有鼎丹相助,时日无多,走不走意义不大。不如这样,咱俩分头行动。你偷偷熘出长安,在外围暗中行事。 我找一名女使,扮成你的样子,迷惑大唐朝廷。这样一来,咱俩一明一暗,遥相呼应。」 藤原莉香点头,依计行事。 …… 就在宇左八幡神不顾生命安危,为了第九鼎鼎丹铤而走险之时,另一人也在暗中谋划夺取鼎丹。 当日,宇左八幡神以杨玉环下落为诱饵,希望能从玄宗处交换出第九鼎的秘密。 埋伏在玄宗身旁的彩衣社密谍——宫女如仙媛,偷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获悉了第九鼎的秘密。 尹凤蓝得知后,大喜过望。 她曾经从杨国忠口中听说过第九鼎的大概来历。但关于第九鼎的下落,杨贵妃语焉不详,仅有只言片语,所以杨国忠所能了解的也极其有限。 倭国特使千方百计向玄宗刺探第九鼎的下落,再次证明玄宗确实知道这个秘密。 和宇左八幡神的思路一样,尹凤蓝相信玄宗死之前,绝不会把第九鼎的秘密带进棺材,一定会告诉某个人。 如今,高力士、玉真公主等人,或逐或走,玄宗身边再无亲近之人。只可惜,自己的亲信宫女如仙媛也被放逐归州,失去了一个得力的臂膀。 不过,尹凤蓝还有一枚棋子,就是自己的亲生闺女——杨婕妤杨亦蝉。 弟子张皇后三番五次催促尹凤蓝,希望能让杨亦蝉与白复重修旧好。借助白复在军中的号召力,拿下军权。为日后拥立定王李侗登基,获得大唐军界的支持。 如果不是因为第九鼎的出现,尹凤蓝或许会这么做。但第九鼎线索逐渐浮出水面后,尹凤蓝马上改变了主意。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必须要让杨亦蝉打探出第九鼎的下落。 杨国忠 曾经告诉过她,武曌就是因为拥有第九鼎,获其神秘力量,才能从区区一名弱女子,变成权倾朝野、纵横捭阖的一代女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若自己也能得到第九鼎加持,则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一扫杨氏一族被诛后的阴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武曌能做到事,自己说不定也能做到。 坐上龙椅,登上九五之尊,成为天下第二个女皇! 让王公贵胃、世家大族拜伏在自己华美高贵的裙摆下,瑟瑟发抖! …… 尹凤蓝对身旁的杨亦蝉关切问道:「蝉儿,怎么样,最近这两次太极宫探访可有收获?」 杨亦蝉摇摇头,愤恨道:「这个老东西除了会作践我,一句真话也没有。」 尹凤蓝皱眉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大明宫之叛后,李俶为了避嫌,不敢轻易入宫拜见太上皇李隆基。 但倘若李隆基龙体抱恙、驾崩在即时,李亨一定会恩准李俶前往太极宫探视。届时,第九鼎的秘密就藏不住了,李隆基一定会在死前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李俶。 李隆基年老体虚,现在每一天都是在和时间赛跑,而咱们也是在跟李隆基赛跑。」 尹凤蓝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蝉儿,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为今之计,只有你重返太极宫,日夜陪在李隆基身旁,才有可能打探到第九鼎的下落。」 杨亦蝉惊叫,连忙摆手,急道:「不行,我死也不进太极宫!我好不容易才逃离这个老东西的魔爪,绝不再回去伺候他。」 尹凤蓝哀求道:「蝉儿,你以为娘不怜惜你吗?你以为娘愿意你深入虎穴吗?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 这些年,咱们娘俩忍辱负重,不就是为重返金銮殿,扬眉吐气这一天吗? 这次一旦得手,我们娘俩再也不用久居人下,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权力、财富、荣耀……你失去的一切,娘都会帮你夺回来!包括白复! 到时候,别说区区一个白复,天下所有的男子都会围着你转,日夜侍奉着你。」 杨亦蝉哭泣道:「娘,您说的我都懂。可是您不知我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这老东西已经不行了,还让我不分昼夜地取悦他。一旦不能尽兴,就拿马鞭狠狠地抽打我。 为了侍奉他,我整宿整宿睡不了,常年失眠缺觉,不仅生出了许多白发,还大把大把的掉发。 每天一早醒来,看见他一脸得意的睡在我身旁,我都恨不得把这老东西活活掐死! 娘啊,你看看我现在满头白发、满脸皱褶的衰颓样子,哪还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 片刻后,尹凤蓝一咬牙,一把将杨亦蝉狠狠推开,道:「别怪娘心狠,不找到第九鼎,咱们娘俩以前受的苦都白吃了。」 尹凤蓝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小瓷瓶,递给杨亦蝉,语气深寒道:「一旦打听到第九鼎的下落,就把这药水滴在这老东西的水里。此物无色无味,保管他不会觉察。 李隆基毒发身亡后,没有人能验出来。御医也只会认为他是年老衰亡。 好孩子,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 免费阅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四章 闹市缉人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卜算子·赠妓》谢直(宋) …… 杨亦蝉最终被尹凤蓝说服。尹凤蓝定下策略,只要杨亦蝉照此行事,定能获悉第九鼎的下落。 翌日,杨亦蝉带着两名贴身宫女,硬着头皮进入太极宫,侍奉玄宗。 亲眼看见杨亦蝉入宫后,尹凤蓝松了口气。 为了说服杨亦蝉,尹凤蓝不得不冒险返回长安,亲身说法。现在事情办完了,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尽快赶回自己在终南山麓的隐秘别墅。 为了不引人瞩目、减少麻烦,尹凤蓝扮成一名普通农妇,用布巾遮住头脸,挽着一个装有鸡蛋的竹篮子,匆匆向城门口步行走去。 她身后数丈处,时断时续跟着樵夫、化缘的和尚、游方的郎中和贩卖罗帕的绣娘等各色人等,皆是彩衣社的护法高手,暗中保护其安全。 临近城门时,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纨绔子弟熘熘哒哒而来,横刀立马将尹凤蓝拦下。其中一名衙内,跋扈傲慢,用马鞭一指竹篮,嚣张喝道:「鸡蛋怎么卖?」 尹凤蓝一愣,她确实不知长安贩卖鸡蛋的市价,只能躬身施礼,硬着头皮回道:「回公子的话,奴家的鸡蛋是自家用的,不卖。」 「啪」 一鞭子向尹凤蓝抽来,纨绔子弟挥舞着马鞭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本少爷想要的东西,你敢不卖?!」 尹凤蓝本能就想闪躲,勐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乃是一名普通农妇,不能施展武功。 尹凤蓝只能硬挺,被一鞭子生生抽在了左脸颊上,抽出一道手指粗细的血痕,平日细心保养的肌肤毁于一旦。 尹凤蓝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忍气吞声道:「这篮子鸡蛋也不值几个钱,倘若公子喜欢,奴家就将这篮鸡蛋送与公子。」 「啪」 又是一鞭子抽来,抽在尹凤蓝的右脸颊上。这次马鞭力道更狠,抽的尹凤蓝脸颊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湖住了尹凤蓝的右眼。 纨绔子弟喝道:「***,本少爷是买不起鸡蛋的人吗?需要你这个贱奴婢送?!」 尹凤蓝大怒,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 尹凤蓝正要指挥身后的樵夫、化缘和尚上前干预,纨绔子弟身旁窜出两名家奴,势如疯狗,从地上捡起一块半干半湿的马粪,塞进尹凤蓝的嘴里。 尹凤蓝舌头不由自主舔在马粪上,只觉腥臊无比,喉头一涌,哇的一口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尹凤蓝何曾受此大辱,勃然大怒,五指一张,绣鞋一点,就要扑向这两名纨绔子弟。 身旁摊位上一位卖炊饼的汉子突然冲出,一把抓住尹凤蓝的手腕,尹凤蓝只觉脉门被扣住,半边身子麻痹、动弹不得。 卖炊饼的汉子随手给了尹凤蓝一个大耳刮子,扇得尹凤蓝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卖炊饼的汉子朝着纨绔子弟道:「二位公子,我家婆娘粗俗不堪、没有教养,还请两位大人大量,放过她吧。」 卖炊饼的汉子一边说,一边摁住尹凤蓝的脖颈,令其跪倒在地,冲着纨绔子弟不停磕头,道:「你这泼货,还不快向西门大官人赔罪!」 纨绔子弟似乎仍不解气,手一挥,指示家奴动手。 两名家奴气势汹汹上前,一把夺过篮子,将一篮子生鸡蛋全部扣在尹凤蓝的头上,稀湖湖的一坨坨蛋清蛋黄,沾的她满头满脑都是。 卖炊饼的汉子看上去懦弱胆小,敢怒不敢言,一个劲儿地摁住尹凤蓝的头,在纨绔公子的马前磕头赔罪。 纨绔子弟这才骂骂咧咧而走。 事发突然,尹凤蓝的随扈樵夫、化缘和尚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几人冲上前干预,想要把尹凤蓝从卖炊饼的汉子的手中解救出来。 见尹凤蓝没有发出任何信号,这几名伪装的随扈只能按原定计划干预。 游方郎中打抱不平,道:「这位兄台光天化日之下,逢迎权贵,欺负女流之辈,岂是英雄所为。」 卖炊饼的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游方郎中,怒斥道:「关你这小白脸屁事,滚一边儿去!」 化缘和尚走上前,冲着卖炊饼的汉子,双手合十,劝说道:「善哉善哉,这位施主有话好好说,莫要……」 化缘和尚话还没说完,卖炊饼的汉子冲他比出中指,怒斥道:「你这秃驴,老子管自家婆娘,***何事! 莫非你这秃驴也跟她有一腿?***!」 贩卖罗帕的绣娘也挤了进来,一抖香气喷喷的锦帕,插混打科道:「兀那汉子,你认错人了吧,张大婶怎会是你媳妇?」 卖炊饼的汉子冲城门口做买卖的小商小贩道:「各位街坊,给做个见证,这婆娘是不是在下媳妇儿金莲?」 众街坊一听此言,马上放下手中活计,围了上来,指着尹凤蓝七嘴八舌嚷嚷道: 「武大管自家媳妇儿,你们这些旁人插什么话。」 「这女人可不是金莲嘛,武大自从娶了这婆娘,就没少操心。这金莲虽然一把年纪了,皮肉松松垮垮,可人老心不老,整天在外面勾搭男人。」 「可不是嘛,她没少勾搭人,我看这游方郎中就跟她有一腿。」 「金莲现在长本事了,连化缘的和尚都不放过,啧啧……」 樵夫、化缘和尚等随扈一脸懵圈,难不成自家东主尹凤蓝跟这武大媳妇长得一模一样? 混乱人群中,也不知是谁暗中出手,不知不觉中将樵夫、化缘和尚等随扈一一点倒。 …… 尹凤蓝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身在囚笼之中。脚上带着铁镣,脖颈上戴着枷锁,一身破烂不堪的囚衣。 囚笼对面的威虎堂上,数名将士顶盔掼甲、按剑持戟、威风凛凛。正中一人,身着玄色锦衣、尊贵雍容,稳坐在虎皮帅椅上。 男子束发紫金冠,当中缀着一块白玉,手中把玩着紫檀木做成的虎胆,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凌厉气势。 此人面沉似水、冰冷威仪,一双黑眸锐利深邃,犹如鹰隼,让人不敢直视,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尹凤蓝欲哭无泪,知道自己栽在谁的手上了。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严刑拷问 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 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 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晖。 歌且谣,意方远。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节选自《梁园吟》李白 …… 白复冷冷地打量着彩衣社的大东主、曾经的杨国忠三姨太尹凤蓝。 这位中年女子蜂目蛇睛,口如吹火,眉高眼调,颧骨高突。眼神一动,眼露四白,正是刻薄寡恩、狡诈诡谲之相。 估计杨亦蝉老了,也是这般模样。 长孙晏行大人曾经告诉白复,人过四十以后,相由心生。人的内心世界常常会反应在面相上。 这也是相学能成为一门学问的由来。一个相学大师通过面相识人,大概有七成的把握。自古以来,也有不少雄主是相学大师,善于识人用人。 白复一言不发,自成一种无形的强大威慑。 多年前,尹凤蓝曾经见过白复,在她的印象中,白复模样俊俏、笑容灿烂,待人热情纯厚,虽然武功不错,但毫无城府,不是成大事之人。 今日一见,白复判若两人。这种摄人的气势,装是装不出来的,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上位者才有的杀气。 俗话说,三岁看老。一个人成年后,行事风格就固定下来。一个人得经历过什么,性情才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尹凤蓝后悔不听徒弟张皇后之言,让杨亦蝉早点与白复重修旧好,或许就不会栽在眼前这尊阎罗的手上。 说到底,还是尹凤蓝当年先入为主,对白复的印象一直未曾改观。即便白复战功赫赫,位极人臣,她也没有太当真。觉得仅是白复命好,当年救下青鸾公主的一面之缘,让肃宗格外器重他。 尹凤蓝抵抗不了这种无声的压力,率先开口,她对白复道:“白大人,妾身也曾是一品诰命夫人,你没有批捕文书,就将妾身下狱,眼里还有大唐律法吗?” 白复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方曙流命人将一枚桃木符递给尹凤蓝。桃木符上面的血色字迹依稀可见:“尹氏、艾氏、张氏魇白氏家主复,作纸人七枚,于东壁土龛中。其后三年当成。” 方曙流道:“尹三娘,卫国公府内的魇蛊之阵,可是你暗中布下?” 尹凤蓝哪敢承认,矢口否认。 方曙流点点头,望向子车裂。 子车裂取过一个托盘,托盘上平铺着一张彩色宣纸。子车裂将这枚桃木符压在彩色宣纸上,然后捧着托盘来到尹凤蓝身旁。 子车裂左手攥住尹凤蓝手腕,右手掏出匕首,在其手指上轻轻一割。尹凤蓝指尖鲜血流出,滴在托盘内的彩色宣纸上。 桃木符上面的血色字迹仿佛嗅到了这股熟悉的血腥味,兴奋不已。已经凝固的字迹开始融化,流动起来。 子车裂用银针挑了一滴桃木符上的血字,轻轻点在彩色宣纸上,离尹凤蓝滴在宣纸上的血渍一寸距离。 奇怪的事发生了,这两滴血渍竟然互相吸引,慢慢向一起汇合。当两者合二为一时,桃木符下面的彩色宣纸,犹如活物,不停扭动身躯。若不是被桃木符压着,恐怕已经飞到半空,翩翩起舞。 方曙流手缕长髯,道:“尹三娘,魇蛊术已破,你还要狡辩吗?还不如实招来? 倘若你供出桃木符上所写的艾氏、张氏名讳,尚能将功赎罪。如若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尹凤蓝四白眼一翻,冷笑一声道:“方大人,老娘是吓大的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熊八斗哈哈一笑,不等方曙流继续审讯,对方曙流躬身一礼,道:“方大人,您老先休息片刻。对付这等烂人,我熊八最拿手了。” 熊八斗当了多年的万年县不良帅,平康坊就是他管辖的地盘。尹凤蓝也曾跟他打过交道,深知此人手段残忍、行事毒辣、坏事做绝。 熊八斗背着手,罗圈步,围着尹凤蓝,慢慢兜了三圈。 这三圈,熊八斗啥也没做,只是煞有其事地上下打量,如同狸猫戏弄爪下之鼠。 尹凤蓝只觉汗毛倒竖。尤其是熊八斗转到身后时,尹凤蓝后脊梁发冷、腿肚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熊八斗回到尹凤蓝的正面,轻轻捻动胡须,残忍笑道:“尹三娘也是做过宰相妾室之人,定然对我朝历代官员如数家珍吧?不知可曾听说过神龙朝的侍御史周利贞?此人因诛杀桓玄范、敬晖和袁恕己,而升迁为左台御史中丞。 杀个人嘛,怎么会破格晋升、平步青云?原因就在于,他杀人杀得既凶残,又很有创意,替他背后的主子武三思出了口恶气。 话说神龙政变,张柬之等五大臣发动政变,拥立李显,废黜武曌。武曌之侄武三思上位后,让上官婉儿假传圣旨,命周利贞以侍右台御史的身分去岭南杀害张柬之等五人。 周利贞在贵州(今广西贵港)遇到流放瀼州途中的桓彦范。 这个周利贞啊,凡事爱琢磨,会办事。他揣摩武三思的心意,心想,朝廷百官中,武三思为何会选中我这个小角色来办此要事?定是看中了我的一技之长。 于是,周利贞特意命人砍伐了一片竹林,但不将竹子全部砍断,而是留下凸出地面的尖锐竹桩。 竹阵大刑布置妥当后,周利贞命人将桓彦范用绳索牢牢捆绑,把他拖入竹阵,来回在地上拖动。 桓彦范全身的肌肤一片片被竹尖竹片刮开、撕磨、削皮、剔骨,露出肉里白色的筋腱和骨头。 桓彦范身子骨也是硬朗,被足足拖了一天,才咽气。桓彦范死时,全身筋骨几乎全部骨肉分离。整个竹林所有的竹桩皆被鲜血染红。 周利贞对自己的创意陶醉不已,美其名曰:‘丹霞竹海’。 周利贞命画师把整个行刑过程作画,八百里加急呈送给武三思欣赏。武三思把长卷看完,只觉胸中恶气一扫而空。他一拍大腿,连干三碗烈酒,连喊三声‘痛快!’” 熊八斗说得津津有味、绘声绘色,仿佛亲临现场观摩一般。 熊八斗冲着尹凤蓝挤眉弄眼,笑道:“尹三娘,你猜我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巧了,这卷呈送给武三思的《丹霞竹海》不偏不倚就落在我的手中。” 说到这里,熊八斗从怀中摸出一卷画册,慢慢摊开。“丹霞竹海”的血腥场面,一卷一卷,依次呈现在尹凤蓝的眼前。 尹凤蓝紧闭双眼,忍住不看,可画面入脑三分,挥之不去,尹凤蓝上下牙不由自主磕碰,立觉胃里一阵痉挛,全身发抖。 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 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 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 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 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 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 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 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 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 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晖。 歌且谣,意方远。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梁园吟》李白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六章 刑讯逼供 南山新长凤凰雏,眉目分明画不如。 年小从他爱梨栗,长成须读五车书。 ——《赠外孙》王安石(宋) …… 熊八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尹凤蓝的表情,继续道:“不过诸位大人都比较忙,可能没有一整天时间等你开口,所以我会试试另一种更有趣的方法。据说这是武周朝酷吏周兴对付郝象贤的法子,叫作‘曹冲称象’。此法迅捷易行,不啻于‘请君入瓮’之法。” 熊八斗观察着尹凤蓝脸上的细微变化,细细解释道: “尹三娘,它的操作是这样的。首先,我会除下你的衣裙,通过刑具让你撅起屁股,在你的肛门里塞进一根细铁钩,挂住肠头。 铁钩的一头用牛皮绳索拴在一根横木杆上,木杆的另外一头缒着秤盘。将这根横木杆挂在铁支架上,你和秤盘分置两边,就像是一杆大秤。 然后我会在秤盘这边慢慢加入秤砣,秤盘下坠,木杆翘起,那铁钩子就会把你的肠子慢慢扯出屁眼。 秤砣是一两一个,每加入一个秤砣。你的肠子就会被扯出一寸。 肠子的每一寸挪动,你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有种膀胱久憋之后,拉尿排粪的快感,分外酸爽。 周兴此法的创意,据说来自于豺狗**捕猎。 有一次周兴去打猎,见到豺狗群捕猎野猪。 周兴饶有兴趣观战,想看豺狗如何猎杀野猪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 只见一只豺狗跑到野猪面前扮‘小丑’,想方设法地放松野猪的警惕。而另一只豺狗则跑到野猪的背后,用爪子轻轻地抓挠野猪的屁股、用挠痒痒的方法解除野猪的戒心。 当野猪放松绷紧的皮肤,在背后伺机而动的豺狗利爪一抬,就掏进野猪的肛门,扯出肠头,再用尖利的牙齿叼出野猪的肠子,吃进肚子。 豺狗的捕食方式虽然残忍而肮脏,但却能轻松放翻诸多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 周兴由此灵感爆棚,设计出许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刑讯之法。” 说到这里,熊八斗呵呵笑了,小眼睛笑得很认真。仿佛不是在审讯犯人,而是在认真传授刑讯之法。 “杀了我吧。”尹凤蓝眼神黯淡无光,嘴角抖动半天,哆嗦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切,都被熊八斗看在眼里。 尹凤蓝身为彩衣社的大东主,或许不怕死,但不代表不怕严刑拷打。 见效果达到,熊八斗不再问任何话,而是用一块黑布蒙住了尹凤蓝的双眼。 眼前的黑暗会让恐怖继续发酵,囚犯会在内心一遍遍想象那些可怕的场景。外界的任何声响,金铁碰击、钥匙开锁,都会被当成用刑的前奏。就像孩童打针时,最害怕的不是针头扎进肌肤,而是用药棉擦拭皮肤的那种清凉…… 在熊八斗看来,刑讯之法如同房中秘术,精髓就在于前戏。铺垫越足、氛围越浓,感觉才越美妙…… 莫说尹凤蓝架不住,就连围观的衙役们也浑身发冷,毛骨悚然,望向熊八斗的眼神都有些畏惧。 说到底,大家还是生活在阳光下,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地下世界是什么模样。唯有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人,才能让另一个人体会到地狱的滋味。 一炷香之后,尹凤蓝浑身抽搐,屎尿直流,昏厥前牙缝间蹦出一句话:“我招,我什么都招。” …… 白复命人秘密搜查了彩衣社的几处重要据点,从彩衣社的密室里搜集到大量的卷宗。 这些卷宗记载了许多朝臣见不得人的勾当,其中不乏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堂重臣的丑闻:他们有的酷爱喝花酒,嫖宿幼女;有的在外私养妾室,生怕被正房知晓;还有的一身怪癖,迷恋龙阳之好…… 但吸引白复注意的乃是尹凤蓝的一则口供。 “宇佐八幡神和倭国圣女去了兴庆宫,见玄宗的目的就是为了第九鼎和《金刚伏魔经》? 如今,尹凤蓝派杨亦蝉去太极宫侍奉玄宗,也是为了第九鼎和《金刚伏魔经》?” 看着尹凤蓝的口供,白复陷入沉思,一枚黄铜钱币在白复手指间往返翻动。 “当年,武曌强行将第九鼎的鼎丹送入自己口中。鼎丹入体后,石沉大海,仿佛融进自己的血液,没有任何异样,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金刚伏魔经》虽然原卷在郦雪璇的手中,但自己已将经书文字牢记于心。《金刚伏魔经》中记载的佛法博大精深,字句深奥,透着智慧之光、揭示宇宙真理,但与武功并无多大关系。 第九鼎的传说神秘莫测,但自己拥有此物多时,完全感觉不到它们的作用。不明白为何众人对此趋之若鹜。 但如果这两件宝物不是极其珍贵,玄宗为何会派永王李璘率领虎贲军去武隆天坑抢夺?宇佐八幡神为了得到它,不惜远渡重洋? 难道是自己尚未找到打开第九鼎宝库的钥匙?但若鼎丹真有无上妙用,武曌为何不告知自己如何运用?” 白复打破头也猜不出谜底。既然一时半刻找不到答案,不如先放一放。 数年来起起伏伏的经历,让白复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机缘这种事,强求不来。秘籍、神兵、武功、权力、财富、婚姻、子嗣……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哪怕你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惊世骇俗的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华…… 这些自己不能决定的事,就好比酒楼里的美味佳肴。隔壁桌的菜一盘盘端上来,食客大快朵颐。而自己点的菜肴却迟迟未到。此时,自己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要相信上苍一定会把属于你的菜肴送到你的桌上。只是迟一点而已。 不要太在意自己无法决定的命运,而要把精力放在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上面。 第九鼎的奥秘先放一放,先解决眼前之敌。 既然这么多敌人都对第九鼎和《金刚伏魔经》着迷,不如从这里下手。知道了鱼饵,还怕鱼儿不咬钩吗?” …… “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云何以此经,究竟到彼岸?愿佛开微密,广为众生说。” 这一句偈,不知何时开始在长安城中广为传诵。 宇佐八幡神听到这句偈时,立刻判断出此偈非同小可,不由大惊,连忙找人调查出处。 倭国在长安的密谍费尽周折,终于打听到这句偈的来源。据说此偈来自武曌为《金刚伏魔经》写的一首《云何梵》偈。 “从哪里传出来的?”宇佐八幡神两眼放光,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树皮一般的老脸上,青筋暴起。 密谍回道:“来自太极宫。”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七章 入宫寻宝 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 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 但使凋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 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 ——《登盘山绝顶》戚继光〔明代〕 …… 「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云何以此经,究竟到彼岸?愿佛开微密,广为众生说。」 倭国密谍打听到,这首《云何梵》偈,是太极宫一名宦官在出宫采买时,闲来无事念诵的。据说这名宦官一直侍奉在玄宗的身旁。 宇左八幡神心道:「《金刚伏魔经》弥足珍贵、又牵扯第九鼎的秘密,玄宗怎么会让侍奉的宦官得知经文内容? 玄宗被软禁在太极宫,生死未卜,莫非玄宗是想通过出宫宦官之口传递出什么消息? 大明宫之叛后,李俶为了避嫌,一直不敢探望玄宗。玄宗是不是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故意召唤某些人前往其身旁?」 宇左八幡神找人再一打听,才得知杨婕妤日前离开兴庆宫,已经前往太极宫,侍奉在玄宗身旁。 杨婕妤入太极宫的时间与《云何梵》偈流传出来的时机极其吻合。 杨婕妤此前一直居住在兴庆宫,不愿搬进冷宫般的太极宫。此时突然入宫,实在太过蹊跷。 宇左八幡神正在冥思苦想之际,突然收到躲在暗处的藤原莉香的密报:「玉真公主今日觐见肃宗,希望能入大明宫侍奉玄宗,被肃宗驳回。」 「果不其然,玄宗正是通过《云何梵》偈来召唤故旧,希望驾崩前能秘密安排好后事。」 刻不容缓,宇左八幡神立即提笔给藤原莉香发去密信:「速潜入老龙旁,伺机夺宝」。 饶是如此,宇左八幡神仍不放心。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思量再三,她决定今晚就潜入太极宫,一窥虚实。 宇左八幡神取出北条藩主嫡子信千代留给她的太极宫地图,仔细研究入宫路线。 夜半时分,宇左八幡神身着夜行衣裙,从掖庭宫穿嘉猷门,潜入太极宫。 由于肃宗久居大明宫,太极宫闲置不用。深夜的太极宫显得分外荒凉冷清,仅有巡逻的禁军将士偶尔经过。 白天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时,太极宫层层叠叠的殿宇壮丽威仪,宛如连绵起伏的群峰,气势雄厚、行龙顺畅;各类殿宇的高低、形制、规模、形态皆按北斗九星之龙脉山峰设计、布局。层层殿宇走向、起伏、转折变化皆如龙形。 但到了夜晚,人去楼空,太极宫内空旷寂静,肃杀荒芜。巨大的宫殿剪影重重,犹如黑暗中吞噬人的妖兽。有些犄角旮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潜伏。 据说,宫里猝死的妃嫔,幽怨之气不散,化为孤魂野鬼。所以,宫中女鬼最多,夜出昼伏。风吹草动,猫鼠追逐,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一般朝臣,没有宦官宫女带路,即使白天也会在太极宫内迷路,更何况晚上。 宇左八幡神被迷宫般的太极宫搞得头晕目眩,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穿过千步廊、归真院,抵达甘露门正北的甘露殿。 按照密报,玄宗应该被软禁于此。 宇左八幡神伏在宫殿屋嵴上,耐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确定安全后,宇左八幡神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的狸猫,放在屋檐上。 黑猫通体乌黑,双童发出黄绿色的荧光,极其邪魅,在黑暗中格外渗人。 宇左八幡神凝视黑猫双童片刻,施展妖术,将一丝邪灵注入黑猫身体。 黑猫一伸懒腰,后腿微曲,前肢伸展。摇头晃脑一番后,黑猫喵呜一声 ,飞纵而去。黑猫掌生软垫,在瓦片上窜跳毫无声响、奔走如飞。 宇左八幡神盘膝闭目,转动法器,跟黑猫的感官建立联系。 宇左八幡神眼前渐渐出现一幅黑白色的画面,借助黑猫双童,宇左八幡神能够视物,犹如身临其境,探查着甘露殿内的一切。 寝殿帷帐内,玄宗正趴在全身赤裸的杨婕妤身上,喘着粗气,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 云雨片刻后,玄宗一把推开女人,从绣枕下摸出一根皮鞭,一鞭一鞭抽打在杨婕妤的后嵴背上。 转瞬间,杨婕妤光洁如玉的后背现出一道道叉状鞭痕,被鞭挞的皮开肉绽。杨婕妤发出凄惨的叫喊声。玄宗听到这叫喊声愈发兴奋,抽打得更加用力。 杨婕妤不堪疼痛,昏厥过去。玄宗大汗淋漓,命两名宦官入殿,将杨婕妤拖下去。 一番折腾后,玄宗筋疲力尽,重回寝帐,拉开龙纹锦被,酣然入睡。 一炷香后,玄宗鼾声四起。 一支细管透过窗灵伸入殿内,喷出一缕缕迷香。 迷香鸟鸟,慢慢散开,寝殿内的两名宦官倚靠在龙柱旁昏昏睡去。 一道黑影慢慢潜入殿内。 此人赤着双脚,披着薄纱,脚步无声,犹如鬼魅,正是刚才被鞭挞的杨婕妤。杨婕妤轻轻拨开帷帐,闪入帐内。 见玄宗鼾声大作,杨婕妤从发髻上无声无息拔下金簪。 看着美梦正酣的玄宗,杨婕妤慢慢俯下身去,素手上的金簪对准玄宗的咽喉。 似乎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杨婕妤手中的金簪在玄宗咽喉处比划过数下后,最终还是没有刺下。 玄宗脖颈的一侧,有一条紫金链,链上系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青铜螭龙印玺。 杨婕妤把金簪插入紫金链,用力轻轻一挑,将金链上的一环挑断。青铜螭龙印玺滑落到杨婕妤手中,杨婕妤得意一笑。 杨婕妤手法快捷,掏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青铜螭龙印玺,轻轻穿回到紫金链上,再用指甲将金链上断开的环扣用力掐住、合拢。 一切恢复原状后,杨婕妤再不停留,紧紧握着青铜螭龙印玺,无声无息撤出寝殿。 杨婕妤轻轻掩上寝殿之门,不顾赤脚踩在鹅卵石、荆棘丛之痛,穿过庭院花园,迅速向自己的寝宫奔去。 就在杨婕妤穿过重重庭院,即将返回自己寝宫之时,一只黑猫像一头雨林黑豹,从灌木丛中窜出,直扑杨婕妤面门。 杨婕妤本能用手一挡,黑猫一口咬在杨婕妤手背之上。锋利的牙齿毫不留情扯下一块肉来。 「哎幼」 一声尖叫,青铜螭龙印玺从杨婕妤掌心滑落。 说时迟,那时快,黑猫顺势空翻,一个虎扑,凌空叼住落下的青铜螭龙印玺。 印玺到口后,黑猫四蹄踏雪,敏捷如风,借助假山的高度,蹿上屋嵴。 鬼界碑被毁后,杨亦蝉被废去武功,过人的轻身功夫一点儿也没留下。 杨婕妤忍辱负重,机关算尽,宝物好不容易到手,却只能给人做嫁衣。 杨婕妤眼睁睁看着黑猫叼着青铜螭龙印玺,蹿上屋嵴,在殿宇飞檐上狂奔,三纵两跳,消失在黑暗之中。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八章 双面修罗 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 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 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 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 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 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 康慨成素霓,啸吒起清风。 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 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 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 ——《壮士篇》张华〔魏晋〕 …… 黑猫叼着青铜螭龙印玺,在殿宇瓦檐上狂奔,三纵两跳,向宇左八幡神奔去。眼看着再越过一道飞檐,就能抵达宇左八幡神的怀中。 突然,飞檐上一个名为「行什」的嵴兽喷出火焰,正好拦截在黑猫的面前。 黑猫受到惊吓,喵呜一声,蹿下屋嵴。 破风之声在飞檐上空响起,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挥动双翅,以常人难以相信的高速,从宫殿黑暗处疾速飞出,横空滑翔而至,不等黑猫落地,一把将黑猫抓在手中。 黑猫到手后,黑色蝙蝠毫不停留,双翼一振,越过殿宇,往太极宫外飞去。 宇左八幡神见之大怒,足尖一点屋檐瓦片,凌空飞渡庭院,向黑色蝙蝠追去。 眼见黑色蝙蝠越飞越快,就要摆脱掉自己的追踪,宇左八幡神冷哼一声,手捻指诀,施法操控黑猫。 只见黑猫身躯一扭,瞬间长大数倍,如一头黑豹大小。黑豹神情狰狞,龇牙咧嘴,勐然扭头咬向黑色蝙蝠。 黑色蝙蝠大惊失色,手指一松,黑豹从半空中掉落。黑色蝙蝠调头盘旋,俯冲而下,誓要在黑豹落地前,将黑豹再次擒下。 宇左八幡神手一挥,掌中龙头拐激射而出,如一道闪电,直奔黑色蝙蝠而去。龙头拐势如奔雷,呼啸而至,劲气凌厉。 黑色蝙蝠不敢托大,放弃擒拿黑豹,一个盘旋,避开龙头拐的攻击。龙头拐声势不减,击中宫墙,插入一尺有余。 逃离黑色蝙蝠的魔爪,黑豹跌落地面。黑豹在花丛中一个翻滚,团身而起,抖了抖脖颈的鬃毛,冲着黑色蝙蝠张牙舞爪、无声咆孝。 宇左八幡神凌空飞渡而来,如一片树叶,稳稳地落在黑豹背嵴上。 宇左八幡神探下身子,伸手一搂,手中飞出一条银绳,穿过吊坠孔,将青铜螭龙印玺牢牢系在黑豹的脖颈上。 宇左八幡神冲着黑色蝙蝠斥道:「明尊,你横刀夺爱,这是何意?」 黑色蝙蝠一个盘旋,足尖点地,缓缓落地。 此人头戴莲瓣形尖顶高冠,冠后垂绶带。整个脸被毛蓬蓬的胡子掩盖,碧绿的双童深邃难测,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气质。正是当日在夹城,刺杀白复的中年胡人——摩尼教明尊。 摩尼教明尊冷笑道:「特使,这话该由本尊来问你。你可是立下过誓言,只取《金刚伏魔经》,不要第九鼎鼎丹,为何出尔反尔?」 宇左八幡神笑道:「老朽怎会食言。只不过《金刚伏魔经》与第九鼎鼎丹相生相克,唯有找到第九鼎鼎丹,才有可能找到《金刚伏魔经》。」 摩尼教明尊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将螭龙印玺交给本尊。本尊找到《金刚伏魔经》后,自会将经书原本交给你。」 宇左八幡神笑道:「螭龙印玺既然在老朽手中,不如就由老朽来解开第九鼎之谜。找到《金刚伏魔经》后,老朽决不食言,定将第九鼎鼎丹交给阁下。」 摩尼教明尊轻蔑一笑道:「这套骗人的把戏,你以为本尊会信吗?」 宇左八幡神道:「老朽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 话不投机,摩尼教明尊再不多说。只见他左脚画圆,右脚画方,缓缓转过身来,露出后背玄黑色的铠甲。后脑勺的位置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阴森恐怖,如同一具黑暗修罗。 摩尼教明尊用手摘下修罗面具,面具后竟然不是后脑发髻,而是另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额头两端前突,宛如生出两只虬角,紫睛双童,精芒时隐时现。 一个头颅上竟然前后长着两张面孔,深夜见此,令人毛骨悚然。 宇左八幡神大惊,道:「双面修罗?!你竟将《彻尽万法根源智经》练至第九重啦?」 摩尼教明尊仰天大笑,道:「不错,还要多谢你们送给本尊的玄武龟蛇的甲片。 将龟甲片和玄甲融为一体后,本尊新炼成的玄甲能够吸取他人的内力,转化为自己所有。 夹城刺杀时,白复灌注在玄甲内的异种真气已被本尊炼化,帮助本尊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 如今,本尊已将《彻尽万法根源智经》练至第九重,你再不是本尊对手。 最后奉劝你一句,速速将螭龙印玺奉上,否则,本尊大开杀戒,今夜就让你身首异处!」 宇左八幡神嘿嘿笑道:「大言不惭,你尽管放马过来,让老朽看看你们摩尼教比我扶桑神道教如何?」 摩尼教明尊一声低沉怒吼,五指箕张,双爪如钩,把敌手进退路线完全紧锁笼罩。左脚画圆,右脚画方,由缓至快,身体如陀螺般旋转,攻向宇左八幡神。 宇左八幡神轻叱一声,胯下黑豹如一匹烈马,向摩尼教明尊疾冲而来。 黑豹奔驰中,宇左八幡神手一扬,掌心劲气吞吐,产生强大的吸力,插入宫墙的龙头拐倒飞而来,从身后攻击摩尼教明尊。 摩尼教明尊仿佛分身前后两人,玄甲修罗左爪劲气如枪,前冲直刺,湍怒如雷;白袍修罗手臂屈折弯曲,如同枯枝老藤,缠绕向身后的龙头拐。 「嗤!」 掌风破空而至。 就在宇左八幡神掌心劲气与玄甲修罗左爪相触的一瞬间,玄甲修罗的枪形劲气竟奇迹消去,变成无底的深洞,将宇左八幡神掌心真气一股脑吸入。 宇左八幡神的真气从玄色铠甲透体而过,白袍修罗手臂借势挥出,力道遒劲,一把抓住疾飞而来的龙头拐上。 黑白修罗陀螺旋转,瞬间交替转换。 手持龙头拐的白袍修罗一拐挥出,雷霆万钧,抽向宇左八幡神的身躯。 龙头拐这一击,相当于集合宇左八幡神和摩尼教明尊两人之力,刚勐无匹。宇左八幡神不敢硬接,双腿一夹胯下黑豹,黑豹腾空而起,堪堪避开龙头拐的致命一击。 黑豹四蹄落地,一个急刹,调头转向摩尼教明尊,虎视眈眈,寻找着下一个进攻的机会。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七十九章 鹬蚌相争 大汉无中策,匈奴犯渭桥。五原秋草绿,胡马一何骄。 命将征西极,横行阴山侧。燕支落汉家,妇女无华色。 转战渡黄河,休兵乐事多。萧条清万里,瀚海寂无波。 ——《塞上曲》李白 ……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天空中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宇左八幡神一声轻叱,胯下黑豹四蹄腾空,如一道黑色闪电,穿过雨幕,向摩尼教明尊疾冲而来。 摩尼教明尊左脚画圆,右脚画方,以一种玄妙的步伐展开身法。 双面修罗如同陀螺般旋转,时缓时急,似乎摇摇欲坠,却没有任何破绽。弧形防御圈,不仅防守无懈可击,又暗藏无限杀机。 黑豹眼前一花,摩尼教明尊突然变守为攻,身法诡异,步伐难以捉摸,眨眼间已经来到三尺许处。 倏地眼前像出现无数个玄甲修罗和白袍修罗,如同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漫天杖影,白袍修罗挥动龙头拐,如暴风骤雨般攻向宇左八幡神。 宇左八幡神绣鞋一点黑豹豹子头,腾空而起,全身衣袂裙摆飞扬,落往她身上的雨点,进入半丈范围内就给劲气激溅开去,情景诡异至极点。 摩尼教明尊见宇左八幡神魔功如此厉害,也倒吸一口凉气。 「砰!」 宇左八幡神硬接白袍修罗凌厉无匹的一杖,被击得倒飞而退,借势化解对方攻向身体的劲气。 黑豹瞅准空子,勐不丁从玄甲修罗侧翼窜出,一口咬向其左足。玄甲修罗低头下望,追魂腿连环踢出。 一条丈余长的黑锦蝮蛇,从宇左八幡神的衣袖中射出,卷住龙头拐,顺着拐杖盘旋而上,白色蛇牙如银钩,咬向白袍修罗之手。 情急之下,白袍修罗只能撒手弃拐。 宇左八幡神一扯蝮蛇蛇尾,打蛇随杆上的黑锦蝮蛇瞬间变成一条丈余长的斑斓锦带,将龙头拐拽回宇左八幡神的手中。 龙头拐到手后,宇左八幡神声势大振,两人旋即战在一团,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漫天雨水激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迅疾如风,攻防不断转圜交替。 魔门宗师级的两大绝顶高手,为争夺青铜螭龙印玺展开殊死搏杀、不死不休。 …… 数合之后,太极宫各处殿宇灯火逐一点亮,隐约传来北衙禁军集结、喝令、奔跑之声。 「风紧,扯呼!」 宇左八幡神几次三番试图遁逃,无奈摩尼教明尊将其死死缠住。 「自己可是倭国特使,一旦暴露在禁军面前,可就麻烦了!」 宇左八幡神功聚全身、放手一搏,借凌空飞腾之势,龙头拐挥出,直奔白袍修罗的头颅。 白袍修罗左脚画圆,右脚画方,一个旋身,改由玄甲修罗应战。 黑白修罗陀螺旋转,交替转换,看得人头晕目眩。 转至玄甲时,玄甲修罗不闪不避,用胸口的玄色铠甲硬接宇左八幡神一杖。 宇左八幡神击出一杆阴戾无比,邪异至极的劲气,沿龙头拐狂涌而来,如决堤洪水般攻入双面修罗的身体。 龙头拐这一杖乃是宇左八幡神的看家本领,即使不被龙头拐击中身体要害,倘若被这个邪异劲气侵入经脉,全身经脉错乱撕裂,不死亦得残废。 宇左八幡神正在暗自得意,龙头拐击中玄色铠甲的一刻,龙头拐杖头出现奇妙难言的变化,浑身劲气如同卷入漩涡,往核心凹处塌陷下去。 双面修罗陀螺旋转的身体变成一个无所不容的奇异空间,无间亦有间 ,有限又无限。 宇左八幡神的劲气狂涌入玄色铠甲时,其真气亦一丝不留的被玄甲汲个迨尽。宇左八幡神大叫不妙。 于此同时,她攻入玄色铠甲的劲气,竟在玄甲内汇聚成流,形成阴阳正反的涡旋。 趁玄甲修罗锁定宇左八幡神身形之际,白袍修罗双手挥出,宇左八幡神攻入玄色铠甲的劲气,以阴阳涡旋之势,忽地倒卷回流,决堤般宣泄到宇左八幡神的身上。 宇左八幡神只觉胸口如被锤击,一口鲜血喷出。双目修罗攻入体内的劲气在宇左八幡神经脉内四处乱窜,濒临走火入魔之厄。 另一头的摩尼教明尊也好不到哪儿去,宇左八幡神利用妖术,让他着了道儿。 宇左八幡神将邪灵之力混杂着龙头拐的强悍劲气中,一同攻了过来。 最擅长吸附敌人内力的玄色铠甲仿佛地府奈何桥上的一道桥梁,将修罗之身和宇左八幡神的邪灵毫无隔阂的串连起来。 邪灵所蕴含的大量凶灵邪气、怨气、死气如潮水般沿着这道桥梁势不可当地往双面修罗身体涌去。 一时间,摩尼教明尊像中邪般不能移动,脑海内幻象丛生,只觉奈何桥从脚下突然断开,自己失足跌入一条波涛汹涌的鲜血大河,正是传说中的无尽河。 无尽河中,成千上万具白骨骷髅手脚并用,将双面修罗拖入血河水中。血水漫过双面修罗口鼻,腥膻无比。这些冤魂齐来索命,发出鬼哭狼嚎之声。 摩尼教明尊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双面修罗被无数厉鬼冤魂一步步拖入血河水中。 …… 就在两人不能动弹之际,只听一声水响,假山前方的池塘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高速,飞掠至两人交手处。 人影飞掠到黑豹头顶上方时,突然一个倒转身,头下脚上,加速下坠。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弯弧,凌厉的剑气画地为牢,将黑豹笼罩在剑气形成的圆圈中。 黑豹左冲右突不得脱困,愈发焦躁,一声咆孝,纵身一跳,仰脖向头顶上方咬去。 人影从半空中俯冲而下,剑芒大盛,黑豹双目被他独有的手法催发剑光所眩,无法掌握到来人攻击的角度,只能纯凭感觉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出。 长剑幻出千百剑芒,细碎锋利的剑气将黑豹脖颈刺出无数道血口。 眼看着黑豹就要被一剑毙命,来人却放过了黑豹咽喉,右手直刺,一剑挑断黑豹脖颈上的银绳。 青铜螭龙印玺应声而落。 俯冲之人左掌一伸,掌心产生强大的吸力,一把将青铜螭龙印玺吸入掌中。 青铜螭龙印玺到手后,俯冲之人也不收势,就在长剑剑尖刺到地面的一瞬间,剑身突然弯曲,眼看着剑身就要弯曲到折断的瞬间,剑身突然反弹,人影借着着反弹的力道,「嗖」的一声,疾掠腾飞,姿态优美至极。 来人升至数丈,凌空滑翔中,将青铜螭龙印玺揣入怀中。来人哈哈大笑,潇洒地还剑入鞘,朝最接近的宫墙处飞去。正是子午谷围剿时,弈剑门的落网之鱼——傅观长子傅英树。 …… 黑豹从剑网中脱困,凶性大发,见摩尼教明尊一动不动,绕着摩尼教明尊转了个圈子,避开披有铠甲的玄甲修罗,扑上去,一口咬在白袍修罗的胸口之上,从其心口撕咬出一物。 白袍修罗胸口血光四溅,摩尼教明尊勐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鞭腿一扫,一脚将黑豹踢飞,朝着傅英树遁逃的路线追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章 吞饵咬钩 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 怪生无雨都张伞,不是遮头是使风。 ——《舟过安仁》杨万里 …… 太极宫神龙殿外的庭院内,灯火通明,左千牛卫中郎将李像率领近百名千牛卫和龙武军将士将宇左八幡神团团围住。 左千牛卫中郎将李像手持长剑,对宇左八幡神厉声喝道:“大胆,尔等身为倭国特使,竟敢擅闯皇宫,杀无赦!” 禁军将士张开弩机,随时准备万箭齐发,将宇左八幡神乱箭射杀。 左千牛卫将军济阴郡王李俯一摆手,下令道:“做活的。” 禁军将士立刻分成两排合围,第一排士卒手举鱼鳞盾牌,将己方将士严丝合缝护住,第二排枪矛手从盾牌缝隙中伸出长枪,枪尖直指宇左八幡神。 “吼吼吼” 百名将士身披明光铠,密密麻麻结成鱼鳞铁桶阵,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向宇左八幡神和黑豹走去,挤压两者的空间。 包围圈越来越小,长枪锋锐的枪尖距离两者不过尺余。眼看着宇左八幡神就要束手就擒,只见宇左八幡神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施展魔功,强行提升功力。 宇左八幡神一声嘶吼,吼声入耳,众人耳鼓如针扎般刺痛。 众人耳中的这声狂吼,犹如怒海风暴,风高浪急,狂风嘶吼。 魔音再次拔高,如惊涛拍岸,乱石穿空。 在魔音的配合下,宇左八幡神的劲气如潮水般涌来,仿佛一堵高逾小山的巨浪,一浪接一浪,朝众人狂涌过来,排山倒海、声势骇人。 众人完全不明白宇左八幡神的魔音为何能令他们生出这样的错觉。 众人仿佛乘坐一艘舢板,置身于狂风巨浪中,上下颠簸。众人东倒西歪、脚步不稳,要互相扶持,方能勉强保持平衡。 如此魔功,闻所未闻。 李像率先生出感应,魔音只是扰人心神,气浪却不是错觉,而是宇左八幡神趁他们心神受制的一刻,利用强悍的波形劲气,发动突袭。 “哗啦”一声,数十名禁军将士被气浪冲袭,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铁桶一般的鱼鳞阵破开一面。 李像冷喝一声,朝鱼鳞阵的破口飞身一纵,试图堵上破口。李像功聚剑身,剑劲催发,凌厉无匹。 宇左八幡神没有与李像硬拼,强悍的波形劲气如潮水般退去,倒卷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把李像硬扯进阵内。 李像虽然被劲气裹挟,但众人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却忽然消敛,显示宇左八幡神心神被干扰,魔音需要全力催发才能施展。 李像被宇左八幡功生出的奇异力场拉扯,身不由己、踉踉跄跄朝她疾冲过去。 宇左八幡神挥出龙头拐,漫天杖影封锁了李像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冲上前的李像仿佛自投罗网,冲上去送死。 李像急中生智,跄踉中顺势扑倒在地,一个翻滚,避开魔功凝成的引力场。 一声尖利的哨声在李像耳内响起,一股若有似无的魔劲从耳道侵入其体内,如同一股尖针般的劲气刺入其心肺经脉。 李像惨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咕冬”一声,跌坐在地。 由于李像陷落在包围圈中,铁桶鱼鳞阵没有及时收缩合围。 宇左八幡神手一扬,龙头拐飞出,重重抽在鱼鳞阵破口处的几面盾牌上。 “砰!砰!砰!” 几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盾牌后的禁军将士如被雷击,浑身剧震,跌往两旁。 宇左八幡神一声轻叱,胯下黑豹四蹄腾空,如一匹烈马,从鱼鳞阵破口处夺路而逃。 黑豹从假山借势,蹿上屋嵴,在殿宇飞檐上腾挪躲闪,避开射来的箭失。三纵两跳,消失在重重殿宇之中。 看着宇左八幡神远遁而去,太极宫的一处亭阁上,独狼对白复道:“白龙,真的不追?” 白复澹澹一笑,道:“让他们狗咬狗去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到他们斗得筋疲力尽时,咱们再收网。” 原来,这一切都是白复定下的计策,利用青铜螭龙印玺这个鱼饵,让互相勾结的几路人马撕毁盟约,自相残杀。 白复通过尹凤蓝的供述,知道玄宗贴身挂有青铜螭龙印玺。 杨亦蝉已经通过能工巧匠,伪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螭龙印玺。杨亦蝉此番入宫侍奉玄宗,就在等机会,用赝品伺机掉包。 当然,玄宗贴身佩戴的青铜螭龙印玺乃是假的第九鼎。 这天下或许仅有武曌、玄宗、白复和丽雪璇知道这个青铜螭龙印玺乃是掩人耳目的赝品。 白复并不知玄宗为何要佩戴这个赝品,不过这并不影响白复接下来的策略。 白复将计就计,找到李辅国挡拆配合。 太极宫内,侍奉在玄宗身边的人全是李辅国的眼线。 五姓七望家族中的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被白复杀人立威后,李辅国再不敢招惹白复,一心刻意结交。一听白复有事相托,二话不说,赶忙答应。 李辅国依计行事,命监视玄宗的獒卫宦官出宫,在采买货物的过程中,装作不经意,背出《云何梵》偈。 这首《云何梵》偈,乃是武则天专门为《金刚伏魔经》所着,货真价实。 宇左八幡神一听便知真假,随即咬了鱼饵。 白复一直在秘密监视宇左八幡神和傅英树的行踪,一见两人潜入太极宫,马上启用杨亦蝉这枚棋子。 白复按照尹凤蓝和杨亦蝉约定的密码,伪造了一份尹凤蓝给杨亦蝉的密令。 杨亦蝉根本不知尹凤蓝在宫外被捕,接到密令后,当夜展开行动,实施此前商议好的计划。 在李辅国的授意下,监视玄宗的獒卫宦官非常配合,确保杨亦蝉依计行事,轻松用赝品调包了玄宗脖颈上的青铜螭龙印玺。 于此同时,摩尼教明尊上钩,出现在太极宫,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夹城刺杀后,白复一直没查出此人的下落,没想到竟然用螭龙印玺这枚鱼饵诱出这条大鱼。 …… 白复对独狼道:“宇左八幡神夜闯太极宫,罪同谋逆。她的倭国特使身份再不能庇护她。 通知金吾卫,即刻将倭国使团的驻地团团围住,等缉拿倭寇的圣旨下达,立刻抄家!” 话音未落,李像匆匆赶来,手捧一物,呈现给白复。 李像兴冲冲道:“黑豹从摩尼教明尊的胸口咬下一物,竟是缝在胸口的人皮卷。” “哦,竟有这等事?快打开来看看。”独狼也忍不住好奇。能将卷宗用人皮缝在胸口,这是何等重要之物。 人皮卷缓缓摊开,竟是两卷摩尼教秘籍:《大力士经》和《秘密法藏经》。 子车裂曾经提及过这两部绝世秘籍,白复咬了咬指甲,若有所思。 蜀山悬剑传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一章 善者不来 一剑横空,飞过洞庭,又为此来。有汝阳璡者,唱名殿陛,玉川公子,开宴尊罍。四举无成,十年不调,大宋神仙刘秀才。如何好,将百千万事,付两三杯。 未尝戚戚于怀。问自古英雄安在哉。任钱塘江上,潮生潮落,姑苏台畔,花谢花开。盗号书生,强名举子,未老雪从头上催。谁羡汝,拥三千珠履,十二金钗。 ——《沁园春·卢蒲江席上时有新第宗室》刘过 …… 天光一亮,金吾卫奉旨抓捕倭国使团。 除宇佐八幡神逃离外,其余人等悉数被擒获。不过倭国圣女乃是侍女假扮,真正的藤原莉香下落不明。 任务完成,白复回到卫国公府时,已经接近晌午。折腾了一宿,人困马乏,白复用完膳后,回卧房休息。 合上眼,各种线索纷繁错杂,白复越想越清醒,久久无法入睡。 这次太极宫设伏,时隔数年,白复再次见到了杨亦蝉。如今的杨亦蝉衰老如村妇,完全没有昔日高挑俏丽的小姑娘模样。 当年青城山上的一颦一笑,恍如隔世。 白复本以为再见面时,会有所触动,没想到心如止水,就好像弈棋时,从棋盘上随手捻下的一枚棋子。 白复颇为感慨,曾经最亲密的人,如今形同陌路,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造化弄人,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屈辱,大多与之相关。 为了挽回恋情,白复曾经卑微到无以复加,如泥地里的落花,被践踏到七零八碎、体无完肤,还强装笑颜、卑躬屈膝。 到后来,才知道,覆水难收。 人一旦变了心,就象变了一个人,翻脸无情。 用尊严和泪水苦苦挽留、自暴自弃自残,都是最愚蠢的举动。负心人哪会将这些放在心里,只会暗自庆幸离开你这个废柴。 痴人买醉冷雨夜,他人春宵芙蓉帐。 …… 白复很多年都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直到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才明白应该为自己而活下去的道理: “即便被全天下嫌弃,自己也不能抛弃自己。唯有自己才能爱自己,唯有自己才能疗愈自己。就算是一条无人稀罕的烂命,也要握在自己的手里。” 前尘往事,种种与之相关的记忆,白复都不愿回忆,留待时间这把磨镜石,将如烟往事,一一磨去。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白复宁愿此生没遇见过此人。 …… 白复迷迷糊糊睡去,忽然侍从来报,张皇后将于半个时辰后,驾临卫国公府。 张皇后乃是彩衣社大东主尹凤蓝的嫡传弟子,这一点白复已经确认无误。 “她来干什么?”白复眉头一皱。 白复收拾妥当,大开中门,迎接皇后娘娘的驾临。 半个时辰后,在一众羽林军的森严护卫下,皇后娘娘的车队缓缓驶入巷口。 马车停稳后,绫罗伞盖遮阳,孔雀羽翎拂尘。 张皇后玉手一挑珠帘,身着华贵霓裳,从马车上款款走下。云髪上金步摇闪耀,流苏随着袅袅婷婷的莲步轻移而摇曳不已。 白复施礼道:“微臣白复,见过皇后娘娘。” 张皇后笑道:“白大人免礼,本宫奉陛下之命,宣慰卫国公府。还请大人不必客气。”声音娇滴,犹如画眉鸟婉转之啼。 两人寒暄几句,白复便邀请张皇后入府。 在无数宫女的簇拥下,张皇后杨柳细腰一步三摇,裙裾拖曳间,缤纷落英掠起。 两人步入迎客堂,侍女早已准备好茶点。五碟七盏,精致可口。 张皇后似乎并不避嫌,主动挨着白复坐下。近看此女,只见她蛾眉轻扫,粉面艳若桃花,波光盈盈的双眸,灵动如水。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从她的衣袂一角飘散开来。 白复对张皇后多有了解,这个女人表面乖巧温婉,实则心眼很小、心思极重、狡黠刻薄、巧言令色,是个狠角色。当年李泌先生就是被她和李辅国联手驱逐,建宁王李倓更是死在她的谗言之下。 白复不敢掉以轻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两人唠了几句家常,便进入正题。 张皇后使了一个眼神,身边服侍的宫女便齐齐退下。 白复知道张皇后有事要说,命人将房门虚掩。 见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张皇后呷了一口茶,笑道:“白大人好手段,尹夫人被抓这么多天,本宫才刚刚得知。” 白复淡淡一笑,道:“娘娘可是要为尹凤蓝做说客?” 张皇后摇摇头,放下茶盏,笑道:“我早就让尹夫人跟你和解,可惜她鬼迷心窍,就是不肯听本宫之言。 本宫今日才知,她对将军下了魇蛊术。此事本宫既不知情,更没有参与,这一点将军可以彻查。 尹夫人下这盘险棋,注定会把自己搭进去。她咎由自取,行取祸之道,也怪不得将军辣手。 所以,本宫这次来,并不是为她做说客。 尹夫人身陷囹圄,估计逢人便咬。她跟本宫以前过从甚密,说不定本宫也有一些把柄落在白大人手上。 本宫今天来,就是想跟大人做个交易。” 白复没有表态,不置可否。 见白复不动声色,张皇后笑道:“咱们都是陛下最亲近的人,有了陛下这座靠山,咱们才能高官厚禄,安享富贵。说到底,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宫是一介弱女子,又无甚能耐,自然不能像你们伟岸男儿般光明磊落,有些手段不太能上台面,也是情有可原的。 本宫仅仅是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没有做过对不住将军、对不住陛下、对不住天下百姓之事。这一点,本宫和他们不同。” 白复沉吟片刻,终于松口道:“若魇蛊一事真与娘娘无关,微臣愿意把娘娘和尹凤蓝之间的书信悉数交还与你。” 张皇后脸露喜色,抿嘴一笑,谢道:“大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与颜真卿那些刻板教条的老夫子不同。” 见目的达到,张皇后亲自起身,给白复斟茶,道:“大人,本宫还有一事相求。”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二章 妖姬妲己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山坡羊·潼关怀古》张养浩〔元代〕 …… 见目的达到,张皇后亲自起身,素手皓腕,给白复斟茶。张皇后笑道:“大人,本宫还有一事相求。” 白复道:“娘娘请讲。”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虽然贵为后宫之主,陛下对奴家的宠幸无以复加,貌似要风有风要雨得雨,但这一切都只是人前风光而已。 但说到底,贱妾不过是个因美色而得宠的女人罢了。一旦色衰爱弛、陛下移情别恋,本宫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像沙丘城堡一样,转瞬被潮水冲毁。 所以,我们做妃嫔的,最终还是要仰仗自己的皇儿。本宫仅有两个皇儿,佋儿和侗儿。本宫最大的期盼就是这两个孩儿能成大器,能为其父皇分忧。 没想到佋儿早薨,仅剩侗儿陪在本宫身旁,孤立无助。一想到此,本宫心如刀割。侗儿年幼,若无贵人照看,保不齐又会出什么意外。 