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战袍以盖山河》 章节目录 第1章 无耻乞丐 时值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青州城外春意盎然,桃花盛开。 一阵微风拂面,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青州城的百姓纷纷结伴出游,踏青祭祖,不少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都要去城外的白云寺烧香祈愿。 有的想要保佑一家幸福安康,有的是想祈求菩萨帮其延续香火,更多的,则是想求姻缘的年轻小姐。 听说今天热闹,白云寺山门前早已驻扎了不少乞丐,就盼着哪位路过的女善人能可怜可怜他们,只要讨到几个铜板,就能道。 “是!”家丁们立即朝着王令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只留下两个人,守在曹霜絮和樱桃的身边。 已经逃出一段距离的王令,并没有选择相对平坦的山路逃跑,而是顺着陡峭的坡道向下奔逃,跑着跑着,忽然用余光扫到一条石缝,刚好能容纳下一个人,灵机一动,闪身钻了进去。 他刚钻进去没多久,就听到上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以及说话声。 “那小子去哪了?” “刚才看他往这边跑了,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 “他奶奶的,绝饶不了他,居然敢轻薄大小姐!”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你们两个跟我来,去那边找找!抓到非扒了他的皮!” “走!” 这给王令吓得,心说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身边怎么带着这么多护卫!一个个脾气真大,不就摸了一下,至于扒他的皮? 他也不想想,带着这么多护卫,还让他占了人家小姐的便宜,这些护卫能不愤怒吗? 等到四周安静下来以后,他才敢探出脑袋,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心一横,从石缝中窜了出去,借着草丛和树木的遮挡,消失在了视野中。 惊魂未定的曹霜絮还站在原地,樱桃陪在身边,还有两个家丁守护在旁,那些乞丐也已经驱赶开,刚才的事发生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让这些乞丐靠近,生怕一不留神,再冒出来一个色胆包天的。 不一会儿,出去追王令的人回来了。 看着他们两手空空,曹霜絮不由眉头微蹙,语气不悦的问道:“那人呢?” 被问到的家丁,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下头小心说道:“对不起大小姐,让他给跑了。” “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乞丐都抓不到?”樱桃生气的看着一众家丁,身为小姐的贴身丫环,主子受辱,她比任何人都要愤怒自责,当听到没抓到人时,自然迁怒到这些家丁身上。 “算了,回府吧。”曹霜絮轻轻的撂下一句,转身钻进了轿子。 四个家丁充当轿夫,将轿子缓缓抬起,其余家丁护在轿子两旁,顺着原路返回。 樱桃来到轿窗边上,忐忑地说道:“小姐,你还好吗?” 坐在轿子里的曹霜絮,没有回话,两手放在大腿上,死命拉扯着自己的手帕,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还是头一次与男子有肌肤之亲,对方居然是一个无耻的乞丐,怎能不令她羞愤。 心中暗暗发誓:“若是再见到那个乞丐,绝不轻饶他!” 过了许久,一行人终于在曹府门前停下脚步,轿子缓缓落下,曹霜絮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又深呼吸平复下内心的情绪,冷静的整理好自己的妆容,调整好仪态,这才缓慢从轿子上下来,神态自然的走入宽阔的曹府大门。 曹霜絮的父亲,就是青州知府曹庸,此刻正愁眉不展地翻看手里的公文,内容是各县衙汇报的流民现状。 忽然瞥见女儿回来了,曹庸连忙放下手里的公文,喜笑颜开的迎了上去。 “霜絮回来了,不是去白云寺祈福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曹庸笑道。 “女儿有些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了。”曹霜絮的面色平淡,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 曹庸面色一滞,敏锐的察觉到她心情不大好,望着曹霜絮的背影,他将樱桃喊到了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他语气中的威严,令樱桃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白云寺发生的事,告诉了曹庸。 回到闺房的曹霜絮,一把把门锁死,靠在门上嘤嘤抽泣,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羞耻的事情,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个无耻乞丐的脸,那张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是还是依稀能见到有几分俊朗,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偏偏却长到了一个登徒子的脸上。 “无耻!下流!再让我见到他,一定叫人把他手打断!” 越想越羞,越想越气的曹霜絮,径直扑到自己床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缩紧被子,努力不让人听到她的哭声。 章节目录 第2章 偷吃贡品 曹霜絮口中的无耻乞丐,此刻正蹲在小溪边大口大口喝水,玩命跑了一路,险些把肺都跑炸了,直到确定身后没人追来,王令这松了一口气。 他抹了一把嘴,回想起刚刚闹出的乌龙。 从那些家丁的穿衣打扮就不难看出,对方定然来历不小,一个家丁穿得都比普通百姓要好,这样的家世出身的姑娘被自己袭了胸,要是被他们抓到,不死也得掉几层皮,想想就后怕。 但想起当时的手感,细嫩又有弹性,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俏丽挺拔,不禁有些流连忘返。 换个角度想,也不枉费自己一上午挨了那么多个嘴巴,不是有句话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正暗暗回味的王令,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担心是哪些家丁又追了过来,他立马慌张的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人的影子。 再仔细听,那动静似乎是从芦苇荡里传出来的,基本确定了声音的方位后,王令小心的摸了过去。 沿着河边一路摸索,扒开一人高的芦苇,居然看到一个邋遢老头躺在地上,对方手里抱着一只烧鸡,身下压着厚厚的芦苇,正美滋滋的吃着鸡腿。 王令在看到这个老头的那一刻,脸上的警惕瞬间变成了愤怒。 “我特么...我说老孙头,说好一起行动,你把我一个人撇在白云寺,自己却躲在这里吃鸡,你知道我这一上午怎么过来的吗?!”王令一把抢过老孙头的烧鸡,薅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说!烧鸡哪来的?!” “啊哈哈,是小王令啊,那什么,你快放我下来,你也知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禁不起你这么提溜着啊。”老孙头说着话,一只手却悄无声息的伸向王令手里的烧鸡,却不料王令早有察觉,将烧鸡藏到了身后。 “说,烧鸡是哪来的?”王令恶狠狠的说道,一副再不说就要动手打人的样子。 老孙头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冷静,冷静。我说还不行吗?你先把我放开。” 他话音刚落,就“哎哟”一声坐到了地上,老孙头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幸好有压塌的芦苇垫着,才没有摔坏他这把老骨头,要是没有这些芦苇,王令也不舍得摔他这一下。。 等老孙头再抬头看向王令时,却发现王令已经坐到了一边,正抱着那只烧鸡一顿猛啃,那架势,那速度,那牙口,像极了饿急了的狼,完全不顾形象。 “哎呦,你慢点慢点,不是,倒给我留一口啊!我的祖宗诶!”看着很快就只剩下一副骨架的烧鸡,老孙头心疼得快哭出来了。 王令嘬了嘬指头上油,恨不得把手指也吞进肚子,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吃到的荤腥太少了,上一次还是两个月前,他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野兔,烤完以后只吃了两条兔腿,自己和老孙头一人一条,本想着剩下的留着慢慢吃,谁承想这老贼半夜起来全吃干净了,第二天醒来,看着那一地骨头,差点没给王令气死,好几天没搭理老孙头。 要知道,现在那些流民,每路过一座山,都恨不得拿牙把山皮犁一遍。 山里的野物,被吓得全都转移了栖息地,用王令的话形容,动物们是连夜扛着火车跑路的,没跑掉的也只能躲在巢穴里瑟瑟发抖,凡是被抓到的,都被吃个一干二净,好多山上的树皮草根都被吃光了,在这种情况下,能抓到一只兔子得是多不容易的事,还让这老东西全给祸祸没了。 王令看着手里抱着鸡架,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的老孙头,冷哼一声问道:“快说,你这一上午去哪了,这烧鸡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孙头用手擦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滴眼泪,委屈的说道:“我找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多吃的,这烧鸡就是从那拿回来的。” “真的假的!能有这好事儿?”王令狐疑的看了老孙头一眼,如今到处都是流民,虽然不太相信这世道会有这种好地方,但是那鸡肉味现在还在他嘴里回荡,又很难去反驳。 老孙头起身掸了掸屁股,将那副鸡骨架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才对王令招招手,说道:“走,我带你看看去。” “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令站起身走到老孙头身前,一弯腰将他拖在了背上。 老孙头:“???” “吃你的鸡,是为了给我那只兔子报仇,另外,这一上午我挨了那么多揍,你总得让我解解气!” 王令虽然觉得这老头一向不厚道,经常干出一些坑队友的事儿,气得自己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但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老孙头算是他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心中自然还是感激的,只是他嘴上不说而已,那张嘴全用来跟这老不休斗智斗勇了。 有时候想想也挺有意思,他们俩一老一少,就这么吵吵闹闹走了小半年,竟然真的走到了青州城。 这一路上,他们不知道看到多少饿死在路边的尸骸。 老孙头拍了拍王令的肩膀,说道:“刚才看你好像在河边傻笑,怎么的,思春了?哪家的小娘子啊?” 老孙头嘿嘿一笑,趴在了王令宽厚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往前走。 王令脸色一僵,转头看着他:“你都看到了?” “就你喝水那动静,跟牛一样,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老孙头挖苦道。 感觉有些尴尬,有种社死的感觉,王令急忙转换话题。 王令:“你留着那副鸡骨头,是打算炖汤喝?” 老孙头:“哟,被你猜到了。” 王令:“切,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孙头:“嘿嘿,你来煮,我来喝。” 王令:“你这老东西长得丑,想得倒美!我煮汤你不得打下手啊?再说了,有啥好东西不得咱们一起享用啊?” 老孙头:“都一起,都一起,嘿嘿!” 两个人一人一句闲聊着,顺着老孙头的指引,沿着小溪向山下走去。 虽然背着一个人走山路不太容易,但好在王令毕竟是部队出来的,底子好,加上刚吃完一只鸡,体力也有了保障,一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二人面前出现一个小山包,老孙头才让王令把自己放下来。 刚一落地,老孙头就朝着那个小山包跑去,那跑步姿势看着有些滑稽,王令跟在他身后,俩人一起顺着山坡往上爬。 就在即将爬到顶点时,老孙头突然按住了王令,这一下令他猝不及防,险些脚下一滑跌下去,他恼怒地看向老孙头,刚要质问他,却见他贼头贼脑的趴在山坡上,缓慢地探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 王令不禁有些疑惑,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地露出了半个脑袋。 当他看见山包的另一侧,是一大片坟地时,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王令:“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老孙头奇怪的看着他,说道:“不是你让我带你来的吗?” 王令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可当他看到坟地里那些上坟扫墓的人,在墓碑前摆放的水果、点心和烧鸡,甚至还有一座坟前放着猪头,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身边这个老东西,难以置信的说道:“卧槽!你这么勇的吗?死人的贡品都偷,缺不缺德啊你?!” 老孙头不以为意,甚至对他的反应有些不屑,翻动着老眼白了王令一眼。 “这年头,死人也得给活人让路不是?那么多好吃的放在那些坟墓前摆着,迟早都是要烂掉的,不吃岂不是浪费?”见王令表情有所松动,他又继续说道:“都啥时候了,咱爷俩都要饿死了,还管他缺不缺德的,又没偷活人的粮食,有口吃的让咱们活下去,就不错了!” “你特么说的好有道理啊!”王令成功被他说服了,心里的道德底线瞬间瓦解。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王令从不畏惧鬼神,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鬼找上门,他也有底气叉腰跟对方理论一番,我这是为了不浪费粮食,大不了往后多给你少些纸钱。 章节目录 第3章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 黄昏时分,等那些扫墓的人都走了以后,两个贼兮兮的人影开始在墓碑间穿梭,他们撑起衣衫的下摆,来到一个又一个亡者碑前,从每一份贡品里取走一样,除了有给墓主人留点的心思外,也是怕被人发现。 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的衣衫鼓鼓囊囊的,方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片坟地。 夜色拉开帷幕,山洞里燃着火光,王令和老孙头躺在火堆旁边,地上是一小堆吃剩下的食物,当中还有那个猪头,猪耳朵已经被老孙头啃掉了一只。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们吃得最饱的一顿饭了,王令舒舒服服的打了一个饱嗝,摸着隆起的肚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老孙头则翘着一个二郎腿,手里捏着一根鱼刺寻找牙缝间的残渣,挑出来然后喜滋滋的咽进肚子,直到牙缝中实在挑不出什么东西以后,才心有不甘的叼着那根鱼刺,嘴里哼起王令听不懂的小曲。 这时,王令忽然问道:“对了老孙头,你说来青州城是为了找人的,青州城这么大,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吗?” “噗。”老孙头将嘴里的鱼刺吐得老远,然后说道:“嘿嘿,我要找的人找倒是好找,只是好不好见着,就要两说了,总之明天你跟我进一趟城,若是见到那人,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绝对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王令嗤之以鼻,心道,你那人格能值几个铜板? 老乞丐嘿嘿一笑:“小子你别不信,老头子我啊,虽不能送你一场富贵,但包你在这青州城落脚还是可以的,到时你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过得跟个乞丐一样了。” 王令忍不住腹诽道:糟老头子,我信你个鬼! 不知为何,两人都有些沉默了,山洞里只有噼里啪啦的柴火声,显得有些沉闷。 “老实说你在青州见完要见的人,是不是就要和我分开了?”王令忽然问道。 听他这么一说,老人的脸色一滞,随即莞尔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从你和我说,要带我来青州,我就总觉得,这里可能就是我们这段旅途的终点,一旦到了青州城,我们两个就要分开了。”说着说着,王令的语气愈发落寞起来。 老孙头收敛起脸上的坏笑,叹声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你说的没错,过几日我就要前往缙州,那里有件麻烦事,需要我亲自去解决一下。” 王令:“缙州?离青州远吗?” “青州位属西北三州的西部边陲,而缙州则位属东北三州紧邻东海,你说远不远?”按道理,寻常人就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出趟远门,但各州的大体位置还是知道的,而老人对于王令表现出的茫然却并不感到奇怪。 一开始他也怀疑过王令是不是北边来的间谍,经过几番试探,他基本断定此人绝不是晋国的暗探,没有哪个暗探会花三个月在一个老乞丐身上,并陪同他一路墨迹到青州,假如对方知道自己身份,以晋国上下对自己的态度,恨不得除之后快,又岂能活到现在? 经过这三个月时间的相处,无论是人品还是心性,这个年轻人都令他极为满意,老人对自己的识人能力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然而王令却并未察觉到老孙头眼中的欣赏,撇了撇嘴道:“就你这把老骨头,风一吹就散了,从定州到青州这一路,要不是我陪着,现在你还不知道在哪埋着呢,既然路上困难重重,带上我最起码有人照顾你,没我陪在你身边,还缙州呢,你能不能走出青州都悬!” 说着,他与老孙头目光相撞,发现对方正一脸欣慰的看向自己,这一眼,似是被对方看穿了他藏在心里的不舍,老脸一红道:“你可别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我是怕你死半道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相识一场,我也不忍你曝尸荒野,成了野狗果腹的腐肉。” “嘿嘿,你小子就别担心我了,我自有保全自己的办法,我此去短则半年长则两年,这趟来青州,除了要见个人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你托付给那人,给你在这青州城内安排个差事。”老孙头道。 王令张了张嘴,鼻子有些发酸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待明日,将你交与那人后我便离开。”不知为何,或许也是被即将离别的情绪所感染,让早就看腻了世间恩怨离愁的老人,竟也有些不舍,他这一辈子无儿无女,身边也极少有人值得他真情以待,却对一个相识仅三月的年轻人有了舐犊之情。 见王令黯然不语,老孙头罕见的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道:“说不得要不了多久就又见面了呢,别垂头丧气的,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这么个老东西身上,你也要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我知你心中有秘密...” 王令闻言睁大了眼睛,老孙头起身坐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无妨,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又何尝不是对你有所隐瞒?” 王令默然,他知道老孙头的秘密便是他的身份,三个月以来二人常常在一起探讨西北战事,偶尔也会说些王令不太擅长的治世国策,这哪像是一个食不果腹的老乞丐该思虑的东西?只是他也不敢去问老孙头的真实身份。 他怕他这么一问,反被对方要求拿他的秘密做交换,那就尴了个尬了。王令相信,即便他此刻不问,终有一天老孙头会告诉自己的。 其实每次二人商论那些军国大事,基本都是老孙头挑起的,只是偶尔讨论激烈时一老一少便会发生激烈的争吵。 而后由吵嘴演变成骂战,一开始时还只是小的骂老的为老不尊,老的骂小的目无长辈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词汇,可骂着骂着就变味了,二人互相揭短,先是王令指着老孙头叫喊他一把年纪偷看小姑娘洗澡,出门不带脸,然后老的那个抄起露脚趾的布鞋,追着小的一顿猛打,哪有半分暮色老人的神态,简直生龙活虎,一边打还一边念叨着,也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看了一眼就双管流血,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没出息相。 有时候揭短不解气,就拿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相互抨击,但事后要不了多久,两人就好的跟没事人一样。 想起这些,王令的表情舒缓了许多,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坐直了身子,把手搭在膝盖上对老孙头道:“你把我留在青州,不单单是为了安置我这么简单吧,肯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嘿嘿,要不说你小子最对我胃口,我还没说就让你猜出来了。”老孙头摆出娇羞姿态,看得王令胃里一通翻滚。 王令急忙伸手,制止了老孙头故意恶心他的举动道:“你给我打住!若是想安置我,早前那户人家想留我做农工时,你就不会拒绝,虽比不得这青州城,但好歹有口饭吃,你大老远的把我带到青州,肯定是另有安排。” 老孙头坏笑道:“那家人为啥留你,你自己心里不知?还不是想让你入赘到他家,给那个大胖丫头做陪 睡郎君,再说了,那会儿我也没不同意啊,反倒是你小子不讲究,人家管了你三天的白面馒头,你倒好,一见那丫头对你有意想留下你,你小子连夜翻墙跑路,都不带跟我知会一声的,害我第二天让人赶了出来,连头天夜里藏好的馒头都没来得及带出来。” 闻听老孙头不加掩饰的说出这段往事,王令一脸窘态,想起那户人家闺女的体态相貌,不禁打了个冷颤,他在部队开过坦克,但不意味着他喜欢开坦克。 老孙头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决定与他说些正事,老人的目光穿过洞口,望向遥远的星空,说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对你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王令道。 老孙头:“我想把你送进青州的街道司衙门”。 王令有些茫然的问道:“街道司衙门?那是个什么地方?”心里也不自觉的从字面上揣摩,这个衙门名字,听上去就不像是有多大能耐的部门,相比于我听说过的皇城司、兵马司、都官司一类的,哪怕送我到漕运司也行啊,说不得混上个一官半职,还能捞点油水给你养老,这个街道司是个什么玩意儿?莫不是街道办事处一类的机构? 对于王令的诚心请教,老孙头习惯性的回敬了一个白眼,王令的这种无知在他看来并非是见识浅陋,而是属于啥都不清楚,好在也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他也纳闷儿,一个能和自己谈论国事的人,有时候甚至把他都说得哑口无言,怎么对于很多常识性的问题却一概不知,要不是看他双眼澄澈,都要以为他是装出来戏弄自己的。 老孙头解释道:“这街道司虽位级不高,但却极为重要,几乎每一城都设有这么一个衙门,平日里虽归城内主官管辖调度,却是直属京兆府的街道司总司。” 王令似懂非懂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这街道司是做什么的?” 老孙头想了想,似是在思考该如何表达街道司的职能,说道:“街道司的职责较为宽泛,平日里最主要的事务就是巡街治理纺市,防止有人非法牟利经营黑货,以及侵街占巷等破坏城内秩序等行为,除此以外还要协助官差缉拿盗匪,修治水运沟渠,维护城中治安,这些也在街道司职责范围内”,听到这里,王令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老孙头还以为他是因为要管理的事务过多而感到惊讶,想起这小子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性格,老孙头换了种宽慰的语气道。 “你且放心,你进了街道司以后,并不需要事事操劳,街道司有六处班房,每一房分管一摊,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应做的就······” 他话音未落,王令突然激动开口将他打断:“老头儿,我终于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了!” 老孙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光,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从我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就已猜出了我的真实意图!看他如此激动,眼神中毫无抗拒之意,甚至包含期待,老夫一生阅人无数,果然从未看错过人,此子未来可期!值得委以重任! 老孙头强压下内心的喜悦道:“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了?那你说说看,让我听听你猜得对不对。”老人一边轻抚胡须,一边满含期待的望着王令。 王令合上眼让自己情绪趋于稳定,待他睁开后,吐出两个字:“城管!” “???”老孙头一脑袋问号。 章节目录 第4章 汤小鱼 次日,天蒙蒙亮,青州城四方城门大开,今天是青州首日向流民开放,允许他们入城,一般发生灾祸,流民是不被允许进入主城的。 王令对于这项规定深以为然,这一路上的惨剧他不知见了多少,曾经还从几个饿到眼泛绿光的流民手中,救下过一个险些被烹煮的小女孩。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恰恰相反,他杀过很多人,有国际人口贩卖集团的恶徒,为祸一方的毒枭,以及敌国雇佣兵,那些人在他眼里都是该死的,可是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即便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他也感受到了直击灵魂的恐惧,对人性的恐惧。 好在城门贴着告示,有不少地方招收力工小工,算是变相的解决了流民涌入可能造成的犯罪问题,只要有希望,就没人愿意犯险,另外这一路上都能看到巡街衙役官差,相信即便有心存歹意之人,也没那个机会作奸犯科。 王令走在流民队伍里,在他身边有一个邋遢老头,老人家衣着褴褛,即便是流民都忍不住想要远离他,虽然大家都是流民,但如此肮脏邋遢的,老孙头算是独一份儿。 老人一脸愤懑走在王令身旁,领先他半个身位,似是不愿意搭理王令的样子。 王令无奈道:“哎哟,行啦,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一股子气,从昨晚闹到现在,该收收了啊。” “哼!”老孙头鼻息如牛,对王令依旧不理。 还不是因为昨晚王令冷不丁把街道司和城管大队联系在了一起,起初老孙头也不知道城管是做什么的,经王令解释是他家乡维护城市治安的执法部门,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城市管理的,到这里其实都还正常,老孙头也只是对自己的期许有些失落罢了。 但接下来,王令说的那些什么不爽别人就砸摊子,没收商贩小车,吃梨不给钱,调戏豆腐西施之类的,给老孙头气的够呛,他突然觉得不应该把这混小子放到街道司了。 正欲告诫两句,结果这小子居然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偷了那么多贡品,小兔崽子吃得太饱,往日里不怎么打的呼噜,昨夜里震天响,偏偏睡的还是山洞,王令每打一声呼噜,山洞里便回声四起,一声声此起彼伏,令他完全睡不着觉,害的老人家枯坐在洞口守了一夜。 最来气的就是王令起床和他说得第一句话,“哟?起得挺早啊,人老了是觉少哈”。 这世上哪有这般不善待老者的混球?害的自己一宿没睡好就算了,第二天还要一大早进城给他安排差事,一想到这混球打算进了街道司以后做的那些混账事,老孙头恨不得现在一棍子敲死他算了。 一路上的景物令王令感到新奇,他不住地四处张望,就像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乡野村夫,见他这副模样,老孙头毫不吝啬地送上自己鄙夷的目光。 走着走着,前方的一队人吸引到王令的注意,那些人一看就是衙役,但穿着却有所不同,他们一袭黑衣束带,胸口处绣着白色浪纹图案,左右两侧的腰上分别挂着一把长刀和一卷长鞭,年龄几乎在二十到三十多岁不等,为首那人除外,不管王令怎么看,领头的那人都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 王令看着那个小丫头,柳月般的眼睛,娇俏鼻梁,红润小嘴,一眼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胚子,稚嫩的瓜子脸上透着一股子不输于儿郎的英气,还尚未长开的娇嫩身躯,跟那一袭黑衣极其相衬,分明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惊奇的是,别人都腰配二指宽长刀,只有她右手拖着一柄与自己身长等同的大刀。 王令心里惊呼,我擦,这奇怪的反差感是怎么回事?看另外几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似乎这么一个丫头做他们的头,并不感到任何愤慨,反而极其尊重,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丫头片子······ “那些人是街道司衙门的侍城人,鞭挞不法徒,刀劈恶人骨,墨染官服贪难浸,心怀公正化清流,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能见到即将共事的同僚。”这是老孙头今天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王令用手指了指远处那个领头的少女道:“这街道司连十三四岁的未成年少女都收吗?” “十三四岁的女子都能嫁人了,何来未成年一说?”老孙头反驳道,旋即顺着王令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细瞧了片刻,待发现少女手中那口大刀后喃喃道:“原来是这丫头...” “你认识?”王令道。 老孙头叹息道:“算是吧,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既然她也加入了街道司,往后你多帮衬着些,就当替我还个人情。” 王令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没看她身边那几个人对她马首是瞻的样子吗?哪还需要我照顾,我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乞丐,连个户籍都没有,我不跪舔求她照顾我就不错了。 两人交谈之际,许是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那女孩突然转过脸来望向两人,然后带着人朝王令二人走了过来。 嗯?莫非认出了老孙头,过来认亲的?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像啊,哪有故人重逢该有的氛围。 王令愣在原地,一双手也不知道放在哪,更不知现在是该拉着老孙头遁走,还是继续留在原地,挣扎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女孩已经托着大刀带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王令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老孙头,既然是认识的,至少不会被找麻烦才对,话说离近看这姑娘和她手里那口刀,着实有些骇人呐······ 怎料,女孩语气冷冽的开口道:“你们两个,刚才就发现你们鬼鬼祟祟的,劝你们别动歪心思,进了城就放老实些,不然带你们回街道司吃鞭子,有你们苦头受的,听懂了吗?” 明摆着就是吓唬人,真要想带我们去街道司,还说这么多干什么,直接以可疑分子为由带走便是,看样子就是在给予警示,还真别说,若是换了一般人,仅凭她手里那口刀就能把贼胆吓飞了。王令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缩到老孙头侧后方,像是被吓到了。 汤小鱼见这个青年胆小怕事的模样,一方面窃喜自己的威吓起到了作用,另一方面又对王令有些瞧不上眼,如此怯懦的让一个行将枯朽的老人挡在自己身前,心想,这么大个人,怎么这般没出息······她看向王令眼神多了一丝厌恶和可怜。 王令倒是没想那么多,但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劲,不认识?他看向老孙头,那眼神像是在质问:你不是说认识的嘛? 老人对王令如刀般的目光好似没看见,突然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向汤小鱼拱手道:“老朽与孙儿逃难至此,我爷孙二人乃乡野之人,进城后难免感到新奇惶恐,只想进城混口饭吃,绝对没有为非作歹的想法,还请大人明鉴,若方才有冒犯到几位大人之处,望几位大人莫怪”。 汤小鱼盯着弯腰不起的老孙头,并没发现异常,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王令,见他与自己对视一眼后,又胆怯地将目光缩了回去,甚至害怕的躲到了爷爷身后,对王令再次轻看了几分。 “如此便好。”她刚要带人离开,又顿了顿,回头对王令说道:“每日午时至未时,城南菜市口施粥,城中各处纺市皆有商户招工,若是没能找到活计,可以去北郊河道码头碰碰运气,那里常年招手力工,我看你四肢健全,扛几袋货物应该没什么问题,找份像样的活计,你阿爷年岁已高,莫让他忍饥挨饿,照顾好老人家。” 望着一行黑衣离去,王令这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对老孙头道:“老家伙,你刚才装得挺像啊!” “你也不差你也不差。”老孙头嘿嘿笑道。 王令道:“你不是说认识她吗?她好像不认识你啊,而且你刚才也没有要表明身份的样子。” “我有说她认识我吗?”老孙头努了努嘴道,然后轻叹一声:“我与她的父母是认识的,那孩子还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一面,认不出我也是正常,我不向她坦白,是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该如何面对她...” 王令看着老人难以掩饰的愧疚神色,问道:“她的父母···” “走吧。”老孙头没接话,说了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沿着主路缓步前行。 “。。。”王令伫立原地,沉默了片刻,他分明从老人的神态中看出了自责、愧疚等复杂的情绪,却又不好多问。 等他追上老孙头时,对方又恢复成不正经老头的模样道:“这青州城如此繁华,过去三个月遭了那么多罪,要不是老头子我急着赶去缙州,倒真想留在这里快活几日,小子,你知不知道青州男人的快活林在何处啊?” 王令挑了挑眉问道:“何处?” 老孙头一脸坏笑道:“自然是欢梦楼了,那里的姑娘,啧啧啧......水灵!” ······ 汤小鱼带人走远后,身旁的一名下属凑上前问道:“小鱼,刚刚那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汤小鱼短暂沉默了片刻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那两个不像是普通的流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第一眼看到他们时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我们过去后,那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变了......三哥你现在回去,偷偷跟着他们,莫要被人发现了,看看他们去哪。”汤小鱼看向处在队伍尾端的一名侍城卫,被她唤作三哥的侍城卫收到指示,干脆利索的转身离去。 方才提问的那人道:“小鱼,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玉城哥你也知道,如今城里多了这么多流民,不得不谨慎一些。”汤小鱼回复道。 左玉城点头道:“嗯,你说得有理,对了,昨日指挥使大人向曹大人提及了咱们二房空缺的总旗令一职,我猜十有八九会推你上去。” 汤小鱼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没有了方才的沉稳,言辞略显慌乱道:“玉城哥,莫要胡言乱语,挑选何人担任总旗令,二位大人自有人选,哪...哪轮得到我一个小丫头啊...” 左玉城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拍了拍汤小鱼的小脑瓜,笑道:“你就别谦虚了,在咱们这些兄弟眼里,除了你以外,谁都没资格领导二房,也只有你当上这个总旗令,才能让我们心甘情愿的效劳,毕竟这也是我们这帮兄弟的心愿。” 其余几名侍城卫相视一笑,点头表示了对左玉城这番话的赞同,看着汤小鱼难得展露出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级的少女姿态,众人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汤小鱼也不再扭捏,她清了清嗓音开心笑道:“咳咳,那要是真让我当上总旗令,我请兄弟们大吃一顿,还要配上几坛醉仙居的好酒!” “吼!小鱼最棒了!”路上行人不知道这几位官爷怎么就突然欢呼雀跃了,都有些莫名其妙,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也不敢支起耳朵去听,毕竟这几位可是侍城卫,惹不起。 ······ 老孙头领着王令行至一处府邸前停下,王令瞧这磅礴大气的府门,门上牌匾写着“曹府”二字,他不禁感叹道:“我的天呐,老孙头,你要找的人住在这种地方?你确定是这里吗?这户人家什么来头,住得起这么大宅子”。 老孙头驻足,抬头望向曹府,眼神中透露出故地重游的感慨,他语气平淡的说道:“这府内的主人名叫曹庸,是青州知府。” 王令惊讶万分道:“青州知府?!你要找的人是青州知府?难怪你说要把我安排到那什么街道司去,我原以为你顶多是和街道司的主事相识,原来走的是知府的后门啊。” “哼!老夫安排你到一个小小的青州街道司任职,还需要走知府后门?我来这一趟,那是他老曹家祖坟冒了青烟。”老孙头不屑道,说罢便朝着曹府走去。 负责看守那两个门房,早在这一老一少出现时就注意到了两人,此刻看到其中那个破衣烂衫的邋遢老头走来,顿时心生厌恶。 “你们哪个进去通报一声,告诉你家老爷,就说一位姓孙的故人在门外等他。”老孙头负手而立,摆足了高位者的姿态。 王令在他身后一脸黑线,心道,哪有你这么登门拜访的,这不得让人抄棍子打咱? 果然如他所料,门房听到老孙头的话,怒斥道:“哪来的老叫花子,我家老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让我们老爷出来见你,怎么不让皇上从京城赶来见你呢!哪个老王八壳子没夹紧,把你这么个东西给露出来了?赶紧给老子滚,再不滚爷就打断你的腿!” 章节目录 第5章 姑奶奶我管定了 “你!”老孙头一时气急,用手指着那名门房,吭哧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没想到一个给曹府看门的下人,竟然这么豪横嚣张,被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他气急的模样,两个门房又嚣张了几分,尤其是说话的那人,本来今天和相好的丫鬟约好在柴房幽会,却被安排到府门值守,本就一肚子气的他,决定羞辱一番眼前这个老乞丐。 他对着老孙头说道:“你要是你从大爷我的胯下钻过去,再学两声狗叫,我或许会帮你进去跟我家老爷说道说道,兴许我家老爷一高兴,还能赏一口饭吃。”说完,他迈开一条腿,胯下留出一大块空挡正对着老孙头。 王令就站在老孙头身后不远处,见曹府下人这般无礼,不禁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准备随时出手。 他可不管这里是不是知府门前,只知道这两个人再这么作死下去,谁的腿断成两截还不一定呢。 “怎么着,老东西你到底钻不钻?不钻就赶紧滚蛋,滚回猪粪池子里泡着,别污了我们曹府的地方。” 老孙头气的咬牙切齿,大骂道:“你...你竟敢如此无礼!就算曹庸本人见了我,也要礼敬几分,你们两个下人也敢这般辱我?!” 两个门房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放肆大笑道:“哈哈哈!到曹府门前骗吃骗喝的乞丐老子见多了,但像你牛皮吹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见。”忽地,这人收起脸上的笑容,恶狠狠对着老孙头说道:“老头儿,看来非得让你尝点苦头你才能吸取教训,你要是真想挨两下子,大爷我今儿个就成全你!” “狗东西,你敢!”老孙头怒道。 “嘿!你他 妈 的,就让你好好看看,老子到底敢不敢!”说着便从后腰掏出一根粗壮的棍子,几乎是用尽全力对着老孙头的脑袋砸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另一个门房吓了一跳,他自然知道同伴今天心情不顺,原本以为他只是吓唬吓唬这个老乞丐,没想到会来真的!眼下也只能盼望这个老家伙识趣一些,尽量躲开这一棍,不至于闹出人命。 然而老孙头却是不闪不避,目光凛然地迎向即将到眼前的棍棒,站在一旁的另一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老乞丐脑浆喷涌的场景,急忙将脸扭到一旁闭上眼睛,不忍去看接下来的惨状。 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今日就让你吃点苦头······出手的那人心里正这般想着,突然!手里的棍棒竟被一只手牢牢攥在半空,停在了距离老孙头的脑袋两三寸的位置。 小兔崽子,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成心吓我这个老人家是不是·····老孙头看似稳如泰山,实则慌得一批,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身旁的王令,他刚才之所以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不动,就是知道身后的王令一定会出手救下自己,王令的身手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老人已然见识过了,对他充满了信心,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刺激,险些以为真要被人一棍子打死。 “你跟这老东西是一伙的?”这人试图将木棍从王令的手中抽出,尝试了几次后发现竟纹丝不动,等他对上王令凶恶的目光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惧意。 这人本想再说句狠话,结果下一秒,王令突然暴起还击,一脚侧踢将他踢飞出去,也不知王令有意为之,还是活该他倒霉,在他落地时恰好砸在了曹府门前的台阶上,背部被台阶边沿硌得生疼,再加上胸口处传来的钻心疼痛,疼得他止不住的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嘴角更是流淌出一丝血液,这一脚已经将他踹出了内伤。 另外一人见状,立即出声呵斥道:“胆敢在曹府门前撒野,我看你们两个是活腻了!”随后他转身冲进曹府内,敲响了悬在门后的警锣。 “哐哐哐哐!” 伴随着一道道锣声,王令听见曹府内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下一刻,从曹府左右两侧涌出十来个手持长棍的护院,瞬间便将他们二人围了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知府门前放肆!”说话的是一个看似管家的人物,他对着王令他们呵斥道。 王令微微侧身,将老孙头护在身后,面对敌众我寡的局势丝毫不惧,冲着管家喊道:“我二人远道而来拜访曹大人,却不料刚到府门前就被这两个门房恶意刁难,甚至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施以棍棒,莫非这就是一州知府的待客之道?” 管家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向站在身旁的两人问道:“可有此事?” “张管家,他血口喷人呐,这两个乞丐说他们想来讨一口饭食,小的好心告诉他们厨房还有几个馒头,可以给他们拿来,结果非但不领咱们曹府的情,还要小的至少交出两只鸡和两斤牛肉才够吃,我自是恼怒,便于他们理论了几句,怎料那人出手将我打倒,这才惊动了府上的护院”,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嘴边的血迹,委屈道:“您看他给我打的,张管家,您可得替我做主啊,若都像他们这般,咱们曹府不得被流民洗劫一空啊!” 王令冷笑,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先是颠倒黑白,然后将矛盾上升到整个曹府,我们这边反倒成了贪得无厌的小人,最后倒是不忘了提醒管家,抓住这个机会以儆效尤,倒是小瞧了这个恶仆,还真是长了一副好牙口。 张管家看向另一名值守的门房,用目光询问对方是否属实,见另一人立马点头表示事情就是如此,也就不再多说,当即发号施令:“拿下!” 得到管家指令的护卫们,二话不说摆出棍阵,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十几根棍子围成一圈,同时向着王令二人挥过来,王令见状一把将老孙头推了出去,两臂护在头道:“看来你的直觉是对的,这两个人不像是寻常人,至少这个年轻的不像,之前在你面前的怯懦,肯定也是故意装给你看的。” 汤小鱼皱眉不语,她径直来到王令身边,粗略的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势,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没讨到好,至少小臂肯定是断了。 当她看向王令的双眼,忽然感到一丝心颤,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一种想要迅速远离这个人的悸动,那双眼睛涌现出的凶芒,即便是她也有些难以抵挡。 这个人······汤小鱼悄然退回到左玉城身旁,面色有些凝重。 左玉城:“怎么了?” 汤小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玉城哥,他伤得很重,你带他去旁边简单处理一下。” 左玉城愣了愣,在看到汤小鱼对他使了个眼色后,暗自点头回应,当他走到王令面前,与王令对视的那一瞬间,立即明白了汤小鱼刚才为什么脸色难看。 这个人有杀气! “你和我过来一下,放心,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帮你上点药。”左玉城和声道,他这个人,就像是一个队伍里必不可少的暖心大哥,习惯了照顾好每一个人,天生自带温和的气场。 王令见对方眼神澄澈并无恶意,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左玉城走到一旁,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又一个小瓶,王令甚至都能闻到那些一股沁人的药香,心想,这货原来是个奶妈······ 张管家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侍城卫,起初还不知道这些侍城卫想干嘛,待看到左玉城把那个闹事的乞丐带到一旁疗伤,脸上明显有几分不满。 “汤小旗,你这般袒护此人,就不怕我家老爷怪罪下来吗?”张管家冷声道。他身为知府家宅的管家,一个街道司的小旗官,还不至于令他忌惮,他甚至觉得自己高对方不止一等。 站在不远处,仿佛置身事外的老孙头,捋了捋胡须,眼角挂着一丝笑意,王令的伤势他丝毫不感到担忧,那小子就是个小老虎,比这次伤得厉害的情况他都经历过,他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在看到左玉城给王令上药后就收回了目光,此刻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汤小鱼的背影。 听到张管家略带威胁的质问,汤小鱼嘴角一挑,回道:“你倒不如问问府上那两个守门的下人,今日的冲突究竟是怎么引起的,相信在你得知真相后,就会知道曹大人最后究竟会怪罪到咱俩谁的头上了。” “真相老朽已然知晓......”老管家原本胸有成竹,可是在他眼角余光扫到两个门房时,发现二人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他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吓得两人纷纷后退低下了头,从两人的反应来看,老管家已经意识到了他们两个定然对自己说了谎,可是眼下不光有侍城卫,周边陆陆续续多出不少围观看热闹的,若是处理不当,今日之事恐成为茶间酒肆的谈资,曹府的颜面也必然受损。 张管家现在恨不得把这两个下人的皮扒下来,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将侍城卫打发走,而后再处理这两个乞丐,管家思量片刻,对汤小鱼恭声道:“汤大人,此事乃我曹府下人与这两个乞丐的私人恩怨,与街道司无关,还请汤大人将那两个人交于我,莫要再管此事。” “您老说的这是哪里话,街道司的职责本就是维护城中秩序,如今出现当街械斗的情况,我等又岂能置之不理?理当为知府大人尽一份力,再者说,曹大人一向爱民如子,即便是他在此,相信也会叫我秉公执法。” 你个老驴蛋,若不是心虚,何以称呼都改了,这声大人叫得本姑娘甚是满意,虽然不确定那一老一少是否良善,但单从三哥说明的情况来看,那两个看门的恶仆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奶奶我管定了! 章节目录 第6章 以后你就跟着她 “汤大人,当真要与我为难?”管家面露不悦,他身为知府宅院的管家,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小小的街道司小旗官,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这要换做平时,这等小吏他都懒得正眼看对方,自己已经放低姿态,没想到对方居然不领情,实在有些恼怒,但眼下局面又不好表现出来。 汤小鱼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道:“张管家言重了,我本就公事公办,何来为难一说?” 张管家怒极道:“汤小鱼我警告你,此事关乎到曹大人的声誉,你莫要为了两个不相干的贱民,误了自己的前程。” 汤小鱼是个固执的丫头,在她看来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与身份贵贱无关,她之所以加入侍城卫,完全是受父母的影响,阿父阿娘教会了她什么是公正,什么叫不畏权贵,此刻,若因为自己帮助的是两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若因为对方口中的前程二字而放下心中的正义选择了退让,她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双亲! “就算你闹到曹大人那里,就算指挥使大人因此革了我的职,这事我也管定了!况且,若真是让曹大人知晓此事,相信他也和我一样,为你口中的贱民主持公道!” “说得好!”已经有不少老百姓聚成一堆围观,其中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流民,当听说有两个“同行”跟知府的护院打起来以后,都赶来看热闹,当听到汤小鱼说要为他们这样的人主持公道,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少女的身姿明明那般娇小,可在她说出这番话后,王令忽然感觉她的背影变得高大了许多。 这丫头这么有正义感的吗······别说是这个世界,就算王令的前世,像这样甘愿赌上自己前途为小人物发声的人也不多见,王令对这个已经有两面之缘的少女多了几分好感,单纯只是好感。 老孙头轻抚胡须,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有意无意的向身后的一处巷角看去,一要来青州,学生便知您要回来了。” “那人......咳咳,他现在可好?”老孙头似是有些不愿提起他口中那人的名字。 曹庸道:“他对您甚是想念,这些年也多次叫人寻找您的踪迹。” “哼,也不知是真的想念我,还是不放心我?”老孙头没好气的说道。 曹庸有些沉默了,显然在这个话题上他不想多说。 二人久久不语,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忽然,老孙头气呼呼的怒斥曹庸:“你现在很喜欢蹲着跟人说话吗?想让我在地上躺多久?还不快扶我起来!” “。。。”曹庸老脸一红,心中暗道,三年未见,老先生还是这么性情......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先生随我回府内说话。”他搀扶着老孙头起身,为其掸去身上的尘土,王令看到这一幕,有些想不明白,老头儿那身破布条子有这个必要吗? 老孙头大摇大摆的向着曹府内走去,曹庸则跟在其身后,显得极为恭敬。 路过汤小鱼身旁时,老乞丐与她对视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这个英气盎然的少女身后,仿佛有一对青年男女正默默注视着自己,面含笑意地对自己点头。 “老人家,老人家?”汤小鱼见老人站在自己面前,一直盯着自己怔怔出神,伸出一只小手在老人面前晃了晃。 左玉城见状赶忙出声制止:“小鱼,不可无礼。”他已经从曹庸对老人的态度中看出,这绝对是个大人物,其位分或许比西北三州布政使刘平山还要高,因为他曾在一次公务中见过刘平山,曹庸当时就陪在他身旁,在左玉城眼中,曹庸对待刘平山的态度,都不像今日这般谦卑恭敬。 曹庸是在场唯二知道内情的人,他看着老人和少女,心里也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没有去打扰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在老人身后观望着。 老孙头这时像是才魂游归体,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人,冲着远处头上缠满绷带的王令招了招手。 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呐?王令翻了个白眼,来到几人面前,他刚一靠近,就对着老孙头唾沫横飞的怒骂道:“你个死老东西,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你躲在旁边挺清闲啊,水都不分我一口,怎么着?这是跟人家知府大人相认了,准备丢下我,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去呢!” 老孙头努力使自己的正脸远离王令,却还是被这小子的口水溅了一脸,他甚至都来不及擦去脸上的唾沫星子,急忙开口安慰王令道:“你这不是挺精神的嘛?嘿嘿,你小子身强体壮,这点小伤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大问题。” “额......这位是?”曹庸看着头上缠着绷带的王令,心道,这也算小伤嘛······? 他身上但凡肉眼可见的地方满是淤痕,左臂绑着夹板吊在胸前,脸上的血迹也并未完全擦干净,看着这个年轻人如此惨状,曹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再怎么说也是被他府上的护院打成这样的。 虽然那些护院也伤得不轻,但分量不一样,王令明显和老人的关系亲近,不像普通的随从。 “他叫王令,是老头子我的朋友,我与这小子是忘年交!”老孙头简单介绍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便已经在曹庸心里掀起巨浪,朋友?忘年交? 老孙头又转过头对汤小鱼,似乎对她极其满意的表情,说道:“丫头,你很好。” 汤小鱼一脸茫然,不明白这个老人家为什么会突然夸自己,而且夸得有些莫名其妙。 反倒是左玉城眼神热切的看着汤小鱼,一想到老人可能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有了这一句夸赞,或许对汤小鱼来说会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老孙头看了眼曹庸道:“青州街道司还缺不缺人手啊?这小子有几分血气,人也机灵,我想把他安排到街道司,随便给他找个差事就行。” 曹庸心领神会道:“二房总旗令一职空缺至今,尚未有合适的人选。” 闻言,汤小鱼忽然眼眸湿润,略微低下头,不想叫人看见,皓白的牙齿不甘心地咬住下唇,一旁的左玉城闻言懵了,一向是队伍里最老成持重的他,这一刻先着急了,他攥紧了拳头,刚要开口就感到衣服被人扯了扯,定睛望去,正是汤小鱼的拉住了自己衣服的一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王令将两人的举动全部收入眼中,他知道像这种空降兵,在任何地方都不被那些从底层向上爬的人所喜欢,试想在部队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积累出一些业绩,就盼着上头的哪个位置能动一动,好让自己更进一步。这时候啪叽来个人,说是哪个哪个领导的亲属,一点成绩都没有,就抢走了你奋斗多年努力争取的位置,换谁谁不难受? “哦?既如此......”老孙头眼珠子一转,轻抚胡须笑道:“那就先空着吧,这小子多半也不想干这差事,就姑且让他以二等侍城卫的身份先干着吧,不过这个丫头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一个月后的例选,让他二人竞争,谁更能服众谁就是二房新的总旗令。” 这对于汤小鱼和一众侍城卫来说是个极大的好消息,汤小鱼可以说是稳操胜券,毕竟这个来历不凡的老人也说了,比的是谁更能服众,一个毫无根基,一个众望所归,最终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不过是多等了一个月时间罢了。 “那先生认为,我该将这位小友安排到哪一房?”曹庸问道。 老孙头作出思索状,看了眼王令又看了眼汤小鱼,他咧嘴一笑,王令见他笑的不怀好意,暗道遭了! “王令,你以后就跟她吧。”老孙头笑道。 众人皆是一愣,场面陷入了寂静。 妈 的,就知道你没好屁,糟老头子你坏的很呐!!! 章节目录 第7章 只认衣衫不认人 “什么?”王令和汤小鱼异口同声道,两人相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老孙头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脸上笑意渐浓道:“你二人有何异议?” “没有。” “没有。” 让两人竞争,又安排他们在一起共事,这样一来汤小鱼就成了王令的直属长官,对王令而言显然不太公平。汤小鱼只是单纯的感到有些不妥,王令则是觉得老孙头是在故意作弄自己,心里不忿。 “既然你二人都没异议,那就这么定了,你明日就去街道司报道。”老孙头对王令道。 “知道了!”王令确定老孙头就是故意搞他,他现在今天被人打成这样,还是替他挨得打,居然要自己明天就上班,资本家见了这糟老头子都得掉眼泪。 这时,见几人聊的差不多了,早已等候在侧的张管家看准时机,把今日当值的那两个门房五花大绑的押到他们面前。能做知府宅院的管家,这点眼力总归是有的,就算是傻子也看出这两个乞丐身份特殊,就连自家老爷都对那名老者恭敬有加,要是再不有所表示,他这个管家怕是要干到头了。 张管家走上前,略带歉意的表示,自己是受到这两人的蒙蔽,现已从此二人口中查明真相,是这他们两个欺辱人在先,而自己身为管家,有管教不当之责,更是听信了这两个下人的一面之词,这才犯下过错。 汤小鱼皱着眉,王令怒色上脸,这管家一番漂亮话,看似主动揽下罪责,实际上摘三去六的,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偏偏事实就如他所说的一样,让人挑不出毛病。 王令只觉得有一股郁气积压在胸口不得舒缓,他看了老孙头一眼,老孙头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转头看向身边的曹庸,曹庸恭敬作揖道:“任凭先生处置。” 得到这句答复后,老孙头对王令点了点头,示意他尽管去做,王令深呼一口气走到张管家面前说道:“让开。” 管家见他一脸凶相,被吓得慌忙退开,王令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两人,从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嚣张气焰。 “大人,大人,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是我们狗眼看人低,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等着我养活呢,求大人放过我们....呜呜呜。”说话的是方才用棍棒砸老孙头脑袋的那个。 王令俯下身子眯眼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真要了你们的命。” 二人闻言面色一喜,他们还没来得及感激,就听王令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打算要你们命,但之前你们确确实实想要了我们的命,你们现在跪地求饶,不过觉得我现在身份不同了,若换做别人,你依然敢用棍棒砸向一个花甲老人,你也还是会像刚才一样歪曲事实,眼看着他人被乱棍打残甚至打死,你说你上有老下有小,别人又何尝不是?你尚且知道惜命,但是在你眼里这些逃难而来的流民,他们的命谁去珍惜!” 他的声音随着情绪愈发洪亮,说到最后一句,四周一片寂静。 老孙头眼角的笑意,在他苍老的脸上挤出数条褶子,满意地点头。 曹庸则是眼含深意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 汤小鱼对王令的这番言辞产生了共鸣,内心升起一股为他叫好的冲动! 而将她那股子冲动付诸实际的,却是仍未散去站在远处围观的百姓,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对王令的话最是感同身受,灾荒之年流民命贱,没有比他们更能体会那种命不由己,饱受欺凌的酸楚了。 “好!说得好!” “一条看门狗就不把我们当人,凭什么?!” 围观的人群被王令的话语感染,先是叫好后是叫骂,声音此起彼伏。老孙头笑得蔫坏,他看向曹庸道:“曹庸啊,看来这些老百姓积怨已久啊。” 曹庸苦笑:“让他们发泄发泄也是好事,这些老百姓一路从定州逃到我青州,吃了太多苦了,这次算是我对不住老百姓,府上出了这等丑事,让百姓们失望了。” “就一州父母官而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往往上头人操劳一生赚回来的威望,都赚到这些人身上去了,一个群体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害群之马,你也别太自责。” 曹庸看了眼群情激昂的百姓沉默不语,老孙头知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太过执拗又不肯和光同尘,不然以他的才干和能力,六部尚书当中至少有他一把椅子,何至于被派到这偏远地区当个青州知府。 老孙头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口气是感叹曹庸,还是感叹他自己。 而就在这时,王令从曹府的一名护院手中要来一根长棍,他将手里的长棍杵地,一脚将一人高的棍子从中间踢断,留下一半攥在手里回到那两名下人身旁,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倒,然后对张管家说道:“烦请这位管家帮我将两人的腿分开。” 老管家先是愣了下,苦着脸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王令一脸人畜无害的对张管家笑了笑,说出的话确实极狠:“不久前他俩说过要打断老孙头的腿,虽然那老头儿做事不怎么讲究,但也容不得两条狗放肆,想必当时他们也不只是说说,我方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招,干脆就让他们尝尝被人断腿的滋味。” 张管家望着王令那张笑脸,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从王令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人是认真的,有些犹豫地转过头看向曹庸,曹庸似是没看到也没听到一般,冷眼旁观,显然是不打算制止王令的疯狂举动。 汤小鱼和左玉城等侍城卫也是一惊,不过汤小鱼也只是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身为侍城卫,本身就与欺压良善之徒站在对立面,比这凶残的手段他们都见过,她和左玉城等人只是惊讶于王令的心狠,而非同情那两个下人。 但转念一想,想起方才赶到时,王令眼神当中绽放的那股杀气,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杀气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让人真切得感受到,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心慌感,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有的,只有真正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才具备,所以杀气最重的地方,往往是在军伍当中。 “怎么?老管家于心不忍?”王令突然凑到管家面前笑眯眯道。 张管家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摔倒,望着王令近在咫尺的脸,老管家干咽了一口唾沫,随后走到其中一人脚边,他刚要按住对方的双腿,就被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管家吃痛倒地,他下意识的看向王令,却见对方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随即咬牙暗骂一声,就又扑了上去。 王令对管家说的话,两个家仆自然也听见了,怎么可能不挣扎?双腿拼了命的踢踹,全都踢在了管家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松手,因为王令正盯着他。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张管家冲着那些护院吼道。 护院听到管家的呼喊,纷纷跑了过来,众人一拥而上将两人死死按在身下,见两人已经被护院们牢牢钳住,王令慢条斯理的走到一人脚边,那名家丁此前并没有动手,但却是帮凶。 王令先是用木棍轻轻地在他小腿上敲击,像是在找准位置,棍棒与骨头碰撞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听得包括管家在内的曹府下人们心里毛楞楞的,他们这是因为心虚,王令真要心狠追究起来,在场的这些下人没一个能躲得过去。 “我知道你很害怕,不要怕,很快就过去了,啊对了,你们二人四条腿,我正好诗兴大发,有四句诗送给你们。”王令的语气就像是在和对方聊天,这反而令对方更加畏惧。 虽然他们这些家仆私下里也经常逞凶斗狠,但像王令这样一边与人笑脸闲谈一边下重手的,他们从未见过,此刻的王令在他心里就是活阎王。 王令:“送你们的四句诗可一定要记住了,这第一句就是‘阎罗殿前小鬼缠’!” “求求你,我求求你放我一马,我求求你!”他哪有心情听人念诗啊,正说着求饶的话,却被王令一棍止住。 “咔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个家仆的一条腿应声断裂,同时伴随着他的惨叫,声音之凄厉,吓得那些老百姓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带着孩子的赶紧蒙住孩子的眼睛耳朵。 王令叫人拿了一块把他的嘴塞住,一是为了不让他咬断舌头,二是真的有些吵闹。 “宰相门房三品官!”手中的棍子高高举起,砸向这人的另一条腿。 “咔嚓——”,这次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王令讶异的看向对方的脸,发现他双眼合上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竟是疼得昏死过去了。 命人把他丢到一旁,王令来到了下一个人的身旁,剩下这个就是声称要打断老孙头的腿,然后想一棍子打死老孙头的那一位,他的嘴也已经被塞住了,但看他瞪着王令的凶恶眼神,估计已经在咒骂王令的祖宗十八代了。 “我还有两句诗没念完呢,你着什么急啊?”王令调侃道。“这下一句嘛,就是——万民疾苦浊谁眼?!” “唔!唔唔!!!”这名恶仆吃痛之下,口中发出唔唔声响,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剧烈扭动着。 王令看着他仅剩的一条腿,一想到对方此前的行为,他不怪对方不让自己进入曹府,这本就是门房的职责,但是这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看他们是流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持棍伤人吗?他最开始砸向老孙头的那一棍,那一棍几乎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可他丝毫没有顾及对方只是个老人,即便是不死,也没办法在这城中继续生存下去,这些他都没想过,他只想仗势欺人。 想到这些,他眼中寒光闪烁,突然对张管家说道:“你叫他们把他翻过去。” “翻过去?”张管家虽感到不解,却很利索的照办了,他现在不敢忤逆王令的话,生怕他手里那半根长棍打在自己身上。 曹庸从头到尾都没有神色变化,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被打断腿的也不是他曹府的下人,可就在王令要求管家将人翻过来时,突然面露疑惑的看向老孙头道:“先生,这有何深意啊?” 老孙头沉吟片刻后,貌似是想明白了,他苦笑道:“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狠些,谁要是与他为敌,又落在他手里,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呵呵,真亏他想的出来。” 闻言,曹庸以及站在他俩身后竖耳聆听的汤小鱼等人,都是一脸茫然,不明白老孙头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王令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看对方的腿,似乎颇为满意的样子。 “最后一句,你可一定要记清楚咯。”王令道。“这一句就是,只认衣衫不认人!” 棍子重重砸下,却并没有砸断那条腿,直到这一刻,在场有点头脑的人都看明白了,在那一刻他们也明白了老人话里的意思。 想要打断一个人的双腿很容易,只需从小腿前面击打,因为那里只隔着一层皮,任何打击都是直接伤害到人的腿骨,可王令却将人翻了过来,小腿后侧有腓肠肌的保护,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腿肚子,由此处击打不会直接伤害到腿骨,所以也很难将腿打断,而这就是王令想要的。 只要没断,就一直打下去,直到打断为止!可想而知,挨打的那人将承受怎样的折磨...... 先生说的没错,这个年轻人的心确实狠毒,我看他分明是个待人真诚的良善之人,既能说出先前那番匡扶弱者的言论,却也能以如此歹毒的手段报复得罪他的人,当真是两个极端······曹庸心中对王令做出评价。 曹庸呢喃道:“阎罗殿前小鬼缠,宰相门房三品官,万民疾苦浊谁眼,只认衣衫不认人。真是叫我等为官者汗颜啊。” 汤小鱼心有余悸,想到这样一个人与自己竞争总旗令的位置,不知将来会是怎样,不过自己也不在怕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和她抢总旗令的位置。 左玉城和她想的差不多,但更多的是一想到这个人将来会和他们同在二房共处,忽然就感到头疼。 “只认衣衫不认人,只认衣衫不认人,只认衣衫不认人......” 随着王令如同魔怔了一般,嘴里碎碎念着同一句话,每念叨一遍,手里半截棍子就举起又落下一次,每一次都力道十足,几名护院的手早已离开了那个家丁的身体,被王令吓得纷纷退开。 “我叫你只认衣衫不认人!”突然,王令高高跃起,那根棍子在重重落下后崩裂开来,木屑四溅。 “咔嚓——” 终于腿骨断裂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这人的腿骨直接穿透了皮肤,断裂的一头暴露在外面,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而那人也彻底昏死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8章 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王令将手里仅剩的一小截木棍丢到地上,转头看了一眼管家,管家如临大敌,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直到王令收回目光走到老孙头身旁,他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张管家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从曹庸出现整件事反转开始到现在,张乐山一直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不知何时,曹庸来到他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老爷......”老管家受宠若惊。 “乐山啊,你是两年前来府上的吧?”曹庸看向远处的百姓问道,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令老管家感到陌生。 张乐山颤颤巍巍回道:“回老爷,两年零七个月。” “上一任管家告老还乡,还是他举荐的你,这两年辛苦你了。”曹庸道,张乐山心头狂跳,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曹庸的下一句话,令他如坠冰窟,“晚些时候,我会让账房拿出一笔钱,应该足够你回乡做个小买卖的,如今世道不太平,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人一路护送你的。” “老......老爷,您不要抛弃我,老奴是受人蒙蔽的,您要打要罚老奴都心甘情愿,就是不要赶我走哇!”老管家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怎料曹庸却瞥了一眼地上昏死的两人说道:“此二人平日没少孝敬你吧,收了他们的好处,办事偏颇也是情理之中,但拉偏架也该有个分寸,若你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可你身为曹府管家,却公然带着府上的护院,与街道司的侍城卫抗衡,你的官威耍的可比我威风多了。” 老管家跪在地上,愣是不敢抬头看曹庸一眼,内心充满了绝望。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以为,侍城卫是恰巧巡街路过才撞见此事?其实他们早就目睹了整个过程,真以为闹到街道司衙门我能为你们开脱吗?”曹府门前发生的一切,早就已经有人给他通报过了,当听说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名侍城卫时,他便匆匆赶回看看情况。 当他赶回来时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那人现在的形象肮脏邋遢,可曹庸眼里他依旧如过去那般潇洒不羁,然后侍城卫就赶到了,他干脆耍起光棍,躲在角落里看起热闹。 张乐山没想到,本以为已经蒙混过去了,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他不再为自己辩解,整个人萎靡了下去,垂头丧气的呢喃道:“谢老爷......” 而后曹庸又对在场护院沉声道:“念在你等随受张乐山指示,便不重罚了,但从明日开始为期一月,你们几个全都滚去救济堂打杂,就用你们那一膀子力气为乡亲们做点事吧。” “是。”护院们长吁一口气,算是逃过一劫。 老百姓欢腾不已,纷纷赞扬曹庸是他们的天,有他在就一切都不怕,王令倒是觉得对方这是在收买人心。 “你不用多想,这老小子搞不来你想的那套,他的确是个好官。”老孙头突然说道。 “你们两个有些年没见着了吧,怎么知道他现在和过去一样?”王令不以为意,他始终认为人是会变的,王令看向身后的宅子,这可不像一个好官会住的院子啊。 老孙头顺着王令的目光看去,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多年前景国有位探花郎才华横溢,胸有抱负,年纪轻轻就出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陛下对他也颇为器重,一时风光无两,只是此人为官过于正直,虽讨得陛下喜爱,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老人的眼中逐渐露出追忆的神采,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为官清正有什么不好?怎么在您看来就不是好事了呢?”一声清丽的嗓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王令和老孙头两人同时向身后望去,竟看到汤小鱼和左玉城二人尴尬的看向左右,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几名侍城卫也是如此。 王令心道,是了,有瓜大家一起吃,这瓜吃着才有味道嘛······看着偷听被发现的汤小鱼等人一脸尴尬的模样,王令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老孙头也不在意,回身继续给王令讲道:“有一日,京城郊外一家农户的独女失踪,那位大理寺少卿负责调查此案,案子最终查到一位皇亲国戚身上,还不是那种排除在权势边缘外的皇亲贵胄,那人所具备庞大的人脉,牵连着多个京城里的大人物,若想彻查此案,所要经历的困难,我不说你应该也能想象得到。” 一个是在朝中不加入党派,不搞人情的大理寺少卿,另一个是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中间受到的阻碍定然不小······王令三人心里暗自发紧。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象当时的场景,若是换做自己,恐怕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挑战,指不定就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了,或死于某个池塘边,或埋在哪座深山老林之中。 “不少人劝他收手,告诉他,为了一个农家少女不值得,可他固执得不肯退让,很多人都想要他命,陛下为了保他,值得将他打发到青州这个地方,而当年那位大理寺少卿,也不是别人,他姓曹名庸,字中正,也就是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位知府大人。” 老孙头顺便解释起了曹府这间宅院:“这宅子也是陛下听说曹庸到青州后,日子过得很是拮据,住的院子虽是历届知府的官宅,但前几任都有自己的私宅,等曹庸带着家人搬进来时,这里因年久失修多处漏雨。还是陛下命人修缮了院子,甚至把两侧的院子也买了下来,帮曹庸扩建了一番,就连曹府的这些下人,也是陛下强行配给曹庸的,曹庸多次上表奏折,希望削减曹府人丁数量,都被陛下驳回了,不仅如此,每年曹府的大大小小的花销,都算在了陛下自己的身上。” 王令:“一开始听你说陛下器重这位曹大人,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喜爱,没想到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他甚至想问问老孙头,有没有可能曹庸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或是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亲密关系? 汤小鱼等人面面相觑,曹庸和皇上的往事,在朝野当中或许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们这些小小侍城卫,若不是今日有幸听说,这辈子都接触不到。 王令看着曹庸的背影,对这个人的印象改观了不少,起初他认为曹府看门护院的都能这么嚣张,多半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便曹庸为他和老孙头找回了面子,王令也觉得是因为老孙头的缘故,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得赔个几吊铜钱就给打发了,他先前那四句诗,其实也是在暗戳戳的骂这位知府大人。 打断那两人的腿,就是想打一打曹庸的脸,没有跟管家计较,那是他不想闹得太过分,那样会让老孙头下不来台,可自己还是有股子怨气难以挥散。 令他没想到的是,曹庸会主动站出来,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他其实可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糊弄过去,现在从老孙头口中了解了曹庸的往事,王令的心里也舒坦多了。 ··· ···· 曹府内,曹霜絮坐在自己房内,素手捧着一本《旬阳诗赋》,沉浸在诗词意境当中,忽然一阵喧闹声飘入耳中,曹霜絮微微蹙眉,冲着门外轻喊道:“樱桃,你进来一下。” 房门被推开,一个清秀可爱丫头走了进来,樱桃来到她面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外面是怎么回事?”曹霜絮道。 “详细经过奴婢不知,只知道门口来了两个乞丐,是找老爷的,结果被张管家带人给打了一顿,老爷正责罚张管家他们呢。”樱桃一直守着小姐闺房,也是听路过的下人议论此事,才上前打听了一番,知道的并不详尽。 曹霜絮的脸色有些难看道:“把人给打了?打得严不严重?”她的房间距离府门比较远,在这里都能听到门外的动静,说明事情闹得不小。 樱桃回想着别人给她描述的场景,然后才回复道:“那老乞丐倒是没什么事,但是听说那个年轻点的乞丐,一人跟护院们缠斗了许久,伤得不轻。” 曹霜絮将手里的书合上,对樱桃说道:“走,随我出去看看。” “小姐,你终于肯出房门啦!”樱桃如同一只小麻雀,高兴得拍了拍手,更是欢快的跳了两下。 昨天从白云寺回来,小姐就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出门见人,樱桃当然是知道原因的,所以能看到小姐能走出来,感到十分开心。 两人从内院一路走到门口,大门两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府上的家丁和丫鬟,全都扒着门沿偷看,樱桃见状立马呵斥这些下人道:“你们都没事做吗?居然在这里偷看!” 下人们被身后冷不丁的这声呵斥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小姐就站在他们身后,纷纷站好低下头认错,曹霜絮也不愿与他们为难,只说了一句“都去忙吧。”这些人立马作鸟兽散。 曹霜絮刚要带着樱桃走出曹府,就听见了王令当着众人驳斥那恶仆所说的话,只是王令的头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她并未认出他就是昨日轻薄自己的那个人。 她也才终于知道,自家的仆人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棒打花甲老人,歪曲事实以多欺少对付两个乞丐,曹霜絮顿时生起一股怒意,她不敢相信这些事竟是他们曹府的家丁做出来的,尤其在王令说出最后一句,为那些落难的流民发声,令曹霜絮无比的畅快,甚至也想为他叫一声好。 再然后就是看着王令狠辣地打断那两人的双腿,尤其是过程中他所念出的那四句诗。 “阎罗殿前小鬼缠,宰相门房三品官,万民疾苦浊谁眼,只认衣衫不认人......”低声轻吟这四句诗,辞藻虽算不得上乘,但句句饱含讥讽,仅凭这股意气,曹霜絮也给出了“好诗”的评价。 突然,曹霜絮笑了起来,樱桃看得莫名其妙,便问道:“小姐,你笑什么呢?那人下手这么凶狠,连我都被吓到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是在笑那人方才那四句诗,怕是把爹爹都骂进去了,想必爹爹自己也听出来了吧。”然后她收起笑容,面露忧色道:“若只是针对一人两人也是罢了,那人真正想骂的应该是世道上的所有不公。” “小姐一会儿笑一会儿忧的,我都有些跟不上你的情绪了。”樱桃嘟着嘴道。 曹霜絮:“走,看来爹爹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咱们过去。” 樱桃胆怯道:“小姐不要了吧,你没看那人把那两个家伙打成什么样了,他这么凶残,你是小姐,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曹霜絮笑着摇摇头,也不理樱桃,自顾自的向曹庸所在的方向走去,樱桃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 这时,曹庸已经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他回到老孙头面前惭愧道:“是我疏于管教,让先生和这位小友受了委屈,实在抱歉。” “中正啊,你也不必自责,想你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想必最近也操劳了不少,此等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再说了,我这不没事儿吗?”老孙头爽朗笑道。 嘿我擦?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来,老头子你先回头看看我行不行······王令恨得牙痒痒啊,恰逢曹庸看向他,想起自己先前把对方想的那么不堪,王令有些不好意思,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摆了摆,道:“一点小伤无碍,曹大人莫要在意,如今有过之人已得到了应有的处罚,我心里也没有怨气了,只是小子方才误会了曹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大人原谅我的一时冲动,莫怪。” 曹庸冲他温和一笑道:“你做得很好,骂的也对,我有何理由怪罪你呢?”曹庸当然知道王令说的是他打断那两人双腿,有意削他曹庸的脸面,以及那首诗,只是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点明罢了。 “爹爹,您回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自曹庸身后传来。 曹庸闻声立即回过头去,笑意瞬间盈满脸庞,和之前儒雅温和的笑容不同,那是一种对儿女极其宠爱的笑,曹庸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许多,哪还有一州知府的沉稳庄重,分明就是个疼爱女儿的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 合着这老小子还是个女儿奴······王令没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 曹庸最是疼爱这个独女,见宝贝闺女终于愿意走出房门,瞬间笑意盈满脸庞,“霜絮,你终于愿意出来了!这里没什么事,爹爹我都处理完了。”说完他立即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尴尬的清咳了两声。 “小鱼妹妹也在啊,妹妹好些日子没来找我了。”曹霜絮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当看到汤小鱼时,眉眼中的笑意立马多了几分。 “霜絮姐姐好,近几日街道司公务繁忙,原本是打算清闲下来以后再来找姐姐的。”汤小鱼见到曹霜絮,也是极为欢喜。 因为汤小鱼故去的双亲都是曹庸的好友,对于好友的遗孤,曹庸自然多有照顾,若没他这个知府从中相助,汤小鱼一个女子不可能以十四岁的年纪进入侍城卫。 在汤小鱼双亲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就被曹庸接回了家,与曹霜絮同吃同睡,两姐妹便是从那时候起建立起闺蜜情,只是后来没多久,汤小鱼又搬回了汤家老宅,执意一个人独立生活,好在汤家还有个能照顾小鱼的老妪,生活开支则是幽曹庸将自己的俸禄分出一部分给了汤家。 现下人多眼杂,两姐妹不太方便许久,也就没有继续欢谈下去,曹霜絮看见衣衫褴褛的老孙头,微微一愣,方才在门内他便发现,爹爹对这个老人异常的恭敬,此时凑近了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位老先生是......”曹霜絮刚要发问,突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因为她恰好瞧见了王令的侧脸,感到有些熟悉,可是王令却像是在有意避开自己目光,躲在两个侍城卫身后,只剩下一个后脑勺。 “这位你认识的,他是......”,曹庸原本还想和女儿卖个关子,毕竟她小时候是见过老孙头的,可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宝贝女儿穿过老孙头,径直走向那些侍城卫所在的位置,原本以为她是要凑近了和汤小鱼说话,曹庸还觉得女儿有些没规矩,哪有不等人介绍完就去和闺中好友叙旧的? 然而曹霜絮同样穿过了汤小鱼,曹庸顿时感到不解:“啊这......?” “坏了!”其实王令刚刚就认出曹霜絮了,想到昨日白云寺闹得那场误会,他也没想到昨天那个姑娘,竟然是知府千金,按着老曹女儿奴的人设,不得把自己活剐了!于是他赶紧躲到了比较靠后的侍城卫当中,这两个被王令当挡箭牌的侍城卫也纳闷呢,寻思着,没事儿你往我们这里钻什么? 下一秒,曹霜絮就来到了那两名侍城卫面前,说道:“麻烦二位让一下。” 两人相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的王令,不做犹豫的从她和王令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你,转过身来。”曹霜絮声音有些微颤。 众人感到不解,不明白曹霜絮这是为何,曹庸却从女儿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一丝真相,同样猜到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老孙头,只是二者心境有所不同罢了。 王令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于是一脸讪笑的转过身道:“那个,姑......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呐。” 章节目录 第9章 柏树 “登徒子!果真是你,我要打断你的手!”曹霜絮一张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喊道。 果然······双方“家长”已经在心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曹庸的表情十分复杂,老孙头则是笑吟吟的捋了捋胡子。 王令抬起自己吊在胸前的左手,说道:“不劳烦曹姑娘了,你看,我这不是已经断了吗?” 曹霜絮气道:“那我就砍了它!”说着一把抢过离她最近的一名侍城卫的佩刀,照着王令砍去。 “我操!你来真的?!”王令吓了一大跳,脚尖轻点堪堪避开这一刀。 见此情形,众人皆是一惊,曹霜絮素来待人温婉随和,如今却不顾自身形象做出如此冲动之举,怎能不叫人惊叹! 汤小鱼急匆匆跑来,想要拦下曹霜絮却没赶上,她瞪了一眼被曹霜絮抢走佩刀的侍城卫道:“你怎么能叫她把刀抢了去?” 那个侍城卫还一脸懵的状态,他委屈道:“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抢走了。” “回去再找你算账!”汤小鱼说完,立马冲向曹霜絮,想要把她拦下来,左玉城跟在他身后,路过那名丢了佩刀的侍城卫时,用手指了指他,“你啊你啊!等着挨收拾吧!”随后也追了上去。 “。。。”留下那名侍城卫独自一人站在风中凌乱,丢失佩刀,他已经开始想像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了。 一个护院来到曹庸耳边小声说道:“老爷,咱们要不要去帮一下小姐?” 曹庸瞪了一眼想要借机表现将功赎过的护院,他立马缩头缩脑的退了回去。 老孙头乐得看热闹,开口道:“不用去管,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 曹庸撇撇嘴,心道,这要是你孙女,估计那小子已经死八回了。他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老孙头当年对他有提点之恩,又是景国的重要人物,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老顽童性子古怪,脾气又不怎么好。 但这么闹下去终归是不好,先不说曹霜絮会不会真的伤到王令,就说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不仅有老孙头在场,还有街道司的侍城卫,以及青州城的百姓,这要是传扬出去,对自家闺女的名声可不太好。 可是看着自己闺女,一副今日必须活劈了王令的架势,劝是劝不住了,除非把她打晕打回曹府,忽然,曹庸灵机一动,对着四处奔逃的王令喊道:“王令小友,快往我府内跑,咱们进去说话!” 王令听到曹庸的呐喊,心想,会不会是这老小子的圈套?想给我来个请君入瓮?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迅速变换方向,径直冲向曹府。 “登徒子!你,你给我站住!”曹霜絮本就是个弱女子,哪里跑得过王令,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早已经气喘,但见王令此刻向着自家大门冲去,她也立马追了过去,汤小鱼和左玉城则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主要是怕她平时也没提过刀,再一不小心伤着自己。 但该劝还是要劝的,汤小鱼道:“霜絮姐姐,你快把刀放下,太危险了,你先放下刀。” 曹霜絮好似没听见,眼里只有眼前的王令,根本不理汤小鱼,只想着追上那个人,然后给他一刀!见曹霜絮不理自己,他二人也只好跟了进去。 见他们进入曹府,曹庸松了一口气,老孙头对他说道:“走吧中正,带老头子进去坐坐,我可是好久没来了,院中那棵柏树可还在?” 曹庸心不在焉道:“在的,在的。” “哈哈哈,走!带老头子我看看去!”老孙头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曹庸则跟在其身后,即将进入府门时,他对跟在身后的护院说道:“去账房拿些银子,分别给张乐山做安家费,还有那两人的汤药费,先把那两个送去医馆吧,然后叫两个人护送张乐山返乡。” “是。” 最后这点事情交代完,曹庸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入曹府。 门外便只剩下丢了魂一样的管家,以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两个恶仆。 ··· ··· 待曹庸追上老孙头时,他已经站在院子里,欣赏着面前挺拔的柏树,这棵树长势很好,树干宽大,高耸挺拔,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栽培。 而院中的另一头,王令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处假山,曹霜絮正提着刀站在下面与他对峙。 “大小姐,昨日都是误会,你先把刀放下!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你先下来,我就与你好好说。”曹霜絮银牙紧咬道。 “你当我傻?我现在下去,你立马就会劈死我,我不下去!”王令道。 “你下来!” “你把刀放下,我就下去!” ··· ··· “。。。”曹庸看着这一幕,竟有些哭笑不得。 汤小鱼和左玉城则一脸无奈的守在旁边,见这情形,曹庸觉得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索性也就不去管年轻人之间的打闹,径直走向柏树下的老人。 他刚站到老孙头身边,便听老人说道:“当年修缮这个院子时,工部的人问你院中喜欢种什么树,有青松、翠竹、桂树和杏树等,都是些即雅观又寓意不错的选择,可你偏偏让人从城外移了一棵柏树过来,当年我对你的选择大为不解,便写信问你为何会选择一棵柏树,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回我?” 曹庸眼中闪过时过境迁的感慨,他望着面前这棵柏树,忽然意识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感叹岁月如梭,不由苦笑道:“当然记得,我说,青松虽雅却会随着年月变得弯屈自身,迎合他人;翠竹虽直却不过是表面有节秀与旁人看,空有其表;桂树飘香,杏树红艳,然桂香随风飘远,杏枝喜上墙头,皆非我所好。我要种就种柏树,刚毅不屈,傲雪斗寒,生长于艰难困苦当中,挺立于宇宙天地之间,生则为树,蒙荫百姓,死则作舟,承载黎民。” “我当时收到你的回信,感慨万千,世人多好杏桂松竹,自诩上乘风雅,却不知正是有这样一棵棵柏树,耸立在贫瘠之地,才为他们挡下了北风吹来的沙暴。”老人颔首道。 他越看这棵柏树,心里越是喜爱,忍不住用手在树干上轻抚,笑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木可做舟车行程万里,人当为栋梁匡扶社稷,你的这棵柏树长得极好,我甚是满意,只是这青州太小了,要不了几个月就是暑季,应该把它放到更大一点的地方,让西北三州的百姓都能靠着它乘凉。” 曹庸闻言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老孙头扭头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道:“有何难处?” 曹庸道:“如今定州战事吃紧,北陵关失守,武阳关的战况焦灼,西北三州的布政使刘平山迟迟不肯增派援军,导致半数定州落入晋国军队手中,百姓流离失所,再这么下去晋军只需围住定州城,再派军队沿陌河北上,南北夹击武阳军,武阳军必败无疑,学生虽为青州知府,但也不能坐视不理,无奈那刘平山几次三番,将我驰援前线的折子打了回来,还请先生为学生指点一二。” 老孙头摇头笑道:“你呀,就是死脑筋,刘平山把你的折子扔回来,你就不会换个人递折子了?” “可是,地方州府不能直接上表奏折,必须经过由布政使司筛选呈送,绕过布政使司往京城递折子可是大罪,我怕......” “你怕刘平山借此机会弹劾你一个越诉之罪?”不等曹庸说完,老人抢先说道。 曹庸无奈颔首,越诉之罪可大可小,普通老百姓跳过原籍所在州府告状,无论是否打赢官司都必须臀杖三十,若是官司打输了,还要下狱,根据情节轻重来定刑期。 而有官籍在身者越诉,奏报内容属实的话,不会受到任何奖赏,非但没有一点好处,好要降半级,可一旦被查明所报不实,轻者罢官剥去一切爵位,重者抄家杀头,家中女眷充至教坊司,往后都是贱籍。 刘平山是宁王的人,在西北地域几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曹庸就怕即便皇上看到了他的奏折,朝野上那些依靠宁王的官员,也会把白的说成黑的,再不济,刘平山也可以说自己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战机一举反推敌军,再给他曹庸盖一个贪功冒进的罪名,自己就完了。 曹庸自己倒无所谓,杀头就杀头,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他的夫人在女儿五岁时病故,曹霜絮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也是他最在乎的人,他实在狠不下心用女儿的一生去冒险。 老孙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无非是怕刘平山反咬一口,若是怕狗咬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直接将狗打死。” 曹庸眼前一亮,立即对老人行大礼,他弯下腰恭敬说道:“请先生为学生指点迷津。” 老孙头不知从哪取出一封密函递给曹庸,曹庸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西北布政使刘大人亲启’几个字。 “这是?”曹庸疑惑道。 老孙头:“是此次带兵的晋军主帅尉迟扬丰写给刘平山的亲笔信。” 曹庸震惊,他立即将书信拆开,看完信里的内容曹庸如遭雷击,他先是错愕,然后亮眼通红变得异常愤怒,他压低了嗓音怒骂道:“刘平山......通敌?” 老孙头没说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曹庸。 瞬间,曹庸的心里又是一道惊雷炸响,他嘴唇颤抖着说道:“是......宁王?!” 章节目录 第10章 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 老孙头依旧保持沉默,这在曹庸看来等同于默认了。 “他怎敢如此!!!”曹庸声调陡然拔高,不远处假山附近的四人闻声立即看了过来。 “你小点声!”老孙头立马捂住曹庸的嘴,小声提醒道,而后又转过头对王令几个喊道:“没事儿,你们继续,你们继续。”看到那对年轻人果真继续吵闹,他才松了口气。 “你好歹探花及第,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如今的一州知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躁了?”老孙头说道。 “唔唔......”曹庸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老孙头这才松手。 他刚一松手,曹庸便立即压低嗓音说道:“宁王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他身为皇上的胞弟,是我景国的亲王,怎敢悖逆祖宗通敌卖国!先生,我现在就将此信递交陛下,揭穿他们的阴谋!” 老孙头继续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信里只是尉迟扬丰的一面之词,光凭这么一封书信说明不了什么,还扳不倒刘平山,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我收到消息,两个月后晋国会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尚未查明他们要做什么,但我猜到时刘平山定会有所响应晋军,届时你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机会,这是抓住他与晋国勾结的机会,只有那一刻,才是这封书信排上用场的时候。” 曹庸郑重点头,将手中书信小心收好,他下定决心,势必彻底将刘平山这颗毒瘤,从西北地域拔除。 老人忽然话锋一转,说道:“还有一件事,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何事?”曹庸道。 “三年前,武阳关的守将李崇关将军,不远万里,将把一口箱子和一封他的亲笔信送到我府上,信上说,武阳军与一支到我边关打草谷的晋军小队交战,虽取得胜利,但伤亡惨重,箱子里装着的就是当时晋军的甲胄,军马的马铠,以及士兵使用的战刀。” 曹庸:“三年前?那不就是您辞官的那年吗?” 老孙头表情严肃的颔首。 曹庸很少在老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于是问道:“李将军缴获的晋军军械有什么问题吗?”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经我仔细查看后发现,晋军使用的军械与过去相比,做工更加精湛,坚韧程度也更胜以往,几乎与我军使用的是同一种工艺锻造而成,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信上还提到了火铳,只可惜未能缴获,只有几枚从我军战士身上取出的弹丸。”老孙头在说到火铳时,语气中明显夹带了几分怒意。 “火铳?!不可能!晋军怎么可能有火铳?”曹庸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您是怀疑......” “我怀疑有人偷运军械火药到晋国。”老孙头表情认真,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两国争端由来已久,晋国善骑射骁勇善战,而景国有军备优势,所以才能抵御住晋国长久以来的不断侵犯,可一旦这种优势不在,与景国而言,恐有亡国的危险。 曹庸:“这两件事肯定存在某种关联,莫非也是宁王在捣鬼?!是了,兵部尚书也是宁王的人,想要不声不响的把军械运出景国,也只有宁王办得到,可是两国边境盘查严密,他们是如何偷运过去的。” 老孙头道:“通往北境的武阳、北陵、天水三座关隘,都有我们的人盯着,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军械偷运到北边,所以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些人是走的海运。” 曹庸颔首道:“如果是海运的话,定是从林州或缙州的港口出船,只有这两个州的港口便于向北运输,同时又具备让大型船只停靠的港口,想要运送大批量的军械,必须得是大型的货船,符合条件的就只有林州的林州港和缙州的临安港,查一查这两个码头的大型船只货单,应该能有线索。” 老孙头鄙夷地看着曹庸道:“你以为你能想到的,我就想不到吗?那时我到户部,查看了这两个港口五年以内所有的船只备录,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会不会是他们的人在货单上做了手脚?” “不会,所有港口码头的船只上报的物品种类,全都是由户部的亲自查看的,户部从上至下大部分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宁王将手伸进户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走陆运也不走海运,那些军械难道会飞不成?”曹庸有些沮丧的说道。 老孙头道:“随即我便意识到,对方或许是知道我在探查此事,所以毁掉了所有痕迹,选择暂时蛰伏。于是,为了让那些人放松警惕,那年我才与陛下演了一出君臣不和的戏码,顺势辞官,远离朝堂云游四海,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等一下!您刚才的意思是说,三年前您辞官的前后始末,是和陛下演的一出戏?”曹庸打断了老人的话,他一脸错愕的问道。 “没错。”老人点头道。 曹庸苦笑道:“所以皇上三年前就知道有人偷运军械给敌军,甚至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胞弟,可这三年来,他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你们把我瞒得好苦啊”,曹庸第一次感觉这两个人从某种程度讲,真是天生一对,他甚至为这对君臣的行为感到荒唐。 “做戏终归是要做全套,这样才能让人信服,想要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老孙头非但不感到愧疚,甚至还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演技这么逼真,当年曹庸在青州知晓他与陛下翻脸后辞官,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挽留信,信中言辞恳切,近乎哀求,信纸上甚至有几处被泪水晕染的字迹。 曹庸当然不知这老混蛋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取出那封尉迟扬丰写给刘平山的信问道:“这封信到不了刘平山手中,他们难道不会起疑吗?” 老孙头笑道:“这你不必担心,负责送这封信的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他们只会以为是那一带的山匪所为,不会怀疑到你我头上。” “那我就放心了,先生放心,此信胜过我曹庸的性命,我一定妥善保管。”曹庸郑重其事道。 老孙头颔首,然后说道:“你我今日相见,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但他们应该猜不到我来青州是打算做什么,剩下的事你放手去做即可,我明日就将离开青州。” “什么?!你要离......”,曹庸惊呼,声音再次拔高不少,再次吸引到四个小辈的注意,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孙头跳起将他按了下来。 老人气急道:“你喊什么喊?!曹庸啊曹庸,你个老小子,养气功夫何时倒退得如此厉害?真是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 曹庸尴尬道:“我这不是担心您的安危吗?若真如您所说,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您出现在青州,很快就会找到您,您若是离开青州,谁来保证您的安全?” “你忘了吗?我是罹罪长歌的总司,何须你来保护我的安危?”老孙头不屑道。 曹庸愕然不已,罹罪长歌不是在三年前就已经解散了吗?随即恍然,既然当初先生和陛下翻脸是假,那这个天下第一的特情机构解散也是假的,难怪先生即便远离朝堂也能览尽天下事,原以为只是个别几个潜伏的长歌暗探还在运作,知道真相后方才明白,是整个组织还在。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曹庸知道罹罪长歌还在,顿时觉得心安了许多。 可这样一来,他又有了新的烦恼,既然罹罪长歌还在,那宁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输军械的呢? 老孙头人老近妖,一眼便从曹庸的表情变化中,猜到了他心中所忧,于是宽慰道:“不该你担心的事,不要劳心思考,这次我亲自跑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 “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了?”曹庸问道。 老孙头的目光深沉地望向东方,说道:“现在还不确定,要等到了缙州后才清楚。” 曹庸甚是不解的问道:“为何是缙州?不应该去林州吗?毕竟有顾信言在那里,有他帮忙,您查起来也方便些。” 顾信言是林州水军都统,算是老孙头的门生,而缙州的水军都统冯孝明是宁王的人,曹庸不明白,为什么放着自己人不用,非要到宁王的地盘调查?这不是把自己往敌人的嘴里送吗? 老孙头没说话,曹庸见他不答,也不好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追问。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不解之处,急忙向老孙头请教道:“既然晋军三年前便已有了火铳,为何从未见晋军使用过?” “这也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所以当这次北方战事打响时,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定州,幸而意外截获了那封书信,还得知了敌军两个月后可能有行动的消息,还算有一点收获,为了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你,同时防范被对方提早发现,我扮作流民一路从定州来找你,就是要你帮我查明两月后敌军的行动地点及准确情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老孙头嘱咐道。 “定不负陛下和先生所托。”曹庸目光坚定的回应道。 老人挺直的望向那棵柏树,又开始自顾自地欣赏起来,时不时绕上一圈,用手在树干上拍一拍摸一摸。 忽然,老人回过头对曹庸笑道:“中正啊,这么好的树,眼下却只有我这个老头子独赏,实在是可惜,我相信陛下也想看看他栽培的树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希望你能早日把它移植到京师去,也好让世人都能瞧上一瞧,那里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曹庸拱手施以一礼,说道:“会有那一天的。” 就在不远处那座假山上的王令,自打听到曹庸那两声惊呼后,目光就有意无意的瞟向这两个鬼鬼祟祟的老家伙,突然看到那个老不正经的东西围着那棵柏树转圈圈,是不是用手在树干上拍一下摸一下,他有点怀疑老家伙是不是贪图人家的树,他一定是想把树砍了,给他自己打一套家具什么的。 曹霜絮也早已经喊累了,站在假山下面气鼓鼓的瞪着王令,她的手里依旧握着刀,随时准备在王令下来的那一刻砍上去。 汤小鱼等得有些着急了,她想替丢失佩刀的那个兄弟把刀要回来,可曹霜絮不给,她和左玉城也只好干等着,总不能上去抢,万一争执的过程中,不小心伤着她的霜絮姐姐就不好了。 似乎是两人见的默契,老孙头也用余光瞥向了小辈们这一边,他嘴角上扬,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对曹庸说道:“我走以后,那小子以后就交给你了,适当的时候,可以把我们一些事告诉他,他进了街道司以后,不用特殊照顾,那小子是个好苗子,过度温养是没办法让幼苗成材的,只有放任其在风雨中野蛮生长,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曹庸道:“中正明白。” 老孙头遥遥注视着王令,眼神复杂,有喜爱,有不舍,有欣慰,也有期冀。 章节目录 第11章 和解 王令正看着两个老家伙怔怔出神,殊不知曹霜絮让樱桃喊了几个下人搬来了梯子,等他余光扫到异动时,曹霜絮已经提着刀爬到了一半。 “我擦!你没完了?!快下去,上面危险!”王令急忙劝道。 曹霜絮一边顺着梯子上爬,一边用那双水眸死死瞪着他道:“等我砍了你这个登徒子再说!” “曹小姐一向温婉柔顺,能把她气到如此不顾仪态,也不知这小子干了些什么?”左玉城道。 汤小鱼蹙眉,她可是听见曹霜絮一口一个登徒子喊着,若王令真的做了什么有损姐姐清白的事,她一定饶不了王令。 左玉城看了一眼身旁的汤小鱼道:“要不要上去拦一下?” 汤小鱼无奈摇头:“即便拦下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倒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忽然她余光一扫,扭头看向另一侧道:“管事的人已经过来了。” 曹庸正弯身对老孙头行礼,忽瞥见宝贝女儿拿着刀上了假山,大叫一声跑了过去:“胡闹,快下来!” 老孙头侧目,心道,这个小丫头的性子竟这般刚烈,王令那小子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王令确实慌了,眼看着曹霜絮即将爬到他脚边,又不能一脚把梯子踢倒,这丫头再爬高一点就能举刀砍他,此处已经躲无可躲。 王令都已经决定索性跳下去算了,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就在这时曹庸赶到了:“霜絮,越来越不像话了,赶紧给我下来!” “爹,女儿发过毒誓,若是再见此人,一定要砍了他的双手。”曹霜絮眼角噙着泪,脸上挂满了委屈。 见女儿这副模样,曹庸瞬间没了脾气,妻子早亡,女儿是他这世上最珍爱的宝贝,自己宝贝了半辈子的女儿,从来不舍得打骂一句,还是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委屈,他现在甚至想跟女儿一起,爬上去劈了王令这个小王八蛋。 只是王令是先生的忘年之交,终究不能太过分,小打小闹的还能忍忍,真要劈了王令,肯定是不行的。 就在曹庸为难之际,老孙头发话了:“曹家丫头,下来吧,都是一场误会,不如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原谅了这小子如何?” 曹霜絮自认出王令以后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如今听见老人说话,这才仔细起对方,之前在门口观望时,她就觉得这个老人有几分眼熟,另外父亲对老人异于常人的态度,显然老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曹霜絮看了看上方的王令,不甘心的咬着下唇,然后乖乖的从梯子上下来了。 “这......”见自己都没劝住的女儿,竟然被老人几句话就劝下来了,一股醋意从曹庸心中缓缓生起。 “你女儿可不是给我面子,而是顾及到了你的颜面。”老孙头抚须含笑道。 曹庸恍然,随即一扫心中阴郁,露出畅怀的笑容。 曹霜絮提刀来到老人面前款款施礼,她笑容温润仪态大方,精致娇俏的脸庞,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淡定从容,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倘若不是她手中还拿着那把刀,真的很难让人把她和方才那个提刀从门口杀到内院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前一秒女中豪杰,后一秒大家闺秀,这种前后巨大的反差感,令在场的人都有些跟不上节奏,愣在了原地。 卧槽,这女人······王令反正是看傻了,他晃了晃脑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孙头扯了扯嘴角,看向一旁的曹庸。 曹庸尴尬笑道:“先生见笑了。”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曹霜絮这番举动,实在是太像她娘年轻时期的模样了。 左玉城咽了咽口水,小声说着:“这位曹大小姐,可真是了不得......” 汤小鱼则笑笑不说话,她想起曾经在曹府的日子,姐姐看上去娇柔可人,实则内里不比男儿差多少,甚至她那股刚烈如火的劲头上来以后,比很多男人都还强上不少,还记得有一回二人在院中捉蝉,树枝断裂导致两人从树上摔了下来,自己当时疼得嚎啕大哭,姐姐明明也摔疼了,却不哭不闹,反而贴心的安慰她,逗她开心。 汤小鱼选择走父母的老路,加入街道司,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曹霜絮的影响,原本她认为自己年纪小,又是女儿身,是没办法通过街道司考核的,然而,正是曹霜絮的鼓励,才让她获得了信心,搬出曹府回到汤宅,自那以后,过去总和父亲抱怨习武太苦的汤小鱼,在自家院子里不断磨练自己,只为了早日拿起父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想到这里,汤小鱼不由得握紧了手里那把几乎与她身高相差无几的大刀。 老孙头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竟突然有种不知如何开口的荒诞感,好在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清了清嗓子道:“曹丫头,仅三年未见,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曹霜絮和老人身上来回转动,最为疑惑的当属曹霜絮本人,她总觉得这个老人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 她盯着对方苍老的脸庞仔细看了看,突然心头一动,一个孤标傲世的形象与老人的脸重叠在一起,曹霜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咣当——”一声,那把刀终于脱离了她的手心落在地上,曹霜絮惊呼一声,一双柔荑玉手遮住了红唇。 “是您,怎么会在.,....”曹霜絮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老者以微弱的幅度摇晃了来下脑袋,她看向曹庸,却见爹爹也轻咳了两声,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 曹霜絮随即以为是老人身份特殊,不便声张,其实真实原因是汤小鱼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老孙头觉得有愧于这个小女孩,毕竟她的父母就是因为他才殉职的,他还没有准备好,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汤小鱼的视线当中。 只是三人这一系列细微的举动,被王令和汤小鱼看在了眼里,心中同时大感疑惑。 老孙头开口道:“曹丫头,昨日发生的事,王令与我说过了,以老夫看确是一场误会,虽然我也时常想砍了这小子,但对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绝非放荡之徒,可否卖老夫一个人情,此事就此揭过,你二人可否和解?” 嘿!当时是谁问长问短的,还说什么少年当如此风流之类的话,现在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呵——忒!我鄙视你这个表里不一的老东西······王令很想当众揭老孙头的老底,让他难堪,可虽是这么想,却也知道老孙头是在替自己说话,所以并没有真的把心里话说出来。 曹霜絮银牙紧咬,听老人说完,她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昨日确实场面混乱,加上那些乞丐相互拥挤得厉害,那混蛋可能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又如何,自己毕竟还是平白让人占了便宜,她心里始终觉着委屈。 老孙头见状,转头看向假山上的王令骂道:“还不快滚下来,你个小王八蛋,总是让我给你擦屁股,自己下来表个态!” 我特么,到底谁一直给谁擦屁股······?王令强压住和老孙头什么?”因为对方声音太小,导致王令没有听清楚。 曹霜絮以为她是故意的,俏丽的脸蛋染上一抹红晕,羞恼的瞪了王令一眼便不再理他,这使得王令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又哪句话没说对惹到她了? 老孙头和曹庸相视一笑,看这丫头的模样,应该算是不再和王令计较了,只是日后二人当如何相处,就不知了。 汤小鱼和左玉城双双走上前,汤小鱼恭敬的对曹庸行礼,犹豫了一下,对老孙头也行了个官礼,然后才调回来对曹庸说道:“知府大人,此间事情已了,想必指挥使大人还等着我二人回报情况,我们就先回去了。” 曹庸隐晦的看了老孙头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对汤小鱼说道:“好,那你们先回去吧,今日你们表现得不错,来日我会与杜明堂说起,为你们二房请赏。”杜明堂就是青州城的指挥使。 各州府的街道司指挥使,其实应当称之为州指挥使,从四品,而街道司的顶级上司,是京兆府里总司衙门的都指挥使,正三品,通常为了叫着方便,只有一方在的情况,统称为指挥使,只有双方出现在同一场合的情况下,底下人才会分开称呼。 一州知府虽然也是正三品官员,但是对街道司只有管理权,并无指挥权限,即使是知府,想要街道司配合自己的工作,也要先与本州的街道司指挥使打好招呼,无权私自调用,所以曹庸并不能直接奖赏汤小鱼他们,在杜明堂面前提及二人功劳,对方自会做出奖赏,这才是正确做法。 两人面色一喜,齐声说道:“谢曹大人!” 曹庸道:“近日侍城卫要多用心一些,流民涌动,搞不好什么时候会出乱子,青州百姓的安定日子,就靠你们来守护了。” 左玉城正色道:“曹大人请放心,指挥使大人已经给各房分派了巡查区域,为了以防人手不足,还从祁州调了一部分人过来,今后夜间的巡查队也会比往常多出一倍,我们定会竭尽全力维护好青州城的秩序。” “祁州?”曹庸皱了皱眉,看向身旁的老人,老孙头表情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曹霜絮注意到了父亲的表情变化,但她并没有着急去问父亲,安静的站在一旁。 这个祁州有什么特别的?老曹竟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王令自然也是注意到了。 左玉城问道:“正是,如今青州侍城卫人手确实不太够用,指挥使大人才从祁州那边要了些人过来,帮助咱们青州维护秩序。”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曹庸道。 “是!”两人当即转身离去,突然,曹霜絮叫住了汤小鱼:“小鱼,记得常来曹府,我们姐妹二人好久没坐下来叙旧了。” 汤小鱼笑靥如花:“定抽时间来找姐姐。” 待二人离去后,曹庸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对老孙头道:“先生,祁州若是派人来此,恐怕不会只是简简单单的增援人手那么简单。” 老孙头不屑的笑了笑:“无妨,虽然料定他们肯定会借机在青州安插人手,但不管他刘平山打算使什么手段,接下来便是。” “可是我们......”曹庸还待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挥手打断,老孙头走到王令身旁关心道:“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小伤罢了,养个把月就没事了。”王令抬了抬吊在胸前的左手说道。 这时,曹霜絮走上前,对老孙头柔声问道:“您是孙启毫孙老先生?” 嗯?孙启毫是谁?老孙头原名叫孙启毫吗······?从王令苏醒后见到老孙头第一眼开始,至今都只知道对方姓孙,问他名字,也只是说不值一提,王令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名字刨根问底,既然老人不愿意说,便称呼他为老孙头,这一叫就是三个月,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孙头的全名。 章节目录 第12章 再作一首诗 “您是九庵先生没错吧?天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会落魄成这般模样?”曹霜絮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邋遢的老乞丐。 她的记忆里,老人本该是儒冠傲雪,不可一世的第一权臣,是皇上曾经最为倚重的国之栋梁,三年未见,如今再相遇时,竟看到老人这般模样。 曹庸忽然开口道:“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丫头,今日便由你亲自下厨,到厨房弄几个菜来。” 曹霜絮向来聪慧,听出父亲想要支开自己的意思,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对着父亲与老孙头行了一礼后,便领着樱桃向厨房走去。 诶?别走! 继续说下去啊······王令顿感遗憾,本以为有机会听到一些关于老孙头的过去,现在就只知道个名字,实在吊人胃口。 他也听出曹庸是在有意支开女儿,正好奇这俩老头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老孙头对自己说道:“你也过去吧,帮人家打打下手,就当是给曹丫头赔罪了。” 原本等着吃瓜的王令,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显然两个老家伙也不准备让他旁听,这是老孙头第一次避讳自己,王令多少感到有些诧异。 “你看我这样,还打得了下手吗?”王令抬了抬吊在胸前的左手,意图做最后的挣扎。 老人瞪了他一眼道:“那不是还有一只手吗?到了别人家里,就等着人家上菜?给我滚去帮忙!” 死老头子,这是铁了心撵我啊,行!反正曹霜絮那丫头肯定知道不少事,我正好问问她去······王令躲开老孙头踢向他的一脚,顺势沿着曹霜絮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王令走后,曹庸才一改刚才的淡定从容,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三年,街道司里有不少人投靠了宁王,原本我以为杜明堂是个为人正气,胸怀大义之人,可他明明清楚祁州街道司与刘平山沆瀣一气,却仍要从祁州调人到青州,此举不得不令我怀疑杜明堂的用意,他是否已被收买?” 老人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杜明堂是否投效了宁王,这点还有待商榷,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调查清楚刘平山和晋军所谋之事,街道司作为罹罪长歌的前身,是我一手创立的,即便宁王将手伸了进来,我也能让他缩回去。” “可是......”曹庸刚一开口,就被老人挥手打断。 “杜明堂那里你不用过多去关注,真要是有人想在你青州地界搞出点什么事端,你就把王令放出去,那小子鬼点子多,算是有点小聪明,他应该可以帮你解决。”老人乐呵呵的看向王令刚才离去的方向。 曹庸颇为不解,虽不想质疑自己的老师,却还是在犹豫了一番后,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先生为何认为他有能力和杜明堂抗衡?您只是让他进入街道司做了个二等侍城卫,不论一等还是二等,在街道司皆非在册的吏员,一个二等侍城卫,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老孙头斜了曹庸一眼,不悦道:“不是安排他和汤家丫头竞争总旗令了吗?” 曹庸难得的对老人翻了个白眼,自己这位授业恩师说话总让人觉得气血翻涌,他苦笑道:“您给他二人制定的规则,可是比拼名望,汤小鱼在二房深受同僚信任,据我所知,二房的人都希望由汤小鱼成为总旗令,王令一个初来乍到的,如何竞争与其竞争?在我看来,您就是在为难那个年轻人。” 老人淡定一笑:“乾坤未定,你怎知他不是一匹黑马?” “可......就算王令胜过汤小鱼,也不过是个班房总旗,正七品官职,远远不够与杜明堂相争。” “确实不够......”老人意味深长的笑着。 曹庸一时不知说什么,他虽然对王令的印象不错,但并不代表他就觉得,王令能够在西北如此复杂的局势中,起到什么关键作用。 老孙头瞥了他一眼,见他愁眉不展,又不敢继续说下去的样子,拍了拍曹庸的肩膀道:“中正啊,我对王令有信心,你也应当对我有信心,过去三个月里,他带给我的惊讶,比我前半生加起来都多,他与你不同,你做事谋而后动,遇事总要有十足把握才肯出手,这是好事,但有时却又过于稳健了。” “......”曹庸默然,老人对他的评价可谓相当准确。 “但是王令却不一样,即便今时今日,我也摸不透他这个人,时而圆滑爱耍些小聪明,时而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你做事要十足把握,他只需有两三分,哪怕只有一分也会出手。” “他可以凉薄到对向他求救的美妇置之不理,又甘愿拼得一身伤,从十几人手中救下将被煮食的女童,直到将女童送至定州城与家人团聚,他才放心离去,路上即便缺食少粮,他也会努力寻到一口吃的,只是不想饿着我们一老一小。