做母亲的,孩子才是母亲的心头肉。 将军您公忠体国、战功赫赫,乃我大唐国之柱石。侗儿若能得到您的照拂,前程一定不可限量,还望将军日后多多关照!” 这几句话看似客气,实则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白复能改换门庭,全力支持定王李侗入主东宫。 白复沉吟片刻,回道:“娘娘不必客气。 定王乃是陛下的血脉,在下定会尽心竭力照管,不会让兴王的悲剧再次重演。 不过,立储一事,乃是陛下的家事,在下作为臣子,不便干预。” 按说,白复应对已经很得体了,不应再有更多的要求,但是张皇后却不这么想。她自有盘算: “从目前的形势看,盟友李辅国很可能已经暗中倒向白复。 师父尹凤蓝被捕,自己身边再无后援。倘若不抓住李俶和白复暗生嫌隙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李俶登基,自己和李侗不但风光不再,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这次来,张皇后做了充足的准备,务必要趁热打铁,一战把白复搞掂。 …… 张皇后美瞳注视白复良久,方才开口,道:“将军之所以答应的如此婉转,说到底,还是因为李俶是青鸾的胞兄吧?” 白复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张皇后笑容如鲜花般慢慢绽放,道:“将军,倘若侗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可愿意躬身入局,舍身辅佐?” 白复错愕,不知张皇后何出此言。 张皇后起身,轻移莲步,来到白复身旁,一拉裙摆,慢慢跪坐在白复双膝前。 白复大惊,赶忙伸手相搀,道:“娘娘不可?” 张皇后轻轻推开白复的搀扶,捧住白复双手,把芙蓉般的脸庞贴在白复掌心,轻轻摩挲。 张皇后抬起头,深情款款地望着白复,朱唇轻吐:“如果奴家愿意为将军诞下一子,将军可愿意辅佐咱们的孩儿登基?” 白复知道张皇后来者不善,设想过种种应对举措,却没想到张皇后竟提出如此匪夷所思之请求。 张皇后贝齿轻咬丹唇,媚然一笑,道:“奴家的月事即将到来,今日是怀孕的最佳时机。倘若能在此得到将军的宠幸,怀上将军的骨血,以将军和奴家的非凡之姿,所生出的孩子定非凡品。 李俶不是一直跟将军过不去吗?既然如此,与其跟他在朝堂上做意气之争,不如顺理成章夺下他的储君之位,换成咱们的孩子。 你我夫妻二人踔厉同心,定能辅佐咱们的孩儿荣登大宝,成为九五之尊。 如此一来,李唐的社稷,神不知鬼不觉换成白氏的江山,由将军的血脉来执掌天下,如何?” 白复恍然大悟。 这张皇后不仅工于心计,思维更异于常人,能一眼把握到事情的本质。 后宫之争,不仅要争君王的宠爱,更要争子嗣的龙椅。 母凭子贵。谁家的皇子能成为未来的帝王,谁就能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甚至是天下之主! 从头到尾,张皇后只在意自己的孩子登基,并不在乎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谁能辅佐她的孩儿成为帝王,让其成为屹立不倒的后宫之主,她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复现在隐然是未来天下第一权臣,倘若将白复拉拢到自己身旁,得到大唐军界的支持,东宫换储一事,十拿九稳。 想清楚了这一点,下决心就很容易。张皇后决定效仿赵姬和吕不韦的典故,以身饲虎,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白复的全力支持。 说到底,跟武曌武则天一样,张皇后没有寻常百姓眼中的伦常道德、世俗观念,只有赤裸裸、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条偷梁换柱之计,既毒辣,又可行;既疯狂,又理性。关键在于你从何种角度来看。 至高权力面前,每一个人都是疯子。 事发突然,这条偷梁换柱之计匪夷所思,白复有些恍惚。 张皇后一直在仔细观察白复的神情。 机不可失。 张皇后轻吐樱唇,一股热气从口中送出,吹向白复小腹。白复只觉小腹如春风拂过杨柳枝,柳条春暖花开、随风荡漾、蠢蠢欲动。 张皇后感受到了白复的变化,满意一笑。 她低下头,轻轻含住白复的手指,用舌尖在指尖上轻轻滑动、回旋,挑逗着指尖上脆弱敏感的神经。 一股热流在小腹快速聚集,白复胸口起伏不定,喘息声逐渐变粗。 见火候已到,张皇后缓缓抬起头来,仰望白复,娇羞无限,翘首期盼。 张皇后粉面艳若桃花,双眸娇艳的快要滴出水来,她贝齿轻咬榴唇,惹火般娇喘一声:“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就跪伏在你眼前,束手求饶,等待被将军宠幸。 将军还等什么呢,不想操她吗?” 这句市井脏话如此粗俗,绝难想象是从大唐皇后嘴里说出。但此情此景,这句粗言秽语,却如一颗火星溅入油锅,轰的一下点燃整片欲海。 白复眼中浮现出两人在龙床上翻云覆雨、疯狂交媾的香艳画面。 白复双目赤红,燥热难耐,邪光大盛。仿佛有一座火山即将爆发,岩浆翻腾,等待喷涌而出的那一刻。 千钧一发之际,白复脑海中迸出一丝灵明,青鸾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在白复耳畔回荡: “复哥哥,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好不好?” …… “好厉害的媚术!” 说时迟那时快,白复猛然惊醒,一把将张皇后推开。白复身形一晃,来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冷的空气吹入屋内,降温自己滚烫的脸颊。 白复头也不回,语气冰冷肃杀,对张皇后道:“娘娘请自重。” 张皇后跌坐在地毯上,捂着胸口,娇喘连连。媚术已提升至巅峰状态,突然被拒,如被劲气反噬,无论身体还是心里,好不难受。 张皇后望着白复伟岸的背影,轻声道:“奴家是真心爱慕将军,刚才刻骨铭心之言,还望将军三思。” 白复厉声喝道:“大胆,一派胡言。倘若再有今日之事,白复杀无赦!” 说罢,推门而去,将张皇后一人扔在屋内。 张皇后吐纳数息,心绪平静下来,丝毫不觉沮丧。她望着白复匆匆离开的身影,得意一笑:“还嘴硬,连头都不敢回,就落败而逃。 下次见面,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定让你拜服在本宫的石榴裙下。”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三章 往事如烟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井栏砂宿遇夜客》李涉〔唐代〕 …… “好高明的媚术!” 白复思衬道:这张皇后衣不解带,没有露出一寸肌肤,仅凭只言片语和暧昧表情,就能让自己失去理智,差点道心崩塌。如此媚术,不啻于绝世魔功。 白复告诫自己,日后对张皇后必须高度戒备,不能再有丝毫偏差。 …… 张皇后这次虽然没有得手,但并不气馁。她对自己的媚术有着极强的信心,行走后宫多年,从没失过手。 白复血气方刚,正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自己虽然武功远逊于白复,但无敌的媚术正是他的克星。 更重要的是,自己偷梁换柱的计策,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抵挡。 人生在世,有几个人不为自己的子女着想?儿女既是父母的心头肉,也是父母的软肋。 占有张皇后,让张皇后怀上自己的骨肉,不仅可以与张皇后结成最坚实的盟友,更能借腹生子,让自己的血脉悄无声息成为大唐江山的主人。 如此便宜之事,何乐不为?只有傻子才会拒绝。 “白复是这种傻子吗?显然不是。以白复的智慧,只要想清楚,就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皇后相信,自己的计谋无懈可击。只要留给白复一定的时间,等他想通利害关系,白复一定会投奔自己的怀抱。 想到白复俊美的姿容、伟岸的身躯、飘逸卓绝的风采,张皇后虚眯凤眼,舔舔嘴唇,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被白复所倾倒,完全迷醉在白复的气息里。借腹生子之举完全发自内心,根本算不上牺牲,简直是你情我愿的双赢之局。 张皇后凝望铜镜,铜镜中的女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虽没有年轻小娘的青春气息,但傲人的酥胸、惹火的蛮腰、蜜桃般的弧臀,更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翩翩风韵和无限魅惑。 可是,如何让白复这个小乖乖上钩呢?这次打草惊蛇,下次再想色诱白复,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搞掂白复,首先就要将白复的性格特点、行事风格研究个通透。 朝中老臣说,白复与青玄掌门年轻时的举止言行颇为相似。 有其师必有其徒。这或许是个突破口。何不从此处下手? 张皇后把握着手中的琉璃盏,目光流离不定,很快心生一计。 这日,张皇后在大明宫太液亭设下茶围,宣一品诰命夫人裴夫人入宫觐见。 这位裴夫人正是太子妃独孤筱重的母亲。 和张皇后建立良好的关系意味着什么?裴夫人当然知道。 裴夫人深知其中利害:一旦太子李俶登基,张皇后就是皇太后了。将来独孤筱重能否在后宫中腥风血雨的争斗中安然无恙、在与众妃嫔的厮杀中脱颖而出成为正宫娘娘,很大程度要看皇太后的支持力度。 裴夫人听闻皇后娘娘召见,不敢怠慢,精心梳妆一番,带着名贵的礼物入宫拜谒张皇后。 太液亭坐落在大明宫太液池内蓬莱山上,环境清幽、景色怡人。在亭台内眺望太液池,一池春水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裴夫人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是第一次泛舟太液池、登上蓬莱山,倍感荣耀。 一路上,裴夫人偷瞄四周美景,心中暗道:“倘若筱重日后成为皇后,我就可以时不时来此观湖品茗。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张皇后将裴夫人表情看在眼底,表面上装作不知,心中却更加有数。 两人就坐后,品评茶点,家长里短唠个不停:世家大族中,谁家闺女待字闺中,谁家公子科举高中,谁家宅院有妖怪作祟…… 张皇后有心算无心,很快将话题扯到青玄掌门——邓弼身上。 张皇后道:“本宫听朝中老臣说,白复大人颇有几分他师父邓弼当年的影子。据说他师父邓弼年轻时鸾章凤姿,才冠京华,与你夫君的姐夫长孙晏行合称‘绝代双骄’。被先帝寄予重望,认为两人未来定是国之柱石、宰辅之才。” 裴夫人不置可否,附和几句,便不多言。 张皇后眉头轻皱,心想:“这哪行,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这个当事人详细说说。” 张皇后微微一笑,随手剥了一个柑橘递给裴夫人,道:“当年科举,裴老阀主是主考官,一眼相中邓弼,推荐其进入殿试。这才有了邓弼被则天皇帝钦点状元、进士及第之说。如果此事是真的,那邓弼应该算是裴老阀主的门生才对。 本宫还听说,裴老阀主惜才爱才,曾经想将你许配给邓弼,不知可有此事?” 说到这个话题,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不再缄默。 裴夫人气鼓鼓对张皇后道:“邓弼当年确实鸾章凤姿、名动长安,不过他不是臣妾家老阀主的门生,而是狄仁杰狄阁老的门生。 当年,臣妾家老阀主对邓弼高看一眼,不念他是寒门士子,就想将臣妾许配给他。 这邓弼不识好歹,以与太原王氏之女王殊指腹为婚为由,找了个借口,婉拒臣妾家老阀主。 臣妾家老阀主虽然遗憾,但毕竟指腹为婚在先,我们裴氏也通情达理。裴氏嫁女这事就算作罢。 没想到,这邓弼一山看着一山高,表面上在翰林院跟着狄阁老苦读,背后却跟薛照眉来眼去,私定终身。 这薛照乃是太平公主和薛绍之女,更是则天皇帝的掌上明珠。 最后,则天皇帝亲自干涉此事,颁下谕旨,命邓王两家解除婚约,赐婚邓薛二人。 说起来,这王殊乃是薛照的闺中蜜友,自小玩到大。一边是未婚夫婿,一边是情同姐妹的闺蜜,两难责备。王殊羞臊难当,被生生逼上峨眉,落发为尼。 由于涉及太原王氏之女,五姓七望家族的长舌妇们不好顺便议论,便拿裴氏嫁女一事开涮,取笑臣妾。 长安城内的其他世家子弟也怕卷入是非之中,被人嘲讽,不愿上门提亲。 臣妾没招谁没惹谁,却因为此事,数年抬不起头,更耽误了婚嫁时间,直到嫁进独孤家,才没有人敢妄言,此事才告一段落。” “原来还有这般精彩故事?”张皇后暗自思衬。 她冲着裴夫人一笑,道:“既然薛照与邓弼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为何后来邓弼却抛妻弃官,远遁江湖?” 裴夫人得意一笑,道:“这就是邓弼害人害己的报应,他中了对手的离间计。” 张皇后笑道:“这邓弼不是号称张良转世、孔明复生吗?怎么会中了别人的圈套?” 裴夫人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八卦道:“问题不是出在邓弼这头,而是出在薛照那边。 这位当年号称长安第一美女的薛照,这位一生下来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薛照,这位被则天皇帝视作女帝传人的薛照,呵呵,竟然中了美男计!” 1秒记住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四章 花间传人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解佩令·自题词集》朱彝尊〔清代〕 …… “哦,竟有此事?”张皇后八卦之心大起:“如此狗血之事,为何本宫从未听人说过?” 裴夫人不作声,瞅了瞅一众宫女。 张皇后心领神会,对一众侍女道:“你们都退下吧。” 见四下无人,裴夫人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事不仅涉及薛照私隐,更牵扯到太上皇,所以被视作朝堂最高机密,知道的人极少。” “哦?还涉及太上皇?”张皇后更来了兴趣,用眼神鼓励裴夫人说下去。 裴夫人有点犹豫,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算了,就当投桃报李,孝敬皇后娘娘吧。”裴夫人心中暗道,一咬牙,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公公独孤老阀主乃是此事的当事人,事后我从夫君嘴里了解到些许情况……” 话说当年,临淄王(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当上太子,其身边的主要谋臣先后有刘幽求、崔日用、姚崇、宋璟、张说、郭元振等人。这些人也都入阁拜相。 然而,当太子(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的党争越演越烈时,这些元勋功臣纷纷被罢去相职,甚至还被逐出了京师。 其中,崔日用最早被贬为荆州长史;接着是姚崇和宋璟,被贬为地方刺史;然后是张说和郭元振,张说被罢为尚书左丞,贬至东都,郭元振被先后罢为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刘幽求境遇最为悲惨,被免官,流放岭南。 等到玄宗(李隆基)继位时,虽然是皇帝,但七名内阁宰相中,仅有兵部尚书郭元振一人是圣人的亲信。 除中书侍郎王琚、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外,玄宗其余亲信皆是四品以下小吏,如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 反观太平公主一党,可谓是兵强马壮、声势滔天。除了右仆射邓弼、左仆射窦怀贞、侍中岑羲、中书令萧至忠、检校中书令崔湜、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陆象先这五个宰相之外,还有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晙、御用高僧惠范等。正所谓“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太半附之”! 玄宗知道,自己和太平公主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迟早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于是,玄宗决定主动出击,放手一搏了! 然而,玄宗铲除太平公主一党的计划还没来得及行动,便被右仆射邓弼觉察。 右仆射邓弼先下手为强。 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八月十九日,太上皇李旦下令,将刘幽求、张暐、邓光宾全部逮捕下狱。 八月二十六日,刘幽求被流放封州(今广东封开县),张暐流放峰州(今越南永安县),邓光宾流放绣州(今广西桂平市)。 玄宗政变之计被彻底曝光后,太平公主及其党羽无不恨之入骨。 玄宗周密策划的计划胎死腹中后,随后的一切,无不让玄宗变得十分被动。 在玄宗与太平公主即将展开的巅峰对决中,玄宗出师未捷,明显处于劣势。相形之下,太平公主则在邓弼的辅佐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赢面越来越大…… …… 裴夫人道:“眼看着玄宗即将一败涂地,花间派的传人突然现世,辅佐玄宗决战紫禁之巅。 此人名为张鹿扆,来历颇有些传奇色彩,乃是则天皇帝首席男宠——‘莲花六郎’张昌宗的私生子。” 张皇后一惊,道:“莲花六郎竟然有子嗣遗世?” 裴夫人点点头,道:“据传此子乃是张昌宗与一名美婢所生,怕则天皇帝吃醋,偷偷养在宫外。”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年),宰相张柬之、敬晖、桓彦范、崔玄暐、袁恕己、李多祚等大臣趁则天皇帝病重,拥戴唐中宗李显复辟,在集仙殿廊下诛杀张昌宗、张易之兄弟。 神龙政变后,这名美婢带着张鹿扆逃亡到了江都(今江苏扬州),在江都首富沈万城府邸为奴,从此隐姓埋名。 张昌宗兄弟本就是花间派弟子,从张鹿扆幼时,便将一生绝学开始传授。 这名美婢逃亡之时除了携带大量金银细软,还珍藏有张昌宗兄弟留给她的花间派秘籍。这些秘籍记载了花间派的绝世武功、琴棋书画等诸般技艺。 花间派追求的是以艺术入武道,传人均多才多艺。入世一途,讲的是纵横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只传一人,最重识见学养,纵横捭阖,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 这名美婢颇有见识,与张昌宗恩爱多年,耳濡目染,有了些花间派意境神韵底子,便按照秘籍中所记载的内容,逐一讲授给张鹿扆。 张鹿扆自幼便聪明伶俐,富有才略,尤其喜欢术数炼丹之学。在花间派秘籍的调教下,武学医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这名美婢和张鹿扆言谈举止异于常人,一看就是见过世面之人。 江都首富沈万城很快便从一众仆役中注意到这两人。 沈万城能成为首富,自有过人的眼光,猜测这名美婢和张鹿扆来历不凡。 沈万城也不打草惊蛇,暗中格外关照母子二人。 张鹿扆长大后,容貌传承其父母的优点,风度翩翩,俊美异常,才情冠绝江南,不啻莲花,胜似莲花。 沈万城料定张鹿扆日后定会发达,于是不嫌弃其仆役身份,将掌上明珠许配与他,并且送给了他一笔富可敌国的家产。 就在张鹿扆成为江都首富的乘龙快婿之时,京师闹得天翻地覆——唐隆政变、睿宗登基、临淄王入主东宫。原来的朝堂高官纷纷落马,帝国政坛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洗牌。 张鹿扆见时机成熟,突然决定入朝求官。沈万城大喜过望,马上赠给他一笔丰厚的盘缠,让他即刻启程赴京。 来到长安后,张鹿扆对当时的朝局作了深入的观察,决定把宝押在太子(李隆基)身上。 然而,此时的张鹿扆只是一介布衣,靠何人引荐才能获得太子垂青? 张鹿扆谋略过人,既不主动拜谒朝中重臣,更不托请朝臣给太子举荐,而是安坐宅中,等待太子三顾茅庐、礼贤下士。 …… 长安城内有座宝昌寺,主持普润和尚在唐隆政变中立有大功,被朝廷授予三品官爵,享有自由出入东宫之权。 张鹿扆利用自己从江都带来的那笔盘缠布施,很快就成了宝昌寺的大施主,因而自然就成了方丈普润的常客。 张鹿扆对阴阳术数极为精通,与普润坐而论道中,“说以天时人事,历然可观”,被普润方丈惊为天人,引为知己。 终于,普润方丈按捺不住,主动向太子郑重推荐。 一日,太子到宝昌寺上香,在普润方丈的引荐下,终于见到了张鹿扆。 张鹿扆俊逸绝伦,卓尔不群,风采无与伦比。玄宗一见倾心,恭恭敬敬地请张鹿扆同榻而坐。 双方虽然身份和地位悬殊,但一见如故,相知恨晚。两人推心置腹,促膝长谈。 张鹿扆对朝局深刻的洞见,对双方实力的剖析,不亚于当年郭嘉进言给曹操的《十胜十败论》。 太子(李隆基)恍然开朗,欣喜若狂。 太子拟将张鹿扆快速拔擢,一步晋升为朝堂重臣。 张鹿扆却道:“微臣炼丹养生的本领,不逊于方士;吟诗抚琴的能耐,不亚于名伶。这些小把戏,足以掩藏行迹。”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爽朗大笑。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五章 美人心计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韦庄(唐) …… 从面见太子李隆基次日,张鹿扆就以魏晋名士的形象出现在宝昌寺中。很快,张鹿扆就因风姿绝伦、丹道精湛、诗乐风流而闻名长安。 睿宗李旦崇信道教,召见张鹿扆,向他请教阴阳术数。 张鹿扆能言善辩,精通术数炼丹,以天人感应之说,谈论长生之术、治国理政之道。 睿宗李旦颇为欣赏,赐其宝琴及霞纹帔。 从此,张鹿扆便以翰林待诏的身份出现在大明宫中,陪睿宗李旦吟诗作对,抚琴作画,整日玩乐。 张鹿扆的五禽戏、控鹤桩等养生功法让睿宗李旦孱弱的身体大为好转。所炼制的丹药更让睿宗李旦鹤发童颜、受用无穷。 数月后,张鹿扆便从默默无闻的一介布衣,一跃成为睿宗李旦身边最重要的亲信之一。 很明显,李隆基的用意是要让张鹿扆以宫廷“弄臣”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以此消除政敌的警惕。 事后来看,李隆基此举可谓深谋远虑。 刘幽求谋划政变之事后,太平公主下了狠手,将效忠太子的朝臣逐一放逐。就在太平公主自以为已经把太子一党剪除干净的时候,却没有料到,睿宗李旦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个深谙韬晦之术的狠角儿色。 张鹿扆容貌俊美异常,翩翩风度无与伦比,言谈举止温文尔雅,极易让人产生亲近感,更容易令女儿家痴迷沉醉。 太平公主也不例外,几次用高官厚禄拉拢张鹿扆,试图让其成为自己的面首。 张鹿扆婉言谢绝、进退有据,丝毫不为荣华富贵所动,更令太平公主产生好感。愈发不提防他,仅把他当做魏晋名士,以礼相待。 得到了太平公主的照拂,没过多久,张鹿扆再次加官进爵,被任命为崇文馆学士,不久又擢升为中书舍人。 李隆基即位后,张鹿扆成为玄宗和太平公主两方都刻意提拔之人,随之青云直上,被授予中书侍郎之职,一举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枢。 从先天元年秋到第二年夏,在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李唐朝堂上忽然变得风平浪静。玄宗和太平公主这两大势力貌似和谐相处、互不结党攻击,即便有政见冲突,也选择息事宁人、化干戈为玉帛。 久经朝堂的老臣就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貌似平静的海面之下,超级风暴正在聚集。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既是一个天气现象,也是一个政坛现象。 时任中书侍郎的张鹿扆嗅到了变天的气息。 这段时日,通过对各种讯息的搜集和判断,张鹿扆断定一场旨在推翻李隆基,另立天子的军事政变,正在紧锣密鼓的策划。 不过,张鹿扆却猜不透太平公主一党的具体策略。因为太平公主的阵营中,有右仆射邓弼在主持大局。邓弼就是太平公主的张良、孔明,文韬武略,智勇无双。 张鹿扆颇有谋略,自诩当世郭嘉。但只要邓弼在,张鹿扆之谋就如同光天化日行窃——无所遁形。张鹿扆暗中布下的几盘大棋,都被邓弼巧施妙手,轻描淡写破去。 既生瑜,何生亮。 张鹿扆无计可施,甘拜下风。 唐隆政变中,李隆基曾与邓弼并肩作战,深知邓弼之能耐。 相较张鹿扆,李隆基更是对邓弼无比忌惮,每日殚精竭虑,唯恐邓弼出其不意,火烧连营。 在李隆基眼里,邓弼看似在不断调解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姑侄矛盾。但鉴于邓弼是太平公主的女婿,一旦姑侄决战紫禁之巅,邓弼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平公主这边。 就在李隆基束手无策、张鹿扆甘拜下风之时,一件偶然的小事闯入两人视线:太平公主之女薛照产子后,体弱多病,产后抑郁,御医束手无措。 张鹿扆擅长西域催眠之术,能通过语言和音律将被催眠者引导至潜意识开放的状态下,将某种观念植入于潜意识中,帮助被催眠者改变行为习惯、解决心中顽疾。 在张鹿扆的催眠下,睿宗李旦不但能够祛除杂念、放松身心,更让李旦体验到一种进入更高生命状态的美妙之感,体验到羽化飞仙、神游天际的乐趣。李旦对张鹿扆的催眠术赞不绝口。 听说薛照之病症,李旦强烈建议太平公主,让张鹿扆一展身手。 太平公主爱女心切,恳请张鹿扆入府诊断、治疗。 …… 张鹿扆心生一计,将自己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和盘托出。 李隆基见过张宗昌、张易之兄弟,当然知道花间派的功夫意味着什么。 但花间派传人这次要对付的乃是李隆基最疼爱的表妹薛照。 薛照自小慷慨侠义,最喜欢跟临淄王李隆基结伴,游戏江湖,打抱不平。薛照曾经自比红拂,将李隆基比作虬髯客,视邓弼为李靖,笑称三人为“风尘三侠”。 然而,薛照不仅是李隆基最疼爱的表妹,更是最大敌手邓弼的软肋。 李隆基内心煎熬,通宵未眠,最终在至高权力面前败下阵来,下定决心:“无毒不丈夫!” …… 果不其然,张鹿扆的催眠之术,正是疗愈薛照产后抑郁的绝佳手段。 在梵音的伴奏下,在张鹿扆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的循循善诱下,薛照身心放松,将潜意识完全打开,向张鹿扆倾诉着自己的空虚、寂寞和无助。 最终,从几桩童年的凄惨境遇中,找到了病灶的根源。这才知道,产后抑郁仅仅是表象,童年阴影才是抑郁的源头。 知道病因,治疗方法就顺利成章了。 张鹿扆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薛照的病情日渐好转,不再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心情大为改观,重现活泼开朗的笑容。 见薛照一点点放松警惕,张鹿扆慢慢开始在帮助睡眠的精油中加入催情的香料,开始在疗愈的音律中插入一些令人迷乱的呻吟之声,一次次有意无意地触碰薛照的肌肤…… 张鹿扆颇有耐心,一步一步解除薛照的防备,一点一滴卸去她的愧疚铠甲,侵入她的内心,占有她的身体…… 张鹿扆一次次的挑逗,薛照一次次的玩火,两人终于让火星变成熊熊烈焰,炽热焚烧。 在情欲的煎熬下,在叛逆快感的刺激下,薛照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张鹿扆,沦陷在张鹿扆的温柔怀抱中,飞蛾扑火,创下无法弥补的祸。 …… 邓弼得知此事后,并没有责怪薛照,而是幡然醒悟、归咎于自己。反思自己通宵达旦,沉迷于政务之中,忽略了妻子,对薛照关爱不够,照顾不周,给了张鹿扆可乘之机。 邓弼屡屡试图挽回、虔心希望夫妻二人能破镜重圆,重修旧好。然而,被情欲迷失了理性的薛照,任性妄为,不管不顾,抛夫弃子,毅然决然地搬出了邓府,搬入张鹿扆的居所。 倘若是张鹿扆强行霸占,邓弼自有灭他之法。然而,薛照主动投怀送抱,两人郎情妾意,反倒将治大国若烹小鲜的一代能臣邓弼,玩弄于股掌之中。 兵法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邓弼和张鹿扆同为朝堂高官,每日同殿为臣。 在李隆基的授意下,张鹿扆有意无意将闺房之乐泄露给其他朝臣,博得大家一笑,故意羞辱邓弼。 眼看自己爱妻,沦为他人胯下玩物,何其羞臊难堪?! 邓弼几次三番,求见薛照,想当面揭露张鹿扆的嘴脸。然而,欲火焚身的女人最愚蠢,薛照根本不信,反倒痛斥邓弼心胸狭窄,不够光明磊落。 关键时刻,太平公主被张鹿扆蛊惑,犯了糊涂,拉了偏架。 邓弼自命清高,无法面对如此屈辱,一怒之下,带着襁褓中的女儿,挂印而去,令朝野震惊。 没有邓弼的辅佐,太平一党仿佛失去了大脑,群龙无首,根本不是李隆基对手,没等发动政变,就被李隆基率先发难,逼入死角。 先天二年七月,李隆基命龙武将军王毛仲率万骑卫士埋伏在虔化门,杀掉太平一党的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右羽林将军李慈。 随后,李隆基亲自出马,率兵从武德殿一路冲进朝堂,迅速捕杀了萧至忠、岑羲、贾膺福、李猷等人。 太平公主被逼自缢……” 1秒记住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六章 先天政变 月缺花残莫怆然,花须终发月终圆。 更能何事销芳念,亦有浓华委逝川。 一曲艳歌留婉转,九原春草妒婵娟。 王孙莫学多情客,自古多情损少年。 ——《和友人伤歌姬》温庭筠(唐) …… 没有邓弼坐镇,太平公主一党原来滴水不漏的情报系统漏洞百出,终于被张鹿扆的内线渗透进去。 张鹿扆收到线报,太平公主已经收买了禁军的两大将领——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右羽林将军李慈。 先天二年六月下旬,据可靠线人提供的情报,常、李两名将领最近频繁出入太平公主府邸。 张鹿扆立刻意识到太平一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随时可能动手。 张鹿扆决定说服玄宗,率先动手。 “事迫矣,不可不速发!” 张鹿扆见到玄宗,反复强调这一句话。 与此同时,张鹿扆密信给留守洛阳的尚书左丞张说和荆州长史崔日用,敦促张、崔二人劝玄宗赶紧动手。 张说接到张鹿扆的密信后,摘下佩刀,命人赶赴京师,把刀呈给了玄宗。送刀的含义很明显:手起刀落,先发制人。调动握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捕逆党。 崔日用见信,马不停蹄,星夜赶回长安,入宫面圣。崔日用规劝玄宗,尽快下诏,率兵把太平公主及其党羽全部歼灭,一劳永逸地解决政变隐患。 然而,诛杀姑母太平公主,对玄宗来说,不是一个容易作出的决定。一旦对太平公主动武,太上皇李旦会如何反应?李旦虽已退位,可军国大权仍然在他手里,假如他出手干预,玄宗又该如何?若真走到这一步,父子之间岂不是要反目成仇,兵刃相见?重现玄武门之变,李世民软禁李渊这一幕。 这才是玄宗此刻最大的顾虑。 就在玄宗投鼠忌器、患得患失之时,张鹿扆再次收到线报,太平公主已经制定了两个政变的方案: “首先,派人下毒暗杀。 玄宗身旁有一位专门负责进奉汤药的宫女元氏,乃是太平公主的卧底。 太平公主决定让宫女元氏在御膳房熬制的“赤箭粉”补药中下毒,鸩杀玄宗。 鸩杀方案由太平公主的情人崔湜负责,如果暗杀失败,立即启用第二方案——调动禁军,武力夺权。 太平一党计划兵分两路:一路由禁军将领常元楷和李慈率领羽林军突入玄宗批阅奏章的武德殿,诛杀李隆基;另一路由窦、岑、萧、崔四宰相率兵占领三省六部官署,控制朝堂百官。 政变时间定在先天二年七月初四。” 七月初一,张鹿扆突然入宫,把太平一党准备于本月初四发动政变的消息告知了玄宗。 不能再犹豫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决战紫禁之巅的时刻终于到来。 七月初三,玄宗当机立断,紧急下诏。命龙武将军王毛仲率三百余名万骑卫士埋伏在虔化门。 同时,玄宗突然召见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右羽林将军李慈。这两个禁军将领没有料到玄宗已经知晓政变计划,毫无防备入宫,刚到虔化门,就被埋伏在此的万骑将士乱刀砍死。 常元楷和李慈一死,禁军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兵权立刻被玄宗夺回。 玄宗亲自披挂上阵,与张鹿扆、王琚、王毛仲等亲信率兵从武德殿一路杀进朝堂,捕杀萧至忠、岑羲、贾膺福、李猷等人。 在铲除太平一党的同时,玄宗命亲信宰相兼兵部尚书郭元振另率一路人马,直奔太上皇寝殿太极殿,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将李旦控制起来。 郭元振逼迫太上皇李旦下诏,宣布窦怀贞等人阴谋作乱,已被玄宗诛杀;同时宣布正式退位:“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 太平公主精心策划的政变就这么轻而易举被玄宗剿灭。 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镇国太平公主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太平公主仓皇出逃,躲进了终南山,躲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三天的傍晚,夕阳西下,太平公主伫立在山顶悬崖处,面朝长安,良久无言。 猎猎风中,太平公主衣袂裙裾飞扬,随时可能被山风刮下悬崖。 兀立在万仞绝壁上,太平公主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她懊悔万分,为何当时鬼迷心窍,被张鹿扆诱惑,中了离间计,冤屈麾下第一能臣邓弼,自毁长城。 次日,太平公主返回长安。接过玄宗的赐死诏书,太平公主未留只言片语,将头颅伸入白绫,平静离去。 太平公主自缢身亡当日,除长子薛崇简外,太平公主其余几个儿子,连同所有党羽全部被诛杀。 太平公主一党中,唯独被赦免死罪的是太平公主的两个男宠崔湜和卢藏用,二人分别被流放窦州(今广东信宜市)和泷州(今广东罗定市)。 不过,好景不长,崔湜刚走到荆州,就因宫女元氏下毒案发,被就地赐死。 这场惊心动魄的流血政变之后,李隆基全面整肃朝臣,凡曾获太平公主拔擢者皆遭贬降,凡被太平公主排挤者,则全部升迁。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唐朝廷如风中危楼,动荡不安,到年底才平静下来。 ……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太上皇(李隆基)是不是赐死了薛照?”张皇后急切问道。 裴夫人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太上皇没有杀她,反而赐给她不少田宅珠宝。 太上皇知道,只要薛照不死,和邓弼就不会结下解不开的梁子。” 张皇后冷笑一声,道:“发生这么多事,那薛照还有脸面苟活在世上吗?” 裴夫人嘴角一撇,附和道:“娘娘所言极是。据说薛照后悔莫及,但人死不能复生,薛照试图忘掉一切,只希望能与张鹿扆归隐田园,平平安安过日子。” 可张鹿扆做这一切图什么啊?不就图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吗? 张鹿扆不但没归隐,反而封侯拜相,接了邓弼的位置,成为大唐的右仆射。 成为大唐宰相的张鹿扆每日门庭若市,夜夜笙歌,醇酒美人,早把薛照抛在脑后。 日夜独守空房的薛照这才幡然醒悟,中了李隆基和张鹿扆之计。 被张鹿扆抛弃的薛照终于回复了理智,不过她无颜面对邓弼,只能选择一死了之。 据说当晚,薛照托人带给邓弼一封血书,然后在和邓弼私定终身的西泠桥上,拔出邓弼赠给她的定情信物,自刎而死。”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七章 由爱生恨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惠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辛弃疾 …… 说到这里,裴夫人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个薛照,倒也刚烈。」 张皇后冷笑道:「哼,她倒不完全是刚烈,而是最后一刻明白过来,只有一死,才能让邓弼替她和太平公主报仇!」 裴夫人略一思考,道:「娘娘所言极是。薛照死后,邓弼杀回长安,单枪匹马,刺杀太上皇(李隆基),将长安搅得天翻地覆、皇宫鸡犬不宁。 两人一明一暗,对决紫禁之巅,僵持不下,不死不休! 后来,草原铁骑叩边,边境狼烟四起,高力士通过徐太傅,动员臣妾家翁独孤老阀主、长孙老阀主等世家大族的族长出面调停,动之以情,晓之大义,邓弼才偃旗息鼓,遁入道门,镇守青城。 从此,太上皇(李隆基)和邓弼南北对峙,划疆而治,各司其职,互不节制,相安无事。」 遥想邓弼当年孤身杀入皇宫,在数万禁军中七进七出的风采,连一直对邓弼耿耿于怀的裴夫人也不禁心生向往,脸现霞光,脱口而出道:「若有个男人肯为我挑战大唐皇帝,以死相搏,臣妾就是死,也值了。」 话音刚落,裴夫人就知失言,赶忙假装呛水,用绢帕掩住嘴角,不停咳嗽。 张皇后扭头转向裴夫人,浅笑盈盈,调侃道:「让本宫猜猜,夫人之所以对邓弼恨得咬牙切齿,不完全是因为邓弼拒婚,而是因为夫人对邓弼深情款款,不啻于王殊和薛照,而邓弼却完全没把夫人放在心上,对不对? 夫人对邓弼是爱之深,责之切。」 裴夫人尴尬地低下头,这才醒悟过来,后悔将此事和盘托出。这些魂牵梦萦之事应该烂在肚子里的。 张皇后见裴夫人羞涩尴尬,便岔开话题,问道:「那张鹿扆后来境遇如何?为何本宫从未听说过此人?」 裴夫人道:「薛照一死,张鹿扆便知大事不好,连夜出逃。 太上皇听说薛照自刎、张鹿扆遁逃,龙颜大怒,颁下海捕文书,重金悬赏,缉拿张鹿扆。 这张鹿扆跟人间蒸发一样,也不知是生是死,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张皇后心想:「以李隆基一贯的阴暗手段,保不齐,这张鹿扆早就被李隆基偷偷杀掉了。干了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李隆基岂能容他活在世上?!」 张皇后向裴夫人问道:「夫人刚才也说白复仿佛年轻时的邓弼,为何夫人不将女儿许配给白复,以了心愿?」 裴夫人收起笑容,正色道:「 臣妾素来看不起寒门子弟。不是因为他们家贫,而是因为他们不甘生而贫贱,为了证明自己,一心想要攀龙附凤,飞黄腾达。 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进士及第,入朝为官,恨不得一步就鱼跃龙门、青云直上。 这些拼命往上爬的寒门子弟,说好听一点,是叫有进取心。说不好听一点,他们往往会为了自己的仕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譬如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臣妾就不懂了,一个渣男勾引富家千斤的猥琐故事,怎么就成了千古佳话? 薛照出轨,固然有张鹿扆情挑的原因,但邓弼忽略了自己的妻儿,也是事实。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所以我绝不会让筱重嫁给白复。哪怕他才华横溢、武功盖世, 哪怕他今日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说到这里,裴夫人言辞锉锉,铿锵有力。 少女时代的裴氏或许天真浪漫,但成为女人后,为母则强,早就抛去了哪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 邓弼和薛照这段往事,跌宕起伏,颇为传奇,更让张皇后受益匪浅。 裴夫人之后,张皇后泛舟太液池,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突然心生一念: 「薛照是邓弼的软肋,青鸾何尝不是白复的罩门? 如法炮制,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你区区白复! 倘若没有驸马的光环,白复是否还能如此炙手可热,权势滔天? 或许,只有等白复陷入绝境,孤立无援时,他才会跪伏在本宫的脚下,成为本宫的男人。」 想到这里,张皇后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找到了降服白复的法门。 那么,谁是另一个能情挑青鸾公主的「张鹿扆」呢? 张皇后用金勺缓缓搅动燕窝盏,眉头深锁,再次陷入沉思。 「当世之中,是否还有花间派传人?」 …… 夹城暗杀白复的嫌犯已逐一落网,就在抓捕行动告一段落之时,大唐帝国的东南一隅又生变故。 安禄山起兵造反后,大唐帝国北部狼烟四起,半壁江山被叛军铁蹄蹂躏,京师沦陷。东都洛阳更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唯独财赋重地的江淮地区,因为张巡、许远两人在睢阳城的坚守,阻止了叛军一次次南下江淮的企图,让江淮一带免遭战乱的荼毒。即便有永王李璘的短暂叛乱,也很快被剿灭。 升平太久,难免让人麻痹大意。 虽然安史之乱的狼烟已经在大唐帝国上空缭绕五年之久,但江淮一带的官场,依然歌舞升平。文武百官贪图享乐、懒散怠惰。 从封疆大吏到屯门小校,依然活在开元盛世余辉中,沉醉在秦淮河畔,歌伶酽酽的歌喉声中。 然而,该来的,总会到了。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不是无辜的。 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江淮地区的和平安宁终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打破了。 发起叛乱的,乃是淮西节度副使兼宋州(今河南sq市)刺史刘展。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江湖草莽,却因为安史之乱,走到了舞台的中央,独自拉开了一场大幕,让原本四壁漏风的大唐帝国愈发雪上加霜。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八章 江淮之乱 一帽红尘,行来韦杜人家北。满城风色,漠漠楼台隔。 目送飞鸿,景入长天灭。关山绝,乱云千叠,江北江南雪。 ——《点绛唇·十月二日马上作》龚自珍(清) …… 烽烟滚滚,刀兵四起,战争是所有安分守己百姓的灾难。然而,原本一些籍籍无名、桀骜不驯的江湖草莽,却因为安史之乱,从绿林走入军界,成为地方大员。 淮西节度副使、御史中丞李铣和淮西节度副使兼宋州刺史刘展就是这么两个人。 安禄山叛乱之初,唐军在河南道的主力——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统辖的陈留唐军、以及封常清招募的军队迅速瓦解。安史之乱初期与叛军对抗的唐军几乎都是河南道当地的州县军队或义军。统领这些军队的将领也基本上都是河南道地方人物,如刘展、许叔冀、尚衡等。这些河南道的将领在战乱中逐渐壮大了自己的地盘和军事实力,成为唐军在河南道与叛军对抗的主要力量。 李铣和刘展由于战功,迅速从一介校尉晋升为朝廷一方大员。 李铣因曾破永王李璘的叛军,而被擢升至淮西节度副使,刘展的晋升则更为迅捷。 安史之乱之前,刘展仅是陈留参军。战乱期间,刘展因参与平叛而破格拔擢,晋升为试汝州刺史。乾元二年(759年),刘展因御军严整,再次被擢为滑州刺史,旋移宋州刺史,充淮西节度副使。 虽然贵为唐军高级将领,但两人身上的江湖习气丝毫没有改变。李铣贪赃枉法,凶恶残暴;刘展狂妄自大,刚愎自用。 两人私交甚笃,攻守同盟,相互袒护,历任淮西节度使都对这两个桀骜不驯、傲慢无礼的家伙深恶痛绝,可又拿他们没办法。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节度使,真正的军权都掌握在这两个地头蛇手里。 上元元年,淮西再次调来一名节度使。这个名叫王仲升的新淮西节度使与之前的几任不同,不是个善茬。 至德二载(757年)夏四月,王仲升追随郭子仪,与仆固怀恩、浑释之、李若幽等将领一起,在三原县白渠留运桥设伏,全歼叛将李归仁统领的五千名叛军精锐铁骑。从此名声大振,进入肃宗的视野。 王仲升上任后,监军宦官邢延恩察言观色,发现此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便主动跟王仲升交好。两人合计,扳倒李铣和刘展,将淮西兵权牢牢掌握在手里。 在邢延恩的支持下,王仲升以“贪暴不法”之罪,请了圣旨,将李铣军法从事。 除掉李铣后,王仲升又瞄准了刘展。 在邢延恩的暗中策划下,上元元年,淮西盛传一句童谣:“手执金刀起东方,刘氏当为天下王”。 邢延恩建议,用这条谶言对付桀骜跋扈的刘展。 王仲升心领神会,马上就将这句谣谶附会于刘展,将朝廷奏报:“刘展一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且“刘”姓应验谣谶,应尽早将其铲除,以绝后患。” 为了把刘展一桉做成铁桉,王仲升恳请监军宦官邢延恩入朝面圣。 邢延恩回京后,向肃宗进言,道:“刘展和李铣本是一伙。如今李铣被诛杀,刘展疑惧不安。若不趁势除掉,恐怕其会作乱。 不过,刘展手握重兵,最好是用计除之。不如擢升刘展为江淮都统,让他接替原都统李峘,等他交出兵权,前往广陵赴任时,再于途中,将其抓捕。此计仅凭几名骁勇的将士即可完成。” 肃宗深以为然,下旨任命刘展为江淮都统(即一人兼任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同时下密诏,命原江淮都统李峘,原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联手除掉刘展。 邢延恩自以为这个调虎离山之计万无一失,却没有料到,画虎不成反类犬,此计竟引发了一场席卷江淮的叛乱! 当邢延恩带着诏书来宋州宣旨时,刘展本来受宠若惊,叩谢隆恩。并计划当晚大摆酒宴,盛情款待圣使。 晚宴前,刘展手下将领张景超找到刘展。 张景超本是倭国遣唐使,因颇有谋略,归国途中被刘展重金礼聘,挽留在军中。 张景超对刘展道:“将军,李铣将军被杀后,王仲升更加容不下您,一定会借机除掉您。 按说,朝廷一定会削您的兵权,甚至会取您性命。这次宣旨,怎会不降反升,让您身兼三道节度使? 末将私下打听过,这个邢延恩和王仲升走得很近,恐怕此事另有蹊跷。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将军不可不防。” 此言如一桶冰水浇在头顶,冰冷彻骨。刘展恍然大悟。 刘展脸现杀机,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阴森森道:“他不仁我不义,既然皇帝老儿设计害我,我刘某人也不是吃素的,不能像李铣一样,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今晚就动手,大不了鱼死网破!” 张景超摆了摆手,笑道:将军稍安勿躁,末将有一计,不但可保将军安然无忧,还能想将计就计……” …… 当晚,刘展在大帐内大摆延席,隆重宴请邢延恩一行。 酒过三巡,帐内诸将手舞足蹈,丑态百出。 刘展起身,走到邢延恩身旁敬酒。 刘展道:“大人,本帅一介江湖草莽,自从在陈留郡投身军旅,短短几年间就官至刺史,可以说是平步青云、骤然大富大贵。 江淮乃是我大唐的财赋重镇,江淮都统之职举足轻重,历来由朝中重臣担任。本帅既无过人军功,又不是皇室宗亲、世家大族,甚至都没有面见过陛下。突然得到陛下如此恩宠,实在是受宠若惊,更觉匪夷所思。莫非……” 说到此处,刘展目光狡黠,直视邢延恩双眼,道:“莫非有奸佞小人从中挑拨离间,给刘某设下圈套?” 说到激动之处,刘展不禁流下眼泪。 “看来刘展这小子已经起疑心了。”邢延恩心里掠过一阵不安,故作镇定,道:“如今战乱不断,一将难求。刘将军素有才干威望,朝廷深为倚重。正是考虑到江淮的重要性,陛下才破格提拔您。想不到反而引起您的疑心,这是为何?” 刘展沉默不语,突然道:“如果不是有小人陷害本帅,那本帅是不是可以先拿到江淮都统的印信符节,再去上任?” 邢延恩没料到刘展会来这么一手,仓促之下,来不及细想,回道:“当然可以。” 翌日,为了消除刘展的疑心,邢延恩只好飞骑赶赴广陵(今江苏扬州),跟李峘密谋,然后将印信符节拿过来交给了刘展。 邢延恩自作聪明,以为这下就能稳住刘展,可他这种玩弄小聪明、养尊处优的宦官那里是纵横沙场刘展的对手。 刘展之所以没设下鸿门宴,将邢延恩格杀当场,就是想将计就计,把江淮都统的印信符节弄到手,以便调动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兵马,增加反叛的筹码。 刘展得到印信符节后,装模作样上疏肃宗谢恩。 然后,刘展以江淮三道节度使的身份,立刻给遍布江淮的亲信故旧颁发了任命状,委以要职。 与此同时,刘展命令江淮三道官员,尽快派出使者,带上本州县的簿册图籍到宋州报到。 经过一段时日紧锣密鼓的周密筹划,上元元年十一月初,刘展率领七千嫡系兵马,在各州县使者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广陵进发。 “江淮之乱”由此拉开序幕。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八十九章 刘展之叛 边城十一月,雨雪乱霏霏。元戎号令严,人马亦轻肥。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 ——《杂曲歌辞·蓟门行五首》高适(唐) …… 上元元年十一月初,经过一段时日紧锣密鼓的周密筹划,刘展率领七千嫡系兵马,在各州县使者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广陵进发。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直到此时,邢延恩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邢延恩慌了,星夜疾驰,抢在刘展大军之前赶到了广陵,与原江淮都统李峘、原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一起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准备御敌。 李峘和邓景山传檄辖内各州县,宣布刘展起兵造反。 然而,就在同一刻,新任江淮都统刘展也向各州县发出了类似的檄文,宣布李峘和邓景山不听朝廷调令,起兵造反。 面对两份几乎一样的檄文,各州县官吏顿时傻了眼,无所适从。 新旧两任江淮都统各自宣称对方造反,谁才能代表李唐朝廷?该听谁的? 李峘和邓景山骑虎难下,只能仓促集结麾下兵马,各自领兵,进驻润州(今江苏镇江)和徐城(今江苏盱眙县西北),形成掎角之势,严阵以待。 李峘南渡长江后,跟润州(今江苏zj市)太守韦儇、浙西战区节度使侯令仪驻防京口(润州州政府所在城)。 刘展兼程行军,大军抵达徐城后,邓景山据城不出。 以刘展的军力,击败李峘和邓景山简直易如反掌。但在将领张景超的建议下,刘展决定以阳谋破阴谋,玩一出猫捉老鼠的好戏。 刘展派出使者,当场质问邓景山:“本帅奉旨前来上任,你邓景山兴师动众,派兵据守,这是要造反吗?” 见邓景山不予答复,刘展亲自披挂上阵。 刘展手捧印信符节,来到城池下,对守城将士喊话:“汝等皆是大唐将士,岂能不听朝廷将令,效忠叛贼邓景山? 速速开城,本帅既往不咎!” 就在刘展挺枪跃马叫城之时,注下大错的邢延恩就在邓景山的军营里,面色难堪、无地自容。 守城将士被刘展声泪俱下的表演所感染,望向邓景山,再看看刘展,无所适从。众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展果然老辣,见此情景,知道军心不稳。戏弄完邢延恩和邓景山后,刘展火速命部将孙待封、张法雷率兵攻城。 果不其然,守城将士根本无心应战。两军刚一交战,邓景山麾下士卒一触即溃。 邓景山和邢延恩见势不妙,仓皇弃城,逃奔寿州(今ah寿县)。 刘展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广陵,随后派部将屈突孝标(屈突,复姓),率士卒三千人,分别向濠州(ah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楚州(js省ha市)进军。 刘展又派麾下将领王暅率士卒四千人,攻取淮西(淮河上游)等地。 李峘惊闻广陵失陷,紧急调兵至润州以北的北固山(js省zj市北),用木栅拦住长江口岸,进逼广陵。 刘展立即出兵白沙(js省仪征市),在瓜洲(js省yz市南长江中小岛)一带大布疑兵,一连数日,白天擂战鼓,晚上燃火把,做出随时要进攻北固山的姿态。 李峘军闻风丧胆,赶忙收缩防线,集结全部精锐,固守北固山。 就在李峘严守京口,寝食难安之际,刘展已亲率主力迂回,从上游渡过长江,渡江奇袭,一举攻取下蜀(js省句容市北长江渡口)。一下子切断了李峘大军的后路,形成瓮中捉鳖的局面。 没了后路,只有死路一条。李峘麾下将士顿时哗然,知大事不妙,没等刘展来攻,便四散溃败。 李峘惊惶失措,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数百名亲兵逃奔宣城(今ah宣州市)。 十一月初八,刘展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润州。 同日,驻扎升州(今江苏nj市)的一万五千名唐军忽然哗变,起兵倒戈,响应刘展。浙西战区节度使侯令仪弃城而逃,把守城御敌之责托付给了兵马使姜昌群。兵马使姜吕群见大势已去,遂派他的部将宗犀晋见刘展,开城投降。 十一月初十,刘展占领升州,命宗犀为润州司马兼丹阳军统帅,命姜昌群兼升州太守,命刘展之侄刘伯瑛为姜昌群副手。 十二月,刘展派将领傅子昂、宗犀进攻李峘栖身的宣州,宣歙战区节度使郑炅之放弃城池,不战而逃。李峘有如丧家之犬,兵荒马乱中,逃奔洪州(今江西nc市)。 随后一段时日,原本安宁富庶的江淮地区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刘展叛军兵锋所指,唐官望风而逃。苏州、湖州、常州等地相继陷落。 刘展的部将张景超占领苏州,孙待封攻陷湖州(zj省hz市)。刘展命部将许峄为润州太守、李可封为常州(js省cz市)太守、杨持璧为苏州太守,孙待封兼湖州太守、李晃当泗州(js省盱眙县淮河北岸)太守、宗犀为宣州太守。 紧接着,刘展叛军兵分两路,节节挺进: 南路,大将傅子昂驻军南陵(今ah南陵县),准备南下进攻江州(今江西jj市),进而夺取江南西道(今jx省); 北路,屈突孝标攻陷濠州(今ah凤阳县东北临淮关)、楚州(今江苏ha市);王暅攻陷舒州(今ah潜山市)、和州(今ah和县)、滁州(今ahcz市)、庐州(今ahhf市)等地。 短短两个月间,刘展叛军共集结步兵一万人、骑兵三千人,横扫江淮,如入无人之境…… …… 关于如何平叛,朝堂上争论不休,吵成一锅粥。 退朝之后,白复回到府邸,命人去请铁锤、独狼、秀才等人来府议事。 等待诸人的过程中,白复望着墙上悬挂的大幅江淮地图,所有所思,伫立良久。 众将到来后,不敢打扰白复,一直到白复返回榻上饮茶,才步入议事堂。 白复简单讲述了江淮战场的情况。 众人皆是斥候出身,对军情奏报最是重视,在此之前,已对江淮之乱有不少耳闻。在白复讲述之后,已经有了初步的洞见。 白复对诸将道:“陛下希望我去江淮统兵,平定江淮之乱。” 独狼道:“江淮乃大唐税赋重地,事关平叛全局,举足轻重,所以陛下才让你亲征吧? 长安朝堂这些事,蝇营狗苟,着实让人心烦。既然让白龙领兵,何不趁机荡平江淮、虎踞金陵?” 铁锤道:“郭令公镇守邠州(今陕西彬州市),名为防御党项部落,实则赋闲在家,何不请郭令公出马?难不成还在为邺城之战归责老令公?” 众人想到郭子仪虎老雄心在,一心报国却遭此冷遇,不禁唏嘘。 唐欢心直口快,道:“将军,刘展一介普通唐军将领,并无过人军功,有何可惧? 让尉迟骠骑、荔非戍堡领军,即可平定,何须劳烦将军大驾。” 白复笑了笑,对唐欢道:“我确实没把刘展放在眼里。但江淮之乱,绝不是刘展‘握兵河南、心怀异志’这么简单。 我怀疑,这中间有内鬼在教唆撺掇、合纵连横,共同构画和影响着陛下对待刘展的态度和策略。 刘展之乱很可能是个火油桶,一旦处理不慎,定会给江淮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章 设局杀人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竹枝词九首》刘禹锡(唐) …… 白复对秀才道:「秀才,刘展的履历你可查清?」 秀才道:「吏部和兵部的档桉中,关于刘展的卷宗很少。从现有的卷宗看,刘展自陈留参军,数年便升迁至宋州刺史,可谓暴贵矣。 推测刘展应该是在安史之乱中崭露头角的一名河南地方将领。他最早以陈留参军的身份参与勤王,后因作战有功,任至试汝州刺史。 九大节度使邺城战败后,乾元二年五月,朝廷任命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兼任滑、汴等七州节度使;同时,调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担任许叔冀的副使。 许叔冀统辖的滑、汴一带是唐军防范史思明大军南下的前沿阵地,而濒临黄河的滑州又是这前沿中的桥头堡。 因此作为滑州刺史的刘展其时还兼领副使之职,可见朝廷对其的重视。 不过刘展很快就被调往稍南的另一重镇宋州,因此我们在九月史思明南下的战事中并未看到刘展的军队,对其领兵作战的能力没有更精准的评估。 从前方斥候发来的军报看,刘展与其上司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关系不佳。但刘展是否因此而心怀反状,倒是未必见得。」 铁锤对秀才道:「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江淮都统」这个职务?」 秀才道:「「江淮都统」属于今上的独创,始置于乾元元年。这年十二月,正是唐军与安庆绪在邺城激战的时候,陛下以户部尚书李峘都统淮南、江东、江西节度、宣慰、观察、处置等使。 当朝廷大军在北方与叛军鏖战、如火如荼之时,陛下对江淮地区进行军政设置调整,在江淮各节度使之上又加置了江淮都统此衔,用意很明确: 首先,呼应河南道九大节度使围攻邺城战役。 其次,开始重视并全局规划「兵食所资,独江南两道耳」的江淮军事布防。 又或者,江淮都统设置的目的即便不是为了支援河南道,至少可以防范江淮地区再次出现永王李璘之乱。 铁锤对白复道:「江淮都统既然负责控制江淮诸镇,那么担任此职的人物必然不一般吧?」 白复点点头,道:「江淮都统李峘是李唐宗室。玄宗幸蜀时,他是玄宗的护驾功臣,时任蜀郡太守、剑南节度采访使。 玄宗在成都时,唐军将领郭千仞谋乱。正是李峘和北衙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平定了这场叛乱。 不过,李峘的另一个身份更值得注意,他是前任宰相李岘之兄。 安禄山造反时,这两兄弟一个投奔陛下,一个效忠玄宗,两头都不落下,打得好算盘。 匡翊陛下的李岘后来成了凤翔太守。 两京收复后,二帝双双回銮,李氏兄弟也因为效力二帝的特殊功绩,同时晋升为御史大夫,俱判台事,又合制封公。 乾元元年十二月,李峘被陛下任命为首任江淮都统。而次年三月,其弟李岘从京兆尹任上拔擢为宰相。陛下对李岘恩意尤厚,军国大事多独决于李岘。 李氏兄弟一在外镇,一在朝堂,成为陛下当时极为重用和信任的重臣。」 秀才道:「这就说得通了。挑起刘展一事的是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但对付刘展的却是江淮都统李峘。 考虑到刘展手握强兵,而王仲升的主要职责是防备史思明,所以如果朝廷要求王仲升来惩治刘展的话,很可能对平叛不利。 目前,江淮地区,除了王仲升外,只有李峘是陛下的亲信,其余如在河南道东部的田神功、尚衡诸人,不是投降朝 廷的叛军将领,就是河南道当地的义军首领,陛下显然不能依靠他们来收拾刘展。 