这种人在我们看来行事冲动,难成大器,可王令是个心智极佳的妙人,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放心吧,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你与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个小子有很多有趣的想法。” 曹庸一时语塞,他见识过流民的惨况,从定州涌入青州的流民当中,大多为成年男子,很难看到老人小孩,妇女在极少数,除了老幼妇孺难以长途跋涉以外,人性的黑暗才是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对于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来说,无异于身处于地狱当中。 人性冷漠,易子而食不是什么稀罕事,老人虽没说二人一路而来的艰辛,但并不妨碍曹庸自己展开想象,在危机四伏的流民队伍当中,带着一老一小两个拖油瓶,还完好无损的从定州走到青州,确实不易。 但这在曹庸看来也说明不了什么,只能说明王令这个人能够坚守本心,品德无碍,再多一番评价的话,就是这个人武力不凡,至少这一点,在王令独斗他曹府十几名护院不落下风就能看出来。 可是那又怎样呢?即便老人认为王令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但再好的苗子,在成长起来之前,都是那些人随手一掐就会夭折的存在。他如今能想到的,就是老人有意在培养王令,而非至关重要的存在,即便曹庸自己也看好王令的未来,也不代表现在的王令,值得他去平视。 老人的一双眸子,好似能直达人的内心,他知晓曹庸心思,但却笑而不语,心道,小王令啊,就让你自己去证明老头子我的眼光吧,我可是十分期待,下次相遇时你会给我怎样的惊喜。 ··· ··· 曹府厨房内,曹霜絮与樱桃忙碌准备着午膳,王令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手,主要是因为曹霜絮对他仍旧心存芥蒂,不愿他给自己打下手,王令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观望。 “额......那个,曹小姐,你跟老孙头是认识的吧?”王令试探性的发问。 “老孙头?”曹霜絮原本不打算搭理这个人,但听到他的话,曹霜絮停下切菜的动作,有些不悦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怎敢如此称呼九庵先生?” “九庵先生?”王令愣了一下,刚才在院子里时,好像确实听见曹霜絮这么称呼老孙头来着。 “就是孙启毫老先生啊,你与他相熟怎会不知老先生别号?”曹霜絮见他一脸茫然,感到有些错愕。 “额......你也听老孙......九庵先生说了,我与他自定州结伴而来,路上共同经历了诸多磨难,结为忘年之交,只是熟归熟,但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想向姑娘打听打听,想多了解他一些。”王令道。 曹霜絮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露出狡黠的笑容道:“你要我告诉你也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王令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不禁心生警惕。 曹霜絮将菜刀抵在案板上道:“我要你以此情此景为题,作诗一首,若你能在半柱香之内作出一首令我满意的诗词,我便把九庵先生的事告诉你。” “啊这......”王令有些为难,虽然他肚子里也算有点墨水,但作诗能力有限,突然让他作诗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曹霜絮见他面露难色,心中即失望又得意,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矛盾的情绪,她自己也不明白,但还是让樱桃弄了一炷香点上,自己则继续准备饭菜,再不去看王令一眼。 你当我是曹植嘛?一炷香?你就算给我三炷香的时间,我又能作出什么好诗······?王令无比受挫,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他愁眉苦脸的在厨房来回踱步。 已经在考虑实在不行的话,干脆给曹霜絮磕一个,大喊一句‘姑奶奶我错了,你就告诉我吧!’ 但他立即又打散了这个念头,担心即便是自己放低姿态恳求,曹霜絮也不见得买账,思绪再次陷入了到死胡同当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一柱香即将燃尽,王令面如死灰,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可当他正准备像曹霜絮认输之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到曹霜絮身前摆放着一个个面剂子,旁边那口翻滚冒泡油锅里,樱桃正用一双与她小臂差不多长度的筷子翻炸着什么。 他心中一阵意动,不禁凑近了一些将目光投入到锅中,锅里飘着几个被炸的表面金黄,类似油条一样的细环饼。 王令顿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一首诗,心道,这不就有了吗?! 曹霜絮在王令靠近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始终注视着他,发现这人原本有些绝望的脸上,突然恢复了神采。 曹霜絮蹙眉道:“可是有头绪了?” 王令弯身拱手道:“托姑娘的福,我作出来了。” 托我的福······?曹霜絮也不多话,将刚切下来的面剂子放到一边,沉默的与王令隔案对视,显然是在等王令念给她听。 东坡先生,今日斗胆向您借诗一用,还望莫要怪罪,小子也是逼不得已······王令心中满怀对先贤的歉意。 王令淡然一笑,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摇头晃脑吟诵道:“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不知此诗可令曹小姐满意?”最后他还故意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就是要装杯。 曹霜絮惊骇不已,她没想到王令真的在一炷香内创作出一首佳作,一时忘记了接王令的话,沉浸在诗句描绘的画面当中。 这前两句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描述的是妙龄女子做饭的场景,女子用纤细的双手搓出来的面团犹如白玉,煎炸的面食色泽金黄可口,仿佛就在眼前。但是后两句,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分明是在说,戴着缠臂金的女子于睡梦中,带出几许浓醉妩媚······曹霜絮忽然俏脸微红,王令竟敢当着他的面描绘女子醉酒浓睡的场景,不免再次给他打上了登徒子的标签。 曹霜絮两颊顿时有些火热,嗔怒道:“前两句还算你过关,后两句是怎么回事?我让你以此间场景为题,你居然......”,说到一半她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想到一个女子醉意媚人睡在床榻之上,而女子床边正有一名男子将其看在眼中,她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说不出话来。 王令没想到曹霜絮会是这个反应,他是一脸的懵逼,小心翼翼的胡诌道:“曹小姐,我确实是按照你的要求创作的,前两句完全满足你给的题目,但是作诗这件事讲究的是意境的延伸,要懂得展开想象,你难道不觉得,女子手臂上缠臂金和此时锅中的细环饼有几分相像吗?” 曹霜絮闻言愣了一下,心道,原来是这样,那女子是他虚构而来,非真实存在的······不知是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并不真实存在,还是因为王令解释给了自己新的启发,曹霜絮心里竟升起一丝窃喜。 “何为意境的延伸?又该如何展开想象?”曹霜絮虚心求教,说完,就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惊讶,自己居然在向这个登徒子讨教问题。 但是王令的话,令她隐约感到一丝向往,就好似心里有扇窗被他轻轻推开了一道缝,但是这道缝隙太小,导致她无法从中观望到窗外的景象,内心难免有些焦急。 “曹小姐,我这首诗可令你满意?”王令见她不理自己,再次出声问道。 “勉强算是满意。”曹霜絮强装出高冷姿态回答道。 王令心喜,急忙道:“那你现在能告诉我老孙头的过去了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曹霜絮语气坚定道,似乎王令要是不先回答她,她也不打算告诉王令他想知道的事。 王令皱起眉,面色稍显怒意道:“我们可是说好的,我作出令你满意的诗,你就告诉我老孙头的身份。” 曹霜絮柳眉微微上挑,一副蛮不讲理的语气说道:“你若回答我,我才算满意,若是不回答我,我便不满意。” “你!你耍我?”王令怒气上涌,面容冷厉的盯着对方。 曹霜絮被他吓了一跳,虽然有些心虚,却还是强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冷声道:“我可没耍你,我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是你自己不愿说的。” 王令深吸一口气,他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转身说道:“告辞!” 眼见王令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曹霜絮心中竟产生一丝慌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想要叫住对方,却拉不下面子。 就在王令一只脚即将迈出厨房的房门时,曹霜絮不再纠结,猛地叫住了他:“你,你站住!” 王令果真就站在了原地,他背对着曹霜絮,语气极尽冷漠的问道:“曹小姐叫住我又有何事?” 曹霜絮轻咬下唇,轻声道:“我保证,只要你回到我方才的问题,我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九庵先生的事,全部说与你听。” 王令的嘴角扬起一个得逞了的笑容,就你这种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丫头片子,想跟我抖机灵?嫩了! 当他转身重新踏入厨房时,又恢复到方才怒意未消的状态,看着曹霜絮说道:“这次不会还想耍我吧?” 曹霜絮美眸调转至别处,不敢与他对视,明明已经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却依然红着脸,摆出一副傲人姿态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耍你,我只是对你刚才说的什么意境延伸和展开想象感兴趣,你只要与我说明,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这妮子还挺傲娇,她这个样子反倒有有些可爱······王令不得不承认,曹霜絮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不同于那些女明星的华贵艳丽,她身上不会让人有距离感,她具备大家闺秀的温润淡雅,又透着一股子邻家小妹的刁蛮劲,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妩媚,叫人心头悸动,只是这性子似乎不怎么直率,是个傲娇。 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王令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与你说说。” 反正我胡咧咧,你瞎听听,只要你敢听,我就敢说······王令在心里组织语言,已经准备好忽悠面前这位知府千金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老孙头的过往 王令抬头,发现曹霜絮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像极了认真听讲的学生。 他顿了顿,而后说道:“写诗最重要的是意境,让读者与作诗之人产生共鸣,意指作诗中所表达的情感,境则是所描绘的景物。” 这还用得着他说吗?好诗之人都懂的道理,王令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许是这种半瓶子墨水瞎晃荡所带来的心虚感,王令停顿片刻,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眼知府千金,见曹霜絮未曾表现出半点不耐,稍稍松了口气,便又继续说道。 “意境的延伸指留白的空间,主要分为主观和客观两种,主观的延伸是指,作诗之人通过自己所见景象而联想出的另一幅画面,而客观的延伸,则是让读者能主动去构想,去捕捉作诗之人所没有描绘出的画面,不管哪一种,都需要打开思维发挥想象力,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主动的,而后者是被动的,都需要以作者的视野为出发点去引导。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不管你明白不明白,反正我说的话自己都没听明白······王令背过手,装出一副淡然姿态,实则心虚的紧。 他这番说辞,其实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 王令相信,曹霜絮听过见过的诗词佳作,绝不在少数,自己的那首诗之所以让这位知府千金深受触动,不过是曹府门前相对应景,有那么点市井小民不畏强权的骨气在里面,这种冲击感,是那些只懂得描写花前月下的诗词所不能比的。 就在王令拿捏不住自己是否蒙混过关,而心怀忐忑,曹霜絮率先开口道:“似有些道理,受教了。” 她语气平淡如水,无波无纹,让王令吃不准她是在跟自己说客套话,还是真的心有所悟,但好在有一点是值得高兴的,这一关他算是混过去了。 王令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道:“那现在,曹小姐可与我说说关于老孙头的事?” 曹霜絮漠然,转过身吩咐贴身丫鬟将买来的菜拿到井边清洗一番。 樱桃遵从吩咐,轻快的拿上装满蔬菜的簸萁离开,临走时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虽常伴小姐左右,对诗词耳濡目染,但并不感兴趣。 相对于那些文绉绉的诗词,她更喜欢做些下人分内事,先前二人在厨房的对话,小丫头听得索然无味,便也不再去听,自顾自的忙着手上的活,现在小姐叫她去洗菜,她心里反倒踏实许多。 跑了两步,樱桃脚步放缓,她突然反应过来,两人接下来要说的,是那个连老爷都恭敬有加的神秘老乞丐,原本轻快的脚步又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倒不是有意想要偷听,只是心里那股子好奇,让她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可菜还是要洗的,另外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知道小姐是有意要支开自己,随即不再停留,快步从厨房的后门离去。 待樱桃走后,曹霜絮这才开口,语气中夹带不加掩饰的嗔怒:“你这人也奇怪的很,与九庵先生朝夕相伴三月有余,却不知其身份,若是老先生有意隐瞒于你也就罢了,偏偏在我说出先生的名号以后,你依旧不识得,莫说景国,天下谁没听说过九庵先生大名,真不知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存心装出这么一副模样拿我寻开心?” 王令有些尴尬,来到这个世界三个月,他虽天天和老孙头在一起,只是偶尔旁敲侧击的从老孙头那里问出一些浅薄的知识,或者在老孙头侃侃而谈时,从侧面多一些了解。 比如他们所处的是景国,北边是晋国,西面是齐国,这三个国家是这世上最大的势力。景国东面是大海,南边接壤的则是夫珏、南商和乌金等小国。 如今西北道的战事,便是由晋国挑起的,也不是晋军第一次打入景国关内了,过去还有一次甚至打到了京兆府。 王令也曾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老孙头,为何齐国不趁机掺合一脚,得到的答案则是,齐国与景国之间有云滨山脉做阻,商旅往来完全依靠南北两道关隘通行,南有落阳关,北有西云关,皆是易守难攻的天险要塞,除此以外,两国通商交好,虽不至于雪中送炭,但也定然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 这已经是王令了解到相对较深的知识了,再深究就怕暴露自己,所以至今都还是小白一个。 而面对曹霜絮的质问,他熟练的作出乡野小民初入繁华的窘迫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生在定州北部的山林里,晋国打进来后,阿爷死在贼兵的屠刀下,我侥幸装死方才躲过一劫,后来被贼兵追杀,不幸跌入悬崖,幸运的崖下有一滩水池,我顺着溪流飘到一处荒野,便被路过的老孙头救起,随后一路来到青州,我生长在山野,对外界事物知之甚少,姑娘莫怪。” 啊...这,曹霜絮脸上浮现出自责之色,她没想到这人竟有如此悲惨的遭遇,联想到与他初见到今日,自己的种种表现,想到他当时只是无心之举,自己却提刀不停追砍,她本质上仍是个善良的姑娘,此刻难免有些自责,尤其是看到王令在提到阿爷惨死时眸光明显黯淡下去,心里好似有一根刺,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戳你伤心事的...”曹霜絮歉疚道。 王令目光流露出哀伤的说道:“无妨,这不怪你。” 话音未落,他忽地扬起头颅,在曹霜絮眼中,王令的这个举动,就好似不愿在她面前落泪,心里不由得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忧愁。 其实哪有什么眼泪啊,就连他那套死里逃生的说辞也是漏洞百出,若非万人以上的阵仗,哪那么容易依靠装死蒙混过关,久经沙场的军人打扫战场时,会用长矛或佩刀在尸体身上捅两个窟窿,防的就是有人借尸还魂,他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曹霜絮这个不谙战事的女流。 此刻王令心里想的则是,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啊!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眼药水,不然他倒是想来上两滴,做戏做全套才对味。 曹霜絮哀叹一声,有意打破这沉痛的氛围:“既如此,我便与你说说九庵先生的往事。” 王令闻言,也不仰头了,一扫脸上的阴霾,目光灼灼的盯着曹霜絮,等待她的下文。 他这么一搞,反倒是曹霜絮有些错愕了,可一时半会儿又分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只得继续说道:“九庵先生,原名孙启毫,字文渊,他本是京城人士,八岁就已通晓古今诗词经赋,十一岁便已是秀才,十四岁在白水寺举办的文会上力压群儒,夺得魁首,同年中了举人,转年春闱一举考得贡士。” 听到这里,王令心里惊呼,这这这...真的假的啊?可我上看下看,他都是个猥琐又黑心肠的臭老头啊,居然是个读书人,不仅仅是读书人,还是学霸中的学霸······ “白水寺文会,先生一举成名,就连许多成名已久的大儒都自愧不如呢。”曹霜絮笑容温婉,眼中浮现出崇敬之色。 正当王令惊叹老孙头曾经如此辉煌,内心翻腾不已时。 曹霜絮转而叹息一声:“只可惜,他本应顺势在殿试中拿下状元,却在殿试前一夜,因不满几个贵族子弟当街强抢民女,遂出手制止,造成两死一伤,此事闹上朝堂,原告则是当时的礼部侍郎和凉国公,被打死的那两名纨绔,正是他们的儿子,朝堂诸公曾经有许多想要拉拢他的人,然而九庵先生年轻时心高气傲不屑参与党争,以至于无人为他说话,更无人提及那几个纨绔欺男霸女之事,先帝听闻此事龙颜大怒,将下旨先生打入大牢,次日菜市口腰斩。” 曹霜絮说着说着,一丝不忿闪过她清澈如水的美眸,洁白的藕臂骤然抬起又猛地落下,手中的菜刀落在案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她面前的大白萝卜被腰斩了...... 王令哑然,没想到故事会有这么大的反转,更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是个文武全才,以一敌多,能打死两人打伤一人,这份战力非寻常人所具备的,但既然他能活到这把年纪,想必还有下文。 曹霜絮将那颗遭了无妄之灾的萝卜切成片,她的刀工不见生涩,半颗萝卜很快就切完了,然后拿起另外半颗继续说道:“幸而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查明真相,还九庵先生清白,才得以保全性命,但先帝深知诸公不愿就此作罢,下旨饶过了他的死罪,但是今后不得入朝为官,然而先生却不愿放弃心中抱负,他另辟蹊径,做了太子府上的一名客卿,他屡出奇谋助太子顺利登基,为他将来重入仕途打下了基础。” 王令边听边思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朝堂各党都拉拢过老孙头,但老头子并不买账,于是诸公就有了‘不为我所用便毁之’的念头,先帝对此定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不准老孙头再入朝为官,也算是给了诸公一个交代,大家各退一步。但老孙头后来做了太子的幕僚,先帝肯定也是知道的,既没有阻拦,想必是有意把这笔财富留给自己的儿子,所以说,最终斩获这颗明珠的是皇帝······ 入朝为官,难免和光同尘,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彼时不参与党争,不代表将来不会被迫参与进去,或是自成一党,所以若是一定要加入一个党派,对于皇帝而言,将其收入皇党是最好的选择。 曹霜絮:“成为太子府客卿后,先生闲暇时便在九庵山开坛讲座,久而久之便有了九庵先生的名号,直至太子登基成了当今圣上,先生方才下山。” 王令下意识说道:“后来呢?太子登基后又如何了?” 曹霜絮:“太子登基后本想授予九庵先生官职,但毕竟有先帝金口玉言在先,诸公依旧不愿他入朝为官,便以此反驳,陛下也不好一意孤行,恰好那一年晋军再次南攻,晋军来势汹汹,许多边陲小镇惨遭屠戮”,说到此处,曹霜絮的脸上凝现出愤恨神色。 不难看出,南北两国之间的国仇,已经深深扎入到每一个平凡人心中。 王令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他能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样的人间炼狱,心里不免有些沉重,他适时提醒曹霜絮继续说下去:“你继续说。” 曹霜絮没察觉到王令的异样,一边切菜一边说道:“陛下想到不如借此机会把他打发到武阳关,便在朝堂上当着群臣与先生约定,不立军功不得回朝。” “他们能答应?”他们指的自然是当时的朝堂诸公,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等于是给老孙头入朝为官开了个口子,再王令看来,诸公定然是不能答应的。 曹霜絮将切好的菜归入盘中,以备烹炒,随即看了看周边,才发现备菜工作已经不声不响做完了,再无可供她施展刀工的机会,这才放下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诸公本是不愿的,但陛下态度坚决,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他们也不想和陛下闹得太僵,毕竟一个文人去了边关,不死也得掉几层皮,也就默许了,再无人出言反驳。”曹霜絮道。 确实,把一个读书人扔到边关,再写信串通几个与自己交好的武官,尤其是那个礼部侍郎和那什么凉国公,断不会让老孙头安然无恙返回京城,最好是似在边关才好······王令不由得感叹老头子年少时太过张狂了,树敌过多,孰不知‘树直易折,人直易败’的道理。 而曹霜絮接下来的一席话,却是王令怎么也没想到的。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先生到了边关后,仅用三个月便笼络了军心,虽一直是军中长史未曾升迁,却深得军心,将领们也都是心服口服,就连大将军魏有忠也对他言听计从,他屡出奇谋,不到三年的时间,武阳军不但打退了敌军,甚至反攻到了晋国临州城,若非那一年旱灾致使粮草不济,一举打到晋国国都也不无可能,时年他也才三十不到的年纪而已。” 这是真大佬啊,不是,老孙头这么大能耐,这三个月干嘛带着我当乞丐啊,我不应该早就吃香的喝辣的了,怀里再有个小娘子岂不美哉······王令既惊讶又恼怒,惊讶于老孙头的过去太过耀眼,恼怒则是这么一个旷古烁今的绝世大才,竟然只会带着自己偷鸡摸狗,沿街乞讨。 一想到就他这一路上干过那么些多不起自己的烂糟事,王令就恨得牙痒痒。 曹霜絮见他神色复杂,以为他得知了老人如此惊艳的过去,一时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应对心中翻滚的情绪,纤手捋了捋秀发,说道:“至此先生顺利履行了与陛下的约定,也成为了整个景国军伍中口口相传的英雄人物,回京后,陛下本想授予他礼部侍郎一职,原礼部侍郎早已被肃清,侍郎虽不及尚书一职位高权重,但好歹也是个正三品,然而先生却一口拒绝了,反而央求陛下成立了一个叫做罹罪长歌的衙门,又称罹罪司,而九庵先生自己则任总司指挥。” 王令这边牙都快咬碎了,忽闻曹霜絮说到这个罹罪长歌,为之一愣。 “这个罹罪长歌有何特别之处?” 曹霜絮闻言,俏丽的小脸微微上扬,白皙的食指轻点在她娇嫩的下唇,秀眉轻蹙:“爹爹说过,其名为‘罹罪以恶,民以长歌’之意,具体做什么的我不是太清楚,听说里面有全天下最厉害的情报网,也有景国最好的谍子组织,上可整治朝堂污吏,下可镇压江湖恶徒,几乎哪里都能留下关于他们的传闻,但又并不详细,还有人说里面能人众多,衙门里有十个统管一方的都统,都十分厉害,是仅次于九庵先生的存在,只是他们具体有多厉害,我就不清楚了,即便是爹爹也知道的不多。” 也可能是他知道却不想告诉你,没事儿读读诗词不好吗?这个衙门一听就不是简单的机构,哪个当爹希望看到自己女儿总打听这些打打杀杀的内情······王令心里腹诽道。 曹霜絮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王令,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为啥要这么盯着自己,接着就听到这样一句话,让王令呆立在原地。 “街道司也是九庵先生成立的,罹罪长歌若出现空缺,往往会从街道司中择人而入。” 鬼老贼,果然在算计我······王令心里骂道 章节目录 第14章 老孙头走了 曹府,前院。 褐色长衫温和儒雅的曹庸,与老孙头并立。 曹庸:“先生不打算见见他吗?” 这个‘他’指谁,曹庸没说,但孙启毫自己心里清楚,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见了,有些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又何必叨扰,只会自讨没趣,常听人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与人言说无二三,但我却觉得红尘滚滚,世间琐事不过就那三三两两,水酒一壶便能说出个七七八八,偏偏有人就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或能与生人对谈一夜,却羞与亲人言之一二,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说着说着,孙启毫苦笑摇头,举头望向天边,一脸无奈。 一时分不清他是在笑旁人,还是笑自己。 曹庸默然,安静的矗立在自己追求了半辈子的老人身旁,一同望向蔚蓝天际,二人身处西北,望的也是西北。 ······ 不多时,王令气冲冲返回前院,却只见到曹庸有一人,知府大人见他脸上挂着怒意,也愣住了,还以为自家闺女又和这个年轻人闹了些不愉快。 “小友何故恼怒?”曹庸疑惑道。 王令:“那死老头子呢?” 曹庸望着王令默然片刻,随后望向大门方向:“先生走了。” 王令呆立当场,心里原本那份气恼烟消云散,眼神中竟出现了一丝慌乱:“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曹庸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王令一把将信夺了过来,那封信被他攥在手里,原本平整的信封如同厕纸一般,被他弄得皱皱巴巴。 夺过书信后,他甚至都没低头看上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曹府。 “爹,那人为何跑出去了?” 王令当时怒气冲冲地说要找老先生的麻烦,曹霜絮不放心便追了出来,只留下樱桃一个人在厨房翻铲弄勺的准备午饭。 曹庸侧顾,瞧了曹霜絮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先生的碗筷撤了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忽地又停下了,扭过头来对曹霜絮补充道:“还是别撤了,让人去通知一下小鱼,午休来家里吃。” 前一句曹霜絮听懂了,有些失落,还没和九庵先生说上几句话,他便已经离去了,后一句曹霜絮也没多想,意兴阑珊地随便使唤了一个洒扫的家仆,家仆领命出门寻汤小鱼去了,而曹霜絮则有些消沉的返回厨房。 王令来到街上,目光顺着左右两边的道路搜寻着老孙头的身影,记得老孙头曾经说过,他要去缙州,缙州位属东北三州,那就是势必要走东门。 大抵确认了下方向,王令沿着主路,一路奔向城东门。 鬼老贼,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跑路,让我撵上非捶得你下不来床!王令一边奔跑一边在心里怒骂。 路上行人不少,见一个乞丐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让,少不了还要骂上两句。 可直到恢弘宽大的城门呈现在眼前,王令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伫立在城门口,望着城门楼上大大的‘东门’二字,王令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切的有了伤感的情绪。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那些一起共度时光犹如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划过。 他不是接受不了分别,只是不想分开的这么不明不白。 好歹打一声招呼啊······王令心里五味杂陈,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而老孙头是他唯一值得他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忽然心头一动,打开了那封被捏得不成样子的信封。 “小王令,老头子走了,你应该不至于会哭鼻子吧?我一把年纪了,受不了分别时那股子矫情,我觉得你也不喜欢,索性就当你同意了,同意了我的不辞而别。 莫要忧愁,你我相遇本是缘分,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我相信你我缘分未尽。 有时候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我相信你将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关于我的一切,你以后会有机会知道的,我此去前途凶险,把你留在青州是为你着想,你若有心,便为青州百姓多做一些。 当然,你若是懒得管那些,也不用勉强自己,人活着不就贪图快活几年?谁也不是为了吃苦操劳才来到这世上的。 汤小鱼,是我故人之女,我也不多求,若有机会,麻烦你多帮她一二便可。 至于你以后如何,且看将来,你我若是还有重见之日,可莫要厮打我这把老骨头,老头子也是要面子的人。 道路且长,照顾好自己。 孙启毫!” 老不修,再见之日,定锤爆你狗头!王令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十分柔和。 一封离别信,短短几句话,却用了四页纸书写。 “浪费纸。”王令小声嘀咕了一句,用手将书信上的褶皱抚平。 这时,身后飘来几声呼喊,声音由远及近。 “王令小哥,王令小哥......” 转身望去,一个曹府家仆打扮长相憨厚的壮汉,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你是?”王令问道。 憨厚的下人想回他一句,却感觉有些气短,忙俯下身喘了几口粗气,等他呼吸平稳后才说明了来意:“老爷不放心你,命我将你追回去,顺便和你说一声,饭已经好了,他们在府上等你回去。” “回吧。”王令将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路过那个家仆时,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家仆急忙跟了上去,二人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曹府。 ······ 青州城,东郊,一处偏僻的山脚。 老乞丐正站立着,遥望着远处的青州城,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眉宇间却有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一阵风拂过他年迈的躯体。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诡异的出现在他身后。 一张黑色面具,遮住了此人的上半张脸,鬓角发白,深邃的眼眸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破碎之感。从身形判断此人是个男子,目光在看向老人时,不自觉地黯淡了几分。 “义父,既到了青州,为何不与我见上一面。”男子的语气中有责怪之意。 老人没有回身开他,依旧眺望着远方的青州城。 “你心中郁结未解,又何必相见?见了,又无话可说,就如此时此刻。” 黑衣男子不语,静静地望着老人的背影,只有看到他那身破败不堪已经称不上是衣衫的破布条,男子面具下的双眼才有了一丁点的波动。 孙启毫:“可以了,回去吧。” “可是,义父......” 孙启毫:“无需多言,当年之事错不在你,汤谷帆和杨慧也不会把错误归结到你身上,偏偏是你自己放不下心中的执拗,当初你自请入青州,我便知你心意,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黑衣男子默然,垂眼看向老人脚边的一朵白瓣黄蕊的野花,眼神里充满了自责与悔恨。 老人转过身,阔别多年,当这个义子的身影再次映入他眼眸时,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潇洒持剑,性子张扬洒脱的少年,眼前只有一个被心中的愧疚压得再难上路的中年汉子。 “唉...”老人叹息一声,有些心疼,也有些失望。 他掏出一坨用破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这个东西王令很早就见过了,曾经还以为是老人偷藏的干馍,义正言辞的就想抢过来分吃,可是老人却说是一个已故之人留给他的遗物,王令知道后也就再不打它的主意。 已故之人...... 可不就是已故之人嘛,在孙启毫心里,那个活泼张扬的年轻人已经死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活在面具下的男人。 老人将东西塞入黑衣男子垂在大腿的手心,这个动作很轻,这个过程中黑衣男子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东西入手的那一刻,身躯略显僵硬。 男子端望着手里的东西,隐约猜到了什么,以气机震散包裹着的残碎布条,露出这样东西的真容,入眼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微缩。 那一枚令牌,通体漆黑如墨,上刻龙纹,以山河为底,正面刻着天诛二字,‘天诛’的右下方,有两个小字。 柔兆。 在看到这枚令牌时,男子面具下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望着这枚令牌,他想说些什么,挣扎了几番,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老人平静的望着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周边传来鸟儿的轻啼,风吹过耳旁,微凉。 两人沉默着,一人看着自己手中的物件,另一人则望着面前的孩子。 半晌后,老人开口打破沉静:“这枚天诛令,本来是打算等你重新振作以后再还给你的,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个累赘,硌得我这把老骨头睡觉都不自在,还要时刻担心某个小贼的惦记,既然你找过来了,索性就交给你吧。” 说到某个小贼时,孙启毫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起王令的脸,那张脸突然冲自己咧嘴一笑,他赶忙啐了一口:“呸,小兔崽子。” 黑衣男子愣了愣,还以为是在骂他,自然而然地就以为,当初自己丢弃腰牌远遁青州,不管不顾的行为,让义父埋怨至今。 他顿感羞愧,垂首不语。 就在男子埋头反思自己时,老人突然开口:“有个小子现在就在青州,我让曹庸把他送进街道司了,不需要你照顾,只需看着便是,是生是死都是他的造化,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活着,活到我再见到他的那一日。” 男子沉吟片刻道:“是今日在曹府门前大闹了一场的那个年轻人?” 他之所以知道老人出现在青州,还得多亏了王令,曹府的事端到此刻为止,时隔不到半日,坊间流言再快也不至于满城皆知,但这只是针对平民百姓而言,对于某些人来说,不但消息来得快,内容还很详细。 青州城的大人物们,从老乞丐的体貌特征以及曹庸对他的态度,都在猜测老人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王令这个始作俑者。 只有少部分如黑衣男子这般,能够分析出老乞丐就是孙启毫。 主要是曹庸看着随和,却极其孤傲,不屑于做官场交际,所以能与他交好的人不多,得他尊崇的人就更少了,说一句屈指可数都算抬举他了。 而那少之又少的几个人,除了早已辞官的孙启毫外,现如今都还居于庙堂之上。 这么一想的话,知道内情的人就不难猜出孙启毫已至青州。 也正因为如此,黑衣男子才能在孙启毫离开青州之前,赶着与他见上一面。 只是令男子没想到的是,那个随行的年轻人会受到义父这般重视。 他暗暗记下,打算找机会和对方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有何不同之处。 老人嘴角一扬,玩味笑道:“那是个有意思的小子,你且看着便是,不过这小子挺会气人,要是能让他吃些苦头,老头子我也愿乐呵两声。” 男子眸光微闪,他并不嫉妒老人对那年轻人的喜爱,只是好奇,能让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老者所欣赏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男子恭敬作揖道:“谨遵吩咐。” 老人走了......迎着北境春日的轻风,向着东方离去。 “义父准备去往何处!”黑衣男子高声说道。 老人自顾自往前走,冲着身后挥了挥手,没有回应。 相见不到片刻又再度分别,黑衣男子看了一眼手中古朴如墨的令牌,正当他沉浸在离愁的情绪当中时,忽然看见老人停了下来,转身折返而回。 孙启毫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走了回来,来到他面前,将一只苍老的手递了过来,这次手上空无一物。 “嗯?”让黑衣男子没明白这是何意。 “为了错开那个小王八蛋,走得匆忙忘了跟曹庸那老小子要盘缠了,把你身上的银子给我,我来时当了三个月乞丐,你也不想我走的时候也沿街乞讨吧?”老人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觉得尴尬。 “......”黑衣哑然。 他只知义父今日乔装成流民进了城,然后去了知府宅邸,却不知义父竟然真是流民中的一员,过了三个月街头讨口的日子... 黑衣男子不明白,以义父的地位和能力,何至于如此? 本想张口询问,可突然想到自己这位义父的脾性,怕是即便问了,他也懒得说,不是说有多重要,而是他一向如此,时不时就想恶心一下别人,问了只会自讨没趣。 念及此处,黑衣男子话到嘴边立马又咽了回去。 他听话的将身上的钱袋翻出,放在了老人不算干净的手上。 老乞丐垫了垫,嗯,沉甸甸的,估摸着大概有一百多两,心里很是满意。 他尤为欣喜的笑了一下,随即又急忙收敛起笑意,心里骂道,都是跟那个小王八蛋沾染了这见钱眼开的臭毛病。 他这边正跟自己心头发狠,迁怒于王令致使自己失态。 另一边的黑衣男子很多年没义父这般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似乎觉得自己给的还不够,在自己身上又摸索了一番,翻了一个遍,也就找出一把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精致短匕。 他毫不心疼地放入老人的手中。 “应该能卖个五百两,请义父收下,我...得知您的消息后,着急见您,临走时没带其他东西。”男子有些窘迫,多年未见,好不容易有了个孝敬的机会,却没带够银子。 目光有意无意的避开老人的眼睛,掩藏自己此刻的尴尬。 过了片刻,老人毫无动静,黑衣男子一时奇怪,抬眼看去,发现义父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腰间,目光中似有追忆之色,好似陷入到了某段记忆当中,怔怔出神。 黑衣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具下的一张脸有些不太自然,只因为老人将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半块玉牌上。 他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不值钱...” 许是方才看得有些出神,孙启毫闻言愣了愣,这才回过神看向这个义子,语气温和的说道:“小七送你的吧?” 黑衣男子闻言,心口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呼吸变得紊乱,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回答。 孙启毫上前,拍了拍这个义子的肩膀,宽慰道:“她,也不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都在等你。” 说完,将银子和匕首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黑衣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何曾没想过重新上路?可这些年来,无数个夜晚,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总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自己眼前略过,好几次从梦中醒来,发现枕头都是湿的。 这份愧疚感于他而言,太过沉重了,沉重到迈不开脚,又如何能走出来? 黑衣男子伫立原地,久久不语,忽闻远方飘来老人的声音...... “少年侠气锐无忧,快意江湖不知愁。 生来本是云中客,何故自扰做鬼囚? 逝者何堪生者泪,黄泉默默几回眸。 可曾衽席惊坐起,自怜星辰坠九流。 年年岁岁寒冬月,岁岁年年满城红。 青丝已是寒霜至,又当流离几个秋? 斯人已逝不再来,红尘过往酒一壶。 莫将今日当昨日,梦醒依旧少年雄。” 黑衣男子僵在那里,略显颤抖的将双手放至身前作揖,双膝笔直砸落在地,伴随着他跪下的动作,尘埃飞扬。 最后面向老人离去的方向,三叩首。 章节目录 第15章 想家了 曹府。 王令原以为只有他和曹家父女,没想到汤小鱼也在。 看着一桌子萝卜白菜和馍馍,王令没什么胃口,绝不是他嫌弃曹府的日常餐食虽寡淡,要饭的还嫌饭馊,这在他们流民队伍里,是要遭人鄙视的。 之所以食欲不佳,纯粹是因为老孙头的离开,没了那个心情。 说来他自己都觉得有趣,以前他和老孙头为了抢半个馒头,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谁也不肯让谁,老孙头一急眼,就把脚杵进了他嘴里,他来者不拒,猛地咬下去,疼得老人家呲嗷乱叫。 什么尊老?什么爱幼?没有的事儿。 如今有酒有菜的生活来了,他却没了胃口。 吃饭的过程中,汤小鱼表现的很安静,王令也不知她和曹家什么关系,感觉双方似乎走得很近,只是那丫头有事没事就偷瞄他几眼,让他有些不自在。 王令清楚这绝非是少女情窦初开,对自己一见钟情,虽然他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绝对的自信,但并不意味着他自恋,意识到对方多半是出于好奇,他索性就当没看见。 席间,曹庸说了些关于王令明日去街道司报到的流程,嘱咐汤小鱼多帮着他一些,汤小鱼啄了一下脑袋表示明白以后,再无第二个人说话,气氛诡异的沉闷。 吃完饭,汤小鱼回衙门当值,曹霜絮也回了闺房,曹庸唤来一个下人,吩咐他把别院收拾干净,准备被褥和干净衣服,安排王令住进去。 王令看了这个下人一眼,发现此人正是在东门叫回自己的那个憨厚汉子,之前瞧得不仔细,如今正经端详眼前这人,约莫二十五六,身高接近两米,皮肤黝黑,四肢健硕,长得略显粗糙,但却有一双清澈如铜铃般的大眼睛,王令感觉自己眼前就像立着一头淳朴憨厚的大黑熊。 这吃什么长大的?王令在心中暗自惊呼。 似乎是察觉到王令的目光,这个下人也回看了王令一眼,他咧开嘴笑了一下,笑的朴实无华。 王令微笑颔首,以示回应。 随行前往别院的路上,王令与这名下人闲谈,得知他叫大武,本命武俊生,他们全村都姓武,所以也叫武家村。 王令在知道他真名后,忍不住腹诽道,你这生的也不俊啊······然后就继续安静的听他说下去。 武家村的人虽然过得并不富足,但家家户户都很友好,农忙时谁家要是忙不开了,大伙都会帮一把手。 只可惜,自从北边边境战争开启后,西北地区出现了许多流民组成的匪寇,那些土匪不敢抢有钱的老爷,因为老爷们家里都养着护院,所以就欺负起了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起初只是索要些粮食,后来战事愈发焦灼,土匪越来越多,来抢粮的一波接着一波,抢完粮食抢女人,村里的年轻女子都被掳走了。 村里的男人不堪受辱,拿起锄头和镰刀起身反抗,结果可想而知,全都被土匪乱刀砍死。 那些没有反抗的成年男子和小孩,也一并被土匪套上绳索带了回去,而村里的老人,连被掳走的命都没有,全部死于屠刀之下,大武是凭着一膀子力气拼死逃出来的。 他逃到青州以后,看到曹府招收护院的告示,他力气大,300斤的石墩被他轻松抱起走了几十步,这才入了曹府,有了个安身之所。 王令在听到土匪屠村时眼神变得冷冽如霜,他对各地的匪患再清楚不过,曾经就遇到过几次,也好在他身手了得,方才能几次带着老孙头死里逃生。 流民当中落草为寇之人不在少数,为了活下去就将屠刀挥向了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即便你身上没钱没粮也躲不过去,灾祸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噩梦,但在有些人却是发财的机遇。 人贩子! 王令对这些人深恶痛绝,而那些手脚不太健全的流民,土匪也不会放过,灾祸之年,吃啥不是吃?他们吃的人还少吗? 莫说土匪了,流民当中都有人易子而食,王令当初就救下过一个险些被几个流民烹煮的小女孩。 他曾当着老孙头的面埋怨过官府无能,这么多土匪竟然一个都收拾不了,结果老孙头听了以后却摇头苦笑道:“这么多,怎么收拾?” 王令一怔,是啊,太多了,若要根除匪患,就必须先安顿好流民,只要这些流民还在,他们当中就难免有人加入到土匪的行列中,若只是几个贼窝官府还能派人剿灭,可是如今哪个山头没有山贼土匪? 实在是太多了......整个西北上百万流民......实在太多了。 听大武说完他的遭遇后,王令对这个憨厚男人多了几分同情,本想说两句宽慰话,但看到他那朴实的笑容当中,夹藏着一丝苦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 曹府别院。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院,院门用一把锁封着,锁上斑驳的锈迹以及门上的苔藓,无不证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过了。 大武取出钥匙准备开锁,好在这把锁一捅就开,没有出现王令担心的锁芯锈死打不开门的尴尬场景。 二人走进院子,能看出这里很长时间没人打扫过了,墙角处的杂草及膝,屋檐下遍布密密麻麻的蛛网,倒是院中有一片凤尾竹的长势极好,看着心喜。 院子虽不大,但足以一人居住,地上洒满了枯叶和风吹断的枝条,好在院中的水井被人用木板盖住了,没让这些腐朽落入井中,四周的墙皮有几处已经脱落了,花圃外围的篱笆也倒了一大片,原本长在那里的花朵早已被杂草掩埋,落入尘埃。 但即便是破败成这副模样,也依旧不难看出,这里的布局是原主人精心设计过的,看上去极为雅致。 感觉还不错······王令在心里给出评价。 大武领着王令来到房门前,他双手一推,就像是推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冷宫,房门上落下一片灰尘,二人急忙捂住口鼻,用手挥了挥漂浮在眼前的尘埃。 王令整个人都愣住了,心道,这得是多久没人住过了?就算没人住,也没人来打扫一下吗? 大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挠了挠头:“这里每月月初还有人来打扫,但是时间久了以后,负责洒扫的下人们发现,老爷和小姐从不来别院查看,所以他们也就懒得收拾了,偶尔才会过来清理一次杂草。” 王令感慨果然到哪都不缺偷奸耍滑之人。 “这原本是谁的住处?人又去了哪里?”王令问道。 大武:“我来得晚,听府上的丫鬟说,这里以前是夫人的住处,夫人过世后这里就荒废了。” 王令眉毛一挑:“那位曹家主母为何要设置这么一个别院?” 大武闻言,下意识左右顾盼起来,然后他瞬间又反应过来,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那个...也是府上的丫鬟告诉我的,说是老爷一家到了青州后,夫人时常惦念家乡,后来老爷为了解夫人的思乡之苦,置办了这个院子,并照着夫人娘家的小院的布置修整了一番,夫人生前常来这个院子,她去逝以后院子就荒废了。”大武不紧不慢说道。 王令颔首,接着问道:“那按理说,曹大人不是应该时常来这个院子缅怀亡妻吗?为何又将院门封锁,多年未曾踏足此处?是担心触景伤情吗?” 大武:“那是因为夫人去世前对老爷说,如果打算续弦,可以把这个院子重新改成新夫人喜欢的样子,老爷不愿再另娶他人,便在夫人离世后把这个院子锁起来了。” 王令没好气道:“然后,那些负责洒扫的下人,看曹大人也不踏足此地,干脆连打扫的工作都不做了?” 大武挠头,有些惭愧的嗯了一声。 王令翻了个白眼,对曹府管教下人的家风感到十分担忧。 先是狗仗人势的门房,然后出来个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的管家,现在又从大武的嘴里认识到了偷奸耍滑的家仆,以及,似乎很喜欢和别人谈论主家家事的丫鬟。 这些人真的是曹府的下人们?感觉他们对自己仆人的身份咩有半点自觉······王令不由得在心里吐槽道。 随后他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心想,倒也有个瞧着顺眼的。 王令二人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院子从里到外收拾干净,等他们忙完以后,一轮明月已经高挂枝头。 府上的下人送来了二人的晚饭,三叠小菜和八个馒头,王令自己吃了两个,剩下六个全进了大武的肚子。 吃完大武帮他打来了沐浴的热水,备好干净衣服,然后就修理篱笆去了。 洗过澡,挑了一套相对合身,黑底红纹的劲装,和之前灰头土脸的乞丐判若两人,加上他本就五官俊朗,此刻更像是个风度翩翩游历江湖的少年侠客。 头发尚有水分未干,还是湿漉漉的,为他平添了几分放荡不羁的风流潇洒。 他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门,迎着清凉的晚风,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如电流般贯穿全身。 正在修整篱笆的大武听到身后的动静,撅着屁股扭头看向身后,见是王令洗好出来放风,夸赞道:“公子可真俊俏,不像我,比我好看一万倍,将来定能娶到好媳妇。” 如今他对王令的称呼都变了,从一开始的王令小哥变成了公子。 王令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就想要调侃他几句:“大武还没成亲吗?定是姑娘们怕你压坏了她们的身子,放心,若来年还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我就去跟曹大人那里帮你说个媒,许你个丫鬟当老婆如何?我看大小姐身边的樱桃就不错,小丫头活泼又水灵,还懂得伺候人,要来给你当媳妇,岂不正好?” 大武闻言,神色变得慌乱起来,连忙扭过头,修篱笆的两只大手也显得极为慌乱:“公子莫要拿我寻开心,樱桃长得那般漂亮,怎是我这个粗人能惦记的,我,我不用公子劳神,等我攒够了钱,自己就能娶到媳妇。” 哦?看来误打误撞撞到他心口上了,这家伙,居然还害羞了,看来他心仪之人就是樱桃没错了······王令哑然失笑,像樱桃那种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到了一定年纪,曹庸肯定会帮她寻一个好人家嫁了,而不出意外的话,大武这类人是断然不会出现在曹庸的目光之中。 可能也就正如他所说,攒够了钱,置办好田地,买一头牛,再找个人帮忙说一门亲事,然后生一窝娃,就已经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难得干净一回的他,坐在门槛上,欣赏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久久不语。 大武修完篱笆,乐呵的凑了过去。 王令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晓得他为什么一个劲冲着自己傻笑,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旁边的位置,于是试探性的问道:“一起坐坐?” 话音方落,大武高兴得用力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想和王令坐在一块聊聊天,可是又怕自己的身板挤到王令,随后不知从哪搬来一个马扎,放到王令身旁。 王令看着这张和他身躯极其不相匹配的马扎,不免有些担忧,这真的能坐吗?不对,应该说,这真的是他能坐的吗? 咔擦······ 果然,他刚坐下去,下方就传来了木头断裂的声音,王令看着坐在地上发懵的壮汉,感到一阵无语。 他先是看向大武略显僵硬的脸,而后又看向他下方,哪还有什么马扎?这糙汉子屁股下面,只剩下几根迸裂的木头棍子。 大武涨红了脸,虽然在黑夜的笼罩下,他那张黑脸透不出半点红润,但从他的表情,却不难看出这人现在绝对很尴尬。 王令有些哭笑不得,他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大片地方,用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大他和自己坐在一起。 大武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傻笑,而后起身坐了过去,他一屁股下去,险些没把王令挤到地上去,真不怪门框狭窄,实在是这人身躯太大了,大到王令感觉自己在他旁边像个稚童。 努力调整好坐姿,二人望着夜空,王令此时思绪万千,他开始回想过去三个月的种种,一时思绪万千。 大武本想问王令,刚才他说要帮自己说媒的事是真是假,主要是他是否真的能娶樱桃,但是他嘴笨,刚才还矢口否认,如今问起又怕自己这点小心思被王令笑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就有样学样,跟王令一起望向星空。 望着望着,大武觉得气氛过于沉闷了,于是率先打破平静:“公子,我们为什么一直看着天上的星星啊?” 王令轻声道:“过去三个月脑子里都只有温饱二字,直到今日才注意到,这个世界的星辰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大武不明所以:“星星......不是一直如此吗?” 王令摇头道:“在我的家乡,已经很难看到这么多星星了,感觉自己上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夜色,还是在我孩童时期。” 大武:“那是挺久的了。” 王令:“那时候的我经常和同龄的小伙伴一起去河边玩,玩着玩着天就黑了,然后大家一起坐在小河边,把脚泡在清凉的河水里,几个人坐成一排,数天上的星星,可是怎么也数不完,大人们从不会着急出来寻我们,只会在我回家时,象征意义的责骂两句,并提醒下次不能再这么晚了,可我们下次还依旧如此。” 大武:“我阿娘倒是从来没有训斥过我。” 王令:“每一次挨完骂,我都会第一时间跑去厨房,掀开灶台上的锅盖,锅里总会有温好的热菜 大武:“我阿娘也常在我农忙顾不上吃饭的时候,把饭菜端到地里,生怕我饿着。” 王令:“后来,随着我越长越大,星星没了,那条小河也没了,甚至温好菜等我回家的人也没了。” 大武:“公子,你是不是想家了......” 王令沉默半晌,一个嗯字才从他口中闷声响起。 大武:“我也想我阿娘了。” 说完,这个魁梧的壮汉眼眶突然湿润,紧咬着下唇,极力克制内心翻滚的情绪。 大武抹去眼角的泪花问道:“公子,你...你刚才说我能娶到媳妇是,是不是真的?我娘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到我成亲,如今她老人家被土匪害死了,我再也没机会让她看到我娶妻生娃了。” 王令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喃喃道:“会看到的。” 章节目录 第16章 上班? 深夜,曹府书房。 曹庸手里拿着一份公文,正打算写下批示,拿笔的手忽然一顿,他察觉到了屋内的异常,抬头看去,瞅见一个身穿黑衣的面具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站在房中看着自己。 一州知府的书房进来这样一身打扮的人,换做旁人肯定已经要大喊:有刺客!!! 曹庸却只是与对方对视了一眼,又继续自己方才的动作,他先后处理了十几份公文,黑衣男子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出言打扰。 将所有白天没处理完的公文全部解决以后,曹庸轻揉眉心道:“猜到了你会来找我,想必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吧?” 黑衣男子道:“我问义父要去何处,他不说,我便只好来问你。” 曹庸:“先生是要前往缙州。” “缙州?”黑衣男子皱眉,“原因呢?” 曹庸知无不言:“他怀疑有人通过海路,向北边偷运军备,想去亲自确认一下。” 黑衣男子有些不悦道:“路途万里,你没拦着他吗?” 曹庸没好气道:“就先生那个脾气,你能拦住?” 黑衣男子默然,他比曹庸更了解自己这个义父,对曹庸的话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两个中年老男人心里同时骂了一句:老顽固。 “他还有什么交代给你的吗?”黑衣男子试探着问道。 曹庸这才想起白天孙启毫给他的那封信,晋军统帅尉迟扬丰写给西北道布政使的密信。 他起身来到书架旁,将其中一本名为《天乘食录》的书向下压了压,书架旁的墙壁上的暗格被打开,那封信就躺在里面。 曹庸将信取出,转身说道:“这是先生白天交给我的,你看一下吧。” 黑衣男子径直走到他面前,将那封信接了过来,打开信封取出几页纸,看着看着他眼中便已是补满杀意,怒道:“难怪我军在前线屡遭重创,原来是刘平山这狗贼一直在泄露军情!” 忽然他恍惚了一下,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对,以刘平山的位格,根本不需要尉迟扬丰亲自下场与他搭线联络。”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个念头在与曹庸的目光相聚时,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宁王?!” 黑衣男子在得知是宁王在背后通敌卖国,葬送了景军数万将士以后,他的反应与白日里的曹庸如出一辙。 感到愤怒、荒谬、难以置信。 一个王朝的亲王,即便是有谋反之心,何至于通敌卖国?以宁王的老谋深算,怎会不知自己是在引狼入室?晋军的蹄铁踏碎京城之日,就能容他上位当皇帝吗? 曹庸叹息道:“我也无法相信,但事实就在眼前,另外从先生给出的情报推断,宁王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和晋国勾结在一起了,还记得刚才我说的吗?先生怀疑有人给晋国偷运军备,你是罹罪长歌的十统领之一,你应该清楚,能用三年的时间,不声不响偷运足以供养十几万军队的军备物资,景国之内,除了陛下,谁还有这么大的能力?如今的兵部尚书秦广荣又是谁的人?” 黑衣男子咬牙切齿道:“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他!!!” 他说的就是八年前那场针对孙启毫的刺杀,那起密谋已久,孙启毫原本是必死之局,为了见证这一时刻,宁王甚至亲临现场观摩,即便是被人认出,他也不屑。 然而结果却是,虽然负责保护孙启毫的影卫死伤殆尽,当时在场的五个统领死了三个,可在剩下两个统领的拼死守护下,孙启毫最终逃出生天。 黑衣男子就是那两个统领之一,另一人则是他的一生所爱,只可惜她在突围不久后,重伤不治,离开了人世,五人只留他一人,这些年来,他时常悔恨,恨当初死的人为何不是自己? 他本想叫义父以此事弹劾宁王,奈何义父却摇头说没有证据,随即他便想潜入宁王府刺杀,也被孙启毫拦了下来,对方怎会没有防备,他真要是去了,也只会有去无回,最终不管他是生是死,宁王都会带着他到皇帝面前反咬孙启毫谋杀亲王。 自知报仇无望的溃败感裹挟着失去至亲至爱的伤痛中,令他越陷越深,日渐消沉,最终将自己流放到了青州这个地方。 黑衣男子此刻的心境,宛如烈火烹油,无比煎熬,每每想起那段往事,就要体会一遍心如刀割的痛楚,如今知晓宁王犯下此等罪行,悔恨自己当初就该拼了这条命,一剑斩了他! 望着男子痛苦的眼神,曹庸只能摇头。 他虽从未见过这个男人面具下的面容,但对当年之事也有所了解,毕竟除了孙启毫的原因外,死去的三个统领当中,有两个是他的旧识,也是他唯二真正意义上见过的统领,那就是汤小鱼的父母,汤谷帆,杨慧。 至于其他统领的真实身份相貌,曹庸一概不知,包括眼前这个男人,若非孙启毫当年寄来的书信,他很难信任这个总是将自己藏在面具下的男子。 在了解了这个男人的故事后,曹庸很清楚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搜集刘平山和宁王勾结北晋的证据,你若真想报仇雪恨,更应该振作起来。”曹庸道。 黑衣男子:“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曹庸:“青州的影卫和暗桩你还能调动吗?” 黑衣男子摇头:“义父当年命令整个罹罪长歌转入地下,只有个别的影卫还在运作,但也只是和义父单线联系,至今青州城是否还有影卫,有多少?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唯一能调动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其他统领也是一样。” 曹庸面露难色:“先生说,两月后北晋和刘平山会有所行动,但他们具体会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本想麻烦你调动影卫探查一番,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可叫街道司的侍城人组建一支暗察队,分散到定州和祁州。”黑衣男子提议。 曹庸皱眉:“若是以前,或许我会同意,但如今,却是不妥。” 黑衣男子疑惑道:“为何?” 曹庸:“杜明堂以青州人手不足为由,从定州和祁州的街道司调了人过来,我怀疑他也转投到了宁王门下,有意钳制我。” 黑衣男子挑眉:“或许他就是单纯觉得人手不足,只是你多想了呢?” 曹庸摆摆手道:“不可不防啊,如今街道司衙门里,已经有不少人做了刘平山的爪牙,我已经无法信任街道司了。” 黑衣男子张了张嘴,犹豫了下,又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二人陷入到沉闷的气氛当中,黑衣男子忽然开口道:“义父带来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在何处?” 曹庸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我把他安排在拙荆生前常去的别院,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黑衣男子:“有趣?” 曹庸:“嗯,虽接触不深,但他给我的感觉,确实有趣,是个有底线,明是非,重感情,敢于仗义执言的泼皮。” 这就是曹庸一天下来,接触王令后对他的看法。 随即又补充道:“对了,他好像拳脚功夫不错,今天我府上的十几个护院与他缠斗了许久,被他放倒了七个,让青州的百姓看了笑话。” 说完,他自己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些细节白天已经有人和黑衣男子汇报过了,只是他赶着见孙启毫,将关于王令的大部分信息忽略了。 “会武功?”在黑衣男子的眼光中,能够单人对敌十几个普通人,这是炼气境所具备的实力。 曹庸却摇头道:“我虽不修武道,好歹是一州知府,也见过几个武修,他的路数我没见过,更像是会点拳脚功夫的普通人。” 黑衣男子沉吟片刻道:“是我先入为主了。” 罹罪长歌十大统领,全都是战力极高的武修,王令又是孙启毫身边的人,让他下意识的以为对方是武修。 黑衣男子:“除了以上你说的这些,义父还有其他交代吗?” 曹庸摇晃脑袋:“没有了,就只有这些。” “北晋和刘平山的谋划我会负责调查的,告辞。”黑衣男子转身掠出房门,在屋和影视剧当中才有的穿越剧情,他向来嗤之以鼻,只觉得荒谬。 可如若是梦境,过去三个月的经历为何如此真实。 正当他百感千愁之际,心头忽然猛地一跳,警惕的看向房门,慢慢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伸出一只手慢慢探向门栓,另一只手则老实的吊在胸前。 在指尖接触到门栓的一刹那,他猛地将其拉开,迅速打开房门,摆出战斗姿态。 然而门外什么也没有,王令不甘心地探出脑袋,以最快的速度扫视整个院子,却依旧毫无收获。 王令收起战斗姿态,显出放松的,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门栓,他小声嘀咕道:“是我的错觉吗?” 而下一秒,他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手上的门栓向着头顶上方掷了出去。 屋顶上的不速之客伸手抓住将迎面而来的暗器,又随手丢进院子里。 “有点意思,明明是个毫无气机波动的普通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王令:“直觉罢了。” “出色的本能。”戴面具的黑衣男子称赞了一句,负手向前一步跃下屋顶,在王令惊愕的目光中,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王令皱了皱眉道:“轻功?” “算是吧。” 王令:“找我的?” 黑衣男子语气平淡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这人一句话便怼的王令哑口无言,他有些困惑,除了曹府的那个前任管家和两个被他打断腿的门房外,他好像没得罪过什么人,就从这个人方才展露出的身手来看,不像是那三个人能请到的打手。 既然想不明白,就只能自己问了:“找我何事?” “你为什么不自己猜一猜?” 你他 妈......大半夜跟我打哑谜呢?王令心中暗骂道。 他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放完赶紧滚,老子明早还上班呢!” “上班?”黑衣男子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不明白王令的意思。 “哦,就是上衙。”也不知他哪来的心情,居然还解释上了,“有话说没话说?有事说事,没事就走吧,大晚上的在人家屋顶上站着,你不用上班的吗?” 黑衣男子下意识接话道:“要上的。” 王令抬起裹着绷带的残臂,说道:“我现在是伤员,你最好别墨迹,直接说找我什么事,你要不说,我可就进去睡觉了。” 黑衣男子道:“你,就不担心我是来杀你吗?” 王令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但你如果是来杀我的,在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该动手了,不过我现在大概能猜到你的身份了,至于你找我的原因,目前我还没想到,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也让我睡个安稳觉。” “哦?你猜到我是哪来的了?不如先让我听听你猜得对不对,我在与你说我来的目的。”他们才见过一面,他不太相信王令知晓他的身份。 王令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说的,你也要上班,那你肯定是某个衙门里的人,深夜出现在青州知府宅邸附近,对我又毫无恶意,那多半就是曹大人派来的。” 黑衣男子眸光微闪,没想到短暂接触片刻,这个年轻人竟然已经把自己摸透了一半。 “你刚才是在试探我?” 王令戏谑笑道:“彼此彼此,说吧,为什么找我?” 黑衣男子:“曹庸说你是个有趣的人,我想来看看。” 王令问道:“看完觉得如何?” “当真有趣。”黑衣男子颔首道。 “那你可以滚了,老子要回去睡觉了。”王令说完,大步向屋内走去。 黑衣男子:“有趣是有趣,就是不太懂礼数。” 这是对之前所给出的四字评语的补充。 王令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道:“谁会对一个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家伙讲礼数啊,晚安了大叔。” 进屋后,王令突然转身说对他说道:“哦对了,就冲你刚才直呼曹庸大名,身份定然不低于曹庸,我很好奇你那张面具下的真容,若是以后让我知晓了你是哪个衙门的大人,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哦对了,记得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说完,他嘭的一声关上房门,还真就回屋睡觉去了。 黑衣男子:“......” 他有些错愕,有种自己的情绪跟不上对方节奏的感觉。 打一开始他便以气机锁定了王令,想要试探他是否真如曹庸所说,只是个会几手拳脚功夫的普通人,可他明明不受影响,却看不到他催动体内气机破除封锁的迹象,这让他大感疑惑。 重点是,整个过程中自己似乎非但没占到便宜,言语交锋中,似乎还落了下风。 黑衣男子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无奈苦笑,既然对方不愿多谈,他刚好也不是喜好交际的性子。 既如此,那今天就先这样吧,毕竟...还要上班呢······黑衣男子皱眉,对这个新学到的词汇既感到新鲜,又不是太喜欢,有几个人是喜欢上班的呢? 他一个起身掠过房檐,消失在黑夜中。 确认男人离去后,躺在床上的王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有些后怕,方才的轻松姿态都是他装出来的,若非对方抱着善意而来,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高手,那人虽然从未出手,但是只是站在那里,就让王令感到极大的压力,全身的汗毛竖起,浑身颤栗。 那种心悸感,只在他第一次上执行任务时。 若非受过专业培训,心理素质极好,王令绝不可能掩盖住内心的惶恐,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黑衣男子要是知道,自己以气机试探的举动,并非没有效果,而是王令强装着硬挺过来的,估计又要郁闷一阵。 王令并不奇怪这个世界有武道高手,老孙头以前就和他聊起过这世界的武修,他当时就问道:有没有能一剑开天门的陆地神仙? 老孙头则骂他脑子话本看多了,最多比寻常人能打一些。 这让王令有些失望,他觉得自己也挺能打的,索性就没太当回事。 如今真让他遇到一个,这哪是一句‘比寻常人能打’就概括了的?人家光是往那儿一站,他就已经提不起反抗的勇气了。 回想刚才黑衣男子如落叶般轻盈落地,以及那股令人汗毛耸立的压迫感,王令是既兴奋又好奇。 “真就只是过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呢?”王令不禁皱眉思索起来。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心中出现很多疑惑,但当时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只想逃离,他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在提醒他,快逃,快逃,这让他根本提不起发问的兴趣。 王令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哟!人挺多呀! 翌日,卯时初。 咚,咚,咚。 天还没亮,王令所住的别院院门便已被人敲响。 听到响动的王令猛然惊醒,还以为昨夜里那个黑衣男子又找上门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但当听到大武的声音在外头叫门时,眉头重新舒展,将长衫随意披在身上,起身走出房间,打开了院门。 开门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愣了愣,除了大武以外,远处停着一来惭愧,本官那点俸禄,都被小女拿去救济穷苦人家了,家底薄养不起马。” 还真是个女儿奴,管钱的事儿都交给闺女了,宝贝女儿也是真做得出来,把老曹那点俸禄全拿去救济穷人了,可怜的曹大人呐,同样是当官的,别人出门高头大马,你却只有这么一头毛驴?!幸好还有一道:“公子,我托着你。” 王令欣慰地笑了笑,在他的帮助下,终于骑上了这头小毛驴。 然而,不管他怎么驱动,这头驴就是不走,大武帮忙在前面生拉硬拽,也仅仅是勉强挪动了几步,,胳膊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可见他使了多大劲。 不管是曹庸还是王令,又或是四名轿夫,看着一人一驴角力,都傻眼了。 王令尴尬问道:“这驴...一向如此吗?” 曹庸想了想回答道:“许是太久没人骑,在后院养出性子来了,这可难办了呀,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赶不上点卯了,要不...王小哥跟在我的轿子后面走着去吧?” 王令:“无妨,我有办法。” 他先是制止了还在和驴较劲的大武,确实看出大武力气大了,王令怕自己在不拦着他,这头倔驴的脑袋就要被他生扯下来了。 他让大武取来竹竿、短绳和一根胡萝卜,组成了一根钓竿,只不过别人钓鱼,他钓的是驴。 黑驴看到眼前出现一根胡萝卜,向前两步却发现自己够不到,然后就一直走一直吃不到,形成了死循环,王令优哉游哉的坐在驴背上,对着身后的曹庸等人说道:“走吧!” 曹庸怔了怔,旋即笑道:“有趣。” 大武赶忙追上去,连自己老爷都不顾了,跟在王令身边走,一只手牵着驴嘴上的辔头,另一只手冲着王令竖起大拇指:“公子真聪明,这法子可真好使。” “不是我聪明,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的,以前有个农夫往城里送货,但拉货的驴怎么都不肯走,于是他便想到了这个办法,我不过是借鉴了一下。”王令解释道。 大武虽然听明白了,但还是坚持道:“老爷都想不到的办法,让你想到了,就是公子聪明。” 王令哑然失笑,不再解释。 这时,曹庸的轿子也赶了上来,曹大人掀开轿帘对王令说道:“我先带你去街道司,到了那里以后把你交给小鱼,随后我便回知府衙门,加入街道司该走哪些流程,由她来引导你。” 王令浅笑致谢:“那便有劳曹大人了。” 曹庸颔首。 走着走着,王令忽然看向街边的角落,不禁皱起眉头。 几个抱团取暖的流民,正缩在角落里熟睡,他们身上穿着破烂的单衣,只有一张草席勉强抵御风寒。 一路上,类似的场景越来越多,有几个被驴蹄子的哒哒响动惊醒,看到骑着黑驴的王令,以及他旁边那道:“其他三房也是一样,刚才我就往里走了两步,四房的张占义和六房田明,故意挡我的路,不让我进去。”。 他本名谢三斤,只因他是早产儿,生下来时才三斤多,另外在家中又是行三,原二房总旗没有升迁之前,他在二房众人中,年龄也仅次于总旗和左玉城,所以年纪小的晚辈都叫他三哥,而比他的人则直呼老三。 谢三哥是个暴脾气,之前若没有左玉城拦着,他已经动手了。 汤小鱼越听越气,秀眉紧蹙,又大又亮的水眸涌上一层怒气,看向衙门口的侍城人们。 前任二房总旗还在的时候,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他们二房的人,也只与大房和三房的人不对付,现今有传闻,下一任二房总旗可能会是汤小鱼,大部分人是不服的。 街道司六房六个总旗,这六个位置每一个人都可以竞争,好不容易空出来一个位置,凭什么让一个小丫头片子占了去? 起初只是二房的侍城人自己在传这个事,但其他五房的人对此嗤之以鼻,只当二房的人是关起房门做白日梦,所以依旧只有大房和三房的人在找事。 但是昨日有确凿消息传来,说有个连曹大人都奉为上宾的老乞丐,三言两语就定了二房总旗的位置,打算在下个月例选时,由汤小鱼和另一个黄毛小子中的一人填补二房总旗的空缺。 这一下四五六房的人也不干了,而有了这三房人的加入,大房和三房的人就变得更肆无忌惮了,这也就出现了眼前二房众人被排挤在外的场景。 再这么下去,一会儿点卯,原本该站在第二排的二房众人,就只能站在最后一排喊到了。 汤小鱼紧了紧手中的大刀,刚要拖刀上去理论,左玉城急忙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汤小鱼:“玉城哥你放开我,你让我过去!” 左玉城劝道:“下月就例选了,切不可把关系闹僵,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他们。” 说完,他便看到少女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犹豫,他继续补充道:“你不是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吗?只需再忍耐一月,我们定能帮你坐上总旗的位置,切不可因为一时鲁莽,葬送这次千载难逢的机遇。”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汤小鱼的娇躯明显颤了下,变得安分了许多。 汤小鱼的志向是什么呢? 是成为街道司指挥使,守护青州的百姓。 想要事先这个目标,就要不断往上爬,只有这样才能站在高处,为底下的人遮风挡雨,这才是为官之道,是她父亲曾经说过的道理。 听到左玉城的话,其他人彼此看了一眼,纷纷说道。 “对啊,小鱼,我们没什么的,兄弟们也就忍一个月鸟气而已。” “不就是站在最后一排嘛?老子还乐得自在呢,站前面动都不敢动,后边反而可以站的懒散点。” “以后看见那帮狗东西,我们绕着点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一个衙门里的人,绕不开的吧,这要是被堵到,岂不更难堪......” 最后一人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环顾四周,全都是同僚准备吃人的眼神,连忙噤声。 “打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围在一起,将那人一通暴打,什么黑虎掏心,猴子偷桃,断子绝孙脚,啥损招都用上了。 汤小鱼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一层水雾遮住了少女的美眸,视线逐渐模糊。 “你们......” 二房的所有人都知道汤小鱼的志向,也都想帮助她实现理想。 汤小鱼十四岁入职街道司,当时所有人对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小丫头瞧不上眼,胆大的甚至还会调戏她两句,二房的人对她这个关系户也多有不满,但是汤小鱼用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折服了他们,屡破奇案不说,武力也仅次于前任二房总旗,入职半年就升为小旗官。 加上这个汤小鱼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管谁有困难,她都会竭力帮忙,久而久之,二房的人对这个少女心服口服。 前任总旗调走后,二房逐渐以汤小鱼马首是瞻,也都希望能是她接替总旗,二房并不是只有汤小鱼这么一个小旗官,其实左玉城也是,至于为什么都支持汤小鱼,而不是选择更沉稳老练的左玉城? 因为左玉城也支持汤小鱼。 这时,几个侍城人向着二房众人走来,为首一人满脸横肉,两片唇瓣上薄下厚,身材健壮如牛,脸上挂着令人恶心的邪魅笑意,他打趣道:“哟,这不是二房的诸位吗?怎么在这边玩闹啊?我们也想和二房的兄弟玩闹一番增进感情,不知能否让我们也一人踹上一脚啊?” 此言一出,这群人哄然大笑起来,而二房的人个个面色铁青。 汤小鱼秀眉倒竖,怒视着说话的那人,沉声道:“张占义,你想挑事?” 张占义还没说话,另一人向前一步说道:“汤小鱼,你说你,一个女儿家,偏偏喜欢在男人堆里插科打诨,我看你是跟男人滚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养的你这性子也跟男人一样,我们怎么就挑事了呢?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来和二房的兄弟增进感情的。” “田明!你不要太过分了!”谢三哥暴脾气压不住,险些就要拔刀。 说话的这两人,就是之前阻拦他的张占义和田明,分别是四房和六房的小旗官,与汤小鱼同级。 他们话里话外暗喻汤小鱼不洁,别说谢三斤了,二房的侍城人没一个好脸,就连一向沉稳温和的左玉城都皱起了眉,怒视二人。 张占义淡淡的瞥了一眼暴怒的谢三哥,鄙夷道:“我说些谢老三,你这么暴躁干什么?是不是你们的汤小旗这几天没喂你呀,给你憋得够呛吧?” 此言一出,再次引得张占义身后的侍城人肆意大笑。 “我去你妈 的!”辱他可以忍,侮辱他们视作亲妹妹的汤小鱼,三哥表示忍不了。 张占义和田明二人,皆是嘴角一挑。 暴脾气的谢三哥,骂骂咧咧的冲向张占义,作势就要撕了他的嘴,。 却被汤小鱼出言呵退:“三哥,住手!退回去!” 二房的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劝阻谢三哥的会是汤小鱼,就连左玉城这次都没打算阻拦谢老三,二房没有谁能够容忍汤小鱼受这么大的侮辱。 “可是小鱼,这帮狗东西太过分了!”谢三哥愤然道。 汤小鱼沉声道:“我让你回去!” 谢三哥虽不甘心,但还是乖乖退了回去。 张占义田明二人相一眼,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他们其实更想谢老三打过来,这样就能趁乱将矛盾升至群殴,等到双方彻底撕破脸互殴的时候,他们身后大房三房的人就能顺势加入,到时候二房的人就有任他们践踏的份。 即便是指挥使大人怪罪下来,他们也可以说是谢老三先动的手,二房没有总旗,只有两个小旗官撑场面,连个说话有分量的人都没有,最终吃亏的是哪一方,不需多说。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将挑衅的目标定在谢老三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炸。 只可惜汤小鱼没能让他们如愿,让他们有些失望。 汤小鱼:“你们要是没其他事,就走吧,二房和你们没有感情可以用来增进,但你们如果还想嘴 臭的话,我现在立马告到指挥使大人那里,看看到时候咱们谁更难堪。” 二人面露难色,他们相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犹豫之色。 他们还真不敢直接闹到杜明堂面前,他们都知道汤小鱼和曹知府的关系匪浅,谢老三没动手,现在理亏的是他们,指挥使不可能不卖知府的面子,到时候免不了要责罚他们二人。 远处看热闹等待入场的其余侍城人,搞不懂怎么还没打起来,明明刚才已经看到谢三斤要动手了,怎么又回去了? 正疑惑间,忽然远处传来哒哒哒的响声。 侍城人们侧顾张望,看到一个比张占义还要高大的家仆,手里牵着一头黑驴,旁边则是一顶官轿,这顶官轿他们都是认识的,只是那驴背上的一人太过吸睛,让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轿子里的那个人。 驴背上的年轻人一手缠着绷带吊在胸前,而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吊着一根胡萝卜,年轻人优哉游哉的模样,让人好生羡慕。 “哟!人挺多呀!都是来迎接我的吗?”年轻人打趣道。 迎接你?你他 妈谁啊?众人脑海中皆飘过类似的疑问。 章节目录 第18章 腰斩? 曹府,后院。 曹霜絮从梦中醒来,睁开朦胧美眸看向窗户,透过窗察觉到天色尚早,隐约能听见下人们洒扫的细微响动。 “樱桃,樱桃。”她轻唤了两声。 小丫鬟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个扫把:“小姐你醒啦!今天醒的有些早呢。” 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本不用做洒扫的工作,自然有其他下人收拾,但樱桃是个爱忙活的,所以小姐房间及门前一片区域,几乎都是她来打扫,只有在陪小姐出门时,才会交给其他下人。 曹霜絮走下床,揉了揉惺忪睡眼,嗔骂道:“你的意思是我经常睡懒觉咯?” 樱桃嘻笑道:“也不是经常,是每天都在睡懒觉。” “好你个死丫头,就不怕我让人撕了你的嘴。”话是这么说,但曹霜絮柔美的俏脸哪有半分恼意,反而带着一抹慵懒的轻笑。 她径直来到放着铜镜的桌子前坐下,樱桃很有眼力见的先用水盆里的清水净手,刚打扫过的手是不能触碰主子的,随后她才来到曹霜絮身后,一手拿梳子,一手拾起一缕秀发,为小姐梳头。 曹霜絮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眉笔,对着铜镜为自己画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曹霜絮随口问道。 樱桃:“差不多卯正一刻了,小姐。” “爹爹差不多应该到衙门了。”曹霜絮道。 樱桃则说道:“还没呢,老爷要先带那个登徒子去街道司,然后再去知府衙门。” 曹霜絮手中的眉笔一顿,蹙眉道:“希望那个人别惹出什么事端就好。” 樱桃啄了啄脑袋道:“我也担心呢,昨日在府门前打断那两个下人的腿时,我便觉得那登徒子是个不安分的。” 听她一说,曹霜絮柳眉微蹙,反而显得更担忧了。 ······ 街道司衙门,门口。 手拿竹竿,脚跨黑驴,王令悠然自得的来到街道司门前,从驴背上翻身落地,小黑驴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胡萝卜。 “早上好诸位,以后就是同僚了,你好你好,幸会幸会......”他像个自来熟,挨个跟聚集在门口的侍城人握手打招呼。 众人都懵了,不明白他干嘛的,一道道错愕的目光聚集在王令身上。 他打圈问好刚进行到一半,突然被一个侍城人打断:“你是何人?” 王令笑着打掉对方抓着自己小臂的手:“诶~!你看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王令,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王令?”众人面面相觑,表示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这时曹庸掀开了帘子看了过来。 侍城人一看是知府大人,纷纷行礼:“曹大人!” 曹庸略微颔首,问道:“汤小旗在何处?”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王令和曹庸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看见了貌似正在对峙的两伙人,那个少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王令眯了眯眼,大步走了过去,他边走边喊:“哎哟,小鱼你在这儿啊,我说怎么摸了一遍没摸到你呢,啊不是!是我挨个打招呼都没见到你,在这边干嘛呢这是?哟,左兄也在啊!” 曹庸看出汤小鱼似乎和人产生矛盾了,但他并不着急询问,而是走出轿子,选择站在原地观望。 侍城人们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们都知道汤小鱼和曹大人关系极深,当初汤小鱼能进街道司,多亏这位知府大人从中游说,才让汤小鱼破格录取,对此许多人虽心有不满,却不敢当面说出来,只敢私下里给汤小鱼使绊子穿小鞋。 今早本想整一整汤小鱼,怎料曹庸出现在这里,若真是被她告上一状,少不了指挥使大人的责罚。 众人隐晦的看向角落,一个略显发福的疤脸年轻男子抱着刀倚墙而立,冷厉的目光正盯着王令的背影,一言不发。 大房小旗官,李耸。 总旗不用应卯,在卯时末上衙即可,负责点卯的通常时各房的小旗官轮值,今天正轮到李挺,而这场事端也是他牵的头 此时王令来到两伙人中间,对汤小鱼笑道:“今天我可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汤小鱼没想到这个家伙会突然出现,他还不是街道司的一员,按说不用参加点卯,随便挑个自己在衙的时间过来就行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汤小鱼的问道。 “你这话问的,我这不是想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吗!额...这两位是?”王令看向张占义田明等人问道,他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头。 结果汤小鱼不屑的撇过头,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王令有些尴尬的愣了愣,然后看向一旁的左玉城。 在看到曹庸的官轿的那一刻,左玉城就知道这场冲突结束了,他知道,以汤小鱼的性子,此时肯定怒气未消,不愿提及两人,可能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嘴。 老练的他笑着给王令做介绍,当起了汤小鱼的嘴替,赶忙介绍道:“哦,这两位分别是四房和六房的小旗官。” 王令闻言,瞬间变得笑容谄媚,伸出一只手道:“原来是领导啊,失敬失敬,在下王令。” 张占义和田明相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王令的来路,但却可以确定此人和汤小鱼关系莫逆,加上又是跟着曹庸过来的,不由得心生警惕。 王令见他们不与自己握手,随即小幅度的抬了抬自己的手,提醒他们,自己的手还举着呢,你们好歹握一下,不然我多尴尬? 二人犹豫了一下,隐晦的看向远处的疤脸男子。 李耸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后,张占义眼神一凝,一掌挥出,“啪”的一声打飞王令的手。 “哪来的狗 娘养的杂种!” 二房的人刚要动怒,却见王令那只手借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和张占义的手握在了一起,这诡异的一幕,令在场众人惊讶不已。 “没想到你们这里也有这个礼节啊,先击掌后握手!我懂,我懂。”王令嬉皮笑脸道。 张占义横眉倒竖,手上暗暗发力,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然而,他刚要得意,便感到一股更大的力施加在自己的手掌上,捏得他手骨嘎嘎作响,他想将手抽回来,却被王令死死钳住不能自拔。 他一脸惊骇的看向王令,回应他的只有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混战东西!”被一个毛头小子钳制住,让张占义感觉自己很没有面子,顿时气急败坏,另一只手五指握拳,沙包大的拳头轰向王令的脑袋。 王令另一只手还吊在胸前,唯一一只手正与对方握在一起,一时无法御敌,张占义就是欺负他这一点。 “你敢!” “无耻!” “公子小心!” 众人纷纷出声,可他们听到的却是张占义发出的凄厉惨叫。 “啊啊啊啊啊!!!!” 王令在他出拳的那一刻,翻手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对方小臂内侧的方向猛地一压,竟生生将张占义的右手折断变形,手腕处一节骨头眼看就要破皮而出,甚是骇人。 “我是不是笑脸给多了?”王令恶狠狠的狞笑道,方才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荡然无存,一股子凶厉之气涌现双眸。 “你瞅瞅你那一脸横呲肉,肥头大耳一脸坑,苍蝇落你脸上都得栽个跟头,小爷跟你握手是看得起你,你怎么不懂得见好就收呢?非得惹我动怒?” 刚才他就看出两伙人是在对峙,估计要不是他和曹庸的出现,这里就要打起来了,汤小鱼肯定不是那挑事的人,那么就是这伙人在找事,该帮谁王令还是拎得清的。 “大胆!” 唰唰唰,田明等人纷纷拔刀对准王令。 他们本以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是个绣花枕头,不成想竟是这么个狠戾角色,田明隐晦的看了张占义几近报废的右手,不养个一年半载怕是好不了了。 张占义身位小旗官,武力自然不弱,而这个年轻人能让他吃这么大的亏,已经不是寻常人了。 唰唰唰。 拔刀的声音再次响成一片,二房的侍城卫同样抽出了佩刀。 这时大武也已经来到王令身边,一副要跟对方拼命的架势,刚才见公子有危险,吓得他赶紧跑了过来。 远处的那些侍城人见状,也不再看热闹了,李耸给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 那名亲信大喊道:“快去帮忙!” 他也没说帮什么忙,帮忙劝架还是帮忙打架,反正侍城人都是人精,哪能不懂什么意思?他们一窝蜂涌过了过去,将王令为中心形成包围圈,顺带把汤小鱼等二房的人也围在了当中。 “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住手!”曹庸暗道不好,立马出声呵斥,他本是带王令来适应环境的,没想到这小子一来就惹出这么大的事端,心中万分焦急。 李耸这会儿来到曹庸面前,装模作样行了一礼,而后开口道:“曹大人,此人伤了我街道司的小旗官,我需要将他带回衙门,还请大人莫要阻拦。” 知府能治理一州,却办法插手街道司的事务,两个衙门是相互协作关系,而非上下级。 曹庸把汤小鱼送入街道司,也不过是卖了几两人情给杜明堂,并不意味着杜明堂是他下属,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罢了,王令确实是打伤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他身位一州知府,也不能阻止侍城人。 但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 “这个年轻人来头不小,李耸,本官奉劝你一句,莫要自毁前程。”曹庸的语气明显带着威胁。 李耸目光闪动,但依旧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街道司拿人,不论出身。” 曹庸皱眉冷哼一声,大袖一甩,朝着人群方向疾驰而去,可他还没走几步,却见一人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街道司的大门外,沉声喝道:“都住手。”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衙门大门方向,那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五官分明,如雕刻般俊美异常,穿着和侍城人类似的黑色制服,腰配长刀,头戴官帽,负手立于台阶之上。 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正神情严肃的凝视王令和众侍城人。 侍城人们见到这个男人,立马收敛,齐声作揖道:“见过指挥使大人。” 王令眉毛一挑,以审视的目光看向杜明堂,对他第一印象竟然是:这老小子长得还挺好看。 随即他又立马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靠!老子是直的! 曹庸见杜明堂出手阻拦,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依旧言语讥讽道:“杜大人,治下有方啊,没想到现在这街道司,连我这个青州城主官都不放在眼里。” 杜明堂不咸不淡地斜了曹庸一眼,回了句和李耸一样的话:“街道司拿人,不论出身。” “哼!”曹庸冷哼一声,大袖一甩背到身后,不去看他。 街道司的风格一向如此,再说,的的确确是王令理亏在先,他也确实无权干涉,最多是利用关系将王令保下来。 杜明堂不去看曹庸,而是负手走向人群,曹庸见状先是一愣,随即跟了过去。 二人走到侍城人中间,曹庸来到王令身边,先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叹息一声,这是在责怪他的鲁莽,又觉得事情有些难以处理。 而杜明谈则是看着这个年轻人,语气平淡的说道:“放开他吧,街道司若是要擒住你,一个小旗官挡不住。” 王令松开了张占义的猪手,浮现起轻佻的笑容,调侃道:“那要是擒下你,是不是就能挡住了?” 杜明堂沉默片刻,颔首道:“你可以一试。” 王令皱眉,这个人虽然不像昨夜那个黑衣男子一样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他无论如何也拿不下。 “你待如何?”王令冷声道。 杜明堂瞥了一眼张占义,猪脸汉子立马委屈道:“请使尊为我做主!” 李耸和田明对视一眼,带头说道:“此人当街行凶,请使尊为我等做主!” “请使尊为我等做主!” 除二方外,众侍城人齐声说道。 汤小鱼直起身,焦急解释道:“是张占义、田明等人动手在先,王令绝不是目无法纪之人,请使尊明鉴。” 她身后二房的侍城人也一个个跳出来解释。 “分明是他们先过来侮辱小鱼,这位兄弟本来是想过来打个招呼,张小旗不但动手打了他,还使阴招暗算,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才受此重伤,请使尊明鉴。” “使尊明鉴!” 杜明堂皱了皱眉,众人还以为他是拿不准主意。 这时,李耸见状咬了咬牙,跳出来恶狠狠的说道:“即便如此,以民犯官乃是重罪,他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今日也定当不能放过!不然街道司在青州如何立威?另外,此人与二房小旗官汤小鱼相识,刚才大家都看到了,他们二人极为熟络,属下怀疑,此人极有可能是汤小鱼唆使,请使尊将汤小鱼和此人一并交由属下审问,顶查个水落石出!” 曹庸闻言皱眉,有些紧张的看向杜明堂,而对方对于他的目光毫无察觉,依旧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你!”汤小鱼又气又急,偏偏又不知该如何辩驳。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耸除了那句怀疑是她指使王令的话外,其他都是实话,正如他所言,民反官是重罪,轻则杖三十,重则腰斩。 而王令刚刚达到了腰斩的级别,行凶致残。 汤小鱼想到这里,眼睛忽然红了,虽然她不确定王令是不是为了自己出头,但若非他过来和自己打招呼,也不会得罪张占义,惹下这等罪过。 汤小鱼红着眼,先是愧疚的看了一眼王令的背影,然后怒火中烧的看向对面两个始作俑者。 张占义和田明见汤小鱼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得意起来,冷笑注视着汤小鱼,仿佛在说,你完了。 而李耸则隐晦的看向杜明堂。 杜明堂在他说完以后,似是方才思虑的事情想明白了,眉头舒展。 李耸见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已经开始在心里思忖该用哪套刑具招呼这个狂妄的小子,好让他说出汤小鱼是幕后指使的事实。 其实他大概已经猜到了王令的身份,就是传闻中那个准备和汤小鱼一起竞争二房总旗的新人,如今有机会一石二鸟,想必回到大房讲给总旗听,他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向指挥使保举自己成为二房的总旗。 大房和二房本无恩怨,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汤小鱼,大房总旗张继峰对汤小鱼可谓恨之入骨。 曹庸面沉似水,他看着杜明堂,还真害怕他把王令拖到菜市口腰斩,于是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杜明堂,你当真要斩他?” 杜明堂看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王令,他没说话,就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 王令听曹庸这么一说,瞬间懵了,斩他?斩谁?不会是我吧...... 左玉城悄无声息的来到王令身边,小声说道:“你太冲动了,怎么敢跟有官身的动手?这是重罪啊,你打得轻了还好说,也就是挨一顿板子,伤人致残是要腰斩的,街道司是独立衙门,辅助地方维护秩序,但不归任何地方官员管辖,最多协助调遣,你这不是让小鱼和曹大人为难吗?” 啥?打了这么小的官就要砍了?不是,我以为打完人,曹庸站出来三两句话就能摆平呢,合着他不好使啊?!那我装这个叉干什么!怎么早没人和我说这些啊! 王令傻了,他刚才真不是一时气血上涌,而是觉得曹庸既然是整个青州的大佬,打这么个小吏,自己想要脱罪,不是大佬一句话的事吗?他哪知道街道司竟然是这么特别的存在,之前听老孙头介绍,还以为是个城管大队呢! 他刚来这个世界就跟着老孙头当了流民,过了三个月的苦日子,昨天刚被分配了工作,还是国家公务员,铁饭碗,原以为苦尽甘来,至此走上人生巅峰,这下好了,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就要问斩了。 要不跑吧,我还没娶媳妇儿,绝不能死在这儿啊······他瞬间变得紧张,一颗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个遍,想要找一个缺口,好让自己突围的时候容易一些。 他正在胡思乱想间,杜明堂突然开口道:“张占义革去小旗官一职,降为二等侍城人,罚俸半年,即日起调往西城协助梳理河道,为期一月。” 杜明堂话音落下,不管是曹庸、王令还是汤小鱼等二房侍城人都是一脸错愕,李耸等人更是难以置信,实在不知使尊这是为何? 人群寂静无声。 这是来得哪一出?反转来的也太突然了······王令疑惑的看向杜明堂,却没办法从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看到任何异常,这个人的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他刚才那席话不管是对在场的哪一方,都有着不小的冲击,但他好像并不这么觉得,就似乎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嗯?他刚才是不是冲我笑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笑了一下,就在他想要确认一下时,却发现对方依旧是那张扑克脸,表情严肃。 章节目录 第19章 掏出来没有别人大的王令 在场的人当中,属李耸、张占义、田明三人脸色最是难看,头?” 张占义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咬牙说道:“属下甘愿受罚,无话可说。” 杜明堂眯了眯眼,幽幽说道:“若再有下次,你应当知道后果。” 猪脸汉子虎躯猛地一颤,额头上渗出冷汗,颤巍巍的说道:“属下明白,谢使尊不杀之恩。” 这时杜明堂才看向王令,表情温润了许多:“你虽是曹大人的人,但终归是一介草民,犯下如此罪责,依旧饶不得你。” 刚才还一脸颓丧的李耸等人,闻听此言面色一喜,然而杜明堂的第二句话,犹如一桶冷水泼到脸上,众人一脸错愕,满头雾水。 “便留你在街道司,做一名三等侍城人,我看你与二房的交情甚好,那你就入了二房吧。” 接着他又看向对眼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没缓过劲儿的汤小鱼,此时此刻她是一脸懵,杜明堂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下,这位指挥使大人从现身到此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展现笑颜。 最后他才对曹庸点头致意,先行返回了街道司,直到他彻底离去,众人都依旧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看向王令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别说他们了,王令和曹庸这两个外人都觉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特别是王令本人,他确定自己与这位指挥使是第一次见面,两人之间并无交情,而他明显是在拉偏架,特别是那封状书,自己跟这个小旗官刚发生冲突,他随后就翻出状书,替自己撑腰,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曹庸心思活络,想的比较多,却是不发一言,只是他紧皱的眉心,已经出卖了这位知府大人此刻复杂的思绪。 王令动了,他这一动,李耸等人不由得紧张了一下,甚至有人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间,侍城人们对这个不知来历的暴躁青年产生了一丝畏惧,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张占义此前吃了多大亏,这些人是亲眼目睹了的,在场的哪个敢说自己也能做到?虽然小旗官之间也有实力差距,但相差并不多,即便是李耸也不可能说自己就能碾压其他同级。 不过王令并不打算继续为难他们,而是转身来到二房众人面前,他压着嗓子轻声问道:“你们这指挥使什么来头?为何帮我?” 汤小鱼和左玉城皆是一愣,异口同声道:“你不认识他?” 王令对着两人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道:“我昨天进的城,今天才算见了他第一面,上哪认识去?” 这时曹庸也来身旁,对王令小声提醒道:“我与杜明堂打了多年交道,此人心机之深沉,非我能摸透的,从不好管闲事,虽然他今日有意为你解围,但依旧不可不防,恐他另有目的。” 王令颔首,他一时半会也吃不准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 汤小鱼则皱了皱眉,杜明堂是她尊重的上级和长辈,听到有人当着自己面说他坏话,心里感到一丝不悦,偏偏其中一人又是自己尊重的另一位长辈。 汤小鱼:“不管怎么说,若没有使尊大人相助,你小子已经被拖到菜市口腰斩了,怎好意思猜忌他人对你的善意?” 二人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嗔怪之意,彼此尴尬对望,是啊,当着人家下属的面非议上级,多少有些找骂的意思。 再看汤小鱼正面露不善的盯着自己,王令心里暗暗发苦道,我去,我就点了个脑袋,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这么瞪着我干甚? “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府衙处理公务了,他杜明堂倒是走的潇洒,也不等我与他交代几句,不过无妨,好在我早有准备,小鱼,我这里有一份手书,拜托你亲手交给他。”曹庸说着从袖口处取出一封信,递给汤小鱼。 汤小鱼颔首,郑重的将手书接过来,说道:“我定会亲手交给使尊。” “那我便将这个小子交给你了。”曹庸颔首道。 曹庸乘坐轿子离去,大武也随着自己老爷走了,临走不忘牵起那头小黑驴,王令本想让他把驴子留给自己,毕竟放衙回家还用得上,不过汤小鱼说会送他回住处,王令也只好作罢。 王令不想说,其实是因为他骑驴的新鲜劲还没过去,他目送小黑驴离开,感觉有些苦闷。 这时,一名吏员站在衙门口,朝着众人高声喊道:“指挥使大人有命,今日点卯取消,众人自行散去,行使公务。” 李耸带着人走了,离开前不忘朝着王令和二房的人狠狠瞪了一眼,似是在警告他以后注意点,王令自然也记住了他,毕竟这人刚才就一直在为难自己,日后少不了还要与他发生矛盾。 田明带着几个侍城人搀扶起重伤的张占义,将他带去医治。 独留下王令和二房的侍城人时,汤小鱼说道:“玉城哥,你带大伙去巡街吧,我领王令去报到。” 左玉城颔首,带着二房的人离去,方向与李耸等人刚好相反。 “走吧,我带你进去。”汤小鱼道。 王令默默跟在她身后,进入那扇大门,又过了仪门,便是一片空旷的校场,没有多余的绿植石雕作为装饰,青石板铺成的地砖有好几处已经化作碎石,两侧走廊的柱子上遍布斑驳的红漆,王令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愣了愣。 汤小鱼侧目看向他:“怎么了?” 王令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街道司竟是如此简陋,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踩了踩脚下开裂的地砖,能明显感到年久失修的松动,王令不禁好奇,不是说街道司油水多吗?为何不修缮一下? 汤小鱼会意,但她似是不愿多说,只是解释道:“街道司没钱。” “没钱?”王令狐疑的看了少女一眼。 这倒是有意思,家住深宅大院的曹庸,穷到马都养不起,只有一头驴,油水最多的街道司却说自己没钱,这话说出去,那些每月要给侍城人们交茶水钱的小贩,第一个跳起来打她膝盖。 汤小鱼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也懒得解释,只顾着自己闷头往前走,王令无奈的摊了摊手,而后大步追了上去。 两人先是来到负责人员注册登记吏员处报到,取走官服和铜制腰牌,出来时王令看着腰牌有些闷闷不乐。 方才在里面,他可是看到那名吏员摆在桌上的腰牌什么样,长三寸,宽一寸,通体呈黑色,正面篆刻“街道司”三个大字,顶部是金丝云纹,汤小鱼的小旗官腰牌背面更是用小字刻着她的姓名和生辰。 而王令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因为他的腰牌不太一样,别说小旗官了,就连一般的侍城人他都比不上。 除了他的腰牌尺寸只有普通腰牌的一半大小以外,还因为上面刻着的字,总共就两个字。 三等! 这要是出去办差,掏出来却比别人小这么多,没面子不说,三等两个字,显然没有威慑力,唉,我是不是不该来这街道司啊······王令脑补出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掏出腰牌,结果却遭众人嘲笑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对老孙头答应得太痛快了。 “昨日那个老先生似乎说是让你从二等坐起的,但毕竟是指挥使大人替你解了围,虽不知他为什么要救你,但终归是好意,你毕竟是反了大罪,三等,终归好过腰斩,别不知足了。”汤小鱼见他神色苦闷的盯着那枚腰牌一直瞅,便宽慰了两句。 王令漠然,其实,他从踏入街道司大门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杜明堂为什么要帮自己? 虽然事先并不知情,但听汤小鱼说了以后,即便是他也知道平民殴打官籍之人致残是何等大罪,腰斩也绝对不是说着玩的,是为了给曹庸一个面子? 一个独立于府衙之外不受地方主官统管的衙门,自己犯下的又是如此重罪,那个杜明堂看上去也并不是很买曹庸的账,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另外,那封状书也绝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他手上的,杜明堂分明是在现身之前就已经拿在手里了,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王令想到了这种可能,随即又否定了自己。 那个叫张占义的小旗官,当时表现出来的慌张和惊恐不像是的,杜明堂何至于牺牲一名小旗官来刻意向我示好?不仅仅是张占义一人,其余侍城人想必都会对此心怀不满,想不通,太多的地方想不通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不管他对我有什么企图,接着便是。 将腰牌收好,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没机会把它掏出来示人。然后随着汤小鱼又来到武房,登记上姓名和时间,拿了制式佩刀和一条长鞭。 “即以有随身兵刃,为何还要配发长鞭?”这个问题早在第一次见到侍城人时,他就想问了。 汤小鱼解释道:“街道司巡街,不单是为了镇压盗匪,也有维护坊市秩序之责,若是抓到有违律法的无良商贾,罪责小的无需带回衙门,当街施以鞭刑,笞二十,这也是为了竟是其他商人,让他们有所忌惮。” “什么程度称之为小罪?”王令不禁好奇道。 英姿勃勃的少女柳眉一扬,说道:“比如侵犯民宅,比如以次充好,又比如强买强卖......这些都算。” “侵犯民宅是何意?难不成有人会把生意摆到别人家里去?”其余两个都好说,通俗易懂,唯有侵犯民宅,王令没闹明白。 “街道司规定:距府十丈无市,商于舍外半丈。犯越界经营者,一律罚银10两,笞二十。”汤小鱼道。 王令长哦了一声,这就明白了,小贩游商不能在衙门口30米内摆摊,也不能堵住民宅,必须保持在1米5以上的距离,否则不但要罚款10两白银,还要当街吃侍城人二十鞭子。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的商人,不由得感慨,他们真是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那什么又算大罪呢?”王令问道。 汤小鱼双手杵刀,脑袋一歪边想边说道:“唔,具体都有哪些我是记不太清了,但有几个我有印象的,偷税漏税过百两者、哄抬物价者、行贿受贿者,都以重罪论处。” 王令追问:“那这些人会怎么处置?锁入大牢?” 汤小鱼这次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刀。 好吧,懂了。 他冷不丁又想到上一世的商人,这么好的政策,为什么前世没有呢? 章节目录 第20章 毒蛇 领完了东西,还要带着王令熟悉环境,汤小鱼自觉地做起他的向导。 先是来到大堂。 “这里是指挥使大人与六位总旗商议之所,每日辰正大人们会在此处召开例会,汇报各房辖区是否秩序稳定,有无异常。平时你是进不来的,但今日是我二房当值,辰正一刻才是例会时间,走,趁着现在没人,我带你进去看看。”汤小鱼边说边往里走。 王令正准备随她进入大堂,忽然注意到一旁有座石碑,一时激起了王令的好奇心,于是便想看看上面的碑文,怎料他凑近后才发现,这座石碑上竟然空无一字。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无字碑?”王令指着石碑诧异道。 汤小鱼回过头,在看向那座无字碑时,美眸中闪过一丝悲戚。 “这是前任指挥使留下 的,这石碑是从祁州请石匠雕刻的,运到青州后,那位前任指挥使还没来得及刻字,便殉职了,现任指挥使念其在位期间,公正严明善体下情,深受百姓爱戴,于是便将这无字碑原封不动的保存下来,放在了大堂门口。”她来到王令身旁道。 王令颔首,想起今早侍城人所展现的作风,再看这座无字碑,不禁觉得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走吧,说不得过会就有提前落座等候的总旗过来,我带你进去看一看,咱们就迅速转往下个地方。” “好。” 二人步入大堂,整个房间有些空荡荡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写着“公正廉明”的牌匾,牌匾的正下方是摆放公文的大案和主座,主座后方的条台两端,各摆放着一个廉价的青花瓷瓶,大案下方的左右两侧,分立着三张椅子,四个茶几夹在椅子中间,房间四角各一盏长明灯,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这里便是几位大人议事的场所,二房的席位暂时是由玉城哥代坐。”汤小鱼道。 王令诧异道:“为什么是左玉城?二房不都以你马首是瞻吗?” 汤小鱼:“本来是我,但那几个老东西不肯,我也懒得和他们逞口舌,再说,玉城哥参会与我并无二异,我反倒乐得清闲,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我可坐不住。” 尽管她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模样,但王令还是看出了她的不甘,不甘心被人排挤在外,不甘心不被人认可,更不甘心被那些人瞧不起,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其实那个位子还是极为在意的。 王令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要与她一起争夺二房总旗的,一想到这事,他便觉得有些尴尬,心里忍不住骂娘,贼老鬼,让我帮忙照顾这丫头,又让我跟她竞争,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亏你走得早,不然小爷牙给你打崩,再让你咽下去! 正当他暗自骂得起劲时,汤小鱼道:“这里就这些了,没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别处转转。” “是没什么可看的,陈设过于敷衍了。”王令评价道。 随后又领着王令参观了街道司的军需库,一应武器被装储放在这里,四五人负责看守。 二堂,文官和小吏处理公务的地方,左右两侧分立两个厢房,供吏员休息。 到这里为止,统称为前衙。 二人随后来到一处院落,左右两边各三栋小楼。 汤小鱼:“这里是内衙,左一是大房,右一则是我们二房,以此类推,这里是侍城人休憩的地方,也是各房的聚集之地,现在这里没什么人,全都出去巡街了,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侍城人。”说完,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几个端着水盆和扫把,忙于打扫卫生的侍城人。 王令心想,以后我也得跟他们一样,撅着屁股擦门廊,三等当真是街道司最底层。 “那他们打扫完,是不是也要去巡街?”他现在比较关心,除了打扫卫生以外,三等是不是与其他侍城人的工作没什么两样,如果只是打扫卫生,他倒也能接受。 汤小鱼:“打扫完这里,他们还要去前衙打扫,基本一上午就过去了,三等中午不能休息,要负责擦拭刀具,以油脂涂抹皮鞭,给武器做保养,下午则需要洗衣服。” 她越说,王令的脸色越难看。 王令半边脸颊狂跳,牵动嘴角也跟着扯了扯,强颜欢笑道:“衣服,应该...不多吧?” “街道司所有人的衣服,算上你总共二百一十三人的衣服,嗯,不多。”汤小鱼认真的数了一下,她觉得不多,是拿青州和祁州做了对比,相对于祁州街道司的五百余人,这二百余人确实不多。 王令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他自己再加上那几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三等,一共也就十个人,一下午要洗十个人的衣服,有想过三等地位不高,只是不知道居然能低到这个份上。 别人穿上侍城人的差服,走在大街上耀武扬威,而他现在手里那身,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叫差服了,或许叫工服更合适一些。 还有那把刀和长鞭,真有发给自己的必要吗?这让王令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虽然干的都是些杂活,但你相信我,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久的,只要你早日晋升二等,就不用做这些了。”汤小鱼安慰道。 王令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眼眸一亮,欣喜的问道:“三等晋升二等需要多久?十天?半月?” 汤小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没好气道:“我说不会长久,但不至于这么短,三等晋升二等,短则三月,长则半年,这是在正常情况下,你若是有机会在某个大案中立下功劳,就另当别论了。” 王令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但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一脸认真的看向汤小鱼:“那假如我在一个月后的例选中赢了你,是不是也能算做一个机会?” 汤小鱼为之一愣,然后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应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王令无奈摊了摊手,汤小鱼暗自抿唇,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这时,一个侍城人注意到了他们,丢下手中的扫帚跑来。 “小鱼姐,你来了?” 汤小鱼此时的心情略显复杂,并没有展现过多的热情,对于来人的问候,只是平淡的回了个嗯。 这个侍城人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转而看向王令,问道:“这位是?” “哦,我叫王令,今早新来的。”王令见汤小鱼没有为自己介绍的意思,识趣的主动开口介绍道。 “我叫石更,也是二房的。”说到自己名字时,新人,又是汤小鱼领来的,这人自然就猜出王令将来归入二房,只是他在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冲着王令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石兄啊,虽然与石兄初次见面,但小弟已然看出兄台的非凡之处,必有过硬的手段,如今虽身份微末,但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王令秒懂,郑重抱拳道,尤其是那‘过硬’二字,咬的极重。 石更瞬间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勾住王令的肩膀道:“哪里哪里,以后你我就是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跟我说,将来要是遇到什么麻烦,跟对方提一句石哥大名,保准叫对方吓得屁滚尿流。” “一定...一定。”王令擦了擦额头,本以为自己就够不要脸的了,没想到这货犹有过之,至于他说得什么提一句大名就能把别人吓跑的话,王令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他在放屁。 汤小鱼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了两声。 石更立马意识到自己得意忘了形,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揽住王令的右臂,但还是小声的在王令耳边说道:“她是咱二房的头儿,我得给她个面子,以后在二房我罩着你,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王令哭笑不得,心道,哪来的这么一个活宝? 汤小鱼:“石更,他和你一样也是三等,你教一教他怎么做事。我还得去街上把玉城哥换回来参加例会,他就交给你了。” 石更笑呵呵道:“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小鱼姐!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对了,下午要不要把您的衣物袜子什么的拿给我洗?我保准给您洗的干干净净!” 汤小鱼不说话,厌恶的看了石更一眼,转身离去了。 这石更还不忘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小鱼姐慢走,需要帮忙随时吩咐我啊!” 等汤小鱼没入拐角消失以后,石更转身看向王令,用的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汤小鱼离去的方向,用手背遮住嘴角,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诶~你信不信?她喜欢我!” 王令大惊:“何以见得?” 石更左右张望,拉着王令压低身子,小声说道:“自打我来到街道司以后,我发现其他房的小旗官对咱们这样的三等,不是打就是骂,不单要他们洗差服,褻裤都要负责清洗干净,三等也不能和一等二等同桌吃饭,只能自己找个没人的角落,但只有她,不但从没打骂过我,还让我跟众同僚同桌吃饭,也从不让我替她衣服,偶尔啊,还关心我呢,你说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打不骂,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心地善良,让你和同僚同桌吃饭,也是心有不忍,至于洗衣服,怕是你自己还没睡醒吧?想得倒是挺美······王令越听越觉得这货真是个极品。 “要是能帮汤小旗洗衣服,就算是褻裤我也乐意。”石更流露出痴迷的眼神,看得王令直犯恶心,只觉得这货的猥琐气质浑然天成,差点就要拔刀劈了他,好在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王令这边都想拔刀了,石更却还在一旁滔滔不绝,他忽然负手而立仰天长叹:“唉!其实我都懂,她是怕影响到我的仕途,担心别人说我是借女人上位的,我哪在乎这些?!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配合她罢了,女人呐女人,总是那么多小心思。” 王令听得是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没砸在地上。 大哥,你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番话的······他心里不禁对这位的脸皮又敬佩了几分。 对于这个话题,王令不打算继续,于是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比她年长几岁吧,为何叫他小鱼姐?” 石更用一种看鄙夷的目光打量他,像是在看初入社会,不懂人情世故的雏,他觉得,既然汤小旗把这人交给了我,那我就有义务教他一些道理。 石更训斥道:“叫姐就一定是比你大的吗?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咱们只是三等,就算她暗地里喜欢我,但人前我也得给足她面子不是?你要这都不懂,以后在街道司怕是难混咯,出去可别说你是我罩的。” 王令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石更:“对了,一会儿你跟我去打扫宿舍,让我好好教教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三等侍城人!” 王令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回道:“好!” ······ 海云天,青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此时三楼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尖嘴猴腮眸光透着狠戾,另一个相貌平平,举杯饮酒的动作,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透着一股雅士才有的涵养。 这桌一丈开外,七八个侍城人站列等候,最靠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晨在街道司为难汤小鱼的李耸,他们个个低着头,不敢直面即将到来的雷霆怒火,噤若寒蝉。 张海峰:“你们刚才说,张占义让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打伤了,而替他解围的,却是杜指挥使?” 率先说话的是大房总旗张海峰,他对面坐着的是三房总旗白志钧。 李耸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心解释道:“是...是...是这样的,在场的兄弟们都能作证,卑职不敢撒谎。” 张海峰眯了眯眼,转而看向似乎不见情绪,只顾饮酒赏景的白志钧。 “你怎么看?” 咚—— 酒杯落在桌面上。 白志钧沉吟道:“那个出手的年轻人,大概就是传闻中一月后与汤小鱼竞争二房总旗的那人。” 张海峰抱胸颔首,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猜测。 “至于使尊替他解围,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昨日那个突然出现在曹府的老人,想必身份特殊,不然曹知府不会对他那般恭敬,使尊或许知道老人身份,不想得罪他罢了。”说完,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白志钧将倒好的酒杯举到眼前,慢慢转动:“我倒是觉得,那份状书的出现,才是我们更应该注意的。” 一旁的几个侍城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喜欢玩弄心机的总旗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海峰皱起眉,他思考了片刻后,似是抓住了什么,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咱们私底下的那些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未与我等计较,待到有用时他才会选择出手?” 白志钧望着波光摇曳的酒杯,幽然道:“就连张占义这么个小旗官都被他拿捏在手里,或许,足以证明他极有可能已经掌握了街道司每一个人的把柄,说不得哪天就轮到你我二人了。” “这怎么可能?!”张海峰对这个说法表示质疑。 白志钧:“你不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吗?” 张海峰愣了愣:“哪里说不通?” “是时间,今晨挑起与二房的事端,虽然我觉得这种程度上不得台面,但也是咱们五个总旗昨天夜里做的决定,使尊却好像早有预料一般,针对张占义做了准备,我有理由相信,即便那个小子不出手,他也一样会在我们与二房的冲突时,拿出那份状书,所以,使尊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白志钧道。 尖嘴猴腮的男人瞳孔猛地一缩,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街道司上下这么多人,他一个人如何监视的过来?” 呲溜一声,相貌平平的男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志钧:“这些年他只在大局上指挥调度,对衙门里零零散散的小事从未表示过半点关心,但你我与他共事多年,彼此都应该清楚,咱们这位指挥使大人,那可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不管,不意味着不知道,而他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就不得而知了,甚至我等汇聚在此的事,此刻已经摆在他桌案上了也说不定。” 闻言,张海峰的目光透过窗户,隐晦的瞄向下方的街道,视线一点点扫过,卖炊饼的小贩,猪肉脯子的屠夫,挑选胭脂水粉的少女,算命的老生,乞讨的流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看任何人都觉得可疑。 白志钧笑道:“哎!你又何必紧张?不过是偷闲喝杯水酒,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哼!你居然还沉得住气!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砍头的五个人里,有一个还是你堂弟,如今他挑明了要保二房,你难道就不着急?”有些失了脸面的张海峰,语气不悦道。 自始至终都稳如老狗的三房总旗白志钧,目光变得犀利,神色不再平和,而是以一种近乎癫狂的狰狞呈现在脸上,他狞笑道:“本来我也觉得报仇无望,但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定叫汤小鱼滚出街道司!只要她不再是侍城人,想要弄死她,不过易如反掌!” 咔嚓—— 酒杯碎裂,滚烫的鲜血自男人指缝间流出。 