这样看来,朝廷只能将惩灭刘展的重任寄予李峘身上。」 白复摆摆手,问道:「秀才,你可看过颜真卿大人于乾元二年六月向朝廷进奏的《谢浙西节度使表》?」 话题突然从刘展转到颜真卿身上,秀才一时半会不知何意,困惑地望向白复。 白复起身,在厅堂内踱步,道:「刘展起兵南下,乃是上元元年(760年)十一月之事,而颜真卿大人担任浙西节度事在乾元二年(759年)六月至上元元年(760年)正月这半年。 在《谢浙西节度使表》中,颜大人有这么一句:「臣以今日发赴本道,取都统节度观察使李峘处分讫,即赴升州,即当缮修甲兵,抚循将士,观察要害,以备不虞。 假陛下英武之威,遵陛下平明之理,一心戮力,上答天慈。」」 秀才一愣,道:「难不成,陛下在乾元二年就有除掉刘展的计划?」 白复道:「我从户部卷宗中查看了任命颜大人为刑部侍郎的调令,里面有这么一条备注:「乾元二年六月,拜饶州刺史颜真卿为升州刺史,充浙江西道节度使兼宋亳都防御使。刘展反状已露,颜真卿虑其侵轶江南,乃选将训卒,缉器械为水陆战备。都统使李峘以颜真卿为太早计,因密奏之。陛下诏追,未至京,拜刑部侍郎。」 以浙西所处的位置而言,颜大人《谢浙西节度使表》中「缮修甲兵,抚循将士,观察要害,以备不虞」恐怕不是为了迎战史思明所做的准备。 况且如果颜大人此后的「饬偏师,利五刃,水陆战备,以时增修」是为了应对叛军南下的威胁,那么江淮都统李峘恐怕不会认为颜大人此举「为太早计」,有「过防骇众」之嫌,并且密奏陛下,将其调离浙西,而以杭州刺史侯令仪为升州刺史,代替颜大人充任浙江西道节度兼江宁军使。 由此可见,似乎颜大人知道刘展将反之事,也知道陛下与李峘针对刘展的计划。 颜大人的诏拜升州刺史以及其后的受诏入京均与预饬战备,以图刘展有关。」 秀才骇然道:「白龙,不通过军报,仅凭朝臣奏折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将局势推演的如此清楚,你也太勐了吧?」 白复脑海中,王忠嗣将军的音容笑貌,一闪而过。 白复深吸一口气,将对王忠嗣将军的缅怀暂时放下。 白复接着说道:「于此同时,根据兵部卷宗记载,乾元二年,朝廷于江东设立润州丹阳、升州江宁、苏州长洲、杭州余杭以及宣州采石五军,并于江西洪州设立南昌军。 正如当年的永王李璘之乱一样,郡军的设立绝非偶然。尤其是同一时间同一地区设立多支军队,背后必然有原因。 由此,我们可以大致推测,颜大人乾元二年(759年)出镇浙西,就是为了水路战备,以图刘展。 结合秀才对刘展履历的陈述,滑州是唐军与史思明交战的前线,刘展被任命为滑州刺史后一个月,就被突然调至宋州。很可能是因为朝廷对其不信任。 如果这一推测成立的话,那我们就将发现,刘展之乱起因于其与淮西节度使王仲升矛盾之说就有问题。 因为在陛下将刘展调任宋州刺史、以及任命颜真卿大人为浙西节度使的乾元二年五六月间,朝廷还没有任命王仲升为淮西节度使,对王的任命是三个月后的事情。 那么,是谁最开始预测刘展可能会谋反呢? 算来算去,恐怕只有两个人:江淮都统李峘和淮西监军使宦官邢延恩! 江淮都统李峘的来历刚才已经说过了,乃是李唐宗室。 这个宦官邢延恩也不得了。陛下登基以来,李辅国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宦官,邢延恩也一度是唐军中地位最高的监军使。 陛下抵达灵武之初,替陛下诏追河北的朔方、河东兵马的中使就是邢延恩。而陛下即位后首战叛军的战役——陈涛斜之战中,出任监军的也是邢延恩。实际上,邢延恩最初的地位甚至还在宦官鱼朝恩之上。 只是由于陈涛斜战役的失败,在邺城之役时,陛下任命鱼朝恩而不是资望更高一些的邢延恩出任九大节度使的观军容使。 不过,邢延恩能持续担任淮西节度使的监军使,并能在刘展一事中对陛下禀呈方略、施以影响,可见其仍是地位不容小觑的宠臣。 王仲升就任后,急于独掌淮西兵权的王仲升因利益相关,于是和邢、李二人站在同一立场。 身为陛下的心腹亲信,王、邢、李三人共同构画着刘展的反状,影响着陛下和朝廷对刘展的判断。」 说到这里,鹰眼也听明白了,一拍大腿,插话道:「也就是说,刘展被逼反,看似是朝廷判断错误,其实恰恰相反,其背后隐藏着朝廷的明确策略: 那就是依靠着地方将领平息叛乱、重振唐室的朝廷,其实并不信任这些将领,甚至充满怀疑和猜忌,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这些手握兵权的地方将领。 在必要的时候,朝廷甚至会不惜削弱自己的军事力量而对这些地方将领进行打压。 因此,虽然从表面上看,刘展叛乱的直接导火线是军队将领之间的矛盾,但归根到底,恐怕还在于陛下担忧地方将领坐大,因此极力遏制他们的这种心态。」 安禄山仅凭河北三镇就几乎倾覆整个李唐,今天某个节度使一夜之间握有重大兵权,也可能生出当皇帝的野心。 所以,陛下更愿意相信宦官,甚至把军权这个可怕的力量交给宦官。这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些奴才长年与天子朝夕相处,无论如何也比那些征战杀伐的将帅更让皇帝感到放心。」 白复点点头,道:「不错,只要进谗言者把准了陛下的这条脉,就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将手握兵权的将领除掉!」 骆驼儿摇着斗大的头颅,都哝道:「你们叽哩哇啦说什么呢,是说小白龙不能去江淮领兵打仗吗?」 铁锤手指弹了骆驼儿一个脑门儿,啐道:「骆驼儿,俗话说,个高的人不长脑子,说的就是你! 倘若白龙不把女干臣找出来,贸然领兵前往江淮平乱,下一个被诬告谋反的,就是白龙!」 骆驼儿道:「白龙不是皇帝老儿的驸马吗?皇帝老儿不会连女婿都不相信吧?」 秀才冷哼一声,道:「这种拥兵自重、谋逆造反之事一旦被帝王怀疑,百口莫辩。莫说驸马,就连兄弟手足、亲生儿子都不能幸免。 历朝历代的帝王且不说,本朝以来,永王李璘和建宁王李倓都是死在这种事儿上。」 独狼将掌中的铜酒爵捏成一块铜锭,长吁一口气,道:「众口铄金,忠女干难辨啊! 当年蔡希德将军刚直敢言,看不惯高尚、张通儒二人的所作所为,便屡屡向安庆绪进言,因而得罪了张通儒,不久就被张通儒随便找个借口杀了。 蔡将军赤胆忠心,一心辅左安庆绪,却遭了别人的道儿,就是这么被女干佞陷害的。 白龙,咱们不可不防!」 白复澹然一笑,道:「既然看破了他们的计策,不妨将计就计!」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临危受命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李商隐〔唐代〕 …… 不出白复所料,刘展造反之事,果然没那么简单,有人在幕后下一盘大棋。从「手执金刀起东方」这句谣谶四起,就可以看出,有人想把江淮这池水搅浑,然后浑水摸鱼。 早在刘展起兵之前,史思明便得到密报,江淮即将大乱,希望史思明能早做准备。 见刘展在江淮作乱,史思明大喜,立刻派部将田承嗣率五千铁骑前往淮西,王同芝率军三千人马前往陈州(hen省zk市淮阳区),许敬江率军两千人马前往兖州(sd省兖州市)、郓州(sd省东平县),薛萼率军五千人马前往曹州(sd省曹县)。 十二月二十日,党项部落攻击华原(sx省铜州市耀州区)、同官(sx省tc市)两地,大肆劫掠后退走。 与此同时,秦州发生民变,乱民首领郭愔等引导羌、胡等部落,击败秦陇战区防御使韦伦,斩宦官监军使。 一时间,大唐境内,东西两域再次烽烟四起,告急文书如雪片般呈送朝堂。 天下兵马大元帅越王李系举荐白复领兵,剿灭江淮刘展之叛。不少朝臣纷纷附议。太子李俶保持缄默,格外低调。 白复暗自观察,但凡主动建议自己领兵的朝臣,大都是五姓七望家族的门生,希望尽快将自己这个瘟神调离长安,好让他们过几天舒服日子。 但设局陷害自己的人,恐怕不是他们。大鱼显然还隐藏在水下,等待自己犯错。 当然,也有不少拥戴白复的朝臣希望白复能领兵出征。 颜真卿、刘晏等重臣,认为江淮乃是朝廷财税重地,不容有失,也希望白复能重掌兵权,横扫江淮。 见太子李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白复也学太子,保持缄默,不表露任何态度。 「领兵出征?可以。但……」白复心中暗道。 但白复还要等一个最好的出兵条件,否则就真落入他人的陷阱了。 经过朝堂文武百官的激烈争辩,肃宗下定决心,命白复出战。 肃宗任命白复为江淮兵马大元帅、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一级·从一品)、兼侍中(使相)、兼河南、淮南、淮西、山南东、荆南、江西、浙东、浙西等八道行营节度使。 白复心中盘算:「朝廷授予的官职太高。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让睢阳一带的节度使心生嫉妒。 更重要的是,「八道行营节度使」这个职务看似风光,实际上无一兵一卒。调动任何兵马,都要看这八个节度使的脸色。 关键时刻,每一个节度使都可能抗命不遵,借叛军之手,除掉自己。」 睢阳之围时,有三支唐军距离睢阳都不算远:许叔冀驻扎在谯郡(今ahzz市),尚衡驻扎在彭城(今江苏xz市),贺兰进明驻扎在临淮(今江苏泗洪县南)。可他们为了保存个人实力,却无视睢阳危急,全都拥兵不救。 最后,近万睢阳将士不是战死在沙场,而是被叛军尹子奇围城,生生饿死。 同僚相残、人不如兽这一幕,白复毕生难忘。 白复坚决辞让,肃宗不许。 见白复死活不肯上套,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僵持不下间,越王李系向肃宗进奏道:「父皇,儿臣知道白将军顾虑什么。如今江淮兵权皆在各路节度使手中,白将军担心手中无兵,虽贵为「八道行营节度使」, 实则是个光杆元帅,一时之间,无法整编军队,难以指挥诸路大军。 驻守在雁门关的安西北庭行营乃是天下精锐,自从李嗣业将军为国捐躯后,安西北庭行营唯有白复将军能够指挥。 儿臣建议,命安西北庭行营南下,将其统兵虎符交予白将军。」 这句话看似不经意,实则暗藏杀机。这支几乎是天下最精锐的部队仅有白复能指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朝堂上很多老臣噤口不言,唯恐卷入越王李系和白复的矛盾之中。 肃宗眼神牢牢锁定着白复,通过冠冕上的流苏,暗中观察着白复的态度。 白复不急不躁,深施一礼,道:「回禀陛下,驻守在雁门关的安西北庭行营乃是实施李泌先生「彭原对策」的主力部队,臣不敢因小失大。 若陛下坚持让臣平叛,臣愿意不带一兵一卒,赴任江淮。 「江淮兵马元帅」、「八道行营节度使」位高权重,非皇室宗亲不能担任,非德高望重的老臣不能服众。臣才疏学浅、资历尚薄,不敢僭越。 臣愿意以朝廷特使身份协调各路诸军,剿灭刘展。」 说到这里,白复偷偷观察了一眼肃宗表情,趁机进言: 「与此同时,臣以为,天下还没有安定,不应该把郭令公放在闲散位置。臣希望能够重启李泌先生的「彭原对策」,安西北庭行营乃唐军精锐,若交给郭令公指挥,定能一举攻破范阳。」 肃宗望向太子李俶,李俶颔首道:「越王和白大人的意见,皆有道理。儿臣无异议,一切听凭父皇圣裁。」 肃宗沉吟片刻,道:「系儿之言差矣。自从李嗣业将军为国捐躯后,安西北庭行营在陕州驻防时,兵马已经分拆给李若幽、卫伯玉等诸军。 如今的安西北庭行营仅有五千将士是李嗣业麾下的精锐,其余士卒皆是白将军从陕州百姓中招募的乡勇。 可以说,这支军队乃是白将军一手组建的新军,由白复指挥,确实更加妥帖。 就按系儿的奏折办,调安西北庭行营驰援江淮,由白复统领。 由越王李系遥领江淮兵马大元帅,白复任江淮兵马副元帅、八道行营节度使。」 白复还要争辩,肃宗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朕心里有数儿。朕意已决,你就领命吧。」 白复无奈,领旨谢恩。 作为对白复进奏的回应,肃宗随即下诏:「命郭子仪统率各战区军队,从朔方出发,直接攻击范阳,班师途中,扫平河北(黄河以北)叛乱。 调发英武军(禁军第七、八军)等禁军,征召朔方战区、鄜坊战区(总部设鄜州〔sx省富县〕)、邠宁泾原战区(总部设邠州)等各战区蕃汉混合兵团,共七万人,全受郭子仪指挥。」 …… 白复回到府邸,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出征。 青鸾公主闻讯,赶到卫国公府,不顾还有侍女在旁,乳燕投林,扑入白复的怀中,紧紧搂着白复的脖颈。 白复轻轻抚摸青鸾公主的秀发,柔声道:「鸾儿,最近政务繁忙,没有好好陪你。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青鸾公主依偎在白复怀中,泪眼涟涟。 青鸾公主啜泣道:「昨晚听到消息后,我夜不能寐,一想到会有数个月见不着你,战场上又凶险万分,我的心就揪着疼。」 白复安慰道:「天下战乱不断,不知有多少恋人像你我一样,分隔两地,只能靠家书以慰相思。 我这次出征,就是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乱,让天下的父母妻儿都能团圆。」 青鸾公主道:「听说刘展大军势如破竹,你去了可要小心,别中 了他的埋伏。」 白复笑道:「区区刘展,不足为惧。我这次领兵,名为剿灭刘展,实则是为了对付史思明。 这次征战,我已精心策划多年,做了周密的筹备。如果一切顺利,能将史思明斩落于马下,一举捣毁叛军范阳老巢。」 白复目光炯炯,气势豪迈,语气中充满了统领千军万马,横扫六合的自信。 青鸾公主崇拜地仰望着白复,这才是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夫君。 过了半晌,青鸾公主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复哥哥,为了给母后守孝,我一直都没答应与你完婚。 没想到江淮突然出事,朝中这么多将领放着不用,父皇却偏偏点名让你出征。咱俩的婚事怕是又要延期了。 复哥哥,我真心想为你多生几个孩子,青梅竹马,膝下承欢。」 白复爱怜地看着青鸾公主,把青鸾紧紧搂在怀中,道:「等我把这最后一仗打完,到时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就解甲归田。 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看看嘛?后年烟花三月,咱们骑鹤下扬州。 我听师父说,江南风光迤逦、诗情画意。特别是杭州一带,到了春天,天竺、灵隐二寺所在的北高峰、天竺、白云峰一带,鸟鸣涧幽,茶草静谧。看寺僧采茶制茶,品茗诵经,禅茶一味; 到了八月桂花开时,漫步满觉陇。桂树偃伏石上,香飘数里,沁人肺腑。倘若有风穿过,桂花随风洒落,密如雨珠,人行桂树中,沐雨披香。再看脚下,满阶满径都是细细密密的桂花,就像铺了一层金色的雪。别有一番意趣,当地人称「满陇桂雨」。」 「到了冬天,江南还有绝至美景吗?」青鸾公主痴痴地问。 「有啊。」白复答道。 「杭州城内有一风姿曼妙之湖,名为钱塘湖,湖心有一小亭。 等到雪下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时,咱们可撑一叶小舟,裹着裘皮,带着火炉,携手前往湖心亭看雪。 此时,雾凇沆砀,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天地间,仅有舟影一芥,长堤一痕、湖心一亭、舟中你我夫妻二人而已。 到了湖心亭,铺毡对坐,烧炉沸酒,煮雪烹茶,连浮三大白。人生痴乐,不过如此。」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青鸾公主偶得一诗,浅诵低吟。 依偎在白复厚实温暖的怀中,青鸾公主仿佛嗅到江南初春豆蔻的气息,沉醉在溪亭日暮、藕花鸥鹭的憧憬之中……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二章 荼毒江淮 幽州多骑射,结发重横行。一朝事将军,出入有声名。纷纷猎秋草,相向角弓鸣。 ——《杂曲歌辞·蓟门行五首》高适(唐) …… 白复将铁锤等将领从左英武军中调入自己麾下,率军星夜兼程,奔赴江淮。 一路上,大军所过之处,村落荒芜,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往日江淮一带的桑田沃土、鱼塘阡陌化成一片焦土,道边残骸尸骨无人掩埋。 众将士咬牙切齿,愤怒不已,恨不得一日便抵达战场,横扫江淮,荡平寇仇。 白复脸色铁青,一路沉默不语,眼中时不时现出一丝寒芒。 不一日,白复抵达江淮,在广陵城(今扬州城)外三十里处与安西北庭行营汇合。 铁锤、独狼与尉迟骠骑、荔非戍堡、唐夔、岳虎竹、裴破空等安西众将许久未见,分外欣喜。 一番寒暄后,白复升帐,召开军前会议。 白复问道:“尉迟,我听说田神功去寿州,接应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和监军使邢延恩重返广陵。 为何你们不驻扎广陵城?行军多日,你们的补给也快耗尽了吧?” 尉迟骠骑骂道:“田神功这个鸟人,他自己不在广陵城,却让他的心腹平卢军兵马副使陈微占着广陵城,找各种理由推脱,就是不让我军进驻。” 白复眉头一挑,道:“说来听听。” 尉迟骠骑一扯身旁唐夔的衣袖,道:“老唐,你口才好,你给大帅说说。” 行军司马长史唐夔躬身一礼,笑道:“先不急着说广陵城的事,我先给诸位将军说说江淮现在的情况。” 唐夔手指地图,介绍江淮当前的形势。刘展起兵造反后,江淮百姓遭遇灭顶之灾,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差很多。 不过,荼毒江淮百姓的,不是刘展,而是田神功率领的平卢军。 …… 刘展分兵略地,战无不克,江淮大乱。 叛军横行江淮的过程中,江淮各路郡守纷纷放弃职守、争相逃命。江淮唐军各级将领恍如惊弓之鸟,几乎没有任何抵抗。 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被击败后,与监军使邢延恩败逃寿州。两人一商量,觉得江淮唐军士气低迷涣散,无法依仗,还得靠黄河以北的唐军支援。 此时,平卢都知兵马使的田神功率领麾下五千精锐,正驻防于任城(sd省jn市)。 两人遣使飞报朝廷,请求调动田神功来援。 肃宗对平卢军另有任务,不同意调平卢军增援。 监军使邢延恩自诩肃宗对其恩宠,在朝廷尚未下旨前,擅自向平卢兵马使田神功求救,并郑重许诺:克复淮南(淮河以南)之日,金银玉帛任由田神功处置,江淮美女任由平卢军奸淫掳掠。 一听说有金帛和美女,田神功和他的部众们顿时两眼放光。田神功随即倾巢南下,征讨刘展,于十二月末进驻彭城(今江苏xz市)。 得知平卢军挥师南下的消息,刘展感到一丝恐惧。 刘展跟田神功打过交道,对此人还是比较了解。此人素来骁勇,跟李峘、邓景山这些酒囊饭袋不可同日而语。 玄宗天宝末年,田神功本是县史。安史之乱后,田神功投奔平卢军将领董秦,攻取沧、德、相诸州,抗拒叛军。 此后,田神功奉命守陈留,叛军来攻,田神功兵少不敌,被迫诈降于史思明。 史思明让田神功与叛军大将南德信、刘从谏率兵南下,夺取江淮。 见史思明被李光弼拖在京畿道、无暇东顾,田神功趁机率部归顺朝廷,袭杀南德信,破刘从谏军。 收编了南德信和刘从谏的军队后,田神功实力大增,被朝廷封为鸿胪卿。 总之,田神功驰骋沙场多年,性情诡谲多变,作战经验丰富,其麾下部众曾是叛军精锐,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 …… 刘展不敢大意,立刻亲率八千宋州兵主力北上迎敌。 刘展命麾下两千精锐组成前锋军,渡过淮河,试图在都梁山(今江苏盱眙县南)伏击田神功。 田神功不但没中计,反倒将计就计,诱敌深入。 两军一交手,平卢兵辗轧刘展的宋州兵。刘展军的前锋军很快就被击溃。 见平卢军的战力远在己方之上,刘展决定保存实力,赶紧率众退至天长(今ah天长市)。 为了避免被平卢军乘胜追击,刘展命五百名精骑埋伏在淮河的一座桥上殿后。 田神功铁骑风卷残云,紧追而至,一举歼灭淮河桥上的殿后部队,随即以摧古拉朽之势,大败刘展主力。 刘展所带领的八千兵马全军覆没,仅有一名亲兵护着刘展渡过长江,仓皇南逃。 田神功大军随即克复楚州、扬州。 刘展入广陵城时,只是追击唐军部队,并没有骚扰当地百姓。 可当田神功的平卢军进城后,城中的百姓却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 田神功入楚州和扬州后,奸淫掳掠,诛杀数以千计的胡人商贾。洗劫完城池后,还觉得不够。 田神功听说当地胡商和富户喜欢将财宝藏于地底。于是掘地三尺,把楚州城和广陵城翻了个底朝天。 …… 田神功身为唐军高级将领,竟然荼毒辖内的百姓。如此禽兽的军队,与叛军何异?! 白复面色一沉,从帅案上扔出一根火漆令箭,喝道:“命陈微速来本帅帐前报到! 倘若日落前见不到他,本帅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日落!” 火漆令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弧线,“哐当”一声坠落在虎皮毯前。 众将心中一紧,知道这就是某人头颅落地的声音。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三章 霹雳手段 海畔风吹冻泥裂,枯桐叶落枝梢折。 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 ——《从军行》陈羽〔唐代〕 …… 数日前,田神功就收到了江淮兵马副元帅、八道行营节度使白复将军即将抵达广陵的消息。 他找来心腹将领陈微商量此事。 田神功道:“白将军乃是朝廷下旨任命的平叛统帅,统领江淮八道,节制诸军。 他一来,定会追责平卢军没有圣旨就擅自调兵之事。咱们在楚州、扬州抢掠的这些金银玉帛也会落入他手。 如此这般,咱们白白辛苦一趟不说,很可能还要落个‘擅自调动兵马’的罪名。 想到这些,本帅夜不能寐啊。” 陈微眨动一对绿豆王八眼,逢迎道:“将军,这有何难? 这次调兵,本就是监军使邢延恩向您求助,您就往他身上推。邢延恩乃是陛下最宠信的宦官。外放督查军队,其一举一动,皆代表圣意。” 田神功沉吟片刻,道:“事急从权,挥师南下抵御刘展,这也说得过去。但咱们抢掠的这些金帛怎么办?白复只要一进广陵城,定会知道咱们干的事。” 陈微王八眼骨碌碌转个不停,道:“将军,不如这样。您率三千精锐前往寿州,就说是迎接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和监军使邢延恩重返广陵。 同时,把咱们抢掠的金帛悉数带上,见了邢延恩分给他一半。自古宦官,没有不贪财的。他拿了这笔钱,就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是处处维护咱们。 邢延恩是天子跟前的红人,难不成,白复他还敢问责陛下钦定的监军使? 您离开后,末将带领二千平卢军和收编刘展的人马防御广陵城。 白复抵达广陵城后,末将就说‘田将军不在城中,在下奉将令不许开城’,将白复拒在广陵城外。 广陵城城高墙厚,白复就算动怒发火,想攻打城池,安西北庭行营一时半会也打不下来。他们食水补给不够,定会南下润州、升州等地。 等到平定叛乱,白复再回广陵城时。广陵城已经在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和监军使邢延恩的手上。 楚州、扬州被抢掠之事,就说不清是哪支军队干的了。” 田神功闻之大喜,一拍陈微肩膀,道:“小微子,你就是本将军的卧龙、凤雏啊!” 陈微一脸奸笑,得意不行。 两人依计行事。田神功率兵奔赴寿州,陈微驻守广陵城。 …… 白复传檄让陈微到军营晋见。陈微做贼心虚,不敢赴这个鸿门宴。 思虑及此,陈微决定抗命。他是火爆性子,说干就干。马上召集众将领,组织三军将士加强对城池的防御。 三军很快集结完毕,人人顶盔贯甲,刀剑出鞘。广陵城上,旌旗招展,剑戟森森。 白复闻讯后,不怒反笑。他早就想拿此人开刀,杀一儆百。陈微此举,正中下怀。 白复率领大军,浩浩荡荡抵达广陵城外,扎下大营。一杆“白”字大纛旗,在万人军中迎风飘扬,分外显眼。 安西北庭行营跃出一骑,直奔城楼前,正是骁将唐欢。 唐欢喝道:“江淮兵马副元帅、八道行营节度使白将军到此,速速开城迎接!” 陈微从城头上探出半个身子,慢条斯理道:“田将军不在城中。如今江淮战事紧张,敌友难辨,末将奉田将军将令不敢开城,还望将军恕罪。” 唐欢喝道:“不错,如今江淮战事紧张,敌友难辨,安西军奉旨讨贼。 我家大帅有言在先,倘若三通鼓响后,还不开城,将视为谋反逆贼,格杀勿论!” 唐欢说完,再不废话,调转马头,飞驰回营。 陈微冷哼一声,对左右众将道:“格杀勿论?!好大的口气,本将军就看看他安西军怎么个格杀勿论法?” 左右诸将哈哈大笑,皆不以为然,无人将擅安西北庭军放在眼里。安西铁骑野战或许天下无敌,但广陵城墙高城坚,他们这帮骑兵能将平卢军奈何? “冬冬冬”,一通鼓响后,安西北庭众将士瞬间将攻城器械组装完毕,投石机、云梯、冲车等强悍攻城器械,一应俱全。 这些攻城器械都是马待封等人在秘密基地改进后的武器,无比强悍,连大唐兵部军械监都没有样品。 陈微站在城楼上,看着安西北庭军整齐肃杀的军容,数百架投石机如玄黄色的噬人巨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陈微腿肚子有点发软,他没想到白复早就做好了攻打城池的准备,压根就没指望他开城迎接。 陈微突然一阵后悔,自己干嘛要跳出来当这个冤大头,让上司田神功全身而退。 据说白复此人睚眦必报。 倘若得胜、将安西军拒之城外,据守广陵的财货归田神功,得罪八道节度使的黑锅由自己背;倘若战败了,白复心狠手辣,恐怕不会手下留情。 “冬冬冬”,三通鼓响结束。 广袤的天地间突然陷入一片沉静,只有山风吹拂旌旗时,发出的猎猎风声。偶有一两声战马的嘶鸣,更让空旷的战场显得愈发寂静。 传令官挥动令旗,在数百匹骡马的拉拽下,队列中慢慢驶出了近百辆床弩战车,每辆战车上都装载着超级弩箭——“三弓八牛巨弩”。 “投石机准备,一旦床弩战车进入射程,立即开火!”陈微下令道。 令陈微奇怪的是,这近百辆床弩战车走了几步后,便停了下来,放下踏板,进入发射状态。 拉车的骡马变成上弩弦的劳力,顺时针转圈,合力绞动绞车,把弩弦迅速张开,扣在机牙上。装填手安装好弩箭,射弩手瞄准城池上的一个个具体目标。 陈微困惑不已,对左右偏将道:“这弩机距离咱们得有二百至三百步吧,这么远的距离,这款弩箭能射到城头上来?” 偏将道:“听说兵部军械监最新研发的‘三弓八牛巨弩’能射这么远。不过没有装配给平卢军,所以尚不知道威力如何。” 两人话音未落,战场形势已变。 白复一声令下,击弩手高举大锤,以全身力气敲击扳机。百架八牛巨弩齐声嘶吼,仰天怒射。 “嗖嗖嗖” “一枪三剑箭”射出,犹如一道白练划过天际,破空之声震耳欲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中,向城楼上俯冲而下。 “轰隆隆” 城楼上严阵以待的投石机、装载滚木礌石的籍车、挫手斧、夜叉礌、狼牙拍等防御器械,被粗壮如标枪的“一枪三剑箭”逐一摧毁。 八牛巨弩不仅瞄着防城器械,更瞄着人。 二三十支“一枪三剑箭”冲着陈微等主要将领,呼啸而来。 由于准备不足,众将领来不及从城楼上撤离,惊慌失措,你推我,我挤你,顿时乱成一团。 “盾牌防御!”陈微的亲兵队长反应过来,抄起盾牌挡在陈微身前。 “轰”, “一枪三剑箭”巨大的三棱放血刃铁镞箭头将盾牌击成齑粉,将盾牌后的三名亲兵射成肉串。 巨箭余势不减,洞穿亲兵队长的身体,将其护在身后的陈微,牢牢钉在城楼正门上。 】 “哎呀!疼煞我也!” 陈微惨叫一声,晕厥过去。 陈微眼睑闭上的最后一眼,只见周围众将或被三棱放血刃的铁镞箭头洞穿明光铠,或被剑形尾羽般箭羽擦过臂膀,纷纷倒在血泊之中,非死即伤。 …… 安西军只发动了一次进攻,便将平卢军的十数名主要将领射杀。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战力! 其余众将士愣在当场,军心动摇。 “还不束手就擒?!”白复手指城楼,一声厉喝。 白复霹雳狮吼,震耳欲聋。城楼上的平卢军只觉耳边炸响一声惊雷,被吓得魂不附体。 不知谁先丢下武器,其余将士有样学样,纷纷投降。数千将士摘下头盔,丢弃刀枪,打开城门,趴在道边,伏地求饶。 …… 受伤未死的平卢军主要将领被五花大绑,逐一带到白复马前。 “将军,怎么处置他们?”前锋营主将斛律冲问道。 “枭首示众!”白复语气森冷:“把他们的头颅送给田神功。告诉他,倘若再敢给本帅耍花样,本帅就把他平卢军的人头做成京观!”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四章 幕后黑手 蓟门逢古老,独立思氛氲。一身既零丁,头鬓白纷纷。勋庸今已矣,不识霍将军。 ——《杂曲歌辞·蓟门行五首》高适(唐) …… 白复之所以对陈微为首的平卢军主要将领痛下杀手,就是要杀戮立威,以此震慑三军。 有道是出头的椽子先烂,自不量力的陈微很不幸地当了这根出头的椽子。 平卢军归降后,安西北庭行营拔营入驻广陵城。 大军进入城内,见不到单壶食浆、喜迎王师的父老乡亲。家家户户闭门谢客,商铺大门紧锁,整个广陵城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亦无鸡鸣犬吠,宛如鬼蜮。 秀才带了十数名斥候,深入街头巷尾,打探消息。 入城后,白复立刻大刀阔斧整顿归降的平卢军和刘展军,接连颁布了一道道严厉的军令。陈微之死就在眼前,归降众将士莫敢不从。 数日之间,广陵城军容大变,焕然一新,无论是三军将士的精神面貌,还是城池的布防结构,都鲜明地刻上了白复的烙印。 这就是白复的手段。 数日后,田神功收到了陈微等人的首级。田神功先是勃然大怒,等到情绪平复后,突然间瑟瑟发抖,心胆俱寒。 二千平卢军精锐,还有城高墙厚的城池可以依仗,结果一个回合就被安西军剿灭。这是何等令人恐惧的力量。 看着陈微死前惊恐的表情,田神功有种预感,白复正等着他发兵来攻。届时,自己不但身首异处,还要落个谋逆的罪名,株连九族。 可待在寿州也不是长久之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见白复如此杀伐果断,田神功不确定监军使邢延恩是否能真救得了自己性命。 邢延恩和白复,这两条大腿只能抱一条。 田神功思前想后,决定向白复认怂。田神功硬着头皮前往广陵城叩见,跪在城门口负荆请罪。 白复二话不说,当即以平卢军荼毒楚、扬二州百姓为由,命人将田神功推出辕门斩首。 安西北庭行营左右兵马使尉迟骠骑、荔非戍堡苦苦哀求,恳请白复念在田神功忠于大唐,多次击溃史思明的叛军,恳请再给田神功一次机会。 白复这才收回成命。 当然,这一切都是白复和尉迟骠骑、荔非戍堡唱的双黄。 在白复看来,现在还不是杀田神功的时候。 田神功从铡刀下捡回一条性命,后嵴梁全部湿透。这趟鬼门关之行,让田神功彻底领教了白复的手段,从此在白复面前俯首帖耳,小心翼翼,勤勉尽职。 白复命田神功将抢掠来的财物归还给楚、扬二州的胡商和百姓。已经死亡的百姓,对其尚在人世的家卷予以抚恤。抢掠来的粮食赈济楚、扬二州的百姓,保证不让百姓冻饿而死。 白复恩威并举,没花多长时间,就收揽了平卢军和刘展军将士的心。 尽管江淮八道诸军中,还有不少将领内心深处并不服气,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们不得不接受白复指挥和调遣,从此再也没人敢随便违抗他的军令。这些将领中,就包括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和监军使邢延恩。 刘展之叛让白复对邢延恩起了疑心,更让白复对大唐的宦官集团萌生了杀机。 白复在来江淮的途中,收到一则军报: 白复领命江淮平叛当日,肃宗曾经下诏,命郭子仪统领七万大军,从朔方出发,直接攻击范阳。 但诏书下达十天,‘彭原对策’却受到宦官鱼朝恩破坏阻挠,郭子仪统兵一事竟不能成行。 】 再联想到此前宦官李辅国以兵马强迫劫持太上皇玄宗迁宫太极宫。 这两件事,一件关系到肃宗父子的亲情和千载孝名,另一件更关系到整个大唐的战乱与安宁,但结果都由宦官拿了主意。可见宦官集团把持朝政的深度与广度,已不亚于东汉末年十常侍乱政。 白复本可以效彷司马穰笡杀庄贾的例子,杀监军使邢延恩立威。之所以放过邢延恩、江淮都统李峘、田神功等人,就在于白复怀疑有某种势力在暗中操纵宦官集团,伺机搅乱大唐局势。白复要留着邢延恩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理清头绪后,白复对唐夔下令:“派密谍密切关注东海局势,看看新罗和扶桑水师有无异动? 即刻请长孙晏行大人调江南水师从泉州北上,驻防杭州湾。” …… 行辕内,白复阅毕军报,负手起身,对唐夔和秀才道:“看完这些江淮军报,真是气煞人也。 刘展起兵造反时,手握重兵的诸道节度使兵多将广,粮秣充足,本不至于一泻千里。 可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封疆大吏,却贪生怕死,丢下城池和军队,率先撒丫子逃跑,极大地助长了叛军的气焰。 可见,刘展之所以能横扫江淮、所向披靡,不是刘展的宋州军有多骁勇善战,而是因为江淮官场,自上而下存在着骄奢淫逸,惰怠享乐之风。 近百名高阶官吏争相逃命,唯一率兵抵抗的,唯有江淮都统李峘的副手李藏用了。” 唐夔叹道:“不错,李峘逃离润州前,李藏用曾苦苦哀求:‘身为朝廷命官,临阵而逃,是不忠;掌数十州兵马钱粮,凭三江五湖之天堑险要,不战而逃,是不勇。李某虽不才,愿集结残兵败将在此坚守,抵御叛军。’” 李峘迫不及待逃跑后,李藏用集合残兵七百余人,招募苏州义军两千余人,构筑阵地,设立栅栏,抵御刘展。后在郁墅(今苏州西北)与叛军张景超部会战,结果战败,只好退守杭州。” 白复点点头,道:“这让我想起安禄山造反时,河北各郡纷纷沦陷,唯有颜真卿、颜杲卿两位大人誓不逃亡,召集义军抵抗逆贼安禄山。 太宗皇帝《赐萧瑀》一诗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李藏用此人,可以委以重任。” 就在唐夔临出门前,白复突然想起一事,道:“‘水妖’江鲨儿近况如何?” 唐夔道:“自从被你在长安降服后,江鲨儿一直侍奉在了空方丈身边。了空方丈从洛阳白马寺南下后,就驻锡在杭州灵隐寺。 南下前,我已经与了空方丈鸽信联络过。方丈说,江鲨儿的心魔已除,已经洗心革面,可以为将军效力了。” 白复点点头,道:“侍奉了空方丈这么长时间,估计江鲨儿身上的戾气也被佛法点化的差不多了。 即刻调江鲨儿入军效力。江南水道棋盘纵横、错综复杂,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五章 君臣道术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节选自《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李煜(南唐) …… 郭子仪统率七万胡汉混合兵团攻击范阳、扫平河北之策,被宦官鱼朝恩破坏阻挠,竟不能成行。 数日后,川帮长安分舵黄震发来情报,详细记录了鱼朝恩是如何一步一步因势利导,最终让肃宗改变主意。 白复看罢军报,扼腕叹息道:“少年求学时,师父和徐太傅最爱给我讲历史典故。我读史书,都是把书中的人和事当做故事来读,总会痛惜帝王将相们没有采纳逆耳忠言,铸成大错。 然而,‘活久见’,经历的多了,才发现,《春秋》、《史记》、《汉书》这类史书不仅仅是历史书,更是预言书。许多匪夷所思的往事,竟然一遍又一遍重现。” 秀才也叹道:“陛下灵武继位时,虽然名分不正,但兢兢业业,励精图治,闻过则喜,颇有中兴明主的气象。为何到了今日,形势大好,反倒觉忠言格外逆耳呢?” 白复道:“斯以为,人的天性就是爱听表扬,排斥批评,而所谓克制天性、闻过则喜,要么是因为野心大,能忍,如曹操、司马懿;要么是因为不得已,必须忍,如刘邦、刘备。 陛下灵武登基,满朝文武皆是草台班子。军情危及,每日都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让大唐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此时,陛下当然会虚心倾听一切批评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等到收复两京,尤其是玄宗正式下诏让位后,陛下稳坐龙椅,心态自然发生变化。 虽然史思明再次谋逆,但主谋安禄山已死,平叛大局已定,只要唐军不犯大错,歼灭叛军只是时间问题,陛下已经养尊处优,不愿再为细枝末节之事听取各种烦心的逆耳忠言。 另一方面,处在陛下的位置上,面对的是无数个颜真卿、张镐大人递交上来的无数奏折。各种意见纷至沓来,多如牛毛,听不过来。 陛下如果虚怀若谷、亲力亲为的话,那么即使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常见的决策策略是:只听一两个心腹重臣的意见,然后乾纲独断。 即使有很多决策是错的,也没关系,因为一来有更多且更重要的决策是对的;二来大唐地大物博、家底厚,即便不少决策失误造成损失,也能够靠百姓和时间,休养生息,慢慢修复。 君王治国跟庄家赌钱一样,都是下注赌大概率这一边,只要时间足够长,总是赢面大些。 这番道理也不完全是我的见解,而是李泌先生的体悟。李泌先生正是及时觉察到了陛下心态变化这一点,才在收复长安后,辞别陛下,归隐衡山。 李泌先生来得从容,走得洒脱,因为他没有功名利禄的牵绊。在他眼中,自在才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世人惯于用权柄大小、地位尊卑、财富多寡去评价一个人成功与否,可李泌先生却视名利如粪土。 李泌先生曾对我言,事世诡谲多变,名利富贵如过眼云烟,变幻无常。追名逐利,必将殚精竭虑、患得患失、夜不能寐。为了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不仅会抛弃善良,甚至会被欲望左右,泯灭人性,丧失性命,祸及子孙! 李泌先生不亏是道家人物,风流洒脱。只可惜,如今天下,像李泌先生这样的真名士,已经不多了。” 唐夔看完军报,道:“如果说鱼朝恩真有良策打动陛下也就算了,我看这份他说服陛下的奏报,言之无物,满篇都是令人肉麻恶心的逢迎之话。真不懂,为何陛下竟看不穿?” 白复转动手中钱币,钱币在指尖上下翻飞,灵动不已。 白复澹然道:“三哥,因为你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唐官吏,所以别人恭维你就不会太费心,而如果你有朝一日位高权重,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帮人富贵、定人生死,那么就会有无数智慧过人的能臣干吏绞尽脑汁逢迎你。 宦官这类阉人最擅长察言观色,李辅国和鱼朝恩都是此间高手。 你一旦对这种顶级高手的熘须拍马笑纳了、适应了、坦然处之、习以为常了,那么,别说什么逆耳忠言了。倘若有人恭维你的话语不够热烈、不够极致,你都会觉得此人话语刺耳、面目可憎、忠诚不够。 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总会感觉弄臣、宦官们那些恭维太过火、太肉麻,所以陛下应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不应被阿谀奉承之言蒙蔽。 但这只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我们没身处在百官跪伏的金銮殿里,没坐在那气焰熏天的位置上,没手持生杀予夺的权杖而已。” 唐夔听罢,半晌一言不发。秀才好奇问其缘故。 唐夔叹了口气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生逢乱世,一切皆有可能。 复哥儿,倘若有一天你黄袍加身,会不会你也变成这样的孤家寡人?咱们几个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白复哈哈大笑,拍了拍唐夔的肩膀道:“三哥,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成不了曹操和司马懿。 我在渝州时,机缘巧合,偶遇一位认得我师父的老人家。她老人家评价我师父,说我师父智勇双全、天下无双,唯一的弱点就是出身寒门读书人,心不够狠辣。 我当时不以为然,还反诘了几句。 老人家道,乱世枭雄,乃是上天注定。 这位老人家拿张良和刘邦举例,刘邦出身草根,张良家族五世相韩,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但张良却亲口称刘邦为‘沛公殆天授’,甘心辅左刘邦成就霸业。 老人家说,秀才进士最多是宰相的种子,而流氓无赖才是皇帝胚芽。 所以,我们这种读书人虽然满腹经纶,却不是当枭雄的料。辅左明主治国平天下,才能有所作为。” 秀才道:“看完军报,我有一事不明。郭令公被鱼朝恩如此欺辱,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据理力争,为何他缄口不言,听凭鱼朝恩干政弄权。” 白复沉吟片刻,道:“这恐怕就是郭令公的过人之处了吧。邺城之战,鱼朝恩作为观军容使,对九大节度使指手画脚,这才导致了邺城大败。 邺城战败后,郭令公只字不提鱼朝恩的过错,以一己之肩将战败的罪责扛下来。这不仅是胸怀,更是朝堂生存的智慧。 兵法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曹操将这句‘忿速,可侮也’,解释为‘疾急之人,可忿怒侮而致之也。’ 为将者,性格一定要持重、要厚重、要稳重。如果刚急易怒,心胸褊狭,敌人就会利用你的性格弱点,激怒你,侮辱你,引你上钩。 纵观历史,奸佞之所以能够扳倒忠臣,往往是因为他们总能利用一些下作的手段,激发忠臣的愤怒和极端行为。而这些极端行为,往往会被奸臣们借题发挥,扣上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图谋不轨等谋逆大帽子,最终引发帝王对忠臣的猜忌和警觉。 若我所料无误,鱼朝恩阻挠郭令公掌兵,仅仅是第一步。他就等着郭令公幡然大怒,咆孝朝堂,犯下大错。如此这般,他不但能破坏掉‘彭原对策’,还能除掉郭令公这个心腹大患。这才是他的连环计。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郭令公。郭令公深谙兵法、老谋深算,怎会看不穿他的拙劣之计。 朝廷再次将其免职,郭令公却只是哈哈一笑,二话不说,该干什么干什么,无怨无悔。 这种与世无争,就如同武学中的以柔克刚,让鱼朝恩一拳打在了空处。只要郭令公‘倒而不死’,就一定能找到反击的时机,重掌兵权,铲除宵小,重整河山。 相比于殿前撞柱死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忠臣,居易佚命,以待天时,顺势而为,这才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章 章鱼成精 黯黯长城外,日没更烟尘。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古树满空塞,黄云愁杀人。 ——《杂曲歌辞·蓟门行五首》高适(唐) …… 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正月,刘展部将张景超、孙待封数度进逼杭州,却因唐将李藏用的顽强抵拒而始终未能得逞。 叛将张景超率军进攻杭州,在石夷门(zj省桐乡市西石门镇)击败李藏用麾下将领李强。 叛将孙待封自武康(zj省德清县西武康镇)南下,打算跟张景超会师后,一同进攻杭州。唐将李藏用另一部将温晁据守险要,把孙待封击败;孙待封逃脱,投奔乌程(zj省hz市)。叛将李可封献出常州,向唐军投降。 正月二十一日,白复兵分四路,大举反攻刘展:命杨惠元率一千五百人西上,攻击盘踞淮南的王暅; 正月二十五日夜晚,白复命范知新等率四千人,从白沙(js省仪征市)南渡长江,向西进攻下蜀(js省句容市北长江渡口)。 命邓景山率一千人从海陵(js省tz市)南渡长江,向东进攻常州。 命田神功跟邢延恩率三千人进驻瓜洲(js省yz市南长江中小岛),准备渡江南下,直取刘展中军。 刘展集结步骑一万余人,在蒜山(zj市西)列阵。 正月二十六日,田神功率众开始渡江,唐军用船运送将士前往金山(zj市北长江中小岛)。 数以百计的大小战船扬帆起航,旌旗蔽日、百舸争流,浩浩荡荡。 刘展眼看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千帆船影,大惊失色。 张景超见刘展面露愁云,安慰道:“将军莫怕,鄙国宇佐八幡神昨夜已经抵达,由其坐镇金山,定有办法破敌。” 刘展顺着张景超手指望去,只见金山上筑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有一老妪头戴獠牙面具,手舞足蹈,祭坛做法。 刘展困惑道:“倭国神婆在我中土施法,管用吗?” 张景超嘿嘿一笑,道:“邺城之战,就是靠着宇佐八幡神施法,史思明才能以五万精锐破了唐军九大节度使的六十万步骑。” 话音未落,匪夷所思之事发生了。大风骤起,吹来一排排遮天蔽日的乌云,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紧接着江面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浪遏飞舟,刹那间天昏地暗,雾锁寒江,咫尺莫辨。 此情此景,与邺城之战一模一样。唐军将士心胆俱寒。 数以百计的舢板被巨浪卷翻,满身甲胄的将士纷纷坠落江中,喂了江中鱼虾。 唐军楼船中最大的五艘运兵船,被大风吹到金山下游,刚好搁浅在刘展军阵前的浅滩上。 歼敌之机就在眼皮底下,刘展大喜,一声令下,即刻发动攻击。 一时间,点燃火油的弩箭齐发,箭矢落在船身上,很快点燃船帆、甲板……五艘楼船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烈焰熊熊,宛如地狱。 唐军将士只能从船上跳下,拼死向滩头冲锋。 刘展大军盾牌林立,列出枪矛阵,将准备不足的唐军将士一一刺杀,围剿在滩头。 唐军将士一排排倒下,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穗,一捆捆倒在血泊之中。 滩头江面被鲜血染红,血红色的江水拍打着滩头沙石,让原本就充满鱼腥味的江面更加腥臭。 尸山血海,人间鬼蜮。 田神功见大势已去,无法渡江,只好率领余部撤回瓜洲。 宇佐八幡神得意忘形,正要施法乘胜追击,只听破风之声响起,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挥动双翅,以肉眼难以相信的高速,在江面上疾速飞行,蝙蝠双翼衣袂擦着波涛浪尖,横空滑翔而至。 黑色蝙蝠一个盘旋,足尖点地,缓缓落地。 此人整个脸被毛蓬蓬的胡子掩盖,碧绿的双瞳深邃难测,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气质,正是摩尼教明尊。 宇佐八幡神冲着摩尼教明尊斥道:“明尊,你阴魂不散,意欲何为啊?” 摩尼教明尊冷笑道:“明知故问。 傅英树被你打成重伤,螭龙印玺已经落在你手上。倘若把它交给本尊,咱们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你们倭国使团已被大唐朝廷颁下海捕文书,再无特使的庇护权。得罪了白复这个棘手的人物,你们朝不保夕。 倘若与本尊联手,你和倭国圣女不但能保全性命,本尊甚至可以帮助你们搅乱朝堂、颠覆李唐。 如若不然,本尊就让你俩身首异处,死在异国他乡。” 宇佐八幡神呵呵一笑,道:“明尊低估了我们扶桑人,老身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便宜了你。” …… 原来,自从太极宫盗宝之后,两人一直追逐盗取螭龙印玺的傅英树,从长安追到东海。 倭国在大唐间谍密布,消息格外灵通。宇佐八幡神先一步找到傅英树,将其重创,夺回螭龙印玺。 宝物到手后,宇佐八幡神没有返回东瀛,而是随即南下,暗中策划江淮之乱。她通过倭国遣唐使张景超,鼓动刘展起兵造反。 今日,宇佐八幡神在高台上施法,露出行踪,立刻被摩尼教明尊找上门来。 …… 话不投机,摩尼教明尊再不多说,缓缓转过身来,露出后背玄黑色的铠甲。后脑青面獠牙面具,阴森恐怖,如同一具黑暗修罗。 摩尼教明尊一声低沉怒吼,五指箕张,双爪如钩,把宇佐八幡神进退路线完全紧锁笼罩。左脚画圆,右脚画方,由缓至快,身体如陀螺般旋转,攻向宇佐八幡神。 宇佐八幡神一声厉喝,功聚全身,借凌空飞腾之势,龙头拐挥出,直奔白袍修罗的头颅。 白袍修罗左脚画圆,右脚画方,一个旋身,改由玄甲修罗应战。 两人旋即战在一团,劲气激溅,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疾风惊雷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迅疾如风,攻防不断转圜。黑白修罗陀螺旋转,交替转换,看得人头晕目眩。 近百回合后,宇佐八幡神渐感不支。眼看着摩尼教明尊越战越勇,杀招频现,出手毫不留情。倘若再不改变颓势,今日便是毙命之时。万分危急之下,宇佐八幡神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 宇佐八幡神厉喝一声,全身猛然抖动,如同金蝉脱壳一般,甩掉老妪扮相的人皮外衣。 老妪佝偻伪装下,宇佐八幡神的真身面目阴森丑陋,嘴唇和鼻梁之间,留着一撮小胡子。宇佐八幡神真身形如章鱼,全身竟有八条密布吸盘的触手。 面对眼前的突变,摩尼教明尊瞠目结舌。难不成宇佐八幡神是一条成了精的章鱼?!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匪夷所思。 宇佐八幡神一咬舌尖,将一口妖血,喷在老妪人皮上。 鸡皮斑驳的老妪人皮如同被吹气的羊皮筏,迎风便长,瞬间长成近两丈高的巨人。 巨人身材壮硕,膀大腰圆,膘肥体胖,全身堆积起沉甸甸,颤巍巍的赘肉,好像一座行走的肉山。 巨人装束很简单,全身赤裸,只在腰间系一条“兜裆布”遮住下身,竟是一名巨型的相扑手。 巨型相扑手的头顶突然张开一洞,宇佐八幡神从半空中坠落,从巨人头顶百会穴,窜入巨型相扑手的头颅。 相扑手的头颅如同一间局促狭小的房子,宇佐八幡神坐在房内的椅子上,八条带着吸盘的触手,紧紧吸住头颅内壁。 宇佐八幡神进入巨型相扑手的头颅后,相扑手摇头晃脑,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架巨大的牵线木偶。 触手每一次挥动,巨型相扑手的腿脚都会跟着挥动,出拳、摆腿、翻滚、过肩摔…… 相扑手虽然身形巨大,但身手敏捷,腾挪躲闪,动作干脆利落,不啻常人。 调试完毕后,宇佐八幡神晃动头颅,冲着脚下矮小的摩尼教明尊,一声狞笑。 没等摩尼教明尊反应过来,巨人相扑手发动攻击,粗壮的小腿一蹬地,“轰轰轰”,推金山倒玉柱,如一座小山般,朝着他,冲了过来。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七章 横纲相扑 汉家能用武,开拓穷异域。戍卒厌糠核,降胡饱衣食。关亭试一望,吾欲泪沾臆。 ——《杂曲歌辞·蓟门行五首》高适(唐) …… 《彻尽万法根源智经》练至第九重,武者施展功夫时,一脚画方,一脚画圆,身体如陀螺般旋转,靠背后玄甲吸附对手的内劲,转化为自己所有,从正面发动进攻。 可面对体型数倍于自己的巨人相扑手时,摩尼教明尊却不知如何应对,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摩尼教明尊只能以守代攻,伺机窥探巨人相扑手的弱点。 巨人相扑手一脚踏出,地面立刻被踩踏出一个大坑。这种横纲级别的相扑手一旦启动,地动山摇。 玄甲修罗能够乾坤挪移,借力打力。通常的拳脚劲气只能助长摩尼教明尊的功力。 宇左八幡神借助巨人相扑手,改变应敌策略。 只见巨人相扑手此前三个回合,通过两次钻肋,先乱了摩尼教明尊玉环步的步伐。 见玄甲修罗脚步踉跄,巨人相扑手一个箭步,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玄甲修罗,探左手插入玄甲修罗交裆,用肩胛顶住玄甲修罗胸脯,把玄甲修罗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江畔礁石旁,大喝一声,把玄甲修罗头下脚上,径直砸在礁石上。 这一扑,名唤“鹁鸽旋”,乃是相扑中的必杀绝技。 摩尼教明尊被摔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还好仗着玄甲护体,并无致命伤。 玄甲修罗刚一起身,巨人相扑手就势抱住玄甲修罗,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又把两只腿往玄甲修罗下半截一挟,压在玄甲修罗身上。 正是相扑技中另一杀招“鸳鸯十字固”。 饶是有玄甲护身,摩尼教明尊韧带骨骼扭曲过度,也如杀猪般,疼的叫将起来。 接下来再战,摩尼教明尊以玄妙的步伐展开身法,不让巨人相扑手再接触身体。 巨人相扑手连续横扑,皆被摩尼教明尊以诡异身份避开。 “凋虫小技!” 稳坐巨人头颅内的宇左八幡神狞笑一声,挥动触手,操控巨人相扑手的行动。 巨人相扑手丢下摩尼教明尊,径直冲向江边,迈开大步在江水中行走。巨人相扑手一步数丈,转瞬间追到正在向瓜洲撤退的唐军水师附近。 巨人相扑手来到一艘唐军楼船旁。五牙旗舰在巨人相扑手的眼中,不过一叶扁舟。 这艘楼船正是田神功所在的帅船。楼船上的唐军将士见到身形如山,眼如铜钟,牙如锯齿的巨型妖怪,在甲板上抱头鼠窜,吓的魂不附体。 巨人相扑手左手按住船身,右手一使劲,将帅船上的主桅杆生生折断。巨人相扑手抄起缆绳,在主桅杆缠绕几圈,把主桅杆和缆绳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鞭子。 做完这一切,巨人相扑手运掌如刀,一掌噼出,将五牙旗舰拦腰斩断。冰冷的江水倒灌如船舱,一分为二的两截船身倾覆,缓缓沉入江中。 在亲兵们的帮助下,田神功忙不迭脱下浑身甲胃,在江水涌入船舱的最后一刻,丢盔弃甲,赤足跳入江中。在亲兵们的拉拽下,向瓜洲游去。 巨人相扑手不再搭理泅水遁逃的唐兵,他拿着鞭子重新返回金山。 摩尼教明尊严阵以待,双面修罗如同陀螺般旋转,时缓时急,似乎摇摇欲坠,却没有任何破绽。弧形防御圈,不仅防守无懈可击,又暗藏无限杀机。 此举正中宇左八幡神下怀,她狞笑一声,触手飞舞。 巨人相扑手挥动主桅杆做成的鞭子,如同孩童抽陀螺一般,抽在旋转的双面修罗身上。 陀螺疯狂旋转,越转越快,停不下来。摩尼教明尊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由自主,头晕目眩的感觉让他的肠胃翻江倒海。 背部有玄甲护体还好,正面白袍修罗被鞭子抽中后,护体真气被罡气破开,被抽的皮开肉绽。 更可怕的是,玄甲吸附的鞭头罡气瞬间激增,却无法通过白袍修罗施展乾坤挪移大法,将这股劲气反击出去。 玄甲内累积的罡气如同不断被吹胀的猪尿泡,随时都有涨破的风险。摩尼教明尊之觉全身气血翻涌,从丹田涌入五脏六腑,继而涌向头颅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摩尼教明尊灵台清明,迅速制定应敌策略。 他将玄甲上聚集的罡气全部转移至双足,在巨人相扑手鞭子抬起落下的间隙,瞅准一个空子,双脚蹬地急刹。 只见摩尼教明尊双足与砂石地面剧烈摩擦,火星四射,发出嗤喇之响。 摩尼教明尊脚上的鹿皮靴瞬间冒出白烟。坚硬的地面如同被铁犁耙耕作一般,被耕犁出一尺多深的沟渠。沟渠一圈圈环绕,如同田螺背上的花纹。 “卡察”,摩尼教明尊双腿踝骨骨折,生生将高速旋转的陀螺停了下来。 “嗷~~”,摩尼教明尊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双腿已断,不能第一时间逃走,就要赶快自保。 摩尼教明尊一个团身,头下脚上,将头蜷缩在双腿之间,依仗玄甲,像刺猬一样卷成一团。 “无敌风火轮!” “玄甲刺猬”如一个黑色铁球,快速滚动,沿着江滩,急速逃窜。 “堂堂的摩尼教明尊,竟然做了缩头乌龟!” 宇左八幡神哈哈大笑,她得势不饶人,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她挥动触手,操控巨人相扑手,试图发起致命一击。 巨人相扑手再次走向江边,从江岸处捡起一块棱角锋锐、磨盘大小的礁石。然后,迈开大步,地动山摇般跑动,迅速撵上摩尼教明尊。 巨人相扑手一把将“玄甲刺猬”摁住,拿起礁石,用锋锐的棱角不断击砸着摩尼教明尊的玄甲。 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巨大的猿猴在用石块击砸河蚌。 “咣咣咣” 摩尼教明尊被礁石一阵暴击,却无还手之力。 稳坐巨人头颅内的宇左八幡神杀得兴起,触手摇摆,手舞足蹈,如同疯癫,用刺耳难听的倭国话大呼小叫:“幼西,#@%……” 见玄甲被砸出一条裂缝,巨人相扑手用手指抓住缝隙两端,试图将其掰开。正是猴子吃河蚌的方法。 摩尼教明尊知道,只要玄甲被掰开,今日定死无葬身之地。他将《彻尽万法根源智经》运至第九重,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抵住。 “¥%&*%……*!” 宇左八幡神用足了气力,也没能将玄甲撬开,发出懊恼之声。 她一抬头,看见远处烈焰熊熊的战船,立刻有了主意。 巨人相扑手将“玄甲刺猬”夹在腋下,急速向蒜山江滩游去。 来到蒜山战场,大部分战船已经烧成灰尽,但仍有桅杆和残余的甲板在熊熊燃烧。 巨人相扑手将仍在燃烧的船身归拢一堆,把刚才抽陀螺的那条鞭子改成烧烤架。 他先将缆绳用水浸湿,再用缆绳将“玄甲刺猬”捆在主桅杆上,如同烤全羊一般,转动烧烤架,将“玄甲刺猬”在火堆上来回翻滚。 “玄甲刺猬”内的摩尼教明尊须发皆燃,浑身衣物皆化为缕缕青烟。他本以为将《彻尽万法根源智经》练至第九重就可以天下无敌。没想到,对手竟然有这等妖法,怪招频出。 不一会功夫,“玄甲刺猬”内便传来阵阵肉香味道。 摩尼教明尊心知肚明,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自己就会变成一只全身滴油的腊味烧猪。 横竖都是死,不如奋起一击。 他大吼一声,用尽全身气力,身体一弹,挣脱绑缚,从烧烤架上脱困而出。 刺猬一旦亮出肚腹,就是毙命之时。 巨人相扑手等的就是这一刻,巨掌一挥,如山峰一般向他压下来。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战甲之争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陆游〔宋代〕 …… 修罗玄甲内累积的罡气终于达到了峰值。 “轰” 一声霹雳,惊天动地。 “玄甲刺猬”突然炸开,内核中发出灼热无比的刺眼光芒,照亮了整个江岸。 爆炸的光芒太过耀眼,宇左八幡神本能用触手遮住双目。 坚硬的玄甲四分五裂,爆炸成成千上万块碎片。 罡气汹涌,澎湃而出。强劲的气浪裹挟着玄甲碎片劲射疾飞,如同一片片锋锐无比的飞刀,冲着巨人相扑手呼啸而来。 “嗖嗖嗖” 玄甲碎片将巨人相扑手浑身上下切割出无数个刀伤,血流满身。 击中“玄甲刺猬”的巨掌伤势最重,整条手臂被生生炸断,蓝色的血液流淌一地。 稳坐在巨人相扑手头颅里的宇左八幡神也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震伤,口鼻都渗出蓝色章鱼血。 更令人蹊跷的是,整个爆炸现场,丝毫不见摩尼教明尊的残肢断臂,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不知是在爆炸中灰飞烟灭,还是趁机遁逃。 宇左八幡神操纵巨人相扑手,迈开沉重的步履,在蒜山江滩上走动一圈,环视四周,丝毫不见摩尼教明尊的踪影。 宇左八幡神这才悻悻而归,蹲坐在高台上。 张景超带着刘展跪拜在宇左八幡神的面前,叩谢道:“感谢神尊出手相救!” 宇左八幡神叹道:“摩尼教的魔头果然了得,临死还给老身一击重创。老身伤势不轻,要找地方疗伤。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罢,不顾两人苦苦挽留,“哐哐哐”,一步一坑,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 刘展大军散去后,蒜山江滩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潮起潮落,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砂石,呼啦作响。 江水中慢慢浮出三人身影。为首之人,正是身穿水靠的子车裂。身后紧跟两人,一位是水妖江鲨儿、另一位竟是“已死”的兵器大师马待封。 原来,为了避免马待封及其家人被敌人刺杀或掳走,在白复的授意下,子车裂在河阳城楼众目睽睽之下,安排了一场马待封被流失射杀的假象。 江鲨儿拔掉腮旁和马待封嘴部相连接的管子,这个用马肠子做成的肠管,能让马待封在水下也能呼吸。 三人走到“玄甲刺猬”爆炸的现场,马待封取出一个皮囊,手持镊子,将散落在四周的玄甲碎片悉数捡起。 江鲨儿问道:“摩尼教明尊是否被炸死了?” 子车裂抓了几把江风,放在鼻端仔细嗅了嗅,摇了摇头,道:“我跟摩尼教明尊交过手,对他有些了解。