等候在旁的李耸等人吓得浑身一颤,六房中属大房总旗张海峰最为暴戾,战力也最强,但要问他们,哪一个更令人胆寒?当属这位三房总旗。 他就像一条温顺的毒蛇,平日里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白志钧这个人最喜欢那些阴诡算计,心肠也最为歹毒。 曾经有个侍城人,刚入职衙门没多久,不小心将白志钧养了十年的罗汉松撞倒,他知道后,面露温和的对那人说“没关系,不过一棵树罢了”,那名侍城人千恩万谢,说要给他在买一棵一模一样的回来,结果被白志钧拒绝了,并叫他不要放在心上,那人当时感激的痛哭流涕,四处宣扬白志钧的宽容大度。 然而事情只过了半月,那个侍城人便莫名因为酒后杀人入狱,死的还是东城的一位富商千金,仵作验尸给出了死者死前曾受到侮辱的结论,案件最终定为醉酒奸杀。 而当晚请他喝酒的,正是白志钧本人,只是他声称酒席散去后,他二人各自便回家了,对后来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结果就是,人证物证齐全,证据确凿,那名侍城人被打下狱候斩。 而到了这里,事情还没完,真正让李耸等人对这位总旗感到恐惧的是,原本那个人定在七日后菜市口斩首,可就在前一夜,白志钧忽然来到街道司监牢,对他进行提审。 审讯室内的刑具白志钧碰都没碰,他取出了一把厨房用来削土豆的削皮刀,将那人的皮一条一条的削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慢,也极为熟练,从上到下能够保持不断,每削下来一条人皮,他都会不紧不慢的走到桌边摆放整齐,就这样那人都没死,浑身血淋淋的,开始还有力气骂,后来就骂不出声了,昏了几次都被白志钧重新弄醒,他才削到一半,那人就已经断了气,但白志钧并没有打算停手,而是把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侍城人的最后一丝人皮剥离,彻底一个血肉模糊的肉人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大笑离去。 第二天一早,这件事传到曹庸的耳朵里,死囚被人以如此骇人听闻的手段折磨致死,让曹庸勃然大怒,冲到街道司与杜明堂讨要说法,而杜明堂只是回了一句“死就死了吧,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有何区别?”就把曹庸给打发了。 不到半日,整个街道司就都知道了此事,一些知道内情的人,结合那棵罗汉松,瞬间不寒而栗,至今好多人见了这位三房总旗,都选择绕道走,看见他对自己笑,都会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章节目录 第21章 合着就是你小子啊! 辰正时分,街道司大堂。 六房主事皆已落座两旁,而属于杜明堂的主座却还空着。 堂内无人说话,气氛压抑沉闷,偶尔能听见茶盖与茶盏刮蹭的清脆响动。 久等不见指挥使身影,几位总旗或正襟危坐,或闭目凝神,倒是一脸络腮胡的四房总旗郭超,吹胡子瞪眼,死瞪着左玉城。 砰! 郭超一只手扣住茶杯,发出的响动吸引了一屋子的人,众人纷纷侧目,一直闭目养神的白志钧两眼睁开一条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郭超的嗓门犹如一口洪钟,语气却是阴阳怪气的:“二房真是今非昔比啊,一个新来的就敢打伤我手底下的小旗官,真是后生可畏。” 几位总旗做好了看戏的姿态。 来了······左玉城早知这件事不会善了,在进门前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只见他笑容可掬,语气不卑不亢道:“郭大人说得哪里话?张占义掳掠民女,恐吓原告,王令不过是得了两位大人的指令,对他施以惩戒罢了,若是郭总旗对他有什么看法,自可前去与曹大人或使尊讨要说法,他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左玉城直接将曹庸和杜明堂摆了出来,欺负我们几个小的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欺负那两个老的去啊。 “你...”别看郭超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鼻毛浓密,像个粗旷的直人,实际上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让他去找那两位青州大佬叫板,他还真没那个胆量。 这时屋内又有一人开口。 “想老肖还在时,六房之间虽谈不上关系和睦,但落得个相安无事,现如今他升迁了,留下一群仗着身后长辈作威作福的小王八羔子,为了老肖的名声,我看呐!往后有机会,我们几个老的还得多帮着老肖管管他的这些后辈,教教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什么叫做尊卑有别,免得有人真以为自己有点后台,就能在街道司耀武扬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左玉城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六房总旗王佃雨,早上挑事的张占义和田明,分别是四房和六房的小旗官,此时王佃雨开口,并未让他感到意外。 左玉城起身说道:“还是不劳王总旗费心了,说到作威作福,我二房愧不敢当,和两位总旗大人手下的小旗官相比,我等又算得了什么呢?说到肖总旗的官声,那更不需要大人们操心,小子反倒是觉得,大人们应该约束好手底下的人,莫叫强掳民女之事再次发生才是,届时两位大人的官声,想必不会太好听。” “左玉城...你找死?!”王佃雨拍案而起,郭超也站了起来。 大房总旗张海峰一脸冷笑,三房的白志钧悠然喝了一口茶,喝完不忘品鉴一句:“好茶。” 唯独五房总旗赵海龙,丝毫不受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正襟危坐,保持着中立态度。 左玉城被两人同时爆发出来的气势震退了半步,他不是个爱惹事的性格,但早上张占义两人对汤小鱼的污言秽语犹在耳畔想起,一时有些热血上头,这才出言!到底是谁扔的?!”问一句无人作答,王佃雨便又问了一遍。 “他!” “他!” 王令和石更各自伸出一指,分别指向对方。 “明明就是你扔的!”石更高声怒斥王令撒谎。 王令不咸不淡的语气道:“你敢说那东西不是你的?” 石更:“那明明是野狗拉的,怎么就成我的了?” 王令:“野狗只是把它拉在地上,是不是你扫起来的?” 石更:“嘿!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干的就是清扫的活儿,扫狗屎不是分内的事吗?我只是把它扫起来,明明是你亲手将这坨东西扔进来的!” 王令:“你放屁,我怎么就是用手扔的了?从小我娘就教导我,这种脏东西不能用手抓!” 石更:“啊~你娘教的真好啊,你有娘我就没娘啊?啊对,你不是用手,你是用簸萁甩飞进来的!” 王令:“那也是用的你的簸萁!” 王佃雨:“够了!!!” 对于两人的相互推诿,王佃雨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一心只想劈了这两个混帐东西,他感觉自己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给骂了。 然而不等他发作,张海峰率先开口问道:“你们是哪一房的?” 两个穿着侍城人差服又陌生的面孔,让张海峰心里起疑,各房主事都在这里,二人若是随口一说又无人识得,那便是假冒侍城人的细作,王佃雨毙了他们,也不会背下残害同僚的罪责。 张海峰目光狠戾的看向二人,石更被这个眼神吓到了,颤颤巍巍道:“小...小的...小的是...” “说不出来?”张海峰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王佃雨会意,刚要出手,就听见左玉城用略显虚弱的嗓音说道:“他们...咳咳...他们是我二房的人,你们不许动他们。” 张海峰面露讥讽,笑道:“方才还说二房没规矩,这才过了半刻钟不到,又抓到两个现行,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几等?” 石更:“小的...小的石更,三...三等侍城人。” “王令...”顿了顿,他有些不情不愿的补充道:“三等。” “三等?”除赵海龙外,其余总旗面色变得暧昧起来。 三等,意味着最底层,可以任意拿捏,何况是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白志钧调整了一下衣摆,淡了淡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的询问道:“知不知道在议事堂外偷听,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石更整个人猛然一僵,接着磕头如捣蒜一般,苦苦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今日二房当值,我们本在外面清扫,真的无意偷听,求各位大人饶命啊!” 喂喂,不是说提你大名到哪都好使吗?怎么你自己先磕上了······王令想起不久前石更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一阵无语。 这时,向来少言寡语的赵海龙似是想起来什么,猛地扭头看向王令。 “你就是王令?” “嗯?” 在场除左玉城外的所有人见赵海龙如此反应,或诧异,或不解,能让性情寡淡的赵总旗在意的人,绝对是有原因的。 感受到一道道质问的目光,赵海龙解释道:“手下的侍城人说,点卯前,有个骑驴的年轻人随着曹大人的官轿一同出现,那人自称王令,很是自来熟,嬉皮笑脸的跟每一个人逐个打招呼,后来还与张占义起了冲突。” 他说到这就不说了,众人恍然,合着就是你小子啊! 唯独报上大名到哪都好使的石更,听得是云里雾里,心里嘀咕道,四房的张小旗被打伤了!王令干的? 三等侍城人和其他侍城人分在两处点卯,王令打伤张占义这件事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目击全过程的侍城人都被打发巡街执勤去了,要等午时才能归衙,所以此事尚未传播到内衙,石更也就无从知晓。 此时方知身边这位跟自己一样是三等的侍城人,居然是这么一号猛人,石更虽不是很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原来就是你!”郭超从王令身后来到身前,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王令摊了摊手道,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白志钧眯了眯眼,轻笑道:“郭超啊,听说张占义的一只手,就是废在这小子手里,被罚俸半年也就算了,偏偏还被降为二等,你可谓断了一臂啊。” 郭超闻言看向他,语气不善道:“你在激我?”他虽然没白志钧善于心计,但并不意味他是傻子,能在这议事堂中的六把交椅中占据其一,哪一个都不是平庸之辈,他喜欢欺软怕硬,靠的就是眼光,认不准哪个软哪个硬,很容易踢到铁板。 白志钧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我只是觉得,这小子区区三等,想来即便是知府大人亲自推举,也并无特别之处,你若有心替张占义报仇,一掌拍死他就是,只是请你换个地方,别污了这议事堂。” 郭超沉默了,他在权衡利弊,以旁人的眼光来看,王令打伤张占义,是替曹庸和杜明堂办差,而杜明堂亲自下场,更像是出于对汤小鱼的保护,毕竟,几乎整个街道司的人都知道,指挥使虽然不好管理衙门事务,但对那个破格入职的少女格外关照。 由此可见,王令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角色,可如果真是这样,白志钧为何要多此一举激自己出手? 郭超皱起眉头,一时拿不定主意,心中思忖道,白志钧这条毒蛇想必是知晓部分内情,或是藏了其他心思在里面,他想借刀杀人。 王令审视方才说话的这个人,第一眼只觉得他相貌普通,这一屋子人就属他悠然自得,却偏偏觉得此人给他一种阴狠毒辣的感觉,尤其是对方眯着眼,一副看戏的姿态,让王令对他很不爽。 眯眯眼都是腹黑的······王令心里浅骂了一句。 郭超思虑了片刻,像是拿定了主意,对王令二人说道:“你二人偷听六房议事,暂时押入监牢,待例会结束后,我将亲自审问。” 石更骇然一惊,他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从老人那里听说过,凡是进入街道司监牢的,不思也得让扒层皮,想到即将面临的下场,石更整个人瘫坐在地。 左玉城疾声厉色道:“郭超,我二房的人,轮不到你来管!” 郭超嗤的一声笑道:“我四房主管刑罚,不管哪一房犯事,只要进了监牢,都归我四房管。” “你!”左玉城气急,牵动了体内伤势,再次呕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萎靡下去,想要说的话没能说完。 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缓缓步入大堂,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走到那个空缺的主座上坐下。 众人见状纷纷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使尊!” 杜明堂轻嗯了一声,示意免礼。 他先是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自顾自的阅览,忽地瞟向重伤萎靡的左玉城道:“还没死就坐过来吧,今日要与你们交代的事还多着呢。” 左玉城先是一愣,不敢有所忤逆,强忍下体内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你们也落座吧,都站着干嘛?你们要是这么喜欢站着议事,我看今后也没必要安排这几个坐位了。”杜明堂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在看手里的卷宗,郭超和王佃雨对视一眼,相继回到座位上。 “例会就要开始了,你两个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就滚吧。”这第三句是对王令和石更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张海峰冷着脸,郭超和王佃雨本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白志钧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赵海龙则是一板一眼的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唯有左玉城长吁一口气。 石更如获大赦,赶紧取来打扫的工具趴在地上收拾,就连那块王佃雨丢在地上的手帕,也被他一并清理干净,很快就恢复如初。 王令自始至终就没动弹一下,依旧盘坐在地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杜明堂,一直到石更强行将他拉走。 章节目录 第22章 叫爸爸! “诶诶诶,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 石更拉上王令飞快逃离。 待这两个三等侍城人走后,杜明堂放下手里那份卷宗,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六位主事,却不说话,最后目光停在了左玉城身上。 “伤势如何?” 他的语气极其冷淡,远不及言语上的关怀之意,也没问左玉城怎么伤的,又是因何受的伤,而是问他伤得重不重,已经是不打算为左玉城做主了。 左玉城垂首抱拳:“区区小伤,属下无碍。” 王佃雨嘴角挑起一抹弧度,轻哼了一声,对左玉城的话表示不屑。 他的冷哼声并不大,却清晰的落入在场的几位总旗和杜明堂的耳中。 后者略略转头,扫了这个不懂见好就收的下属一眼,硬朗的脸庞,如冷硬的雕塑,透露出不近人情的冰冷,整个人不怒自威。 其余几位总旗见状,心中一凛,四房总旗郭超连忙给王佃雨递了个眼神。 后者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壮着胆子起身。 “使尊,刚才那两人以下犯上,若施以严惩,我等将来如何服众!不知使尊为何放他二人离去?” 杜明堂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三房总旗白志钧道:“待到例会结束后,你与他说吧。” 白志钧面容恭敬,微微颔首:“是。” 王佃雨愕然,他用质询的目光看向白志钧,而白志钧眉眼低垂的坐在那里,让他的目光扑了个空,站在那里显出几分尴尬。 直到一旁的郭超伸手拉了一把他的束带,将他拉回到座位上,才得以从尴尬中解脱,但脸上仍有不甘。 两个蝼蚁,居然也有胆得罪自己,最让王佃雨无法释怀的就是那一坨狗屎,一向爱干净的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身上沾染污秽,身为侍城人,穿行于市井闹巷,哪个不是粗鄙武夫摸爬滚打惯了的? 偏偏他就是与众不同,还是个小旗官时,他带队巡街,当日正是雨后,走着走着,一个卖杂货的货郎迎面走来,道路狭窄,货郎好不容易避让开王佃雨为首的侍城人,本以为躲过一劫,却因为慌乱避让溅起的泥点子,好巧不巧的落在了王佃雨的靴子上,就被拖到暗巷里遭了顿毒打。 一个泥点子尚且如此,可见他对王令和石更两个人的憎恶到了何种程度,如何肯就此放过? 杜明堂对街道司总是给人一种无为而治的印象,这也就导致自他上任以来,六房总旗的权利渐长,王佃雨才有底气跟他讨要说法,可是杜明堂却没有明接,这让王佃雨有种一拳头打在拳头上的无力感,一股子火憋在心里无处宣泄。 “以往晨议都只是与你们走个过程,说得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今日有两件要事与诸位商议......” 屋内众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到杜明堂身上,眼神中布满好奇,正如杜明堂所说,只要不是大事,这每日例行的晨会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反而言之,便是有大事需要探讨,六房的主事们好奇的就是这个。 “晋国贼兵已占得定州,我等虽不必前线奋战,然青州城内流民数量暴涨,维护青州城内安稳却是街道司本分,只是流民数量庞大,为防范将来可能出现的乱局,刘布政使提议从祁州街道司调派人手,我思索再三后同意了,十日后祁州街道司派遣一名总旗带队抵达青州,随行百余人。” 话音落下,以白志钧为代表的聪明人,已经从杜明堂的话里琢磨出许多猫腻出来了。 人手不足,可以从城防营或者府衙调集,完全没必要从相邻的州府调人。 除杜明堂以外的六人,眉间多出一个‘川’字,神态严肃苦闷,如临大敌。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就是,这偏偏是西北道布政使司刘平山的提议,要知道街道司独立于地方主政衙门之外,二者相辅相成,但并非从属关系,不管是州府还是街道司皆是如此。 而这也意味着,祁州街道司已经投靠了刘平山,准确的说是投靠了刘平山身后的那位,此来青州,难保对方没有借机侵吞青州街道司的意图。 正当他们出于个人和集体的前景而担忧时,杜明堂说出来第二件事。 “西北战事胶灼,武阳关失守后,我军连连败退,已退守至青州北界,朝廷拨调的粮草本月后抵达青州,如今青州境内匪患猖獗,两军交战之际唯恐有失,雷将军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希望我们可以协助转运使司,将这批粮草安全送往北方,我答应了。” 你既然答应得这么爽快,还与我们商议个什么? 包括张海峰、郭超、王佃雨三人,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赵海龙面露疑惑不解。 左玉城闷头思索缘由。 唯有白志钧嘴角的一抹浅笑稍闪即逝,他看向高坐在堂上的杜明堂问道:“使尊的意思是,祁州来人该接管哪一片辖区?该安排谁负责押运粮草?” 众人恍然,祁州街道司派遣百余人到青州协助维稳,按说最好是将这些人打散,分拨到各房协同办事,但带队的是一名总旗,考虑到对方绝不可能接受拆解,那就只能划出一片地区交给他们,也就意味着有人要让出一部分地盘,转而负责协助押运粮草。 被剥夺地盘,还要去办押运粮草的苦差事,押送人犯充军至少还能盘剥一番,能够被贬充军的,再怎么不济也是一方豪绅,狠心刮上一番,也能刮出些油水,押运粮草又苦又闷,安全送到了不算大功一件,路上出了岔子导致粮草受损,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而这等倒霉事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五位总旗的目光齐齐看向慌乱失措的左玉城,赵海龙目光怜悯,其余四人皆是不怀好意,后者被他们盯得脸色煞白,急匆匆地就要起身说话,却被白志钧抢先一步,朗声说道。 “使尊,我以为二房当得此任。” 张海峰、王佃雨、郭超三人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展露得意笑容。 左玉城闻言,焦急万分,他刚要出言反驳,却先听到高居主座的杜明堂开口说道:“二房吗?说出你的理由。” 白志钧起身走到中间,朝着杜明堂躬身抱拳施礼,随后睥睨看向面色难看的左玉城,莞尔一笑。 “我有三点概述,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人事调动不宜过大,二房人数最少,此为一。” “祁州来人过百,又有一名总旗带队,划给他们的地方少了,对人力是一种浪费,划出去多了,又恐其生出事端反客为主,我觉得二房负责管辖东城的三街两市,足以安置祁州同僚,此为二。” “这第三个理由嘛......”白志钧顿了顿,脸上多出一抹讥讽笑意,“汤小旗巾帼不让须眉,不单单武艺不弱于男子,心中亦有抱负,协助押运的这批粮草,关乎到北方战事,区区几个山匪,对我们汤小旗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虽是汤小鱼大肆夸奖了一番,但在场又有谁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讥讽。 左玉城看向白志钧,眼中怒火翻腾。 “白志钧,你...” “善。” 左玉城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开口,一向恭俭温和的他正欲呵斥,却被杜明堂开口打断。 那个男人的声音,仿佛一击重锤砸在左玉城心头,令他脸色煞白,一丝丝细汗自额头和背部渗出,瞳孔也随之微缩。 “就依子度所言,你回去和汤小鱼知会一声,命她拟定好出行名单后交给我。” 白志钧,字子度,这么一个称呼上的变化,可见杜明堂对他提出的方案是颇为满意的。 “可是!使尊!” “既已敲定,便不必再言其他,都散了吧。” 说完,杜明堂率先起身走出大堂,其余五个总旗刚要踏出门槛,走在最前头的张海峰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折返到左玉城身侧,故意露出七分得意三分嘲弄的表情。 就好像怕此刻呆若木鸡的左玉城看不到,他还故意将整张脸凑到了对方脸旁。 “玉城老弟,这次就有劳二房的兄弟们了,可莫要叫使尊失望啊。” 左玉城低头不语,张海峰按在他肩头的手掌,却明显感受到左玉城气得浑身发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真真切切戳到了对方的痛处,拍了拍左玉城的肩膀,心满意足的大笑离去。 ······ 街道司内衙的偏僻角落里。 两个穿着三等侍城人制服的青年,依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我说你跑这么快干嘛?”王令感觉刚才跑出来自己百米的最好成绩,还是被身边这位刚认识的同僚拉拽着跑出来的速度。 石更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气喘吁吁的说道:“你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议事堂那般放肆?你自己想死没关系,偏偏还拖累了我,我才进街道司几天啊,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我养活,这下好了,得罪了王总旗,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王令愣了一下,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上一世,刚才那个姓王的,不是他这一路上遇到的流民,是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自己光棍一条倒无所谓,却险些连累到眼前这个和自己同样下等的同僚。 “抱歉......刚才冲动了 。”王令有些愧疚的说道。 石更摆了摆手:“你少来这套,做都做了,道歉你一手就接下张占义的袭击,还反将他手腕掰断了?” 王令诚恳点头:“嗯,有什么问题吗?” 他当然觉得没问题,在老部队里,虽然自己枪法不算拔尖的,但近身格斗是他的专长,除了少数的几个古武世家出身的妖孽,没人是他的对手,说是掰断,其实是折断的,抓住一个人的手腕,顺着手掌向内用力折,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以他的气力,折断一个人的手腕并不难。 只不过,这是他自己认为的简单。 “不对啊,那张占义虽然在十二个小旗官中实力排在末流,但好歹也是七品修为,你一个三等下九流,怎么可能赢得如此轻松!你不会是唬我呢吧?” “唬你干嘛?现在这事儿除了早上负责洒扫的三等侍城人不知道以外,估计整个街道司都知道了,那张占义被杜...指挥使大人罚去清理河道了,你若不信,找个机会过去看一眼不就知道真伪了,我又何必骗你?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什么七品是怎么回事,能与我说说不?” 王令的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前世躲在被窝里看的那些网文小说,心里不由得升起向往之情。 至于为什么躲在被子里看,纯粹是因为部队不让看这些东西,抓到被罚岗写检查都是轻的,屡教不改的还得遭处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不是没问过老孙头,这世上有没有超乎凡人的修行之法,例如陆地神仙呐、金丹呐、元婴呐、渡劫飞升之类的。 却只能从那个邋里邋遢的老乞丐处,得到一个看傻子般的鄙夷眼神,回他一句“你小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而今听到了品级这样敏感的词汇,王令那股被邋遢乞丐浇灭的火苗再次燃烧。 石更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发毛,心里却感到疑惑,这人竟不知武道修为,那他哪来的实力压服一个小旗官的? “那我便与你说道说道。”石更突然一脸骄傲,挺直了腰杆,一副长者姿态的拍了拍王令肩膀。 “这世间共有两条修行之路,一者为武道,此者以淬炼体魄、浇筑气海为根本,二者为炼气,彼者以气养意,意御万物为自身......” 他像个被老师抽点起来背书的学童,一字一句的背诵着不知从哪看来的知识。 从石更的口中,王令得知了这个世界有且只有两条修行体系。 一是修武道,外炼体魄内养气海,讲究的就是一力降十会,以力压巧,俗称莽夫。武道九品,分别是九品隐气、八品炼体、七品锻神、六品元武、五品开阳、四品六合。至于三品以上叫什么,石更没说,只摇头晃脑的说,此乃高等武者之秘闻,不可轻易告知。 其实王令清楚,他要么是没记住,要么压根就不知道,只是没好意思戳穿他。 二是炼气士则比较特殊,此等人几乎舍弃了对身体的锤炼,专心修炼气海,以气养意,直到自身气机能做到隔空御物,或牵动某一种五行之力方才算得登堂入室,值得一提的是,能走此路的人少之又少,非天赋极佳者不能修炼,因为哪怕你能登堂入室,也不一定能够领悟自身的意,常常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也未能感悟,最终白白挥霍了光阴,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炼气士同样分九品,但只有三个称呼,九品到六品统称为养气士,五品至二品称之为炼气士,一品独一档,世间只有一人,世人尊其为天枢。 若说武者走的是力的极限,追求一力降十会,炼气士则是另一个极端,一巧破万斤。 当然,这世上也不乏一些武道炼气双修之人,这些人要么是那万中无一的绝得是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王令也是个爱听故事的,被石更的情绪所感染,听得内心火热,只是不知他这股子热情,是出于对修炼的渴望,还是对那些风流韵事的兴奋。 “刚才听你说早上发生的事,我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跟你扯了这么久忽然就反应过来了,按说你的确是该腰斩的,但使尊明显是想保你,才让你落得个三等侍城人,咱们使尊轻易不会掺合这等小事,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面对石更质询的眼神,王令凝眉不语,正如他所说,若不是杜明堂的出现,自己此事已经是个拦腰两段的死人了,一场民与官的纠纷,即便对方挑事在先,可按照律法,最后罹罪的依旧是自己,付出的代价则是这条不知该不该算得上高价的性命。 即便对这个世界的冷漠无情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觉得不痛快,特别是即便同样出身寒微的石更,都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一条人命,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才是他感到最不痛快的地方。 王令的沉默,落在石更眼里,变成了打算恪守秘密的表态,他贱兮兮的搂住王令的脖子,一边用食指撩 弄王令的下巴,一边说道:“与我说说,你放心!我的嘴是最严的,与人拼酒都不会漏出半滴,快告诉我,你是哪家的世子公子?如今又是武道几品?” 王令拍开他作怪的手,甩了一个不算好看的脸子,恼怒道:“我就是一个从定州流落至此的乞丐,没什么背景,更不是什么世家子,至于品级......我这应该算是没品!”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莫名有些心虚,这要是放在之前,他可以叉着腰,深感自豪的和人说上一句:“我就是个乞丐!光棍一条!” 如今却是不能了,毕竟他能进街道司,也确实是老孙头和曹庸的安排,加上昨天从曹霜絮的口中得知了老孙头的身份,说自己没有背景,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真要说自己有背景吧,又觉得有些勉强,自己的的确确光棍一条,在这个世界爹妈都没有,就像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对于王令的否认,石更明显是不信的,他觉得王令这是不信任自己,呵斥道:“你这人,怎能这般不厚道,不讲究?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就不能跟我说说我想知道的吗?相互之间满足一下彼此的好奇心,这才显得公平不是吗?” “可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要我怎么说你才肯信?”王令有些无奈。 “那你说,骗我一句你是儿!” “。。。”王令张了张嘴,他还真不敢说,因为老孙头的存在,他也不清楚算不算那所谓的“背景”。 石更见他光张嘴不说话,瞬间炸毛,他起身指着王令的鼻子,以俯视的姿态呵斥道:“嘿!你果然在骗我!是不是没拿我当兄弟,快叫一声爹来听听。” “你又想跟我做兄弟,又要我管你叫爹,长得丑想得美!”王令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狗屁!你年纪轻轻竟如此老眼昏花!老子这般英俊的相貌?哪里丑了?你少打岔,要么跟我透个底儿,要么喊我一声爹,不然我定叫你尝尝我的独门绝技‘摘阴手’的厉害!别说我欺负你一只手啊,我辈习武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尊重!我定当以全力将你按在地上摩擦,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石更狼狈的趴在地上,王令则坐在他身上,口衔一根杂草,一只手吊在胸前,一只手拍打石更的后脑勺。 “独门绝技啊!” “摘引手啊!” “讲究尊重啊!” 石更被打得后脑勺生疼,偏又被压的翻不了身,只能以双手护住后脑,求饶道:“哎哟...别打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叫爸爸!” “爸爸是个什么意思?”石更问道。 “让你叫你就叫,哪那么多废话?” “爸爸......” 章节目录 第23章 少年郎 距离王令入职街道司,已过三日。 青州城往东七十里外的山涧,有一处幽静清潭,潭水边枝条摇曳,花草丛生,生机盎然,距离连接东西的要道不过三里,却鲜有人来过这里,除附近的山民外,极少有人出入此地。 潭水边静坐着一个布衣老人手持竹竿,竹竿的另一头吊着鱼线,鱼线挂着鱼钩,鱼钩却无鱼饵,不知这老人是忘了挂饵,还是故意为之,以至于他枯坐了许久,也没有咬钩的迹象,除了几条浮出水面换气的鱼儿外,可谓是毫无动静,偏偏就在他身前不远处,潭水边,就能清晰的看见四条鱼漂浮在水中,就像是在近距离打量着老人一般。 老人的纹丝不动,让他与四周景物融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老翁垂钓的山水画卷。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身后的林地中,忽然多出一行人,他们身穿黑光甲胄,一身遮不住藏不拢的肃杀之气,与静谧山林形成强烈的对比,惊起成片飞鸟跃下枝头,振翅远去。 打头的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将军,左脸处有一条自眉骨至嘴角的骇人伤疤,老人左侧立着一名与众不同的少年,同样身披黑甲,倒不是说这个少年皮相有多出类拔萃,反而看上去有些普通,目光有着少年郎独有的清澈明亮,说他与众不同,只是因为其他士卒都是左手持矛,右手按住腰间长刀,唯有他的兵刃,是一柄三尺青锋,藏青色的剑鞘上,没有半点装饰,看着普通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布衣老翁与这一队铁甲士卒,在山林间彼此静默。 这些不速之客就那么站着,没有去打扰老人钓鱼的雅兴,可等着等着,那位老将军嘴角抽了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缓步从队伍当中走出,一步一步走向潭水边的老人,不管他如何靠近,老人都不予理会,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一切虚伪的眼眸,始终注视着鱼线落水的位置。 将军来到老人身后,目光从老人的背影,缓缓挪向那根钓竿,然后透过清澈潭水,看见了那个没有饵料的鱼钩,嘴角不由得抽的更厉害了。 他赌气似的,干脆一屁股坐在老人身旁,顺便将头盔按在了地上,这一坐不要紧,原本聚集在水边看热闹的鱼儿们被吓得不轻,慌忙摇曳身姿,游向了别处。 老人不悦道:“原本我今日至少能钓上十三尾鱼,你这一来,我是一条都上不来了,这损失,你得赔。” 同样年迈的老将军,额角青筋猛跳了三下:“你这老东西,休要讹我!分明是自己钓技不行,非要怪到我头上,还想钓十三尾鱼,当真是人越老脸皮越厚,你连鱼饵都没挂,能钓上一尾都是老天爷可怜你,怕你在这荒郊野外的,被自己饿死。” 老人抖了抖手里的鱼竿,嗤笑道:“你是不是赔不起?” “老夫坦荡一生,有何赔不起?但绝不赔给你这讹人的老杂毛!” 老人怒目斜视道:“老匹夫,今日不赔我的鱼,信不信我今天当着你这些军士面,把你扒光了丢进这潭水里?” “你这老杂毛!讹诈不成就想威胁老夫是不是?今日说不得是谁被扒光了扔下去!” 老人有些气恼,朝着老将军发起突袭,只不过并非动手,依旧是动口。 “呸!你个老匹夫,赔我的鱼!” 白发白须的将军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气红上脸,予以还击。 “我呸!你个老杂毛!” “我呸!你个老匹夫!” 士卒们有些懵了,那钓鱼翁虽不知其身份,但那位老将军是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此人便是景国三军统帅,官拜大将军的雷厉川,能与大将军这般对骂,那老人的身份定然不低。 站在林子里的那些士卒何曾见过这一幕?偏偏又不敢流露出表情,强装出一副冷漠表情,有几个心性差的年轻士卒,甚至咬破了舌尖,鲜血直流也要强压住想笑的冲动,生怕一不留神让将军瞥见,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连那个少年,也不由得紧了紧按压在剑柄上的手掌,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傻了。 二人自年少相识,初见是在一场由沐王府举办的文会,出身将门世家的雷厉川,打小就不喜欢扎堆在一群袖手空谈的书生当中,本来不愿参加,让老爷子三拳两脚教训了一顿后,还是去了。 那场文会来了许多读书人,无一不是青年俊杰,此外,还有不少应邀而来或不请自来的世家小姐,那些皮相好看又有文采的青年才俊,深受这些养在世家门阀里的姐儿们追捧,其中一位颇有才名的公子哥,更是受到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雷厉川见到这副场景,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气撇嘴,表现得极为不屑。 文会是读书人饮酒赋诗或切磋学问的聚会,才子们自然免不了要吟诗作对,卖弄一番底蕴才华,可这关他雷厉川何事?他又不是读书人。 沐王府负责主持文会的澄阳郡主,苦思冥想,正不知该以何为题供众人展现才华,忽闻窗外淅淅淋淋的响动,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念头一动,来到门口处,端详着院中景色,回身提议,以雨景为题,让大家自由发挥。 在她转身的过程中,目光隐晦的看向了某个角落,稍瞬即逝。 众人闻言,相互结伴向门口涌去,庭院中有一处清潭,潭边山石林立,环绕在旁,院中红黄交错的树叶在秋雨中摇曳晃荡,即便在秋季,王府庭院中依旧飘逸着花香,或黄或白的秋菊,朝开暮落的木槿,如素雅仙子的桂花,清风拂面,裹挟着花香,直叫人觉得凉爽畅快。 才子佳人们见到此等景色欣喜万分,如此美景,正适合赋诗助兴。 为了将文会的氛围推向高潮,澄阳郡主让人叫来了早已等候在小屋里的琴女,女子轻纱遮面,秋水明眸,身姿婀娜,是那种只一眼就能让男子升起怜爱之心的人儿,如白玉般净嫩的手指在拨弄琴弦。 琴声悠扬,犹如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搭配着秋雨中的壮丽景色,以及雨滴落入潭水滴答滴答的声响,只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当中。 雷厉川不会作诗,懒得凑这个热闹,倒是这曲儿让他觉着还不错,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琴女几眼,他倚着桌案先是砸吧一口热茶,紧接着又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布衣少年,居然比他还光棍,那人正斜躺在凉席上酣睡。 这人竟然比我还嚣张! 只是他有一个疑问,大家都是软垫,为何这人就是个凉席?秋风萧寒,不觉得凉吗? 可当他看到这人的那一身粗制布衫后就想通了,沐王府的文会不看出身,是个有才学的就能参加,心道,这人被安排在那不起眼的角落,想来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只是他如此漫不经心,不怕被王府打出去吗? 实际上他多虑了,此刻所有人都簇拥在门前,压根没人看他俩。 不一会儿,院子里一首首辞藻华美的诗词传入了雷厉川的耳朵里,他虽然不会作诗,但也是读过书的,越听越不舒服。 这些人,要么大肆称赞王府风景秀美,拍王爷和郡主的马匹,要么就是借景喻人,将女子比作花中仙,试图俘获某一位千金小姐的芳心,区别只在于谁的诗词描写的更生动优美一些罢了。 唯有之前那位被众人吹捧的公子,他将院中的景色比作景国,寓意着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 来自将军府的雷厉川嗤之以鼻,黎民百姓是否安康,岂是他们这些人所能了解的,百姓是否安康,到北境走一遭就全知道了,可惜这些个公子小姐,距离那种人间太过遥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黎民苦。 小姐们眼中泛起波澜,唯独澄阳郡主轻蹙眉梢,眼眸中似有一抹悲哀之意划过。 雷厉川撇着嘴,觉得这趟文会来得没意思,下次老头子就算把他打死也不再来这种场合了。 时隔多年,那场诗会上的诗词他大多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有一首诗,他至今记得尤为清楚。 雷厉川清晰记得,当那些公子小姐兴致正浓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抻了个懒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那个布衣少年,的的确确是在抻懒腰。 布衣少年一边起身,一边朗声吟诵:“细雨环山秋作画,人卧青奴耳卧潭。琴音落落茶杯暖,不见金戈几人还。” 此情此景,何其讽刺! 众才子感觉自己被人拿鞋打了一记耳光,前面他们刚刚赞颂太平盛世,这一刻就被这人当面削了脸面。 直至此刻,澄阳郡主的脸上才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少年起身掸了掸衣袖,来到澄阳郡主面前道:“郡主,在下还有事,就先行离去了,勿怪。” 澄阳郡主似是不大愿意让这个少年就此离去,又不好开口挽留,只能问道:“不知文渊有何要事。” 先前她给少年安排了一个上席,但被他以尊卑有别为由拒绝了,只要了一个角落里的清静地方和一张竹席,眼见他要离去,唯恐自己招待不周。 少年挠了挠头:“倒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情,不过的确是有些紧急,出门前家中的婢子提醒我,归途中买些青菜,以备晚上的吃食,您可能不清楚,傍晚买菜要比早上便宜,可要是去的晚了,就只能买烂菜叶中的烂菜叶了,我见时间差不多了,故而告辞。” 澄阳郡主闻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僵住了,方才少年说自己有事要离去,只是一瞬间,她便猜测出了各种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琴声戛然而止,场面瞬间安静,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萦绕耳畔。 没人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学子公子们觉得此人简直是有辱斯文,难登大雅之堂。 不等郡主点头,少年已经从人群中挤出门,沿着廊道大步离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雷厉川觉得那个少年在离开时,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不管是方才那首诗还是辞别时的无礼,都让在场众人对这个少年心生不满,只不过这些人似乎是知道少年的身份,即便他们眼中满是愤恨之意,却无一人敢出声呵斥阻拦,就只能眼看着他离开。 这让雷厉川对少年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他暗自记下了这个少年相貌特征,后经多方打听,了解到这个人的过往,更觉得对自己的胃口。 等到二人再见时,一人已在军中的担任偏将,而另一人却还是一身布衣,做了太子府里的一个无官无职的谋士,两人在一起时可以说是王八看绿豆。 时不时就喜欢斗嘴对骂,不熟悉的他们的人,还以为这俩人关系不睦,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斗嘴只是他们早已养成了习惯罢了。 现如今的两人,皆已举世闻名,却还是如当年那般,喜欢在言语上占对方便宜。 时隔数十年,依旧是那一袭布衣和一身甲胄的二人,此刻正为了几条鱼,你一句一个老杂毛,我一口一个老匹夫,相互朝对方吐口水,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日暮西边。 先前还相互斗嘴吐口水的两个老人,坐在篝火边,各自拿着一根烤得恰到好处的烤鱼,鱼当然是士卒们下水抓上来的,常年出征在外的人,不论抓鱼还是烤鱼都是极擅长的,指望老人那烂到沟子里的钓技,他们今晚全都得饿肚子。 拖这些年轻士卒的福,老人的晚饭才算是有了着落,偏偏他吃得心安理得,好像这本就是将军和士卒们欠他的一样。 故友重逢,往事历历在目,雷厉川看着闷头吃鱼的老人,不自觉地就开始絮叨:“嘿!你别嫌我碎叨,你说你当年干嘛非要躲到那九庵山上去,白白错过一桩好姻缘,沐王爷虽不是亲王,可好歹也是手握兵权的权贵,就那么瞧不上眼?” 雷厉川看了一眼孙启毫,见他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眼里只有手上那根烤鱼,于是吹了吹胡子继续说道。 “人家澄阳郡主金枝玉叶,哪点配不上你这个穷书生,多少人做梦都难梦到的美事,偏偏就你喜欢与众不同,整日里东躲西藏的,连面都不肯让人家见上一回,现在好了,你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硬是熬成两个孤寡老头老太太,干嘛不学学我,喜欢玉瑶抚琴,干脆就娶回家里去,虽然是个妾,但我也没娶妻啊,如今照样儿孙满堂,我有时候回忆起你俩的事,怎么都想不通,你当真就能做到这般无情?” 布衣老人依旧不作任何反应。 雷厉川吹胡子瞪眼,决定下一剂猛药,他拔高嗓门哀叹道:“可怜呐,可怜那澄阳终日以泪洗面,当真是多情女子负心汉啊!” 他话音刚落,布衣老者已经直起身,正当他准备乘胜追击时,坐在篝火旁的老人转过身,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年轻人朗声说道。 “孩子,烤鱼功夫不错,跟我认识的一个臭小子有得一比,再拿一根过来!” 先夸一句再讨要,在孙启毫看来,这叫先礼后兵。 雷厉川扯了扯嘴角,有些气馁,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自讨没趣,于是也专心对付起手里的烤鱼。 正在另一处烤鱼的少年,闻言哦了一身,从插在地上的几根烤鱼中,挑了两根最肥美的,朝着两位老人所处的位置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老人身旁时,犹豫了一下,然后将稍小的那一根递给了他,而另一根略显大点的则递到了雷厉川的手里。 老人嘴角有些不悦道:“你这孩子!” 将军就像是终于在死对头面前占了便宜的孩子,得意大笑道:“这小子是我的兵,你还指望他偏心你不成?” 老人就像是没听见,脸上扬起一抹狡诈笑意:“要不这样,我那十几尾鱼你也不用赔了,把这小子给我,如何?” “怎么?瞧上了?” 老人一边吃一边唔唔道:“资质不错,跟着你可惜了。” 雷厉川不悦道:“哼!跟着你就不可惜了?当初罹罪长歌十个统领哪个不是资质上乘的少年英才?如今还剩几个?不还是......”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止住不再言语。 原本高昂的头颅,惭愧下垂,有些愧疚的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伙计,见他自顾自的用苍老的手心握住一根干枝,不知在篝火里捅咕什么,时不时溅起一阵火花,他就那么沉默着,眼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悲凉。 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白发白须的将军假意咳嗽了两声,试图避开这个话题:“两年前,北晋的蛮子屠戮了边境的一个村庄,我率兵赶到时,全村人都死光了,这孩子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如你所见,天赋确实不错,只是路走歪了。” “哦?”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老人的兴趣。 这世间只有两条路可走,走歪了的意思,往往就只有一个,气武双修。 可就是这个‘哦?’,令将军瞳孔猛地一凝,他说那少年路走歪了,不是在介绍少年的修行之路,而是一种单纯的感慨,因为他觉得,以这位老伙计的修为眼界,一定是能看到这一点,可他给出的反映,明显是没看出来。 能看出少年的天资卓绝,却看不出他走岔了路,刹那间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在雷厉川心中升起,令他感到难以置信。 “你......”只一个字,老将军就说不下去了。 “我把它托付给一个年轻人了,天赋虽不如刚才那孩子,但可比那孩子机灵不少。”说完,他嘴角一扬,补充道:“那小子烤鱼的功夫,也比这孩子强上几分。” 听他那语气,好像会烤鱼是多大的能耐一样。 老将军哀叹一声:“咱们都老了,话说回来,你也是鬼祟,要不是知道你在青州现身,我又刚好在附近,还真逮不到你。这次又打算去鬼混啊?” “缙州。” 闻言,老将军虎躯显得有些僵硬,他抬头看向布衣老人,正色道:“有眉目了?” 说的自然是偷盗军械一事,三年前武阳关的守将李崇关,将那一箱从晋军手中缴获的军械送到孙启毫府邸,就是雷厉川授意的,也知道孙启毫这三年都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缙州可以算作是宁王的地盘,一听到老人要去缙州,只一瞬间雷厉川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老人苦笑摇头:“还没,这些年我走遍南北流通的关隘要道,不得分毫线索,如今能想到的,就是他们走的海运。” “缙州水军都统冯孝明是那位的爪牙,的确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老将军颔首道。 孙启毫不置可否,咬了一口鱼肉,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让他倍感心寒,所以他想去亲自验证自己的想法,期冀着这一趟会老马失蹄。 雷老将军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各自扎堆烤火吃鱼的士卒,说道:“你如今这般,倒不如从这些小兔崽子里挑上十一二人随你东去,一路上护你周全,如何?” 孙启毫揶揄道:“这些都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卫,你舍得?” 雷厉川不愿被这个老杂毛看不起,冷哼道:“这有何舍不得的?” “我跟你要拿剑的那个小子,你也舍得?”孙启毫挑眉道。 “可以。” 孙启毫怔了怔,这个回答有些出人意料,没想到这个为了几条鱼都跟自己争得面红耳赤,小气吧啦的老匹夫,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你别看他年轻,在沙场上也是斩了七十余晋国贼兵的,其中还有两个千夫长,你带他去,我心里也踏实,你不要我都会主动推给你。” 雷厉川神情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可老孙头却是不耐烦的摆手骂道:“滚滚滚,你少给我来这套情真意切的把戏,才吃下肚的鱼,差点吐出来,又想讹我一份人情是不是?” “你这老杂毛,好不识抬举!今日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信不信我把你绑了,让人押你上路?”雷厉川起身,指着面前这个老不修的鼻子喝骂! 老孙头闻言,猛地站起来,一怒之下差点将吃到一半的鱼扔在地上,幸好他即是打住,没浪费那一根喷香扑鼻的烤鱼,老人安静的走向一块干净平整的大石,郑重其事地把烤鱼安放在了那里。 发现这边的动静,那一处处围坐在篝火旁的士卒,纷纷侧目,有些惊愕的看着,不知这两个上了年纪本该心平静气的老人,怎么就又吵吵起来了。 孙启毫安置好自己的烤鱼,转身回返,一边走一边撸袖子呵斥道:“别以为就只有你们武夫有胆气,老匹夫!敢不敢封闭气海与我较量一番?!” 雷厉川气的胡子直抖,怒火直冲到脸庞,气的是面红耳赤,紧咬牙关! “他娘的,我还能让你个文弱的老杂毛瞧不起咯?!来就来,今儿个非得一拳轰掉你几颗老牙,让你说不出话来!” 两个霜白老人扭打在一起,谁也没留手,一拳一脚都是卯足了力气,打到最后二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接力似的骑在对方身上,拿拳头砸对方的脸。 士卒们看的是目瞪口呆,手里的鱼不自觉地掉到了地上,还是太年轻了,没有老孙头那份急速收敛情绪的心性,浪费了自己那份吃食,一会儿还得下水自己去捞。 那个使剑的少年也看愣了,张着嘴犹如一个痴傻的孩子。 王令后来与这位少年相识,从少年口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初闻两个站在了句:“他叫王令,是个有趣的人。” 同样的回答,他对曹庸说过,对那个失意后将自己流放的义子也说过,却都没是如何有趣的一个人。 雷厉川心中暗自记下了此事,内心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 另一个方向,孙启毫骑在马背上,拍了拍这匹被雷厉川珍爱的良驹,喃喃笑道:“老匹夫,我也不算白占你便宜。” 章节目录 第24章 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青州城,街道司。 午休时间,王令坐在侍城人休息的院子里发呆。 入职三天了,王令发现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汤小鱼,除了偶尔能在内衙吃饭的时候遇见,汤小鱼几乎很少出现在街道司,听说是因为接到命令,半个月后二房三等以上的侍城人全部都要外出公办,协助转运司将一批粮草押运到前线,而东市的管辖权,则要交到祁州过来支援的侍城人手里,汤小鱼心情不佳,所以极少露面。 曹霜絮那丫头这两天也没露面,也就只有他第一天放衙回到那个小院时,见过那丫头一面,倒也没说别的,只是提醒他少惹事,想来也是知道了些什么,王令敷衍应承下来后,她扭头就走了,之后再也没见到过。 倒是大武每天都会在放衙后,在衙门口牵着那头小黑驴等着自己,和自己一起回到住处,给王令准备饭食后,自己闷头做杂活儿,说是曹庸吩咐过的,他的饮食起居都由大武来照顾,大武心安理得的把王令当作了自己的主子,总是一口一个公子叫着,王令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挺喜欢这个憨直汉子的,下班回家有个人能说说话也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再也没出现过。 那天夜里的蒙面人,自那晚打过照面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王令,偶尔想起,总觉得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有些莫名其妙,那人对自己明显没有恶意,甚至说是抱有善意的,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自己当时也什么都问,就这么让他走了,着实有些可惜。 不过问了也不见得他就能告诉我的吧,毕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是我不知道的了,只是冥冥之中,我能感觉到,那个人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汤小鱼他们要多得多······王令心道。 他是很希望那个蒙面人能再找上门,因为他很多问题想问,或许他会给自己答案。 就在昨天夜里前,他发现了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那就是:断臂居然好了! 这种变化超出了他的认知,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前他也受过类似的伤,钢钉钢板从打进去到拆出来,足足休养了一年的时间。 可是这才两三天的时间,手臂自个就好了! 王令将手臂举到头过。” 听到这个答案后,王令心里仿佛闪过一道惊雷,吓得他不敢拆去胳膊上的绷带。 如今,他更加迫切的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这些多半与老孙头有关,只是想不通,每天吃住在一起的人,那老东西是怎么给自己带来如今这种变化的。 以自己常年养成的警惕感,即便是睡着了,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即醒过来,可是和那老鬼在一起的三个月时间里,除了那老东西睡觉不老实,喜欢把腿搭到自己身上以外,再没有其他被人触碰过的感觉,如今变化这么大,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的吧。 王令抓了抓脑袋,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有些问题不是自己闷头想就能知道的,就好像你不能给一个三岁稚童一本小学数学,就让他懂得什么是微积分。 这时耳边响起石更的声音:“你一个人坐院子里发什么呆啊,拿上东西,出去巡街了。” 这三天左玉城带着二房的人忙着做准备,这包括清点被装、营帐、器械等等,出门在外准备得越充分,执行任务时才越不容易有失。 好消息是,自己终于不用打杂了,开始了巡街工作,体验了一把城管的感觉,头一天执勤的他,装模作样的用脚去踹小贩的摊子,力度不大,但他的表情着实吓人,胳膊上打着绷带,一脸的穷凶极恶,跟个流子似的,就他那副模样,就算他拔刀砍人,小贩们都觉着,就该是这种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吓得摊贩们个个脸色煞白,一瞬间想象着自己可能遭遇的几十种凄惨下场。 其实自打汤小鱼代管二房以后,二房所管的三街两市要比其他地方好过得多,至少从不搜刮百姓。 三街顾名思义,就是青州城正东位置包括主路在内及两侧的三条街道,两市则是东城街市以及瓦市,一个是生活区,一个是娱乐区。 商贩们自己都忘记上一次被侍城人欺负是什么时候了,好像也就是不久前,是在汤小鱼接管这里之后,其实过了也没多久,只是他们已经安稳习惯了,忘记了在侍城人的压迫下买卖难做的无力感。 如今王令这一脚,算是让他们彻底想起来了,尤其是他那副凶恶的嘴脸,胆子小的更是被吓得两腿打颤,他们不是害怕王令,而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接着呢。 这人什么都没说一句就走了,既没有索要钱财,也没有动手打人,而是继续去踹下一个摊子,他就这么左一脚右一脚的踹了一道儿,把人都搞懵了。 商贩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寻思着这位面生的官老爷,是不是想先过来给他们个下马威,下次就得要钱了?可是没道理啊,刚才那副凶狠的表情,不像是个在这方面还讲究客套的人呐。 别说这些商贩了,带着王令出来巡街的老人,以及另一个三等小吏石更,也都对他的行为感到疑惑,你就算吓唬人,好歹也说点什么吧,一声不吭就走了,什么事儿啊? 他们哪里知道,不是王令不想说,是他也不知道该些说什么,前世小贩们看见城管,都是撒丫子就跑,就算是被城管逮住了,也只能认命的看着自己的小车被没收,然后老老实实到城管大队交罚款,领走自己的小车。 心狠的一句废话不带说的,直接没收,心软的最多也就是不耐烦的驱赶,说一句:“这不能摆摊昂,赶紧走。” 他又不能没收这些可怜人的摊子,先不说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只要不阻碍道路,没有侵占到官衙和民居的地方,就都属于合法经营。 再说了,世道这么艰难,好不容易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何必呢?自己不过就是想过把当城管的瘾罢了。 几天下来,他的所作所为被那个带队的老人汇报给了汤小鱼,这些日子汤小鱼的心情极差,乍闻消息后她不禁皱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简直混账!” 此时她满脑子都是那些欺压良善的侍城人的丑恶嘴脸。 可当她得知他并没有做出过分举动,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是说,他就只沿街踹摊子,但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是,我就是一时间不知道这算不算犯了咱的规矩,这才来找您拿个主意,您要说他犯了,我立马带着兄弟们去拿人,办了他。” 汤小鱼没说话,她也闹不明白王令在搞什么,过了许久,她才说道:“算了,索性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别管他了,你多盯着点就是了。” “是。” “等等!” 人刚要退出去,又被汤小鱼叫住,她突然想起在曹府门前的场景,当时的王令,即便是她和左玉城,也感到一阵胆寒,于是吩咐道:“你去和谢三哥说一声,以后巡街只要是王令的班,都由他来带队,免得这人真的作出什么来。” “是” 当夜,王令躺在床上有些犯难,或许是他自己也觉着光踹摊子不说话,有些神叨叨的,总觉着该干点什么,才对得起如今城管的身份,于是想了一晚上,终于让他想出来个好点子。 第二天,点卯结束,王令单手按刀站在门口,等着一同巡街的石更等人,一脸热切激动的表情。 “你小子这是想起哪家漂亮闺女了,还是捡到银子了?笑得跟个猴子似的。” 王令回头,看见了石更,他身后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王令先是一愣,旋即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谢三哥吗?今儿是你带队啊,于兄弟呢?” 他口中的于兄弟,就是之前负责带他们巡街的那个人。 谢三斤似乎不想和他表现得太过熟络,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于央有其他事,往后我负责带队。” 说实话,谢三斤对王令的观感不错,不管是他当时对那个曹府管家的所作所为,还是前些日子帮汤小鱼出头,都能看得这小子是个有血性的,很对自己的胃口,可偏偏他来街道司是为了和小鱼竞争总旗位置的,二房都希望小鱼能当上总旗,所以对王令的态度略显复杂。 大部分人对他其实都抱有好感,但害怕这份好感表现出来被其他人鄙夷,大家都有好感,又都怕自己是那个唯一,于是就只好都闷着,即便心里欣赏王令,也得装出一副我跟你不是一路人的冷漠态度。 之前带队的那个于央,是少数几个对王令无感的人。 谢三斤带着人来到东市,刚跨入这里,谢三斤就皱了皱眉,他发现那些商贩看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就跟见了鬼一样,从街头到街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这一行人身上。 即便是谢三斤这样的老兵油子,也有些吃不消这么多目光的注视。 他这时才想起汤小鱼让于央转告自己的话,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后方的王令。 就这一眼,谢三斤整个人都愣住了,王令竟是一脸兴奋的表情。 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谢三斤心道。 除谢三斤外,其余侍城人也注意到了商贩的眼神,旋即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王令。 那眼神好像再说,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儿,咱们二房的名声全毁你手上了。 王令这些天其实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但你也不能每回巡街都出来吓唬人玩,瞧给这些小商小贩吓的。 “咳咳,走吧......” 谢三斤的话音刚落,忽有一人从他侧后方杀出,直奔离得最近的摊位,摊主是有着双角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廉价首饰,只见那个小小三等侍城人来到他的摊位前,恶狠狠的瞪着你 。 中年男人似乎看见他,小心的向后小退了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整张脸略显僵硬的笑道:“官爷,您...您请便。” 那意思,您想踹哪踹哪,别一不留神踹着我就行。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王令有所行动,中年男人看向王令,只见他蹲在自己摊位的侧面,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好像在比量着什么。 中年男人有些疑惑,壮着胆子凑近了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官爷,您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王令猛地站直身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吓得他跟个赶紧后退了两步。 “我又不打你,你躲个什么劲,过来,找你帮个忙。” 中年男人愣了愣,本能的不愿靠近这个侍城人,自打这人来了以后,每天都来踹他们的摊子,还凶神恶煞的瞪他们,可又不敢拒绝,只得警惕的靠了过去。 谢三斤见状,朝着王令所在的位置走去,其余侍城人也跟了上去。 只是,当他们来到王令身后时,却见王令从怀中取出一轴长线放到摊主手中,自己则握着线头。 谢三斤本想提醒一下王令别做得太过了,结果就看到王令拿着线头朝着街尾而去。 “王令,你这是干嘛?”谢三斤问道。 王令一看谢三斤就乐了,笑道:“三哥,你来得正好,我胳膊不太方便,你叫一个兄弟帮我把这根线拉到街市的另一头。” “这是做什么?” 王令没解释,就只是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放心吧,不是坏事,一切为了市容市貌!” “市容市貌?” 谢三斤有些犹豫,但看到王令眼神中的炽热,不由得也开始好奇王令的意图,况且他也不觉得一根线能有多大影响,于是对石更招了招手:“你把这根线拉到街的另一头。” 石更先是一脸懵逼的看向谢三斤,然后又用同样的眼神看向王令,最后才哦了一声,伸手去拿王令手里的线头,同时压低声音对王令说道:“三哥为人公正,你小子可别作妖啊。” 这些日子,王令给石更最深的一个印象就是:行事风格怪诞。 正常人哪个有胆子去招惹总旗?偏偏用的还是狗屎,加上他对待商贩的方式,即便是同为三等的石更也觉得他是个怪人。 