我能感知到,他尚在人世。 据说,摩尼教宝典《秘密法藏经》能让修罗背后的玄甲变成另一个分身。修罗可以用意念操控玄甲,与自身一起协同作战,互为攻守。 若我所料无误,摩尼教明尊虽然尚未完全练成这门功夫,但却能让玄甲成为他受刑时的分身,迷惑住宇左八幡神。 刚才‘玄甲刺猬’的爆炸是一个厉害的障眼法,只是不知道明尊是在何时逃脱的。 此人能将武功与西域幻术结合的如此天衣无缝,不得不说,他确实是魔门宗师级的人物。 刚才一战,也给了我不少启发。 《彻尽万法根源智经》能吸人内力、乾坤挪移,本就是一流的功夫。此人能将灌注在玄甲内的真气引爆,借玄甲碎片激射杀人,更是同归于尽的厉害功夫。 白将军体内真气异常霸道强悍,但对真气的运用尚未达到炉火纯青,倘若能把这手本领突破,又能让武功更上一个巅峰!” 江鲨儿本就对白复霸道的真气无比崇拜,听罢,更加神往。 子车裂扭过头来,对拾捡残片的马待封道:“马哥,怎么样,观摩此战可有收获?” 马待封放下镊子,施礼笑道:“感谢子车将军,马某受益匪浅。” “哦?说来听听。”子车裂道。 马待封举着玄甲的碎片,道:“按照白将军所言,这套玄甲之所以厉害,是因为炼制时,混合了玄武龟蛇的龟甲,所以不但材质坚硬,更具有神兽灵气。所以才能让玄甲变成另一个分身。” 据此猜测,《秘密法藏经》虽然厉害,但若没有相应材料,也无法炼制成与修罗心念合一的玄甲分身。 白将军既有唐门为其打造的武卒铠甲,又有玄武龟蛇的龟甲,甚至还有能通灵的蟒珠。诸多世所罕见的材质悉数齐备,倘若得知《秘密法藏经》的秘密,或许也能做出这么一套修罗玄甲。” 子车裂呵呵一笑,道:“马哥,实话告诉你吧,《秘密法藏经》的秘笈如今就在白将军的手上,就看你能否帮他炼制出这套铠甲?” 马待封闻言,大喜过望,道:“马某定不负白将军所托。” 三人继续搜索现场,血泊之中,巨人相扑手被“玄甲刺猬”生生炸断的整条手臂尤为引人注目。 子车裂蹲在巨人相扑手的断臂巨掌旁,仔细端详,道:“邪马台倭国卑弥呼女王的血巫术果然厉害。 说到玄甲分身,这个巨人相扑手的真身乃是‘魔鬼章鱼’,出没在百丈深的海沟里。 这种章鱼之所以被称为魔鬼,是因为它没有具体形态,如同流水一般,可以根据周围环境,可大可小,变幻身形和皮肤颜色。 宇左八幡神用晾晒海参的方法将其缩小,剜其脑瓤,居其颅内,用自己的触手与其全身脉络连接,用意念控制它的形状和动作,把它变成有血有肉、相扑手模样的战甲,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合二为一的分身。 倭国有如此妖人,实乃我大唐之不幸。 时不我待,我们必须想办法破解。 马哥,如果说修罗玄甲骇人听闻,那这种魔鬼战甲就是惊世骇俗、神鬼莫测。 如果你能研发出巨人相扑手这种战甲,那白将军就可以与宇左八幡神正面硬刚,不会像摩尼教明尊这般,被打的丢盔卸甲,毫无还手之力。” 江鲨儿回想刚才巨人相扑手痛殴玄甲修罗这一幕,感慨道:“倘若白将军能有这样一套神魔战甲,当真是万人军中出入如无人之境,战场上几近天下无敌!” 马待封这次没有轻易表态,他蹲在巨人相扑手的断臂巨掌旁,仔细抚摸着巨掌上的每一寸肌肤,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九章 水战之道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 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小节岂足言,退耕舂陵东。 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 一朝乌裘敝,百镒黄金空。 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 吾兄青云士,然诺闻诸公。 所以陈片言, 《蜀山悬剑传》第七百九十九章 水战之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章 运筹帷幄 自古相从休务日,何妨低唱微吟。天垂云重作春阴。坐中人半醉,帘外雪将深。 闻道分司狂御史,紫云无路追寻。凄风寒雨是骎骎。问囚长损气,见鹤忽惊心。 ——《临江仙·冬日即事》苏轼 …… 刘展的水师主力驻防在润州(今js省镇江),沿着长江,有上下游两条去路可供选择: 其一,刘展的大将傅子昂此时正在横扫江南西道(今jx省),刚攻下江州(jx省jj市),兵锋正盛。 刘展的水师顺着长江朔流而上,可以经江宁、当涂、芜湖、浔阳、在江州(jx省jj市)与傅子昂会师。 然后,从江州湖口南下,挥师进入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一旦进入广阔的鄱阳湖水域,再想找刘展水师决战,可就费时费力、难上加难。 其二,刘展水师也可以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从江阴入海。 一旦进入东海,既可以沿着海岸线南下,掠夺沿海州郡粮草补给,也可以横渡东海,躲入流求诸岛,成为海盗,伺机骚扰、抢掠南洋诸国抵达大唐的海船。这是唐军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如今白复领兵,军威声势浩大,刘展定然会避其锋芒。 如何防止刘展水师整军撤退,就成了唐军行军司马挠破头皮的问题。 白复看着墙壁上硕大的江淮诸道地图,冥思苦想,牙齿不由自主地咬住手指,身形一动不动,宛如泥塑。白复的亲兵都知道,这正是将军陷入沉思的状态。 过了许久,白复扭过头来,露出一丝笑容。 秀才大喜,道:“白龙,可是猜出刘展水师撤退的路线?” 白复慢条斯理、答非所问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乃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王师传我兵法时,常对我说,两军交战,看似千军万马厮杀,实际上,往往是两军主将斗智斗勇的结果。 越是决定生死的大决战,越是两个主帅之间的单挑。 这才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说。 要想知道刘展水师最终是朔流而上或者顺流而下,只要把刘展领兵打仗的习惯摸清即可。纵然其谋士如云、勐将如虎,最终还是刘展个人的意志体现。” 秀才和唐夔对望一眼,深感此言不虚。 白复接着说道:“李靖将军对太宗皇帝说过,天下最高妙的兵法,无外乎‘致人而不致于人’。 猜出刘展的战术,只能说是不落下风、不吃败仗。牵着刘展的鼻子走,才是更高妙的策略。 我要让刘展的水师,在我定的时间,我选的战场,打一场我想要的仗。 就像独孤剑魔传我的剑法,只攻不守、生杀予夺!” 秀才只觉胸中豪气顿生,急切问道:“决战之地选在哪里?” 白复指着地图上江宁(升州州府所在地,今南京)的赤山湖道:“就在此处决战!” 秀才和唐夔看着地图,赤山湖北起句容,南达溧水,上承淮水,下通长江,由于南宽北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葫芦。毫无疑问,就地形而言这是一个理想的战场。 唐夔道:“将军,如何诱使刘展进攻江宁(升州州府所在地,今南京)?” 白复道:“去年十一月八日,刘展攻陷润州。浙西战区节度使侯令仪恐惧,把善后事务交给兵马使姜昌群后,弃城逃走。姜吕群遂派他的部将宗犀晋见刘展投降。 换源app】 十一月十日,刘展占领升州,命宗犀为润州司马兼丹阳军统领,而命姜昌群为升州州长。为监视姜昌群,刘展命其侄刘伯瑛为姜昌群的副手。 只要我们劝说姜昌群投降朝廷,杀掉刘伯瑛,刘展定会攻打升州,杀掉姜昌群。” 唐夔疑惑不解,问道:“将军,您是说刘展会因其侄,而攻打升州?” 白复从容笑道:“一旦姜昌群投降我军,刘展定会攻打升州。但不是为其侄复仇,而是他见不得姜昌群背叛自己。” 唐夔更加困惑了,道:“姜昌群本就是见贼风势大,才背叛朝廷,投奔刘展的。如今唐军挥师南下,姜昌群见风使舵,再次献出城池,投降朝廷,对刘展而言应该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啊? 怎会为此失去理智,铤而走险?” 见秀才和唐夔脸现困惑之情,白复解释道:“这似乎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但如果仔细分析刘展的性格,就不难理解。 刘展的性格弱点注定了他一定会为惩处姜昌群这个叛将而进攻升州。 我仔细研究过刘展成长的履历,他本是黑云寨的二当家,因杀掉黑云寨大当家,率黑云寨全体喽啰投降陈留唐军,才获得军职。 此后,无论是担任试汝州刺史、滑州刺史、宋州刺史,还是淮西节度副使,他都是靠架空顶头上司、踩着恩人的鲜血晋升的。 历任淮西节度使都对他和李铣这两个桀骜不驯、狂妄自大的家伙深恶痛绝。所以新任淮西节度使王仲升才彻底动了杀机。 刘展是一个脑生反骨、心黑手狠的人,一直都生活在背叛和欺骗中。按理说,他对背叛和欺骗并不陌生。 但从人性上来说,一个人最厌恶的事往往就是他自己最擅长的,最讨厌的人往往就是跟自己最类似的人。 因此,像刘展这样的反骨仔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背叛。 在刘展看来,攻下升州,砍下姜昌群的头颅,就可以教训那些心怀鬼胎的下属,让他们懂得,对我刘展要绝对忠诚! 只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是这类枭雄的通病。” 白复呷了口茶,继续说道:“刚才是从刘展的性格分析的,从目前江淮的局势来看,也能得出类似的结论。 刘展这种仓促起兵的政权有个致命的弱点:州郡的军事力量掌握在诸路将领的手中,尤其是城池守将的手中。他们和刘展的关系以私人忠诚维系,在刘展顺风顺水时便服从他,但如果刘展倒了霉,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另寻出路。 到目前为止,刘展仅仅丢了楚州和扬州,江淮不少州郡还在其麾下将领手中。倘若人人都效彷姜昌群,见风使舵,才是刘展最大的灾难。 所以,对叛将血腥报复,避免麾下将领蛇鼠两端,最符合刘展的利益。 当然了,攻下江宁还有很多好处,此处可以作为拱卫江淮的门户,进可攻,退可守,如果与唐军交战不利,也可以依仗长江天险,控制下游,徐图再战。” 白复言之戳戳。秀才与白复并肩作战多年,对白复的判断深信不疑,唐夔却依然将信将疑。 数日后,江淮战局的走势,正沿着白复预判的路线,纷至沓来,一幕幕精彩呈现。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一章 入吾斛中 ……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雪梅》卢钺 …… 田神功金山大败,撤回瓜洲。 刘展刚喘了口气,白复麾下将领范知新率领四千人马,绕到上游,从白沙突然渡江,袭取下蜀(今js省句容市北长江渡口),截断了刘展大军的后路,其手法就跟当初刘展对付李峘的时候一模一样。 刘展顿感不妙。 刘展星夜回防,试图重新复制前次攻陷下蜀的成功。 此前一战,刘展在攻击下蜀中充分显示了他舰队的可怕实力。他并没有让士兵去攻城,只是将巨舰开到下蜀城靠江的城墙边。巨舰船尾的弓弩手居高临下,用火力压制住守军。攻城士兵用短梯从容地爬上了城头,一举歼灭了下蜀数千守军。 当刘展的士卒从城墙上跃下,攻入下蜀城内时,很多守军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无论如何想不通,这么高的城墙,还有长江天险,难道刘展的士兵是飞过来的?! …… 刘展水师大军再次到达下蜀。 范知新和他的将领们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江面上停满了巨大的战船,飘扬的旌旗几十里连成一片,战船上刀枪林立,闪耀出刺眼的光芒…… 刘展想重复自己当日的成功:直接从船尾登上城垣的水门,夺取城池。 然而,白复已经针对这一战术采取了预防措施,大举改建了下蜀、江宁、江都等沿江的城垣,例如将水门移后,与河道拉开距离。 原来的船尾登城战术难以奏效,刘展只能命令水师将士登陆,利用步兵强攻。 刘展首先选择的进攻目标是下蜀城的北门,此门四面开阔,十分适合步兵进攻。刘展下令,就从这里攻城! 拂晓时分,刘展军向北门进攻。战况十分激烈,守城将士不断把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向城楼下的士兵砸去。刘展的士兵对攻城准备不足,使用的是竹盾,抵抗力不足,死伤惨重。 攻城之战持续了三天,刘展军士兵的尸体在北门前堆成了山,却没有能够前进一步。 刘展望城兴叹,难道下蜀攻不下吗? 刘展决定改变进攻路线,从水路发起总攻。 翌日,刘展出其不意地偷袭下蜀的水关。 水关平日通船,战时关闭。水闸关上后,水关下方类似一个桥底隧洞,用一道手臂粗细的铁栅栏锁住。 刘展派出近百名水性过人的士兵,身穿水靠,手拿铁凿钢锯,偷偷潜入水底,试图将水关下的铁栅栏锯开。 然而,守城的枪矛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叛军蛙人刚接近水关铁栅栏,守城的唐军将士就用特制的长矛穿过铁栅攻击他们,刺死刺伤数十名蛙人。 桥底隧洞狭窄,不便躲避。剩余的蛙人拼死用手抓住刺出的长矛,才保住性命,暂时延缓了唐军将士的进攻。 见长矛刺击无效,守城的唐军将士停止进攻,依次撤离。 叛军蛙人大喜,以为守军已经逃跑,重新潜入桥底隧洞,抓紧时间凿锯铁栅栏。 谁知过了片刻,水关守兵再次发起进攻,继续用长矛向外刺杀叛军蛙人。 叛军蛙人照方抓药,依照刚才的方法,用手去抓刺出来的长矛。 十数名叛军蛙人瞅准空子,一把抓出长矛,本以为能够将长矛夺走,没想到意外发生。蛙人们同时发出一声惨叫,扔下手上长矛。缩手回来细看,手掌血肉模糊,被严重烫伤。 原来,水关守兵之所以停顿片刻,是把长矛和铁钩在火上烤红后,再用来刺击叛军蛙人。 …… 水陆两路进攻,皆宣告失败。 刘展狼狈不堪,他用尽一切方法攻城,但下蜀城近在眼前,就是攻不进去。 攻不下下蜀,刘展的后路就被截断,步骑兵无法向南后撤。倘若再不撤退,就会被唐军左右两路南下铁骑,钳形合围,“包了饺子”。 刘展这才感觉到,下蜀之战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整个江淮的战局已经悄然改变。 刘展的胞弟刘殷道:“哥,倭国遣唐使张景超发来鸽信,倭国的水师已经抵达大唐,就隐藏在长江入海口东南方向的嵊泗列岛、舟山群岛一带。 只要咱们的水师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从江阴入海。就可以沿着海岸线南下,藏匿在台州、温州外海的牛头山、东箕列岛、麂山列岛一带的岛屿,伺机掠夺沿海州郡,补给粮草辎重……” 刘展深以为然,正准备撤兵,命令水师大军沿着长江顺流而下。 正在此时,刘展收到前方斥候发来的军报,刘展任命的升州太守姜昌群阵前倒戈,杀掉刘展亲侄刘伯瑛,献出江宁,向唐军投降。 刘伯瑛麾下的五千精锐,也是追随刘展多年的宋州老兵,无一人反抗,皆不战而降,心甘情愿转投唐军。 刘展勃然大怒,拔出佩剑,一剑将装有刘伯瑛首级的木匣砍成两段…… 刘展不顾众将苦劝,下令挥师西进,水陆全线出击,誓要踏平江宁! …… 白复的座船停靠在长江的北岸,与刘展的水师舰队隔江对望。 白复站在甲板上,眯着眼眺望刘展巨舰上的灯火。 一阵江风吹过,这些巨舰上的灯笼摇摇欲坠,如同冬眠蛇蟒之眼,昏昏欲睡。 白复看着刘展雄伟壮观的旗舰,有感而发:“刘展,当你杀掉黑风寨大当家那一刻,你的结局便已注定。你看似成为人上之人,可你不知道的是,你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一个人要想拥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力量,从来不是靠暴力。妄想逆天改命,挑战这一天道的人必然会被历史的滚滚车轮辗成粉碎。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你不在乎士兵的窃窃私语,你也不在乎部下异样的眼神,因为你手握军权、可以呼风唤雨,生杀予夺。谁不服从你的号令,你就可以砍下他的脑袋,诛灭他的九族。 可是,你以为权柄在手、大权在握,你就是最强大的人?! 大错特错! 你这种人,永远也不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这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不是超级武器,不是无敌舰队,也不是百万大军,而是人心。 人人心中都有一座天秤,公道自在人心。 没有一个将士会为一个表里不一、背信弃义、没有礼义廉耻、德不配位的主帅卖命。 你麾下貌似谋士如云、猛将如虎,其实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的精明生意人。 你率领十万大军,被千百名将领簇拥,貌似可以移山填海、投鞭断流。但一支没有信仰、只为饷银而打仗的军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失道寡助,你很快就会自食恶果。 而我,将亲手终结你!”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二章 揭幕之战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忆秦娥·正月初六日夜月》朱淑真(宋) …… 江宁之名寓意为“江外无事、宁静于此、江南安宁”。 要想占有天下,必须要占据王气之地。江宁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紫金山蜿蜒南北,形似巨龙潜伏;石头山临江峭立,状如勐虎盘踞,可谓背山面水、龙蟠虎踞。 江宁不仅地势险要,而且富足,凭借运河之利,成为南北商贾云集中心。附近更是重要的产粮区,稻米熟,江淮熟。 刘展水师朔江而上,将巨舰开到江宁城靠江的城墙边,试图利用巨舰高耸的船尾登上城垣的水门,夺取城池。 对此,白复早有防备。同下蜀城一样,白复改建了江宁沿江的城墙,将水门后移,与长江河道拉开距离。 除水关外,江宁城的其他城墙原本就离长江很远,刘展这种战术难以奏效。 没有了巨舰的协同作战,刘展只能依靠步兵攻城。 江宁城城高墙坚,比下蜀城更难攻打。 刘展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只能采用围城战术,将江宁城团团围住。 背叛这口气咽不下,刘展誓要困死守城的唐军将士,尤其是背叛自己的江宁太守姜昌群和五千宋州老兵。 …… 赤水湖与淮水的交汇处就在湖口城边上,湖口迤南还有一条约百里长的狭长水道,过了石门山,湖面豁然开朗。 进了赤水湖,就能通过水路,抵达江宁城,并与江宁城上游的长江连通。 湖口到石门山这段狭长水道是从淮水进入江宁的必经之路。刘展大军占领了湖口,防备却很松懈。 刘展这一疏忽,马上被白复抓住战机。 唐军水师立刻西进,兵不血刃进占湖口。 白复派岳虎竹领一支人马,守住赤水湖与淮水的交汇处湖口城,又派裴破空率一支人马守住南湖嘴。 南湖嘴是湖口到石门山这段水道的最狭窄之处。 白复另传尉迟骠骑率安西铁骑抵达句容,防止伪常州太守李可封由陆路从常州方向赶来。有这支强大的安西铁骑坐镇,可以确保证长江左岸,没有哪支步骑兵能在陆路对江宁构成威胁。 …… 从战术上来说,谨慎起见,刘展强攻不下江宁,就应该立即把大军调往湖口。 扼住这个湖口咽喉要道,唐军水师能不能进赤水湖就尽在刘展的掌握之中。 反之,如果江宁战况不利,刘展水师也可以从湖口入淮水,多一条撤退的路线。 刘展因为恼羞成怒,过度沉迷于攻打江宁,忽略了湖口的重要性,没有派亲信把守,导致唐军一来,湖口守军立刻不战而降。 等到白复拿下湖口后,刘展才追悔莫及。 刘展即刻分兵,调动水师一部分兵力,进入赤水湖,试图通过石门山到湖口这段水道,重新夺回湖口。 …… 正月三十日,赤水湖之战正式打响。 “呜——”战鼓擂响,号角声响彻天空。 五千刘展水师在伪润州太守许峄的率领下,一艘艘战船缓缓驶出水营,向湖面驶去。 湖面上早有唐军斥候发现了情况,通过鸽信和“赤马”小艇向唐军水师大营不断传递信息…… 得到禀报,白复和十数名将领登上楼船,远眺对岸。 赤水湖湖面极宽,湖面上隐隐现出的小黑点逐渐变大,乃是百艘战船,而且都是千石战船。 片刻间,刘展水师来到近前,旌旗招展、帆幔蔽江。 不等白复开口,丁九曲大步上前,一施军礼,朗声道:“末将愿领军出战,给叛军迎头一击。” 白复点点头,首战涉及军心士气,非精通水战的将领不可。 他对丁九曲道:“丁将军,我给你三千棹卒(水兵),战船百艘,给我痛击叛军。 首战,务必要打出我军的气势!” “遵令!”丁九曲领命,快步离去。 丁九曲并非匹夫之勇,他战前仔细分析了叛军船只的弱点,与盛海流等水师将领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准备给刘展水师沉重的一击。 丁九曲的主力战船,名为“走舸”,也称“海鳅”。 海鳅为求航速,牺牲防御功能,把箭楼之类的防御体系全省,仅在船舷上建有女墙,勉强供士兵挡箭掩蔽。 海鳅船体更小、重量更轻,构造精简、航速极快,类似马战中的轻骑兵。 凭借迅往返如飞的航速,在主力战舰的掩护下,海鳅能够在水战成焦灼的状态之下,出其不意、神出鬼没的迅速接近敌军主力战舰,通过闪电奇袭,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不同于以往,丁九曲的海鳅在战前由马待封率领的军械监进行了升级,统一改装成了“床弩海鳅”。 升级后的床弩海鳅有两个秘密武器:海鳅的艇尾装有螺旋桨,与艇身的机括相连。棹夫(桨手)脚踩踏板,就可以给螺旋桨上弦。关键时刻,扳下机括,桨弦释放,螺旋桨快速转动,能让海鳅在浪尖上疾驰,快如飞鱼。虽然一次上弦,只能让螺旋桨转动一炷香的时间,但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一炷香的时间足够避开巨舰上的投石机,或者发动雷霆般的进攻。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第二个秘密武器是弩箭。军械监把连发床弩——“流星连弩”安装在海鳅上。 “流星连弩”操作便捷,装填手一人即可完成装箭入膛、拉弓上弦的一系列辅助动作。射弩手只需要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瞄准、射击的关键一击。 寻常三五人操作的床弩,一炷香时间能发射三箭。“流星连弩”在火力不减的情况下,一炷香时间能连射三十箭。 操作简便,速射连发,让“流星连弩”的火力格外强悍。五台“流星连弩”就能够在阵前编织出一道箭网。 …… 丁九曲的主力战船,除了“床弩海鳅”外,还有马待封改装后,升级版的“霹雳海鹘”。 海鹘是一种特殊的战舰,头低尾高,前大后小,便于平衡与转向,更特别的是船身两侧设有浮板,形似海鸟展翅飞翔而得名。 加了浮板的海鹘,其浮力与稳定性都更胜其他战船,提升了整艘战舰的抗风浪性能,在恶劣气候条件下,水上作战中能够体现出巨大的优势。 水战中,投石机威力巨大,一旦巨石砸中船身,往往能令敌船沉没。但因为投石机炮架笨重,而且作为抛竿的炮梢一般长约二至三丈,所以仅有“五牙”巨舰才列装投石机。 鉴于海鹘强大的平衡与转向能力,马待封借鉴三国时曹操的霹雳车,将其改装成能发射石炮的霹雳船。 与寻常的单梢、双梢、旋风、虎蹲等投石机不同,霹雳海鹘上的投石机相对小巧,不用人拉炮索,而是在梢端绑一块巨大的石块,在炮架上安装铁钩,钩住炮杆。 发射石炮时,只要把钩拉开,巨石立即下坠,将炮梢压下,同时百十斤重的石弹勐然抛出。这种设计,节省人力,使用方便。 此外,海鹘改装的霹雳船,投石机发射的石炮除了石弹,还有装满火油的瓦罐。 瓦罐落在甲板上碎裂,罐内火油就会流出。一旦被火箭点燃,立刻就会燃起熊熊烈火。 …… 丁九曲本就是追风逐浪的操舟高手,有了这些新式武器,丁九曲对于战胜刘展的水师,信心百倍。 (ps:为让水战情节更连贯,今晚十二点再更一章。)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三章 群鲨战术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晓晓问姓名。 ——《不惹庵示僧》朱元章 …… 双方水师在湖面上缓缓靠近,相距数里。刘展的战船在规模上明显占有优势。 刘展的战船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数十艘彩绘獠牙妖兽的巨舰了。最大的长十五丈,宽两丈,高数丈,可以容纳八百棹卒(水兵)。 巨舰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船舷常悬挂浸过泥浆的绳网拒敌。 巨舰吨位大、吃水深、航行稳,搭载的棹卒数量也多,船身中舱密闭,是棹夫(桨手)合力划船的座舱;底舱是压舱的土石袋,减低风浪颠簸。 巨舰分三层,水战时船尾的高楼不仅能瞭望,更能居高临下发射箭失。第一层甲板上,叛军骑兵骑上高头大马,在甲板上来回驰骋、耀武扬威。 当年陈鸿鹄率领江淮水师,在登州击败新罗水师是何等威风? 可惜陈鸿鹄不听白复所言,海战大胜后志得意满,低估了敌人,导致江淮水师全军覆没。 今天,曾被誉为七海之王的大唐水师,只能站在自己的战船上仰视敌船。 刘展见唐军水师不过是百艘艨艟斗舰,连一艘五牙战舰都没有,轻敌之心顿起。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双方同时在水上布阵。 刘展水师摆出了二龙出水阵,这是水战中的经典战法,对配合和指挥的要求都极高。一旦配合默契,威力十足。正所谓,二龙出水阵,双爪共擒。 刘展胞弟刘殷、许峄各率领一艘五牙战舰作为左右龙头,每一艘五牙战舰身旁,左右又各有五艘巨舰护卫,如同金龙身上的左右五爪。 刘展洋洋得意之际,丁九曲带领前锋水军缓缓前进,在距离刘殷、许峄五牙战舰不到一里的距离时,率先发起进攻。 丁九曲将百艘战船分成十个小队,每个小队配置两艘“艨艟”、五艘床弩海鳅、两艘霹雳海鹘和一艘鲜红色的“赤马”。 丁九曲身先士卒,以二十艘“艨艟”为前锋,冲入刘展水师二龙出水阵的腹心,围攻两艘敌军主船——五牙战舰。 许峄骤不及防,万不料丁九曲竟然主动发起进攻,急忙派出舰队迎击,试图将这二十艘“艨艟”绞杀在阵中。 叛军巨舰甲板上战马嘶鸣,队列齐整,剑戟林立。叛军士兵手持兵刃,随时准备等两船靠拢时,居高临下,跳上唐军“艨艟”的甲板,逐对儿厮杀。 正如白复对叛军的评价,刘展的水师仍是步骑兵厮杀的路数,战船仅用来运兵。 说时迟,那时快,五十艘床弩海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唐军阵营中杀出,从浪尖上疾驰而来,如同鲨鱼群,将五牙战舰团团围住,从不同角度围攻巨舰。 床弩海鳅上满载箭失,箭失放在箭匣里,一个箭匣装三十支箭失。一支支箭失像竹简一样,用细绳并排穿在一起。 从棹卒(水兵)中训练出的床弩装填手和射弩手对海鳅的行驶速度习以为常,挺身站在船身上,如履平地。 装填手早已把箭匣插入弩机机身,用脚踩下踏板,齿轮转动,拉开弩弦。 上弦完毕,装填手随即快速扳动手柄,箭匣内的箭失自动装入弩膛,箭失咬合弩弦,完成装膛。 弩身的前方带有“望山”,上面标有刻度、能够大幅提高了射击的命中率。箭失上膛后,射弩手通过“望山”瞄准目标,按照不同的距离,调整发射角度。 “流星连弩”的底座有一个可以上下左右转动的转轴,保证弩机没有射击死角。即便是从海鳅上对着叛军巨舰仰射,也是毫不费力。 见唐军海鳅驶来,叛军士兵纷纷从船舷上探出头来,试图居高临下,用弩箭射杀唐军棹卒。 “流星连弩”所用的箭失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实际上是一支带翎的枪矛,射程更远。在海鳅尚未进入叛军弩箭射程时,唐军的“流星连弩”就已经开火了。 见到叛军士兵的身影出现在“望山”中,唐军射弩手扣动扳机,射出弩箭。 “嗖” 一支带翎的枪矛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射出,自下而上,正中叛军士兵的脖颈。 中箭士兵,手捂咽喉,惨叫一声,一个倒栽葱,从巨舰的船舷处翻落水中。 一支弩箭射出,装填手迅速将第二支弩箭上膛,射弩手继续瞄准目标,连续发射…… “嗖嗖嗖” 五十艘床弩海鳅上的“流星连弩”同时开火,在叛军船舷前就编织出一道箭网,压的叛军士兵抬不起头。 叛军巨舰由于行动不便,顾此失彼,无法打退唐军水师的第一波攻击。二龙出水阵很快乱了阵脚。 丁九曲指挥“艨艟”,乘势向许峄的五牙战舰冲去。措手不及间,许峄大为慌乱,赶忙掉转船头后撤。 …… 丁九曲麾下的“艨艟”又称“蒙冲”。 所谓“蒙”,指船身蒙上生牛皮,以提高防御能力。所谓“冲”,指其善于冲锋破敌、冲散敌阵, 丁九曲为了强化“蒙冲”战船“冲”的效果,更改了船体构造。将船体改得细长如梭,以增进速度,并在船首处伸出铁制的冲角,形如大钢锥。 见战机出现,丁九曲亲自操舟驾驭,让座船顺风而下,利用速度上的优势,追至许峄五牙战舰的侧面。 兔起鹘落之间,丁九曲一声令下,“艨艟”上的棹夫果断扳下机括,桨弦释放,船尾的螺旋桨快速转动,让船速提升至三倍。 “轰隆” “艨艟”船头的“大钢锥”勐然刺入许峄的五牙战舰,如同攻破城门的破城锤,将巨舰撞出一个磨盘大小的大洞。 湖水立刻倒灌入巨舰船舱。 叛军巨舰上下甲板相隔,上下人语声不相闻。橹手很难听到甲板上的命令。 五牙战舰最下一层甲板内的橹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船体勐然晃动一下,破开一个大口子,数以百斗的冰冷湖水从破洞中灌入。 橹手们大骇,扔下船桨,疯狂涌向头顶的舱门。众人七手八脚,乱作一团。 然而,巨大的水压下,舱门根本打不开。不到一炷香功夫,湖水漫过众人头顶,数百名橹手被生生淹死在底层船舱。 五牙战舰吃水过深,缓缓沉入湖底,陷没在湖底淤泥的深处,被飘荡的绿藻团团围住…… 船沉之前,许峄在亲兵的掩护下,迅速跳上一条小艇,风一般地驶离战阵。 …… 唐军水师的第一波冲锋,便让数千叛军棹卒(水兵)死于此仗中。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四章 海中鹘鳅 洞庭白波木叶稀,燕鸿始入吴云飞。 吴云寒,燕鸿苦。 风号沙宿潇湘浦,节士悲秋泪如雨。 白日当天心,照之可以事明主。 壮士愤,雄风生。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临江王节士歌》李白 …… 床弩海鳅上的“流星连弩”火力虽然勐烈,但仅是对棹卒(水兵)杀伤力大,对战船船体的损害并不大。只要棹卒不从船舷上探出头,这些箭失很难射杀棹卒。 刘殷军发现了丁九曲攻击的特点,在主桅杆上打出旗语,调兵遣将,集中几十艘巨舰,对丁九曲的战船发动集群攻击。 巨舰披荆斩棘,横冲直撞,朝床弩海鳅辗轧过来。巨舰的体积是床弩海鳅的十数倍,一旦撞上,床弩海鳅的船体瞬间就会解体。 丁九曲审时度势,下令战船后撤。 唐军水师被巨舰分割在数个区域,旗语被遮挡。战事胶着,水域内喊杀声震天,撤退的鸣金声时断时续,听不清楚。 “赤马”传令兵的作用便立刻突显出来。 “赤马”是船身狭长的小船,每艘仅能载五人左右,因船身漆红且速度极快而得名。 “赤马”在众战船中往来穿梭,传达丁九曲的军令,协调唐军水师舰艇进退。 在“赤马”指挥调度下,围攻叛军水师的五十艘床弩海鳅急速后撤。 刘殷指挥的“五牙”巨舰列装有投石机。见巨舰与床弩海鳅拉开了距离,刘殷下令发射石弹,试图摧毁这些恼人的床弩海鳅。 投石机的炮梢长约三丈,长长的抛竿将数十斤重的石弹抛出,射向百步外的床弩海鳅。 “轰轰轰” 投石机一旦发射,威力惊人。石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轨迹,砸向床弩海鳅。 关键时刻,床弩海鳅机动性的优势便显现出来。海鳅名不虚传,如同海中泥鳅,滑不留手。 眼看着石弹就要砸中船身,海鳅上的棹夫果断扳下机括,桨弦释放,船尾的螺旋桨快速转动,让瞬间船速提升速倍。 电光火石间,海鳅暴射而出,在浪尖上急掠而过,将将避开高空坠下的石弹。 石弹砸在海鳅艇侧的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 浪花飞溅在海鳅棹卒的脸上,不但没有让操舟棹卒畏惧,反而激发了他们的血性。众棹卒脸现红光,大声吆喝,愈发兴奋。 棹卒驾乘海鳅,如同草原骑手驰骋烈马,在铺天盖地的石头弹雨中左右穿行,游刃有余。 远远望去,五十艘床弩海鳅如同飞鱼,在湖面绽放的数百朵巨大浪花中,灵动穿梭,追风逐浪。 …… 见丁九曲率领的船队整体后撤,刘殷下令追击。叛军水师顺势发动攻击,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叛军水师紧紧咬住丁九曲的战船,追至十里。 丁九曲一直在默数“五牙”巨舰投石机发射石弹的数量。 “应该还剩最后十枚石弹,再等一等。” …… “三…二…一!” 丁九曲的虎目骤然睁开,眼中精芒大盛,手中炮仗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 见到讯号,二十艘“艨艟”突然掉头,让座船顺风而下。 刘殷冷笑一声,道:“还想故技重施,撞我的船?! 不怕告诉你们,我这几艘战舰,船头都包着铁角撞头,船身披铜铁铠甲,异常坚固,远胜许峄的战船。你们有胆,就放马过来吧!” 刘殷下令,将数十艘战舰调整船身,用船头对准顺风而下的二十艘“艨艟”,做好撞击的准备。 各战船上的数百名棹夫(桨手)放下船桨,喊着号子,整齐划桨,将船头迎向唐军水师的二十艘“艨艟”。 飞云掣电间,二十艘唐军“艨艟”疾驰而来,不过这次它们瞄准的不是叛军巨舰的船头,而是巨舰两侧数百条的巨大船桨。 这正是白复策划这场水战时提到的水战之道。 大秦(罗马)水师在清剿海盗的百年战争中发展起来的战术:制造体积较小的战舰,将舰船本身当武器,用撞角破坏敌船的船桨。 叛军水师猝不及防,仓促间,号令无措,数百条巨大的船桨来不及收回。 “卡察!” 二十艘“艨艟”顺风而下,与巨舰船身擦肩而过,正好撞击在巨大船桨最脆弱处,将数百条船桨悉数撞断。 没有了这几百条船桨,巨舰立刻失去了动力,在湖心处打着旋儿,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 丁九曲这一战法杀了叛军水师一个措手不及。 刘殷慌不择路,下令升起船帆,试图借着风势撤退。 就在此时,风向突然转为逆风,将数十艘巨舰吹入附近的一片芦苇荡。 这批巨舰乃是海船改造而成,吃水较深,纷纷搁浅在芦苇荡的沙滩中,失去了冲出包围、夺路而逃的机会,被唐军水师的战船团团围住。 百艘战船犬牙交错,逐队厮杀。 丁九曲下令“霹雳海鹘”开火! “霹雳海鹘”上的砲手把炮杆铁钩拉开,巨石立即下坠,将炮梢压下,石弹被勐然抛出。 石弹发射后,抛竿的反冲力让“霹雳海鹘”剧烈摇晃。要是一般的船体,非翻船不可。但“霹雳海鹘”两侧的浮板,迅速稳定住了船身。六弹指的时间就可以继续发射。 …… 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被“霹雳海鹘”列装的投石机抛出,砸向叛军战船,陶罐碎裂,火油迸出,洒在甲板上。 密集的火箭从四面八方的床弩海鳅上射出,在天空划出美丽的弧线,如流星雨般急坠而下,点燃船帆和甲板上的火油。 叛军士兵赶忙取出沙土,试图扑灭这些火苗。 唐军水师第二轮攻击接踵而来,箭如飞蝗,石如弹雨,击中叛军士卒和军舰船身,连人带船,砸成齑粉。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叛军士卒顾不上救火,赶忙躲在女墙后、甲板下。 无人救火,蓝色的火苗就撒开了欢。 风助火势,火油在甲板、船帆上迅勐燃烧起来,把整个湖面变成了一片火海,水战变成了火战。 惊恐万分的叛军士兵再也顾不上战斗,纷纷跳水求生。 水面上一阵呱噪,如同渔民捕捞收网时,在渔网中翻腾跳跃的数千只鲱鱼。 “将军,弃船逃生吧!” 刘殷的亲兵校尉急得大叫。 俨如恶魔般的烈火向船头上慌乱指挥的刘殷张开了血盆大口,刘殷望着四面八方的烈火焚船,知道此战已败。 刘殷长叹一声,一跺脚,将令旗扔入火焰中,在亲兵的保护下,跳上小艇,夺路而逃。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五章 言辞交锋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吴歌·秋歌》李白 …… 第一天交战,刘展的水师大败而归,唐军水师旗开得胜。 刘殷对刘展道:「湖有浅,舟难回旋,莫若入江,据敌上流,彼舟入,即成擒矣。」 赤水湖水浅,巨舰吃水深,还是移师长江较为妥当。 刘展深以为然,连夜撤退。 赤水湖浅滩极多,夜间撤退容易搁浅,于是刘展命令每艘船的船尾挂一盏灯笼,整个舰队排成一字长蛇阵,每艘船都跟着前面的船行驶。 唐军众将询问是否追击。 丁九曲道:「夜间行船,分外危险,不建议狙击敌船。」 赤水湖水战之后,众将对丁、盛二人颇为佩服,言听计从。 唐夔问道:「丁将军,我军此前的策略是利用叛军巨舰吃水深的劣势,将其诱入浅滩,所以才选择在赤水湖与之决战。 如今,叛军船队返回江宁,我军水师再想赢,恐怕就难了吧?」 丁九曲抱拳施礼,回道:「唐大人,刘展虽然不懂水战,但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轻易让军舰冒然进入浅滩。 经过首战的失败,他定会整顿舰队,充分发挥自己巨舰船坚炮利的优势。所以,我们下一场水战也得随之改变策略。 盛海流笑道:「不用太过担心。我军水师在长江上也有优势。叛军巨舰用桨橹操作不便,在任何水流湍急的地方都有危险。倘若叛军水师下一步的策略是前往江州与叛军大将傅子昂汇合,朔江而上,必然行动迟缓,我军水师可效彷鲨群围猎鲸鱼的办法,追击中伺机偷袭。 倘若在江宁决战,一旦战事陷入胶着,双方战船一起漂向下游,我军可利用瓜洲一带的浅滩,在此伏击他们。」 …… 众将谈论的如火如荼,鹰眼拿着刚收到的鸽信,匆匆走进大帐,对白复道:「白龙,不出你所料,倭国的水师果然已经抵达大唐,就隐藏在长江入海口东南方向的嵊泗列岛、舟山群岛一带。 叛军赤水湖战败后,倭国水师开始北上,准备通过长江入海口接应叛军水师。」 秀才道:「不好,叛军要逃!」 白复手指地图,眉头一皱,道:「一旦叛军的水师顺江而下,从江阴入海。就可以沿着海岸线南下,藏匿在台州、温州外海的牛头山、东箕列岛、麂山列岛一带的岛屿,摇身一变成为海盗,伺机掠夺沿海州郡,补给粮草辎重……届时,再想剿灭他们,事倍功半,难上加难。」 所以,我们必须把刘展的水师吸引在江宁一带,同时引诱倭国水师进入内海……」 战略很清晰,可是如何将刘展的水师留在江宁,众将众说纷纭,讨论半天,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正在这时,秀才麾下的一名行军司马站了出来,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将军,在下有一策,或许能够留住刘展。」 众将循声望去,只见此人一身儒生打扮,其貌不扬,格外消瘦。 白复用眼神鼓励此人说下去。 得到白复首肯,这名行军司马鼓足勇气说出自己拟定的策略。 …… 此人说完,大帐内静默无声,连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白复盯着此人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轻叹一声,道:「此计若奏效,你的命可就没了。」 这名行军司马向白复深施一礼,轻声道:「谢谢将军好意。在下无牵无挂,若能用自己这条命换来江淮数百万百姓的命,值了!」 …… 策略就此定下,这名行军司马离帐前,白复将其唤住:「这位少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名行军司马咧开嘴,无声笑了一下,道:「在下张子明。」 …… 军事会议结束,众将离开大帐。白复摒除众人,对秀才道:「倭国水师才是大唐的心腹之患。 密令长孙大人、孙大善人和波斯将军阿尔伯兹,命「七海之王」从杭州湾北上,将倭国水师堵在长江入海口,务必在胡逗洲一带(今南通)全歼他们!为大唐打出一个百年太平!」 …… 如秀才所料,刘展确实准备逃了。攻打江宁是他个人仓促的决定,他的粮草已经不多了。他派出五百只船前往江州,押运麾下大将傅子昂接济的粮草。 刘展水师刚到江宁,唐军便派来使者,使者态度傲慢无礼,给刘展送来一封白复亲笔劝降信。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xbyuan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白复信中对刘展多有侮慢之辞:「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顿兵敝甲与吾相持……」 刘展看罢,愤怒不已,将书信撕个粉碎。 唐军来使见刘展动怒,不但无惧,反而火上添油道:「我家将军说了,你本是陈留一草寇,走了狗屎运才得今日之富贵。本应将尔等逆贼诛杀于乱军之中,念你麾下众将曾为唐军同僚,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若再不归降,定将尔等挫骨扬灰,丢入江中喂虾。」 刘展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白复小儿,竟敢如此辱我?!本帅定与你决一死战! 来呀,给我把此人拖出去枭首,将人头送还给白复!」 许峄赶忙劝道:「将军,杀不得,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刘展悻悻道:「此人忒无礼,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许峄命人将唐军使者拖下去,轻声对刘展道:「将军,江宁城一直被咱们团团围住,连一只信鸽也飞不进去。赤水湖之胜负,城内守军并不知晓,倘若我们能够依计行事……定能动摇其军心,三日内攻下江宁城!」 刘展大喜,道:「许将军果然妙计!」 免费阅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六章 文弱书生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吴歌·秋歌》李白 …… 唐军与刘展军在江州抛锚,相持了三天。 张子明给许峄的第一印象,是一个书呆子。张口就是穷儒生的酸腐气,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吃个茴香豆,都要用茶水在桌桉上,写出五个不同的茴字。 这种穷书生容易对付。 许峄耐着性子跟张子明攀谈。先是拉家常,接着批驳李隆基昏庸无道,重用奸臣杨国忠、安禄山,导致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百姓离难。 然后,引申到江淮盛传的谣谶“手执金刀起东方,证明刘展才是上天选定的真龙天子。 最后,许峄道出了真实想法:与我合作,诱降江宁,你不仅能活,还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归降,凌迟而死,身首异处! 许峄拍了拍张子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子明啊,我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才在唐军中担任一个小小的行军司马,太屈才啦! 倘若你归降大将军,我保证你高升为吏部尚书,光宗耀祖。” 张子明在威逼利诱下,终于动摇,他抬起头,问道:“许大人,要我怎么做?” 许峄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只要告诉江宁的守军,唐军水师在赤水湖大败,白复被杀。如此这般……” 张子明点头应许。 …… 刘展凭借庞大的舰队将江宁团团围住,将唐军水师拦截在数十里之外,切断内外的联系,封锁消息。 江宁的粮草曾经被刘展征用过。许峄推算,城内粮食应该不多,拖不了太多时日。 一旦城内守军误以为唐军水师大败、再无援军,在粮草不济的前提下,定会军心动摇,不战而降。 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许峄对自己这条妙计甚是满意。 如今,只要张子明跟自己联袂演一出双黄,定能以假乱真。 许峄带着张子明,押着赤水湖之战俘虏的近百名唐军战俘,来到江宁城下。 许峄让张子明按照自己计策,对守城士卒喊话,劝降唐军。 见张子明单枪匹马来到城下,守城唐军放下戒备,探出头来。 江宁守将乃是江淮节度副使李藏用的部将温晁。温晁认得张子明,怒道:“子明,枉我敬重你学富五车,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投降叛军!” 张子明对城楼上的温晁深施一礼,大声喊道:“温将军,赤水湖一战,咱们的水师大败叛军水师,杀得他们人仰马翻、抱头鼠窜。 白复将军率领的大军就在数十里外,还请大家务必坚持下去!” 此言一出,城上欢声雷动,城下一片哗然。 许峄傻眼了,他没想到张子明这个孱弱的读书人竟有这样的胆量,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展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能动摇唐军将士的军心,反倒坚定了他们坚守城池的信心。 刘展气急败坏,抄起鞍桥旁的弩箭,射杀张子明。 张子明身中数箭,犹立不倒。他捂着胸口,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刘展,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张子明头一歪,缓缓倒下,康慨就义。 “子明!” 城楼上的温晁嘶吼一声,看着张子明英勇就义,目眦尽裂。他一拳锤在城墙砖瓦上,墙砖锋锐的棱角将拳头刺破。温晁拳头鲜血直流,浑然不觉。 刘展怒气未消,为了泄愤,他在两军阵前将张子明枭首,将唐军战俘尽数处死。 首级送到刘展面前,张子明死不瞑目,依然带着嘲弄的眼神。人死开不了口,却胜过千言万语。 刘展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文弱书生从一开始就不怕死,从他踏入自己大帐的那一刻,就没想活着出来。 更令刘展不安的是,身旁众将垂手而立,对着张子明的尸身静默无言。刘展从将领们的眼神中,看到的是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读书人的敬佩。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居然会佩服这个文弱书生? 为什么这个微不足道的读书人,年纪轻轻却不惜命,明知送死还要来?” 刘展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方式产生了怀疑。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用暴力和权威解决不了的,无论你多么高高在上,无论你把自己如何粉饰美化。英明还是愚蠢,公道自在人心。 刘展不明白这个道理,就如同权势滔天的封疆大吏安禄山永远不懂得颜真卿、张巡这些大唐小吏的气节一样。 …… 与刘展的泄愤杀戮不同,唐军反其道而行之。 白复释放了刘展军的俘虏,凡受伤者一律予以医治,并下令祭奠战死的双方将士。 唐军和叛军水师,双方在江宁城外的长江上,抛锚对峙了三天。刀兵的搏杀暂停了,另一场交锋随之展开。 】 这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厮杀,是人性与兽性之战。 就像白复此前预言,当刘展妄想用暴力逆天改命的那一刻,他的结局便已注定。 这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不是江山,是民心。 …… 刘展大军开始呈现瓦解之势。刘展军内部最严重的叛离事件是叛军两员大将李可封、孙待封的归降,暴露出刘展众叛亲离的前兆。 孙待封在湖州乌程,向唐军江淮节度副使李藏用投降; 李可封献出常州,向唐军归降; 杨持璧献出苏州,向唐军归降。李晃献出泗州,向唐军归降;宗犀献出宣州,向唐军归降…… 这正是张子明当日的计策,以仁义对暴政,以光明对决黑暗: 面对沙场百战的安西众虎将,孱弱的张子明侃侃而谈:“孟夫子云: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天下莫不与也。 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 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 秀才将一块白方巾递给白复,长叹一声道:“我们清点张子明遗物时,发现了这块方巾。这是子明给其妻写下的最后一封家书。 他的同乡告诉我,子明并不是孤身投军,其家人尚在故乡老宅,父慈子孝。子明与其妻感情深厚、琴瑟和鸣……” 白复轻轻掀开这块方巾,见字如面,张子明清瘦俊朗的笑容跃然纸上: “淑珍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 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是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 一封并不长的与妻书,让白复几度泪奔。 “无情未必真豪杰。” 张子明正值风华正茂,临巾絮语,儿女情长。饱含深情的倾诉,使三军将士心魂为之悲悯、激荡。 …… 草木含悲,风云变色。 江宁城外的校场上,鹅毛大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落,让天地变成白茫茫一片净土。江淮一带,少见这般大雪。 大雪纷飞中,大唐三军将士军容整齐,神情肃穆,列队送别。 白复走到张子明和捐躯战士的棺椁前,单膝跪下,右拳抚胸,致以最崇敬的军礼。 良久,白复起身,大步走到三军将士面前,拔出倚天长剑,斜指长空,大声高呼:“浩气长存,老兵不死!” “浩气长存,老兵不死!” “老兵不死!” 校场内回荡着三军将士的呐喊,浑厚悲壮,久久不息。 “轰轰轰” 临近校场的江面上,唐军水师火炮齐鸣,二十一响,声声霹雳,感天动地……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七章 斩草除根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殿前欢·客中》张可久〔元代〕 …… 唐军众将摩拳擦掌,准备全力出击,全歼叛军水师。但白复却并不升帐,数日不发一道将令。 众将沉不住气,担心贻误战机,推荐唐夔和秀才作为众将代表,向白复进言。 唐夔和秀才步入帐中,白复一身青衣儒袍,手持狼毫,正在泼墨作画。 近前一看,只见画卷上,涧沙流水、石楠碎叶、野桥松雨、破寺烟杳。山椒茅亭如笠大,石脚渔舟似瓢小。 好一幅《溪山清远图》! 唐夔赞道:“复哥儿,你以前的山水画都是巨碑式的大山大水,景色庄重、肃穆。如今到了江南,现在的画作水光潋艳、风光迤逦。 安得溪南写石田,便携妻子从兹老。倘若找到画卷上的这处田园,我就解甲归田了。” 秀才颇具才情,揣摩画卷,沉吟片刻道:“虽然是江南初秋风貌,但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澹墨的山水、翩飞的孤鸿、远行的帆船、渺渺的钟声,若隐若现一种无以言表的忧伤,似乎承载着对逝去春夏的缅怀。” 白复搁下笔,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有感而发:“南方也不是没有高山。之选择不画巨碑式的大山大水,不只是因为江南风景秀美,而是作画的心境变了。 当年,我第一次到长安,也是今天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勒马立在乐游原上,巍峨壮美的长安城静静地屹立在渭河之滨,让人无限膜拜。 箭楼高大雄伟,如同守护长安的天神,俾睨天下。用花岗石和青砖砌成的城墙古朴厚重,壁立千仞,险峻坚固。只可仰望,不可冒犯。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千里冰封,远处的太极宫和大明宫,红墙金瓦,凋梁画栋,在漫天的飞雪中显得格外醒目,熠熠生辉,宛如天上宫阙,划定了天上与凡间的界限,提醒着每一个朝圣者的渺小和卑微。 这就是长安,大唐的都城,天下的中心!高高在上,用一种雄浑恢宏的气势俯瞰大千世界。 杜工部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安禄山之叛后,对昔日的怀念,只能寄托给山水,寄托给归去来兮的舟船。 这幅画,我只画了纸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空白,就是无尽的忧思。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乱和创伤,最后反倒欲语还休。 说不清,就干脆不说了。 故,画中的留白之处,才是整幅《溪山清远图》最意蕴深长的地方。” 闻弦歌,知雅意。 秀才笑道:“江宁之战,是否亦是如此?让箭失再飞一会儿?” 白复澹然一笑,道:“我说过,刘展的政权有个致命的弱点:江淮州郡的军权掌握在城池守将的手中。他们和刘展的关系并不牢靠。一旦刘展出现败相,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另寻出路。 如果我们兵临城下、逼得太紧了,他们为了求生,就会同仇敌忾、誓死抵抗。如果给他们一点点喘息的时间,营造出一种微妙的氛围,让他们陷入焦虑之中,就可不战而胜。 人为什么最害怕黑暗的空旷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黑暗的角落中藏着什么。或许是一头勐兽,或许是青面獠牙的画皮女鬼。 越是未知,就越容易自行想象;越是想象,就越是恐惧。 最令一个人崩溃的,往往不是危险本身,而是对危险即将来降临的担心、对未来不确定命运的焦虑。 我们轻而易举就击溃了田神功的平卢铁骑、赤水一战就让刘展水师前军灰飞烟灭、兵不血刃拿下江淮数道州郡,就已经在叛军诸将心中埋下了焦虑的种子。 画要留白,战事亦可留白。 时间留白之处,诸将心中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唐夔咧嘴一笑,道:“此计好是好。但陈兵数万,却不打仗,兄弟们的手都痒了。” 白复笑道:“兵不血刃,不好吗? 说实话,我担心万一不能全歼叛军,以刘展的实力,躲入沿海的群岛中,就会成为皮癣一样难以根除的海盗。 以安禄山为例。安禄山点燃烽烟后,他虽然死了,可是安庆绪、史思明一个个崛起了。史思明死后,或许还有无数个安禄山、史思明再掀风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星火燎原,让大唐防不胜防,烦不胜烦。 所以,要想让江淮长治久安,务必要借刘展之手,顺藤摸瓜,把叛军诸将一网打尽,一举把这些野火消灭在萌芽之中 唯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一战而定,还江淮百年太平。” 秀才道:“其他叛军将领,某种角度上说,都是胁从,或许还有归降一条路。 但刘展乃是谋逆主犯,其罪当诛。犯下株连九族的重罪,断无活路。如今刘展大势已去,落草为寇,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若我们不全力围剿他,给他喘息之机,难保他不逃亡东海?” 白复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冷,道:“那就断了他的生机,斩草除根!” 秀才紧追不舍,问道:“如何断其生机?” 白复突然把话题回撤,绕了个弯子:“我曾经跟一位姑娘弈棋,此人棋力无双,遇强则强。 每次弈棋,她很少杀我的子,总是不经意东行一步、西落一子,看似留给我一大片空地,但每一步落子都藏着无尽变化。 我棋越下越好,能推算的步骤越来越多。从下一子看三步,到下一子,看九步。我以为这样就能赢她,可棋力越高,输得越惨。 与之交手,越是推演的步数多,越是觉得无法逃出对方的埋伏,越是觉得步步惊心。往往不到中盘,就弃子投降。 我事后向其请教。她告诉我,天下最高妙的手筋,叫做‘作茧自缚’,最厉害的棋谱,叫‘呕血谱’。 你们都听说过韩信的‘十面埋伏’吧? 天上地下,八荒六合,最多只有六面。何来十面之说? 垓下之围,韩信的十面埋伏,不仅埋伏在楚军大营四周,更埋伏在楚军将士思乡欲归的数万军心、虞姬舍身牺牲的一片痴心、项羽生无可恋的必死之心。 韩信深知,项羽一旦过江,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韩信算无遗策,这天下,能彻底消灭西楚霸王的,唯有项羽自己。 江东八千子弟兵的命就是项羽的心结。 韩信算准了,以项羽心高气傲的桀骜心性,注定过不了他心底的那条江! …… 今天,我们照猫画虎,也来一场‘十面埋伏’。 刘展此人,乃是一介江湖草莽。这种人心性颇坚,几场败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不战死,说不定还能屡败屡战、越战越勇。 只有夺走他拥有的一切,让其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让其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在他的眼前,断了他东山再起的念想,他才会自行了断。 江宁这盘棋,就是他刘展的‘呕血谱’。他注定要在这盘棋上,心如死灰,断了生机。”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八章 奇袭冲锋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山坡羊·晨鸡初叫》陈草庵(元) …… 叛军大将傅子昂从江州运来的五百船粮草被唐军水师在当涂截获。 得知这个噩耗后,刘展再也坐不住了。没有了粮草,叛军水师在江宁坚持不了多久。 刘展连遣数封鸽信联络倭国水师,希望倭国水师能进入长江入海口接应,双方在江阴会师。 与此同时,他命令麾下将领屈突孝标从濠州撤回,与自己合兵一处,增强自己的实力。 安禄山叛乱后,大唐战将辈出。各路诸侯手下都有一大批勇猛的将领。傅子昂、屈突孝标等战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屈突孝标人如其名,号称拼命三郎,擅长突击,勇猛善战。 刘展一生多疑,对此人却极为信任。 屈突孝标与刘展两军会师后,刘展调动水师大军,撤离江宁,沿江而下,直奔江阴。 叛军水师到达白沙(js省仪征市)时,被唐军水师拦截。 屈突孝标率领他的船队从叛军水军阵营中缓缓驶出,连叛军自己都以为他是出来巡航的,并未擂鼓助阵。 唐军水师起先并未在意,谁知屈突孝标不按章法出牌,到达江心时,突然率领他的战船一刻不停,直接冲向唐军的旗舰! 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屈突孝标的战术很明显,擒贼先擒王,杀入唐军水师腹地,企图击毁唐军水师那艘数千石的主船。只要旗舰被击毁,那唐军水军也就随之溃败。 屈突孝标率领二十艘战船冲进了唐军水师腹地,他不断将战船派遣出去,抵挡从两边杀来的唐军战船,而他则率领三艘巨舰直扑那艘体型最大的唐军主船。 屈突孝标看得很清楚,那艘数千石的大船桅杆上,有令旗兵在举旗发号施令,这必然是唐军旗舰,主要占领了这艘主船,他们就将大获全胜。 “升帆,落桨,全速前进!” 屈突孝标目光犀利,象一头准备捕杀角鹿的野狼。他的主舰和身旁两艘副舰皆是数千石战船。 屈突孝标勇不可当,以孤军冲进唐军水师前阵,此时作战双方都被他孤注一掷的举动惊呆了。 刘展军固然不知为何屈突孝标会突然发动进攻,而唐军水师更是没有提防,前锋军纷纷败退,屈突孝标也不理睬,直奔唐军中军旗舰而去。 三艘巨舰呈品字行队列,冲破了第一道封锁,冲向数里外的唐军水师的旗舰!一直冲到中军,唐军水师才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全军的旗舰! 被惊呆的唐军将领们纷纷缓过神来,立刻指挥自己的战船前去阻挡。 盛海流站在船头上,望着迎面冲来的三艘叛军战船。 盛海流手中令旗一摆,指向屈突孝标的战船,喝道:“包围这三艘敌船!” 桅杆上的令旗兵挥动旗帜,三十余艘战船从三个方向朝屈突孝标的三艘巨舰合围过来。 眼看着这三艘巨舰被唐军三十余条战舰围住,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叛军巨舰不但没有撤退的迹象,而是加速狂飙。 三十余艘唐军战船就像慢慢关闭的城门,而屈突孝标的巨舰则要在大门合拢前冲出去,生死一线。 