王令嘴角含笑,同样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少啰嗦,你到了那边,听我指挥就是。” 石更不再废话,倒退着将那根线头一点一点的拉到了街尾,周边不管商贩还是行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不明白这些侍城人在干嘛。 石更站在街尾,朝着王令等人招了招手。 王令见他准备好了,从中年男人手里取过线轴,蹲下身子,将自己这边的线贴在首饰摊子的货架底部,用脚踩住,然后高举一只手朝着石更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也蹲下。 石更是个心思敏捷的,他不仅蹲下,还很自觉把线贴在了地上。 王令闭上一只眼,将整张脸贴在中年男人的货架上,感觉石更放线的位置有点歪,他便用手朝着自己右手边比了比,石更心领神会,将线头往自己左手边动了动,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直到确定位置对了,王令这才满意起身,对身后满脸疑惑的谢三斤道:“三哥,你再叫个人过来,替我踩出这根线。” 谢三斤当即吩咐一人过去,接替王令踩住长线。 而后王令起身对石更喊道:“石更,一会儿如果松动了,你记得拉直!” “知道了!” 接着王令跨过首饰摊子,来到下一个摊位前,摊主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听见了熟悉的踹摊子的声音。 王令指着的货架说道:“你这边突出来了,往后退,与这根线平齐。” “啊?”摊主下意识的发出质疑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王令恶狠狠的说道:“我让你挪摊子,与这根线平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吓得摊主赶紧照做。 然后他又一个一个朝着后面的摊子,每经过一个摊位,要么让人往后挪,要么就让人往后挪,或者是看着斜了歪了,呵斥人家摆正。 谢三斤他们以及看热闹的商贩路人,这才一脸恍然,明白了王令的用意,可是恍然过后又觉得他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有谁会在意摊位齐不齐整? 真是怪人······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因为刚开始拉线的时候,各个摊位并不在一条直线上,有些凸出来的部分在修正过后,线就会松动,所以王令才告诉石更,只要线有所松动,让他记得拉直。 等到王令走到街尾时,那几个摊主早已经识趣的摆放好了自己的位置。 王令来到最后一个摊位,还是蹲下身子闭起一只眼,将脸贴在货架上,用另一只眼打量着街头的方向,又示意石更挪了挪线,起身走到几处摊位,做着最后的调整,来回折腾了两趟后,他这才欣然点头。 接下来,就是在街的另一边,只需要如法炮制即可。 在他一通折腾下,两边摊位变得整整齐齐,完全处在一条线上,看上去让人莫名觉得舒畅,就像是心里原本被什么东西堵住,猛然被大水冲开了一样。 整条街看上去井井有条,整齐到让人不忍去触碰任何一个摊位,生怕破坏了这个格局。 谢三斤和石更等人站在东市入口处的街头,看着两旁整齐的摊位,竟有些呆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才他们还觉得王令这么做没什么必要,可心里那股畅快感,让他们再难升起这样的念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的时候,王令又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首饰摊子前。 众人疑惑的看了过去,那个留着双角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愣了愣,不明白他怎么又回来。 王令站在摊位前,从上到下扫视中年男人的摊子,而后将手伸向了摊位上摆放的首饰。 除王令以外的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心头一跳,特别是那些商贩,看到王令伸手去拿首饰,他们赶紧将自家摊位上值钱的物件藏了起来。 谢三斤皱眉,但并不急着阻拦。 “三哥,咱们不去阻止他吗?”身边的一位侍城人询问道。 谢三斤摇了摇头,王令在曹府门前大闹那天,他当时就在场,依稀记得这人当时为那些穷苦流民喊过话,至今回想起依旧振聋发聩,他在心里不太相信王令会做强取豪夺之事,可毕竟相交不深,自己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气,所以也就只是看着,如果王令真的拿了人家的东西,他再阻拦也不迟,大不了还给摊主就是。 终于还是下手了······中年男人心里暗自叹息,苦着脸道:“爷,看上哪件,您...尽管拿去便是。” 然而王令的话却出人意料:“拿什么拿!我是觉着你这些首饰摆放的不对,乱七八糟的。” 中年男人审视着自己的摊子,心里嘀咕道,我这也不乱啊。 不等摊主说话,王令直接开口道:“我教你怎么摆。” “???” 所有人的脑瓜子里同时跳出三个问号。 王令用手一边挪动商品,一边喋喋不休道:“首先,你这些簪子要由长至短,并齐的同时还要保持同等间隔。” “这镯子要按照颜色由大到小......” “你这里的步摇还挺好看的嘛......不过要做归类......” “耳环按照材质区分开,珍珠和珍珠放在一起,玉坠和玉坠放在一起,金银.....” “戒指有点不太好弄,你这儿应该有修首饰的工具吧,拿个小凿子过来,我帮你给这木盘上戳几个孔,你放心,别看我现在一只手,但我绝对有信心,帮你凿得整整齐齐......” 摊主整个人傻愣愣的,几乎是无意识的附身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零散的摆放着几样工具,他从中取出一把矬刀递给王令:“修首饰用不到凿子,爷,您看这个行吗?” 王令接过,看了一眼后,用大拇指压了压锉刀顶部,感觉足够尖锐后说道:“也成,你帮我压住这个木盘。” “哦...哦。”中年男人知道这人只能使用一只手不太方便,于是立即按住木盘的两端,帮王令固定好。 紧接着王令整个人几乎是趴在货架上,不一会儿,木盘上就多了二十四个长形孔洞,一排六个,一共四排,从第一排到第四排尺寸都不一样,并不是王令失手造成的,他是故意为之,可以放置不同尺寸的戒指,顺序是有窄到宽,最后一排刚好可以放下宽大的扳指。 吩咐老板将所有戒指摆放完毕后,他又开始鼓捣其他首饰,一番捣腾过后,整个摊位上的首饰看上去琳琅满目却又泾渭分明,谁看了不喜欢? 中年男人顿时觉得,经他这么一弄,客人们挑选首饰也方便多了,跟现在比起来,之前自己所做的摆放简直杂乱不堪。 他连忙作揖道:“谢谢官爷,谢谢官爷,经您的贵手,果然好了许多。” 王令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并不想给这些商贩太多的好脸子,拜托!老子可是城管!铁面无情,是我的职业素养! 可当他正准备走向下一个摊位,一扭脸,发现身后已经站满了人,不禁愣住了。 有谢三斤等随行而来的街道司同僚,也有熟悉的商贩和陌生的路人。 “你们这是......”不等他话说完,就被人打断。 “官爷!您也帮我的摊位弄弄吧!” “我摊位就在旁边,您也教教我吧!” “也请您到我的摊子上瞅瞅。” “还有我...还有我!” 商贩们将王令围在中央,簇拥着他,街道司的人反而被挤出人群。 “咱街道司的人,啥时候这么受欢迎了?”石更怔怔发愣道。 “......”谢三斤与一众侍城人面面相觑。 人群中,王令头一次感受到被一群人簇拥的压力,厉声呵斥商贩们回到自己的摊位上等着自己。 商贩们欣然允诺,返回各自的摊位等候。 卖布料的,他就按照颜色的渐变和布匹种类并排摆放,整个摊位看上去更加鲜艳亮丽,就像在摊位上铺了一道彩虹。 卖猪肉的,就按着肉的长短大小和种类区分开。 卖瓷器的,就要求对方以货架的中轴线为界,将釉瓷和彩绘瓷区分,再把同类型放在一起。 到了卖糖人的商贩那里,他就犯了难,索性就让对方把人形的糖人和动物形状的分开放,再把男女分开,卖糖人的傻了,王令见他一脸难色,先是愣了愣,然后就看到对方把一对原本牵着手的糖人拉开,男的放左边,女的放右边。 王令无语,默念“罪过罪过”。 耗费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大功告成。 虽然有点费功夫,但看着整齐的街市和摊位上摆放有序的货物,王令心里的爽快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心道,我可真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呐! 章节目录 第25章 路遇不平事 四月廿六,茂绿满繁枝,乔木结子时,新喜不厌旧,青梅佐老酒。 少女面前摆着一个火炉,一口装着梅子酒的烧锅架在炉子上,伴随着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腾,屋内飘荡起醇厚甘甜的酒香。 只是少女的表情恍然若失,似乎并没有品酒的心情。 她斟了一盏酒,小心的递到坐在桌案后的男人面前。 这个男人原本正阅览文书的视线上移,看向这个年龄足以当自己闺女的俏丽少女。 接过她递来的酒盏,男人品了一口,眼中流露出惊喜:“还得是酿满一年的梅子酒最好喝,仅是浅尝一口,就令人口齿回甘,心旷神怡,不错,不错。” 汤小鱼:“......” 见少女没接话,男人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道:“这梅子酒啊,得是心情舒畅的时候喝才觉得甘甜,心里若是气郁难疏,就只会觉得酸涩,丫头你觉得呢?” 少女别过头嘟囔了一句:“不敢。” 嘴上说是这么说,可不管是她脸上的表情,还是说话的语气,哪有半点不敢的意思在里头,简直是将女儿家说反话的本事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人笑吟吟的放下酒盏,靠在椅子上打趣道:“真的是长大了,都敢跟我使性子了。” 少女沉默。 男人见这个下属不理睬自己,他也不怪罪,干脆换了个话题。 “听说那个王令,把东市治理的井井有条,不论是商贩的货品摆放还是摊位布局,都令人眼前一亮,好像还起了个口号,我记得是叫......叫。” “展新容,树新风。”少女提醒道。 “对,是这个口号。”细细品味其涵义,男人称赞道:“展新容树新风,我前天路过看了一眼,倒是挺会搞事情的一个人,我正在考虑让各房效仿他的做法,普及到城中的其他街市。” 汤小鱼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略有犹豫,却还是问道:“他来报到的第一天,使尊为何出手帮他?” 杜明堂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安排二房负责押运粮草,没想到你竟会先问这个。” “我只是好奇,使尊向来不喜插手底下人的纠纷,即便是六个执事房起了冲突,你从来也都是不闻不问,由着我们自己解决,那天为何一反常态,替那小子出头?” “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倒不像是在请教,而是在质问我。” “......” 杜明堂锐利如刀的眸子,盯着汤小鱼的眼睛,少女不避,坚定的与其对视。 沉默了片刻后,杜明堂不想继续跟一个小女娃置气,便大方的退了一步,开口道:“在那前一天,曹庸便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说他隔天要安排一个年轻人进街道司,信中还说,你与那人将在下月共同进行例选,以决定该由谁担任二房的总旗,我对那个年轻人产生了好奇,就想保下他,好好看一段日子,曹庸特地安排的人,必定不一般,就如同你一样,若是一刀斩了,岂不是可惜?” 鬼扯······汤小鱼心里腹诽道,她才不相信只是这么简单,若仅仅只是这些,捎个口信就行,根本不用书信这么麻烦形式,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有不能告人的内容,需要寄托于书信,而且杜明堂从始至终没有提到那个老人,他才是关键人物。 汤小鱼干脆就直言了当:“那个老人家的身份,使尊能否告知?” “兜兜转转半天,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还挺敏锐。”杜明堂笑了笑,然后笑意缓慢收敛,神情逐渐严肃:“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比你所有问题加起来都值钱,我不是担心你支付不起,而是担心你......背不住。” 汤小鱼明媚的眸子闪动,瞳孔微缩。 “关于那个老者的身份,等到时机成熟,即便你不问我也会告之于你,但不是现在。” “下去吧,再过三日你们就要启程去与押粮队伍汇合,该准备的都准备上,等你们走后,祁州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东市就交由他们打理,你放心,是你的东西,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东西,即便是我也不能强求。” 汤小鱼垂眸抱拳:“属下告退。” 等她走后,杜明堂将那份文书拿起又放下,他看了一眼青烟袅袅的烧锅,起身走了过去,重新拾起一个新盏,用酒提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这活还是要自己干呐。” ······ 东城瓦市,王令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之前他们这一队人都是负责东市的巡查任务,这边是左玉城负责的,今天两队互换。 王令耳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叫得比东市那边还卖力,只不过彼此卖的东西不大一样罢了。 看着一个个轻纱薄裙,酥胸半裸的姑娘们,手里的丝巾在半空中上下飘舞,对着过往的行人念念有词,时不时就有一位穿着体面的老爷被拖拽进去,王令眼瞅着那些人进门前百八十个不愿意,好像是被人强迫着拖进去的,可跨过那个门槛后,立马虎躯一震,震开左右两边拉拽自己胳膊的手,然后昂首挺胸向内走去,就跟回到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谢三斤等人见怪不怪,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 石更鬼鬼祟祟的来到王令身旁,打趣道:“诶,你该不会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吧?” 王令装出一副老油条的样子说道:“我家那边也有这种地方,没什么大不了的。” “啧啧啧,跟我你还装,我一瞅你那德性,就知道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该不会还是个童子鸡?吧?”石更说完,两只眼睛滴溜溜的顺着王令的腰向下看去。 “你有完没完?我告诉你,在我家那边有句俗语,‘说鸡不说巴,文明你我他’。”被人一眼看穿的王令,心里苦啊,他喵的!他可不就是一只童子鸡吗?别说他了,之前的单位里,几乎一大半的战友,二十啷当岁都还是童子鸡,主要就是因为所处的部队没有固定的驻地,常年在各处深山老林里流动,难得休假也都是直奔老家,不像那些有固定营房驻地的部队,周边就很多地方可以花钱解决,自古军妓不分家。 有次和兄弟单位共同出任务的过程中,他常跑去那些人凑在一起侃大山,听他们吹牛,听得最多的就是嫖这个字眼,起初王令感到有些反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好意思把违反军纪当作谈资的,偏偏还笑得那么开心。 其中一个老大哥看出了他的心思,就笑着问他:“小子,是不是听我们说这些,心里不得劲啊?” 王令没说话,只是点头。 老大哥爽朗大笑,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看你,你这种思想就钻牛角尖了不是?你要这么想,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没有多高的学历,也没有咱们这一膀子力气,赚钱多不容易啊,家里可能有卧病在床的父母,还有个正在上大学的弟弟,姑娘家家的想挑起家庭负担,有什么错?” 王令张了张嘴,却被老班长挥手打断:“人家不偷不抢,也不给人当小三破坏家庭,不把咱爷们儿当凯子戏耍,就想凭本事挣钱,咱们当兵的,就得在弱者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施以援手,但你要说直接给她钱吧,是不是有点打人脸?那怎么办呢,只好用合理的方式把钱交到姑娘手里,她通过劳动获取了家庭收入,咱也收获了助人为乐的满足感,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周围掀起一片大笑,王令听得面红耳赤,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个老班长说得竟有几分道理。 他刚想反驳,却见那老班长苦笑着看着自己,眸子里倒映着篝火,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对自己说道:“我们的部队虽不及你们,但也都是在这个所谓的和平年代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只要不伤天害己,不侵害他人利益,能多活一天就快活一天,别给自己上太多枷锁。” 王令沉默了。 哪一次的任务圆满完成,端掉了一个边境的走私团伙,活捉团伙首脑,但是却牺牲了四个战友,那个老班长就在其中,为了保护年轻的战友,他被子弹击穿了肺部,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断气了。 自那以后,王令虽然依然没机会去帮助失足少女,但并不再反感。 “嘿,想什么呢?” 王令回过神,感觉后脑勺让人拍了一下,有些不悦的看向石更:“你打我干嘛?” “废话,我跟你说话你也没反映,还以为你魂儿让楼上姑娘给勾走了呢。” 王令没接他的茬,而是看向街道两边问道:“这条街上好像不止有青楼。” 不成想,他这么一问,直接暴露自己雏鸡的事实。 石更:“还说你不是第一次来!” 王令坚决不肯承认:“不瞒你说,我三岁起就是勾栏的常客!” 石更撇撇嘴:“吹,我看你吹出花儿来,就你这种人,就算烧成灰,那张嘴都还在。” “?”王令不解。 石更解释道:“嘴太硬!” 接着,石更一边走一边为王令介绍这座瓦市。 瓦市共有七十二楼,其中赏戏听曲儿的瓦舍勾栏十二处,每一处的表演项目都不相同,评书、歌舞、戏曲、傀儡戏、器乐、百戏、相扑、斗兽、杂技,应有尽有。 青楼十二所,那些姑娘明面上是被家人卖进去的,但其实大多都是拐来的,只不过这种事,民不举官不抓,她们都签了卖身契,即便是曹庸,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青州最后的姑娘都不在这条街上,而是在位于南城的教坊司,里面的姑娘大多都是犯官女眷,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经过教习的调教,变得能歌善舞、妩媚动人,想要出入那种地方,身上没个几十两银子办不到。 赌坊十二间,哪怕整个西北的局势都一片大乱,每日进出赌坊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酒楼十二家,每一家家主打的酒水菜肴不尽相同,除大部分酒品菜品外,都有各自独有的特色酒菜,有些酒楼里甚至也搭有勾栏,喝酒听曲两不误。 棋舍十二间,虽往来稀松,但只要是能来这种地方的人,大多也不屑于和俗人为伍。 可供赏花、品茶的茶坊十二间,其中以馨月茶坊最具盛名,只因那里有一位会摆弄茶百戏的茶师,懂得这项技艺的人极少,光入门就极其繁琐,要经过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烫盏、点茶和分茶等一系列步骤,每一步都要细之又细。 王令发现,石更除了说到青楼妓馆时亮眼放光外,竟然还着重介绍了这个所谓的馨月茶坊,甚至连那个茶百戏的煮茶工序都能侃侃而谈,实在不像他的作风,那些步骤王令光是用听的,就感觉头晕,于是就问道:“那个馨月茶坊有何特别之处?” 石更沉吟片刻,说道:“按说掌握这门茶艺的人通常都是女子,可馨月茶坊的百戏茶师却是个男子,且长了一副好皮囊,生得极俊俏,不光那些文人雅客喜欢喝他煮的茶,这青州城内不少妙龄女子也是馨月茶坊的常客。” 说完,石更发现王令没动静了,有些疑惑的别过头,发现王令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像在说,你居然好这口!!! 石更恼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可警告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跟你急眼信不信?!我堂堂七尺男儿,只为漂亮姑娘坚挺,对男人毫无兴趣!” “那你为什么会得这么清楚?我也警告你,以后不许跟我有任何肢体接触!” “我他妈......”石更作势要打,但是又想了想,自己好像还真打不过这货,几次跟他对掐,都被按在地上叫爸爸,虽然他也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但能肯定绝对是占了自己便宜的。 于是石更解释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当时听说那人长得好看,又见到馨月茶坊门前排起长队,还都是貌美的年轻女子,我不服气,便想看看那小白脸长得到底有多好看,然后就混在队伍里,可当排到我时才知道,那茶师定了个规矩,他的茶是奉给懂茶之人,我心有不甘,偏要进去瞅瞅,于是找到一本记有茶百戏的茶经,将上面的内容背熟于心。” “然后呢?你进去了?” 石更点头。 “见到那茶师没有?” 石更又点头。 “如何?” 石更叹了一口气:“自惭形秽啊......” 王令倍感惊讶,能让石更这种脸皮堪比城墙的人说出自惭形秽这四个字,他也不禁好奇,那茶师究竟得有多貌美? 谈话间,忽闻前方似有打骂声,王令和石更举目望向前方。 就在距离巡街队伍不足不到十丈距离,一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正高举马鞭,抽打两个流民,旁边立着一匹高头骏马,时不时用前蹄敲击着地面。 那两个被打的流民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子,女子看不出实际年龄,但大致能猜出不过三十,而那男童,光看身形就知道,最多不过七八岁。 谢三斤走在最前头,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发现的最早,当他看到男子挥鞭打人时,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正要上前喝止,可当他看清男子面时,眉头皱的更紧了,脚步却停了下来,没有了上前制止的勇气,眼中闪过挣扎神色,脸色异常难看。 就在他犹豫不前的时候,王令和石更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谢三斤:“你们两个快回来......” 他想拦下这两个人,却为时已晚,然后急忙又对其余侍城人说道:“快!快把王令追回来!别拦下那个愣种!” “住手!!!” 一声大喝,四周明显安静了许多,一道道目光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围观众人见出声的是一个侍城人,但这人连总旗腰牌都没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城人,人们或嘲笑或讥讽,亦有人苦叹摇头,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态度,都透露出他们对王令的不看好。 “你是何人?”华服男子脸上有些恼怒,并不是因为王令冲他大呼小叫,而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搅了他的兴致。 “街道司,侍城人。” 华服男子不悦道:“废话,就你那一身狗皮,哪个看不出你是侍城人,我问你叫什么?” 石更扒拉了一下王令的手,示意他别说出口。 王令不理,高喊道:“王令!” “行了,本世子记住你了,你可以滚了。”华服男子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鞭。 王令皱眉:“为何当街鞭笞这两人?” 华服男子冷笑道:“这两个贱种冲撞了我的爱马,我正准备抽死他们两个,怎么?要管?” 王令见人群中有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吭声,就知道事情并不像这个男子说得那么简单。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石更一把抓住胳膊! 王令惊疑的看向身旁的石更,却见对方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压低声音咬牙说道:“你千万别犯浑,这人咱们惹不起,就算是几位总旗也不好招惹他,别给头儿找麻烦。” 他之所以挺身而出,并不是要和王令一起为那对母子主持公道,而是要拦住王令,而他口中的头儿自然不是谢三斤,而是汤小鱼。 王令感受着石更抓握自己胳膊的力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用一种质询的目光看向石更。 石更解释道:“这人是东川候世子卢佳磊,祖上是自幼便追随高祖皇帝的开国功臣,是可以世袭罔替的勋贵,不是你我这等小人物招惹得起的,你别找死!”最后四个字,石更几乎是咬着牙缝说的。 王令眼神复杂,如同谢三斤一般,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 他看向那男子,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华服男子的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神态狂傲,睥睨着王令及他身后若干身穿黑衣的侍城人。 王令看向那对母子,当他的目光撞上女子恳求的眼神时,身躯猛地一颤,而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男孩,眼神中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是疑惑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叔叔。 王令感觉自己两排牙齿不受控制的紧咬在一起,从头到脚止不住地颤抖。 接着,他抬起脚,后退一步。 这一步落下,似乎踏灭了女人眼中仅有的一丝希望,她的眼神逐渐黯淡,面如死灰。 那华服男子朝王令的方向啐了一口:“原来是个没胆的。” 石更看着眼前的兄弟,安慰道:“你若想替那对母子出头,可以找机会报复,那卢佳磊一贯跋扈,迟早会得罪他不该得罪的人。” “有那个可能吗?”王令颓然道。 石更很想回以肯定的答复,但不知为何,他那张能吹破天的嘴,张了又张,还是没能蹦出半个字。 这时,谢三斤等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没事吧?” 王令不说话,石更晃了晃脑袋表示没事。 谢三斤看向阴沉的王令,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宽慰道:“你做的没错,先回去吧,这件事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谢三斤,连你也觉得我这么做没错吗?”王令沙哑问道。 他没有称呼三哥,而是谢三斤。 谢三斤整个人呆住,面对王令的目光,他只对视了片刻,就心虚的将脸庞转到一边,沉声道:“先巡街吧。” 一行人打算绕过围观的人群,去街道另一头。 这些侍城人就像打了败仗的士卒,低垂着头,一步一步沿着街道往前走。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单纯只为看个热闹,有冷嘲热讽的,也有躲在角落里唏嘘哀叹的。 没几个人真正在意两个流民的死活,但不管是哪一类人,此时都对那些灰溜溜离去的侍城人投以鄙夷目光。 “嘁,平时只敢对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作威作福,遇到真正的大人物,不还是做了缩头乌龟?” “小点声,别让听着了。” “怕个锤子,我说得有错吗?” 不管是谢三斤还是王令,亦或是石更在内的其他侍城人,此时他们的内心无比煎熬,仿佛心脏被人捏住一般,这种痛苦的感觉,不是来自周边百姓,也不是来自女子的乞饶,而是来自于他们自己,那个畏缩的自己,即便心有不甘,又能怎样呢? 他先是想起自己在曹府门前怒打管家,然后又想起那天清晨的张占义,想起知道有可能被腰斩时的荒诞感,想起曹庸和曹霜絮的叮嘱,想到汤小鱼。 最后他想到了......那个邋遢的苍老背影。 章节目录 第26章 神秘力量觉醒 定州,白马村,大雪飘摇,山野小村的后山有一处破败已久的山神庙,庙中供奉的神像支离破碎,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坐在庙里烤着火。 “老孙头,你刚才干嘛拦着我?” “你脑子是不是被冻傻了?你冲出去又能做什么呢,那伙山匪少说一两百人,你我一共就俩人,不,应该说是半个,我一个枯朽老头,使不上半分力,一准还得拖你的后腿。” “那就眼看着他们抢走那一村人的粮食?” “抢走就抢走吧,那些山匪还算讲道义,没有伤人性命。” “天气这么冷,粮食又被抢走了,就算没伤他们性命,八成也活不久了。” “不是有提前藏好的存粮吗?” “你看出来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在藏拙,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民以食为天,如果粮食真被贼人洗劫一空,稍有点血性的汉子,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反抗到底,可我看村里的男人反抗并不激烈,那一村人,不管男女老少,除了不甘和愤怒,脸上并没有绝望,所以就猜出来了。” “既然知道,为何还想不自量力的冲上去?” “遇见这种事,不管不是我性格。” “嘿嘿,那我今天就得倚老卖老敲打敲打你了,这世间不平事何止千万?咱们又不是出家人,不修功德,有些事当管,有些事不当管,若仅凭一腔热血,很难走得长远。” “那何事当管,何事不当管?” “你只要记住四个字,量力而行。” “假如遇到非管不可的混账事,对方又是我招惹不起的呢?” “......” “若真遇到非管不可的混账事,我再教你一句话。” “?” “去他妈的量力而行,就算是天皇老子,拼得身死,也要一剑荡碎他的龙袍管袖!” ······ 马鞭抽打皮肉的声音噼啪作响,女人止不住的哭喊求饶。 “啊!!!别打了!求求你,别再打了!” “求你!放过我们吧!” “求求你了!别打我的孩子!” “你要打...就打我吧...把我...打死...只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从尖啸到虚弱,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很难听见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她的嘴在动,仍在喃喃乞求。 女人身体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手脚完好,你很难看出这是一个人。 又过了片刻,女人没了动静,大概是昏死过去了。 华服男子一鞭接着一鞭抽在女人身上,面容异常亢奋,几乎可以用癫狂来形容,口中或笑或骂,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他的脸上满是斑驳血迹,这些全都是他身下那个女人的血。 而那个被女人牢牢护在身下的男童,除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外,并没流露出太大的情 绪波动,没有哭嚎,更没有眼泪,他就像个蜷缩在妈妈怀里的孩子,安静,乖巧。 似乎以为只要自己不哭闹,做个乖孩子,就能帮妈妈减轻一份痛苦。 华服男子高举马鞭,这一鞭下去,将彻底要了女人的命。 哒哒的,一阵和周边环境显得有些不太和谐的脚步声响起,围观的人还没来得及扭头看上一眼,就见人群中一道身形如脱弦的羽箭爆射而出。 “竖子尔敢!” 隐秘处,伴随着一声声怒吼,八道身影暴掠而出,试图出手阻拦。 华服男子听到有脚步声快速逼近,刚要转身。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这一拳正正好好的轰击在他面门,鼻梁瞬间塌陷,五官拧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断线的纸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倒飞出去,随后重重的落在地上。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震惊中挣脱,难以置信道:“他...他....他打了东川候世子...” 六名暗卫已将王令围住,另外两人则上前查看世子卢佳磊的伤势,这一拳造成的伤害不小,此时的卢佳磊已经失去了意识,口鼻冒血,不光鼻梁被打断,满口牙齿也被打崩了几颗。 谢三斤快步奔向王令所在的位置,石更伸了伸手,他表情纠结的权衡再三后,一咬牙,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离此地。 领头的暗卫在查明世子伤情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好在性命无忧,但即便如此,伤成这样他们这些暗卫已经是死罪,他眼神渐冷,让另一人将昏迷的世子带回疗伤,自己则回身走向王令,藏于袖袍的双手,多出两柄短剑。 “胆敢中伤世子,死罪!” 言罢,另外六名暗卫,各自从袖中抽出两把短剑,凝视着王令。 王令缓慢抽出长刀,内心狂跳,眼中却无惧意。 这时谢三斤等侍城人涌了过来,将王令围在身后,几名侍城人纷纷抽出腰间长刀,将刀口对准这些东川候豢养的暗卫。 “你们回去,这是我自己的事。”他不知道东川候是谁,但是他知道公侯伯子男,侯爵是仅次于公爵的爵位,更何况还是世袭罔替的贵族,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侍城人招惹得起的。 “干就干了,脑瓜子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他娘的。” “你小子,真他娘的会惹事,现在知道让我们走了,晚了!” 谢三斤:“都说我谢老三血气方刚,刚才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我今天要是真走了,往后几年都过不去这个坎。” “你们......”王令略有动容,随后他扫视了一眼,问道:“石更呢?” 一名侍城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那个每种的货,早跑了。” 王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心道,跑了也好。 这时,带头的那名暗卫冷声道:“几个连官秩都算不上的小小侍城人,今天就取了你们的人头,回去向侯爷请罪!” 说完,他率先出手,两柄短剑一前一后,直接扑杀向挡在王令身前的谢三斤,其余几名暗卫也踏出一步,同时袭向被场中的侍城人。 “铛!铛!铛!” 一声声铁器碰撞的清脆响动,侍城人和这些暗卫战成一团。 刀剑无眼,围观人群生怕被双方波及,四散而逃,场面一片混乱。 只交战不到十个回合,王令他们就发现自己不是对手,短暂交手,已经有侍城人受伤倒地,王令自己也挂了彩,一只手难以抵挡。 这样不行,这些人不是一般的护卫,再这么下去,真要全都交代在这儿了······王令单手握刀,焦急万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臂,一只手的他很难在这场战斗中发挥自如,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暴露自己伤好的事实。 谢三斤侧身翻滚,勉强避开一名暗卫的突刺,顺势与王令背靠背抵在一起,额头冷汗不止:“这些人至少都是七品锻神,其中一个,极有可能是六品!” “六品?!”王令小声惊呼道。 “嗯,那人给我的感觉,跟小鱼相差不多,我方才跟他硬拼了几个回合,能看出他没出全力,但我现在刀都快握不住了。” “那...你是几品?”王令之前听石更说过,七品到六品就能当小旗官了,但不意味着你到了七品就一定会被提拔为小旗,还得看资历、办事能力以及心性,所以街道司也有许多无官身的侍城人具备七品锻神境的实力,六品则另当别论,到达六品这个高度,没有资历也能成为小旗官。 谢三斤抖了抖手,难色道:“七品下,算上你,咱们也只有两个七品,这几个小兔崽子八品都不到,怕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自从王令那天压断张占义一只手后,大家都认为他至少是七品上,但不到六品,毕竟他三等身份在那儿摆着呢,真要六品,当初杜明堂肯定会直接给他一个小旗官的身份,然后换一种责罚方式,两个小旗官打斗,输赢都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算不得多大罪过。 王令漠然,他一直都没说过自己的品级问题,也就跟石更提起过他从未修习武道,算是无品级之人,可作为除了老孙头外唯二的知情人,石更只觉得他在糊弄自己。 王令想了想,目光坚定的看向那个六品暗卫,说道:“找机会带兄弟们先撤,出了瓦市不远处就是曹府,你们去那里寻求庇护。” 谢三斤骇然道:“那你呢?” “我拖住他们。”王令平静道。 “你疯了是不是,七个高手,你一个人怎么拖得住?我和你一起!让那几个小崽子带着那对母女先走!” 说完,二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母子二人,女子昏倒在路边,但还有微弱的气息,孩子此时正跪坐在母亲身边,痴愣愣的看着他们。 王令沉声道:“你在,至少还能护住她们,别废话,带他们走!” 那名六品暗卫对身边的同伴说道:“没心思跟他们浪费时间了,再拖下去说不定会引来街道司的总旗,你我一起上,先斩一人。” 两人默契出手,四道剑光直奔王令而去。 一刀挡开刺向自己的四把短剑,然而左右肩头扔旧被刺中,疼得王令趔趄两步,幸好是他那一刀让短剑偏了几分,不然左肩那一剑,原本应该扎进他的心窝。 袭击者一击中伤王令后,还想再递出一剑,谢三斤大吼一声,横刀上挑,接连发出两声金铁交击的响声,带头的那名暗卫目光一凝,抓住谢三斤的空挡,再上前一步,双方贴的越近,长刀难以发挥,短兵器的优势越大。 一道剑影在谢三斤的瞳孔中越变越大,他脸上满是绝望。 眼看着剑刃即将划破谢三斤的喉咙,王令心急如焚:“三哥!” 忽然,王令感觉体内有一道气流凭空出现,这道气流一化二,二化四,不断分流出无数道气流,冲开他的经脉,灌注到四肢百骸,一种飘忽淡然的感觉涌上王令心头。 他眼里的悲愤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情的冷漠。 早已出了青州的孙启毫,骑在马背上,忽而念头一动,他勒住马缰,下意识的朝着身后看去。 看了一会儿,老人捋了捋下颌的胡须,面容欣慰,口中念念有词道:“心随意,意即道,身随欲,欲即理,道理至极,方能无意无欲,而意盈欲满,才能得大道相合,小子,登天之梯已在脚下,你这才踏出第一步,往往就是这一步,踏出容易踏实难,可得守住本心呐。” 他笑意盈盈的摸了摸马脖子,战马打了个响鼻,似是有些欢喜。 “就让那小子自己折腾去吧,以他的心性,大抵无碍,我们还有我们的路要走。” 说完,马儿迈开蹄子,再次启程。 ······ “叮——”。 王令的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楚,一息之间,便出现在谢三斤面前,为他挡开这致命一击。 “谢谢,王令你......”谢三斤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发现王令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带他们走。”不等谢三斤询问,王令率先开口,只是这语气极为平淡。 谢三斤点头,他来不及多想,箭步来到那对母子身旁,顾不得查看女人的伤势,直接将两人夹在肋下,对着正勉强抵抗的侍城人们喊道:“走!”。 “想走?!”那名六品暗卫见状,一剑递出,再次袭向谢三斤。 突然,一道身形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一刀劈向他的后颈,其来势之快,令这名拥有六品境的暗卫难以躲闪,只能收回刺向谢三斤的短剑格挡。 当啷一声,半尺青峰落地。 刀身划出一道虹光,短剑如草芥般被长刀斩断,那名有六品修为的暗卫,惊骇的看着手中断剑。 当他再抬头看向王令时,对方的眼中已看不到一丝生气,瞳孔黯淡无光,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但他依旧能从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滔天的杀意,忽地,王令的身体不知何时蒸腾起一缕缕如烟雾般飘渺的白光。 吓得他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白光是什么东西······这名暗卫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交战的双方见到这一幕,彼此默契停手,各自退回到己方阵营,东川候世子的暗卫退到那名六品武者身后,侍城人则持刀守在到王令和谢三斤的身旁,没一个完整的,个个带着伤,最严重的一人,小臂被斩断,伤口淌着血,身旁的同伴从身上撕下一块碎布,简单包扎后,才勉强帮这名侍城人止住了血。 “王令,你身上...是什么?”谢三斤问道。 这种情况,他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炼气士可以将自身的气凝练外放,但绝不是王令现在这样,那如水雾般流动的白光,令人一眼难忘,只觉得其中似乎蕴含某种奥义,令人忍不住想坐地参悟。 王令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看谢三斤惊愕的脸,随后又看了眼持刀的右手。 “我不知道,但...感觉不坏,你们带这两人先走,我留下。” 谢三斤看了眼夹在肋下的男童,既然早已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他给其余侍城人使了眼色,带人先行离去,有一两个侍城人热血上头不愿走,王令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出战圈。 两名东川候府的暗卫正欲拦下打算离开的侍城人,却被王令横在中间,拦住了去路。 “胆敢再踏前一步,死。” 依旧没有一丝情绪,却叫两人不敢贸然上前。 逃离时,谢三斤他们忍不住回看了一眼王令的背影,内心只剩悲凉。 一人战六名七品,外加一名六品,此战会是什么结果,他们心里无比清楚。 “你以为他们逃的掉吗?待我等回去禀明侯爷,他们依然会死,而你,不过是比他们早一步罢了。” 王令沉默半晌,不见回话,只是默默地摘下左臂的纱布,取出支架随手丢在地上,左手抓握了几下,似乎是太久不用,需要靠这种简单的动作适应,等到他放下左手时,右手中的那把刀嗡嗡作响,暴露了他内心的狂暴战意。 “你们一起上。”领头的那名六品暗卫目光凝聚,他大手一挥,其余六人爆射而出。 在六名七品的夹击下,王令身上再添数道伤口,左边的肩胛骨更是被一剑刺穿,可就算是这样,他那张脸上也没有一丝波澜,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使用了什么秘术,暂时丧失了痛觉。 此时的王令,只觉得浑身舒畅,他出刀的速度极快,却也快不过六个人的合击。 再快,再快,再快一些······王令越打越起劲,那把出自街道司的制式长刀,果然越来越快,只一瞬间,就能听见数道金石碰撞的脆响。 数回合过后,王令浑身上下满是伤痕,地上多了两具尸体,一具颈上空空如也,头颅落地之前便被王令当作暗器,踢向不远处观战的那名六品,然后又被对方一脚踢飞,不知落入何处,另一具尸体自肩头到腹部,被生生劈开,死状凄惨。 虽然牺牲了两名暗卫,但领头的那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的目的就是要和王令耗时间,在他看来,王令定是使用了某种秘法,强行提升实力,等到这种秘法效力褪去,想要活捉,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两个七品不值钱,侯府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可以王令所使用的那个秘法,在他看来是无价之宝,之前与王令交手,他能看出来,对方只是个有几分气力的莽夫,体内毫无气机流动的迹象,可自打他使用了那个秘法后,气机充盈,更无惧无畏,特别是那白光,令人升起一股莫名的玄奥之感,这秘法是无价之宝,若是能献给侯爷,能换来无限前途不说,侯爷肯定也会奖励自己习得秘法,这才是他要的。 这次真是捡到宝了······他舔了舔嘴唇,面露贪婪的看着这个已经穷途末路的侍城人。 王令艰难的直起身子,长刀在身前划作半圆,甩掉刀身上的猩红血液。 “小子,我见你是个人才,我家侯爷向来爱才,如你这般有实力的年轻人,他定然见猎心喜,不如跟我们回侯府,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如何?” 只要把这小子带回去,他就插翅难逃,把他交给侯爷,我就是大功一件! 王令不答,沉默半晌后,他手中的长刀滑落,那名六品境的暗卫见状心喜,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这就对了,只要你随我们......”他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只见王令丢弃长刀,走到其中一具已经死透了的暗卫身旁,取走对方掉落在手边的短剑,拿在手里垫了垫,似乎有些不满意,他呢喃道:“若是能再短两寸就好了。” 六品境的暗卫没听清王令的话,但对方的举动令他有些疑惑,于是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令反手握住短剑,说是反握,可在他的观念里这才是正握方式。 王令扭过头看向那名领头的暗卫,说道:“其实,相对于长刀,我更喜欢用匕首,只是这短剑略长了些,凑合用。” 五名暗卫,闻言齐皱眉。 带头那人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王令的身影忽而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欺近身前。 王令的目标正是那名六品境的暗卫,一剑横刺向对方脖颈。 好快!五名暗卫的心中同时惊呼。 那名六品暗卫,此刻心如死灰。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为何还能展现出这般速度,此人身受重伤,方才气息短促无力,明明已经无力再战了,这到底是... 忽然,他的视线瞄向了王令的眼睛,那双眼覆盖上白色的光芒,这名六品境的暗卫意识到了真相。 是那秘法,一定是他所掌握的那种秘法,居然可以维持这么久,这等秘法凭什么落入这个蝼蚁手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伸出一只手,将同伴牢牢抓住,一把撤了过来,堪堪帮自己当下王令的必杀一击。而后迅速拉开距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着仅剩的三名手下与王令交战的场景,他萌生了退意,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此等惊世骇俗的功法,他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手。 王令自己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动作愈发敏捷,即便在三人的围攻之下,也能不落下风,只不过还是被三人在身上刺了几个窟窿。 一道剑芒闪过,王令下意识的屈身下沉,而后在飞快的将手中短剑没入对方的腰部,一击即中后,他手不见停,小臂猛地发力,手里的短剑动若雷霆,自这名暗卫的腰部,向上一路攀爬,连刺三下,最后腋下穿透肋骨,扎入对方心脏。 这时,脑后忽然有一阵风掠过,王令不顾回头张望,腰部爆发力量,扭身使出一记后鞭腿,狠狠抽打在对方的太阳穴上,王令耳畔响起头骨碎裂的声音。 不等他收回腿,仅存的一人将他抱住。 王令正欲挣扎脱身,忽见那名六品境的武者抓住机会,从旁边冲杀而来,巧不巧的是,王令身上的那些白光却等关键时刻隐匿消散。 白光消失的那一刻,王令感到来自全身各处的疼痛感涌入大脑,疼得他险些咬碎牙齿,直翻白眼,浑身的力气也好似被抽干,此时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更不用说挣脱束缚了。 那名六品暗卫见王令周身白光溃散,脸上惊喜难抑,本来他不敢保证同伴能够束缚住王令,可如今见王令没有了那白光,神色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清冷寡淡,心想定是那秘法的作用消退了。 电光火石间,他作出决定,这一击绝不能要了这小子的命,但可以斩断他的双腿,只要他跑不了,再带回侯府,还怕他不交出那秘法? 左右两剑斩出,目标直指王令的一双小腿。 王令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打算,但是很清楚自己已经无力挣脱,他缓慢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还不错,打了那王八蛋世子,那对母子也救出来了,还拉了四个垫背的,值了······临死前,他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 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听见两声闷响,而后就感觉束缚自己的那个暗卫松开了双手。 隧试探性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称得上熟悉却又算不得那么熟悉的身影,直挺挺的站在自己面前,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多天的那个黑衣铁面的神秘人吗? 而那两个暗卫,瘫倒在地上,两眼翻白毫无动静,颈部已经出现夸张的凹陷,像是被人敲断了颈骨,死了。 王令正要说话,一阵眩晕感来临,脑袋昏昏沉沉,紧接着就是一阵失重感,似是被人带着飞上了天,艰难的睁开眼,自己被夹带着掠过半空,早已离开了瓦市所在的街道。 恍惚间,仿佛看到有一群匆匆赶到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有惊慌失措的汤小鱼和左玉城等二房的侍城人,有曹庸带领的府衙衙役,人群中,好像还看到了曹霜絮温婉美丽的脸,只不过她脸上的只有慌张和焦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人群最后,远远的望着自己。 章节目录 第27章 传承 当王令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除了头部意外缠满了纱布,隐约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刺鼻药味,周围的环境很陌生,耳边传来鸟叫虫鸣的轻微响动,透过窗户,看见月光穿过枝叶泼洒在屋内的地板上,确认是在深夜。 通过窗外的景物,他推测出此间并不在青州城内,大概是处于某座山里。 “醒了。” 王令闻声看去,那个将自己救走的铁面人,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似乎在桌上摆弄着什么,沙沙作响,像是在打磨什么东西。 “是......是你救了我?” 男人默然不答,不是因为羞于开口,而是觉得回答这种问题,说一个字都是废话。 “我......昏睡多......久了?” “算上今天的话,已经是第七天了。” 昏了这么久吗······?王令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七天。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出手救我?你是不是认识......认识孙启毫?”此时的他还处于虚弱状态,说话时有气无力。 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走到窗边,手里端着一个石碗,他将碗递到王令眼前,冷漠开口道:“先把这碗药吃下去,伤好得快。” 王令想坐直身子用手去接,可他刚要支起身子,还没怎么动弹呢,全身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呲着牙强忍下来,终于将自己撑了起来,斜靠在床架上。 他往碗里看去,里面混杂着好几种颜色的药粉,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绿的,杂七杂八,随后狐疑的看了男人一眼,这药是疗伤用的? 男人不屑笑道:“五筋散,对内外伤都有奇效,吃下去你能好得快一些,我还不至于跟一个毛头小子,使投毒的下作把戏。” 王令犹豫了片刻,将嘴凑到石碗边上,他的两条胳膊反正是抬不起来,乐得让人伺候,男人见状也不恼,轻缓地将药粉倒入王令口中。 “咳咳咳......”药粉太干难以下咽,加上没做心理准备,险些被呛出眼泪来。 男人又倒了一碗茶水,帮他顺了顺,这才裹在嘴里的药粉咽了下去。 王令嘴角挂着残存药粉顾不得擦,他现在能明显感到气力正在恢复,惊讶于五筋散神异的同时,他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似乎有很多问题,不如这样,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我们彼此交换答案,你看如何?” 王令点头,这对他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除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外,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分享,却有几个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 “你的身份?”王令首先问出第一个问题。 男人略作沉默,冷声道:“罹罪长歌统领,天诛令第三席执令使,代号柔兆。” 他没交代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毕竟在他看来,那只是为了潜藏自己所做的伪装,孙启毫已经把柔兆的天诛令还给了他,在拿到令牌的那一刻,就意味着男人拿回了那个真正属于他的身份。 果然!王令心头猛地一跳,虽然早有猜测这个人是罹罪长歌的一员,但没想到居然是十大统领当中的一位,他心中暗喜,毕竟刚打了那个狗屁世子,得罪了东川候府,眼下正急需一个有力的靠山。 男人一眼就看穿了王令的心思,当即给他泼了一头凉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东川候地位超然,且不说罹罪长歌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没落了,就算没有,东川候也不是我一个统领能抗衡的,在江湖人眼中,罹罪长歌的统领是个人物,但是在朝堂上,连个屁都不是。” “不过......” 王令刚有些失望,就听见男人话锋一转:“虽不能直接帮你跟东川侯对碰,但是如果有其他需要,我会出手。” 这话说的不算隐晦,王令瞬间领悟,这毕竟是他和东川候世子之间的过节,必须他自己解决,但如果其中某个环节需要帮助,对方完全愿意出手帮自己一把,比如当个打手,也可以是保镖。 “轮到我了,说下你的来历。” 王令心中早有腹稿,把当初对曹霜絮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见对方并未产生怀疑,王令暗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问出了自己第二个问题:“天诛令是什么?” 男人直接了当道:“换个问题。” 王令挑眉,意识到这算是个不能透露的机密,也不纠结,于是干脆换了个问题:“是老孙头让你保护我的?” 男人默然片刻后,开口道:“谈不上保护,义父只说让我看着你。” 义父??? 王令一脸惊讶,目光在对方身上上下游走,颇感意外的样子。 没听过老孙头有义子啊。 男人没有理会王令的?意思,自顾自的问道:“你和我义父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他从河边捡回来的。那你呢?” “一样。” 王令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也是河边......捡回来的?” “嗯......” 王令有些无语,心道,那糟老头子是不是有去河边捡“尸体”的癖好啊? 男人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特别之处?” 王令摇头反问:“你是不是知道?” 他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确信这一身的古怪变化,都来自于老孙头,这人既是老孙头的义子,那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王令,眼中流露有悲伤、痛苦、恼怒、嫉妒和凄凉,这让王令感到有些错愕,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复杂的情绪,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如此这般。 男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快速收敛情绪,深吸一口气道:“你对修行了解多少?” 王令如实作答:“起初我是一点都不了解,不过前些日子,有位同僚和我说了一些,也没有说太多,我现在只知道有两条修行的路子,武道和炼气,有九品之分,武道九品,我只知九品到四品的名称,至于前三品叫什么,那位同僚没说,估计他也不知道,至于炼气,同样只知道品级名称罢了。” 听到王令的回答,男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耐心讲解道:“三品叫化身境,二品为合道境,至于一品武者,人们称其为圣人境,武圣,除了一品以外,其余品级的要点,改日再说,不然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 王令急切的问道:“可是我明明从未修行武道,也不懂得炼气,这一身修为是哪来的?” 他以前觉得,之所以能独斗曹府的十数名护院,能力压那个张占义一头,靠的自己部队打磨而来的体魄和格斗经验,但后来石更告诉他这世上有修为品级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特别是之前那场战斗,让王令更加确信,他身上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男人不带感情的斜视了他一眼:“自然是来自于义父,这一点,你不是应该早就猜到了吗?不管是曹府护院还是那个小旗官,都是因你的愤怒而导致了那股力量的外泄,真正让它觉醒的,还是不久前你与那几人的战斗。” 王令:“他是如何做到的?” 正如男人所说,王令确实猜到这与老孙头必然脱不了干系,但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男人没有选择直接回答,而是语重心长道:“不管是武者还是炼气士,能得证大道者凤毛麟角,受万人敬仰,但即便如此,这些大能却都存在着一个难以解决的困扰。” 王令很合适宜的问道:“是什么?” “传承。” “传承?”王令反倒是一脸困惑,有些搞不明白,传承又不是什么麻烦事,身为一方巨擎,自然是有些看家的本事,但如果想这一身本事传承下去,收他百八十个弟子不就行了吗? 通过王令脸上的表情,男人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武艺、功法、手段、秘术,这些都可以传授给弟子,真正困扰那些大能的,不是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而是道意。” “道意?”王令感觉自己就像个复读机,问道:“道意如何传承?” “道意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传承,但有通俗一点的方法,为师者通过的言行传授道理,以此来影响弟子,但人心多变,每个弟子的心性操守都不相同,同一句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身道意完美传承,留存于世,完全是在碰运气,所以那些人才要广收弟子,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就是这个道理。” 王令懵了,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传承道意?武学功法、独门手段、秘术,只要把这些流传于世不就够了吗? 男人继续说道:“后来出现一位天赋近妖的大能,此人无门无派,没有任何背景,靠一己之力踏入二品,可他踏入合道后,既不开宗立派,也无半个传人,至于为何如此,想来与他的道意有关,才会从始至终孑然一身,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苦思百年后,还真就找到了一个可以让道意完美传承下去的方法,名为道转乾坤,道意的道。” “只可惜,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实现就羽化了,油尽灯枯之前,那位先贤将此法赠与各个门派势力的掌权者,期望借他们之手流传下去。” “是还没来得及去实践,还是他的方法本身就存在问题,根本无法实现?”王令疑问道。 男人摇头道:“这种秘法一经问世,就在各个门派势力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迫不及待的尝试,得出的结论是,此法的确可以让道意传承下去,且不失分毫,虽然只是尝试,并没有彻底践行,但各门各派都十分肯定此法可行,只是条件太过苛刻,除非寿元将近,否则没人愿意做。” “还有条件?”这句话刚问出口,王令就后悔了,不知多少先贤为了这个问题,想破了头都没能解决,那位大能好不容易想到的办法,怎么可能没有限制? “条件自然是有的,你要知道,世间万物都是天道的一部分,同时又受到天道法则的限制,万物相生相克皆有其道理,人亦在其中。” 这个时候,王令很想对他说一句:大佬,不是道理,是物理呀! 但他是不敢,只能默默听对方说完。 “道意,虽属个人,却取自于天道,人死后,肉身化作泥土,魂魄进入轮回,道意归于天地,这才是正常的秩序。” “但你若想将自身的道意复刻给另一个人,这有悖天道法则,为天地所不容,试想一下,假如这片天地的所有人,都具备同一种道意,所思所想如同一人。” “那就太单调了。”王令只觉得可怕。 假如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一样的,看似有序,实则无序,人类的进步是需要动力的,同化思想,则意味着失去矛盾,没有矛盾,意味着没有压力,也将不再有动力前进,最终走向衰败和灭亡。 “所谓志同道合,并不意味着人与人之间没有差异,可以试着彼此理解,但无法同化,这就是那些踏入二品的人,难以解决道意传承的关键。” “而那位大能的道转乾坤之法,其实是一种瞒天过海的手段,想要完成此法,必须达成三个条件。” 王令好奇道:“哪三个?” “首先,找到一个与自己道意相合,也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之人,且此人不得是修行之人,不得与自己有任何因果纠葛,避免因果缠身被天道察觉。” “也就是说,不能刻意培养这样一个人,或者影响一个稚童的成长。”王令很快领会到男人话里的意思。 “没错,那位大能之所以没能完成自己的传承,也是和他的道意有关,至于他的道意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的道意极为偏执,以至于熬到寿终之日,也未能寻得合适的人选。” 闻言,王令莫名为那位前辈感到悲哀,耗费一生精力去追求的目标,最终未能达成,抱憾而终,怎叫人不感到唏嘘。同时他又觉得惊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道意,才能让一个人极端到致死都找不出一个同类。 就在王令暗自感慨时,男人继续说道:“虽然第一个要求无异于1大海捞针,但只要花费些时间,还是有可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而真正让人望而却步的,是最后两个条件。” “二品的力量非凡人所能承受,所以必须先散去自身修为,将修为压到另一方可以承受的极限,根骨差的,甚至需要施术者散尽全部修为,你现在是气武双修的七品境,。” 散尽修为?! 听到这里,王令再难平静下去,内心只剩惶恐,甚至觉得有些荒诞,他不明白老孙头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从认识到今天,满打满算都不足四个月,自己凭什么值得那个老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有那么一刻,王令只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在骗自己,却又找不出相应的理由。 而接下来男人说出的话,才真正让王令难以接受。 “此术为天地所不容,施展到一半时,便会被天道察觉,但那时,即便是天道也无法阻止,于是,冥冥之中,天道会主动与施术者达成一个约定,二者只能存其一,这就是第三个条件。” “你是说?!”顾不得伤势,他猛地坐起,浑身各处瞬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即便疼得面容扭曲满头是汗,王令依旧死死瞪着对方的眼睛。 男人眼中亦有悲伤:“施术者燃烧自己的阳寿,完成秘法的最后一步,修行得来的阳寿还于天地,且死后不入轮回,大部分的二品在完成此术后,仅有五年可活,但义父不同,他是武道炼气双二品,受到限制远超寻常二品......” “他还有多久?”王令眼眶湿润。 男人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我不清楚,大概只剩两年左右吧,也可能更短......” 王令内心响起一道惊雷! 他目光呆滞的靠在床架上,彷佛一具被抽离了魂魄的躯壳。 此时此刻,对于身负二品修士的传承,初入门坎就是七品境,他兴不起半分快意,眼中满是悲凉。 低下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邋遢又有些猥琐的苍老身影,不自觉的回想两人共同经历的一幕幕过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任王令怎么想,都还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他们都只是认识了不到四个月的陌生人,什么理由,值得那个老人即便耗尽生命,也要做到这一步? 此时此刻王令唯一能想明白的,是守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之前看自己的眼神,知道真相后,王令终于明白,为何在问及自己这身修为时,他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凝视自己。 “什么狗屁道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们......才认识几个月,为什么会是我......他问过我的意见了么......问过我了么?我根本就不稀罕这种东西啊......”王令呢喃道。 男人道:“我不知道那些大能对传承道意这件事为何如此执着,也不知道义父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了你,我只知道,他对你寄予厚望,这么做也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尽快掌控体内的那股力量,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才不辜负义父对你的期望。” “......”王令颓然不语。 男人皱了皱眉,见王令依旧是一副失了神的鬼样子,他默然起身。 “啪!” 这一巴掌,直接将王令的脑袋打歪,嘴角溢出鲜血,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像刚被人从噩梦中扇醒。 “义父选你做他的传承,不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副败狗模样,他既然选择了你,就再无回旋的余地,如今他仅剩两年可活,你想让他因你而后悔,含恨而终吗!” 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像一头狂怒的雄狮,咆哮自己的幼崽。 男人的话很有效果,王令眼神虽然依旧黯淡,但那份颓废失意的感觉消失了。 两个人彼此都不说话,只能听见夜莺和蟋蟀在鸣叫。 又过了许久,王令才缓慢开口,自嘲道:“是啊,我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现在想想,他带我来青州,安排我进街道司,还有这身修为,他做了这么多,肯定是希望我做些什么。” 男人铁面下的表情微动,一言不发。 王令抬起头看向男人,他惨笑道:“你会教我的,对吗?”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欣慰,只是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么的冷漠:“我会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调教人的手段严苛,你要是个没种的,现在就告诉我,我可以换柔和一点的方式。” “不用激我,尽管来就是了,什么时候开始?”王令苦笑。 “等你伤好以后吧,时间定在明天夜里。” “明天?”他其实想说,不是等伤好以后吗?以他现在的伤势来看,明天怕是好不了啊。 男人解释道:“每一种意所蕴含的力量都不一样,也有属于它们的名字,你现在体内有两种意,皆来自于他,其中一种叫修身德海,可积攒功德之力,汇聚成海,可以为你修复伤势,简单的皮肉伤,只需要睡一晚上就能痊愈,你现在用来修复身体的,是义父过去所积累的功德的一小部分,其余绝大部分,在施展道转乾坤的过程中被他散去了,往后你需要多行善事,充盈德海。” 王令恍然,想起了左臂诡异修复的断骨,这种自愈能力,对他而言简直匪夷所思。 “那......另一个呢?”王令问道。 男人的眸光晃动,忽而变得极为严肃,说道:“另一种叫无垢之心,我必须与你明说它的重要性,不管炼气士还是武修,修至五品境即可参悟自身的意,从天地间获取一项神通,或操火控水,或驭风引雷,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五品之后的修行,是将意演化成道的过程,也是精炼神通的过程,放眼古今,已我目前阅历,世间万般神通,无垢之心足以排进前十。” 王令觉得直至今日,仿佛才真正推开这个世界的大门,看见了门后的真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响动,认真听着,生怕打断对方。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意是无法被外力剥离的,除非身陨道消,但是通过意所领悟的手段,却有可能通过其他手段掠夺,比如具备掠夺能力的神通,又比如一些失传已久的禁术阵法,这些都能做到。” “说是失传,不过是那些大宗门想要保住名声的说法,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可无论是哪一种,失去神通就等于失去了意,下场只有死。” “而我要提醒你的第一点 就是,轻易不要使用它,莫在人前显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到了不得不用到时候......”,男人的语气稍顿,继而两眼绽放出如剑般犀利的光芒,沉声道:“不死不休!” 王令怔了怔, 问道:“到底有何神异...?” “顾名思义,它就如同人的心脏,心脏通过人体脉络,将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无垢之心则是将气机灌注到四肢百骸,寻常人需通过运转周天搬运气机,而拥有无垢之心,吃不需要盘膝打坐,一天十二个时辰,吃饭睡觉都是在修炼。” 王令瞳孔瞬间放大,脸上布满了惊愕! 章节目录 第28章 无垢之心 王令震惊到无以复加,意识到暴露无垢之心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危害。 一个不需要花费时间盘膝打坐,就能自行修炼的能力,对任何修士而言,都具备莫大的吸引力,难怪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它的存在,想必这世上知道无垢之心的,大有人在,毕竟孙启毫威名赫赫,要是以为旁人不知无垢之心的存在,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 看出王令的顾虑,男人宽慰道:“等你踏入四品后,就不用有这个顾虑,四品六合境, 紧接着,男人说道:“如果你以为只有这样,那就大错特错了,无垢之心确实对修炼大有裨益,但它真正的价值远不止这个,人之性命宛如阴阳,本初同源又聚为一体,肉身为阳,神魂为阴,武者开阳境,是以武道为本,意气为根,打破肉身限制,从天地间借取某一种法则之力,炼气士亦然,有人把这种与自己本命相关的手段,称之为神通,又或是异能,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只能借取一种神通,武气双修之人可取两种。” 男人顿了顿,随后继续道:“但无垢之心不同,它看似一种,实则九种。” “九种?!”王令惊呼道。 男人道:“我知道这有些匪夷所思,但的确是九种,我亲眼所见。” “那如果加上刚才你说的那个修身德海,我岂不是......”王令呼吸一滞。 男人颔首:“没错,你可施展的神通手段,一共有十种。” “这...”直到此刻,王令才终于明白,孙启毫到底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有这么大本事,何至于忍饥挨饿三个月?还遭了那么多罪。 王令觉得那老头是故意戏耍自己,才拉着他干了三个月乞丐流民,其实他哪知道,一切都是孙启毫有意为之,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为了在这个过程中观察他的心性。 “还记得之前与东川侯暗卫战斗的过程中,你身上的白光吗?” 王令点头:“记得。” “当时什么感觉?” 王令看一眼双手,轻声道:“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内心很难生起其他情绪,原本的怒意也消散了,很平淡,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对外界的感应十分清晰,调动身体战斗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貌似战力也提升了很多。” “那是无垢之心的常态,使你心无杂念的同时屏蔽痛觉,它并不能提升战力,那是你本该具备的实力,它不过是帮你做到物尽其用,使你充分发挥感官和肉身的能力,而那白光,又叫道义流光。” “道义流光?”王令下意识问道。 “义父是这么称呼的,他说那是蕴含自身道意的气机盈满溢散的表现,平时是白色。”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听你的意思,它还能变幻颜色?”王令抓住了重点。 男人的目光忽而凝重,他说:“没错,不同的神通,所表现出的色彩各异,如果你想获得无垢之心的其余神通,需历经凡世间的诸多情感,参悟七情。” “不要以为这很轻松,每一种情绪都需要你大彻大悟,对你而言都是一场劫难,绝不是平日里小打小闹产生的情绪所能影响的。” 王令汗颜,他听到参悟七情时,确实觉得很简单,本就是凡夫俗子,七情六欲于自己而言,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直到男人发出警告,看到对方对此极其重视的眼神,王令立即收起轻视之心。 随后王令又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问道:“七情?那不就是七种神通,可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八种吗?” 男人严肃道:“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第二件事,不管你调动哪一种能力,与之相对应的情绪会占据你的内心,万不可同时催动,使自己深陷七情之中。” 王令咽了咽口水:“深陷其中会怎样?” “道义流光会转为黑色,你将彻底失去自我,其后果不堪设想,这种情况我只在义父身上看到过一次,当时......”声音戛然而止,即便过去很多年,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男人依旧会感到后怕。 男人眼中流露出难以掩藏的恐惧,王令看在眼里,没去追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大致猜出了结果,默默提醒自己,要谨慎对待这件事。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过后,男人轻呼一口气道:“时间不早了,与你说得够多了,过去几年加起来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你休息吧,明天起床,伤势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醒来后你自行离去就是,每晚亥时,我会去寻你。” “还有,除曹庸外,不得与人透露关于我的事情。” 王令点头,见男人转身就要开门离去,王令突然叫住了他:“等下,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师傅?” 男人冷声道:“我不配。” 王令撇撇嘴,不配就不配,你骄傲个什么劲,又问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柔兆。” “好吧。”知道这是他的代号,王令也不多去纠结,索性也只是个称呼。 等他再看向门口时,只见房门大开,早已不见男人的身影。嘴角扯了扯,细声抱怨道:“真不讲究,人走了,好歹把门儿带上啊。” 谁知他刚嘀咕完,就砰的一声,房门就好像自己关上的一样。 啊这......他听见了?王令吃了一惊,他试图透过窗户寻找柔兆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摇曳的枝叶和皎洁的月光。 过了一刻钟,猜测人已经走远,王令才平躺在床上,无心睡眠,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男人说过的话,只觉得像一场梦。 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后,原本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可随之而来的是新的疑惑。 为什么二品修士会执着于道意传承? 道意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老孙头会选择自己? 他的道意到底是什么,如果道转乾坤需要两个人道意相合,自己和他又有哪些共同之处呢? 还有,老孙头到底希望自己做什么?他也没交代过啊,是不能说,还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无垢之心......为什么会这么特殊? 王令尝试审视自己,可他不懂内观,看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想着想着,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张苍老的脸,王令嘴角惨然,呢喃道:“鬼老贼,真会给我找事做......” 说完,他两眼一闭,呼吸均匀舒缓,沉沉睡去。 ······ 青州城,曹府。 此刻已是丑时,曹庸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屋内仅有曹庸一人,他端坐在桌案后,似在等人。 少顷,黑衣铁面的身影走了进来,入房后,两指射出一道气机,房门关闭,四目相对,两人相对而立。 曹庸:“卢愍告御状了。” 卢愍就是东川候,也就是卢佳磊的父亲,东川是青州境内的一个郡,东川郡距离青州城不过二十里,得知儿子被打带出去的暗卫被杀后,卢愍立即遣人从东川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青州城,要曹庸和杜明堂交出凶手。 曹庸搬出律法,说世子当街行凶伤人,随从袭杀执行公务的侍城人,而王令早已被他们带走,如今又来要人,简直不把大景律法放在眼里,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一顿大帽子扣下去,把使者话,只对底下的总旗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总旗们去找刘继理论,刘继直接甩出一句,我叔父是刘平山,有理和他说去。 张海峰等人见得罪不起,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眼见自己辖区的流民越来越多,干脆有样学样,也学着刘继驱赶流民,这样一来,即便城中有专供流民休憩的收容所,流民也无法落脚,只能在城中四处流窜,曹庸见势不妙,立即出面叫停,临时在城外增设了几处收容所,以供安置这些流民。 说到刘继这个人,曹庸就恨得想骂娘,要不是读书人心有静气,早就开骂了,“本来该是他们街道司内部的事情,结果引得城中大乱,明明是他杜明堂要人来帮助协理城内秩序,结果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搞得一团乱,他自己反倒大手一甩不管了,还要我来操心这些破事,简直可恨。” 柔兆轻笑一声道:“你不是说杜明堂已经和刘平山穿一条裤子了吗?他不管那刘继,不正说明他有意讨好刘平山,谈不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庸语塞,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默。 柔兆转头看向曹庸,见他不说话,笑问道:“怎么?我的话让你难堪了?” 曹庸闻言冷笑道:“我只是有些意外,原来你也有插科打诨的一天。” “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上面下来查案的人吧,明天我就让王令搬回来,你提前想好怎么应对。” 曹庸斜视他一眼:“这个时候让他回来,你就不怕他前脚踏进城门,后脚就让人抓了?” 柔兆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也不吃,就只是举到面前端详,他打趣道:“怕什么?青州知府是你,街道司的杜明堂显然也不待见卢愍那老鬼,有什么可担心的?” 曹庸一把夺过苹果,沉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柔兆深呼一口气,大步走向门外:“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老的从旁关照就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放心,他不会有事,我给他留了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曹庸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柔兆的身影不见了,紧接着,伴随着敲门声,门外传来轻灵悦耳的嗓音,“爹爹,还没睡吗?女儿给您送来了香茶。” 曹庸朝着柔兆消失的位置撇了撇嘴,随手拿起一本书作阅读状,然后才轻咳两声对门外说道:“进来吧。” 一道倩丽的身影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杯暖茶。 曹庸看着女儿端到面前的茶,示意她放在桌上,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曹霜絮乖巧的放下茶,顺手为父亲整理桌上的公文和书籍,边弄边回复道:“女儿这两天心里烦闷睡不着,就想着到院子里透透气,看见您这里还亮着灯,想来爹爹最近过于操劳了,于是便想着给您送杯茶来,有助于养神。” 听着女儿的贴己话,曹庸心中闪过一丝暖流,倍感欣慰,只不过他并未注意,曹霜絮在整理桌面时,一双明媚透亮的眸子,有意无意的扫视着书房的各个角落。 “这些下人真是的,屏风都歪了也没注意到。”说着,她莲步轻轻的朝着屏风走去,看到屏风后空空如也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困惑。 不在屏风后面?可我刚才明明看见屋内有两道人影啊······曹霜絮感到有些诧异,一度怀疑自己没睡醒眼花了才会看错。 曹庸皱眉道:“这屏风过于沉重,你身子弱,明日让下人们弄吧。” 曹霜絮嫣然一笑:“女儿就是看看,对了爹,那个小子还没有消息吗?那个神秘人把他掳走,您不是应该尽快安排人搜救吗,为何府衙至今没有人员调派的迹象?” 曹庸佯装温怒,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冷哼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问这些作甚?” “那小子不是九庵先生托付给曹家的吗?女儿怕您无法跟先生交代,也是关心您嘛。”曹霜絮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撒娇! 还别说,曹庸真就吃她这一套,脸上的怒色瞬间垮了,但又意识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他只好故作姿态,正色道:“时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爹还要看书。” 曹霜絮一愣,却也没打算继续和老父亲纠缠下去,“那女儿就先回去了,爹爹也早些休息。”说完,她缓步走出房门,从外面将门关上,可她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藏在廊后偷偷观望,等了一会儿不见异常,这才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去。 确认曹霜絮走远后,柔兆从房梁上翻身跃下,对曹庸说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曹庸得意的轻笑道:“我这宝贝女儿可藏得深着呢,比我强多了。” “我观察过她,细腻不失果决,柔媚不失坚毅,聪慧可人,心性善良,性子虽刚烈了些,却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前阵子她忙里忙外的帮助流民,我亲眼所见,确实比你这个老古板招人喜欢。”看得出来,柔兆对这位曹家小姐的评价颇高,言语中尽是赞美之词。 王令入职街道司后,就再也没见过曹霜絮,当时他还纳闷儿呢,问大武,大武也不知道,其实曹小姐是忙着照顾城外的流民去了,知道这事儿的除了曹庸,就只有樱桃以及府衙驻守在城外维持秩序的衙役。 “羡慕了?羡慕我有个好闺女?”曹庸只要听见有人夸自己的女儿,比夸赞他自己还高兴,曹霜絮对他而言,是比命还重要的宝贝。 柔兆跟曹庸打了七八年交道,怎会不知曹庸对这个女儿的喜爱,见他跟自己炫耀,便故意用委婉叹息语气说道:“可惜啊,是个女子,不然大有一番作为。” 曹庸闻言,正洋洋自得轻抚胡须的手陡然一僵,被人戳中痛点的他恼怒道:“要是没别的事儿,就滚吧,老夫要休息了。” 其实曹庸并不在乎女儿是否能有一番作为,但是他知道曹霜絮本人是很在乎的,常常哀叹自己不是男子,否则也要考取功名,为一方百姓谋福祉,久而久之,曹庸便不太喜欢有人提及这个话题,这会让他想起女儿哀怨的神态,凭添烦躁心情。 柔兆嗤笑一声推门而出,跃上屋道:“樱桃,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小丫鬟舀了一大勺粥到面前的碗里,送走一名难民,她说道:“没有呀,小姐是不是听错了?” 曹霜絮作聆听状,确认的确有人在喊她,于是踮起脚尖四处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脑袋上下起伏,振臂挥舞,仔细看了一阵,她惊喜道:“是王令,是王令回来了。” 闻言,樱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了王令的脸,立马拉起曹霜絮的手道:“真是令哥儿回来了,小姐,真的是他!” 主仆二人将粥勺递给衙役,迈开着小步子绕过人群,走到粥棚的另一头,王令见状,也朝着同样的方向奔去。 三人交汇后,没等王令开口,曹霜絮责难道:“以为你死在外面了,那东川候正满青州找你,回来作甚?” 樱桃在旁觉得自家小姐的语气不太妥当,但又不好当着王令的面向主子点明,只好尴尬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受了些伤,得一位高人相助,离开几日,心里记挂曹大人和小姐你,哦对,还有樱桃姐,我想你们呐,这不?伤好后我立即就赶回来了。”王令嬉笑道,他是有意避开东川候的话题,自看完柔兆的留信后,对于如何对付东川候这件事,他已有了大致主意,暂时不想牵扯他人。 曹霜絮听闻他身上有伤,忽然就想到那晚她随父亲赶到现场时,看到的那一幕惨状,略微蹙眉,本想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但顾及男女有别,不敢做出容易招人误会的举动,于是淡然问道:“伤势如何?” 王令拍了拍胸脯和双臂,跳跃着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地后灿然笑道:“已经没事儿了。” 见状,曹霜絮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失踪了七天,她也担心了七天。 曹霜絮对于王令这个人的观感有些复杂,她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只是觉得这个人虽然有几分讨厌,却也谈不上反感,反倒是对他有几分欣赏在里头,特别是因为孙启毫的缘故,她不希望看到这个人出现闪失。 王令忽然问道:“方才我见流民又多出不少,而且我路过他们的时候,似乎都很怕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晋军打进青州了?”一路走来,王令对 于多出的难民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给出的解释就是,北方战事不利,晋军已经由定州打入青州境内。 “这些不是外面新添的难民,而是被人从城内赶出来的,如今的青州城,已经没有难免的容身之所了,所有收容所都被侍城人清空,他们不是怕你,怕的是你那身衣服。” 王令从曹霜絮的话里听出些许端倪,收起脸上的笑容,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章节目录 第29章 当下局势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帐篷里吧。”曹霜絮带着王令进入自己的帐篷,帐篷不大,却也能容下三个人,可站可坐,不像外面那些。 平时不住人,但毕竟女儿身,休息时还是需要这样一个私密空间,外面有府衙的衙役和负责的胥吏,倒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樱桃为两人各倒上一碗茶后,走出帐篷站在外面守着。 帐篷附近的衙役总是有意无意的偷瞄几眼,知府大人的千金把一个男人带进帐篷,还让随身丫鬟在帐篷外看守,难免叫人多想,领头的胥吏面露难色,他没见过王令,又不敢没规矩的凑上去好言相劝,有些为难,思量再三后朝樱桃招了招手。 樱桃略微迟疑,来到这名胥吏面前,问道:“有什么事吗?” “呃,刚刚进去那名男子是小姐认识的?”其实这话说的就挺没水平的,不是小姐认识的,两人能在一个帐篷里单聊?但他又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了当的问:那男的怎么和小姐单独在一个帐篷里?这话问出去多招人嫌啊。 樱桃看他表情就知他在想些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帐篷,然后又摆正脑袋,脸上多出一抹严厉说道:“那位是老爷一位故交的晚辈,正与小姐谈正事,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是曹大人的朋友,那就没事了······这名好管闲事的胥吏一听这话,心里安稳了许多,见小丫鬟面露不善的打量自己,连忙摆手悻悻然说道:“没事,没事了,我就是觉着面生,随口问问。”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转身就走,胥吏略显尴尬。 这边帐篷里,王令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碗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曹霜絮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王令这才知道,外面的流民大多都是被侍城人赶出来的,城内用来收容难民的院子如今已经空了。 王令冷着脸,问道:“曹大人不管?” 谁料,曹霜絮没好气了,秋水般的眸子瞪着王令,嗔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王令有些诧异。 “还不是因为你打了东川候世子。” 见王令依旧两眼发懵,曹霜絮这才没好气的为他叙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初爹爹放想要流民入城,本就不合规矩,好说歹说才与杜指挥使协商妥当,本来相安无事,前几日你把卢佳磊打了,那卢愍...也就是东川侯,一纸奏疏送往京城,不单说了世子被打的事情,还控告我爹和杜明堂对青州治理不严,陛下降旨,命御史台和刑部的人查办此事,不日便抵达青州,布政使司的官员负责协助,再加上那刘继本就是刘平山的亲侄子,他在这个时候挑头赶人,不管是杜指挥使还是我爹,都没法站出来,其中复杂你自己想去吧。” 王令闻言,在心里分析其中的关系,心道,按照惯例流民不能入城久住,即便是露宿街头也是不被允许的,这会打乱城内原本的秩序,而一直以来负责城内治安的是街道司,杜明堂之所以答应,可以算作官场人情,皇帝的人因为东川侯的事很快就会抵达青州,杜明堂为了撇清关系,纵容下属将流民赶出城也无可厚非,毕竟城内治安本就是街道司负责,出了事也是街道司承担罪责,曹庸确实没有立场去阻止,可这和我打那个狗世子有什么关系呢? 恍然间,王令想起了那对被打的母子,陡然发觉这里面还真有关联! 如果东川侯想借机找青州官场的麻烦,会以什么理由做首个刀点呢?毫无疑问必然是流民的管治问题,他可以说青州知府和街道司放纵流民入城,世子深受其害被打成重伤,随行的护卫皆又是被街道司的侍城人杀害,这样一来,曹庸和杜明堂都陷入了被动。 这番说辞虽然牵强,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流民是知府放进来的,街道司对此表示默许,而人又是我这个侍城人杀的,当日在瓦市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如果侍城人驱赶流民是杜明堂在亡羊补牢,那曹庸的默许只能说是无奈之举,他喵的,我还真是给两位大佬惹来大麻烦了啊,钦差都下来了。 想明白这些,王令朝着曹霜絮拱了拱手,汗颜道:“是我鲁莽添麻烦了,抱歉。” 曹霜絮见他态度诚恳,面色也缓和了许多:“倒也不必太过自责,我已知晓始末,仅以个人情感,我觉得你做的没错,若换做是我,也恨不能扇那卢佳磊两个耳光。”说到最后,表面上温婉柔和实际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刚强的曹家大小姐,捏了捏娇嫩的小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王令突然发觉哪里不对,总觉得某个环节不合理,他沉吟片刻后,一脸错愕的看着小桌上的茶碗发呆,曹霜絮察觉到他的异常,歪了歪脑袋,问道:“怎么了?” 她话刚说完,就见王令猛地仰起头,盯着自己的脸不说话,王令的目光太过赤裸,使她的内心平添一股莫名的烦躁。 曹小姐被他火热的目光盯得俏脸绯红,她蹙起眉嗔怒道:“你看着我作甚?” “我想问一个问题,街道司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哦,我说的再具体一点,杜明堂是个什么态度?我失踪以后,杜明堂和曹大人分别是怎么应对后续问题的?”王令道。 曹霜絮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随口回道:“东川候曾经命人来要人,要带你回东川问罪,侯府的人先找了我爹,被我爹骂跑了,后来又去了街道司,但是杜指挥使闭门不见,让那人吃了个闭门羹。” 就是这个! 王令刚才就觉得不对,世子只是被打了,又不是让人杀了,东川候何至于将这件事捅到京城?死几个暗卫,对这些公侯贵胄而言也不算什么,按照正常流程,就该是先找府衙和街道司问责讨要说法,而就是因为两方都不愿插手,卢愍因此记恨告了御状,曹庸会偏袒自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杜明堂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换做是我,就算打人的凶手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就算一时半会交不出人,也不该表现得这么无礼蛮横,明摆着是不把东川候当回事,如此明显的包庇手下,势必会得罪对方。 从第一次出现就替我解围时,他就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其后在议事堂也是,而这次同样如此,每一次看似合理,但结果在他出现后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杜明堂......果然对我有所图,是为了无垢之心吗?不,那个时候我还没展露出这份力量,他应该不知道才对,难不成杜明堂和东川候本就有旧仇······王令陷入了沉思。 这时,曹霜絮突然问道:“王令,你怎么了?” 王令回过神,看向曹霜絮精致的脸庞,决定先把杜明堂的问题放一放,眼下正要紧的是应对东川候的事,他说道:“曹小姐,能请你帮个忙吗?” 王令本不想让曹霜絮牵扯其中,但在知道那刘继是刘平山侄子后,意识到局势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此时他正有一件事需要有个人代办,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他看了一眼曹霜絮,眼神略显古怪。 曹霜絮愕然:“什么事?” 王令正色:“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东川候有所顾忌,叫他不敢为难曹大人,这件事倒也不难,只需有人跑个腿给人送个物件,这个人比较特殊,我不方便亲自去。” 闻言,曹霜絮莞尔一笑:“叫樱桃或大武跑一趟就是了。” 王令有些难为情的笑道:“这事吧,他们去不太合适,那人应该不会见他们。” “哦?那你想让谁去?”曹霜絮道。 王令没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她的脸。 曹霜絮先是一愣,立即会意,笑道:“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就替你跑这一趟,不过我可说话,如果太远我就不去了。”倒不是她害怕出远门,只是她本打算盖一座善堂,正为筹集善款奔波,不便远行。 “倒也不远,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来回。”王令讪笑道。 曹霜絮笑道:“行,需要送的什么东西,送去哪里?” 王令的嘴型微动,说完,曹小姐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当即嗷的一嗓子,惊叫道:“什么?!” 她这一嗓子,不但给王令吓了一跳,就连帐篷外的樱桃以及衙役都看向他们所在的帐篷,小丫鬟急忙掀开帐篷,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小姐,你怎么样!是不是这个登徒子又在欺负你?!” 本以为一进来会看到王令正对自家小姐行不轨之举,可明明两个人都好好的,并没有肢体接触,樱桃狐疑的看了王令一眼,又看向自家小姐查看有无异样。 几个衙役也凑了过来,站在外面喊道:“小姐,是否需要我等进去帮忙?” 听着外面的动静,曹霜絮先是看了一眼王令,这家伙一脸惊恐告饶的表情,曹霜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竟有些得意,对樱桃说道:“只是被虫子惊吓到了,你退出去吧,吩咐府衙的人照常施粥,不必管我这里。” “哦。”小丫头盯着王令的背影,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只好照做,几个衙役听闻无事,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王令沉重的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你好歹一知府千金,能不能别总大呼小叫的?” “还不都怪你!”曹霜絮嗔怒道,回想起王令刚才的话,她质疑道:“你刚说的是真是假?我总觉得太过荒唐。” 王令笑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还让我去找那个人!”曹霜絮又惊又怒,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王令压了压手,示意她小声些,然后从怀里将那枚玉扳指取出,递给曹霜絮:“是真是假,总要试一下,你将这个带去,他一看便知。” 曹霜絮接过扳指端详着,做工极好,放到市面上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 “你哪知道的这些内幕?”曹霜絮说话的同时,丝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眼神。 王令知道她在想什么,不作解释,只说是自己从别处打听来的,至于这个别处是哪他没说,曹霜絮也懒得细问,收好扳指后对王令承诺道:“午后我自会替你跑这一趟,但如果不像你说的那样,你就等着我爹收拾你吧。” 王令苦笑道:“不会不会,真要出了岔子,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凳子。” 曹霜絮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想着自己的臀儿坐在这人脑袋上的画面,不禁脸颊泛起红晕,随即啐了他一口:“谁稀罕你的脑袋!” 王令没懂,愣愣发呆,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较之两人初见时,更加妩媚动人。 聊的差不多了,王令准备起身告辞。 曹霜絮诧异道:“你打算进城?” 王令也诧异道:“是啊,有什么不妥?” “你现在回去,街道司肯定要将你下狱,就算我爹出面,也不过是给你换个衙门关起来等候查办。”曹霜絮道。 王令摊摊手:“难不成一直躲着?躲着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曹霜絮正待说话,王令抢先说道:“我原本是觉得,自己打了卢佳磊定然在劫难逃,可现在发现,我的事在有些人眼中,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他们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我,而是你爹,至于我和卢佳磊,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与其躲下去,不如坦然面对,总不能看着曹大人忙前忙后替我擦屁股,我自己反而躲在暗处乐得清闲吧?” 曹霜絮一怔,无话可说。 王令见状,嘱咐道:“所以,你要尽快把这枚戒指送到那人面前,把我的话告诉他,兴许我中午被关进牢房,晚上就放出来了也说不定。” “嗯,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曹霜絮颔首道。 王令:“那我也去街道司投案了,我能否安然返回那个小院子,就仰仗曹小姐了。” 他假模假式的对曹霜絮拱手一拜,曹霜絮没理,走出帐篷对樱桃吩咐了一声:“叫下人把马车牵来,你随我去个地方。” “好的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樱桃问道。 曹霜絮没理她,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帐篷,对里面的王令说道:“后续你有什么打算?” 她不认为王令能够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在曹霜絮看来,眼下王令唯一能依仗的靠山就只有自己的父亲,但即便她爹是一州知府,也没办法在这种形势下保住王令,方才她一直在观察王令,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大祸临头的紧迫感,但总觉得这人似乎已经有了应对的把握,也不知他是蒙昧无知,还是盲目自信。 王令起身走出帐篷,与她并肩而立,看向城门方向笑道:“我也去见个人。” 章节目录 第30章 来历不明的指挥使 目送曹霜絮乘坐的马车离去,王令转身步入城门。 才走过一条街,就在拐角处远远见到一队侍城人迎面走来,暗道一声不好,虽然杜明堂表现出的态度消极,但假如侍城人撞见王令,还是会把他带回衙门。 王令左右顾盼,发现右手边有一条暗巷,立马钻了进去,顺手从路边卖雨具的摊子上拿走一席蓑衣和一道:“那破玩意儿也没挡你的路,你闲得蛋疼踢那一脚?我可提醒你啊,边上住着一户篾匠,万一是人家院子里摆不下放在外面的,看见了不得跟你急?我可听说那家住着一个肥婆,凶得很,招惹上她,祖宗八辈都给你骂个遍。” 石更听完也有些后怕,咧嘴一笑:“听说要去喝酒,孟浪了,孟浪了。” 等到侍城人走后,王令推开竹篓,小心翼翼的从杂物堆走出来,面露欣慰的看着石更离去的方向。 虽然他并不觉得石更在那晚临阵退缩有什么错,但还是难免会感到失望,两人在一起时间不长,却算得上自己在街道司里交情最好的一个,方才在与曹霜絮闲谈的过程中,已经知晓了石更逃跑的真相,当日他被柔兆带走时,之所以能看到汤小鱼和曹庸父女俩带人赶到,全都是石更的功劳,他并不是因害怕逃跑,而是跑去府衙和街道司求援,路程虽然不远,但是为了尽快帮王令和谢三斤等人搬来救兵,石更几乎是一路冲刺,最后更是虚脱到倒地不起。 王令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被放下,感觉轻松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还被他救了。 逃过一劫的王令,走到这条暗巷正中的一处院子,他站在院门前显得有些犹豫,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抓住门上的铁环轻叩两下。 少顷,院门打开,开门的是一名瘦骨嶙峋年仅四十的男人,这人的眼窝深陷满脸疲惫,就像纵欲过度榨干了身子。 男人问道:“你找谁啊?” 王令沉默片刻,回道:“我来买竹篓,能否进去看看?” 干瘦中年男人见生意上门,立即笑盈盈的敞开院门,将王令迎了进来,嘴上则说着:“门脸就在街上,您干嘛非得走后门呢,呵呵,想看什么您随便挑,我这院子里什么都有,比前面货架上摆的还全乎。” 王令摘下头上的斗笠,环顾一圈,院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制品,簸萁、鱼篓、桌椅板凳什么都有,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种类多到王令数不清,没想到这个院子地方不大,却井井有条的摆放了这么多物件。 男人将王令领到院子西侧,这里摆放着不下十几种篓子,王令随便拿起一个竹篓,看着像装筷子用的,常见的筷筒都是取一节竹子掏空,而手上的这个是用细长的篾条编制而成,做工极为精细,细看之下还能发现上面刻着字,都是些恭喜发财、五福临门这类讨彩头的吉利话。 “怎样,有您看上眼的吗?”中年男人笑着问道。 王令将手上的筷筒放下,语气平淡的说道:“没有。” 中年男人一愣,问道:“您不妨和我说说,想买多大的篓子,做什么用?我给您拿几个出来,让您挑挑。” 王令摇头道:“我要的,这院子里没有。” 闻言,干瘦的中年男人目光闪过一丝不耐,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他这里的东西是最全的,只要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用得到的应有尽有,这年轻人怕是来找茬的。 “您要是不打算买东西,就请离开吧。”他边说边侧过半个身子,示意王令现在就走。 王令也不恼,饶有兴致的蹲在地上,逐个欣赏摆在面前的竹篓,“掌柜的别急着撵人,买自然是要买的,我说下我要买的竹篓尺寸,你看看有没有。” “我这地方就这么大,东西都在这儿了,你要没看中的,那就是没有。”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 王令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道:“诶,掌柜的别急,我要的竹篓口八寸颈三寸底五尺三寸,有没有?” 中年男人闻言,脸上的不耐一扫而光,再看王令时目光晃动了几下,试探说道:“口八寸未免大了。” 王令看着不过瘾,又将一个鱼篓拽到身前,这个鱼篓的口是鸭头形状,看着极为精巧,同时轻笑道:“不大不大,装不下满膘肥油的贪贼。” 中年男人一僵,然后又说道:“颈三寸是否过窄?” 王令:“不窄不窄,将将锁住滑头小鬼。” 中年男人面露惊喜,上前两步,来到王令身后继续说道:“底又为何五尺三?” 将手里的鸭头鱼篓放在地上,王令起身负手回望中年男人道:“我怕兜不住黎民悲苦。” 中年男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与此同时,两人身侧的小屋房门打开,一个膘肥体壮的女人了出来,与男人跪在一起。 “大人勿怪,这位是我妻子,与属下是一起的。”中年男人解释道。 王令在进院门的时候就注意到那间屋子有人在暗处观望,所以并不感觉意外,只是惊奇这两人一胖一瘦给人带来的反差感,所以多看了两眼。 王令:“我要查阅西北三州的官员行录,全部。” “这...”夫妻俩相视一眼,面露难色。 王令目光一凌:“有什么问题?” 不等中年男人说话,边上的胖女人率先开口道:“这位大人,可否亮明身份,让我二人安心?” “以恶罹罪,与民长歌,天诛十牙,柔兆叁宫。”王令道出最后一道暗语。 夫妻二人听到这八个字,同时下拜道:“日月长明,暗影相随。影卫怜月(清风),誓死听令。” 曾经曹庸问柔兆能否调动罹罪长歌的影卫,柔兆当时说的话半真半假,影卫的确转入地下,但不意味着他不知青州影卫分布,无法调动也是假话,但他曹庸没这个资格动用,只是话不能说得那么直白,所以才扯了个谎,而王令既是孙启毫挑选的传承,自然有这个资格。 听见胖女人自称怜月,干瘦男人自称清风,王令的脸皮忍不住抖了几下。 少顷,这间做篾器营生的小铺子的前堂,位于城西南的一条小街,王令之前走的那条暗巷是后门,地方偏僻了些,也没什么大户人家,但往来的百姓不少,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隔壁是一间规模差不多大小的药房,药房掌柜见干瘦的中年男人正准备搬动门板,似要闭门歇业,便问道。 “管兄弟,这还不到午时呢,怎么突然就关门了,买卖不做了?” “家里来了客人,先歇了,等把客人送走了,再开门营业。” 另一边听见动静的肉店老板走了出来,顺着话茬打趣道:“你得了吧,这一上午也没见有人往你店里钻,哪来的客人?不会是你那肥婆娘见没什么生意,干脆把店关了,好抱着你回屋祸害床架子吧?”说完,便和药点掌柜一起哈哈大笑。 中年男人一人啐了一口,窝窝囊囊的把门关上了,等他转身时,脸上的窝囊样瞬间消失,整个人的气质冷峻如刀。 男人返回后,夫妻二人带着王令进入工具间,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地杂乱的工具和竹制品,品类与院子里的差不多,大多都是半成品,胖女人走到竹筒做成的风铃前,肉呼的大手看似随意拽了几下,实则暗涵规律。 东侧的墙壁上打开一个暗格,其中有一个把手,男人走过去,如胖女人刚才一样,上下左右胡乱拨弄一番,西侧的墙壁上又打开一道暗格,这次换女人走过去,像掏树洞里的鸟蛋一样,在里面鼓捣了好一会儿。 王令有些不耐烦,刚要开口,忽见头完,那妇人伸出手一把把他拽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章节目录 第31章 你还学会昧工钱了 “诶不是!大姐你哪位啊?!”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王令,被这个不知怎么出现在自己家的妇人拖进了院子,刚一开口忽然又愣住了,他看见大武正在院子的角落修砌一个小间,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在大武身边立着一个男童,男童怀里抱着两块盖房用的青砖,正准备递给大武,但现在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保持着姿势像是呆住了,齐齐看向自己。 不等王令开口询问,大武大跨步的冲向院门口,两条肌肉紧实的臂膀将王令搂进怀里,抱着他在原地转圈,嘴里高兴的喊着:“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是是是,我回来了,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卧槽!你丫最近吃什么了!快放我下来。”王令感觉整个人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有种骨头要被生生抱断的感觉,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武这才惊觉自己激动过了头,立刻将王令放在了地上。 双脚沾地后,王令竟升起一种死里逃生的荒诞感,心道,这小子原来这么大力道吗?幸好当初那个老管家没叫他出来,不然我指不定就被打死了。 见王令面色有些难看,大武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公子,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高兴过头了,不好意思。” 他边说边伸出双手想要搀扶王令,吓得王令一激灵,本能的后退了半步,大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看到大武这个表情,王令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有些不妥,一脸歉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是我身子太弱了。” 说完,他在心里默默流泪,有哪个老爷们儿愿意承认自己身子弱的,大武啊,我为了你真是狠狠牺牲了一把自己的名誉。 这时,王令又想起了这座小院的另外两人,他先是看向妇人,随后又看向那个男童,妇人约莫二十有五,虽略显消瘦,但模样极为耐看,只是面色似乎不太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男孩看身高差不多八九岁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但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很吸引人,王令在打量她们的同时,两人也在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们是?”王令问道,其实他想问的是,这对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的两个人,是不是大武的老婆和孩子,但又想到大武曾经和自己说过他的往事,知道他尚未娶妻,更别提这么大个儿子了,所以换了个更合适的问法。 大武恍然,粗糙硕大的手掌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介绍道:“公子你忘了?玉芳姐和小林子是你几天前从那个什么世子手里救下来的,老爷把他们接回来,当时玉芳姐受了伤,不过大夫说了,虽然看着严重,但都是皮外伤,主要是身子太虚了,老爷说人是你救的,所以就放在这间院子里调养,她今天早上才能下床行走,恰好你回来了。” 如今母子俩换上一身寻常人家的布衣,又擦洗掉身上的污垢后,王令一时没认出来。 那位被大武称为玉芳姐的妇人,拉着男童的手来到王令面前,带着哭腔说道:“谢恩公救我母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给恩公当牛做马!”说着就要带儿子一起跪在地上。 王令见状大惊失色,连忙用双手分别拖住妇人和男童的身子,拦住她们下跪的举动,急忙说道:“诶,别别别,你这是做什么?我这人最受不得这个,可千万别跪,快起来,快起来啊。” 妇人就像倔犟不肯起,执意要跪,王令自知拗不过她,明白这种情况你不拦着,才是对她们最好的选择,妇人带着男孩给王令磕了三个响头,在这个过程中,王令注意到男孩的眼睛,相较于那天在瓦市遇到时,多了几分生气。 三个响头叩拜结束,母子二人的额头渗出丝丝血迹,沾着少许泥土,王令见差不多了,再次试图将二人扶起,这次妇人没有阻拦,在王令的搀扶下起身,一旁的大武帮男孩掸去裤子上的尘土,当他还想顺手帮一下妇人时,意识到不太合适,伸到一半的手又悻悻然收了回来,半蹲在地上,自下而上看着妇人的脸。 妇人示意自己可以,大武憨憨的笑了一下,王令看到这一幕,眉角一扬,心道,似乎刚才想的也没错,这小子,啧啧啧。 王令见时间还早,曹霜絮还要五个时辰才能带回消息,他也不急,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听妇人讲她的故事,母亲叫成玉芳,男孩叫林霖,家住定州仓农郡,和王令一样,她们是从定州一路逃难到青州的,她的丈夫早年病故,原本靠着丈夫留下的一间小布坊为生,晋兵打进来时,不得不带上儿子南逃,路上听说青州城的知府老爷肯收留难民,这才到了青州,那天本是打算到人多热闹的瓦市讨点吃的,结果就遇到了东川候世子。 王令听完不禁感慨,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这般好运,如果不是因为老孙头,自己可能还是那个乞丐。 “我听大武兄弟说了,那天那个人是东川候世子,是我们母子连累了您,请再受小女子一拜。”妇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要再跪。 王令这次一把拖着她的胳膊,苦笑道:“玉芳姐,你别动不动跪我,我这人真受不了这个,刚才允了你,我这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若再跪,可真让我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我这人不兴这些,有一次就行了,切莫再跪,好不好?” 成玉芳闻言,讷讷点头起身,擦拭眼角的泪水,眼中满是感激。 王令看向正背对着自己撅着屁股堆砌砖石的大武,还有那个叫林霖的男孩,在他们身侧堆着一人高的青砖以及满地木材,木材约莫四米长,都是曹庸送来的。 两人忙得不亦乐乎,男孩吭哧吭哧帮忙递砖,大武一块一块接过来砌墙,仅靠男孩来回折腾一趟就抱那么一两块砖头,想要盖好一栋小屋,那得到猴年马月去了,大武脚边其实就有他一早搬好的砖,用完了他就自己去拿,一次能搬动二十来块,对于小林子的好意,大武从不阻拦,也没想过要这么大点孩子会不会磕了碰了的,大武不懂这些道理,他只知道,这个孩子一开始很认生,不愿与人接触,好不容易有了点孩子该有的活泼气,大武舍不得让他停下来。 王令有些好奇的问道:“我进门时就注意到了,你们这是盖什么呢?” 成玉芳怯生生似有些不太好意思,向王令解释道:“老爷说公子你正好缺一个洗衣做饭的下人,所以就让我和霖儿留在这个院子里,让大武兄弟在院子里为我们母子盖个小间,以后方便服侍您。 二人说着话,大武那边已经完成了两面墙,只是他似乎没什么经验,这个时代虽没有钢筋水泥,但他连糯米水掺土都不会,单靠砖石在地上垒,这种墙踹一脚就塌了。 你这种房子睡了会死人的啊,大兄弟······王令的嘴角猛地抽搐。 他仿佛看到刚捡回一条命的母子俩被砖石掩埋的场景,王令对大武粗劣的工艺着实没眼再看,他先是望了眼天色,心里大致计算了一下时间,找他原本的计划,酉时还要去街道司投案自首,见天色尚早,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走过去照着大武屁股就是一脚,大武屁股吃痛,转过头看向身后,见是王令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有些委屈道:“公子,你踢我干嘛?” 王令没好气道:“曹庸那老小子怎么找你干这活儿呢?就算想从简,也不是你这么个盖法,这墙一碰就倒,你是想睡梦中砸死她们娘儿俩?” 大武一听,慌乱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墙面,试探性的用手推了推,墙没倒,只是晃了晃,大武笑嘻嘻的对王令说道:“公子,牢的嘞,你看我这么推它都不倒。” 王令翻了个白眼,抬起脚猛地侧踢过去,大武本能避开后,只听轰的一声,半截墙壁坍塌。 大武看着散落在地的砖石一阵后怕,刚才还觉得倒不了的砖墙,却被公子一脚踹塌,意识到自己险些铸就大错,他有些心疼的捡起地上的砖,沮丧道:“这可怎么办...要不我还是照老爷的吩咐,请两个瓦匠过来吧。原本是想省下银两给玉芳姐买衣服,给小林子买吃食的。” 王令听他说完,脸皮忍不住又扯了几下,心说,我就知道曹庸那老小子不会这么不靠谱,让你个夯货建房子,合着请工人的钱全让你给昧了,这才认识几天,就惦记着给人家买衣裳了? 王令不知该说他什么好,首先他肯定没有坏心思,这一点王令还是有信心的,可你说他聪明吧,刚才他自己推了两下墙都直晃荡,你说他傻吧,嘿!都学会昧银子搞豆腐渣工程了。 妇人在一旁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却并没有想过责怪大武,大武是个极其单纯好相处的人,只要相处几天就能看出来,躺在床上养伤的这段时间,除了擦拭身子、帮换衣服这些私密活儿是丫鬟们帮忙做的,其他都是大武在操劳,如果不是大武这几天的细心照顾,她自己也不会好这么快,所以妇人也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在心里埋怨大武的愚笨。 刚好小林子又抱过来一块砖,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一时愣在原地,似乎搞不懂,为什么好不容易砌好的墙要给拆了,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恼,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辛劳被人糟践了,只是单纯感到困惑,只是安静站在一边。 也不知他是哑巴还是不太喜欢说话,王令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听男孩嘴里蹦出过半个字。 没搭理大武,任他抱着那些砖头心疼,王令走到男孩身前,蹲下身用手揉着他的头,想要给他一个说法:“他的方法不对,我教你怎么盖房子,好不好?” 男孩张了张嘴,王令等了半天,终于听到一个“嗯...”,声音不大,但清晰的落入王令的耳朵里。 王令展颜一笑,笑的轻松快意,牵起男孩的小手,说道:“一会儿给你拿个小铲子,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需要你卖多大力气,工不能糙,毕竟将来是要住人的,我和你都要仔细一些,明白吗?” 男孩讷讷点头,也不知他是不是全都听进去了,王令没有像有些大人一样,反复追问孩子,或是让他把自己的话复述一遍,反正男孩若是没做好,他也会帮忙补救。 大武遵从王令的指示取来工具,然后在地上挖出深五尺半,宽有差不多一尺的深沟,三个人,两大一小,以王令和大武的体力,不需一个时辰就全部挖好了。 这个过程中,林霖这个瘦弱孩子忙得满头大汗,他下铲的动作会快,却又极其小心,他不知道五尺半是多深,也不知道一尺有多宽,但是他会偷偷观察王令,看他挖多宽,自己就挖多宽,只可惜忙活了一个时辰,他也没挖多少,到头来还是王令将他拽了出去,亲自补完了最后一段。 “那些木板拿过来插进沟里,把砖填在中间,木板外围也要填砖,防止泥土松动,缝隙用黄泥塞满,一段一段的垒过去。”说着,他又取来一根长线,用大拇指在眼前比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大致测量了水平线,将线的两头固定在院墙和原本那间房的墙壁上,“木板高度以这条线为准,那根要是冒了头,你用砖头砸下去,高度碰不到线的,你就用石块垫一下。” 王令这个法子,倒不是部队教的,龙焱居无定所,常年游走于祖古大地的深山老林之中,住的都是帐篷,或是砍木头搭盖木屋做临时住所,他这个法子是一个战友教的,主要是那阵实在闲的无聊,一群人就想着搭房子玩,当时没有转头,石料是大头兵们就地在山上捡的,山中湿气重,他们还顺手搭了个土炕,盖房的过程,几个大男孩不亦乐乎,只可惜刚盖好没几天,行动指令就下来了,他们成功完成任务,端掉一个窝藏在山中的制毒工厂,小队也折损了两名战友。 王令回想起往事,略略出神,等他回过神时,一只大手正在自己面前左右摇晃,王令一把拍开大武,“活儿干完了吗?” 大武呲牙笑道:“没有。” 王令直接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上,说道:“没干完你偷什么懒?还不赶紧干完,墙弄完了把顶封好,再给我搬一张小床来,被褥也给我送进去,原来那床就行,给玉芳姐和小林子换一床新的,我晚上回来还得睡呢!” 大武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对于王令的话,他从来都是选择照做,很少问问题。 然而,这话恰巧被奉茶过来的成玉芳听见了,她连忙快走了两步,来到王令身旁,问道:“公子的意思,往后你要睡这小屋?” 王令语气平淡道:“自然,你们娘俩就睡大屋吧,我无所谓,有张床就行了。” “这怎么使得!”妇人当即表示反对。 王令表现出极其强势的姿态,说道:“我喜欢住小屋,大床我睡得不自在,再说了,咱俩差不多,都是定州逃到这里避难的,谁也不比谁高一头,你们一个妇人一个孩子,怎好叫你们挤在这么个小间里,我让你睡大屋你照做就是,不然我明天就和曹大人说,让你们搬到曹府,换个下人过来。” 妇人一听要让自己搬到曹府,非但不觉得开心,反倒像是被王令抓住了命门,她连忙放下茶,就要跪在王令面前,“公子,求你让我和霖儿留下侍奉你,不要赶我们走!” 王令一见她又要下跪,一阵头疼,连忙又一次扶住她的胳膊,怒道:“你要我说几次才肯听?不许给我下跪,我不喜欢。” 他刚把妇人搀扶起来,小林子这时也跑了过来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不走...我...不想离开...求你。” 王令伸出手抓着林霖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谁料大武也要凑热闹,压根听不出王令是在吓唬妇人,真以为他要将母子俩赶走,也打算跪下磕一个,被王令一脚踹开,王令是又好气又好笑,一个接一个的,整的他还挺忙。 “你们留下来可以,但是得按着我的规矩来,第一,往后不许跪我;第二,叫你们住大屋不准推辞;第三,以后要是有什么委屈必须告诉我。”讲完三条规矩,王令看向成玉芳问道:“听到了吗?” 成玉芳还想反驳,再看到王令不容辩驳的眼神后,只得小声应道:“是...” 王令满意一笑,转脸对大武说道:“我稍后要去街道司投案自首,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便归,这些你帮我收好。”说着他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不久前从篾具铺子得来的那几页纸,以及柔兆留给他的信。 他自首后,身上多余的物件是会被没收的,他可不想这么隐秘的内容落到侍城人手里,指不定哪个手贱嘴碎的就给张扬出去了。 之所以给大武保管,一来毕竟与成玉芳不熟,即便她有报恩之心,王令也不敢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二来则是因为大武从不做多余的事,不担心他会偷看。 大武听说王令要去投案自首,一句劝告的话都没有,问都不问一声就接过了锦囊,唯一关心的就是:“公子,这东西放在哪里合适?” 王令:“随你,只要别弄丢了就行,妥善藏好。” “哦。” 妇人显得有些忧愁,问道:“公子,那人身份尊贵,你此番去衙门投案凶多吉少,为何不躲起来?” 王令不以为意道:“没事,我有把握今夜归来,不会有事的,对了,晚饭不必等我了。” 妇人还想说什么,见王令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没再开口,倒是那个瘦小的孩子,此时正忙不迭的一块砖一块砖的忙活着。 王令看着这个孩子专心致志的模样,欣慰的笑了,接下来就该是平息这场麻烦的时候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王令起身告别大武和成玉芳,向着院门口走去,男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见王令准备离开,脸上出现慌乱,急慌慌的冲向王令,一把搂住他的大腿。 妇人见状连忙拉住儿子,轻声斥责道:“霖儿,快放开恩公,不得无礼。”她的手放在男孩柔弱的肩头,用力拉了拉,见这孩子不肯松手,只得歉疚的看了一眼王令。 王令示意她宽心些,然后低头看向男孩,男孩也正抬头看着他,王令说道:“只是出门一趟,夜里就回来,我不走。” 闻言,男孩果真松开抱着他大腿的小手,只是眼神仍有些依依不舍。 王令揉了揉他的脑袋,试图让他安心。 安抚住林霖的情绪后,王令走出院门,婉拒了妇人相送的请求。 此时曹庸正在府衙,曹霜絮又被他打发到了别处,王令叫大武回府上牵来了那头小黑驴,多日不见,小黑驴竟一反常态的用脑袋在王令胸口处蹭了蹭,表现得异常亲昵,王令喜笑颜开,一人骑着驴,朝着街道司的方向行去。 章节目录 第32章 审讯(1) 穿街过巷,抄了条近路才终于到了街道司大门,负责看门的两个侍城人见这个骑驴的小子有些眼熟,待他走得近些才看清了对方的面貌,不正是失踪多日的王令吗? 对于这个新入职的小子,街道司哪个敢说不认识?短短不到一个月,先后闹出几次动静,哪一件不让人惊掉下巴? 王令拍了拍小黑驴的屁股,它乖巧的朝着来时的路返回,竟是懂得王令的意思。 目送小黑驴消失在街角,转过身,却见门前守卫好似见了鬼一般愣在原地望着自己,他笑着摆了摆手道:“两位兄弟下午好啊。” 守卫相视一眼,心道,这王令怎么还敢回来,当真是不怕死吗?其中一人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名同伴立即会意,飞快冲入衙门,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大票人返回。 王令瞧见为首的那人,不由得愣了一下,竟然是那个被自己折断了手腕的张占义,心道,他不是应该在西城趴河沟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听到守卫禀告王令出现在门口,张占义还不太信,如今一见果真是王令,心里瞬间乐开了花,且不说与王令的私仇,单单这人与东川候府的梁子,谁抓到他都是大功一件!这等好事儿居然让自己撞上了。 当即也不废话,张占义大手一挥,喝道:“拿下!”,在他身后的侍城人纷纷抽出刀将王令围住,却没人敢上前一步,只是一个劲的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同伴先上,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 见此情形,张占义皱起眉头,厉声道:“都在等什么?!还不将此僚速速拿下!” 一名侍城人提醒道:“头儿,他之前杀了六个七品和一个六品啊,我...我们...” 他这才想起王令之前的战绩,他自己就是七品,岂不是说王令具备了一人独斗七名小旗官的实力?这一下,张占义也犯难了,要是换做一般人,他说不得要逞个威风,大喝一声:都闪开!我来会会此僚。 可对方是一人可挡七个小旗官的狠人,张占义虽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此时也有点怂了,心里盘算彼此之间的胜算,且不说他的实力如何,单说他那只手就废在眼前这人手里,如今伤势未愈,更不是王令的敌手。 眼下这个局面,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就在这些人为难不敢动手时,王令突然开口道:“你们还等什么呢?我本就是来投案的,快把我抓起来啊。”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张占义也不知道王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回来投案的?” “正是。”王令坦然回答。 张占义一双大眼在眼眶里转悠了一圈后道:“取枷锁来,将此人带入地牢。” 就这样,枷锁脚镣全部戴齐,王令被张占义亲自押入地牢。 街道司的地牢王令还是第一次进来,以前是没这个机会,今天有幸得见,只不过却是以犯人的身份。 这座地牢深入地底,狱卒在前领路,才下楼梯,一阵阴风裹挟着由屎尿和尸臭混杂的臭味儿直冲脸庞。 