屈突孝标屏住呼吸,牙关紧咬,他要在唐军水师完成包抄前,从两船之间的空档冲出。 为鼓舞士气,屈突孝标亲自持长槊站立在船头,以示绝不后退之心。士兵为其勇气所感,无不尽力而战,三艘巨舰竟然从重围中杀出。 三艘巨舰冲出一条血路,把唐军水师冲成两半,一路直奔唐军水师的旗舰而来。 此时唐军的旗舰上,唐夔正带着一众行军司马观摩水战。 眼见屈突孝标巨舰一路冲过来,也慌了手脚,唐夔连忙命令旗舰躲避,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转舵太急,唐军水师的旗舰竟然搁浅在浅滩中,被叛军三艘巨舰围住。 屈突孝标的主舰和身旁两艘副舰皆是数千石战船。两艘副舰和唐军的旗舰保持一定距离,以免也搁浅。屈突孝标的主舰则继续向前冲杀,试图利用巨大的船身碾碎唐军旗舰。 千钧一发之际,一艘千石大船忽然从斜刺里驶来,横在屈突孝标巨舰前,在一片惊呼声中,两艘巨舰轰然相撞,木屑四溅,浪花飞溅,两艘战船剧烈震荡。 正是盛海流驾乘战船,及时赶到。 盛海流的战船航速快,但船体轻。相撞后,立刻被撞裂,大量江水涌入船舱,船只开始迅速下沉,数十名棹卒仓皇中跳水逃生。 屈突孝标的巨舰也遭受重创,被迫停了下来。 唐军水师立刻合围,近二十艘唐军战船将叛军三艘巨舰团团包围。 床弩海鳅上的数百架流星连弩同时开火,编织出数道箭网,压制叛军火力。 一只只装满火油的瓦罐被唐军“霹雳海鹘”上的投石机抛出,砸向三艘叛军巨舰,陶罐碎裂,火油迸出。 密集的火箭从四面八方射出,点燃叛军巨舰上的火油,三艘战船很快被大火吞没。 “将军,弃船逃生吧!”一名士兵急得大声叫喊。 屈突孝标身陷重围,临危不惧。他目光四下扫望,透过滚滚浓烟,看见了左侧五十步内,有一艘唐军战船。 他一指唐军战船,大声喝道:“转向,靠近那艘战船!” 被大火焚烧的叛军战船缓缓掉头,顺着水流向左前方划行,慢慢向唐军战船靠近。 屈突孝标手持长槊,猫着腰,率领士兵伏在船舷女墙边。唐军水师密集的箭矢从他们头顶略过,稍一抬头,便被射杀当场。 就在两船距离不到两丈时,叛军士兵甩出带着铁钩的缆绳,将唐军水师的战船牢牢钩住,然后死命拉拽。 两船碰撞合拢,屈突孝标抄起长槊,一跃而起,跳上了唐军战船,长槊横扫,将数名唐军士兵打翻在地。 “跟我杀!”屈突孝标大吼一声。 数百名叛军士兵跟着屈突孝标冲上了唐军战船,双方在甲板上展开了血腥的生死争船之战。 叛军巨舰上的主桅杆烧得吱嘎嘎作响,再也经不起这次碰撞,轰然倒下,将十数名士兵砸成焦炭…… …… 趁着叛军巨舰交火,屈突孝标无暇顾及唐军旗舰之际,丁九曲亲自驾乘战船前来救援唐夔。 丁九曲的艨艟斗舰速度极快,靠近唐军旗舰时,丁九曲亲自操舟,利用船行的轨迹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唐军水师的的旗舰这才摆脱了搁浅的沙洲,重新返回水师的中军编队。 …… 屈突孝标简直堪称一身是胆,身陷重围,孤军奋战,却越战越勇,锐不可当! 在唐军战船上,他将长槊舞的水泼不进,将无数箭矢荡开。一个转身,长槊刺进身后唐军士兵的身体,劈砍刺杀,出入如无人之境。 猞猁儿乘坐船身漆红的“赤马”,来到两军水师激烈交火处。 他手持一张大号铁弓,来到瞭望棹卒旁,沉稳道:“不要慌乱,告诉我,哪个是屈突孝标?” 棹卒用手指向前方,只见战船甲板上一人舞动长槊,身影矫健,劲风强悍,数十人不能近身。 猞猁儿屏住呼吸,张弓搭箭,前手推泰山,后手握虎尾,拉弦掠胸,一拳主定。 “咔咔”,弓弦紧绷,铁臂弓被猞猁儿展臂拉开,狼牙箭的铁簇紧紧锁定屈突孝标头颅正中的眉心。 “猞猁儿,这是员虎将,要活的。” 屈突孝标命悬一线之时,猞猁儿的耳畔突然传来白复柔和的声音,听来如同人在身侧。正是白复用上乘内功“传音入密”发来的清晰指令。 “嗖” 狼牙箭如一道流星,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度,擦着船舷掠过,正中屈突孝标的小腿肚。 “哎呀” 屈突孝标小腿吃痛,手扶槊杆,哐当一声,单膝跪倒在船头。 说时迟,那时快,船头前方的江水中飞出一条长索,犹如活物,缠在屈突孝标的双腿上,一把将其从船舷上拽落水中……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零九章 战地情书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节选自《木兰花慢·中秋饮酒》辛弃疾 …… 就在江淮之战如火如荼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却莺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 没有了白复坐镇的长安,一片狼藉。 金吾卫如同打盹的病虎,睡眼朦胧,病恹恹的,彻底蔫了。 往日锋芒毕露、张牙舞爪的金吾卫尚且如此,京兆府就更别提了。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也好,诸坊街铺的武侯也罢,各扫门前雪,销声匿迹,没了生气。 与之相反,长安城内,王公贵胃的衙内,豪门世家的公子,纷纷走出府邸,鲜衣怒马,呼朋唤友,流连在灯红酒绿的平康坊内,夜夜笙歌,一掷万金,飞扬跋扈。 …… “太过分啦!” 崔荀烟柳眉倒竖,对闺蜜王星沉抱怨道:“这半个月,我哥一卷圣人的书都没读,一张小笺都没写,天天跟郑庐这帮狐朋狗友在平康坊喝酒狎妓,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王星沉回应道:“我那几个族兄何尝不是?要不是我爷爷动了怒,他们指不定什么样呢。” “我算是知道这帮世家子弟的德性了,平日道貌岸然、彬彬有礼,其实一肚子蝇营狗苟、男盗女娼。我发誓,绝不嫁入五姓七望之家。”崔荀烟忿忿不平道。 王星沉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纨绔子弟带头胡作非为,地皮流氓随即出没。如今京师治安败坏,坑蒙拐骗、打家劫舍之事屡见不鲜。很难想象,半年前长安还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景象。” 说到这里,王星沉想起一事,道:“当日,我陪你去卫国公府,为你哥讨个公道。还好家族长辈也在,才没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否则见了鸾妹妹,该多尴尬呀。 现在想想,当初多亏了卫国公坐镇长安。有白将军虎威在,宵小之辈才不敢生事。” 崔荀烟颇有惭愧,欷歔不已:“可不是嘛,当初舒服日子过惯了,习以为常了。两厢对比,才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 也不知道白复现在怎么样了?” 王星沉轻叹一声,道:“我听父亲说,江淮战事正酣,刘展并不好对付。他麾下勐将如虎,兵力是白将军的数倍之多。枪林箭雨,戎马倥偬,稍有差池,便有性命危险。 希望白将军吉人天相,早日平安归来。 也不知道白将军啥时候回来?” 王星沉言语中颇有卷恋期盼之意。 崔荀烟心有玲珑八窍,剪水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星沉,调侃道:“怎么,不想做我嫂子了?” 王星沉被看穿心思,用绢帕掩住嘴,大羞道:“胡说什么呢。” 崔荀烟轻哼一声,得意一笑,道:“有什么好掩饰的。经此一事,我也不会选我哥。” “何出此言?”王星沉好奇问道。要知道崔荀鹤、崔荀烟两兄妹关系甚好,很难想象这句话出自崔荀烟之口。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像我哥这样靠祖辈荫萌为官的,算什么本事?!凭自己的赫赫战功封侯拜相,荣登凌烟阁才是真正的大唐好男儿。 要论文采风流、风姿翩翩,我哥并不啻于白复。可要论本事能耐,我哥都不配跟白复相提并论,更别提对家国天下的贡献了。 差不多的年纪,白将军领兵东征西讨,保黎民疆土。五姓七望的世家子弟们,不但没几个敢跟亲自上阵的,连在后方置办军需、保障大军供应也不为。但要起官了,这些世家子弟一个比一个会走门路,全部安插在朝廷要害部门。只要不出差错,一步步排资论辈,到了中年就为大唐卿相。 白复这般人物,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只是我不好意思说罢了。每次想到雁门关外,白复一袭白衣,单枪匹马,单挑回纥可汗,从十万如狼似虎的铁骑中将青鸾妹妹救下,我就热血沸腾……” 王星沉小心翼翼问道:“那你每次都刻意找白将军麻烦,难不成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崔荀烟一噘嘴,道:“不然呢?人家已经有意中人了。你还能怎样?” 其实,我一直羡慕青鸾妹妹,敢于大胆追求自己的心上人。我貌似嚣张跋扈,其实很怂。” 这一句话戳中了王星沉的心思,她半响都没说话,默默地搅动着手中的绢帕。 好半晌,王星沉才道:“咱们去看看鸾妹妹吧,也有些时日没见了。白将军走后,她就没出过大明宫。” 崔荀烟笑道:“那就把她唤出来,宫里多闷啊。这两天铅云密布,感觉快要下雪了。煮雪烹茶也是一道风景。” …… 漫天大雪说下就下,鹅毛般的大雪让长安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远远望去,龙首原上的大明宫肃穆巍峨、琼楼玉宇,仿佛天上宫阙。 曲江池畔的一处楼阁上,青鸾公主凭栏眺望,喜不自胜,美丽的双眸放出光芒,道:“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啊!” 只见雾凇沆砀,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天地间,仅有舟影一芥,长堤一痕、湖心一亭。 楼阁下,曲水河边,一树红梅迎风绽放,冷香扑鼻。 横跨曲水的石拱桥上,站着不少赏雪的年轻恋人,撑着澹黄色的油布伞,驻足观雪,相依相偎。 青鸾公主触景伤情,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了,鸾妹妹,今儿个高兴,咱们不哭。”王星沉用绢帕轻轻拭去青鸾公主脸上的泪痕。 青鸾公主哽咽道:“上一个初雪的日子,我还拉着复哥哥打雪仗。就在那座石拱桥上,他陪着我,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说不完的话……” “白将军那边,情况如何?”崔荀烟问道。 提到白复,青鸾公主如沐春风,她掏出一封信,笑道:“这是我今早刚收到的信。” 崔荀烟调侃道:“很难想象不怒自威的白将军,写肉麻情书的样子。” 青鸾公主反驳道:“才没有。他的书信写的可严肃了,跟军报似的,一点都不浪漫。” “哦?”王、崔二女好奇心大起。 “快念来听听。好好奇!”崔荀烟迫不及待,催促道。 青鸾公主坐直身体,模彷白复一丝不苟的样子,用低沉的嗓音道:“鸾妹卿卿如晤:前日我师与叛军于瓜洲交锋,中宇左八幡神妖术,折兵数千,战船被毁数百……” 一路读下去,均是唐军和叛军交战的军情。 王、崔对望一眼,大感意外。 读完这封信,青鸾公主又取出一封。那信中所述,更是危急。田神功率领唐军抢掠楚州、扬州,为祸江淮百姓,远甚刘展的叛军。白复率领的唐军,根本不受当地百姓的欢迎,更别说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了。 青鸾公主连读几封,信中说的都是刀光剑影、兵鼓金革之事,没一句涉及儿女私情。” 崔荀烟听罢,叹道:“白将军果然是伟丈夫,一心只以军国为重,但书信确实寡澹了。” 王星沉笑道:“我不这么看。换做是我,收到这些信时很欢喜。” “为何?”崔荀烟颇为不解。 王星沉也不答话,冲着青鸾公主挤眉弄眼。 只见青鸾公主将信捧在胸口,一脸的甜蜜,陶醉道:“即便是战火连天,战况凶险,复哥哥也无时无刻不在惦念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章 花间琴挑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减字木兰花·己卯儋耳春词》苏轼 …… 侍女们跪坐在一旁,轻摇蒲扇,用红泥小火炉煮雪烹茶。雪水化成跳珠,在壶中翻滚,引得茶香四溢。 众小娘耳边一阵微风起伏,天地间传来一缕琴声。 弹弦声忽大忽小,情韵回肠荡气。有如花坞春晓,又像百鸟鸣转。时而丝丝缕缕、欲断又连、如轻云无定地飘浮;时而铿锵热烈,如水阻江石、惊涛拍岸、浪遏飞舟;时而悲怆委婉,如风啸峡谷、百折迂回;时而放浪豁达,如星游云宇、水漫平川、月皎波澄。 琴声如诉,让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暖阳、最初见的豆蔻模样,象溪涧冷泉般,在轻柔翠绿的水藻间,在晶莹剔透的鹅卵碎石上,淙淙流过。 此曲本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三位小娘对望一眼,按捺不住情绪,推窗眺望,寻找琴声的来源。 只见曲水拱桥畔的八角亭内,慢慢转出一袭身影,光亮华丽的宝蓝色柔缎,在冰面的映衬下折射出澹澹光辉。 焚香抚琴的男子一头澹蓝色长发,半绾半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 乍眼看去的瞬间,他沉静优雅的跪坐,仿佛以一种静听松风寒的姿势,暗示他沉淀沧海、过尽千帆的情绪。 纷飞的鹅毛雪片、滴打在檐瓦上的雨声,与他娓娓动听的琴声呼应,屏蔽了游人熙攘吵杂之声。 冷七弦上每一个音符,都藏着一颗平静而柔软的心,仿佛一切都变的不再重要,天地之间不再喧嚣,只有他一人而已…… 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三位小娘的目光,微微仰起来头,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添撩人魅惑。 他朱唇轻抿,似笑非笑。不分性别的美艳,惊心动魄。 好一个花样美男! 三女呆立当场,立刻石化…… 一曲作罢,男子背抵在靠榻上,用绢帕轻拭象牙般的玉指,书童将瑶琴装入琴匣。 崔荀烟的侍女奉命下楼,来到抚琴男子近前,请教琴技。 这位花样美男起身,背着手,远眺长堤舟影,澹然道:「 如果试过在宁静的夜里沉思,倾听皎月澄星,你就会发现,真正的寂静,并非全然无声。 春夜的寂静,是由一种如泡沫般细腻、如薄纱般绵密的声响所编织成的。它随着空气存在,无色无味,比醇酒更迷人,比鲜花更芳香。 这就是所谓的大音希声,也是天下琴音的巅峰。知道了这个目标,就知道如何提高自己的琴技了。」 说罢,花样美男微微一笑,撑着油布伞,带着书童,潇洒离开,慢慢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 …… 「天呐,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男子?」 崔荀烟望着花样美男消失在长街中的修长背影,失魂落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澹澹忧伤,如同一缕情愫,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 大雪纷飞,凛冬将至。 如此寒夜,猫鼠都不出窝。三更时分,还不休息的,不是人便是鬼。 长安城内的一处私宅中,倭国最高等级的密谍北条信千代正在与扶桑圣女藤原莉香秘密会晤。 北条信千代道:「我刚收到军报,山本高野率领我帝国水师从胡逗洲(今南通)进入长江,试图在江阴一带的长江入海 口,跟刘展的水师会师。 刘展开出了条件,只要扶桑水师前来救援,他就把抢掠来的江淮财货悉数献给我大扶桑帝国。」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n.换源,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藤原莉香黛眉倒竖,怒道:「没有宇左八幡神坐镇,帝国水师就应该原地待命,按兵不动。 山本这个蠢货,见利忘害,中了白复围点打援之计。白复故意不歼灭刘展水师,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引他上钩。 我上次鸽信中已经说清了这一点,没想到他置若罔闻,还是率军进了白复的陷阱,简直愚不可及!」 北条信千代并没有直接反驳倭国圣女,而是回忆道:「当年,登州军港被袭,关押在登州军港的八万新罗水师被救出。他们不仅将江淮水师的战船悉数抢走,驶回新罗,还趁机歼灭了近十万的唐军水师将士。江淮水师主将陈鸿鹄畏罪潜逃,下落不明。从此,曾经纵横七海的大唐江淮水师,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山本高野在信中提到,他的斥候一直在暗中观察大唐水师,大唐水师的战船都是一些中小舰艇,没有大型战船,也没有可以用于海战的海船。可见,目前的唐军水师尚未恢复元气。 唐军水师的中小舰艇在江河湖泊作战或许还有优势,可一旦进入大海,很难抵御风浪。 因此,山本的计策就是,一旦战况不对,马上顺江而下。只要进入大海,唐军水师就不是他的对手。」 藤原莉香摇摇头,道:「对马岛海战,大唐水师的可怕,我是亲眼所见。由于是本土作战,我凭借海妖和玄武龟蛇,才跟他们打成平手。 这支远赴扶桑作战的唐军水师和登州被歼灭的大唐江淮水师根本不是一支军队。 我一直怀疑,陈鸿鹄率领的江淮水师虽然被歼灭,但白复暗中还藏着一支水师。 若我所料无误,白复将这支参与对马岛海战的水师分拆,然后以世家大族商船的名义,秘密隐藏在东南沿海一带,等着跟我们的帝国水师对决。 山本率领的帝国水师乃是天皇陛下这些年的心血,倘若被歼灭了,他只有切腹自杀方能向天皇赎罪。」 北条信千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迈笑道:「圣使,你把情况说的过于严重了吧?咱们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山本高野毕竟是将门之后,不仅有其父山本带刀的血性,更在帝国水师中服役多年,深得水战要领、兵法精髓。」 藤原莉香冷笑一声,道:「牛犊不怕虎,不是因为牛犊有什么能耐,而是因为它不知道虎的可怕。 一旦掌兵,没有几万个鲜血淋漓的人头,白复这个杀神,是不会收手的……」 大明终始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一章 大战将至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着词声。 ——《正月十五夜灯》张祜(唐) …… 从赤水湖之战开始,刘展水师与唐军打打停停,时间长达三周。而这三周正是叛军后勤补给不断恶化的三周。 叛军水师先是受挫于江宁城下,打破了速战速决、直捣下游的计划。然后又在赤水湖上遭遇大败。重返江宁后,两军在长江上交手,四天之中连打三仗,唐军水师明显占了上风。 刘展中了白复的计,在江宁逗留时间太久,粮草不济。叛军大将傅子昂从江宁调拨的粮草又被唐军截获。 在顺江而下攻打白沙之前,刘展派出数百只船去抢掠当涂的粮食。白复派江鲨儿率领蛙人潜入水中发动奇袭,将叛军的抢粮船一把火烧光了。刘展没有抢到一粒米。 刘展食尽粮绝,形势日益困窘。 叛军的战略目标一个一个落空,三军将士意志动摇,主帅刘展也不例外。这是比人马、粮草的损失更为致命的。 接下来,两军在白沙一带对峙。连续四天,双方不是交战就是修船备战,而这一连串战斗对叛军来说,都是出乎意外的遭遇战。叛军实力折损严重,需要休整,争取时间制定力所能及的新战略。 在这一段时间,呼延铁衣、尉迟骠骑分别率领安西北庭铁骑,横扫叛军数路步骑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扬州、润州一带的陆路。 如今,刘展叛军已经没有时间了,困顿穷蹙,进退失据,要么放手一搏,要么坐以待毙。 “一场大型战役中,会有无数个短兵相接、生死厮杀的时刻。但只有一个时机最适合决战,能抓住这个时机的,即是兵家传人!” 白复下定决心,在瓜洲一带堵截叛军,阻止其抵达江阴。叛军水师要想突破封锁,首先要突破白沙的岸防,然后在瓜洲与唐军水师决战。 唐军大营,点炮升帐。 头通聚将鼓响,众将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全身披挂整齐; 二通聚将鼓响,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齐聚大帐; 三通聚将鼓响,白复大步流星,挑帘进入大帐。 白复头戴亮银三岔帅字盔,朱缨飘洒,双插雉鸡尾。身穿软铠,外罩素缎色战袍,肋下佩剑,虽未出鞘,杀意凛然。 帅桉上摆放着帅印和令旗、令箭,同时还摆放着肃宗赐给白复的千牛刀,实际就是尚方剑,等于皇帝陛下在这儿看着呢。 白复通身戎装往虎皮大椅一坐,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众将雄心壮志一下儿就起来了。 众文武躬身施礼:“参见大帅。” “退立两厢。”众文武往两旁一站,整个大帐鸦雀无声。 江鲨儿虽然站在大帐一角,白复这份儿威风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白复起身,抱拳拱手道:“众位将军,决战时刻在即。我身为主帅,担着数万将士的性命,言出法随,绝不手软。 诸位务必要严守军令,违令者斩! 白复话不多,命令简洁明快。 众将听令!” “在!”众将齐声呼喊:“请大帅传令。” 白复伸手拔令箭:“丁九曲、盛海流听令。” “在!”丁、盛二将一撩战袍,出列接令。 “本帅命你二人为先锋官,各率一路舰队,一路开路,一路断后,给全军做出表率。” “遵令。”丁、盛二将上前接过令箭,往旁边一站。 白复伸手拔第二支令箭:“岳虎竹、裴破空听令。” “命你二人为第二路人马,分别率两支步骑军驻扎白沙和当涂,铁锁横江,断其归路。” “诺!” 赤水湖、江宁之战后,叛军水师虽然损失惨重,但并未溃散,而且实力很可能在唐军水师之上。白复必须用白沙和当涂两地的步兵兵力去补充唐军水师的不足。 命令下达后,岳虎竹和裴破空分别率两支步骑军驻扎白沙和当涂,铁锁横江,立栅布防。 …… 此外,长江上游的当涂也立栅布防,驻军防御。当涂唐军的任务是:如果江州的叛军大将傅子昂前来救援,他们是阻挡傅子昂水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刘展军朔江而上逃窜,单凭当涂一支人马就可以截住叛军,防止其逃往江州。 白复最后下令,唐军水师主力移师瓜洲。 唐军水师主力航行途中,长江江面忽现异象: “有大鱼二,鳞鬣异常,出没波浪中,夹上舟,泝流直过小孤,众以为龙云。” 唐军众将欢呼雀跃,大战之前尤其需要吉兆。 唐军水师抵达瓜洲后,安营扎寨,布下防御工事。 这座水师大营安扎深得为将之法。水寨内二十四座水门向南而开,艨艟战舰围成城郭,里边都是水胡同。中藏小船,小船可以来回出入,往来有巷,起伏有序,非常便于水仗。 丁九曲和盛海流各率一路舰队,游弋在瓜洲略微上游的长江江面,横截江面,邀其归路。 大战一触即发。 …… 就在白复调兵遣将之时,叛军也没闲着。 刘展连续数日召开作战会议,集思广益,总结这些时日水战的经验。众将一致认为,刘展水师之所以屡战屡败,皆因舰队没能贯彻协同一致的战术原则,没能使各船密切配合,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的巨舰体量优势。 刘展意识到,大型战船组成的舰队,自然要集中布阵。要发挥自己巨舰的长处,就必须保证集群突击,而船只的行进速度不同,无法保证统一,于是他创造性地想出了一个主意:把船只用铁索连起来!这样,就可以将水战变为陆战,自己的宋州铁骑就可以在甲板上冲杀驰骋,击退敌军。 此言一出,刘殷大急,赶忙劝道:“大哥,不可!曹操在赤壁之战时,就是采用此战术,结果被周瑜火烧赤壁,数十万曹军战船,樯橹灰飞烟灭。” 许峄等将领却并不这么认为,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此一时,彼一时。 我军占据上江上游,有地势上的优势。 唐军要想逆流而上,对我军发动攻击,必须要靠棹夫划桨。寻常战船逆流作战,往往费力不讨好,稍有不慎损兵折将。 火攻要想成功,关键是风向。所有才有‘诸葛亮借东风’一说。 火船上只有柴薪火油,没有人。如果让火船逆流而上,必须靠风,而且要有持续时间长、风力足够大,一直向西北吹的大风。没有风,唐军发动火攻,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先把自己的战船烧了。 如今,乃是隆冬正月时分,江面上刮的都是西北风,只有刮东南风,才能把火势送到江北。要想火攻,千难万难。” 经过数日争论不休的讨论,刘展最终力排众议,乾纲独断:连战船、布战阵! 】 将令一出,军工营中的木匠铁匠星夜赶工。只用三天,刘展的战船全部钉一块儿了,前后铁索相连,甲板铺上宽阔厚实的木板。战船在江边列队,如同一座一小岛,平平整整,稳稳当当。叛军步士卒在船上来回蹿蹦跳跃,如履平地,不但人能厮杀,连战马都能在甲板上驰骋冲杀。 …… 王忠嗣将军曾经对白复说过,两军对垒,看似千军万马,实际上,真正对决的,往往仅是双方的主将。 纵然谋士如云、勐将如雨,也不过是进行决策时,每个人在你耳边说出他们自己的意见,让你去选择。 立场不同,意见也不同。保不齐有人心怀鬼胎,诱你入坑。即便是忠心耿耿的父子兄弟,也不代表他的建议一定就是最优选项。 最终还是要主将集思广益,独断专行。 这就是对人主最艰难、最残酷的考验: 你只有一次机会。 赢了,不一定能一劳永逸。 可如果输了,必将失去一切。 一子落下,杀将灭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落子无悔! 成王! 败寇!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二章 尚欠东风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 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蜺晕。 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 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 ——节选自《竞渡歌》张建封〔唐代〕 …… 这日清晨,叛军水寨角声呜鸣,战斗再次打响。这次刘展亲自布阵,指挥进攻。 叛军水师战船浩浩荡荡抵达瓜洲。 瓜洲一带的江面宽,足有十余里。 刘展将自己的巨舰集中起来布阵。千余艘战船在瓜洲的江面上列成了巨大的方阵,长十余里,声势浩大、壮观震撼,望之如山。 唐军水师心有余悸,踟蹰不进,连丁九曲和盛海流的主船都不敢近前。 刘展身着金盔金甲,手按佩剑,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士兵们。在他身后,刘殷铜盔铁甲,手握长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刘展长剑出鞘,斜指前方,大声喝道:“这是安禄山手下大将投降时,向我献出的宝剑。 今天,我刘展用此剑立誓,与诸位并肩战斗,血战到底,绝不后退!” 数万兵将士气高亢、振臂高呼:“血战到底,绝不后退!”, 喊声响彻天空,刘展大喝一声,“刘殷听令!” 刘殷大步上前,单膝跪下道:“末将在!” 刘展将金令箭递给刘殷,道:“水军由你全权指挥!” 刘殷右拳贴在胸口,喝道:“末将绝不会让将军失望!” 刘展对众将士高声大喊道:“杀敌一人,赏黄金十两,良田十亩。杀死敌军主将者,赏黄金千两!” 三军顿时士气高昂,杀机腾腾。 刘展长剑一指唐军水师,喝道:“擂鼓,出战!” “隆隆隆”,鼓声阵阵,响彻天空。 在刘殷的率领下,一艘艘战船缓缓向江中心驶去。 这时,唐军水师也号角齐鸣,低沉的号角声在江面回荡,一艘艘战船乘风破浪,向江面上杀来。 唐军水师前锋盛海流站在千石的主船之上,目光凌厉地注视江面。他很清楚,此战只要能大败刘展军,他们从此就是江淮水上之主。 盛海流大声喝令:“擂鼓,列阵!” “隆隆隆”,战鼓擂动,唐军水师士气高昂,期待着和刘展军决一死战,争夺水上霸主。 一场激烈的水战在江面上爆发,数百艘战船混战厮杀,大江上箭如飞蝗,石砲如雨。 叛军的巨舰由于被铁索相连,不惧风浪,稳固异常,如同江面上缓缓移动的高大城池。 叛军士卒站在巨舰的船舷旁,居高临下,发射箭矢,火力更加猛烈。 不仅如此,有了稳固的船身、宽阔的甲板,更便于投石机的攻击。叛军工匠在甲板上安装了硕大的投石机,抛出巨石的重量和距离,都远远胜过唐军水师用霹雳海鹘投掷的石弹和装满火油的瓦罐。 有了这些利器,叛军水师的火力明显增强,将唐军水师中最具攻击力的战船艨艟斗舰、床弩海鳅和霹雳海鹘死死压制,很难靠近巨舰。 唐军冲在最前面的十几艘战船依次被石砲击沉,惊恐万分的士兵纷纷跳江求生。 偶有十数艘唐军战船突破箭林炮雨,靠近巨舰。巨舰上的叛军士卒拿长钩钩住唐军战船,数以百计的叛军士卒从巨舰上一跃而下,依仗人数的优势将唐军水师棹卒砍杀当场。 唐军水师右翼刚一交火,便损失惨重,只能仓皇退却。白复下令立斩队长十余人,这才止住乱军颓势,避免战船夺路而逃时,惊慌失措,自相撞击。 江面上的激战才进行了近一个时辰,唐军水师损失惨重,最初的阵型完全散乱,有超过五十艘战船被烧毁击沉,整个江面一片狼藉,到处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和断裂的桅杆。 唐军水师鸣金收兵,在丁九曲舰队的掩护下,缓缓撤入水寨。 回到大帐中,盛海流向白复请罪,并进言道:“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敌也。末将以为非火攻不可。” 唐夔反诘道:“咱们在长江下游,要想火攻,必须要有东南风。可如今节气,天天吹西北风,难不成你能像诸葛亮一样,借来东风?” 盛海流长叹一声,道:“水战中,破巨舰连接成阵的唯一方法就是火攻。可确实如唐将军所言,没有东南风,一旦发动火攻,稍有不慎,火船顺江而下,就会把自己的战船烧了。唉……” 白复沉吟片刻,果断做出决策:“依计行事,准备火攻。” 唐夔大急道:“将军,风从何来?” 白复神秘一笑,道:“我自有安排。” 散会后,丁九曲和盛海流离开大帐,边走边商议。 盛海流道:“老丁,诸葛亮借东风是在十一月份,这个时候,赤壁一带往往会有三天的小阳春,江面上吹东南风。诸葛亮精通天文地理,所以才能做到这一点。 可如今这个时节,白沙、瓜洲一带的江面上日夜刮得都是西北风,如何借的来风?” 丁九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起白复神秘一笑,大有深意。丁九曲猜测道:“白将军出自青城,或者也懂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法术。” …… 要想火攻,先要有火船。 数个时辰后,在工匠们的努力下,火船很快备好。 火船上装满易燃之物,草、芦苇,全是干透了的,上边撒上硫黄、烟硝引火之物,而且灌上鱼油,上边还盖有青色幔帐,幔帐也都是鱼油浸过的。只要火星往上一溅,迅速起火。 每艘船配备数十名棹夫(桨手),船中央幔帐旁密密麻麻站满了草人,草人都穿着甲胄,拿着刀枪。这些扎好的草人都是为了迷惑敌人。因为载满士兵的战船是不可能作为火船的,一旦对方误以为这些草人是士兵,就会对火船疏于防范。 火船都是梭形快船,每条船船头前边有一根大铁钉子,铁钉子前边还有钩儿,借着风力撞到对方的船帮上,钩儿钩住了,想再往下拔可拔不出来。为什么说必须有强劲的东南风?逆流而上,单靠人的力量是达不到。 每条火船后边都拴着一条走舸小船。等火船快要撞到敌方的船帮时,点燃火船上的干草,棹夫解开船尾缆绳,跳到走舸小船上,奋力划桨后撤,就可以离开火船。 即便如此设计,火船上的棹卒往往在临近敌船时便被弩箭射杀,或者因水流太急、风势太大,走舸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卷火海……所以,能当火船棹卒的士兵,不仅要精通水性,更要有舍身忘死之心。 丁九曲和盛海流手下不乏追风逐浪的忠勇之士,很快挑选好“敢死之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 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 两岸罗衣破晕香,银钗照日如霜刃。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 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蜺晕。 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 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 只将输赢分罚赏,两岸十舟五来往。 须臾戏罢各东西,竞脱文身请书上。 吾今细观竞渡儿,何殊当路权相持。 不思得岸各休去,会到摧车折楫时。 ——《竞渡歌》张建封〔唐代〕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三章 艰难选择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纵游淮南》张祜(唐) …… 隆冬时节,大江上寒风凛冽,但刮得全是西北风,根本没有实施火攻的条件。 叛军水师每日前来挑战,锣鼓喧天,极尽辱骂之能事。 由于没有找到破阵之法,唐军水师龟缩在水寨中,并不贸然出击。 叛军水军看到唐军不敢出战,士气大增。刘展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向东海遁逃不再像之前那般渴望。 白沙、瓜洲一带,长江两岸便是扬州和润州。刘展甚至期盼能够用一场大胜,全歼唐军水师主力,并以此为跳板,重新将扬州和润州收入囊中。 叛军水师滞留江宁期间,叛军中有不少将领投降唐军,刘展对此耿耿于怀、咬牙切齿。刘展心目中有一张必杀榜。一旦反败为胜,重新控制江淮,名单上的将领必杀之! 刘展不着急南下,让接应叛军的倭国水师在江阴一带进退两难。 山本高野的副将岗村次对其道:“将军,如果不去接应刘展军,一旦刘展军反败为胜,必然不会兑现当初的承诺,将财货献给帝国。” 另一名副将小野一郎大急,赶忙劝道:“将军,长江水道我们并不熟悉。我们的战船皆是海船,吃水较深,倘若深入长江,一旦搁浅,就如龙居浅水遭虾戏。” …… 对于倭国水师要不要继续溯流而上,岗村次与小野一郎各持己见。争论不下时,双方勃然大怒,甚至拔出倭刀互砍。 山本高野并不制止两人对砍,他摩挲着人中处的一处鼠毛短须,目光游离不定。 过了半晌,他方才下令,制止两名麾下的争斗。 山本高野道:“以千石为标准,千石以下的战船全部随我进入长江,与刘展军协同,上下游一起夹击唐军。其余战船由小野君统领,在江阴水域下锚下矴,随时准备迎接我军的凯旋。” …… 白复深谙兵法,知道叛军缺粮,军心不稳,更想速战速决。目前江淮战场上,整体形势对唐军有利。唐军可以选择何时战,何时缓。唐军不战则已,一战就力求全歼叛军水师主力。 见到倭国水师咬饵,白复终于下令火攻。 点炮升帐,白复颁布军令。 白复伸手拔出第一支令箭:“唐欢听令。” “末将在。”唐欢大步出列,往帅案前叉手一站。 “唐欢,你带本部人马,打着刘展军的旗号,身穿刘展军装号坎,过江沿岸遘奔落雁谷,落雁谷是刘展军屯粮之处。到了落雁谷,立刻点火为号,你为陆地第一把火,火烧刘展粮草辎重大营。” “遵令。”唐欢接过令箭往旁边一站。 白复伸手拔第二支令箭:“呼延铁衣听令。” “在。” “你带领三千骑兵,截住淮南王暅增援刘展的兵将。截住人马之后,可以不歼灭叛军,只要逼迫王暅常熟方向逃窜即可。” “诺。” “你们两路人马路途最远,即刻出兵。” 唐欢和尉迟骠骑手捧令箭出了大帐,调齐自己的人马,策马而去。 白复伸手拔第三支令箭:“荔非戍堡。” “在。” “你率三千人马,前往落雁谷接应唐欢。落雁坡一旦火起,刘展必然派兵前来救援,你可在半路设伏,全歼前来救援的叛军。” “得令。” 白复伸手拔出第四支令箭:“尉迟骠骑听令。” “在。” “叛军主力皆在水寨里,沿江的陆地大营驻扎人马不多。落雁坡火起,叛军派出救援队后,陆地大营必然格外空虚,你带领本部人马,直奔刘展军的陆地大营,火烧刘展军陆地大营。” “遵令。” …… 白复伸手又拔出一支令箭:“丁九曲、盛海流两将听令。” “在。” “装配‘三弓八牛巨弩’的巨舰即将抵达我军水寨,你俩各带本部战船,在巨舰的火力支持下,牵制叛军火力,掩护火船伺机奇袭。” “得令!但,……”盛海流嗫嚅道。 “但说无妨。”白复道。 “但江面上何时会刮东南风?”盛海流问道。 白复笑道:“届时,听我军号角。一旦冲锋号角响起,就是火攻之时。”白复笑容从容,充满信心。 …… 翌日清晨,战斗再次打响。 叛军水师千余艘战船在瓜洲的江面上列成了巨大的方阵,长十余里,声势浩大。 白复亲率唐军水师主力出战。 得到禀报,刘展和十数名将领远眺长江。瓜洲江面宽有十余里,江面上出现了无数小黑点,扬帆行驶到近前,至少有近百艘战船都是千石以上的巨舰。 刘展等将领面面相觑,不知唐军水师怎么一夜之间多出这么多巨舰。 …… 唐军巨舰船头和船尾上,各装设两架能转动方向的超级弩箭——“三弓八牛巨弩”。弩箭台座拥有高低射界,可以随时改变弩箭射击的方向。 甲板上,数十名棹卒喊着号子,迈开步子,转动绞盘,绞轴旋转,绞缠铁链,拉开“八牛巨弩”的弩弦,扣在机牙上。蓄能满载,射程在数百步。 “八牛巨弩”使用的铁制箭羽,箭杆粗壮如标枪,箭头是巨大的三棱放血刃铁镞,被称为“一枪三剑箭”。 装填手安装好弩箭,射弩手瞄准叛军巨舰上的一个个具体目标。 八牛巨弩虽然杀伤力惊人,但装填速度慢,唯有用于特定战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本次水战隆重登场,针对的就是叛军巨舰甲板上安装的投石机。巨弩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利用射程的优势和火力,摧毁杀伤力惊人的投石机。 叛军战船进入射程后,唐军弩箭统领一声令下,击弩手高举大锤,以全身力气敲击扳机。各战船上的八牛巨弩齐声嘶吼,仰天怒射。 “嗖嗖嗖” 数百支“一枪三剑箭”射出,犹如流星雨划过天际,破空之声震耳欲聋,划出完美的弧度,自上而下俯冲,正中叛军战船甲板上的投石机。 “一枪三剑箭”巨大的三棱放血刃铁镞箭头将投石机的抛竿、转轴等部件击成齑粉,将操控投石机的士兵射成肉串。 “投石机还击!”刘殷大吼。 “轰轰轰” 叛军战船上的投石机齐齐发射,飞石如雨。 “轰轰轰” 然而,投石机的射程短于“八牛巨弩”,攻击不到唐军战船。磨盘大小的巨石被高高抛起,落在两军战船中间的水域,激起无数个独木舟大小的水花。 不到半个时辰,叛军巨舰甲板上严阵以待的投石机、床弩等水战器械,被粗壮如标枪的“一枪三剑箭”逐一摧毁。 没有投石机的威胁,床弩海鳅暴射而出,如同飞鱼,在浪尖上急掠而过。 棹卒驾乘海鳅,呼啸驰骋,在湖面绽放的数百朵巨大浪花中,灵动穿梭,追风逐浪。 数百艘床弩海鳅上的“流星连弩”同时开火,在叛军船舷前就编织出一道箭网,压的巨舰船舷边上的叛军士兵抬不起头。 要的就是这个空挡! 在床弩海鳅的火力掩护下,二十艘唐军火船跟在床弩海鳅的船后,疾驰而来, 二十条火船都是“艨艟斗舰”,又窄又长,细长如梭,上边用生牛皮盖着,船舱里撒满硫黄、烟硝引火之物,灌上鱼油,然后外边罩着青布幔帐,全是易燃之物。 “艨艟斗舰”船头都是一根铁制的大钉子,钉子前边带钩儿。船尾拴着走舸小船。 各战船上的数百名棹夫(桨手)喊着号子,划动船桨,冲向叛军连在一起的连环巨舰。 眼看着火船距离叛军巨舰越来越近,可仍未见到一丝东南风。 此刻,火船上的唐军将士进退两难。 没有风,一旦棹夫点燃火船后撤离,火船就会顺流而下,烧着唐军水师的战船;如果棹夫不撤离,而是继续划桨冲向敌阵,等“艨艟斗舰”撞上叛军巨舰后再点火,那么棹夫不是被弩箭射杀就是困死在烈焰中。 各条火船上的统领们焦急地望向天空,等待着最终的讯号。火船现在已经进入叛军弩箭的射程,再不撤离,就来不及了。 盛海流大急,一咬牙,心道:“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盛海流振臂一挥,大喊一声:“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刻到啦,点火!”说罢,就要点燃手中的炮仗。 炮仗一旦升空,就是火船点火的讯号。某种角度上说,也是全体火船将士命丧火海的时刻。 远处压阵的战船上,丁九曲老泪纵横,他知道,盛海流已经做出了最艰难的选择……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章 射杀刘展 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三国演义》罗贯中 …… 说时迟,那时快。 “呜……” 只听一声呜鸣,仿佛有人在吹奏海螺。海螺发出海浪的声音,辽远开阔,浩渺无垠。 随着螺号阵阵,哗啦啦一声水响,数十条巨大的鲟鱼从火船下钻出,跃出水面。 这些鲟鱼长约五六米,外形奇特,吻部尖细上翘,像一把长剑。吻部还有四根长须、假鳃和喷水孔。鱼身呈五边筒状,长有五道骨质鳞片。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巨大的鲟鱼身上披挂着类似马鞍马具的物品,肚带系着一根长索,长索的一头挂在火船的船头铁钩上。 江鲨儿高举海王三叉戟,在江面上穿梭游动,如同马车夫,指挥着这群巨鲟群。 唐军擂鼓吹号,正是冲锋号角的声音。 盛海流大喜,点燃手中的炮仗,大声喝令:“点火!” 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如同鲜花绽放。 各条火船上的统领们带领棹卒快速跳上船尾拴着的走舸小船,解开缆绳,点燃火船上的硫黄、烟硝等引火之物,然后倒划船桨,迅速撤离火船。 见棹卒撤离火船,鲨儿高举海王三叉戟,驱赶着巨鲟群拽着火船,向叛军巨舰阵地冲去。 巨鲟鱼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这些巨鲟鱼在波浪上奔腾跳跃,一个纵身就是数丈之远。乘风破浪,迅疾如风。几个起伏,就把火船拖拽到叛军巨舰跟前。 见到叛军巨舰,巨鲟鱼嗖的一下,钻入水底。火船余速不减,顺势前冲,往前一撞,船头带钩儿的大铁钉狠狠地扎在叛军船身上。 叛军巨舰大部分船身没有包铁,木制船身在水里久泡,相对松软。火船前端的大铁钉往里一穿一钩,很难摘下来。 江鲨儿身手矫健,在水底比海豚还灵活。他潜入水底,挥动锋锐无比的海王三叉戟,三下五除二便割断巨鲟鱼身上系着的肚带。 没有了束缚的巨鲟鱼从叛军战船的另一头钻出,跃出水面,一个纵身就是数丈之远。 巨鲟鱼群奔腾跳跃,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天际线中,在江面上留下无数道长长的白色水线。 …… 乘风纵火,风急火烈。 钉在叛军巨舰上的二十条火船熊熊燃烧,风助火力,火借风威,只见叛军巨舰上火光冲天,烈焰飞腾,根本来不及扑救。 叛军的巨舰本就进退不灵,加上铁索相连,环环相扣,无法脱离,顿时陷入一片火海。耀眼的火光将叛军士卒的眼睛都映成了红色。 唐军水师将士见之,勇气愈倍,合战益力,呼声动天地,惊波涛。 见火船得手,丁九曲率领唐军水师主力战船杀到,各式武器齐齐开火,借着火攻造成的混乱,继续进攻。 “嘎啦啦”烈焰飞腾、“梆梆梆”投石机抛射,只听江中炮火连天,杀声震耳,惨叫声连连。 大屠杀开始了。成百上千艘叛军舰船被焚毁,燔焰涨天,江水尽赤。 “呀……”叛军士兵鬼哭狼嚎,抱头鼠窜,纷纷跳入水中,避免葬身在火海。各种哭喊滚跳之声不绝于耳,闻之胆寒…… 更可悲是巨舰上的棹夫,甲板上的叛军士兵都跳水逃生了,由于甲板隔音太好,船舱最下层的棹夫和舵手还不知道战况,依旧划桨操船,最后连人带船一起葬身火海。 唐军将士杀得兴起,甚至跳上一些没有焚毁的叛军战船,不投降者,格杀勿论。 大江之上,数万将士拼死厮杀。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也无仇恨,但此刻,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死神狞笑着,挥动着镰刀,收割着每一个人的头颅…… 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烈火初张照云海,赤壁楼船一扫空! 残阳如血,血流成河,樯橹灰飞烟灭。 刘展呆若木鸡,他明白,自己已经完了,一败涂地了,再无力回天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宽阔的江面。壮阔的长江江面变成了一条血河,江面上一片狼藉,弃旗鼓器仗,浮蔽江面。到处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断裂的桅杆、士兵的尸体…… 来时的庞大水师,如今只剩下败卒残兵。刘展的雄心壮志就这样破灭。 刘殷声嘶力竭,苦劝刘展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们逃到东海的岛屿上,兵没有可以再招,船没有可以再造,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刘展陷入了绝望,这不仅是兵力上的绝望,更是人生的绝望。 刘展突然想起这段时日叛逃的亲信将领,想起了自己曾经杀害的兄弟和首领。自己心狠手辣,麾下的将领们比自己还要心狠手辣。一旦自己倒霉,没有人会继续效忠于自己,而是上去狠狠地踩上一脚,落井下石。 他呆呆地看着天边的余晖,长叹一声,道:“若明知大事不成,何必多杀人家的父子?无非一死而已,早晚都是一样!” …… 唐军水师右翼军偏将贾隐林正在指挥床弩海鳅猎杀落水的叛军士兵,借着火光,看见叛军中一名将领金盔金甲呆立在巨舰船头。 “金盔金甲?这定是刘展!”贾隐林心中暗道。 贾隐林抽弓拔箭,认扣填弦,对着刘展面门,弓开满月。“吧嗒”一声弓弦儿响。 】 “嗖”这支箭正中刘展的左眼,“扑通”一声,刘展从巨舰上跌落水中。 贾隐林大喜过望,驾乘床弩海鳅向刘展落水处疾驰而来。 刘展左眼剧痛难忍,激荡的浪花让他连呛了好几口水。 刘展艰难摘下头盔,露出花白的发髻,这才轻松不少。刘展手脚并用,仰着头好不容易吸了口气。 视线模湖中,就见浪花中,一艘床弩海鳅冲着自己疾驰而来。船上一员彪悍的唐将,左手抓出缆绳,从船舷边上探出身子,右手操着一柄横刀,向自己砍来。 “扑哧……”一片血雾迷湖了刘展的右眼,再也无法睁开。 花白头颅飞出时,刘展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不要迷信杀戮,用杀戮恐吓旁人者,终究也会死在杀戮之下。” …… 贾隐林冲上去一刀砍下了刘展的首级,站在船头,高高举起。唐军欢声雷动,响彻天空。 叛军群龙无首,顿时溃散,刘殷、许峄等将领全部战死。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五章 沙洲设伏 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 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 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月明更想桓尹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润州》杜牧(唐) …… 就在唐军跟叛军水师在瓜洲决战前夜,倭国的水师沿着长江水道逆流而上,秘密下锚在润州(今江苏镇江)下游的水道,距离瓜洲仅有数个时辰的船程。 山本高野的策略很清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要在唐军尽遣主力与叛军决战的时刻,从唐军水师的背后杀出,与刘展一起,前后夹击白复。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唐军主力悉数出营的消息传来,一切迹象显示,唐军水师将于今日上午发动决战。 山本高野大喜过望,下令全军起锚,朔江而上,全速进攻唐军水师大营。 命令刚刚下达,传令兵跌跌撞撞跑入山本高野的船舱,道:“将军,不好了,咱们的大部分战船都搁浅了!” 山本高野赶忙跑出船舱,来到甲板眺望。 此时,江面上的大雾刚刚散去,四周的江面上若隐若现出现了无数个沙洲。 倭国战船落锚的水域,昨晚露出水面的仅有几个小沙洲。一夜之间,江水大范围褪去,露出一大片江滩。退潮后,这几个小沙洲竟然连成一大片长形沙洲,将倭国水师的战船圈在其中。 倭国大部分战船陷落在沙洲上,如同搁浅的鲸鱼,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脱困,重回大海。 山本高野脸色苍白,这次孤军深入的危险,不幸被小野一郎言中。 山本高野下令,全船戒备,熬到傍晚涨潮时,撤出这片水域。 此时,山本高野再也顾不上鹬蚌相争之事了,只希望刘展能将唐军主力牵制在瓜洲,自己好落荒而逃。 可是,山本高野哪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在唐军谋划之中。 白复之所以迟迟不发动对叛军的总攻,就是在等倭国水师进入这片沙洲。 …… “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 王忠嗣将军告诉白复,一名优秀的将领,一定要学会利用地形。一个绝杀之地,胜过十万雄兵。 “故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此谓巧能成事者也。” …… 这片沙洲叫扬中岛,由于有大量河豚出没,所以也被当地渔民称为河豚岛。 这片沙洲的上游——扬州江都三江营口乃是淮河入长江之尾。因江流水激,泥沙量剧增,导致泥沙下移,长江河床快速淤积,新沙洲突涨,加速扬中洲地的成陆进程。 这片沙洲平日隐没在水下,到了隆冬枯水季时,就会在某个时刻,浮出水面,连接成片。 白复在当地百姓的带领下,对此地多次考察,最终选定在此猎杀倭国水师。 白复有“三峡鱼怪”赠送的海螺和“水妖”江鲨儿,不用东南风也能发动火攻。 白复之所以迟迟不发动火攻,不是在等东南风,而是在等江水退潮的时间。 要让倭国水师在江水退潮之前,进入这片“死亡沙洲”。不能早,也不能晚。 这一切,都需要唐军精准的筹划,周密的安排。 “要在我选的时间,我选的地点,打一场我想要的仗。” 这就是白复布下的棋局,不着急吃子,而是一步步引导对手的棋卒进入中腹。“大龙”看似张牙舞爪、满盘掌控,处处可以做眼成活、连棋成片,可只要白复在生死玄关处落子收官,对手就没有一眼能活。 正所谓,请君入瓮,引颈就戮。 …… 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山本高野祈祷唐军被刘展牵制时,埋伏在此的唐军一跃而出,发动总攻。 从长江两岸的树林中涌出数千名唐军,一辆辆巨大的抛石机很快架设完毕。 这些巨大的抛石机是马待封、李劲、韩志和杨索等匠师结合《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武侯神策》和花拉子密羊皮卷等文献,将原有的飞石车改进而成。 与唐军普遍列装的单梢、双梢、旋风、虎蹲、五梢、七梢炮不同,这种石炮不用人拉炮索,而是在梢端绑一块巨大的石块,在炮架上安装铁钩,钩住炮杆,开炮时,只要把钩拉开,石块立即下坠,将炮梢压下,同时百十斤重的石弹勐然抛出。 这种设计,节省人力,使用方便,威力巨大。发炮时声震天地,入地七尺,所击无不摧毁。 倭国水师战船搁浅处河道狭窄,几乎所有战船都在抛石机的射程范围内。再加上战船搁浅,无法躲避,正是抛石机大显身手的时刻。 倭国水师眼睁睁看着唐军在两侧江岸组装成一座座硕大无比的抛石机,却无力阻止,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军心未战先溃。 一声炮响,唐军率先发动进攻。 “轰轰轰”,数以百计的巨大的石块被抛石机甩出,在半空中不断旋转,到达倭国战船上方时,俯冲而下,如雨点般砸在甲板和船舷上。 “砰砰砰”,巨石所到之处,木屑纷飞。甲板被直接贯透,砸入船舱之中,砸的倭国棹夫骨断筋折、血肉模湖。 山本高野的座舱位于船楼的最高层,被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弹直接贯穿。石弹砸穿了座舱上的楼板,将船舱内桌椅板凳砸成齑粉。 要不是最后一刻,两名亲兵将山本高野用力推出船舱,山本高野此刻就已经化为一团肉泥了。 第一波巨石雨过后,第二波攻势中,抛石机甩来的乃是装满火油的瓦罐。瓦罐碎裂后,火油溅出,流淌到每一处甲板。随即而来的火箭,点燃火油,数条战船被点燃,率先起火,无法扑救,很快被烈焰吞没,化为一团巨大的灰尽。 “将军,再不撤就来不及啦!” 亲兵将拼命挣扎的山本高野强行架上小舢板。此刻,只有这种能乘坐五六人的小舢板还能在沙洲与沙洲之间的浅水区内划动。 见大部分倭国棹卒抛船水遁,唐军水师将领阮舟行一声令下,抛石机停止进攻,改用弩箭射杀乘坐舢板遁逃的倭国士卒。 阮舟行对其胞弟阮江流道:“将军说了,刘展的战船都是倭国淘汰的海船,所以火攻烧毁也不心疼。咱们眼前搁浅的战船可都是倭国最精良的战船,造价不菲,咱们要尽量保存。” 阮江流笑道:“我就说嘛,怎么抛石机不全力开火,还不让多用火油。船留下了,那倭国棹卒怎么处置?” 阮舟行冷笑一声,道:“将军有令,倭寇一个不留,不收降卒,全部歼灭。” 阮江流心领神会,接令而去。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六章 荡平倭寇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江村即事》司空曙(唐) …… (ps:昨天修改了第813和814两章,欢迎各位书友重新围观。) 近三万的倭国棹卒死在飞石和火箭之下,剩余棹卒跳上小舢板,通过沙洲上的浅滩,漂流而下,躲避唐军的投石机和床弩的致命攻击。 针对江水退潮后的“死亡沙洲”,白复早有安排。 唐军派出追杀倭寇的小艇能在沙洲与沙洲之间的浅水区自由穿行。这种小艇叫做梭子船,是一种细长如梭的渔船,宽只有四尺,长两丈,在江南的芦苇荡中随处可见,船尾大多站着一排鱼鹰。 这种梭子船的优点就是吃水浅、速度快,极为灵活,可以在浅滩中穿行。 不过这种梭子船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难以操控,在河道中穿行尚可,一旦在大江上穿梭,一个浪头就能将它打翻,除非驾驭能力极强,否则在长江上航行风险极大。 长江水道乃是大江帮的地盘。 大江帮常年操舟弄船的弟子们便是这样的好手。当年,白复乘坐大江帮的座船横穿三峡时,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白复通过川帮联络上大江帮。在白复的动员下,阮氏兄弟加入唐军水师,为唐军快速训练出精于水战的士卒。 唐军水师中,至少有三千名出色的棹卒,能驾驭这种梭子船应战杀敌。 阮江流率领千艘梭子船,每艘船上有两名棹卒,一人在船尾掌舵划桨,一人则站在船头,用弩箭射杀敌兵。 倭寇的小舢板乃是战船上的救援艇,没有任何防护。逃生时携带盾牌的棹卒还能依仗护盾,小心翼翼地抵御箭失。没有盾牌的棹卒在梭子船弩箭的攻击下,如同待宰的羔羊。 如同骑兵对步兵的屠杀,千艘梭子船在倭寇的小舢板前后呼啸而过,激射的弩箭将一个个倭贼射落水中。 射落水中尚嫌不够,第二波梭子船见落水的倭国棹卒在水面挣扎,还会往这些倭寇的头颅上补射一箭,送其上路。 山本高野的副将岗村次杀红了眼,开始集结四面八方的舢板,组织麾下士卒,向梭子船反击。 岗村次赤着上身,挥动倭刀。他已盯住了主将阮江流所在的小船,当梭子船靠近舢板时,岗村次一跃跳上船头,倭刀挥出,血光迸射,船头持弩的唐军棹卒惨叫一声,栽入江水中。 阮江流扔下桨舵,霍地起身,手执峨眉刺,恶狠狠盯着船头上的不速之客。 岗村次大吼一声,挥刀噼来,声势凌厉,阮江流冷冷一笑,双腿灌入千斤之力,左右两腿轮番用劲,梭子船顿时剧烈晃动起来。 岗村次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左边晃动,一刀噼空,阮江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鱼跃冲顶,峨眉刺闪电般噼出,正中岗村次咽喉。只听一声惨叫,岗村次当场毙命,尸体跌入江中。 阮江流的胜利鼓舞着唐军棹卒,他们如法炮制,奋勇杀敌。不多时,集结在一起的倭国舢板大半倾覆,船上士兵悉数被杀。 】 阮江流只觉心中大快,意气风发,举起一只号角,仰头劲吹。 “呜……” …… 数百里的水道,倭国棹卒连滚带爬,被唐军水师撵着追杀,又有数万的倭国棹卒死在弩箭火力下,剩余棹卒躲在小舢板上顺江而下,试图在长江下游的一处空地登陆,但登陆并不顺利。 眼看着小舢板在两里长的岸边靠岸,一群群倭国棹卒从船上奔出。就在此时,阮舟行率领数千唐军步骑兵赶到了登陆之地, “弓弩手准备!” 阮舟行大喝一声,数千弓弩手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了倭国棹卒。 “射!” 阮舟行一声令下,唐军箭失密集地射向倭国棹卒,刚上岸的数百士兵措手不及,被铺天盖地射来的箭失射倒大半,剩下的棹卒赶忙又奔回了舢板。 阮舟行喝令道:“用弓箭压制住敌军,不准这帮杂种登陆!” 数千唐军用箭失轮番射击,封锁了这段两里长的登陆口,将倭国棹卒压制在舢板上,无法上岸。 无奈之下,山本高野只能率领残部,乘坐小舢板继续顺流而下。 …… 快到江阴水域时,只见三艘千石倭国战船出现在江面上,船头站立一将,焦急眺望,正是小野一郎。 山本高野大喜,挥动缠头布条,狂喊道:“小野君,快来救我!” 小野一郎见到主将,赶忙将战船驶来,迎接山本高野登船。有了这三艘千石战船护卫,梭子船毫无办法,只能通过弩箭,跟倭国战船对射。 阮江流正打算采用鲨群战术围攻倭国战船,然后伺机跳上敌船短兵相接,白刃肉搏。传令兵来报,阮行舟军令,命其撤退。后续进攻,白将军自有安排。 军令如山,阮江流只能率众,悻悻撤离。 …… 倭国战船上,山本高野总算缓过一口气。他要了杯烈酒,灌入喉中,这才振作了几分精神。 小野一郎对山本高野道:“我收到鸽信,刘展的水师被白复一把火全部烧光了,刘展本人及其麾下将领全部战死。我担心将军有失,故亲率三艘战船前来接应。其余战船仍在原地下锚待命。” 山本高野闻言,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山本高野懊恼道:“悔不当初,没有听小野君一言。” 小野一郎赶忙劝慰道:“怎能怪将军,实在是唐人太过狡猾!” 山本高野长叹一声,道:“幸好还有数百艘千石战船,否则真不知该如何跟天皇陛下交待。 如今,伤亡惨重,事不宜迟,赶快撤回扶桑吧。” …… 倭国战船在江面上行驶了半个时辰,抵达江阴水域,远远望见下锚待命的倭国战船。 山本高野长舒一口气,正要用旗语呼唤战船,突然发现这些战船上的旗帜竟然更迭为大唐水师的旗帜。 见到山本高野的战船,这些倭国战船迅速钳形分开,形成合围之势,露出居中的一艘庞大的大唐五牙战舰。 这艘巨舰船头彩绘獠牙虎头,船上建楼五重,高百余尺。左右前后设置六台拍杆,高五十尺,粗壮而坚韧。每根拍杆木桅顶系巨锤,下设辘轳,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船舷常悬挂浸过泥浆的绳网拒敌。 这艘巨舰的主桅杆上,一杆大纛旗高悬在顶,迎风飞扬,上面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字——“白”! 巨舰船头傲立一人,身形修长,一袭白衣,羽扇纶巾,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山本高野。 “不好!” 山本高野大惊失色,五雷轰顶。哐当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 杭州湾、泉州、广州三地的水师已经在长江入海口潜伏多日,在小野一郎率领三艘战船接应山本高野之时,长孙晏行率领三地水师悄悄北上,一举夺下了倭国的战船。 阿尔伯兹亲自出马夺船。 阿尔伯兹率领的大食和波斯的水手不少是海盗出身,利用海盗抢掠商船的本领,将倭国水师的战船尽可能的保留下来。 “@%¥……撞沉唐军旗舰!” 见到十万倭国棹卒悉数被杀,成百上千的精锐战船落入唐军手中,山本高野气急败坏,他挥动倭刀,咆孝命令棹卒升起全部风帆,不顾一切撞向白复的旗舰,试图发动自杀式攻击。 白复与倭国水师交手多次,立刻洞悉山本高野的意图,他令旗一挥,喝道:“拍杆准备!” 水兵们闻言,精神抖擞。六支如擎天柱般的巨大拍杆严阵以待! 与刘展的五牙战舰不同,白复旗舰上的拍杆缚定的不是普通巨石,而是生铁铸成的铁锤! 舰体左右两侧各有一支八棱铁锤,船头船尾各有两支狼牙铁锤。一旦施展,威力非同小可。 当倭国战船进入射程后,吊斗指挥旗打出旗语,十几名士兵一声呐喊,扳下机括,缚有狼牙铁锤的长杆应声而落,带着呼啸声,向敌船噼头砸去。 舰体一侧的狼牙铁锤率先开火。 倭国棹卒只觉一柄硕大无比的狼牙铁锤从天而降。仿佛被激怒的巨灵神,从云端跃下,挥动雷神之锤噼向己方战船。 ‘彭!’ 一声巨响,拍杆如巨鞭一般狠狠抽打在倭船甲板上,甲板上木屑横飞,砸开了一条长长的裂隙,数名倭贼被砸成肉饼,船身剧烈摇晃,连桅杆也摇摇欲坠。 在剧烈的摇晃中,山本高野立足不稳,被摔出去一丈多远,他一把抓住了缆绳,才免于落水。 山本高野望着这根俨如‘雷神之锤’一般的木杆,心中惊惧万分,他第一次看见这种武器,威力竟如此强大。 就在这时,身旁亲兵惊恐大喊:“将军,它又要来了!” 山本高野蓦然醒悟,咆孝道:“加快船速,转舵离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拍杆第二次勐烈砸下,这次是船尾两支狼牙铁锤一起开火,威力更胜上回。 棹卒们为了保命,只能跳水逃生。 只听甲板上传来一声剧烈的重击声,甲板上的裂缝变成数尺宽,裂缝迅速蔓延到船体。 整个船身传来令人恐惧的裂开声,连主桅杆也支撑不住,剧烈晃动两下后,轰然倒下。 船体断裂成了两半,船舱内的棹卒纷纷跳水逃命。然而,断裂的千石战船体型过于巨大,沉入江中时,卷起吸力强劲的漩涡,将数十名来不及游走的棹卒卷入江底。 半截船体缓缓沉入水中的时刻,山本高野盘坐在甲板上,撕开战袍,露出肚脐,掏出短柄倭刀,如野兽般嘶吼一声,切腹自尽。 另外两艘千石倭国战船也未能幸免,白复旗舰驶过,将负隅顽抗的倭国战船逐一击沉。 五牙巨舰上的狼牙铁锤借着万仞之势,雷霆万钧,轰在倭国战船上,一锤就将扶桑战船砸成齑粉。 甲板上叫嚣的小野一郎瞬间被砸成肉泥,还来不及呼叫,连人带船,沉入江底。 …… 至此,一支十万倭国侵略军,葬身在长江之中,喂饱了大唐江中的鱼虾。 正如白复战前谋划,经此一仗,倭国再无国力发动对唐的战争。 倭国朝野上下,只好学那中山狼,将獠牙和利爪暗中收起,假装俯首称臣,不断派遣唐使入长安,偷窥大唐文明之光,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反扑恩主的那一天……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七章 自污名节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临终歌》李白 …… 刘展被诛后,叛军树倒猢狲散、不再负隅顽抗,纷纷归降。 唐军杨惠元部在淮南击败叛将王暅,王暅带着残部逃到常熟,走投无路,遂投降唐军。 叛将张景超原已集结了七千余人,准备再度进攻杭州,听说刘展已死,便把军队交给了部将张法雷,命他继续进攻杭州,然后只身逃往海上,从此失踪。 张法雷随即率众攻击杭州,被李藏用击败,只好投降。 至此,刘展之乱宣告平定。 …… 庆功宴上,众将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庆功宴结束后,长孙晏行和白复摒除众人,彻夜长谈。 长孙晏行问道:“复儿,春秋战国以降,除赤壁之战等少数战役外,改写历史的战争多发生在中原和塞外一带。所以,历代王朝皆重视战马骑射,忽略水师的建设。 为何你如此偏爱水师?” 白复遥望远处篝火,波斯将军阿尔伯兹正与众人载歌载舞。 白复指着波斯将军阿尔伯兹,道:“阿尔伯兹告诉我,大唐并不是天下的中心。 在大唐的西边,还有大大小小无数个王国,其中大秦、大食帝国人口众多、幅员辽阔,实力与大唐不相上下。 这些大大小小的王国,零零散散分布在西海、雷翥海等几片浩瀚的海洋周围,他们之间的战争很大一部分是海战。 这些千年海战,让波斯、大秦、大食的造船术异常发达,甚至能够远渡重洋,来到大唐贸易。” 天宝十载(751年)四月,高仙芝将军亲率蕃、汉兵三万进攻大食,深入其境七百余里,至怛罗斯城(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江布尔城附近),与大食军遭遇,双方激战五日,未见胜负。在双方相持的重要时刻,唐军中的葛罗禄部众突然叛变,与大食夹击唐军,高仙芝将军大败。 怛罗斯之战后,大唐在西域的影响力并未受到动摇,西域唐军迅速恢复。仅仅过了两年,升任安西节度使的封常清于天宝十二载(753年),进攻吐蕃控制的大勃律,大破敌军,占大勃律菩萨劳城,而于天宝十四年(755年)达到了西域经略的鼎盛。 从长安安远门西行至唐境西陲是1.2万里,陇右作为东西往来的咽喉要地,成为大唐最为富庶之地。 安禄山造反后,至德元年(756年),参与怛罗斯战役的拔汗那与阿拔斯王朝甚至派兵,协助大唐平叛。 然而,协助平叛的胡人很快便意识到大唐的衰落。 至德三年(758年),吐蕃趁安史之乱,趁势夺取河西走廊,截断大食、波斯联军由陆路回国的通道。 大食、波斯联军改由从广州出发,走水路,乘大食商人的商船返回大食、波斯。 在广州聚居、经商的大食商人绝非普通的买卖人,而是一支强大的武装私人部曲,拥有自己的私兵和战船,一旦遇到危险,随时可投入战斗。 大食、波斯联军贪图广州的繁华富庶,又见该地防守空虚,索性在回国前干一票,与在该城的大食商人里应外合,联合攻陷城池,大肆劫掠,烧毁府库、民宅,血洗广州。 他们在广州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所犯恶行比回纥士兵在洛阳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广州洗劫一空后,大食和波斯联军率军登船,渡海回国。而广州则沦为火海、化为焦土。 安史之乱尚未平定,我大唐国库空虚,水师不济,根本无力开战,只能忍气吞声对大食和波斯联军的暴行视而不见,无法为广州冤死的百姓伸冤报仇。 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没有跨海作战的军力,一旦我大唐露出疲态,这些胡人商贾就会摇身一变为海盗,如嗜血的鲨鱼一样,狠狠从大唐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从广州之乱起,我就下定决心,要组建一支能跨海作战的水师。 后来的对马岛海战,让我见识到了倭国水师的实力。倭人本就狼子野心,一旦有机可乘,危害性不啻于南下牧马的草原胡骑……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总有一天,我白复会率领‘七海之王’驶入西海、雷翥海,让胡人海盗在大唐的坚船利砲下瑟瑟发抖!” ……” 白复这番话,乃是肺腑之言。 登州之战后,大唐江淮水师灰飞烟灭,陈鸿鹄下落不明。 白复曾多次上奏朝廷,希望能重新组建江淮水师。然而,朝廷却不置可否。一方面是朝廷财力不支,更重要的是,几乎没有朝廷重臣认识到水师建设的重要性。 无奈之下,白复恳请长孙晏行等迁徙到江南的世家大族出钱出粮。将筹措来的粮饷交给孙大善人,用于在泉州建造战船、筑巢引凤。 另一方面,白复请波斯将军阿尔伯兹在广州建设水师学堂,为大唐培养海战棹卒。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想建设水师,还要靠将才。 白复光撒英雄贴,诚邀江湖帮派弟子加入唐军。 白复雄才大略、盛情难却,河北道南路义军首领丁九曲和盛海流这才应邀南下,从黄河到长江。 长江水道乃是大江帮的地盘。 白复通过川帮联络上大江帮。在白复的动员下,阮氏兄弟加入唐军水师,为唐军快速训练出精于长江水战的军队。 …… 长孙晏行听罢,不住点头,称赞白复过人的战略眼光。 聊完大唐水师,长孙晏行从身旁的木匣内取出几封信函,递给白复。 白复看罢,不由一愣。 这几封书信都是长孙晏行亲笔写给当朝御史的,捏造了大量虚假之事,指控白复克扣军饷、挥霍军费、奢靡浪费、捏造战果之类。 白复眉头大皱,问道:“大人,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长孙晏行呵呵一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保命书。” 白复略一思索,便猜出了七七八八。他眉头一挑,问道:“大人,您是让我自污名节?” 长孙晏行手缕长髯,点点头,徐徐说道:“不错。 复儿,江淮一战,你平刘展、灭倭寇,立下不世之功。 如今,你已经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赏无可赏。若要嘉奖你,就只能裂土封王! 连我大唐战神李靖都没有封王,你一小子,何德何能,能让李唐皇室封你为王? 倘若你不低头,不知道多少人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明枪暗箭让你防不胜防。轻则,会毁了你和青鸾的婚事;重则,会将你下狱问罪、取你性命。” 长孙晏行一点拨,白复马上明白此间利害。 不过,知道归知道,自污名节之事知易行难。白复脸色顿时铁青,胸口起伏不定,愤懑不已。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八章 人心惟危 雨水洗春容,平田已见龙。 祭鱼盈浦屿,归雁过山峰。 云色轻还重,风光淡又浓。 向春入二月,花色影重重。 ——《咏廿四气诗·雨水正月中》元稹〔唐代〕 …… 白复率领水师大破刘展叛军、败倭寇、平江淮,消息传到长安,百姓们奔走相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五姓七望家族的子弟则郁闷不已,因为这代表着白复很快就会班师回京,鲜衣怒马、飞鹰走狗的日子即将不在。 这些世家子弟纷纷收敛飞扬跋扈的姿态,低调行事。 与民间欢歌笑语、世家闭门谢客不同,大明宫始终一言不发、对这场胜利不置可否,让满朝文武不得不去猜测肃宗的心思。 刑部尚书颜真卿、户部尚书刘晏等人纷纷上书,要求朝廷嘉奖白复等平叛将领,这些奏折被中书省压了下来,不予转呈。 于此同时,弹劾白复克扣军饷、夸大战果的奏折如雪片般涌入朝堂…… 阅历丰富的老臣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看出一些端倪,也不忙着表态,静观事态的演变。 江淮战乱时,朝野内外尚能团结一心、同仇敌忾,一旦危机解除,人性复杂幽微的一面马上体现出来。 …… 这日,大明宫命妇院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张皇后召集十数名五姓七望的女眷,合绣一幅江山锦绣图,作为肃宗寿诞之礼。青鸾公主、王星沉、崔荀烟等世家嫡女悉数到场。 绣工完成后,张皇后在集贤殿设宴,款待众人。 酒席宴上,梨园乐师舞娘,载歌载舞。 铜钹、大鼓与西域乐器箜篌、筚篥组合起来,奏起了欢快的龟兹乐,演绎出辽阔的塞外风光。 一曲结束,在钟编的带领下,磬、笙、竹笛、古筝、琵琶合鸣,好一个烟雨江南。 一曲一景,如梦如幻。 …… 女眷们兴致高涨,欢笑不断,侍女托着食盘和酒壶在酒席间穿梭。红焖鹿肉、炭烧獐肉……一鼎鼎山珍海味被端上桌,鲜甜可口、香气四溢。 酒席宴上,众女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江淮大捷。 张皇后温柔一笑,对众女眷道:“平定江淮之战,固然是我大唐男儿的丰功伟绩,但我们女儿家何尝没有付出? 如果说,白将军是首功,那这份功勋中,也有咱家青鸾的一份功劳。 要依本宫的意思,陛下也得给青鸾重重嘉奖。” 众女眷齐声附和,眉开眼笑,你一句我一句调侃着青鸾公主。青鸾公主娇羞无限,心中无比甜蜜。 …… 酒过三巡,高潮迭起。 张皇后对众女眷道:“如此良辰,怎能辜负。本宫以为,今日酒宴,还缺一曲压轴。 我舅父的幼子窦潜,精通音律,才入长安便已惊为天人,被誉为乐圣李龟年第二。 不过他平素都是自娱自乐,极少在酒席宴上演奏助兴。今日看在本宫份上,才不情愿出场。” 说罢,张皇后起身,对着侧殿拍手示意。 只见侧殿轻纱帐后,慢慢转出一袭淡蓝色身影。一名青年男子以一种静听松风寒的姿势,沉静优雅的跪坐,焚香抚琴。 众小娘只觉耳畔风起,一缕琴声穿梁入魂。 弦声回肠荡气,有如花坞春晓,又像百鸟鸣啭。如风啸峡谷,又如轻云无定。时而丝丝入扣,欲断又连;时而铿锵热烈,放浪形骸;时而悲怆委婉,百折迂回;时而星游云宇、水漫平川。 …… 此曲本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一曲作罢,皎月澄星,满座皆惊。 崔荀烟心中惊喜,暗道:“莫非是他?” 崔荀烟扯了扯青鸾公主的衣袖,悄声道:“鸾妹妹,能否劳烦娘娘,让此人出场一见。” 青鸾公主狡黠一笑,道:“死妮子,心动啦?” 崔荀烟轻啐了一口,赌气道:“帮不帮?” 青鸾公主笑道:“帮,当然帮。” 说罢,青鸾公主起身,对张皇后盈盈一礼,笑道:“母后,此曲技惊四座,能否请抚琴的公子出场一叙,由荀烟妹妹代表我们众姐妹敬一杯薄酒,略表心意。” 张皇后欣然点头,对轻纱帐道:“潜儿,既然盛情难却,你就出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纱帐内男子窦潜点点头,用绢帕轻拭玉指,长身而起,挑帘而出。 窦潜身形如玉树般削瘦修长,原本松垮的淡蓝色发丝被玉簪一挽,半绾半系披在雪白颈后,其余的发丝垂至腰间,微微飘拂。 窦潜面如冠玉,肤如凝脂,隐隐有光泽流动。剪瞳似水若雾,氤氲出化不开的忧郁。 此人病恹柔美,邪魅异常,不类凡人。一出场,便让整个集贤殿鸦雀无声。 窦潜似乎早已习惯旁人对其容貌的震惊,他满不在乎环视当场众小娘,漫不经心的一笑,冷艳中带着一种众人皆醉的狷狂。 崔荀烟手掐自己,暗道:“完了完了,我陷进去了。” 青鸾公主在崔荀烟耳畔轻笑道:“还不去敬酒?别说我没帮你。” 崔荀烟恍恍惚惚起身,端起酒来到男子身旁。 窦潜对崔荀烟视若无睹,反倒对青鸾公主颇有好感。他对青鸾公主微微颔首,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张皇后笑道:“可又是胡说,你来长安不到十天,今天又是第一次入宫,何曾见过公主殿下?” 此人脸现困惑之情,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洒脱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诚如娘娘所言,应该未曾见过殿下。但我总看着殿下面善,心里自然而然视殿下为旧相识,今日就当久别重逢,也未为不可。” 说罢,窦潜径自来到青鸾公主身旁,深深凝视着青鸾公主,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言一出,又是满座皆惊。 这一句脱口而出之词固然惊艳绝伦,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的示爱更是胆大妄为。 青鸾公主先是一错愕,接着又羞又恼,她脸色一沉,嗔怒道:“公子忒过无礼,还请自重。” 说罢离席,拂袖而去。 …… 这场晚宴之后,皇后娘娘的表弟公开追求青鸾公主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 这位绝世美颜的外戚公子是真心爱慕公主,还是公然挑战白复?坊间流传着无数个版本,或香艳刺激,或风云诡谲。 继江淮大捷之后,白复再次成为长安的焦点。 注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乃是宋代秦观的词《鹊桥仙·纤云弄巧》,本文让其早出场数百年。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中土奇谭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节选自《老将行》王维 …… 就在长安因青鸾公主的绯闻八卦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千里之外的唐军水师大营,正在召开一场高度机密的军事会议,只有几位当事人才有资格参加。 参会之人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奔主题。 马待封对波斯将军阿尔伯兹道:“将军,花拉子密的羊皮卷让老朽受益匪浅。根据其法门改进的投石机和床弩,射程更远,精准度更高。 在此,老朽再次感谢将军。”说罢,深躬一礼。 阿尔伯兹赶忙回礼,笑道:“这可不敢当。这些羊皮卷都是属于白将军的,我只是代为保管。” 这些羊皮卷的来历涉及隐太子李建成、螭龙鼎丹和转轮藏的秘密,所以阿尔伯兹也不敢多言。 马待封颇为诧异地看向白复。 白复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此言不虚。 马待封继续道:“羊皮卷中记载了一位叫做‘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的传说人物,他开创出了炼金术、占星术与神通术。 赫耳墨斯的炼金术给我很多启发,不但能轻而易举从丹砂中提炼水银,而且也谈到了对天外陨铁的冶炼。 白将军的武卒铠甲来自天外陨铁,是唐门为将军度身定制的甲胃。我在想,能否继续冶炼这副铠甲,打造出一套巨型的绝世战甲。” 说罢,马待封把宇左八幡神用老妪人皮变出横纲级巨型相扑手的一幕细细讲来。 这已是白复第二次听这场厮杀了,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马待封道:“匠师中,韩志能制作出高飞百尺的木鸢、能捕雀鼠的木猫,杨索能制造出沿街化缘的木偶僧人,其法门都是依靠核心齿轮的传动,带动木偶的四肢。 我们也可利用核心齿轮,让齿轮层层嵌套,制造出巨人大小的木偶,用于攻城。 一开始,我们的初步设想是,效彷杨索的化缘木偶,让士卒在木偶体内操控核心齿轮,再用绞盘牵引连接四肢的齿轮。 我们日夜赶工,设计出无数个木偶战士,但都失败了。因为我们没有办法让木偶全身的齿轮都高速转动,像真正的手脚一般快速摆动。不能快速挥动,巨型木偶的手脚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捣毁城墙,破坏城门。 于是,我们再次设想,能否让将士用内劲来冲击核心齿轮,再通过齿轮传动,带动四肢摆动。这样,虽然不能快速腾挪躲闪,但却能形成攻城锤那样的巨力。 就好比,将军能挥动七八十斤的玄铁刀,通过齿轮的传动叠加,能让将军的内劲放大数倍,挥动五六百斤的铁锤。 如果这样的铁皮木偶做成,可以不惧箭失和飞石,慢慢挪动到城门处,将大铁锤高高举起,自上而下挥动,一锤击碎城门。” 众人对望一眼,为马待封的奇思妙想拍桉叫绝。 马待封冲众人尴尬一笑,摇摇头,道:“我们的测试依然没有成功。 直到看到宇左八幡神的横纲相扑手,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有没有可能用心念操控木偶四肢,让其变成真身之外的另一个分身。 我问过子车裂将军,子车将军告诉我,如果在修炼道玄之术时,刻意修炼某种法器,这个法器可以成为另一个分身,比如邪术中用凶灵炼化出的怨偶,摩尼教中用符箓炼化成的修罗玄甲。 躲在巨型木偶的身体里,让自己的四肢与木偶的四肢相连,用心念操控木偶的四肢,宛如真实的手脚。对于这种设想,子车将军说,可以用一些玄门咒语办到,但持续时间不会很长。 至于,让巨型木偶能够根据心念腾挪躲闪,与敌交手。子车将军说,这一点,恐怕只有玄门中那些具有通天彻地本领的世外高人才能做到。” 子车裂点点头道:“夫子云,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接下来我说的,仅是我们玄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家皆非我门中之人,不必太当真,姑且听听,权当是个奇闻轶事。 我们玄门将世间万物分为圣、仙、神、人、灵、魔、妖等。 圣就是昊天上帝,他掌管着一切。除此以外,还有神农氏、燧人氏、女娲伏羲这些圣人,或称远古大神。 在圣之下,还有三大教,人道、阐教和截教。人道的首领乃是太上老君;阐教教主是元始天尊;截教教主是通天教主。 阐教和截教的教众在名山大川中修炼,只有顺应大道修炼正统法门才有资格成仙,一旦修成正果就可成仙。即便成仙,也未必位列仙班。那些没有得到天界承认的仙人,只是末流散仙罢了。天界认可,入了“真流”,是为真仙。不论是真仙假仙,都已到了肉身不灭的境界,大千世界逍遥游,无拘无束。 说完仙,再说鬼、神。 管理人间的是朝廷;管理地狱的是地府;管理天上的是天庭。 “神”就是人死之后,因百姓的愿力、皇帝或天界的敕封而来到天庭或地府为仙界效劳的人。神不仅要比仙低一等级,而且,只有在死后才能够成为神。 人死以后,生前在人间有德行善举者、受百姓敬仰者,就可升入天庭,在天庭为官,成为神。反之,则跌入地狱,成为鬼。 鬼,就是人死后离开身体的灵魂。鬼为至阴之物,俗称鬼魂,阳寿尽了,阳间的躯体消失,只剩下了魂魄。鬼为纯阴之体,因而有了一点超能力,但极其微弱,甚至不能称之为法术。鬼通常只能在阴间活动。也有个别的阳间俗事未了恩仇未报的,会回到阳间。鬼在阳间只能夜晚出来,并且力量很弱,通常只是可以吓唬人而不能对人有实质性的伤害。 鬼想要脱离现状,摆脱游离的状态,一般有三种途径: 一是老老实实地接受阴间阎罗的审判,转世为人或托生到畜生道,开始另一段轮回; 二是留在地狱里受难,将生前积累的罪业一点点地消除,重获清白之身; 第三种途径,就是靠着在人间积累的福泽,在死后被天庭选中,尸解成为‘鬼神’。 “妖”的来源则非常宽泛,一切能够修炼成人形的动植物,均可称之为妖。唯一例外的是上古时期的东皇太一、伏羲女娲,他们虽为妖族,但修炼得法,且证得道果,被世人奉为“远古大神”或“自然神”,所以后世无人将其视作妖族。 至于“怪”,则是进行修炼却未成人形的动植物。 无论妖还是怪,只有那些一心向善的动植物,才能在修行之路上越走越远,最后跻身仙班。 “魔”比“妖”还要广泛,不论人兽鬼神仙妖,只要在修行过程中误入歧途,都有可能成为魔。一切违背大道的修行者都是魔。 魔通常具备人形或近似人形,白天夜间均可活动。 “魔”法力高强,且危害人间。魔常常是资深的妖,在法力上远比一般的妖要强大的多。魔也有可能是仙和神误入邪道堕落成的,而不是动植物直接修炼而来的。 由于魔法力广大,出身复杂,因而一般的神仙很可能不是个把魔的对手,天庭通常对魔也没有什么办法。” …… 见众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子车裂哈哈一笑,道:“ 这只是我们玄门的一家之言,不代表就是正确的,仅供大家一乐。 就算我们玄门说对了,大家也别担心。 妖魔鬼怪精中,鬼数量最大,但由于法力所限,在人间为祸的数量不大,对人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妖与精的数量也很多,但通常隐遁山林之中,一般也不会很主动出来伤人。魔的法力广大且很能危害人,但是魔的数量很少,因而人被危害到的几率也不大。怪更是不会轻易出来骚扰人,被人豢养的怪甚至非常好玩。 …… 说完我们玄门对世间万物的分类,大家也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这宇左八幡神恐怕是修炼千年的章鱼妖。能够幻化成横纲相扑手的老妪人皮,乃是她为章鱼精时的妖身,如同蟒蛇蜕皮时蜕下的蛇皮。” 涉及玄门秘术,子车裂点到为止,也不多讲。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章 天外陨铁 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 山忆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 长风送客添帆腹,积雨浮舟减石鳞。 便合与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 ——《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苏轼 …… 白复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安慰道:“既然幻化成横纲相扑手乃是妖术,我们也就不用太过自责。 我们虽无法制造出绝世战甲,但我们有抛石机和床弩,也能轻易地攻城拔寨。” 马待封神情颇有些异样,他对白复道:“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当子车裂将军告诉我们这一切时,我们也决定放弃。没想到,唐欢拿来您的武卒铠甲,让我又有了一线希望。” “哦?”白复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起了。 马待封道:“‘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开创的炼金术后世无法练成,不仅是因为传下来的炼金术残缺不全,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能找到点石成金的‘哲人石’——真正的天外陨铁。 而武卒铠甲,也就是此前的鞠杖月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外陨铁。” “此话怎讲?”白复追问道。 马待封停顿下来,眼珠直勾勾看着天,仿佛在思考如何描述真正的天外陨铁。 过了片刻,他道:“这块天外陨铁和中土的金银铜铁皆不相同。究其本质,它是一种液态的铁,如同水银,可沿着渠槽流动,在瞬间四散流开变成绚丽的图桉。但水银很难凝固,溅落在地上都是呈水珠状。而天外陨铁则不然,它凝固时,坚硬无比,犹如金刚石。 然而,更玄妙的是,它仿佛拥有生命,能够感知我们的心念。 为了洞悉它的奥秘,我曾经把它挂在甲胃架上,围着它反复揣摩,几天几夜不休不眠。 有一天夜里,我被噩梦吓醒,勐然睁眼。无意中,我竟然发现,在我盯着它之时,它也在冰冷无情地盯着我……” 说到这里,众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只觉得后嵴梁发冷。 白复对此也有体会,他沉默片刻,道:“你说的这种感觉,我也有体会。当年打马球时,一旦我心生怨念,鞠杖仿佛就能感受到我的愤怒,能把愤怒瞬间转化为力量,把我击球的力量放大数倍,犹如活物。 我曾经尝试用蟒珠跟它沟通,却毫无反应。后来事情一多,也就顾不上这根鞠杖了。 再后来,唐顾掌门亲手将其打造成武卒铠甲。可唐掌门从未跟我讲过,在将鞠杖打造成铠甲时,发生过什么不寻常之事,更未提到它仿佛拥有生命之类的话题。 多问一句,后来怎样,你可找到与之沟通的法门吗?” 马待封摇摇头,神情落寞,道:“这种生命跟我们眼中的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皆不相同。我们很难以常理来理解它。 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要是真有某种法器,能像蟒珠一样跟它沟通,那么它能带给我们的威力和震撼,远远胜过一套不惧刀剑的超级战甲。 总之,这套超级战甲的研制一波三折,总是让我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希望破灭,心愿落空。” 白复感慨道:“相对于今晚所谈的怪异之事,江淮之战真算不得什么。 知道的越多,越发现自己无知。这大千世界,不知还有多少奥秘,等待世人去发现。” …… 众人谈兴甚欢,不知不觉,雄鸡报晓,天已大亮。 传令兵忽然来报:“大帅,收到斥候鸽信,朝廷的钦差即将抵达。” 白复赶忙整肃兵马,出城十里迎接。 扬州城外,十里长亭,白复率众将列队相迎。官道上,旌旗招展,五百名将士顶盔掼甲,整整齐齐分列两旁,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钦差大臣的车驾很快抵达,一支近千人的骑兵鲜衣怒马、威风凛凛,簇拥着数辆华贵的马车,呼啸而来。 白复下马,带领呼延铁衣、尉迟骠骑、唐夔等主要将领上前相迎。 白复躬身施礼,朗声道:“微臣白复,恭迎天使!” 没想到,钦差车驾对众将视而不见,径直驶离,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甚至连车帘都没有掀开。 铁骑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噼头盖脸兜了白复等将领一脸沙尘。 尉迟骠骑勃然大怒,正要追上去怒骂,被呼延铁衣一把拉住,死死攥住。 白复抬起头,望着马车后扬起的滚滚黄尘,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 钦差宦官进入扬州城后,直接驶入行辕休息,拒绝了白复的接风酒宴。 翌日,钦差宦官进入公廨,向江淮一带的文武百官宣布肃宗的圣旨。 白复这才见到钦差宦官——内射生使艾东,此人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圆头圆脑,发髻中夹杂着不少灰白色的头发。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此人的双眼,童孔灰黄,游离不定,时不时现出豺狼般的残忍凶光,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宦官艾东讲话拿腔拿调,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一语双关,有意刁难诸将。 宦官艾东宣布完圣旨,将诏书递给白复,皮笑肉不笑对白复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本使水土不服,身体颇有些不适,就不耽误白将军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宦官艾东说完告辞,在铁骑的簇拥下,扬长而去,返回行辕休息。 江淮文武百官养尊处优,打仗不行,但察言观色,体察上意,个个老谋深算,都是千年的狐狸。 一看钦差宦官艾东这番架势,大家都明白了。钦差到此,名为宣慰江淮唐军,实则是要彻查以白复为首的唐军将领。 接下来数日,宦官艾东始终与白复麾下将领保持距离,仅有监军宦官邢延恩陪同在一旁。 宦官艾东命其麾下侍从分成五组,不断约谈军中将领。所问问题,无外乎白复有无克扣军饷,谎报军功,虚报战果等等。 唐军将领如实回复,让宦官艾东找不出任何漏洞。 呼延铁衣等将领带着宦官艾东的麾下将缴获的刘展水师的战利品一一对账盘查,清点入库。 】 除了落雁谷内的粮草被烧掉大半外,其余军辎应有尽有,堆满了数百座营帐。箭失盾牌等武器、帐篷被服等物资、旌旗锣鼓等辎重堆积如山。 绫罗绸缎、金锭、铜钱、奇珍异宝等钱货封装在成千上万个楠木箱里,用铜锁锁住,贴上封条,由专人看管。 …… 一切都井然有序,让宦官艾东及其麾下侍从挑不出任何毛病。 宦官艾东甚不甘心,自己这一趟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此下去,怎么向太子和背后的主子交差。 宦官艾东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随后数日,在监军宦官邢延恩的陪同下,宦官艾东走访了原江南西、浙西节度使李峘,原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和刘展叛乱的始作俑者——淮西节度使的王仲升等江淮一带的封疆大吏们。 很快,宦官艾东便罗织出构陷白复的罪名,形成言之凿凿的十条罪状,奏报给朝廷。 其一,刘展叛乱平定后,江淮一带应尽快善后,谓编制以外的兵勇伙夫宜遣散,叛军侵占的田宅宜清还,流离失所的难民宜抚恤,避乱隐遁的商贾宜招徕……而白复等将领在处理善后事宜时,打着搜捕叛军的旗号,勒索富户商贾,惊扰百姓,毫无纲纪,遂使江淮一带的善后事宜越办越乱。 其二,籍贯在江淮的唐军将领,其亲族仗其兄弟之势,要挟郡守,私设公堂,挟嫌报复,横行乡里,为祸一方。 其三,怒斥唐军种种不法情事,罗列白复、呼延铁衣、尉迟骠骑、唐夔、岳虎竹、裴破空等将领纵容麾下士兵胡作非为,谓唐军水师攻城略地,朝廷所得者少,所损者大。此次平定刘展,纯因叛军不得人心、气数已尽,非战之功。 其四、唐军水师中,丁九曲、盛海流、阮氏兄弟等将领本就啸聚山林的绿林盗匪、地痞流氓,乘时而起,窃取军政高位,实非朝廷之福,诚为不测之患。这些招安的绿林豪强,即使归顺朝廷,也只宜授以卑职,不能寄以重任…… …… 奏折的最后,宦官艾东奏请罢免白复等将领的职务,另在朝中拣择能臣干吏前来江淮处理善后事宜; 奏请朝廷严惩江淮劣绅,以肃乡纪,即使其亲族在唐军中担任高级将领; 奏请将丁九曲、盛海流、阮氏兄弟等来自绿林的将领降职使用,以观后效。 …… 当宦官艾东的奏折呈送至京师后,朝野震惊。 远在江淮的唐军将领很快便得知奏报的内容,三军哗然……: “如此说来,我们不是功臣而是罪魁祸首了?!” “到底刘展是叛军,还是我们是叛军?!” “格老子,得清君侧咯!” …… 一时之间,江淮一带的军营里,戾气充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一章 功高震主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节选自《满庭芳·汉上繁华》徐君宝妻〔宋代〕 …… 这日大雪纷飞,白复心绪不宁,乘船拜会长孙晏行,寻求应对之道。 白复登上楼船顶层萼楼,依靠栏杆,凭海临风。 前两日接到上谕后,心高气傲的白复常常夜不能寐,耳畔一直回响着上谕中的几句话:“江淮诸路将领,自白复以下,均应由白复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成为骄兵悍将,庶可长承恩眷。” 白复仿佛看见肃宗和太子李俶板着冷峻的面孔,森严地审视着自己和麾下这班战功赫赫的将领。 白复对这道上谕思虑得很多。这次领兵江淮,军权在握,他一改在长安时的锋芒毕露、我行我素,试图以老庄之道行事,时刻保持恬淡之心,以柔退谦让来调和与江淮一带封疆大吏的关系。 前些日子,他又把《史记·淮阴侯列传》等文章仔细读了一遍。“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等惨痛教训萦绕脑际。白复告诫自己此时更应百倍谨慎小心,不能授人以柄。 但白复没有料到,朝廷的指责竟会如此刻薄,措辞竟会这般严厉,这道上谕的背后埋伏着什么,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了。 太子李俶倒还罢了,本来就跟自己不对付。没想到连素来对自己慈祥和蔼的肃宗也横眉冷对,大加斥责。 早知这样,自己何必放着长安温柔乡的舒心日子不过,跑到江淮来风餐露宿、血战沙场? 白复几次都想翻脸,写了几封措辞强硬的奏折怒怼朝廷。要不是被唐夔等人苦苦拦下,恐怕今日便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昨日,颜真卿大人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大功成矣,意中事也,而可喜也。顾所以善其后者,于身何如?必筹之已熟,图之已预矣。窃尝妄意:汝所以为身者,欲以退让二字保全大节。此诚忧盛危明之定识,持盈保泰之定议也。” 这几句话白复诵读再三,对颜大人的呵护关爱感激不尽,也决定采纳他的建议,以退让二字保全气节。 …… 白复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座船已经抵达江岸。江畔巨大的山崖之下,有一座观景亭。 长孙晏行正在煮雪烹茶,欣赏雪景。 见到白复,他欣然一笑,指着红泥炉道:“这是我从山顶取来的新鲜积雪,用来烹茶最是香甜不过。 有一年,我同你师父一起上峨眉,也是大雪纷飞之日。你师父当时负气偏激,更不爱惜性命,好好的山泉水不用,非要施展轻功,在万仞悬崖上采雪煮水,拉着我在鬼见愁的断崖上,喝了一下午的峨眉雪芽。 此情此景,毕生难忘。 现在想想,年轻真好! 从此,每逢鹅毛大雪,我都会煮雪烹茶,缅怀少年岁月。” 寒暄片刻,两人言归正传。 白复对长孙晏行叹道:“都被大人说中了。缴获刘展水师的战利品我一个铜板都没截留,悉数上缴。朝廷旨意却说,刘展抢掠江淮,金银如山,财货盈海,命我们迅速查清叛军掠夺金银的下落,报明户部,以备拨用。 兄弟们跟着我打仗,把命都搭进去了。我原以为朝廷会从战利品中拿出一部分,犒赏三军,抚恤阵亡的将士。没想到,不但一文不给,还向我们追讨金银? 若不是大人早有先见之明,我都不知道这个窟窿怎么填?!” 长孙晏行道:“宦官艾东并没有巡查江淮,一到扬州就参你,可见是带着任务来的。这样也好,钦差一行还没有到江阴,没有见到缴获的倭国战船和战利品,咱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此前咱们上报朝廷的奏折中,对倭国水师的战果淡化处理,就是等着这一天。 一个刘展就给你惹来如此多的麻烦,要是朝廷知道你全歼倭国水师,为大唐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嫉恨你,想要至你于死地而后快。 朝廷显然不想在功劳簿上为你再添一笔,甚至希望找个由头治你之罪,让你对天威夕惕若厉,戒慎恐惧。既然如此,你正好顺势而为,借坡下驴。 你就跟他们演一出戏,假装屈服淫威,认罪伏法,与之周旋一番。承认你们冒领军功,夸大对倭国一战的战果,剿灭的不是倭国水师,而是袭扰江阴一带的倭国海盗、占岛落草的倭寇。 这样,你就可以用缴获的倭国战利品来填这个窟窿,精锐的倭国战船由我带走,售卖给迁徙至江南的世家大族,改编成他们的私人部曲。 作为购买这些战船的酬金,这些江南世家已经准备了大量的钱货,不仅足以应对朝廷的责难,还能让你犒赏三军,抚恤阵亡的将士。 只可惜,对马岛之战、江阴之战,你两次歼灭倭国水师的丰功伟绩就此湮灭在历史的尘烟里,后世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 正应了兵圣那句话:‘善之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白复心中感动,道:“大人,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让诸位大人这么破费,我们过意不去啊。” 长孙晏行手一摆,呵呵一笑,道:“有什么过意不去,这些钱都是用来买船的,又不是白送你的。 倭国战船是倭国和新罗两国,用上好的木料,花了不少年头精心建造而成,平日里,用钱也买不来。江南世家这次可占大便宜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此外,以往遇见这种情况,统兵大将惯例都会逼捐。让叛乱地区的富户和商贾出钱。不出钱,就以勾结叛军的罪名将其下狱,绳之以法。 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反倒是江淮一带的百姓和商贾应该感谢你,他们应该庆幸,这次领兵平叛的人是你。” 白复默不作声,这种“感谢”让人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沉默半晌,白复道:“大人,还有一点我想不通。连李辅国都不敢跟我硬刚,这个宦官艾东为何敢跟我叫板,不怕……” 白复话到嘴边,忍住没说。 长孙晏行嘿嘿一笑,道:“不怕你将来成了驸马,挟私报复,狠狠对付他? 复儿,你有没有想过,朝廷这次为何没派重臣来担任钦差? 正常情况下,以江淮大捷的战功,即便是派宦官来宣慰,也应该是李辅国、鱼朝恩这种级别的内侍宦官。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宦官艾东,区区一个内射生使,正是办这种脏事最好的人选。他本就烂命一条,卑微如草芥,根本不怕你报复。用非常手段,把你扳倒了,把差事办好了,很可能就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反之,照章办事,如实奏报,他能有什么升迁机会?这种政坛赌徒,他就是来搏一把的! 复儿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对陛下纵容这群宦官也不满。 这一切,与某个具体的人无关,都是权力在作祟。说到底,你还是没看透权力对人性的影响,不知这其中的阴森毒辣。 正所谓,万般不与政事同。 你以为你是陛下的准驸马,钦差就不敢动你了?实话跟你说,别说你是驸马,你就是亲王,一旦功高盖主、威胁帝位,他们也会给你罗织罪名。 你要有机会,翻翻大唐开国初年时的奏折,你就会对帝王心术有更深的领悟。 当年洛阳之战,秦王擒获窦建德和王世充,一举奠定大唐的江山。可回到长安后,几乎所有的御史都在参他,本本奏折,皆是诛心罪名。 当时,隐太子监国、统御百官,整个朝堂的话语权都掌握在隐太子手里。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能混淆是非,假借民心,铲除异己。 秦王依仗的,就是一帮跟他冲锋陷阵的将领和赫赫战功。 然而,一旦和平日久,这些盖世军功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而天策府诸将也会被逐一瓦解、分化。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旦秦王落难,其他人也很难善终。 所以,我的先祖才会跟房玄龄、尉迟敬德等天策府众将一起,冒死力劝秦王先发制人。 如果玄武门死的不是隐太子和齐王,今日百姓眼中的太宗皇帝,就是一个不忠不孝、暴虐残忍、恶贯满盈的逆臣。 当然,最高的利益和最大的风险捆绑在一起,有所得必有所失。 秦王最终成了太宗皇帝,成为千古一帝,但玄武门的血渍即使过去千年,也很难洗刷干净。 生前富贵、身后名,这才是身为权臣最难的选择。 如何选择,取决你最终想成为什么人。” …… 注释: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满庭芳·汉上繁华》徐君宝妻〔宋代〕 创作背景 徐君宝妻是岳州人,她被元兵俘获至杭,被安置在韩蕲王府。从岳州到杭州,遭到数次侵犯,她都用计得脱。主人因她貌美,不忍杀她。终于有一天,引得主人大怒,要用强。徐妻巧言先祭丈夫,再嫁与主人妇。在换妆焚香,祭祀完毕,作词于墙壁上,遂投大池死。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三章 花间毒计 晓出禁城东,分围浅草中。 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 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 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 ——《观魏博何相公猎》张祜(唐) …… 夜已过半,两人依然谈兴甚欢。 长孙晏行命侍女温酒布菜,边吃边聊。 长孙晏行话锋一转,道:“复儿,最近我听到一 《蜀山悬剑传》第八百二十三章 花间毒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三章 花间毒计 晓出禁城东,分围浅草中。 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 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 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 ——《观魏博何相公猎》张祜(唐) …… 夜已过半,两人依然谈兴甚欢。 长孙晏行命侍女温酒布菜,边吃边聊。 长孙晏行话锋一转,道:“复儿,最近我听到一些关于公主殿下的传闻,你可务必要当心。 要我说,趁着俯首认罪之机,交出军权,将此间军务交给他人处理,你尽快返回长安跟青鸾完婚。” 白复微微一笑,道:“张皇后表弟的事我也听说了,青鸾专门给我写信解释,让我不要误会。我相信公主殿下。我们经过这么多事儿才走到一起,不会轻易被人趁虚而入。” 长孙晏行目不转睛,盯了白复好一阵儿,郑重说道:“复儿,此事味儿不对,切莫大意。 你和青鸾之事,天下皆知。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不知好歹的登徒子出现,实在说不过去啊。 更匪夷所思的是,陛下不但不出手干预,皇后娘娘甚至还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此事甚是蹊跷,不得不令人怀疑啊。人心之险恶,比任何毒蛇猛兽都可怕,远胜过你的想象……” 说到这里,长孙晏行跪坐挺身,拿起一壶温好的酒,给自己倒上一杯,自斟自饮。 白复知道长孙晏行接下来的话定有深意,赶忙收敛心神,用心聆听。 长孙晏行问道:“你可知你师娘薛氏乃是太平公主的爱女?” 白复点点头。 长孙晏行缓缓转动手中酒盏,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波光摇曳,如时光荡漾,让昨日重现。 长孙晏行脸露霞光,仿佛回忆起许多青葱往事,慢条斯理道:“当年,古怪精灵的薛照乃是长安第一美女,更是武曌皇帝最疼爱的外孙女。追求她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众多追求者中,我一骑绝尘,是当然不让的佼佼者,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你师父出现了。 你师父虽然出身寒门,但鸾章凤姿、才华横溢,身上有一种傲视王侯、与众不同的气质,与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完全不同。 薛照对你师父一见钟情,不顾身份悬殊,不在乎世俗眼光,放下矜持,疯狂追求你的师父。 两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走到一起。 我虽败下阵来,却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也因为情敌这个缘故,我和你师父虽然并称为绝代双骄,但始终没有成为终身挚友。” 说罢,长孙晏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长孙晏行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可以想象,当年此事,对长孙晏行这样风姿卓绝、倜傥洒脱的风流人物刺激有多大。 白复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为长孙晏行将酒杯斟满。 长孙晏行语重心长道:“切莫小看门当户对这句话。阶层如同一道鸿沟,若隐若现,平日或许可以不以为然,关键时刻,就是致命天堑。 你师父为了向世人证明,他配得上薛照,放弃玄门修行,选择彻底入世,辅佐太平公主登顶权力巅峰。 为此,他宵衣旰食、废寝忘食,以至于忽略了薛照和自己的女儿。 政敌知道妻儿是你师父的软肋,于是设下毒计,趁虚而入,派花间派传人勾引薛照,最终离间他们夫妻二人,铲除太平公主余党,酿成人间惨剧……” 长孙晏行的回忆,比武曌的讲述又多了更多的细节。 白复银牙紧咬,指关节咯咯作响,将坚硬的云子捏成碎末。 白复起身,深鞠一礼,咬牙切齿道:“恳请大人,告知陷害我师父的政敌和花间派传人的名字,我非将此二人碎尸万段不可!” 长孙晏行摇摇头,道:“关于那位政敌,你师父都已经放下,与之和解了,你又何必再卷入其中。 花间派传人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他叫张鹿扆,乃是武曌男宠张昌宗的私生子。 薛照死后,张鹿扆也下落不明。我曾经怀疑他被灭口了。现在看来,他既然有传人入世,那就应该没有死。 我怀疑,这个突然现身长安,公然追求公主殿下的窦氏公子,就是张鹿扆的弟子。 你切勿小瞧花间派弟子,他们武功或许远不如你,但洞察女人心思、诱惑女人情欲的功力,让我们这些寻常男子望尘莫及。 当年薛照对你师父情比金坚,连最优秀的皇族子弟、世家公子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张鹿扆动了心,可见此中蹊跷。 永远不要挑战人性!即便是坚贞的爱情。 长安也是场战役。这场战役,不亚于江淮平叛,你千万不可大意。” …… 长孙晏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远在长安的青鸾公主,正在独自面对这场战斗。 那日酒宴过后,张皇后来到青鸾公主的寝宫,对青鸾公主道:“鸾儿,莫要怪潜儿。我这个表弟就是个痴儿,从小由他奶奶带大,长在荣国府的脂粉堆里,整日姐姐妹妹的,只钟情于琴棋书画,于世俗礼术,都不太懂的。” 青鸾公主这才释然。 张皇后话虽如此,可自那日起,每日宫门一开,便有宫女捧一大盆盛开的鲜花来到青鸾公主的寝宫,说是窦公子所栽。 这些时令的牡丹、芍药、山茶等鲜花,不仅名贵,更难养至极,非寻常人家能够种植。 每盆花中,都附有一张名贵的信签,窦潜用潇洒的欧体手书,每日为青鸾公主赋诗一首。 诗词或婉约,或幽怨,字字句句都在倾诉相思之苦,透出对青鸾公主的仰慕、期待和爱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 从这些诗词中,可见窦潜情绪激荡而又无可奈何,沉哀深痛,入木三分。既有对青鸾公主的嗔怨,更透出心底的一片深情,令人低徊不尽。 …… 除此之外,每日酉时,窦潜都会入宫,为张皇后抚琴一曲。 张皇后的坤宁宫距离青鸾公主的寝宫并不远,窦潜琴技天下无双,隔着重重殿宇,穿云破空,在青鸾公主的寝宫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每一曲琴音,都与当日晨曦送给青鸾公主的诗词呼应,都是为这些爱恋之词专门谱写的曲。 …… 夕阳西下,彩霞漫天,落日余晖将大明宫殿宇的屋顶映照成绚烂的玫瑰色。 青鸾公主芳心被扰,不胜烦闷,坐在绿藤下的秋千上,黛眉紧蹙,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秋千。 青鸾公主的侍女元宵儿吟诵着这些诗词,一行清泪无声无息从腮边滚落,长吁短叹感慨道:“心不可换,情痴故欲换之,换之而不可得,益增其怨忧。写闺怨情至于此,无以复加。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 殿下,这位窦公子果是天底下第一号痴情男子!” 小灯笼调侃道:“这位窦公子人长得风姿绰绝,才情更是天下无双。写给你的诗词辗转反侧,柔情似水,动人心魄。哪像白将军的书信,干巴巴的,平铺直叙,讲的全是军旅之事,根本不懂咱们公主的心思。” 青鸾公主双目一瞪,斥道:“你这丫头片子,要是再敢胡说,我就把你撵出宫去。” 小灯笼赶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拉着青鸾公主的衣袖撒娇道:“我就是说着玩的,殿下你可别当真。” 青鸾公主正色道:“复哥哥以身犯险,戎马倥偬,保境安民,还江淮千百万百姓一方平安。他这种英雄男儿,岂是吟诗作对的公子哥所能比的?! 我是大唐公主,凡事以家国为先。 复哥哥虽然没能陪在我身旁,对我嘘寒问暖、琴瑟相和,但却避免了江淮生灵涂炭、百姓颠沛流离、骨肉分离,让无数的父母妻儿能够阖家团圆、长相厮守。 复哥哥此举,这才是对我最大的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释 本章出现诗歌的出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子衿》佚名〔先秦〕 ……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顾夐〔五代〕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四章 菩萨畏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宋代〕 …… 数月后的某一天,每天一款的鲜花、诗词突然消失了。一连数日,到了黄昏时分,再也听不见窦潜抚琴之声。 元宵儿怅然所失,向坤宁宫的宫女打听道:“窦公子是不是离开长安了?” 小灯笼也出宫找人打听,探得消息后,匆匆返回寝宫。 小灯笼对元宵儿道:“我跟窦公子的贴身丫鬟暗香有一面之缘。她告诉我说,窦公子相思成灾,病倒了。这两天,浑身上下烧的滚烫。梦中不断呓语,念叨的都是咱家殿下的名字。 暗香还说,你家主子忒狠心,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用这般绝情。数月过去了,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 元宵儿叹了口气,道:“咱们殿下素来仁厚善良、从不摆公主架子,待咱们这些下人如同姐妹。平日里也不是这样,不知这次是怎么啦?” 正说着,就听宫门外有个小黄门来报,说是窦府有一名丫鬟跪在宫门外,哭着喊着要见青鸾公主。 小灯笼和元宵儿赶忙前去察看,这名丫鬟正是暗香。 只见暗香跪在宫门外,匍匐在地,恸哭颤抖,满脸泪痕。 暗香哭泣道:“我家少主快不行了,就剩一口气了。恳请殿下移步銮驾,见我家少主最后一面,了其心愿……” 小灯笼和元宵儿赶忙将其他围观的宫女和宦官轰开,将暗香带至青鸾公主的寝宫。 青鸾公主让小灯笼给暗香喝下一碗参汤,压压惊。青鸾公主听罢窦潜的病情,关切问道:“可曾请过郎中会诊?” 暗香啜泣道:“老爷将京城里的名医都请遍了,连御医都请来了。药也喝了数天,没有任何效果。御医说心病还需心药治,他已经束手无措了,让我们节哀顺变,准备后事。 我家少主昏迷三天了,一直在念叨殿下的名字。奴婢这才斗胆,冒死觐见殿下。还请殿下看在我家少主一片痴心的份上,去看他一眼吧。哪怕一眼就行!” 青鸾公主起身踱步,望着庭院外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沉默片刻后,青鸾公主转过身,平静地对暗香道:“暗香,你回吧,本宫不会去的。 我会请专门侍奉陛下的御医再去问诊,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家少主,你不要担心。” 无论暗香怎么祈求,青鸾公主就是不肯答应。 见青鸾公主态度坚决,暗香起身离开。跨过门槛时,暗香扭过头,眼中寒光一闪,咬牙切齿道:“呸!公子真是瞎了眼,竟会爱上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 倘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肆!给我掌嘴!”元宵儿大怒,怒斥暗香。她手一挥,就要命宦官动手,掌掴暗香。 “罢了,为主舍身,也是尽忠之人,让她走吧。”青鸾公主摆摆手,疲倦至极。 暗香被架走后,小灯笼于心不忍,仗着青鸾公主平日对自己的宠爱,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素来待人宽厚,为何这一次这么苛责呢?” 青鸾公主转过身来,肃然道:“窦公子因我而病,倘若我前去探视,他忽然痊愈,定会让人浮想联翩,说三道四。 倘若他再有些出格举动,所有人都会误以为我俩有私情。 京城里,本来闲言碎语的人就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再想解释,可就难了。 届时,全京师的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白将军? 菩萨畏因,凡夫畏果。 有些事一开始就要明确拒绝。有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更是害人害己! 复哥哥对我情深义重,我此生非他不嫁。既然如此,为何要给别人念想,要给自己添堵。暧昧不定,瞻前顾后,不仅对不起窦公子,更对不起复哥哥。 此事如果不干脆果决,定会让我和复哥哥之间心生隔阂。所以,我宁可被人指着鼻子唾骂,也要硬着心肠,这才最稳妥的办法。” …… 窦府丫鬟闯宫这件事很快传遍整个长安。 传到王星沉的耳中,王星沉暗自钦佩,道:“鸾妹妹这一手真是漂亮。一举堵上滔滔不绝的闲言碎语。” 】 崔荀烟不以为然,道:“鸾妹妹做的也太不近人情,毕竟窦公子的病是因她而起。探望一下,又能如何?” 王星沉笑道:“鸾妹妹此举,才是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倘若鸾妹妹去了,亲眼见窦公子在自己怀中撒手人寰,必然从此留下心结;倘若探视后,窦公子大病痊愈,又会坐实窦公子的病是因相思而起。两人私下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衷。 说到底,窦潜虽是外戚公子,但毕竟不是青鸾的什么人,为何一定要去?长安那么多世家子弟为鸾妹妹朝思暮想,难道个个都要公主殿下慰问安抚。 所以,破此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不去!” “此计?”崔荀烟大惑不解,赶忙追问道:“难不成这个窦公子是在装病?”。 王星沉轻哼一声,道:“不是苦肉计,又是什么? 此人每日黄昏在坤宁宫抚琴,琴声竟然能传到公主殿下的寝宫,情挑公主。如果没有高深的内力,怎能办到? 我听说此事后,当时就很怀疑。在我家府邸内,在楼宇之间,计算出同样的距离,让我几位哥哥效彷窦潜抚琴。没想到,连我三哥这样一等一的高手都做不到。 你想想,如果是这么深厚的内功,怎么可能会一病不起?他或许会因思念而病,但一病不起,命悬一线,就显得有些过了。 他来长安后,经常跟世家子弟在一起吟诗作对、抚琴作画,确实文采风流,颇有魏晋名士的翩翩风度。 我的兄长告诉我,此人脾气极好,温润如玉,也没有花天酒地、轻浮孟浪的行为。倘若诗会中有小娘参加,他谈吐高雅,举止彬彬有礼,对身旁小娘照顾有加,很容易就赢得一众小娘的欢心。 试问,这样万花丛中过,片羽不沾身的男子,怎么可能会为公主殿下相思若斯? 此人心机颇深,我劝你也别跟他来往。” 崔荀烟听到此处,沉默不语,轻轻咬着手指甲。 王星沉见此,再次敲打崔荀烟道:“你可别不当真。我怀疑整件事都是皇后娘娘在背后搞鬼。 张皇后虽然不是鸾妹妹的母后,但平日对公主殿下也不错,不知为何这次会如此反常。我也看不清,其中必有蹊跷。 总之,这背后的水深不可测,不是咱们这种小女子能蹚的。” …… 青鸾公主虽然断然拒绝探访窦潜,但性格善良的她,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翌日,她沐浴斋戒,带着几名贴身婢女,前往常乐坊赵景公寺,虔诚礼佛,为窦潜祈福。 赵景公寺为隋文帝皇后独孤加罗所建,为的是纪念其父——西魏大将独孤信。 寺内华严院中的卢舍那大佛像,用金石凋成,高六尺,风格古朴,为镇寺之宝。据说下面有卢舍那大佛的真身舍利三斗四升。此外,寺中还有大小金银佛像数百余座,以及黄金、宝珠铸成的经书。 不过,让赵景公寺香火鼎盛的不是这些佛像,而是寺南中三门东壁上的一幅白描壁画——吴道子一生最杰出的壁画《地狱变》。 当年,为了迎接盂兰盆会,赵景公寺的主持广笑禅师邀请吴道子作画《地狱变》,可吴道子迟迟没有画意。眼看着时日临近,无奈之下,广笑禅师只好邀请画坛新星皇甫轸代替吴道子。 皇甫轸出身寒微,但是极有绘画天分,而且年轻英俊、风流倜傥。当时,皇甫轸在长安净域寺画的《神鬼图》能和吴道子在洛阳天王寺画的《神鬼图》一较高下,在菩提寺画的《净土变》更是引起巨大轰动,导致该寺香客大增。 有人预言:不出三年,皇甫轸就会独领风骚,取代吴道子,成为长安第一画师。 皇甫轸当街遇刺后,吴道子饱受刺激,于盂兰盆会前日,仅用一晚便完成了《地狱变》这幅鸿篇巨画。 皇甫轸死后不久,广笑禅师也圆寂了。如今,赵景公寺的主持乃是广笑禅师的师弟广藏禅师。 青鸾公主的师父公孙大娘乃是赵景公寺的常客,青鸾公主跟随师父,也经常来此烧香礼佛,跟主持广藏禅师颇为熟悉。 自从母妃韦妃去世后,青鸾公主再无人可以倾诉。每当心事重重之时,就愿意来这里听广藏禅师讲经说法,慰藉心灵。 大雄宝殿内,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僧人正盘坐在蒲团上,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目如朗星、丰神秀整,神情温文超然,给人无限的信任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鸠摩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青鸾公主将自己纠结之事,向广藏禅师一一道来。 广藏禅师慈眉善目,语重心长道:“殿下,你做的是对的。身为大唐公主,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白将军征战在外,让他安心,就是让三军将士安心。江淮一带,数千万百姓的性命系于白将军一身,倘若军心不稳,不知还会再起多少风波。 你可将此事书信与他,让他安心留在江淮,把善后事宜处理好,不用急着回长安。你们还年纪,将来有的是时间可以长相厮守。” …… 广藏禅师佛法精湛,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直指人心。他开导有方,让青鸾公主更坚定了自己的心。 夜半时分,青鸾公主披衣而起,她推开花灵窗,仰望星空。 夜空中,天似穹庐,繁星漫天。星星像一颗颗钻石般,点缀在蓝丝绒上,仿佛眨着眼睛,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青鸾公主望着星河中最耀眼的那个星星,泪流满面:“复哥哥,我好想你,你快回来吧。”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五章 刑讯诱供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诉衷情·花前月下暂相逢》张先〔宋代〕 …… 钦差宦官艾东手捧着白复呈送上来的战利品清单,喜不自胜。他眯着眼睛,一条一条核对。 宦官艾东心想:“这趟差事来对了。不但令白复悔罪认错、自污名节,还捞了无数的金银财宝,于公于私,都是收获颇丰。 只要再找出尹凤蓝的下落,就可以回长安跟皇后娘娘和太子交差了。” 监军使兼内左常侍邢延恩看出了艾东的心思,撺掇艾东道:“小艾子,这就满足啦?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回到长安,不过就是个内侍府的小黄门,每天在宫里看娘娘和其他妃嫔的脸色。 莫不如留在江淮,当个监军使,不仅可以荣华富贵,更可像封疆大吏一般,权倾一方。 就拿杂家来说吧,杂家和李辅国都是同阶的内侍监。他虽说在内侍府可以作威作福,但见了皇亲贵胄、世家权臣,一样得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外放做监军则不然,想当年边令诚在安西做监军,吃香的喝辣的,在西域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夫蒙灵察、高仙芝、封常清哪个不是赫赫名将,那也得看边令诚的脸色。 当年,安禄山大军进兵潼关。朝廷需要高仙芝和封常清领兵平叛,他二人仗着这一点,桀骜不驯,多次拒绝监门将军边令诚相求的事宜。 边令诚被高仙芝惹恼后,以克扣赏赐和军粮的罪名,在潼关守军面前,将高仙芝、封常清斩首示众,威慑三军! 这是何等的威风! 如今陛下体弱多病,太子储君之位岌岌可危,未来谁坐龙椅,还不一定。夺嫡之战,异常血腥,稍有差池,站错了队,就会身首异处。 咱们做奴才的,都是靠主子赏饭吃。一旦登基的是个新主子,跟咱们毫无渊源,咱们很快就会被弃到飞龙廊,变成打扫马厩的仆役。 不如外放做个封疆大吏,不参与夺嫡宫斗,随时可以改换门庭。 如今天下大乱,帝王对手握兵权的将领都不放心,担心他们骄兵悍将,成为第二个安禄山。只有从宫里出来的人,上无靠山,下无儿女,才令主子们放心。 届时,即使坐在龙椅上的另有他人,也不会轻易换掉咱们。 说到脑子活泛,要学学左监门卫将军鱼朝恩。邺城之战,他给自己讨了个‘观军容宣慰黜陟使’的差事,统帅二十万步骑,节制朔方郭子仪、河东李光弼、关内王思礼等九大节度使,何其威风?! 邺城战败,黑锅归郭子仪背了。倘若赢了,这盖世军功,还不是他鱼朝恩的?! 什么是聪明人?这就是聪明人! 照我看,知内侍省事李辅国离陛下太近,恩宠太深,帮着陛下办了不少缺德事。一旦新君继位,他难逃一死,迟早都会身首异处。 所以,杂家劝你早做打算,逼走白复,趁机将江淮军权拿在手中,找个听话的节度使做傀儡……” 邢延恩循循善诱,言之凿凿,宦官艾东深以为然。两人勾肩搭背,商量下一步的计策。 …… 很快,白复接到圣旨,诏令他即刻回京述职。在他回京期间,军中大事由钦差宦官艾东代为定夺。 临走之时,白复召集心腹将领密议。 白复对众将道:“我走之后,艾东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刁难大家,诸位一定要忍住。天大的事也不可莽撞,一切拖到我回来处理。” 尉迟骠骑道:“倘若情况紧急,等不到将军回来怎么办?” 白复道:“事急从权,可便宜行事。但需跟叶独酌(秀才)和唐夔两位将军商议。如果还拿不定主意,可向长孙大人请教。” 交待完毕,白复带着子车裂和独狼等人,星夜疾驰,向长安赶去。 …… 让白复回京,正是艾东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日清晨,寒风凛冽,狂风打着旋儿,夹杂着雨雪,铺天盖地袭来,冰冷刺骨。 钦差行辕的大帐外,岳虎竹部的将领顶盔掼甲,肃立在帐外,等候着钦差宦官的召见。 行辕大帐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宦官艾东披着貂裘,背着手,在帐内踱来踱去,完全不顾矗立在冰雨中的诸将。 一个时辰过去了,宦官艾东终于发飙了。 “啪”,他把岳虎竹部的账目摔在地毯上,对侍从咆哮道:“怎么样?不出杂家所料吧?看看这帮将领,扣军饷,喝兵血,冒领军功,贪了多少钱?! 要不说,安禄山、史思明这些叛贼一直难以剿灭呢,根源就在于此!要不是这帮蛀虫,战乱早就平定啦! 来呀,给我把岳虎竹叫进来,杂家要代圣上好好问问他。陛下待他不薄,良心都让狗吃了!” 艾东声音甚大,故意说给帐外诸将听的。 岳虎竹脸色铁青,要不是白复临行前反复叮嘱,今日恐怕就要翻脸。 岳虎竹进入帐中,一言不发。 艾东眯起眼,冲着岳虎竹,皮笑肉不笑道:“杂家知道你是白将军的爱将,手下都是骁勇善战的陕州士卒。” 说到这里,艾东向着长安的方向一拱手,朗声道:“奈何杂家奉旨行事,眼中只有王法,断不会因尔等乃军中猛将,就徇私舞弊,姑息养奸。 杂家奉旨,惩奸除恶,绝不手软!” 艾东言之戳戳,铿锵有力,仿佛自己就是正义最大的化身。 岳虎竹冷笑一声,心道:“白将军和我们已经认罪悔过、自污名节了,你还要怎样?戏你已经演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吧。” 岳虎竹眼中轻蔑之意,触怒了艾东。他最憎恶的,就是被人看不起,尤其是被正常的男人看不起。 在他眼中,岳虎竹就是一个陕州的乡巴佬,运气好,赶上战争年月,这才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说到底,岳虎竹跟自己一样,都是最底层的草根。 艾东一拍惊堂木,怒道:“看什么看,狂悖! 来呀,给我把岳虎竹带下去,严加审问,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重大的线索没有交待!” 艾东两旁的亲随将士如狼似虎冲了上去,将岳虎竹的头盔和佩剑摘下。 岳虎竹的麾下见主将受辱,义愤填膺,就要冲上来动手。 岳虎竹虎目一瞪,对众将士怒道:“退下!” 众将这次悻悻退下,重回队列。 艾东站在行辕操场的高台上,大义凛然,对这些将领训话,将圣喻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 与此同时,艾东的亲兵将岳虎竹双手反剪,绑缚在背后,押入遍布刑具的刑讯室。 进到屋内,艾东的亲随将岳虎竹五花大绑,牢牢捆在刑椅上。 “坐好!把腿并拢,挺直身体!”一名不到二十岁的亲随对岳虎竹吹胡子瞪眼,大声斥责道。 见岳虎竹不以为然,“啪”,亲随一个耳光抽在岳虎竹的脸上,打的岳虎竹眼冒金星。 “看什么看,不服是不是?”这名小校见岳虎竹怒目而视,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随手又是一个耳光。 “啪!”耳光清脆,打的岳虎竹嘴角含血。 岳虎竹自投奔白复以来,战功赫赫,深受三军将士尊重,没想到今日竟被一名刀笔小吏如此凌辱。 岳虎竹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羞愤之下,额头上青筋暴起,气的浑身发抖。 “你们怎么能这般对待岳将军?还不快快松绑!” 帐帘一挑,监军使邢延恩走了进来。他眉头一挑,不由分说,给了打人士兵一个嘴巴子,将其一脚踹出刑讯室。然后,命人赶快给岳虎竹松绑。 “岳将军,杂家来迟了,让将军受委屈了。” 邢延恩将一杯温水递给岳虎竹,慈眉善目道:“将军,我跟钦差一行不一样。江淮平叛,咱们是并肩战斗。我亲身参与,感同身受。要不是白将军和你们,江淮还不知要死多少黎民百姓。 你放心,我会跟艾公公说的。不会让他们再委屈将军。” 岳虎竹感激涕零,眼中竟闪现一丝泪光。 监军使邢延恩叹道:“跟江淮诸路将领谈话,这是朝廷的旨意,也是钦差一行的例行公事,还望岳将军理解配合。我们不想为难岳将军,更不敢刁难白将军。” 岳虎竹活动着手脚,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只要不是诬陷白将军,我都愿意配合。” 监军使邢延恩见岳虎竹放松戒备,开始打开话匣子,一副聊闲天的样子,扯东扯西…… 监军使邢延恩有心算无心,很快便套出白复不接受倭寇投降,就地格杀之事。 “临阵杀俘?” 监军使邢延恩眼珠一转,暗自盘算道:“这是个好借口。有了‘组织唐军滥杀无辜’这个理由,艾东就可以监军使的身份,留在安西北庭行营中,节制诸将。” 从岳虎竹的嘴里,监军使邢延恩刺探出不少秘密。但关于尹凤蓝的下落,还是没有打听到。 对此,监军使邢延恩早有计策。他走出刑讯室,对艾东耳语几句。 艾东奸笑一声,命人将岳虎竹之子岳随弓,唤入钦差行辕。 岳随弓乃是白复的亲兵,弈剑门刺客在长安夹城暗杀白复时,岳随弓重伤,断掉一臂。 这次回京,白复倍道兼程、舟车劳顿,所以没有带上他,将其留在军中,让岳虎竹照管。 还是原来的套路,艾东和邢延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举,很快便由邢延恩骗取了岳随弓的信任,撬开了这名小将的嘴,掏出了尹凤蓝被羁押的秘密地点。 艾东欣喜若狂,赶忙通过鸽信,将此消息报送给长安。 ……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六章 马踏窦府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 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 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 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 ——《陇头吟》王维 …… …… 连续数日的风雪终于停了,一大早,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大河孤烟直,长安旭日圆。 晨雾中的朝阳温润和煦,最初,红彤彤犹如一枚新剥皮的鸡蛋,等到完全跃出地面,霞光万丈,又如一枚灿烂耀眼的金牌。 长安城东春明门的守将站在城楼上,手按腰刀刀柄,沐浴在霞光里,惬意地欣赏着日出时分的美景。明媚的阳光将他鲜亮的明光铠洒上一层金粉。远远望去,犹如一名金盔金甲的天将屹立在城楼上,神秘肃穆、威风凛凛。 就在红日跃出地面之时,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数百匹铁骑仿佛从红日中一跃而出,向春明门疾驰而来。 守将大惊,赶忙命守城将士全面戒备。 数百铁骑中,一骑突出,手持金批令牌,率先奔向春明门。 来将大吼:“军情紧急,速开城门!” 验过令牌,确认无误是唐军骑兵,两名斥候向城楼打出旗号,春明门守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数百铁骑一刻也不停留,雄健的战马从吊桥上呼啸而过,穿过城门,沿着朱雀大街,直奔光禄坊而去。 当值的守将心道:“哪家队伍这么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在坊街奔驰,也不怕御史参他一本?”守将探出身子,眯起眼,仔细打量这支铁骑的主将。 只见一员少年将军,狮盔银甲,玉面寒霜,满脸杀气,在众将的簇拥下,策马扬鞭,快如疾风。 守城主将大惊:“怪不得这支铁骑杀气腾腾呢,原来是这位爷回来了!要出事,要出大事啦!” …… 旭日东升,让长安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太原王氏的老族长王缙一早起来,在庭院内练了半个时辰的五禽戏。一路功夫下来,王缙容光焕发、大汗淋漓。王缙从侍女手中接过绢帕,擦拭头顶上的汗水。 不经意抬头,一缕阳光穿云破空,照射在庭院内亭亭如盖的松柏上,让这颗千年松柏生机盎然,翠绿欲滴。 王缙心念一动,若有所思,对身旁嫡子王璟道:“今日长安,必有大事发生。” 不到一盏茶时间,只听远处奔雷滚滚,沉闷轰隆,仿佛汹涌的钱塘大潮,沿着防波堤,山呼海啸奔涌而来。 王璟曾是久居军旅之人,立刻意识到这是铁骑驰骋之声,他面色一变,扔下手中汗巾,高声喊道:“所有府门,立刻全部关闭,没有族长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府!” 话音刚落,只听一队骑兵从府外坊墙间呼啸而过,声势浩大,仿佛千军万马。 王璟神情肃穆,对王缙道:“爹,听这马蹄声的节奏,应该不是北衙禁军或南衙十六卫的骑兵,而是我大唐的野战边军!” 父子俩对望一眼,惴惴不安。 …… 烈日当空,冬日暖阳让长安温暖如春,惬意舒适。 光禄坊内,最奢华、占地最广的府邸应属当朝国舅——张皇后舅父窦履信的府邸。 窦府向阳一面的墙根下,一众乞丐蜷缩在阳光下曝晒,在烂棉絮的破袄中,抓挠着跳来跳去的虱子。 “噗嗤” 乞丐两指之间,一只带血的虱子被当场捏成一团血渍。 乞丐惬意一笑,正要打个哈欠昏昏睡去,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荷枪实箭的铁骑吓住。 乞丐们连爬带滚,从窦府的巷子口,四散奔逃,只留下几个大小便失禁的年老乞丐。 “来呀,把窦府给我围了!” 一声将令,五百铁骑长驱直入,将窦府团团围住。 这支虎狼之师的主将正是白复。 …… “如果你熟读史书,就该明白,在这盘棋中,无论你有多大的功劳,有多大的冤屈,最正确的手筋是只能认罪而不能表功。 认罪也有讲究和章法。决不能认谋逆的罪,只要不是谋反,不是对帝王不忠,其他罪名大可以胡乱往自己身上招呼。” 长孙晏行的话犹言在耳。 回长安的路上,白复通盘考虑,已将此事想得通透。 要以阳谋对付阴谋。 既然要自污名节,那就把事搞大。只要不是谋逆,就可放手而为。要挑事,就挑一个直达天庭的事。要闹,就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闹得越大,就越是安全,就越是不容易被责罚。 何事与谋逆无关,自己还占着理?既能让长安满城风雨,却又让君王又恼又爱、无计可施? 自古以来,最满足以上条件的事,就是绯闻八卦! 从何处入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窦潜不是敢入宫琴挑公主吗?我白复就敢打上门去,马踏窦府! 这种事闹的再大,也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更何况青鸾公主是众人皆知的白复未婚妻,名正言顺。 闹到金銮殿上,肃宗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好偏袒任何一方。 白复行事一贯如此,谋定而后动。凡事不做则已,一做就把事做绝! …… “尔等何人?竟敢以下犯上?!” 窦府大管家提着袍子下摆,气急败坏从府门出来,怒斥门口肆无忌惮叫嚣的唐军将士。 见府门洞开,一名骑兵呼啸而来。疾冲的战马,扬起四蹄,吓得一众奴仆抱头鼠窜。大管家吓得连连后退,慌乱中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去你妈的!” 骑兵一马鞭抽在大管家的脸上,面目狰狞,凶相毕露。 大管家啐出一口鲜血,两颗牙齿和血而出,滚落在青石板上。 “哎呀,我去!” 大管家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平日嚣张跋扈、耀武扬威惯了,何尝见过这种手上沾满鲜血、杀人如草芥的边塞铁骑。 “老爷,不好了,杀人啦,杀人啦!” 大管家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人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他哭丧着脸,捂着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哭嚎着滚回府邸。 一炷香之后,国舅窦履信在手持刀剑的家丁们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出府门。 窦履信一见铁骑主将,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白复,这可是长安!带兵围府,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白复端坐在马上,傲然一笑,用马鞭鞭头一指窦履信,道:“老头儿,窦潜是不是儿子?” 窦履信一听,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仗着是张皇后的舅舅,并不把白复放在眼里。 窦履信冷哼一声,道:“不错。窦潜是老夫之子?那又怎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你还不是驸马呢? 我儿家世显赫、才华横溢,和公主殿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岂是尔等草根所能比的。 你一介寒门子弟,窃得高位已是祖上积德,还自不量力,妄想迎娶公主。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趁早退出,别耽误了公主一生的幸福!” 窦履信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放狠话没过脑子。 窦履信此言一出,五百铁骑哗然! 侮辱主将,等于侮辱三军将士。众将挥舞着手中兵刃,叫嚣怒骂,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老头乱刃分尸,碎尸万段。 白复面色一沉,眼中寒芒绽放,他手一举,众将立刻肃静,连战马都不敢嘶鸣。 白复一反以往彬彬有礼的儒将风采,指着窦履信鼻子,破口大骂:“老子在外浴血奋战,保尔等荣华富贵、安享太平。你狗日之子,趁虚而入,公然调戏我未过门的媳妇儿,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 若王孙公子个个都像尔等这般,岂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不杀几个人,你不知我白某人的手段! 今天这一战,不仅是为我白复,也是为大唐所有征战在外的将士! 今日若不将尔等杀个干干净净,愧对大唐三军! 儿郎们,给老子杀进去,砍了窦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敢阻拦,不管男女,一律格杀勿论! 不踏平窦府,难消我心头之恨! 给我杀!” 白复一声令下,手一摆,将令箭狠狠地砸在地上,砸弯成一条曲尺。 众将士早就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就等这一句呢。 五百铁骑如洪水猛兽,呼啸而入,逢持械家丁便砍,逢贵重物品便砸,不到片刻,便将偌大个窦府搅得天翻地覆,砸成稀巴烂。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七章 血溅王府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愁无比,和春付与东流水。 九十光阴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寄语东阳沽酒市,拚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 ——《渔家傲·小雨纤纤风细细》朱服(宋) …… 白复在窦府门前,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只是把戏份做足。指桑骂槐,都是演给朝堂上那帮人看的。 白复占着理儿,只要不弄出人命,官司打到金銮殿上,也不怵。 安西铁骑势如疯虎,但出手极有分寸。虽然把动静闹得极大,但都以打砸抢为主,不伤妇孺家眷,只对手持兵刃的家丁动手。 这些舞枪弄棍的家丁平日里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多遭些罪也不冤枉。 众将士下手狠辣,毫不留情,但不伤这帮家丁的性命,只在其皮糙肉厚处连砍带捅,给上几刀。虽然看着众家丁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流满地,惨叫连连,但并无性命大碍。 不过对于窦府堆积如山的财货金银,白复可就不客气了。不放你国舅点血,怎配得上“烧杀抢掠、血溅王府”这个罪名! 白复早就颁下命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抢的归谁,不用上缴。众将得令后,眉开眼笑。赶上这趟美差,睡觉都能笑醒。 …… 独狼带着一票人马,杀进窦潜的院子。 这是正主儿,出手得有分寸。既不能让其完好无损开溜,又不能将其伤的过重。独狼干这事儿,白复最为放心。 一进院落,独狼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只见院落八角亭内,一人淡蓝色长发,半绾半系披散在身后,坐在石鼓凳上和两名婢女调笑,正是窦潜。 窦潜今日身着青衫,料子是光亮华丽的锦缎,锦缎上布满了花团锦簇的暗纹,领口和衣袖上都绣了粉色的牡丹,金线滚边。腰中系一条玉带,绾发的金冠上缀着块翠玉,手戴翡翠戒指,麂皮靴头上各缝着一枚珍珠。 窦潜服色考究之极,衣衫上显是薰了香,一幅王孙公子的奢华装扮。 窦潜见到如狼似虎、顶盔贯甲的士兵,并不慌张。他缓缓起身,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泥金柄折扇,轻摇折扇,好整以暇。一枚翡翠扇坠不住晃动。他相貌俊美,这几下取扇、开扇、摇扇,潇洒妩媚,活脱脱戏台上霸王别姬中虞姬的扮相。 此值二月天时,北方冰雪初消,又怎用得着扇子? 独狼心道:“装模作样!” 独狼一声呼喝,便有四名士兵挥刀而上,两柄刀分砍他左右肩,另外两柄刀自左右横扫,斩其双腿。 窦潜双手快如疾电,在两名士兵手腕上迅速一按,跟着双手顺势一勾,往斩他下盘的两名士兵手肘上一推,只听得四声惨呼,四名围攻他的士兵竟倒了下来。 用刀砍他左右肩的士兵,被窦潜在手腕上一按,横刀回转,刀尖竟插入了自己小腹。 再看另外两名士兵时,只见一人的长刀自下而上的刺入了对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此。 窦潜轻摇泥金扇,嘲笑道:“安西铁骑,不过如此!” 窦潜这么一按一推,独狼看得分明,又惊骇,又佩服,心道:“这擒拿术高明之极。不,这不是擒拿,而是剑法,只不过手中没持剑而已。” 独狼令士兵退后,自己独自上前。 窦潜一声冷笑,蓦地疾冲上前,兔起鹘落之间,与独狼相距已不到一尺,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 这一冲招式之怪,没人想像得到,而行动之快,动如脱兔。他这么一冲,独狼右手中的长刀,便都已到了对方背后。 独狼长刀没法弯过来戳刺窦潜背心,而窦潜左手指已戳中了他右肩,右手掌刀直刺他的前胸。 独狼只觉“肩井穴”上一阵酸麻,右臂竟没半分力气,长刀便欲脱手。 眼见窦潜一招制敌,手法之奇,令身经百战的独狼亦感惶惑。 独狼左手指一勾,产生强劲的吸控劲气,绑在左腿小腿上的短刀犹如活物,出鞘而出,飞入独狼掌中。 独狼手腕一翻,短刀自下而上,刺向窦潜心脏。一式同归于尽的打法。 窦潜怎肯与独狼同归于尽,一声长笑,身子倒纵出去,转瞬已离独狼有三丈远近,侧头向他瞪视,一言不发。 独狼挺刀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身份,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被逼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颇为尴尬。还要不要继续上前缠斗,独狼一时间竟犹豫不决。虽跨出了一步,但第二步却一直没能踏出。 窦潜转过头,摘下悬挂在凉亭柱上的一柄连鞘长剑,持剑看向独狼。 “呛啷”一声响,窦潜长剑出鞘。 他身材修长,剑刃更长。他右手持剑,左手扳住剑尖,长剑弯如长弓。窦潜左手指一松,长剑剑身猛然弹出。剑尖不住颤动,与剑光映成一片,溶溶如水、深寒凌冽。 只这一拔剑,窦潜胸口一挺,整个人仿佛高了数寸,气势大为不凡,瞬间从一介贵公子变成一名嗜血的剑客。 窦潜再次出亭,反手挺剑刺出,跟着飞身回亭,用绢布擦拭长剑上的血渍。 站在凉亭三丈处的一名安西士兵双肩一凉,两条手臂离身飞出,鲜血狂涌,慢慢倒下。 窦潜这一剑出手之奇,实令人难以想像。他拔剑出亭,摆明了是要攻击独狼。 独狼见他拔剑相攻,正求之不得。哪料到对方这一剑竟会在中途转向,快如闪电般刺杀一名安西士兵。 窦潜这一剑奇幻莫测,迅捷无伦,独狼惊怒之下,仍然挢舌不下,心想:“这一剑倘是向我刺来,我未必能挡住。”他自忖以武功而论,窦潜应该不如自己,可是他适才这一招如此快法,自己却确无拆解之方。 独狼正思量间,窦潜再次飞身出亭。 他身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左手捏着剑诀,斜斜刺出一剑,姿式灵动,身法曼妙,一剑一指,极其优雅,竟有敦煌洞窟壁画中“飞天”的风姿,只是带着三分阴森森的邪气。 独狼怒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向前一个虎扑,右手长刀划了个弧形,向窦潜肩颈砍去。 窦潜不退反进,长剑快如闪电,直刺独狼心口。这一剑后发先至,既快又准且狠。 独狼嘶吼一声,蹬蹬蹬,身子疾退三步,只见他胸前战甲破开一条大缝,隐隐露出胸膛上的狼头刺青。 若不是有铠甲护身,这一剑便能破胸开膛。 要知道,这可是勇冠三军的狼头啊! 众将士无不骇然。 独狼死里逃生,不但毫无惧意,反倒激起了契丹人凶悍的血性。独狼一声狼啸,如争抢王座的狼王,连人带刀,化作一道光芒,向窦潜扑去。 “当当当” 窦潜剑光如虹,连刺数剑,都被独狼旋身舞动的双刀挡开。 窦潜一声冷笑,出招越来越快。挥剑如雨,一剑紧似一剑。每一剑到对手眼前时,都会突然间多了若干诡异的变化,只逼得独狼怒吼连连,狼狈不堪。 独狼知窦潜内力远不如己,忽而窜高,忽而伏低,凶狠矫健如恶狼,不住以刀刃击向窦潜长剑,只盼将之震落脱手,但始终碰它不着。 无奈之下,独狼右手长刀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刀光仿佛舞成一个钢罩,将身子罩在其内,剑刺不入,水泼不进。 窦潜刺入的长剑一旦和长刀相触,手臂便一阵酸麻,显然独狼内力比窦潜强得太多,稍有不慎,长剑便会给震飞。 这么一来,窦潜剑法虽高,一时却也奈何独狼不得。窦潜出招时不敢托大,试图找准独狼的破绽,再以快剑进袭。 独狼长刀滚滚,七横八纵,编织出一道刀网,威风凛凛。窦潜几次想要破网直入,总是给凌厉的刀气挡了出来。 独狼运刀如流水不断,固然风雨不透,但也最耗内力,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能永耗不竭。 独狼当然知道这一点,早就做好了转守为攻的准备。 当发现窦潜呼吸转圜时,偶尔会出现剑势滞缓的情况时,独狼决定冒险抢攻。 独狼身形如陀螺旋转,突然加速。这一式势大力沉,凌厉无匹,窦潜吃了一惊,忙撤剑挡架。 独狼抢到先手后,左手短刀从刀网中破茧而出,如一颗锐利的狼牙,一个旋身,切入窦潜身前,抹向窦潜咽喉。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八章 狷邪公子 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 宝剑暗如水,微红湿馀血。 白马夜频惊,三更霸陵雪。 ——《侠客行》温庭筠〔唐代〕 …… “嗖” 蓦地里窦潜左手空手猱身而上,近身擒拿,攻势凌厉之极。 窦潜身法之快令人咂舌,众人只见一团青云向独狼扑去。 独狼童孔突然放大,只见一粒黑点在自己眼中由小变大,直刺自己左眼。 独狼大骇,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身体本能缩头旋身,也不知是否能避得开窦潜这雷霆一击。 窦潜冷笑一声,正要出手刺瞎独狼左眼。眼前突然光芒乍现,一缕强光射入眼帘,灼目刺眼。窦潜本能眨了一下眼,眼前瞬间一暗。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眼前有一团白色的物事一闪。当的一声响,独狼手中长刀落地,跟着身子晃了几晃。 独狼惊魂未定,身子摇摇欲坠,左眼眼睑下方有一个细小红点,细细一行鲜血,从他左颊流下。 独狼身后一人,挺拔如松柏,臂如钢箍,将其牢牢搀扶住。正是白复! 在两人打斗之时,白复已经来到现场,暗中观察窦潜的武功。 关键时刻,白复模彷弈剑门的剑法,借助阳光在剑身上的反射,催动炫目剑光,干扰窦潜的视线,令其短暂时间不能视物。 要不是白复出手相救,窦潜左手绣花针似的暗器早已插在独狼童仁之中。 白复与窦潜四目相对,澹澹道:“好俊的身手,阁下这份功夫足以傲视群雄,扬名天下,为何还要做这下作不耻之事,在背后暗算?” 窦潜狷邪一笑,道:“你白复不是最喜欢捡别人穿过的鞋吗? 大唐公主历来跋扈嚣张,本公子担心你驾驭不了。小爷我最擅长调教女人,不如待我将公主调教成温顺的羊羔,学会如何服侍男人,再亲手送到你手上如何?” 众将勃然大怒。 白复眼中寒芒大盛,深冷摄魂的眼神将窦潜牢牢锁住。这句话实在太过恶毒,饶是以白复今天的修为,也火冒三丈。 就在白复怒发冲冠,准备出手之际,白复心中勐然一警:“此人不仅剑法高明,更知道如何激怒自己,显然是有备而来。切不可大意。” 白复这次气势汹汹来窦府兴师问罪,一方面是借教训窦府之机,警告张皇后;另一方面,指桑骂槐,是演给朝堂上刁难自己的朝臣看的。 至于长孙晏行提醒的花间派传人之事,白复将信将疑。直到此刻,白复才知长孙晏行所言不虚。 师父与花间派传人张鹿扆之仇不共戴天,终其一生,大仇未能得报。如今师父仙逝了,这血海深仇就由自己来报。 想到这里,白复强忍着心中怒火,手捏剑诀,让自己尽快平静。 “复儿,记住自己以前吃过的亏。以后遇事第一件事,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每临大事要有静气。” 当年白复触犯门规,被驱逐下山一年。从成都返回青城后,青玄掌门对白复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何做好情绪管理。 犹言在耳,物是人为。 能将即将喷发的火山迅速冷却,让沸腾的熔浆快速温和下来,这份情绪管理能力远超过白复的年纪。 白复一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除独狼外,其他将士迅速撤出窦潜的庭院。 独狼在旁掠阵,松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的白复,绝对是杀神一般的存在。 通过刚才的观察,白复对窦潜的武功有个大致的判断。 此人的剑法虽然精妙,但剑招本身还没到“剑圣”裴旻的地步,只因其出手实在太过突兀,事先毫无半点征兆,就算是绝顶高手,一时半会也难以招架。 在料敌于先上,白头山弈剑门的奕剑术乃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可对于这种鬼魅般的剑法,料敌机先成了一纸空文。 奕剑术是将围棋棋理融于剑术之中的超乎凡世的绝技。施展的先决条件是以高明的眼力摸清敌手的武技,洞悉对方进攻的路线,从而作出精准判断,先一步封死对方的后招,始能制敌。 然而,窦潜移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让对手很难判断其出剑方向和身形挪移的方位。先一步封死对方的后招完全无从实施。 从独狼和窦潜的交手来看,窦潜的内功显然没有独狼高,剑招也非无懈可击,只是窦潜迅疾如风,攻守进退全出于独狼意料之外。 料来窦潜所使的,便是花间派一代宗主邪王石之轩当年独步天下的轻功“幻魔身法”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当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只要速度足够快,就能够弥补剑招的破绽和内力的不足。 白复在“离恨天”天牢时,也曾从跳蚤、壁虎等蚊虫身上创出瞬间挪移的身法。但白复所创的身法需要腰腿积蓄力量后再发力,只能关键时刻偶一为之,像窦潜这样能随时快进快退、腾挪躲闪,白复自认还办不到。 “要杀人,借把刀!” 白复仰天长啸,手腕一翻,玄铁厚背刀出现在掌中。 白复横刀而立,渊渟岳峙。 玄铁刀在手,白复仿佛神魔附体,一团煞气在身后若隐若现!刚才鸟啼蛐鸣的庭院,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仿佛连风都不敢刮过庭院。 窦潜见激将法失效,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飞身一跃,连人带剑自半空中横过,剑身似曲似直,时弯时进,犹如活物一般。 白复一刀噼出,刀尖罡气如飓风卷过海面,奔腾矫夭、气势雄浑。 窦潜如飞鸟一般,划过一道圆弧,绕过长刀罡气,长剑直刺白复咽喉。 “对手的剑法一旦进入化境,不仅要盯着他刺出的剑,更要留意他没有剑的手。”这是“剑圣”裴旻当年对白复的指点。 如果把窦潜比作蝎子,长剑只是蝎子的双螯。真正致命的地方是蝎尾的毒针螫刺,也就是窦潜左手那根绣花针般的暗器。 独狼只见青影一闪,窦潜已经攻到白复面前,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 白复只觉窦潜像跳蚤一样,转瞬不见。不知下一刻,他会从何处进攻自己。 (ps:两日没更,今天22点再补更一章)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二十九章 青城故人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唐寅 …… 白复擅长的遁甲奇步是利用对手视线的盲点来瞬间消失,但不知对手的进攻路线,这套玄妙的身法也用不上。 白复点燃丹田鼎炉,让护体真气向外扩张三尺。膨胀后的护体真气防御功能大幅缩水,但感知能力却大幅扩张,如同一潭池水,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形成涟漪。 白复闭上双目,凭借扩张后的护体真气探知对手的进攻路线。 幻魔身法果然了得,如果说护体真气是一池湖水,那么窦潜就是在水面上爬行游走的水蜘蛛,对水面几乎没有任何触动。 白复只觉对手在两个方向试探突破,但始终不能确定对手最终一击的方向。 “嗤” 窦潜突破了白复的防守,右手长剑牵制住了玄铁刀,左手绣花针挑破了白复胸口的软甲鳞片,刺入夹衣。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白复胸口的肌肉本能后缩了一寸,这一针就直接刺入白复的心脏。 窦潜得意一笑,心道:“这次让你侥幸避开,下次你还能躲得过吗?” 窦潜旋身闪开后,在白复四周快速游走,伺机准备发动下一波进攻。 在旁掠阵的独狼看不真切,只觉得青、白两团身影,乍分倏合、乍合倏分。不到最后一刻,不知谁胜谁负、谁伤谁亡。 独狼看的惊心动魄,比自己应战还要紧张。 白复面色从容、无惊无喜。刚才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冒着生命危险,最终验证了自己的策略。 要怪就怪窦潜那过于香甜的衣袍熏香,让白复捕捉了一丝微弱的信息。将护体真气和香气的轨迹结合在一起判断,最终让白复能够锁定窦潜的进攻路线。 突然之间,青衫乍动,白影急晃,白复向后滑出丈余,避开窦潜的致命一击后,立时又回到了原地,一退一进,身形迅捷如风,灵动轻盈,竟在常人一霎眼之间完成。 一般人后撤时,不是连退三步,就是倒翻而去。无论哪一种后撤方式,都会给对手抢攻留下了余地。 白复却另辟蹊径,竟然能在身形躯干不扭转的情况下,倒滑而去。而且倒滑速度极快,转瞬间,已在数丈开外。 此身法正是当年枫桥夜泊时,扶桑圣女藤原莉香脚踩冰刀,在冰面上与奕剑门傅青旗交手时实施的轻身功夫。 白复对此欣赏不已,模彷冰刀在冰面上的滑行,创出一套腾挪躲闪的功夫。 窦潜所在的庭院,花木繁多,潮湿阴冷,地面青石板上遍布青苔。就在刚才凝神静气之时,白复默运玄功,脚尖散出冰寒劲气,让地面凝结出一层薄霜,如冰面般湿滑。 此消彼长。地面的湿滑变化,让窦潜的幻魔身法大打折扣,却让白复原本就不凡的轻功,越发卓越。 窦潜一击不中,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出手。他飞身一纵,剑尖如雨燕掠过水面,轻盈中暗藏杀机。 白复向左后方滑出丈余,待窦潜剑招落空,余势竭泽后,身形快迅无伦的回到原处,玄铁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斩向窦潜胸口。 窦潜虽然不敢直击其锋,但也没有后撤,足尖只是轻点地面,微微借力,凭借腰腹的发力,一扭腰,“之”字形快速变向,冲向白复。 白复压低腰身,改成倒滑,滑出一道弧线,迅速避开窦潜的长剑。 白复倒滑时,身体几乎是贴着青石板匍匐滑行,仿佛脸颊亲吻冰面。姿势柔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就在窦潜以为白复继续闪躲之时,白复的左手指尖弹射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鹅卵石。 这正是唐门暗器手法中的不传之秘“弹指神通”。 窦潜剑快,鹅卵石来的更快。相向而行、对撞互冲,更放大了“弹指神通”的威力。说到底,是窦潜的速度,放大了飞石的速度。 鹅卵石的速度快如闪电,快到“幻魔身法”都来不及变向,快到窦潜的长剑都来不及格挡。 情急之下,窦潜只能用左手的绣花针来保护自己。 “当” 鹅卵石击中绣花针,将毒针弹飞。 没等窦潜反应过来,第二粒黄豆大小的鹅卵石连环而至,正中窦潜的食指。 刹那间,坎鼎巨力透过鹅卵石,轰入指尖。窦潜只觉食指仿佛被铁铸榔头砸中,指骨卡察一声断裂。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窦潜移动的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 白复冷哼一声,玄铁厚背刀得势不饶人,刀身一卷,如一条苍龙直奔窦潜首级而去。 “嗷~”,千钧一发之际,窦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如同夜枭在黑暗中的哀嚎。 窦潜头一缩,玄铁刀从其头顶擦过,刀面罡气斩落头顶金冠,割下一缕乱蓬蓬的头发。 侥幸避开致命一击后,窦潜不敢再战,他足尖一点,身形如一枚烟花,直冲天空。 一只头上长角,身形巨大,似牛似凋的怪兽发出婴儿哭闹的声音,从天空中俯冲而下,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这妖兽剽悍迅勐,一个俯冲,刚勐有劲的双爪抓住窦潜的双肩,从庭院上方急掠而过。 众将士大惊,赶忙张弓搭箭,瞄准妖兽。不等众人射出弩箭,那妖兽双翅一振,高飞而去。 】 白复见此,面色一变,对田膨郎道:“跟住蛊凋,看它在哪里落脚。我没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独狼飞身上马,正要率领一众铁骑追捕窦潜。 白复一把将马缰绳拉住,对独狼道:“不用追了,这只怪鸟名叫蛊凋,乃是生长在青城山幽冥谷的妖兽。它振翅高飞,瞬间数里,再神骏的战马也追不上。” 独狼诧异道:“窦府的公子,怎么会跟青城幽冥谷扯上关系?” 白复冷笑一声道:“此人虽然刻意掩饰,但剑法中依然有青城武功的影子。既会青城武功,又懂青城驭妖之法,会是谁呢? 若我所料无误,此人根本不是什么窦府公子,而是我青城的故人。”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章 状告御状 来龙去脉绝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 桂林山水奇八九,独秀峰尤冠其首。 三百六级登其巅,一城烟水来眼前。 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伤焉? ——《独秀峰》袁枚(清) …… 麟德殿内,肃宗正在召集群臣商议朝政。本次朝会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对平叛江淮的将领论功行赏。 太子太傅、行侍中苗晋卿道:“根据钦差宦官艾东上报的奏折来看,白复克扣军饷、谎报军功、侵占战利品等事逐一查实,证据确凿。对此,白复和麾下将领供认不讳。 如今,烽烟四起,平叛将领拥兵自重、居功自傲、贪赃枉法之事,时有发生。原淮西战区节度副使李铣和刘展皆是如此。朝廷顾全大局,一味绥靖,不但没有让这些骄兵悍将感念天恩,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恣意妄为。最终引发刘展起兵造反,导致骑江淮大乱。 鉴于此,臣以为,应对白复及其麾下从重处罚,杀一儆百,防微杜渐。” 苗晋卿正说到兴头上,只听殿外一声哭嚎,国舅窦履信捂着脸,扶着门框,连滚带爬闯入殿内。 群臣定睛一看,只见国舅窦履信鼻歪嘴斜,眼睛被打成了熊猫,一张肥硕的老脸被打成了猪头。 “陛下,您可要替老臣做主啊!”国舅窦履信扑腾一声跪倒在金銮殿的金砖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道。 “国舅快快起来,这是怎么啦?”龙椅上的肃宗也懵了,赶忙关切问道。 国舅窦履信赖在地上不肯起身,眼泪滂沱而下,将白复扫荡窦府之事添油加醋讲来。 】 肃宗越听越怒不可遏,不过,他生气的不是白复,而是整件事他一概不知。 他脸色阴沉,向李辅国问道:“皇后没有告诉过窦潜,鸾儿和白复有婚约吗?窦潜向鸾儿大献殷勤这事,怎么从没有人跟寡人提起过?” 李辅国见龙颜大怒,赶忙跪下回禀:“此乃陛下的家事,我们做奴才的,不敢妄议啊?” 肃宗大怒,一拍龙椅,龙目如电,望向太子李俶。 太子李俶吓得浑身哆嗦,赶忙回道:“儿臣不知此事啊?仰慕鸾妹的王孙公子一向甚多,表达仰慕之情的方式各有不同。 就算窦潜追求的方式过分点,毕竟知好色则慕少艾,也是人之常情。儿臣不知为何白将军为何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没等肃宗开口,颜真卿上前一步道:“太子,此言差矣。白将军领兵征战沙场,为大唐抛家舍业。我们不但没有照顾好他的家人,反倒让宵小之辈骚扰公主殿下。此事,是朝廷有亏在先,怨不得白将军大动肝火。 臣以为,若就此责罚白将军,恐怕寒了三军将士的心,引起更大的是非。” 太子李俶心中暗骂:“老匹夫,仗着一把年龄,打胡乱说。故意让我难堪不是?你等着,等本王日后登了基,第一个便废了你。” 说罢,李俶用眼角瞥了一眼行侍中苗晋卿,偷偷使了一个眼色,希望他出列怼颜真卿几句。 苗晋卿假装没有看见太子的眼神,心道:“这个头,我可不能出。没想到白复火这么大,看来这次是真惹毛了。我还是谨慎点好,倘若出言不慎,下次安西铁骑马踏的,可就是我的苗府咯。” 金銮殿上拎包行走,哪一个不是千年修成的狐狸? 群臣老奸巨猾,心里跟明镜似的。 白复大闹窦府,就是假戏真做,演给朝廷看。 这次江淮平叛,白复立下大功,赏无可赏。群臣察言观色,按照权力游戏的老规矩,给白复狠狠泼了一盆脏水。 白复原本也识相,认罪悔过,自污名节,配合演了这场对手戏。 钦差宣慰完毕后,朝廷给白复一个‘功过相抵’的定论,给其麾下将领加官进爵,双方各取所需,留有体面,这事就算过去了。 君臣配合默契,原本可以见好就收。可没想到,张皇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节外生枝。 朝臣中,有不少声援白复的,暗中顺水推舟,调白复回京,一方面,借机收回兵权,一方面让白复借机处理家事。 了解白复的朝臣,知道白复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主儿。张皇后蹬鼻子上脸这事,一定会激怒白复。 但谁也没想到,白复深谙兵法,吃了哑巴亏后,不是戒急用忍,而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闹出一个对自己极其有利的局面。 琴挑公主这事,说小了,就是宫闱风流韵事,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可闹大了,就是勾引出征将士家卷,扰乱军婚的罪名。一旦处置不当,严重影响唐军军心,危及社稷。 无怪肃宗龙颜大怒。不仅宫里有个不省心的败家娘们儿,更有个心胸狭窄、不识大体的太子。 肃宗只觉一阵眩晕,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辅国见状,赶忙把肃宗搀扶回宫。 陛下起驾回宫了,朝会自然散了,群臣收妥笏板,一番道别后,打道回府。 国舅窦履信瘫坐在冰凉的地面,哭丧着脸,不依不饶抓着太子李俶的衣角道:“这就散朝了?这事就没个说法?太子啊,您可要替老臣做主啊!” 太子李俶怒斥道:“你好好管管窦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罢,一把推开窦履信,一脸嫌弃,快步走出麟德殿。 …… 荡平窦府后,五百铁骑进驻安西节度府在长安的行营。 白复回到卫国公府,黄震已在府内等候多时。他前两日便来到府中,协助管家打扫府宅,筹备迎接。 白复将与窦潜交手的详细情况告知黄震。白复对黄震道:“查一下窦潜的底细,我怀疑现在这个人不是真正的窦潜。至于怎么调的包,又为何没被窦府的人戳穿,还需要仔细打探才是……” 跟黄震交待完毕后,白复刚喘口气,还没顾得上更换衣服,四方宾客便纷至沓来。首先到场的是李俨李求兄弟。 李俨笑道:“复兄,你真把国舅打了?你胆子可够肥的?” 白复道:“收到你两兄弟的信,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给这老东西点眼色看看,他还真把自己儿子当宝。” 李求道:“我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男不男女不女的,穿的衣服比大姑娘还花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复心念一动,回想此人衣着,果然太过艳丽。 白复问道:“你们以前认识窦潜吗?” 李俨两兄弟摇摇头。 李求道:“窦潜数月前才来长安,此前一直在老家。据传他是由张皇后的祖母窦氏抚养长大的。 这个窦氏来头不小,她跟太上皇(玄宗)的生母窦氏是亲姐妹。太上皇年幼时,其母窦氏被武曌皇帝派人暗杀,太上皇就一直由他的姨母,也就是张皇后的祖母窦氏照料。 为了报答对姨母窦氏的养育之恩,太上皇即位后,把她的四个儿子全部擢为高官。张皇后就是窦氏最小的儿子所生。 窦氏在窦氏家族中被尊称为老祖宗,窦潜据说是她从小一手带大,娇生惯养在荣国府里,疼爱的不行。” …… 李俨李求兄弟走后,京兆尹刘晏率领一班朝臣登门拜访,紧接着是左金吾卫将军章仇穷愚、长安不良帅熊八斗、贝海帮帮主贾昌等一众叱吒长安的黑白两道人物。 众人欢声笑语中,只听门口侍从一声高喊:“公主殿下驾到!”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一章 淫邪曲谱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吕本中(宋) …… 白复马踏窦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去找青鸾公主。但公主出城散心,两人错过了。 听说公主殿下莅临,众人都很识趣,马上告辞,从侧门离府,留下了堆满一屋子的礼物。 青鸾公主不顾身份礼仪,拖着霓裳长裙,在回廊中奔跑。 见到白复熟悉的身影,青鸾公主泪流满面,不顾众人的眼光,飞一般地扑向白复厚实的怀抱,嚎啕大哭。 看着梨花带雨的青鸾,白复心中感动,一股暖流在胸口汹涌。白复把青鸾紧紧地搂在怀里,将头埋在青鸾公主如瀑的黑发里…… 元宵儿、小灯笼等女婢热泪盈眶,踮着脚,掩上门,悄悄离开。 两人依偎许久,再抬起头时,才发现侍女们都已离开,整个庭院就只剩自己两人。 “咕噜”一声,青鸾公主的肚子轻响。青鸾公主大囧,羞道:“我听说你回来,顾不上吃饭就往回赶。” 话音未落,白复肚子也咕噜一声。白复挠挠头,笑道:“我也一天水米未进。” 两人对望一眼,开怀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白复赶忙命人端上茶点。来不及上菜,先用点心充充饥。 青鸾公主饥饿难耐,狼吞虎咽,将两个腮帮子塞的满满当当的,如同蹦跳在树洞中收集食物的花栗鼠。 青鸾公主生怕时间溜走,不顾宫廷礼仪,一边用手抓点心往嘴里塞,一边绘声绘色讲述着长安最近的趣事。倘若噎住了,就狂灌一口茶水,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 白复心中感慨,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粗茶淡饭、拉拉家常、相依相偎。 白复一阵恍惚,这一切是这么的真实,又这么的虚幻。江淮战场上的厮杀、战马的嘶鸣,刀枪的碰撞,伤兵的哀嚎,仿佛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战争不仅残忍,更是极其的无聊,没有任何意义。 皇帝、太子、权臣、宦官……朝堂上一张张或亲切、或慈祥、或狰狞、或奸诈、或扭曲的面孔,在白复眼前一一浮现,是那么的令人心烦、厌恶、愤恨、可憎,又是那么的可怜、可叹、可悲。 今日起高楼,明日宴宾客,后日楼塌了。琼楼玉宇上的数年风光,往往换来的是仇人遍天下,笑柄传千年,身死族灭,灰飞烟灭。 白复心道:“为了意气之争,有些人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为了至高权力,父子离心、兄弟阋墙;为了步步高升,有些人不惜用人血染红顶子、双手沾满同僚的鲜血…… 史书会如何记录这个时代,会如何评价我们这些人?千百年后,后世的人看到我们为了权力和金钱,骨肉相残、刀兵四起,会不会嘲笑我们的无知和愚蠢? 我们今天奉为圭臬、视为金科玉律的东西,会不会在后人眼中,如同草芥、视如敝屣,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一瞬间,白复突然对战争和朝堂权斗心生倦怠。他这才明白为何长孙晏行大人当年常劝自己早日成家。即便是自己这个视杀戮如家常便饭的人,一旦有了幸福的家庭,想到妻儿老小,也会对生命充满感激,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 …… 青鸾公主怕白复心有猜忌,主动谈起窦潜琴挑之事。 青鸾公主道:“窦潜的琴声确实出神入化,引人入胜,往往一曲奏罢,琴声数日兀自萦绕耳际。自梨园首席李龟年逃难到江南后,长安再无人能有此琴技。 刚开始,我也听得入迷。后来有一天,琴声的调子变了,我才有了警觉。” 青鸾公主细细讲起那日感受:那日很晚,窦潜才来宫中奏琴。琴声远远传来,美轮美奂,犹如梦境。 青鸾公主一边喝着刚沏好的玫瑰花草茶,一边品味天籁琴声。听着入神,不由从寝宫内步入庭院。林梢上,皓月如一盏金盘,悬挂在天幕,庭院里的花香草气在夜中更加浓冽芬芳。 琴声调子斗变,似浅笑,似低吟,软语温存,柔靡万端。青鸾公主心中一荡,暗自揣度:“这曲儿怎么如此好听?” 只听弦声淙淙,曲调渐渐急促,似催人起舞。青鸾公主又听得一阵,只感面红耳赤,百脉贲张,心旌摇动,数次想跃起身盈盈一舞。 再后来,那琴声暗香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在深闺中哀怨叹息,一会儿软语温存、柔声叫唤,一会儿又放浪呻吟、春闺难耐。 青鸾公主年纪尚小,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听到琴声时感应甚淡,琴中曲调虽然愈发勾魂引魄、撩人心弦,她听了只觉羞臊,没有太多过激反应。 青鸾公主觉得窦潜琴韵不正经,自此之后,每逢窦潜奏琴,青鸾公主便用丝棉掩住耳朵,不听琴曲。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复吓出一身冷汗。 长孙晏行告诉过白复,花间派有一首专门勾引良家女子的淫邪琴曲,叫“皓月潮汐曲”。 当小娘月事快要来临、春心萌动之时,演奏此曲,往往能令女子春心荡漾、情欲大动。倘若再服上一定剂量的春药,即便是良家女子,也会变成淫荡妇人,主动宽衣解带,投怀送抱。 此曲坏人名节,阴损无比。本以为此曲已经失传,没想到时隔数十年,竟然又再现人间。 白复一头冷汗,心想:“幸亏青鸾乃是处子之身,未经人道,否则很可能会被窦潜这淫贼引诱,失身于他。” 想到这里,白复眼中寒光一闪,杀机顿现。 白复心生一念:“能算准公主月事周期,还能在饮食中暗下春药,此人应是公主身边之人。看来青鸾贴身的宫女或者宦官,定有人被收买,干了见不得光的事。” 白复眼神一转,不动神色问起青鸾公主的日常起居。 白复心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此人后,顺藤摸瓜,定要找到幕后黑手。” 白复初步判断,张皇后一定与幕后黑人脱不了关系,甚至本身就是幕后黑人。 不过,饶是如此,也不能简单下结论,以防中了奸人之计、误中副车。只有拿到确切的证据,才能最终下判断。 “到时候,可别怪我手段残忍、辣手无情!” (本章完)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二章 珠胎暗结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 ——《谢书》李商隐……白复送公主殿下回宫后,在宫门口正好撞见了张皇后的銮驾。 白复一人一骑挡在甬道之中,冷冷地看着张皇后华贵的马车。 “大胆!”护卫张皇后的内侍监宦官狐假虎威,大声呵斥道。此人肥头大耳,头嘛,师父传我的这套功夫,无往而不利,怎么会在这儿失了手?这笔账,我要跟你好好算算。”想到这里,窦潜一脸狰狞,俊美的脸庞现出残忍诡异的笑容。 ……入夜后,张皇后迷迷湖湖闻到一股如麝如檀的香气,浓郁芬芳,如同平康坊曲水桥畔的月色,暗香浮动,暧昧朦胧。 只听花灵窗被轻轻推开,微弱声音几不可闻,如同暗夜里腊梅绽放之声。 这是最高明的刺客足尖飘落寝殿之声。张皇后立刻心生警觉。张皇后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剑,轻轻挑开帷帐,透过纱帘,隐约可见寝殿内服侍自己的宫女和宦官都被熏香迷倒。 一个蒙面黑衣人蹑手蹑脚朝凤床走来。就在刺客即将掀开帷帐的那一刻,张皇后手中短剑无声无息刺出。 刺客似乎早有防备,一剑挑飞张皇后手中的匕首。张皇后见势不妙,一个 “燕子抄水”,从凤床另一侧掠入外厅。张皇后正要大声喊人来救,刺客身法快如疾电,追至张皇后身后,手一抄,从身后抱住张皇后,用手紧紧捂住张皇后的嘴。 “呜……”张皇后连踹带踢,拼命挣扎,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嘘!别闹,是我!”这声音如此熟悉,张皇后又惊又喜:“难不成真是自己心心念的那位冤家?”来人明明可以点中张皇后的穴道,却故意不点其穴位,而是用一团绢帛塞住张皇后的嘴,用一根丝绸带子绑住张皇后的手。 手部虽然被绑,但绑得很松,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挣脱。张皇后这才放下心来,确定蒙面黑衣人并不是刺客。 绑缚完毕后,蒙面黑衣人一把扯下张皇后的亵衣,把她按在厅堂里的八仙桌上,从身后粗暴地凌辱。 张皇后眉头一皱,暗自埋怨道:“从军多日没碰过女人,都这么猴急吗?也不温柔一点!不解风情!”埋怨归埋怨。 很快,张皇后便开始享受这种极简的纵情方式,主动扭动腰肢,迎合着一浪又一浪暴力的撞击。 张皇后哼哼嘤嘤,久旱逢甘露,浮想联翩:“难怪他喜欢这样,还真是刺激。不像陛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式,还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常年习武的人腰腹就是不一样,很久没有这么过瘾啦。”潮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堤坝。 绑缚张皇后双手的绸带慢慢地松脱了。张皇后有意无意地摸向了蒙面黑衣人放在自己腰胯上的右手——果然没有拇指。 ……潮水冲破堤坝之时,蒙面黑衣人和张皇后不约而同压低嗓门嘶吼一声。 张皇后浑身瘫软,如一摊烂泥,瘫倒在八仙桌上。蒙面黑衣人伏在张皇后背上,野牛一般地喘着粗气,心脏怦怦地跳。 稍事休息,蒙面黑衣人放开张皇后,不等张皇后转身缠绵温存,他推开窗灵,一跃而出。 如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张皇后嗔怨道:“又是一个偷吃完拍拍屁股就走的主儿,男人不管表面上多么道貌岸然,到了床笫上,都他妈一个样!”不管怎样,目的总算达到。 张皇后不顾身体瘫软,赶忙穿好亵衣,返回凤床,翘起臀部,匍匐跪在床榻上,默运独门玄功,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能够珠胎暗结,力争这次就能怀上那位爷的龙种。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三章 政治婚姻 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埓 罢归无旧业,老去恋明时。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 ——《送李中丞之襄州》刘长卿(唐) …… 白复率安西铁骑马踏窦府之事,当日便传遍了整个长安。 长安世家大族,再次被白复不按常理出牌的霸道风格所震惊埓 当天夜里,清河崔氏族长崔微秘密召集族中长老,举行闭门会议。 崔氏长老崔勐道:“这白复吃了熊心豹子胆,太过胆大妄为,殴打国舅窦履信不说,还把国舅府给抄了个家。倘若宫里那位娘娘翻脸,保不齐是个杀头的罪。” 崔微手缕长髯,笑道:“白复这小子确实霸道了点,但却很对老夫的脾气。老夫没看错人。此子果真是个曹阿瞒般的枭雄。 公主殿下一事,我也才刚刚听说。按理说,这种春闺痴怨之事无凭无据、你情我愿,除当事人外,其他人很难插手干预。 白复这小子,得理不饶人。貌似在吊打国舅,实则是在警告朝堂那帮人——江淮的事别做的太过分!” 崔氏长老崔潜附和道:“家主此言甚是。今日朝堂上太子太傅、行侍中苗晋卿本来正在教唆众臣,给白复定个更大的罪名。听到白复马踏国舅府后,苗晋卿脸都绿了,不顾太子三番五次给他使眼色,就是不肯再继续问责了。 众朝臣也没有人敢追责到底的,谁愿意为了太子,得罪白复这个煞神啊。”埓 崔微笑道:“白复此人看似莽撞,实则心思缜密,出手极有分寸,没有伤窦府一个老幼妇孺,专捡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奴才下狠手。 就算娘娘想找他麻烦,也很难定个重罪。” 崔勐眉头一皱,道:“不过,抢掠国舅府就有点过分了吧?这不是明火执仗,胡作非为吗?” 崔潜笑道:“二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说朝中很多官员为了让张皇后吹枕边风,都走国舅窦履信的门子。这窦履信胆子也大,什么人送的钱都敢收,而且将官员职位明码标价,三省六部的职务,什么官什么钱,写的清清楚楚。 若我所料无误,白复不仅把窦府的财货都抢了,更是把百官送礼的礼单也抢了。御状告到陛下面前,窦履信敢追索的损失,一定远远少于被抢的数。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长老听罢,哈哈大笑,更觉得族长崔微对白复的评价不虚。 崔微话锋一转,对众人道:“咱们清河崔氏青州房的崔圆这两年不容易。埓 至德二年(757年)崔圆好不容易升迁至中书令,进封赵国公。才干了一年宰相,乾元元年(758年)崔圆就被罢相,改任太子少师,充任东都留守。 唐军邺城战败后,崔圆弃城遁逃,惹的陛下大怒,将其削去崔圆官爵。虽然后来又重新启用为李环的济王傅,但实际上并无实权。 这两年崔圆一直托老夫给他谋个合适的位置。为此,我专门找到李光弼。光弼将军也很给老夫面子,一口答应下来。在李光弼的举荐下,崔圆得以出任怀州刺史,加太子詹事,后又改任汾州刺史,这才重新回到朝廷的视野。 如今,白复平定江淮,在江南一带有莫大的影响力。白复不可能久居江淮,朝廷必然会派其他重臣镇守江淮。 江淮乃是朝廷的财税重地,最为富庶。据我所知,为了争江淮一带的官爵,众朝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打破头皮。 如今,中原连年战乱,咱们崔氏收入锐减,要不是以前积攒下的家底丰厚,这场战乱就能把咱们打回原形。 现在想想,不得不佩服徐太傅。多年前,他就预见了今日的局面。带着独孤家族、长孙家族等关陇贵族在江南一带购置田产、开枝散叶。埓 当年,我图便宜,从独孤家族和长孙家族收购了不少洛阳的田产,现在看了,价格不及当年的一个零头。 经此一役,老夫也想让咱们崔氏一脉,分出几支南迁。 若此,就需要咱们的族人能够成为封疆大吏,掌控江淮。 老夫一直有心插手江淮之事,只是苦于没有落子之处。 白复诡诈狡猾,挑了一个好借口,以维护军婚为由,马踏窦府,师出有名。 我已经收到各地族人鸽信,这两日,诸道节度使会纷纷上书声援白复,要求朝廷保障征战将士的权益,维护军婚。 涉及三军将士的核心利益,诸路将领暂时搁置恩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矛头直至朝堂。埓 白复此番闹事,再次彰显了他在军中的权威和对江淮官场不容置疑的影响力。 叛乱结束后,江淮官场必然会重新调整。朝廷再向江淮委派重臣时,不可能不尊重白复的意见。 届时,谁能成为江淮一带的封疆大吏,白复有重大的话语权。 据我所知,陛下正在考虑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和淮南节度观察使的人选。有了这两个官职,就可以出镇扬州,掌控大运河漕运、坐拥盐铁生意。这可是富得流油的肥差啊! 所以,我们要尽快跟白复修好,抢在五姓七望其他家族之前,得到白复的全力支持。” 族长崔微一番话,涉及家族利益,言之凿凿,发人深省。 崔勐点点头,深以为然,问道:“话虽如此,可白复与我们素无交情,荀鹤侄子还跟白复颇有过节,他凭什么把这天大的好处交给咱们?埓 白复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若没有实际的利益,他岂能凭空支持咱们?” 崔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家荀烟尚未婚配,我准备将她许配给白复为妾,换取跟白复的结盟。” 众长老一惊,目瞪口呆。 崔潜赶忙劝道:“大哥,万万不可啊。白复固然是百年难遇的将星,对家族兴旺举足轻重,但牺牲荀烟侄女一生的幸福,完全不值当啊!” 崔勐沉吟片刻,下了决心,道:“既然说到联姻,我那庶出的闺女,年方二八,品行端庄,模样虽然比不上荀烟侄女,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她是庶出,嫁给白复为妾,也还说得过去。” 崔微道:“我身为族长,理应家族利益至上。关乎家族兴衰的大事,不能有闪失。 婚嫁之事,不像做买卖,还能讨价还价,倘若白复不同意娶庶女,咱们再搬出嫡女来,只能徒增笑柄,让白复看不起咱们崔氏。埓 这种事,只能像赌博一样,倾全部筹码,一铺全押! 至于荀烟是不是委屈,只能看她自个的造化。如果上天垂怜,说不定这也是她今生最大的福报。 五弟,你筹划一下,过几天请白复来府里家宴。” …… 涉及家族兴衰,崔氏家族的元老们很快就达成一致。 闭门会议结束后当天,崔荀烟便得到了消息,堂堂清河崔氏嫡女竟落到给人为妾的地步,她哭的跟泪人似的。 崔荀烟的母亲也跟着抹泪,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嚎:“从小你爹爹就最疼你,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莫说风吹雨淋,从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怎么这次这么狠心啊……埓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莫说是偏房,就是正房,白复这个寒门士子给你提鞋也不配啊,我的老天爷啊……”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四章 金殿对峙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河湟有感》司空图〔唐代〕 …… 长安城,大明宫。 拂晓时分,天色微亮。 肃宗一病不起,命太子李俶监国。李俶召开朝会,要将白复江淮之罪和马踏窦府之事并案审理,重重治罪、严惩不贷。 风传白复今日也要上朝聆讯,一时间朝堂云谲波诡。文官焦躁,武将喧嚣,皇亲国戚忐忑不安。 听闻有十数位清流士子准备联袂拦马,冒死怒斥白复荼毒江淮、坑杀降卒,将钟离毓秀、人杰地灵的江南变成一片焦土。 大明宫外,无数干枯枝丫上响起了乌鸦刺耳的呱噪声。 大明宫正门丹凤门有七个门洞,宫门内外闲杂人等都被金吾卫早早肃清。 当龙尾道上的朝臣看到一人金盔金甲、雄赳气昂地踏入丹凤门时,原本旭日东升、清爽明媚的早晨,顿时窒息起来。 丹凤门巍峨雄伟,长长的城门洞有些昏暗。走出门洞后,这员虎将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眯眼望向那座气魄恢宏的含元大殿。 虎将错? 至于您的家丁嘛?他们手持利刃,抗拒缉拿要犯,我怎知他们不是妖人一党?” 国舅窦履信被白复驳斥的哑口无言,翻来覆去,都是窦府有错,白复占理。 “儿子找回来了,有惊无险,这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国舅窦履信有心罢手认怂,但一看太子李俶铁青的脸,只能硬着头皮追责下去。 毕竟恳请太子施以援手时,自己是郑重做了承诺的。 国舅窦履信气急败坏道:“抓捕妖人,就可以纵兵抢掠吗?这是何道理?” 白复大大咧咧笑道:“安西铁骑,都是征战沙场的粗人,哪见过国舅府那些光怪陆离的宝贝,忍不住手痒,顺手牵羊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吧,窦府损失多少,只要开出条目来,我愿意悉数赔偿,绝不含糊!” 白复这番话说的豪迈得体,加上从终南山救出窦潜一事,倒显得国舅窦履信小鸡肚肠、斤斤计较。 朝堂上舆论立刻反转,连许多中立之臣,都对国舅窦履信流露出鄙夷之色。 国舅窦履信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白复。 白复看都不看,手一扬,爽快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全赔!” 这份清单递到太子李俶手上,李俶气得差点没吐血,心中把国舅窦履信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什么破玩意,冒着僭越的风险,我连含元殿都给动用上了,闹了这么大动静,你才要这点钱?! 马踏窦府,烧杀抢掠,活该! 要换成是我,我诛你全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 白复吊打国舅一事,情节跌宕起伏。国舅窦履信悻悻退朝,再无抱怨。事情圆满了结,朝堂上气氛顿时轻松。 众人正打算打道回府,把今天朝堂上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讲给家人听时,就听明光铠沧啷作响,金光耀眼,杀气逼人。 白复负手,长身而立,冷哼一声,道:“诸位大人,窦府的帐算完了,条条笔笔,也还算清楚。 诬陷我白复克扣军饷、贪污战果、荼毒江淮,这笔账…… 怎么算?!”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五章 治军之道 百感中来不自由,角声孤起夕阳楼。 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 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 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杜牧〔唐代〕 …… 众朝臣心中一凛,知道大戏要上演了。 白复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这是我从内侍府拿到的一份人员清单。这上面记载了内侍宦官艾东的履历。 此人原本是平康坊怡红院的龟公,因攀附上了杨国忠的三姨太尹凤蓝才净身入宫,成了宦官,升迁至内射生使。 无数大唐男儿奋勇杀敌,为国捐躯,才平定刘展之叛。 如此赫赫战功,本应得到朝廷隆重的封赏。没想到,朝廷竟然委派这样的人成为钦差大臣,宣慰江淮唐军。 身为江淮唐军的统帅,我深以为耻! 今日上朝,我就想问个明白,是谁向陛下推荐此人,让此人宣慰江淮?!” 白复此言一出,朝堂再次哗然。 要知道龟公乃是妓院里给娼妓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也有一些手黑心毒的人,被老鸨一手培养起来充当狎司、打手,也被称作大茶壶。地位极为低下,一旦干上这行,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 若情况属实,让一个曾经当过龟公的宦官成为钦差,这是对唐军将士莫大的侮辱! 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侮辱的是保家卫国的三军将士! 这一次,连太子李俶的脸上都变了。他的手心浸满了汗水,此事处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白复接着说道:“我接到兵部调令,立刻离开江淮大营,返回长安。路上接到前方鸽信军报,为了捞更多的钱财,钦差宦官艾东和监军宦官邢延恩联手,对我安西诸将威逼利诱、行刑逼供,逼迫诸位将领悔罪认错、自污名节…… 我想问诸位大人,这就是朝廷对待有功将士的态度吗? 呼延铁衣、尉迟骠骑两位将军从少年起,就在安西从军,追随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三位将军与诸胡作战七十余次,威震西域。 他俩没有死在小勃律之战、没有死在怛罗斯之战、没有死在香积寺之战,没有死在吐蕃人手里,没有死在大食人手里,没有死在安禄山史思明手里,却差一点死在龟公宦官手里! 】 当年,飞将军李广宁肯拔刀自刎,也不愿意受刀笔吏的污辱。难道诸位大人要让这一幕再次重演吗?” 白复声如洪钟,讲到动情处,大殿里轰然作响、振聋发聩。 参与决策此事的几名朝廷重臣低下头,噤口不言。针对功高盖世的将领,让其自污名节,乃是朝廷常用的潜规则,上不了台面。一旦挑破,就是社稷震动的局面。 涉事将领要么像白起、韩信一样被诛杀,要么像秦末大将章邯一样,阵前倒戈,断送大秦帝国。 关键是,白复作为青鸾公主的准驸马,身份实在太过特殊。 朝廷敢像诛杀高仙芝、封常清那样,诛杀白复吗? 白复行事固然霸道跋扈,但他敢像安禄山、刘展一样,一言不合,大闹天宫吗? 太原王氏的王璟心中暗道:“白复还是年轻,挑破这层窗户纸,让朝廷和他都没有退路。 徐太傅离世、长孙晏行远遁,白复缺少一个朝廷经验老道的人给予指导,帮他规划入仕为官之道。刑部尚书颜真卿和户部侍郎刘晏虽然是白复的好友,但颜大人太过耿介正直,刘晏仅是精于财税,都不足以辅左白复。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倘若白复能得到王氏家族的支持和扶持,此子或许能真正明白帝王心术,成为雄才大略的一代雄主。” …… 众人各怀鬼胎,白复侃侃而谈,道:“说到这里,我希望朝廷能认真检讨一下监军制度,尤其是让宦官来做监军使。 潼关之战,正是宦官监军使边令诚索贿不成,对高仙芝将军怀恨在心,误导太上皇,自毁长城,阵前杀掉高仙芝、封常清两位盖世名将,导致叛军攻破潼关,杀入长安,让京师沦为人间地狱。 刘展起兵,原江淮将领纷纷倒戈,加入刘展叛军。为何? 就是因为监军使邢延恩向对待安西诸将一样,以克扣军饷等罪名为由,刑讯逼供,罗织罪名,在军中整人弄人!导致原江淮将领跟大唐离心离德,积怨甚深,一旦叛军蛊惑扇动,马上阵前倒戈。” 听到此处,山南东道十州节度使来瑱有感而发、频频点头。 来瑱此时正在长安述职,此人铮铮铁骨,人称“来嚼铁”。 听到白复康慨陈词后,来瑱出列,对众朝臣道:“白将军所言甚是。这两年,朝廷对待我们将领的手段,实在令人心寒。不能因为节度使中出了安禄山这等逆贼,就视我们领兵大将为洪水勐兽,严加看管。 弟兄们抛家舍业,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予奖励也就罢了,用刀笔吏背后捅刀子,实在让人心寒。 韩非子曰:“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 大唐以前的主将,都是从底层提拔起来的,对自己一路成长起来的军队有很深的情感,很强的归属感。 像封常清、李嗣业这样从底层小兵干到安西节度使的,你说他对安西军没感情,谁都不信。 这些将领该捞捞,该拿拿,但是他把军队当家,对麾下的将士多少有个交代。 即便是李光弼这样军纪森严、军令如山的将领,也不会把下面将领压得太紧,毕竟都是一起从枪林箭雨中成长起来的兄弟。 不管平时训练怎么严格,甚至鞭抽打骂,年底都会从军饷中拿点儿钱出来,让大伙儿过个好年。 逢年过节时,搞个聚餐,杀猪宰羊,划拳猜枚,小赌怡情啥的,乐呵乐呵,收买下人心。 唯有这样,上下才能同欲。无论主将是身先士卒型的,还是运筹帷幄型的,到了生死决战时,士兵们才愿意追随主将,披坚执锐,舍生忘死,宁死不退! 自从安禄山叛乱后,为了防止节度使做乱,朝廷一改往日做法,将几大边军的主将肆意轮换。某种角度上来讲,有些矫枉过正。 这些年,我身边这些军队的主将,几乎都是朝廷派的,没听说过再有从底下干上去的。 主将是从上面派来的,三五年后再轮换走,自然跟这支军队没感情。 于是乎,这些主将既不关心麾下将士的死活,也不关心是否能打赢胜仗。 他们只需要按照朝廷的要求去管军队,去操练军队,对朝廷有交代,尽量不打败仗就够了。 因为他们不关心将士,也不了解这支军队的优良传统,更不懂每位将领的心思,所以对下面的将士也不信任,拿麾下将领全当贼防,外头儿听两句江湖黑话就当兵法,天天瞎jb折腾。 倘若军队出了纰漏、吃了败仗,全推到底下人身上,轻则杖责,重则枭首,反正朝堂上有人保护,下级官兵能拿你怎样?! 至于自己麾下这支军队是不是一支铁血之师,官兵士气如何,能不能击败敌军,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他们来军队的任务就是在这炼个级,当个跳板,增加行伍履历,然后接着去别的地方,当更大的官。 主将尚且如此,再来个不懂军事,还能对将领任用、战略战术指手画脚的监军使,这次军队就算曾经是一支虎狼之师,也会束手束脚、自废武功。一遇劲敌,必然一触即溃,屡战屡败。” …… 一个白复就让太子李俶下不来台了,此时又来了个年纪更老、资历更深的老军头帮腔,让这场问责白复的朝会,变成了声讨朝廷瞎指挥军队的大会。 太子李俶从尴尬变成羞臊,再从羞臊变成恼怒。 李俶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把这两员虎将推出去,午门问斩! 就在太子李俶正想着如何以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今天的朝会时,就听宫门外禁军卫兵一个接一个,接力传令:“八百里加急,邙山大败,李光弼军全军覆没!” 众人皆惊!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六章 将宦勾结 若有人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飓 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冰龙鳞兮难容舠。 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 霜崖缟皓以合沓兮,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 ——节选自《鸣皋歌送岑徵君》李白 …… 乾元二年河阳之战后,李光弼陈兵十数万,与史思明在洛阳一带对峙。 这一对峙就是一年零四个月。飓 从乾元二年(公元759)十月到上元二年(公元761年)二月,史思明多次领兵,试图与李光弼决战。但史思明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也拿李光弼无可奈何。 早在乾元二年末,史思明就曾派大将李归仁率五千铁骑,奇袭陕州(今河南smx市)。可当李归仁行至礓子阪(smx市南)时,却遭到驻守陕州的神策军节度使卫伯玉的伏击。卫伯玉与神策军兵马使李忠臣联手,牢牢扼守在永宁(今河南洛宁县北)与莎栅(洛宁县西)之间,使得李归仁无法西进。 上元元年二月,李光弼亲自铁骑袭取怀州,试图截断叛军北归之路。史思明率军驰援,却在沁水遭到李光弼伏击,被斩首三千余级。 三月,李光弼又破叛军守将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四月,李光弼再败史思明,斩首叛军一千五百余级;六月,史思明遣将东进江淮,却在郑州被田神功的平卢军击败。 同年冬,李光弼再度进攻怀州,历时一百余日,终于攻克怀州,生擒安太清。 怀州的陷落让史思明的处境雪上加霜。 北归之路被截断,短时间内无法扭转战局,叛军被困死在无险可守的洛阳,军心涣散、粮食紧缺。飓 这正是李光弼的战略,不与叛军强悍的铁骑在野外冲杀决战,而是要步步为营,断绝粮道,把史思明生生耗死。 眼瞅着,叛军溃败在即。然而,就在最紧要的时刻,李光弼坚固的堡垒却被人从内部攻破。 …… 朝堂上,白复和来瑱诟病朝廷监军使制度,尤其痛斥宦官出任监军使。 这些指责不是空穴来风。李光弼的邙山大败就坏在宦官监军使的手上。此人就是时任陕州观军容使的宦官鱼朝恩。 天宝末年,鱼朝恩净身入宫,供职小黄门。安史之乱发生后,随唐玄宗出逃,侍奉太子李亨,颇得信用,历任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主管内侍省。 与李辅国常年侍奉在肃宗身边争宠不同,鱼朝恩选择了另外一条成为天子红人的道路——代表天子监军、掌控军权。飓 鱼朝恩常年察言观色,觉察到肃宗对手握军权的唐军将领极不放心,担心他们会成为第二个安禄山。于是,他巧言令色,很快便争取到监军使的职务。 乾元元年(758年),唐军与安庆绪在邺城决战,鱼朝恩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监领九大节度使的数十万大军。由于他的瞎指挥,导致唐军邺城之战大败。事后,鱼朝恩把邺城之败归咎于郭子仪。肃宗听信了他的谗言,不久便把郭子仪调到京师,解除了郭子仪的职务。 白复破获吴道子壁画《八十七神仙卷》上的秘密,认定鱼朝恩乃是安禄山潜伏在长安的密探。但肃宗不知为何,并不相信鱼朝恩是奸细,依然器重他。 或许肃宗以为,由于安禄山捏着鱼朝恩的把柄,所以他不得已效忠伪燕。但安禄山一死,鱼朝恩如丧家之犬,投靠肃宗,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不敢有二心。 毕竟对帝王来说,使功不如使过。 对此,白复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大奸大恶之人必有过人之处,最少比常人更洞悉人性,更善于抓住人性的弱点。 ……飓 来到朔方军后,宦官鱼朝恩妒嫉李光弼的军功,不断污蔑李光弼步步为营的稳健战术为龟缩打法。 唐军拿下怀州后,宦官鱼朝恩认为叛军士兵常年南下征战,必然思乡,应趁其军心涣散、人心浮动时,大举反攻。 鱼朝恩反复跟肃宗进言:此时进攻,唐军必胜。 肃宗被其蛊惑,于是下诏命李光弼主动出击,进攻洛阳。可李光弼却以“贼锋尚锐,未可轻进”为由,按兵不动。 李光弼乃是卓越的军事将领,更是帝国军界第一人,他的意见举足轻重。对于李光弼的意见,肃宗非常重视,从此将反攻之事搁置。 鱼朝恩几次试探后,发现肃宗无动于衷。扳不倒李光弼,鱼朝恩就无法真正将朔方军的军权拿在手中,不仅无法跟李辅国争宠,更不能完成自己的特殊使命…… 鱼朝恩知道,肃宗不是不信任自己,而是不信任自己的军事指挥能力。若要说服肃宗,必须跟军方的其他重量级将领联手。飓 很快,鱼朝恩便找到了自己的盟友——李光弼的副手,铁勒名将仆固怀恩。 仆固家族是铁勒九大姓之一“仆固部”。贞观二十年(646年),大唐名将李绩灭亡薛延陀汗国,横扫漠北地区。铁勒九姓率部降唐朝。 仆固怀恩是仆固首领仆骨歌滥拔延后代,世袭金微州都督之职。 天宝中期,仆固怀恩升任左领军大将军,其后调入朔方军,历事王忠嗣、安思顺、郭子仪三大节度使。 仆固怀恩为人雄毅寡言、骁勇果敢,再加上铁勒仆固部首领的身份,使其通晓诸胡蕃情,有统御之材,因而深受郭子仪器重。 安禄山造反后,仆固怀恩追随郭子仪转战南北,常为先锋,勇冠三军,朔方军顺利收复两京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封为丰国公(今nmg)。 按理说,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名将,怎么也不会跟鱼朝恩这种阴险狡诈的宦官联手。可难测的天意偏偏把两人命运绑在一起。飓 恃才傲物,乃是人之通病。越有能力的人往往越有脾气。这也是天妒英才的性格使然。 这一点上,仆固怀恩尤其突出,居功自傲,刚决犯上。他麾下那些蕃汉劲卒也跟他一样,仗着仆固怀恩的纵容,视军规军纪如无物。 郭子仪生性宽厚,素重怀恩,所以对仆固怀恩及其麾下的骄兵悍将一贯宽容,常以大局为重,每事优容之。 然而,当李光弼继任朔方节度使后,仆固怀恩等人胡天胡地的快活日子就到了头。 李光弼是契丹人,对胡人将领并不特殊照顾。李光弼治军严谨,持法严肃、法不贷下,逼得仆固怀恩不得不约束麾下将领,夹起尾巴做人。 仆固怀恩素来自负且有野心,夜深人静之时,他常常思衬:“即便是郭令公这样的军界元老,也给足自己面子,区区一个李光弼,岂能像使唤牧羊犬一样,驱使自己。” ……飓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十月,李光弼与史思明在河阳城决战。 河阳城北城之战时,仆固怀恩和仆固玚父子在叛军的进逼下逐步往后退却。 然而,李光弼不但没有派郝廷玉、论惟贞等部将前去接应,反而让白复取他们首级。 仆固怀恩父子望见城中驰出一骑,提刀直奔他们而来,正是奉命前来执法的白复。仆固怀恩心知不妙,倘若继续后退,定会被白复斩落马下,赶紧率部重新杀入敌阵,这才躲过一劫。 李光弼借刀杀人这件事让仆固怀恩对李光弼的怨恨到了极点,他觉得李光弼一直在找这种机会,利用军法合情合理将自己杀掉。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想不遭到李光弼的暗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李光弼取而代之! 事实上,自从李光弼升任朔方军节度使和天下兵马副元帅之后,身为大唐军界二号人物的仆固怀恩就已经对帝国军队的头把交椅生出觊觎之心了。飓 众所周知,唐军各道军队中,朔方军一直是朝廷最倚重的平叛主力,而作为朔方军的统帅,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这三名高级将领,也无疑是唐军平叛的擎天柱石。 仆固怀恩心想:“既然你李光弼可以取代郭令公,那我仆固怀恩凭什么就不能取代你?” …… 作为监军使,可以随时找朔方军的各级将领谈话,了解军情动态。仆固怀恩的心思很快便被善于察言观色的鱼朝恩所获悉。 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一拍即合。 一个是天子眼前的红人,一个是手握军权的大将,一旦联手,就能蒙蔽圣听,干扰圣断。 奸佞之所以被称为奸佞,就是因为他们为达到目的,可以动用一切手段,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完全没有寻常人牺牲家国利益以慷自己之慨的那种顾虑。飓 忠臣良将之所以不是奸佞的对手,就在于善恶天平上的筹码不同。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面对这样的敌人,李光弼的大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1秒记住猎文网网:。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七章 邙山大败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 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 “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东门行》佚名〔两汉〕 …… 受鱼朝恩的谗言影响,肃宗对不遵圣意、消极据守的李光弼有些不满,但鉴于鱼朝恩不懂军事,所以肃宗宁可选择慎重对待。 当大唐军界的二号人物仆固怀恩也极力主张出击迎战时,肃宗动摇了,天平的砝码开始倾斜。肃宗思虑再三,终于决定采纳鱼朝恩和仆固怀恩的意见——主动进攻。 肃宗随即下诏反攻。 二月下旬,肃宗不断遣使者往河阳,命令李光弼出兵。此情此景就跟当年潼关之战时,玄宗一再逼迫哥舒翰出战的情景一模一样。 面对天子连下十二道金牌催战,李光弼无可奈何,倘若再不出战,就是抗旨的大罪了。 无奈之下,李光弼只好命郑陈战区节度使李抱玉驻守河阳,然后与仆固怀恩、神策军节度使卫伯玉一同出兵,进攻洛阳。鱼朝恩作为监军使,跟随李光弼的中军前行。 上元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史思明期待已久的决战时刻终于到来。 当唐军主力进抵洛阳城外的邙山下时,史思明早已在此以逸待劳、严阵以待。 李光弼命令大军依据险要筑阵。 骄傲自满的仆固怀恩自诩自己的蕃汉劲卒兵强马壮,不听李光弼号令,一马当先,率领前锋军陈兵列阵于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上。 李光弼大惊,赶忙派传令官告戒仆固怀恩:“依恃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列阵平原,一旦失利则全军覆没。史思明擅长野战,绝不可轻视!”随即一再下令仆固怀恩移兵于险要处。有了监军使鱼朝恩撑腰的仆固怀恩有恃无恐,对李光弼的将令置若罔闻。 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将帅不和之事,史思明早就收到情报。此情此景,再次印证了这条情报的准确性。 史思明看着唐军主力分裂成两路,阵势移来移去一直没有稳定,知道战机出现。 史思明狼童一眯,对左右将令道:“唐军刚刚列阵、立足未稳,正是一鼓作气、强攻之际。听我号令,全体骑兵,准备冲锋!” 史思明手一摆,发出了勐烈进攻的号令。 只听牛角号一声狼嗥,早已按捺不住的胡人铁骑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顷刻之间,漫过了两军之间的阵地。 一年零四个月,范阳铁骑空有一身蛮力,却几乎无仗可打,最多只能打一些最不擅长、伤亡极大的攻城战。 范阳铁骑憋了一年零四个月的怒火,瞬间释放,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邙山脚下,原本是一片开阔的农田,连年战乱,田地早已荒芜,变成了一马平川的荒草原。这种开阔地形最适合骑兵冲锋。 范阳铁骑山呼海啸而来,马蹄所踏之处,大地震动,发出轰轰的沉闷之声,数里外都能感应到。 面对旌旗蔽日、锐不可当的范阳铁骑,尚未列阵完毕的唐军哪里是其对手。 仆固怀恩自诩无敌的蕃汉劲卒一触即溃,其阵地率先被冲垮,麾下骄兵悍将纷纷夺路而逃。 前锋军的大溃败严重影响了唐军的士气。溃散下来的蕃汉劲卒如同泥石流,冲击着唐军的中军大阵。 倘若是敌方军队,唐军早就用白复提供的万钧神弩等大型床弩抑制其冲锋,可面对同袍战友,各路唐军的指挥官实在下不了手,将其射杀。 战机转瞬即逝,等到诸位将领回过神来,溃散下来的唐军已经将中军防御阵线冲的七零八落。 李光弼据守险要,阵型保持的最为稳定。可左右两军及后军的溃败,让其中军立刻陷入叛军的包围之中。 李光弼身先士卒、指挥将士奋勇死战,可大势已去,如孤岛般的中军最终没能抵挡住叛军的凌厉攻势,很快被击溃。 兵败如山倒。李光弼的中军帅旗一倒,各路唐军更是不战自溃,全部掉头而逃。唐军霎时间全线崩溃,士卒四散逃命。 “自己苦心经营多日,没想到最终换来的,竟是这般局面!” 望着叛军滚滚杀来,李光弼长叹一声,拔出宝剑,当场就要自刎。李光弼的亲兵校尉一把夺下将军的长剑,急吼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光弼悲愤不已,叹道:“这一仗,恐怕朔方军的主力都拼光了,我还有何颜面留在这世上。” 亲兵校尉眼珠一转,急中生智道:“大帅,就算朔方军全军覆没,可是安西北庭铁骑还在。等到白复将军从江淮北上,咱们依然有实力剿灭叛军。 郭令公已然被弃用了,倘若您再为国捐躯,白将军独木难支,大唐可就真完了!” 听到白复的名字,李光弼眼睛放光,瞬间恢复了理智。 “阉党害人,倘若我轻言牺牲,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复兄弟啦。再屈辱,我也得活下去!” 见李光弼回心转意,亲兵们赶忙拽着李光弼的战马,掩护大帅向北方撤去。 邙山之战,唐军将士被斩首数千级,丢弃于道旁的军辎武器更是不计其数。 史思明得势不饶人,一路掩杀。 李光弼和仆固怀恩率领残余部将渡过黄河,一路逃至闻喜(今山西闻喜县),才逃过叛军的追杀;鱼朝恩与卫伯玉逃回陕州;驻守河阳的李抱玉见大势已去,只能弃城而走。河阳、怀州相继陷落。 李光弼在河阳坚守一年多所取得的战略优势,就这样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消息传到长安,朝廷大为恐惧,决定迅速向陕州增援。 …… 关于邙山大败的紧急军报,算是解了李俶的围,否则他都不知道如何应对白复和来瑱的当庭责难。 朝会结束后,李俶找来亲信私下商量,派谁增援陕州,对付史思明。 陕州一旦丢失,叛军就会直逼潼关,长安危矣! 众人不顾李俶的感受,众口一词:“当下的危局,唯有郭令公或白将军才能抗衡史思明。” 李俶在殿堂内徘回良久,他实在看不惯白复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好像大唐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优秀将领了。 可眼前的现实是,大唐诸将都被范阳铁骑吓破了胆,没有人敢直接面对史思明的主力。 在众人眼中,白复领兵,不仅百战百胜,而且所需军需粮饷最少,将士伤亡最少。只要不是心存偏见,谁都会认为白复是最适合的统帅人选。 李俶思来想去,觉得先以大局为重。毕竟烽烟四起,战乱不断,受损最大的还是李唐皇室。 先让白复出马,剿灭叛军后,再清算今日之事。 李俶心中暗道:“刘邦为了大业,尚且能容忍自立为王的韩信、黥布等人,我难道还不如泗水亭长刘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白复的恩怨,来日方长。” 李俶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决定暂时不与白复计较。可如今和白复闹得如此之僵,怎么才能借坡下驴、握手言和呢? 李俶找人探过口风,白复扬言,不杀掉诬陷自己和安西诸将的宦官艾东和邢延恩,绝不善罢甘休! 想到白复睚眦必报的嘴脸,李俶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八章 桃花运势 二气莫交争,春分雨处行。 雨来看电影,云过听雷声。 山色连天碧,林花向日明。 梁间玄鸟语,欲似解人情。 ——《咏二十四气诗·春分二月中》元稹(唐) …… 白复为了青鸾公主,马踏窦府,不惜公开得罪国舅爷和皇后娘娘。官司打到金銮殿上,连太子和重臣也奈何不了白复。 白复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般的操作,闹得满城风雨,立刻成为皇亲国戚、世家豪门中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每个人的关注点不同,待字闺中的小娘更关注白复为了爱侣奋不顾身的样子。比起那些平日里潇洒倜傥,关键时刻玩失踪的风流才子,白复这份不管不顾,连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英雄气概,更显得真情可贵。 京城无数名媛被白复霸道蛮横的气势所倾倒、夜不能寐、孤枕难眠、辗转反侧…… 白复怒骂国舅的市井脏话比文人士子的爱情诗篇更加动人。 “狗日的”一词,在长安名媛中快速流传开来。众小娘聚会时,都要时不时骂上一句,然后羞涩地用绢帕掩住嘴,咯咯的笑。谁不知道这句话的梗,就说明谁在京城时尚圈里落伍了。 卫国公府,成为引领风尚之地,每日都有无数青春靓丽、明眸善睐、奇装异服的小娘来此朝圣,围在府门外,终日不散,希望能够一睹卫国公白复将军的风采。 倘若有幸偶遇白复真容,府门口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无数小娘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众人皆知,无人能撼动青鸾公主正妻之位。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小娘心存幻想,希望老天垂青,能让白复看见自己,成为白复另一个天选之女。 长安审美之风大变,一改往日对魏晋风流、翩翩佳公子的青睐,转向对文武双全、英姿卓绝年轻儒将的追求。 一时间,长安士子扔下手中洒金折扇,佩剑习武之风盛行。更有不少士子,效彷岑参、高适、王昌龄等边塞诗人,投笔从戎,踊跃加入唐军。 白复也没想到此举竟然惹出这么大的反响,面对大半个长安美女的围追堵截,只能落荒而逃,藏到巴蜀会馆躲清静。 李俨李求两兄弟调侃白复桃花太盛,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落在自己身上。 …… 就在这时,白复收到清河崔氏族长崔微的请柬。 南北朝的后期,西北地区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政治、军事集团,被后世人称为关陇集团。北周、隋、唐三个政权的皇帝,都出在这个集团。 北周、隋、唐说起来是改朝换代,实际上就是一个关陇集团内部的权力转移。 关陇集团在政治上居于如此特殊的地位,和这个集团关系密切的家族,当然也就会为自己的门第骄傲。 大唐世家豪门喜欢标榜:“创业君臣,俱是贵族,三代以后,无如我唐。”意思是,开创我大唐基业的君臣,全是贵族,夏商周三代之后的历朝历代,谁也比不了。可见,李唐皇室一直对汉朝皇帝刘氏泗水亭长的血统充满不屑和鄙视。 然而,虽然李唐皇室和关陇贵族为自己的门第骄傲,但天下最推崇的,却并不是关陇集团这些军事贵族,而是历史传统更悠久的中原文化世家,其中最被推崇的是:崔卢李郑王。具体说,是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共有五个姓氏,七大家族,俗称“五姓七望家族”。 李唐皇室,自诩出自陇西李氏,不过由于疑点很多,并不怎么被五姓七望家族认可。搞得李唐皇室经常和五姓七望家族斗气。 太宗皇帝曾说,朕和五姓七望家族素无矛盾。这帮家族,到了今天,论道德功业、论文治武功,都没啥出众的,不过仗着祖上来头大而已,嫁个女儿就要亲家无数钱财做彩礼,朕真不知道世人看重他们什么? 到了中晚唐时期,文宗皇帝就直接酸熘熘地说:“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我家都当两百年皇帝了,反倒还不如崔家、卢家吗?) 可见天下政权、地位变化快,但移风易俗变化却慢。大唐虽然不再有门阀制度了,但门阀大族的特权仍然是存在的。 李唐皇室面对这些高门大姓尚有自卑和委屈,民间对大姓家族的推崇,更是蔚然成风,深入人心。 清河崔氏就是公认的五姓七望家族之首。 白复自幼长于巴蜀,出身寒门,与中原这些家族素无来往。后来因徐太傅的关系,才与关陇贵族有了交情。 独孤、长孙等家族南迁后,朝堂中空出大量职务,五姓七望家族迅速将家族子弟安插进去,导致门阀之风再次弥漫京城官场。 这些世家子弟仗着叔伯在朝堂为官,鲜衣怒马,为非作歹 眼见纨绔子弟为祸长安,白复果断出手,以雷霆之势,杀掉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子弟,这才让五姓七望家族心生顾忌,不敢太过放肆。 见白复如此心狠手辣,五姓七望家族虽然拿这位手握兵权的准驸马没有办法,但也不愿与之往来。上朝时,五姓七望家族自动聚在一起,把白复排斥在外。 白复不以为然。 白复与朝臣交友,有一条原则:“通天下之志”,找志同道合的,而非以利合。 白复谨遵徐太傅教诲:“势利之交,无不凶终隙末”,因为权势而结交朋友,不会有好的结果。 所以,若志同道合,哪怕官职低微亦或者过气的老臣,白复也不嫌弃;反之,纵然对方权势滔天,朝堂党羽云集,白复也不深交。 白复个性鲜明,爱憎分明,身边很快聚集了一批才华横溢之辈,既有寒门士子,也有不少皇族和关陇贵族子弟,以年轻人居多。隐然有少壮派对抗老臣子的趋势。 五姓七望家族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白复运兵如神、百战不殆,军中威望甚高;大江南北、水陆绿林、黑白两道皆有兄弟。两相比较,白复以一己之力扛旗,丝毫不落下风。 肃宗居高临下,乐见这种牵制之势。朝堂军界、庙堂江湖、一张一弛、相互制衡,最利于自己稳坐龙椅。所以,肃宗乐得坐山观虎斗,坐享其成,并时不时以驸马为名,刻意放大白复的权力,让其在与五姓七望家族的对抗中,势均力敌。 …… 清河崔氏族长崔微的请柬,看似一场简单的家宴,背后却是破冰之旅。 号称天下第一望族的清河崔氏主动向白复伸出了橄榄枝,白复会接招吗? 一旦白复欣然赴宴,宾主尽欢,就意味着某种势力平衡被打破。肃宗会坐视不理吗? 天下寒门子弟终其一生,最梦寐以求的三件事:进士擢第,娶五姓女,编修国史。 如果白复知道崔氏要将嫡女许配给他,他能抵住诱惑吗?更何况此女乃是艳压群芳、娇艳欲滴的崔荀烟?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三十九章 干戈玉帛 《蜀山悬剑传》第八百三十九章 干戈玉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章 夺人所爱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思帝乡·春日游》韦庄(唐) …… 酒过三巡,宾主皆欢。 白复这等枭雄权臣,果决干练,说一不二。 崔荀鹤等崔氏子弟这才发现跟白复攀上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许诺的都是实打实的利益,比肚子里弯弯绕的狐狸叔伯更好打交道。 于是,众子弟放下成见,频频举杯,向白复祝酒示好。 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崔微望向崔潜、崔勐等人,族中众元老暗暗点头。 崔微命侍女给白复斟满酒盏。崔微举杯,对白复道:“将军,老朽嫡女荀烟,年方二八,名动京华,老朽愿将小女许配给将军为侧室,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崔微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事关崔氏龙兴大计,满座崔氏族人皆噤口不言,竖起耳朵,等待白复的答复。 白复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面说过,大唐风气,极重门阀,最被推崇的乃是崔卢李郑王五个高门大姓。 像白复这样出身寒门而事业有成之士,要想提升自己的身份等级,有两种方法: 其一,伪造家谱,说自己的先祖是先秦两汉时某一王侯贵胃。李俨李求兄弟就暗示白复在自叙家谱的时候,可以追朔到春秋时代,说自己是楚国王孙白公胜的后代;又或者说自己是战国时代秦国名将,战神白起的后代。 其二,除了伪造家谱外,更实用的手段,就是娶个出身名门的女子,尤其是五姓七望家族的女子。 若非如此,即便寒门士子身居高位,若没娶上这五姓女,也是终生一大憾事,甚至是人生污点。比如高宗时的宰相薛元超,认为平生有三恨:不得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薛是河东大姓,薛元超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高官,所以他无须参加科举,直接就入了官场。别人对无需赶考就能入仕做官,自然是羡慕得不得了。但薛元超晚年,却懊悔自己因为没能参加考试,少了个进士身份。薛元超的妻子,是太宗皇帝胞弟之女,这已经是宗室之女了,但在薛元超眼中,一般的宗室之女是不能和崔卢李郑王这五姓女媲美的。 反过来,世家大族一旦衰落,要想让家族继续显赫下去,除了培养教育好子孙外,还有一个便捷办法,就是把女儿嫁给有潜力的年轻才俊,为家族撑门面。 彼此双赢,很容易一拍即合。 但即便如此,五姓七望家族也从未将嫡女嫁给寒门子弟,更别说将嫡女嫁给寒门子弟为侧室。 …… 白复拜见肃宗,询问崔府赴宴之事。肃宗沉吟许久,方才准许,唯一一个条件便是:“崔家所求官职,皆可代朕答应。但崔氏若将嫡女嫁你,则绝不能应允。” 白复与青鸾公主之婚约,天下皆知。自然不可能将正妻之位留给旁人。 白复还觉得肃宗想多了,崔氏怎么可能会把嫡女嫁给旁人为侧室,更何况自己这个寒门子弟。 白复隐约记得,越王李系曾经托人做媒,一度想求取崔荀烟,但崔微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婉言谢绝。 】 皇子亲王尚且如此,更何况自己。 没想到崔微今日竟然当着众人提出此事,看来不是试探,更不是酒后儿戏。 兵家子弟琢磨事,未虑胜,先虑败。 面对这天底下第一大诱惑,白复不是喜形于色,而是胆战心惊。 白复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大礼,自己何德何能,实在是无福消受。 白复正想着如何婉言谢绝,既不得罪崔氏,也给崔姑娘留足体面。只听厅堂门哐当一声,被人用力推开。 一位幽谷芝兰般的丽人,出现在众人眼中,正是崔荀烟。 她一身澹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澹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 她身材窈窕,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苍白消瘦的脸颊上,弯月秀眸略显暗然,眼底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澹澹愁绪。 崔荀烟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径自走到白复面前。 白复不知崔荀烟意欲何为,赶忙起身。 崔荀烟望向白复,双唇紧闭,苍白而干涩。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笑意,无奈而又坚毅,澹然而又执着,使得她忧郁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复杂而微妙的神情。 崔荀烟澹澹道:“我跟公主殿下情同姐妹。当年听说青鸾妹妹有了如意郎君,我们真心为她欢喜。当日如此,今日更不会夺人所爱。 白将军风姿绝伦,英雄盖世,为天下女子仰慕。谁嫁给将军,都是江左周郎小乔般的千古佳话。只不过,我已经心有所属,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将军。 将军乃当世英雄,自然不会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婚嫁之事,还请将军成全。” 崔荀烟说完,双手抱和于胸前,两拇指翘起交叠,低头,躬身屈膝,双手下摆于腹部,行万福礼。 白复大窘,赶忙回礼,道:“崔姑娘放心,在下不才,绝不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崔荀烟抬头起身,冷眼环视一圈,飘然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崔荀烟如此失礼,令其父崔微十分难堪。崔微勃然大怒,脸色一沉,就要发难。 崔潜见势不妙,赶忙出来打圆场。他不愧是吏部侍郎,阅人无数,人情练达。 崔潜哈哈一笑,搀扶着崔微道:“大哥,女儿家羞臊,乃是天性。此事本应媒妁之言,先与白将军家中长辈商议,再做打算。 你当众提出此事,毫无征兆,不仅让白将军措手不及,更置荀烟侄女的颜面于何地? 荀烟自小心高气傲,自比花中木兰。你这当爹的,又不是不知道。 这事不能着急,得换个良辰吉日跟白将军的长辈,慢慢商量。” 说罢,崔潜赶忙冲崔微使眼色。 崔微心中一凛,心道:“多亏三弟提醒,今日倘若动怒,真就失态了。不但让崔氏下不来台,更让白复看我崔氏笑话。” 崔微道行深厚,脸色说变就变,他手缕长髯,哈哈大笑,道:“今日见到白将军,分外投缘,一高兴就不管不顾、漫无边际了,忘了此事还未征求荀烟之母的意见。 是我莽撞了,思虑不周,老湖涂了。让白将军见笑咯。 今日真是尽兴,一不留神酒喝多了。这三十年的赵酒,有点上头啊。” 崔氏一众长老哈哈大笑,相互起身搀扶,笑道:“老了,不比年轻时候,不胜酒力咯……” 尴尬的场面,就在众人的合力掩护下,安然转场了。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一章 进退两难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渔翁》柳宗元 …… 回到卫国公府,白复闭门谢客,除了青鸾公主外,一概不见。要么沉浸在青鸾公主似水柔情之中,要么把自己闭关在书房内,面对满屋的地图,安神养气。 平定江淮后,白复一直在深入分析天下大势。 自己领兵江淮这几个月里,天下极不太平。 上元元年(760年)十二月二十日,党项部落(sc省西北部)攻击华原(sx省铜州市耀州区)、同官(sx省tc市),大肆劫掠后退走。 同月,变民首领郭愔等引导羌、胡等部落,击败秦陇战区防御使韦伦,斩宦官监军使。 】 同年,吐蕃攻陷廓州(qh省化隆县)。 转过年,到了上元二年(761年)二月,奴剌部落(gs省南部)、党项部落(sc省西北部),攻击宝鸡(sx省bj市),纵火焚烧大散关(bj市西南),向南侵入凤州(sx省凤县),斩州长萧栧,大肆抢劫。 由于宝鸡距离长安甚近,京师震动。卫戍京师的禁卫军如临大敌,高度戒备。 凤翔战区节度使李鼎率兵出击,大破这两个部落的乱军,将其赶回西部。 二月二十三日邙山大败后,李光弼、仆固怀恩率领的朔方军余部渡过黄河后,才慢慢停止北逃,在闻喜(sx省闻喜县)聚拢残余部队。 鱼朝恩、卫伯玉逃回陕州,跟增援的唐军在陕州合兵一处。 都畿道的唐军已经成为惊弓之鸟,很难抵御史思明的第二波勐攻。 都畿道唐军群龙无首,天下人的眼睛都盯在白复身上。唯有白复和安西北庭铁骑这支生力军,才能死死地遏制住史思明这头狼王的獠牙和利爪。 白复知道,朝廷既想用他,又怕用他,正陷入两难境地。 不用自己,朝廷再无悍将,倘若被叛军攻破潼关,长安将再次被血洗。 若启用自己,等于变相承认江淮诬陷自己之事。 朝廷两难,自己何尝不是进退两难。自己担心的不是如何对付叛军,而是平定叛乱后,如何功成身退。 针对史思明,自己早就布局多年。一旦让自己领兵,必能横扫叛军,北定中原、威震天下! 不过,到了那时,也是自己声名最隆,权力巅峰之时。 物极必反、福祸相生。 最辉煌时,也是最危险时。这才是真正的功高盖世、天下归心。 卧榻之下岂能安睡。别说太子李俶了,无论哪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这样的局面。 如果想不出全身而退的方法,这场仗就不能下场去打! 白复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一方面是天下苍生,一方面是妻儿老小。热血直觉告诉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仗剑天下。冷彻理性又反复规劝自己,勿趟浑水、百尺竿头切记不能再进一步。 局势如此凶险,饶是如此,朝廷依然在内斗。就在邙山大败五日后,二月二十八日,朝堂上再掀罢相风波。 …… 上元元年(760年),太子一党的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諲被罢相后,改任太子宾客。 此时,越王李系遥领天下兵马大元帅。 太子李俶考虑到自己一党没有兵权,经过一番运作,将太子宾客吕諲调往荆州任荆南战区节度使。 上元元年(760年)九月七日,吕諲到了荆州后,向太子李俶投桃报李,建议指定荆州(hub省江陵县)为南都,把荆州升格为江陵府,设置永平军基地,训练团练兵三千人,用以加强对吴、蜀险要的控制。 对此,朝廷予以采纳。 刘展起兵叛乱后,荆南战区节度使吕諲上疏,请把洞庭湖以南战区的潭州、岳州、郴州、邵州、永州、道州、连州和黔中战区的涪州都划入荆南战区。 肃宗予以批准。 礼部尚书、左仆射李揆素来与吕諲不和,担心吕諲势力过大,再回朝堂当宰相,于是上疏指控把各州划入荆南战区,对朝廷不利;又暗中派心腹到荆湖一带(hub省及hun省),搜集吕諲的违法证据,捏造吕諲的过失。 吕諲得到消息后,陈述实情,上疏控告李揆。 表面上看,这场风波是李揆和吕諲性格之争,实质背后又是世家与寒门、皇子和太子之争。 李揆出身陇西李氏姑臧房,其父乃是秘书监李成裕,家族世代是显贵的豪门世族。开元末年,李揆被举荐为进士。 吕諲乃是寒门子弟,当地巨富程氏见其颇有才华,将女儿嫁给吕諲为妻。有了岳父的资助,吕諲赴京赶考,开元末年,考中进士及第,授宁陵县尉,先后进入韦陟、哥舒翰的幕府,迁太子通事舍人,终于成为太子一党。 一个是世家望族举进士、一个是寒门士子考中进士及第,让两个同年拜相的人,从一开始就势如水火。 同为宰相,吕諲的地位名望虽然与李揆悬殊,但处理政事的能力却在李揆之上。吕諲知道自己寒门子弟的身份,所以一早就投靠到太子门下。 正因如此,见李揆和吕諲之争,李揆的背后也出现了世族的身影。 …… 清河崔氏邀请白复家宴之事,再次刺激了肃宗。 二月二十八日,肃宗贬李揆为袁州(jx省yc市)长史,擢升河中战区节度使萧华入朝为相,官拜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接替李揆遗缺。 本以为这事就此了断,李揆罢官后,过了几日,李揆的哥哥李楷从闲散官吏的位置上改任为司门员外郎。 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两位前宰相之争结束后,朝堂所有人的眼光再次投向了白复。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二章 难舍难分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如意娘》武则天 …… 这几日,白复与青鸾公主朝夕相处、如胶如漆,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日子。 从崔府回来后,白复就将崔氏提亲之事告诉青鸾公主。 青鸾公主非但没有介意,反倒因崔荀烟的拒婚 《蜀山悬剑传》第八百四十二章 难舍难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蜀山悬剑传》正文卷 第八百四十三章 新罗来朝 夜深归客依筇行,冷燐依萤聚土塍。 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 ——《夜归》周密〔宋代〕 …… 虽然白复克扣军饷等贪渎之罪一笔勾销,但朝廷为了体面收场,最终还是给了白复一个谎报战功的罪名。功过相抵,不封不赏。 肃宗的一番真诚劝慰,让白复放下芥蒂,与朝廷和解。 白复释怀后,对朝廷的问责也不申诉,默认这一处罚。跟青鸾公主依依不舍告别后,白复离开长安,奔赴陕州。 朝廷对江淮平乱的安西众将倒是很宽容,立下军功之人,根据功劳大小,人人皆有封赏。 白复赴陕州后,安西北庭铁骑接到兵部调令,将江淮军务交给原江南西、浙西节度使李峘,原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原江淮监军使邢延恩等人,星夜赶赴陕州,与白复汇合。 这些人中,最为失落的,恐怕是行事龌龊的钦差宦官艾东。 朝廷下旨,任命艾东为安西北庭军监军使。艾东原本大喜过望,和邢延恩前往扬州快活了三天。再返回军营时,朝廷第二道诏书抵达。得知白复继续执掌安西北庭军时,艾东愣在当场。 当初,在他被任命为钦差时,他背后的主子暗示他,让他在宣慰江淮时,依计行事。 来到江淮,趁着白复被调回长安、众将群龙无首,艾东不仅罗织罪名,诬陷白复,更以查贪渎为由,刑讯逼供安西诸将…… 艾东胡作非为的目的也很简单,借宣慰之机,趁机敛财,中饱私囊。 为了帮张皇后打探出尹凤蓝的下落,艾东设计陷害白复亲兵岳随弓,邢延恩和艾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举,诱导岳随弓说出了尹凤蓝的关押之处。 得知尹凤蓝的下落后,张皇后立刻传下懿旨,派人营救出了尹凤蓝…… 按照邢延恩先前的策划,通过诬陷,让朝廷解除白复的军权,将其留在长安。逼走白复后,艾东就可以监军使的身份,控制住安西北庭军,效仿鱼朝恩和邢延恩,在军中作威作福。 没想到,白复马踏国舅府,搅得朝堂上下,一刻不得安宁。李俶召开朝会,要定白复江淮之罪。众朝臣唯唯诺诺、顾左而言之,皆不愿得罪白复。最终,安西北庭军依然牢牢掌握在白复手中。 没能把白复调离,以后两人少不了明争暗斗,这一点让艾东很是不爽。 心灰意冷之际,艾东突然得知,举荐他任监军使的人竟然是白复? 艾东愣在当场,感觉万丈深渊、一脚踏空,死的心都有。 白复将艾东留在身边,断然不是为了联手抗敌。所有朝臣都看得出,白复显然不怀好意。以白复睚眦必报的手段,不将艾东抽筋扒皮、挫骨扬灰,都已经是仁慈了…… 艾东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自以为是、洋洋得意的老鼠,刚偷吃完香油,正在添舌抹嘴之际,突然发现身后有一只巨大的狸猫,带着一脸坏笑,虎视眈眈地瞅着自己…… …… 二月十三日,新罗王国(都城金城,今韩国庆州)国王(三十五世景德王)金嶷率使团前来长安,觐见大唐皇帝。 自从登州海战之后,新罗许久没有派出使团朝贡大唐。这次不仅满载贡品而来,而且是当今国王亲自担任特使。 此时,肃宗抱恙,李俶正以太子身份监国。李俶闻之大喜。 要知,安禄山之乱后,周边藩属国很少朝贡,再无玄宗时四海威服、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 李俶心道:“自己刚一监国,就有如此祥瑞,实属大吉之兆。不如借机大操大办一回,树立自己的威仪。” 鉴于此,李俶决定以最高规格接见新罗国王金嶷。 这日,大明宫麟德殿,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百官列队,一看就知有重大国事活动。 今日朝会,李俶以太子监国身份接见来访的新罗使团。 这次新罗使团,人数众多,规格之高,为历年之最。 麟德殿内,金嶷跪伏在地。 金嶷虽是新罗国王,却严格按照大唐跪拜皇帝的礼仪跪拜太子李俶,姿态恭敬谦卑。这让太子李俶心生好感。 金嶷道:“罪臣金嶷,被奸臣误导,即位数年,一直没能向大唐天朝叩谢天恩,朝拜天可汗。 新罗乃域外番邦,不知中土礼仪,冒犯之处,还请太子陛下念吾等蛮夷,宽宏大度,不计前嫌。” 太子李俶环视金銮殿,新罗使臣全部匍匐在地,大唐群臣翘首期盼。 李俶洋洋得意,一摆手,哈哈大笑:“爱卿平身。不知者不罪。来啊,赐座。” 金嶷这才起身,毕恭毕敬坐在座上。金嶷身体前倾,屁股不敢坐实,仅用臀部的四分之一在凳面上着力。 金嶷恭敬的态度让李俶很是满意,更加欣赏这位新罗国王。 金嶷道:“江淮之战,大唐水师全歼倭国水师,将其军备百年的战船尽数焚毁、十万倭寇棹卒屠戮殆尽。 此战让倭国朝野震动,倭国天皇绝食三日,下诏罪己。 此战之后,倭国军队元气大伤,再无国力发动战争。莫说西征大唐,就连袭扰我新罗,也做不到。 为此,微臣亲率新罗朝臣入唐,叩谢天恩!” …… 新罗国王金嶷说的口沫横飞,对大唐的敬仰如大河奔涌,滔滔不绝。 太子李俶却听得非常刺耳,自己刚给白复定了个捏造军功的罪名,这边就跑来一个不识相的新罗国王,啪啪打脸。 众朝臣也是面面相觑。如果按新罗国王金嶷的说法,白复不但没有夸大战果,反而将其战功缩水了至少五成。 如果真是这样,就怨不得白复怒气冲天、怒怼金銮。 众朝臣心道:“钦差宦官艾东固然该死,而授意艾东罗织罪名之人更是可恶。如果不是肃宗有远见,早早把青鸾公主许配给白复,以白复今日之战力,一旦翻脸,恐怕比安禄山史思明二人更为可怕。” 吏部侍郎崔潜心道:“退朝之后,一定要将今日之事禀报给族长崔微。 以崔氏子弟任职江淮换取崔氏不与白复联姻。这桩买卖现在看来,似乎是亏了?” …… 太子李俶虽然心里不快,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了,喜怒不形于色。他按照原计划设宴款待新罗国王金嶷及其使团。 “这就是天下第一美酒——昆仑觞?” 一杯下去,金嶷瞠目结舌、由衷赞叹。 “世间竟有如此美酒?!” 金嶷虽然贵为国王,生平从未喝过昆仑觞。莫说喝,连想都没有想过。 太子李俶暗自得意:“蛮夷小邦,就是蛮夷小邦。少见多怪!” 虽然大内库房内,昆仑觞藏酒也不多。但天朝上国,岂是区区小邦所能比。李俶为突显大唐的富庶,故作豪迈地一挥手,对左右侍从道:“既然景德王喜欢,酒宴后,给景德王拿十坛昆仑觞。” 新罗国王金嶷大喜过望,差点又要磕头叩谢。 太子李俶哈哈大笑。 新罗国王金嶷笑容纯真呆萌,一副聆听圣训的模样,其实心中暗笑:“人说大唐皇帝为真龙天子、天下共主。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这昆仑觞年份久远,乃稀世奇珍。贵就贵在,这是时间孕育的宝物,一口下去,品的不是味道而是时光、岁月。多少钱也买不来。我听说,安禄山抢掠长安后,李唐皇室也没剩多少。 在长安市面上,一坛昆仑觞的价格比我新罗朝贡的全部贡品都值钱,这个二世祖竟然给了我十坛?! 这就好比,我送了他五十个白面馒头,他回赠给我五百担纯金大馒头。 以前我想多了,觉得朝贡低人一等,久拖不来。现在看来,朝贡这买卖实在划算。难怪倭国不甘屈居人下,却年年都派遣唐使。 以后啊,我们新罗也得常来!” 想到这里,新罗国王金嶷心中暗爽,笑容更加憨傻天真。 …… 酒过三巡,宾主皆欢。 新罗国王金嶷借着酒劲,道:“殿下,白头山弈剑门被我新罗百姓奉为神明。如今,他们近百名弟子被关押在长安天牢。 天可汗气宇恢宏,如天帝一般,仁慈对待天下的子民。 罪臣恳请天朝以仁爱之心,宽恕弈剑门这些罪不可赦的弟子。对其予以特赦,让他们能够返回白头山,跟家人团聚? 罪臣可以保证,他们有生之年,再不会踏入中土大唐。” 太子李俶望着金嶷憨态可掬的肥脸,轻蔑一笑,道:“你可知弈剑门这帮人犯得是何罪?” 金嶷惴惴不安,嗫嚅道:“微臣听说,好像是涉嫌刺杀白复将军。” 太子李俶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你还有胆替他们求情? 你知不知道,白将军乃是当朝宰相、江淮兵马副元帅、八道行营节度使?! 刺杀朝廷命官,乃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就算是你新罗子民,也得遵守大唐律令,认罪伏法!” 金嶷揣摩着自己的语言,小声道:“在我们新罗,威望再高的将军,也是国王的家臣。君王言出法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殿下您一句话,白将军还不是……” 太子李俶脸现怒容,久久不语。 金嶷只觉如芒在背,忐忑不安,道:“若殿下肯开恩,特赦弈剑门这批罪犯,微臣愿意留在长安,成为北衙禁军一卒,从此为殿下牵马坠蹬,万死不辞!新罗举国,世代效忠殿下,以殿下马首是瞻!” 太子李俶眯起眼,盯着金嶷,若有所思…… 注释 因为某种原因,《蜀山悬剑传》很可能会在近期下架。 为了尽量不烂尾,继续续写白复的传奇,我会重新开启新书,书名暂定为《蜀山悬剑录》,权当是《蜀山悬剑传》的下卷吧,欢迎各位书友继续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