王令用手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这地牢狱卒待着不难受吗?好歹打扫打扫啊。” “少废话,快走!”张占义极不耐烦的推了王令一把,只想尽快找个牢房把王令塞进去,然后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尽管他来了很多次,却依旧难以适应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昏暗的烛光下,一行人穿过狭窄的通道,左右两侧时不时传来犯人的哭喊告冤,一双双布满血污的枯手穿过铁栅栏,试图抓向王令等人,回应他们的是狱卒的鞭子。 就在王令好奇自己会被安排进哪个牢房时,却发现被带进了审讯室,满屋的刑具看得人眼花缭乱,那些刑具上还残留着斑驳的乌黑血迹。 王令扭头看向张占义道:“张小旗,你这是打算直接对我用刑吗?” “怎么?怕了?当日折断我这只手的时候,你小子不是挺张狂的吗?”张占义狞笑道。 王令知道,他这是打算借机报复,警告道:“你就不怕指挥使大人降罪?” 此言一出,张占义果真意动,街道司内早有传言,杜明堂是王令背后的依仗,个别好事之徒结合王令入职当天在大门口和议事堂的两件事,认为指挥使在有意包庇王令,起初这只是少数人之间的一点点风声,这也是王佃雨等人一直没报复他的原因之一,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依然心存顾忌。 然而,最近这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人的共识,只因为王令在打了卢佳磊后,指挥使对此表现出的态度十分消极,甚至对东川候使者避而不见,也不曾派人在城内外展开搜捕,因此,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杜明堂必然和王令有关系。 张占义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不为其他,他如今能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当初杜明堂罚他去城西清理河道,为期一月,白志钧在看到杜明堂对东川侯世子被打一事的态度后,为了确定王令与杜明堂之间是否存在关系,便给郭超出了个主意,让他以人员紧缺为由调张占义回来,如果杜明堂同意了,那就证明他当初处罚张占义,就只是为了帮王令解围,而这个目的早已达到,张占义在不在城西都已经无所谓了,若是不同意,则证明二人并无任何关系,杜明堂所为另有其他目的。 郭超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见了杜明堂,得到的答复显而易见,张占义被顺利调回,可郭超自己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如今张占义在听到王令的话后,顿时犯了难,说真的,他是个莽夫不假,但也是有点小聪明的,在这街道司想要混得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指挥使。 反正这小子是要死的,东川候府不会放过他,暂且让他再嚣张片刻······张占义心有不甘的放下手里的刑具,他恶狠狠的瞪着王令,凶狠的目光好似能吃人。 对于张占义的内心戏,王令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之所以提到杜明堂,无非就是在赌,赌这帮人对他和杜明堂的关系有所怀疑,别说张占义这些人了,王令自己都有类似的猜测。 见到张占义的神色变化后,王令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脸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道:“张小旗不准备试试?我这人骨头软,兴许你在我身上试个两三样我就哭喊着求饶了。” “你少得意!当街殴打世子,残杀七条人命,你以为自己能躲过这一劫?纵使你和指挥使大人有瓜葛,他也保不住你!”张占义怒道。 王令嗤笑一声不说话,心道,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你,还真没指望他杜明堂能保下我,等会还要你亲自把我送出去,恶心死你个狗东西! 这时,一名狱卒匆匆赶来,对张占义道:“张小旗,使尊差人来报,命你速将王令带至前堂,东川候世子带人来了,使尊要提审王令。” 听前半段时,张占义脸色还有些难看,但当听完后半段以后,他又立即哈哈大笑道:“王令,这回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笑吧,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王令道。 张占义的笑声一滞,在看到王令时,张占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小子似乎比自己还开心,那眼神中的期待与激动,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王令能不激动吗?他忙活了一天终于等来了这一刻,就为了看到卢佳磊吃瘪的表情,如今又有了张占义这么个添头,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张占义冷哼一声,带人押着王令又走出了地牢,在路过一间牢房时,王令突然注意到那间牢房里蹲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看不出相貌,满脸的胡子多日不曾修剪,王令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那人的眼神让他有种被猛兽注视的感觉,冰冷嗜血,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情感。 可当他再想看仔细一些时,那人却缓缓闭上了眼睛,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没了动静。 好可怕的眼神,这人是谁······?王令心里嘀咕道。 随后王令便被带出了地牢,刚进来就被带走,让人莫名觉得荒唐,就像走了个过场似的。 王令他们走后,那名犯人的眼睛又忽地再次睁开,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声音太小,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只见他藏在身侧的手一翻,手里竟多出一节和小拇指差不多宽的小刀,在脚踝处的铁链上细细摩挲,也不知他关在这座地牢有多久,就那么一把小刀,已经将脚镣的断口处磨得只剩一半,偏偏没被狱卒发现。 ······ 王令这边已经被张占义带到了前堂,杜明堂及各房总旗都在,其中还有一个王令不认识的年轻人,正与张海峰、白志钧等人站在一起,王令想了想,猜出这人应该就是那个祁州来的刘继,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此人面容白皙五官清俊,眼睛不大眯成一条缝,脸上始终挂着三分笑意,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若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这几日以来的所作所为,王令说不定还真以为他是个良善之辈。 似乎是感受到了王令的目光,刘继也看向了他,二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刘继表现得极为好奇,他来到青州城有一阵子了,自然是知道王令的,毕竟东川侯世子被打闹得满城风雨,他又岂会不知?只是有些意外,这个传闻中的三等侍城人居然如此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不到的模样,不禁暗自嘲笑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王令只与刘继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环视一圈却不见那卢佳磊的身影,感到有些诧异,心道,不是说东川候世子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人呢? 见王令左顾右盼,对众人不甚理睬,就连一向保持中立的赵海龙也感到一丝不悦,若是以往也就罢了,眼下刘继在旁观望,不管怎么说王令都还是街道司的一员,如此目中无人的举动,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岂不是让这个祁州佬看了笑话,赵海龙用眼角余光扫向刘继所在的位置,果见他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脸上还挂着讥讽笑意。 王佃雨按住刀柄出列,指着王令喝斥道:“大胆!公堂之上胆敢东张西望,还不速速跪下!” “聒噪。”王令只是瞥了他一眼,颇为不屑,随后朝着杜明堂作揖道:“使尊,我需要跪吗?” 杜明堂语气威严,反问道:“你想跪吗?” “不想。”王令回答的坦然又爽快。 “那便站着吧。”杜明堂道,张海峰面色一怔,但对此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毕竟大家早已看出杜明堂与这个小子定然存在某种关系,心里只觉得愤恨,反倒是刘继诧异的看了杜明堂一眼,接着又看向王令,目光隐隐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白志钧表现的最为淡定,唯一不同的是他隐晦的瞥了一眼杜明堂,目光透着一股阴冷。 “王令,你知道自己所犯何罪吗?”杜明堂问道。 王令道:“属下不知。” 王佃雨刚刚被王令蔑视,如今抓住机会又跳了出来,冷哼道:“袭击世子,残杀东川候府护卫,你犯的是死罪!” 王令一脸无辜,惊叫道:“王总旗何出此言呐?” 众人听得一愣,任谁也没想到,那日他所作所为皆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还敢矢口抵赖。 “当日目睹你恶行之人可不在少数,你还敢否认,莫不是真以为有指挥使大人庇护你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王佃雨一时气急,不小心把心里话也讲了出来,他的话刚一出口,便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身驱猛然一僵,额角和背部浸出冷汗,定在原地不敢回头。 这下场面尴尬了,几乎同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杜明堂。 “王总旗,你说我包庇这王令,可有证据?”杜明堂语气冰冷,眼神更是凌厉。 吓得王佃雨急忙解释道:“使尊,属下一时急躁口不择言,绝无半分对使尊不敬的意思,还请使尊恕罪。” 王令只觉得可笑,你话都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了,现在说自己没那个意思,拉出来的玩意儿还能原路塞回去不成? “哦?”杜明堂冷冷凝视着他。 所有人都以为杜明堂要对王佃雨发难,结果这位指挥使突然嘴角上扬,竟是笑着道:“也罢,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由你来主审此案吧。” “啊...您说什么?”王佃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他们都以为指挥使会与之前无二,竭尽全力保下王令,怎知他把主审权给了王佃雨,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王令也对此颇为疑惑,他看向杜明堂,恰好看到杜明堂正眼角含笑的看着自己。 虽然与杜明堂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对方一直给王令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让他觉得忽远忽近难以捉摸,即便他几次帮自己解围,王令也不敢说这人就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的,这种毫无理由的好意,总叫人难以安心,可至今王令都还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尤其是之前在篾具铺子里看到了关于他的记录,几乎毫无内容可言,更让王令觉得这个杜明堂绝对不是什么善类,如今突然一反常态让王佃雨审他,当真是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只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王令暗自戒备道。 章节目录 第33章 审讯(2) 手里拎着食盒走在街上,王令朝着沈家的方向行去,来之前他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沈家的住处。 这是一段路,他走得有些沉重,行人三三两两擦肩而过,他还记得一个月前刚来到青州时,城内外都是一片热闹的景象,这里的原住民的脸上,没有半点被战争影响的神情,半个多月前还有说有笑的踏青祭祖、烧香拜佛。 而现在,一张张掠过身旁的陌生面孔,看着他们的脸上爬满了被生活压迫的焦虑,整条街上,除了一伙懵懂无知玩耍的孩童,就只有王令缓慢的走着,几乎所有人都显得急匆匆的。 是什么让原本安乐祥和的青州百姓如此?是大批流民涌入后的混乱?是米价暴涨后的焦虑? 都不是,在王令看来,这一切的祸根是统治者对底层漠不关心的冷漠,战争的创伤可以安抚,生活的焦虑可以平复,唯有藐视生命的冷血无情,无药可医。 思绪万千,他的心里忽地感觉到沉重,两只手不由得握得有些紧,尤其是提着食盒的左手,木制的握把被他捏得发出几声细微的咯咯声。 “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出我这个店门!” “你别拽我!明明就是你这东西有假,还不让人说?” “你放屁,我这明明是上好的血晶,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 前方忽然传来几声争吵,王令略作迟疑,立马快步凑了过去。 奋力扒开围观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一等座的他,看到一老一少两个人正拉拉扯扯。 白发白须的老者,左手拿着一块晶莹如血的石头,右手则拽着一个年轻人的袖口,也不知道这老头哪来那么大力气,任那年轻人如何奋力挣脱,都难以甩开他的手。 年轻人看似不满二十出头,青色华服,手拿折扇,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玩世不恭的俊朗,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一丝桀骜,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喂,这位老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王令对身旁站着的吃瓜群众问道。 那人闻声看向他,见他长得人畜无害的样子,便开口道:“那小伙子在醉仙居吃了顿饭,吃完说什么银子被贼人偷了,扔下一块红色的破石头就想吃霸王餐,喏,就是赵掌柜手里那块。” “一顿饭而已,何至于当街厮打?留下打杂抵个饭钱不就结了?”王令注视着那一对老少拉拉扯扯的样子,简直没眼看,就在他跟这个路人说话的功夫,这爷俩已经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了。 王令抬起头,心道,这家名为醉仙居的酒楼,盖得倒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九层楼的建筑在实属少见,想必在这青州城也是独一份的存在,这么高的建筑物应该是很惹眼的,以前我怎么就没注意? 闻言,方才被王令问话的老哥,鄙夷的看了王令一眼道:“你知道他吃的是啥吗?那可是八仙宴,八荤八素全都是我西北最顶级的菜肴,光是那一道踏雪无痕,用的必须是最难捕获的赤熊的熊掌烹制,这一道菜听说就要八百两黄金,咱们这种平头百姓,光是闻闻味都难,这一桌八仙宴,没个万两黄金都下不来!” 这人说着说着,脸上升起一丝憧憬,听得王令心惊肉跳,心道,我滴个乖乖!什么宴席能吃万两黄金?!他惊得下巴不受控制,险些掉到地上,赶忙用手将下巴拖回到原处。 今天算是见了世面了,他长着这么大,就只听说过满汉全席最为豪奢,但那也是上百道菜,这个所谓的八仙宴只有十六道菜,就能卖出如此贵的价钱,当真骇人! “这八仙宴这么金贵,应该不是谁都能吃的吧?怎么还会有人吃了不给钱的?”王令奇怪的道。 路人老哥闻言略作思考,眉头紧皱,像是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醉仙居九层楼招待不同宾客,一到五层是平民,六层七层多是些达官显贵,八层九层只有权贵中的极少数人才能上得去,就算是青州知府曹庸,十多年来在这里应酬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且只能上到七层,而八仙宴这种级别,唯有八九层的客人才能享用,按道理能上得去的人,不应该吃不起饭,更不会跟一个掌柜的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你们是不知,我刚才就在楼里吃酒,那年轻人来以后,好像取出了一个物件给掌柜看了眼,我离得远,他又背对着我,所以我也没看清那物件是啥模样,但掌柜的看了那物件后的表情,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他看完那年轻人的东西后,急急忙忙地就把他领上了楼,过了许久后,那年轻人脚步极快的冲了下来,赵掌柜一路拉着他的衣袖死不撒手地跟了下来,啧啧啧,得亏我多喝了几杯,不然哪瞧得上这热闹啊。”边上另一人突然插嘴道。 王令咂舌,不管是这二人口中陈述的事情经过,还是抱在一起扭打的那一老一少,都刷新了他的认知,头一次见到吃霸王餐吃得这么牛逼的主。 这要是换了他自己,让人打一顿也值了,王令突然这般想到。 话说,都闹成这样了,怎么也没个伙计出来拉架呢? 他正纳闷呢,几个跑堂的伙计带着另外几个像是看场子的壮汉,从醉仙居的大门冲了出来,原来是来得迟了些,想必是事发突然,才刚刚召集了人手出来帮忙。 此时,赵掌柜和那位华服公子被伙计们拉开,两人身上满是灰尘,那名公子的衣裳看着尤为不便宜,令人着实心疼那身衣服。 “把他给我绑起来,我今天非得打断了他的手脚,扔到茅坑里,等着东家回来处置!”见终于有帮手赶到,赵掌柜发起狠道。 赵掌柜只觉得今天算是打了眼了,这人来时,拿的是京兆府陈氏主家的信物,见他穿着华贵,谈吐不凡,还以为是个大主顾,没想到竟是个骗吃骗喝的小贼!这一桌八仙宴让人白白沾了便宜,东家若是怪罪下来,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怎能不怒,为了给东家一个说法,就算是舍了老脸不要,跟人在门前扭打也要留住对方。 左右负责看场的壮汉,将华服公子死死扣住,准备带回到醉仙居,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下场,在场的人都能猜想得到。 华服公子拼命挣扎,双手被两个壮汉擒住,双腿却不甘示弱地踹向赵掌柜,只不过二人之间的距离,并非他两条腿所能弥补的,华服公子大喊大叫道:“呸!你这不识货的狗才,本公子都已经给过你饭钱了,你凭什么抓本公子!” 赵掌柜闻言愤然推开搀扶自己的两个伙计,他举起手中那块赤红色的石头,怒道:“你当我们醉仙居是什么地方?一块破石头也想来吃白食!”说着便将手里的石头重重地扔到了地上,然后对着那两名擒住华服公子的壮汉道:“现在就把他给我带进去,我要亲手砸断他的手脚!!!” 华服公子看着那块摔在地上的石头,一阵肉疼,旋即喝道:“这是血晶玉,一克可抵押百金!你这不识货的狗奴才,真是气死本公子了!好!你今日若真敢打断我的手脚,信不信明日就有人过来拆了你这狗屁的醉仙居!” 赵掌柜见他还敢口出狂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想要给华服公子一个大耳光,打烂他的嘴,怎料他这一举动,恰好贴合了对方的心意。 华服公子见刚才还踹不到的赵掌柜送上门来,顿时整个人腾空踹出一脚,正正踏在了赵掌柜的胸口! 嚯!这脚可真够劲的!王令看着倒飞出去的赵掌柜惊叹道。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吃白食不对,但这赵掌柜口口声声就要断人手脚,气焰未免太过嚣张了些,王令很是不喜,如今看他吃了亏,顿时一阵暗爽。 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赵掌柜毕竟年事已高,顿时感觉胸口气血翻涌,浑身剧痛难以忍受,他躺在地上,手指着那名华服公子,用恶狠狠的语气艰难说道:“给我打,现在就给我打断他那两条腿,我看他还能狂妄到几时!” 醉仙居的伙计和打手,见赵掌柜都发话了,也顾不得当街行凶是否会有麻烦,毕竟这酒楼背后的东主背景深厚,他们这些人也不在乎那些,一群人将华服公子按在了地上,两名壮汉各自手提一根粗壮的木棍走了过来。 华服公子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束缚,然而却无济于事,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没想到这醉仙居竟敢当街行凶,不少人对此指指点点,但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制止,有些心软的妇人甚至捂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残忍画面。 两名壮汉提着木棍,各自来到华服公子的一条腿边站定,高高举起木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忽然杀出一人,左右各自一脚,将那两名壮汉踹倒在地。 章节目录 第34章 审讯(3) “王佃雨,啊不,王总旗,世子身为原告,他已证明行凶之人不是王令,你又何必胡搅蛮缠?岂不有失一房总旗的风度,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是冲着王令,而是冲着我来的?若这么想把屁股往上挪一挪,何必这么麻烦,你与我说上一两句就可,抛除京城总司衙门,还有十二州街道司一把手的位置可以争取,你相中哪个告诉我,我定当向总司举荐贤才,倒也省得这么多歪歪绕绕,还是说王总旗实在是故土难离,就只想坐我这把椅子?” 杜明堂的语气似调侃似质问,看着神态温和,听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耳朵里,直教人不寒而栗,心虚的低下了头,张海峰和白志钧两人心头一颤,又怕被人看出心思,只得龟缩在侧强装淡定。 王佃雨急忙趴伏在地,将头抵在地上,颤声道:“卑职绝无此意,定是石更这烂贱之人受了王令指示,他方才所言纯属对卑职的污蔑,卑职对使尊的忠诚日月可鉴呐!” “王总旗不必在意,我既已命你为主审官,便是对你信赖有加,我也只当这石更听了别人几句嚼舌根子的闲言碎语,不会当真的,不过我倒要问问王总旗,你请来的人证都不能证实王令有罪,就连世子也说不是他,你是准备定他无罪,还是继续?”杜明堂眯了眯眼道。 “我...”王佃雨脸色有些苍白,刚要打退堂鼓,却瞧见白志钧等人正用一种鼓励加逼迫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犹豫了起来。 王佃雨此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突然想起了来之前他们四个总旗一起盘算的计划,那就是要尽早给王令定罪,只要王令被定罪,就能把祸水引到杜明堂身上,如果在这个时候畏缩不前,就再难有这个机会了。 他一咬牙道:“回禀使尊,那日王令杀人之后被其同伙救走,乃众多兄弟亲眼所见,世子及另外三明证人或许是受人威胁,所以才不敢当面指证,我还知一人定然能指明凶手!” “哦?又是何人呐?”杜明堂道。 王佃雨道:“便是那日冲撞了世子的妇人成玉芳,及其她的儿子,事发当晚这对母子被人送到了王令所住院落,卑职以为此二人必与王令有莫大牵连,所以斗胆恳请使尊,允许我传唤那母子二人前来问话。” 王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杜明堂,希望他驳回王佃雨的要求,却见杜明堂并不与自己对视,而是开口道:“王佃雨,若此番仍不能证明王令就是那行凶之人,你当如何?” “若如此,卑职也只好认定王令无罪,再不过问此事!”王佃雨郑重抱拳道。 “那你们呢?”杜明堂的目光在几位总旗身上一一扫过。 事已至此,张海峰、白志钧、郭超三人也别无办法,只能附和道:“我等无异议。” 杜明堂轻笑道:“这样最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街道司虽宽,却也禁不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塞人进来,我允你最后一次传唤证人,不论原告被告,好叫你们死心,再没完没了的,任你们把瓦市的人都叫来,此间怕是装不下那么多人。” 他冷不丁的一句调侃,听得王佃雨老脸一红,以他最初的想法,是直接搬出东川候世子盖棺定论,结果卢佳磊出人意料的打了他的脸,眼瞅着正主都不追究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叫来一个又一个人证问话,准备死磕到底,结果叫来的人都跟商量好了似的,说出的话仿佛一个个巴掌,对他的脸左右横甩,即便王佃雨再怎么老江湖,脸皮也有些遭不住。 “卑职这就派人传她们母子过来。”王佃雨道。 王令的住处离街道司并不远,等了没多久,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牵着一个八岁大的男童,卢佳磊心中诧异,竟是没想到这女人洗干净以后会是这般清秀可人,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怜爱之情,目光中闪过一丝淫邪与渴望。 成玉芳神色有些胆怯,反倒是那个孩子淡定自若,目光如潭水般深邃无波,妇人小心翼翼的扫视四周,在人群中找到了王令。 王令略作点头,示意她心安,成玉芳果真不再害怕,拉着林霖跪在地上叩拜道:“民妇成氏,见过诸位大人。” 王佃雨走上前去,问道:“抬起头来,本大人有话问你。” “大人请问。”成玉芳抬头道。 王佃雨道:“那日在瓦市,你可曾看清是谁救的你?” 成玉芳目光晃动,刚要下意识的看向王令,忽然发现这位问话的大人眼神不善,她心头一紧,强行止住动作,哀声道:“民妇未能看清。” “没看清?”王佃雨语气一冷。 成玉芳惧怕之下,眼神本能的躲开他的目光,双唇轻颤道:“民...民妇当时昏了过去,确实没看清。” 王佃雨正要吓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妇人,忽然余光瞥见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他笑着说道:“这样啊,那想必你儿子应该是看见了吧,我不妨问问他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王令恶狠狠的攥紧了拳头,一只手却悄无声息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王令回头看去,不知何时石更已经到他身旁,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妇人见这位明显带着恶意的大人盯上了自己儿子,连忙抱住他的腿哭泣道:“大人,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民妇确实没看清楚...” “既然你当时昏了过去,那我也不必再问你,滚开!”王佃雨暴怒之下,一脚将她踹开。 他叫人取来了拶具,准备对这妇人动用拶刑,王令本来不懂拶具是何物,但见之前被叫来的那三人皆是惊惧不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不一会儿,两个侍城人走了进来,王令瞧见他们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瞬间就认了出来,那不就是用来夹手指头的刑具吗?此物便是专门用来对付女子的。 王令急忙对杜明堂喊道:“使尊,王总旗这是打算屈打成招,怎可由他随意动刑?!” 然而,杜明堂却一脸冷漠的道:“此举并不违背律法,流民无籍无户,刑讯无阻。” 王令目露凶光,想要出手阻拦,一只脚还没抬起,顿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全身,竟是把他死死按在了原地,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王令露出惊骇之色,艰难的转动眼睛,看向了杜明堂的方向。 他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这股强横的气机由内而外将自己锁得死死的,即便他拼尽全力,却也只是让身体轻微的颤抖了几下。 这股威压只针对王令,旁人无法察觉,王佃雨等人瞧他站在原地发抖,还以为他是气的,心中得意至极。 此时成玉芳的十指已经被架上了刑具,她惊慌哭泣,口中不断求饶,却是无人搭理她,卢佳磊啧啧两声,刘继则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王佃雨沉声道:“用刑!” 两名负责行刑的侍城人将手中的绳子猛地一拉,妇人口中传来一声直达九霄的凄厉哭喊,王佃雨心满意足的看向小男孩,在与男孩四目相对时,他忽然愣住了,没有预想中的流泪哭泣,也没有求自己,他看到的是一个几乎毫无波澜的稚嫩脸庞,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不似人类该有的幽冷。 王佃雨甚至产生一种荒唐的感觉,自己竟有一丝想要躲闪的心思,不敢与这个男孩对视。 诧异男孩有些反常的同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当即换上了一副春风般的笑脸,将手轻轻按在男孩不足一握的肩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王令道:“小孩儿,你若不想母亲受苦,就告诉我那天是谁救的你们呀?是不是这个人呐?” 林霖扭过头去,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王令一看再看,显得极为认真。 “对,看得仔细些,是不是他?”王佃雨道。 王令看着正在受苦的成玉芳,此时她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每一根手指上都多出一个血淋淋的指环,他于心不忍,竟期盼起林霖能够指认自己,也免得他人替自己受罪,十指连心的疼痛,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更何况是一个柔弱妇人。 这时,小男孩唇齿微动,糯声道:“不是这个叔叔。” “你再说一遍!!!”王佃雨按住他肩头的手猛地发力。 男孩的脸骤然拧在一起,却依然倔犟的紧咬双唇,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王佃雨恼怒之际,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手掌对着男孩的小脑瓜高高举起,看那姿态竟是要对男孩动手,这一掌若是劈下去,男孩凶多吉少。 王令大急! 突然,感受到禁锢住自己的那股威压陡然消失,他顾不得惊喜,迅速了出去,一记鞭腿照着王佃雨的脑袋横扫过去。 王佃雨早已察觉到王令在他身后的动作,他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意,对王令的攻击丝毫不理,手上的动作却是缓了不少。 石更见状暗道不妙,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王佃雨自知失败,所以打算激王令对自己动手,他便可以以袭击上级为由,将王令当场击杀。 “你们有多不把我当回事,才敢如此放肆?”杜明堂的声音在二人之间传来,语气平淡却又透着一股渗人的森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中间,一手握住王令的腿,一手擒住王佃雨的小臂。 王佃雨道:“使尊,我只是想吓吓这个孩子,倒是王令暴戾异常,居然对我起了杀心,他定然也敢诛杀侯府护卫,即便今日不能证明瓦市的凶案是他所为,也该治他袭击上级之罪,理当腰斩!” “王佃雨,你打的什么算盘,莫不是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指挥使很好糊弄,也很好说话?”杜明堂冷声道。 王佃雨急忙道:“卑职不敢。” “不敢?你今日闹得已经够多了,该懂得及时收手。”杜明堂转而对王令说道:“至于你王令,腿这么举着不觉得累吗?还是说,你想让我一直帮你端着?” 王令闻言,赶紧撤回自己的腿,恭敬行礼道:“卑职知错。” 杜明堂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说道:“今日之事就此了解,王令无罪释放,但暂时不必回衙门当值了,罚你在家闭门思过不得外出,朝廷的使团过几日还要亲自审理此案,谁也别给我搞小动作,若是出了岔子,我绝不轻饶。” “可是使尊...”王佃雨当真气昏了头,都已经这样了还想纠缠下去,却被杜明堂挥手打断,让他原本要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杜明堂挥断了王佃雨后,说道:“你方才一直急着给王令定罪,却偏偏忽略了两个关键问题。” 王佃雨不解道:“请使尊赐教。” 杜明堂撇过头去,看着王令问道:“你消失的这几天去了哪里?为何今日才回来。” 王令愣了愣,然后摆出谦卑姿态,诚恳道:“那日,卑职见一黑衣男子与世子的护卫厮打在一起,本想帮助那些护卫驱赶那人,怎料卑职这点微末的武艺难以抵挡,刚一出手就被那黑衣人打倒在地,最后更是被他掳了去。” 在场之人没几个真正知道内情的,卢佳磊在自家暗卫现身之前就被打晕了,那三个证人当时虽然为了避祸没敢多看,但也知道那黑衣人明明是最后才出现的,只不过他们不敢说出来,即便如此,在场之人无一例外,都认为王令在鬼扯,偏偏他说得义正言辞,跟真的似的。 “七名护卫皆被斩杀,凭什么偏偏将你掳走?”白志钧直言了当的戳穿他故事里的破绽道。 王令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对杜明堂回答道:“起初卑职也想不明白,但那人带我走的确另有原因,他之所以将我掳走,是因为看到我此前想要制止小侯爷鞭笞百姓的行为,觉得我还有点正义感,故而饶我一命,但也奉劝我侍城人欺压良善,希望我就此远离街道司,说完那人就走了,再没回来过,独留我一人在山林中养伤,卑职这几日确实有想过不如趁此机会离开,但一想到同僚待我如手足,一想到使尊还在为街道司的事业而辛劳,我又怎能狠心离去?所以,伤好了以后,我便回来了,只是没成想,竟因此事遭了诸位总旗的无端猜疑,卑职有罪,卑职该死!” 他将那个故事里的黑衣人,描绘成了一个路见不平悍然出手的侠客,声情并茂的语气变换,再配合浮夸的演技,听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扯淡的故事,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完的? 明知道他在胡编乱造,偏偏拿不出证据来,只能听他的一面之词,卢佳磊不屑的轻哼一声,眼中满是愤恨之色,白志钧等人则是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刘继愣愣出神,只觉得荒唐至极,石更则强忍着笑意,憋得满脸通红。 杜明堂轻咳了两声道:“即然是这样,那边解释得通了。” 这特么哪里说得通了?!王佃雨等人心里惊呼出声。 “这个问题结束,我要指出第二个问题了。”杜明堂表情严肃的扫视众人一眼道:“你们觉得,刚才王令表现出来的实力如何?” 赵海龙是个老实人,想也没想的回复道:“我观他出腿时的气息波动,应是七品无疑。” 杜明堂颔首不语,他凝视着众人,此时这些人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侯府七名护卫皆在七品之上,当中更是有一名六品元武境,且精通战阵配合默契,即便对战五品开阳境也可有一战之力,如若只是七品的话,五合之内定然落败。”赵海龙抓住要害,提杜明堂点出了其中的道理。 “所以,此事绝非王令所为。”杜明堂笃定道。 众人默然不语,王佃雨饶有不甘,却也无法说服自己,王令一个七品当如何力战六名七品外加一名六品。 最后,众人不欢而散,走之前,王佃雨还不忘对王令放出狠话道:“你别得意,迟早要你死在我手上。” 对于他的威胁,王令只当是没营养的屁话,全然没放在心上。 王佃雨走后,那东川侯世子卢佳磊悄然来到王令身侧,沉声道:“这次的事两清,胆敢再用那件事威胁于我,即便拼得鱼死网破,我也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王令轻哼笑道:“世子伤势未愈,还是先养好些再来找我麻烦吧,不过还是奉劝世子一句,还是不要招惹我为妙,如今是您有把柄握在我手里,我这人身份低贱,又是匹夫一个,易怒易燥,您是东川候府的小侯爷,身份尊贵,真要是闹将起来,八文换千金,这种赔本买卖您可做不得。” 卢佳磊脸上浮现出忌惮神色,随后怒哼一声,顶着个缠满纱布的脑袋拂袖离去。 径直来到成玉芳身旁将她扶起,王令愧疚道:“玉芳姐,让你和小林子受委屈了。” 成玉芳目光柔和的看着王令,她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已然说不出话来宽慰王令心中的歉意。 和石更打了声招呼,又向杜明堂告辞一番,王令领着林霖,搀扶住成玉芳离开了街道司,朝着家的方向缓缓离去。 王令走后,石更来到杜明堂身前,躬身行礼道:“使尊。” “你做得很好,下去吧。”杜明堂道。 “是。”石更作揖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之前热闹非凡的大堂,如今只留下杜明堂一人,他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看向门外,王令等人离去的背影倒映在他眼中,过了片刻,他忽然轻笑出声道:“是有那么点意思。” 章节目录 第35章 抗揍 皓月当空,东川候府,世子卢佳磊居住的院落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女人的惨叫,凄厉如女鬼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划破长空。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来到院子里,此人正是东川侯卢愍,他看了一眼身后随行的下人道:“退下吧。” 下人们脚步轻缓地退出了院子,等所有人退出去以后,卢愍推开了卢佳磊的房门走了进去,他前脚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自己儿子的咆哮道:“我不是吩咐过了吗?任何人都不许打扰我,你们是想死吗?!” 卢佳磊以为又是府上的下人,结果却听见门口传来了自己老爹威严的声音:“我听说今天曹庸那个女儿来找过你,然后你们一起去了青州城,你还跑去街道司给那个打你的小子翻了案,回来以后,就不打算先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这个声音,卢佳磊丢下手中的鞭子,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翻到地上,慌慌张张披上一件长袍,飞快跑了过去。 床上只留下一个娇躯半裸的女子,丝绸棉被遮住了她的下半身,后背却是皮开肉绽的模样,满是皮鞭抽打过的痕迹,鲜血划过女子白皙滑嫩的肌肤,流淌到了床榻上,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卢愍浑不在意的坐在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端起酒杯,眼睛看着跪在脚边的卢佳磊道:“说吧,让我听听是怎么一回事儿。”说完,他滋溜一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是见这几日父亲与青州官员闹得有些不愉快,不想您为了我这点小事得罪人,那曹庸和杜明堂,毕竟是青州主事官员,我想...我想...”卢佳磊心虚道,说到最后声音更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卢愍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如何啊?” “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和那两人撕破脸,倒不如我们撤去诉告,上头的人很快就会抵达青州,那些人是来查流民安置的,西北道布政使刘平山素来与曹庸不和,想必定会趁此机会以小造大,我们不妨先从中抽出身来,然后先坐山观虎斗,或许能寻得机会从中获利也说不定。”卢佳磊道。 卢愍皮笑肉不笑着道:“吾儿虽明悟得晚了些,但也算有所成长,为父心中甚慰。” “都是父亲苦心栽培的成果,只恨儿子愚钝,过去只是一味贪图享乐,如今方才悔悟。”卢佳磊急忙道。 卢愍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却看向床榻之上那个方死不久的女人,柔声道:“你也累了,莫要太过操劳,好生睡一觉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仍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儿子,负手走了出去。 过了良久,卢佳磊缓缓起身,脸上的怯懦与敬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狠和狰狞的面孔。 ······ 曹府别院。 用过晚饭的王令,坐在门槛上看大武和小林子摔跤,每回合大武都会装作不敌故意摔倒,明明演技那么粗糙,偏偏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只是不管怎么瞧,大武似乎比小林子还高兴些。 一袭鹅黄色的淡雅罗裙来到他身旁,轻声道:“这样就结束了吗?” 无需抬头,光听声音王令就知道是曹霜絮,笑道:“哪有那么轻松,不过保得自己一时的安稳罢了。” 佳人柳眉微蹙,她很清楚那些人的真正目的是她的父亲,而王令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小角色,他的生死并不影响大局。 “昼间有一事来不及问,你是如何知晓...知晓世子卢佳磊的那段往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话时两颊绯红,似乎是觉得事情过于荒唐,语气中既透着与人言说的羞耻,又有来自本心的好奇。 王令古怪地看向这位所谓的大家闺秀,他没想到原来这样的女子也有一颗爱听八卦的心,只是对于这些谨遵阁礼的千金小姐而言,很难如市井妇人那般能与人依着院门侃侃而谈。 “我白天与你说过,那穆昭仪身为皇帝后宫九嫔之一,入宫前是卢愍豢养的外室,出身低贱,却生得一副好皮相,三年前各地甄选秀女入宫,卢愍为了能往宫中植入自己的势力,便将她送了进去,只是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和这个外室勾搭上了,那枚玉扳指,就是卢佳磊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王令道。 一女侍二夫这种事,对于曹霜絮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道德冲击,更何况还是父子二人,曹霜絮初听这事时觉得荒唐,此时再听依然觉得荒唐至极,忍不住轻啐了一口道:“简直无耻下流。” 别说她,王令当时了解此事后,同样感到震惊,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东川侯父子玩得真花,这种事就算放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曹霜絮沉吟良久后,忽然问道:“入宫后,会有嬷嬷一一鉴别秀女贞操,那穆贵人又是如何瞒过去的?” “他卢愍敢冒欺君之罪,定是有所准备的,至于手段嘛,我猜大概是砸了银子。”王令道。 曹霜絮道:“那她又是如何瞒过皇上的呢?” 王令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道:“估计是用药物推延了来葵水的日子吧,以葵水作了那处子落红,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办法,谁又知道呢。” 闻言,曹霜絮的脸又红了三分,轻骂道:“呸,你这人,端的是狗嘴里吐出象牙,满口污言秽语,当真下流。” 王令无语,这不是你要问的吗?又不是我非要说给你听的。但见曹大小姐脸上一片桃红,虽说她神色微怒隐有嗔以,却在烛光灯火的照应下显得尤为动人,别有一番韵味,王令像是被人击中了心房,一时之间竟是看痴了。 “你...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盯着我。”被他火热的眼神注视着,即便曹霜絮再如何心智坚毅,也有些吃不消。 察觉到自己的确是肆无忌惮了些,王令尴尬的收回目光,干笑道:“实在是曹小姐太漂亮了,我毕竟是男子,不经意间看得有些出神,实在不好意思哈。” 曹霜絮羞赧道:“分明就是个登徒子,还偏要给自己找那么些理由。” 王令悻悻笑了两声不再言语,曹霜絮觉着自己与他之间的气氛,莫名的尴尬起来,于是便想找回方才的话题遮掩过去,她强装正色道:“你白天要我拿着那扳指去东川,虽然帮你度过了眼前的苦难,但我观那卢世子言行,看得出他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说不得将来还得找你麻烦。” “暂时不必担心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东川侯卢愍不敢让那女人的往事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卢佳磊同样如此,但他其实更怕的是传到他老子卢愍那里,不然他世子之位可能就不保了。”王令眼中射出一道寒光,有这个把柄在手上,说不得还能好好利用一番。 曹霜絮觉得他说得在理,也不再多做顾虑,于是又问道:“接下来呢?朝廷的使团马上就要到了,即便你这件事了了,我爹他...他这几日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有没有想出办法。” 王令安慰她道:“曹大人机智过人,官场经验丰富,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必担心了。” 曹霜絮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哀叹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近日会有大事发生。” “不管是什么事,既然要来,那便让它来好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面对它,然后解决它。”王令道。 曹霜絮轻嗯了一声,这时,成玉芳端着两盏茶走了过来,此时她每根指头都缠着纱布,端着托盘都显得很吃力似的。 成玉芳对二人轻笑道:“小姐,公子,今夜湿冷又起了风,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曹霜絮急忙走过去,一边从她手中接过拖着茶盏的木盘,一边关切道:“玉芳姐,你这手刚上完药,怎能做这些活计?我来帮你拿。” 王令大大咧咧道:“就是,玉芳姐,你就让她干就行,这点活儿她还干得起。” 曹霜絮嗔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怒色,吓得王令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不等成玉芳反应,托盘已经端在了曹霜絮手里,成玉芳自责道:“都是我这个做下人的无能,才让小姐和公子为我担忧。” “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得怪这个坏人,若不是他非得惹来这么些事端,你又何必受这个苦?”曹霜絮说着一脚踢在王令的小腿上。 疼得王令呲牙咧嘴,心道,这小妞脚劲还真不小,也不知道曹庸怎么教育闺女的,明明长得温雅柔媚,怎么偏是这么个暴力性子。 成玉芳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若没有公子,我和霖儿早已不在人世了,公子大恩大德,我们母子俩无以为报,又岂敢因这点小伤就怪到公子头上。” 曹霜絮撇撇嘴,不愿看王令那张脸,王令得意笑道:“小事,小事,不过就是个东川侯世子而已,就算他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到时候说不定我要给他老子当一回老子,让他卢佳磊喊我一声爷爷听听。” 成玉芳被他逗笑了,曹霜絮轻哼道:“你这人就会耍嘴皮子,这次算你侥幸罢了,若真让你对付那东川候,十个八个王令也得白白搭进去。” 被她拆了台,王令讪讪的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却是不敢反驳,指不定这妮子又说出什么话来,被拆台事小,丢了面子事就大了,毕竟人活一张脸,他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把脸皮扔在地上。 一个院子五个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在曹霜絮的印象里,这座院子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自打她娘亲去世后,她每每来到此处都是为了缅怀故去的娘亲,那种时候,总是落寞寂寥的,留在这院子里的只有伤愁,如今却是大不同了,这里开始有了生气,有了温情。 夜深人静,曹霜絮与大武早已离去,成玉芳和林霖母子两个,在王令的强烈要求下睡在了主屋,而他自己则躺在那间新盖的小房子里,说是房子都有些高看了,这要放在以前,顶多算是一个能住下一个人的狗窝,拢共不到十平米的地方,将将够摆下一张床,再多的家具就放不下了,只会显得更加拥挤。 王令躺在床上,被褥还是他原来那一套,他嘴里衔着一根院子里拔来的草杆,他在等一个人,那个说要教他修炼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王令被路过的打更的声音惊醒,忽觉身边站着一个人,此人身穿黑衣,面部被一张铁制面具遮挡看不出容貌,却能看见他深邃的眼眸中射出的精光。 “柔兆大叔,你来了。”王令惊喜道,他从床上坐起,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男人。 柔兆没理他,而是环顾四周,扫了一眼他所居住的这个简陋小屋,然后才缓缓开口道:“你怎么改住这里了?” 王令道:“玉芳姐带着一个孩子,让他们住在这屋子里不太方便,我这人又喜欢这种闲散独居的环境,还很有趣味性。” 见柔兆眼神迷茫,王令问道:“你小时候就没有和伙伴一起搭建过什么秘密据点吗?” 他其实还想举例说明,比如用纸壳子、抱枕盖房子之类的,男人的快乐大部分都是想通的,但他如果这么说,又担心柔兆不能理解。 可柔兆听完他说的秘密据点后,眼里的光芒明显恍惚了一下,王令从他眼中看到了追忆的神采,自温和到落寞,眼神不断变换,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柔兆的回忆,他语气自然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轻笑道:“对了,你不是要教我如何修炼吗?我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开始吧。” 柔兆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的神采恢复如常,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对王令道:“稍等,还需防止屋里那对母子被惊醒。”说完,他瞬身来到主屋门前,指尖弹出一缕青烟,袅袅娜娜地飘入房中,不一会儿,屋内的母子二人睡得更加香甜,似是做了什么美梦。 王令有些担忧道:“这是迷烟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放心,这是我所掌握的神通,名为梦尘,我只是让他们做了一个好梦,黎明破晓之后方能醒来,不会伤害到他们。”柔兆解释道。 听完,王令算是安心了,同时对这个梦尘产生了兴趣,他问道:“难道只能让人做梦,控制人的睡梦时长?” 柔兆道:“也可梦中杀人。” 梦中杀人?王令大惊失色,这种神通听着就觉得非同凡响,这岂不是说只要柔兆愿意,轻轻松松便能取人性命?假如让他去杀了那东川候......王令阴恻恻的盘算起来。 见他脸色古怪,柔兆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于是补充道:“我这项神通有是三个限制,非你所想的那般恐怖。” 王令一愣,问道:“哪三个?” “第一,修为在我之上者不可施展,与我修为相同者则有被其挣脱梦境的可能;第二,若要在梦中杀人,我首先要入梦,届时肉身毫无防备,亦是将自己置身险境。此二者为神通独有的限制,而那第三个限制,则来源于天诛令。”柔兆道。 又是天诛令,之前就听这个男人提起过,当时他问过关于天诛令的问题,柔兆对此却讳莫如深不愿作答。 王令试探着道:“那个天诛令,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对你造成限制?” “我只能告诉你,天诛令共十枚,分别为: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罹罪长歌的每一位统领,都算作一名执令使,执令使总共十个席位,每一枚令牌的意义都不同,但又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在生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不能对有四品以上官员及公侯出手,否则执令使将遭到天诛令反噬,当即身死,这是为了防止我们十统领犯上谋逆。”柔兆道。 王令恍然大悟,难怪先前柔兆说他不能亲自对东川候出手,原来是因为这个。 “天诛令到底有何特殊之处?执令使又意味着什么?”王令追问道。 谁知,柔兆立即又变得吝啬起来,沉默着不愿回答。 王令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好奇,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教我?” “你应该...”柔兆语气顿了顿,随后说出一句王令听不懂的话:“抗揍吧?” “嗯?啥意思?”王令以为他话里有什么深意,刚要发问,就被柔兆一把摁住了自己的头,一股巨力强压着他,整个人瞬间呈大字趴在地上,半张脸被按进泥土里,吃了一大口泥。 王令嘴里唔唔着,怒道:“你干什么?!” 结果回应他的不是柔兆的解释,而是呼啸而来的拳头,这一拳狠狠砸在王令的后脊上,险些将他脊骨砸断,饶是如此,依旧疼得他呕出一大口鲜血。 妈的,当老子好欺负的啊······!王令心中怒骂道,手掌拍击地面,想要翻身跃起,结果胸膛又遭重一拳,这下肋骨确实是断了三根,刹那间,还不等王令落地,柔兆暴起一脚踢在他腰上,将他狠狠砸在墙上,墙面嘎吱作响,数道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王令摔落在地,几块墙皮落在他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此时的王令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像是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疼得他浑身发颤,他艰难的扶墙而立,对柔兆露出狰狞笑容,此刻他已经被打出来血气。 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王令神色狂妄的狞笑道:“真当我没脾气的吗?!我他妈也不是孬的,来呀!老子跟你拼了!!!” 半柱香过后,王令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由于他整张脸已经肿成了一个猪头,所以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的,见柔兆又朝着自己冲了过来,他求饶道:“我错了柔兆大叔,啊不!大爷!放过我吧,再打下去我就死了。” 眼瞅着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即将落在脸上,王令吓得只能举起手遮挡,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王令惊疑不定的探出脑袋,发现柔兆正挺直的抱胸站立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的缩回了头,紧接着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继续暴打自己的意思,他这才放下手,满脸疑惑的看向柔兆。 却听男人戏谑道:“怎么,刚刚不还挺硬气的吗?” 王令当即就跪了,磕头如捣蒜道:“叔啊,我要是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您,您只管骂我就是了,求您别打了。” 柔兆轻笑道:“起来吧,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嗯?嗯?嗯?!!!! 王令满脑门子问号,心里又惊又怒,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这是在帮我修炼吗?!这也算教我修炼吗?!我感觉刚刚都看见我佬了,你丫儿确定没带私人情绪在里面吗?! 章节目录 第36章 匕首 王令挣扎地站起身,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之前那场战斗你胡乱催动真气,以至于体内气机淤积不散,若是放任不管,不出三日,这股力量必将摧毁你的经脉,到时候就算药王谷谷主亲临也是无能为力。”似是知道王令想问什么,柔兆解释道。 王令一愣,心道,原来他方才打我,是为了打散我体内淤积的气机,嘶!有必要这么狠吗?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 “那现在没事了?”王令还是有些后怕的。 柔兆颔首道:“已经无碍了,不过你如果不放心的话,我不介意再多打你两拳,老实说,刚才我打得还是挺痛快的。”说完,他挥了挥手里的拳头。 王令急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我信你!” 柔兆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丢给了王令,并说道:“这本《天罡混元功》你拿去。” 王令伸手接住,翻开看了几眼,然后抬头问道:“这是给我练的?厉不厉害?” “此功法是我一位故人所创,要说它有多厉害我也不好说,功法因人而异,在你之前也有许多罹罪长歌的英年才俊习得此功,他们无一不是天赋绝伦,然而修炼的成果却各有不同,甚至有人施展此功反倒不如从前,迄今为止唯一能与它相契合的人,也就只有我那位故人,而他却是做到了三品之内无敌手。”柔兆语气颇为郑重,似是在告诉王令谨慎对待。 王令惊讶万分,柔兆前面说的话他没什么感觉,原以为是一本下等功法,空起了一个霸道的名字,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的心开始躁动起来。 “所以,你是要我来修炼他?”王令试探道。 柔兆摇头道:“不是给你的。” 王令愣愣出神,疑惑道:“不是给我的,那又是给谁的?” “你身边不是那个傻小子,比你更适合他,你把这部功法给他,将来或许能成为你的助力。”柔兆道。 “大武???”王令立马就想到了那个憨厚老实的面孔,对于痛失修炼绝世神功的机会,王令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对于大武,他打心眼里当作是自己人,如果能让他获得这样一份机缘,他是乐意的。 旋即王令又问道:“那我呢?” 柔兆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义父已经给你了,无垢之心不需要任何功法催动,你只需感悟这世间诸般道理领悟七情,便可精进自己的实力,而我要教你的则是如何吐息纳气这样的基础。” “呃...那武艺呢?没有功,也得学武吧,难不成今后与人对敌时,我还是一通乱打?”王令问了个关键的问题。 柔兆错愕了一下道:“我观你拳脚章法有序,之前舞刀弄剑也是极有路数,只是不懂合理调动气机罢了,所以没有给你准备武学秘籍。” 靠!那能一样吗······?王令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那些招数都是上一世在部队里磨炼出来的,无非就是擒拿格斗和近战对敌用的战技,在他看来,那些在这一世很难派上大用。 不料柔兆却说:“与人交手拼的不过就是气、力、毅三点,你修为继承自义父,气这一点上只需重新打磨基础便可,至于力,此前我看你出招狠辣,每一拳每一脚都干脆利索直击要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本就有一套操之熟练武艺傍身,这对你而言已经足够了,所谓大道至简,拳脚随心,心随意动,只需积累足够的战斗经验就可以了,而毅嘛,以你小子那股韧劲也不是什么问题,所以你现在最缺的还是对气机的运用。” 王令显得有些沮丧,他原本还期待可以学习一些剑术刀法,没想到竟然落了空。 这时,柔兆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丢给了王令:“你照着这个修炼就行了,学习一下如何感受天地之气,并慢慢熟练搬运气机的技巧。” 王令心喜地抱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眼,却见这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六个字“元隐周天之法”。 光看名字就觉得有格调,王令喜滋滋地看向中年男人,见他点头后,立马照着书上记载的法门开始盘膝修炼。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院内突然掀起阵阵微风,以王令为中心形成气旋。 王令觉得有无数道如同溪流般的气机,通过毛孔渗入到自己的体内,整个人酥酥麻麻的,舒服极了! 站在一旁的柔兆目光微动,显得有些惊讶,暗赞道,一刻钟就有了气感并凝聚成气旋,这天赋当真难得啊。 此时的王令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飘远,好似进入到一个玄奥的世界,当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小院,眼前也没有黑衣铁面的中年男人,而是处在一个模糊的迷雾当中,然而即便身处在这么一个诡异的环境当中,他却生不起半点惊慌情绪,似乎就像是回到了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地方,心中无比淡然。 他下意识的审视自身,发现自己居然一丝不挂地飘在半空。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这句话本该脱口而出,然而却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我...为什么说不了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本《元隐周天之法》里好像没说会出现这种情况吧······此情此景,王令的心里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他尝试着挪动身体,发现自己可以在迷雾中随意穿梭,当即朝着眼前的方向缓慢飘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来到了这处幻境的尽头,他用手朝前指了指,指尖像是触碰到了一层水做的屏障,荡起一道道涟漪。 与此同时,柔兆看着眼前闭目盘坐的王令,眼神愈发凝重,只因此时那道萦绕在王令身边的气旋之中泛起了点点星光。 感天应地气若繁星,小子,我还是低估了你呀,千百年来能在感气时造成此等异象的,说不上凤毛麟角,却也寥若晨星,此等天赋,义父果真是没看错人,只不过,你能从那里顺利挣脱吗······?柔兆想了想,决定帮王令一把,即便这可能对自己产生极大影响,却也要赌上一赌,在他心中王令就是自己义父的传承,如若有失,他会自责一辈子。 打定主意后,一股淳厚的真气凝聚在他左手之上,那股真气一点点被压缩成团,直到手里刺啦作响,犹如握着一团闪电,男人才猛地将那股真气推了出去,笔直的撞进王令的眉心。 身处迷雾当中的王令,忽然感觉一道天雷从头极为难看,他现在都要气炸了。 倒不是因为大武的迷惑举动,而是因为那本柔兆给他的《元隐周天之法》,吃早饭时他拿出两本功法秘籍时,没想到成玉芳不认识《天罡混元功》,却对《元隐周天之法》无比熟悉。 王令问了她才知道,那什么狗屁秘籍,不过是最普通最基础的感气法门,还他娘的十两银子一本!气得他差点没把那本秘籍撕了 要不是大武和成玉芳拦下自己,那本柔兆送的秘籍现在已经是一堆纸屑了。 “真是的,凭什么我就没有绝世功法可以修炼呢?”王令闷着一股怒气道。 这时,一双小脚出现在他眼前,王令抬头望去,见林霖正望着自己,王令心里一柔,问道:“小林子,找我什么事?” 林霖将一只小手递到他面前,手里正握着一枚煮鸡蛋。 王令愕然道:“给我的?” 林霖重重的点了下小脑袋。 “真乖,下午叫樱桃姐姐帮咱们带一串糖葫芦,就当是我的回赠,好不好?”王令用手搓了搓他的头发道。 林霖又重重点头,只不过这次多了一张笑脸。 二人说着话,大武忽然来到王令面前,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公子,那个...那个...” 王令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扭扭捏捏的。” “那个...公子,我...我不认识这上面的字。”大武从身后取出那本翻了一上午的神功道。 王令无语,心道,合着你这一上午翻几页就要看我一眼,竟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怕我偷看呢!不认字你早说啊!竟然干坐了一上午! 伸手接过那本《天罡混元功》,王令一字一句的读给他听,王令发现此功法至刚至阳,非童子身修炼无益,共分上中下三部分,第一部分讲的是罡步,第二部分讲的是罡气,第三部分则是罡意。王令自己对那些词汇看得都是似懂非懂,结果出人意料的是,大武的眼中居然莫名升起一丝明悟之色。 王令只读了一遍,他就迫不及待的尝试去了,王令大感惊奇,果真如柔兆所说,此功法因人而异,大武的确与它相契合。 想及此处,王令又是一阵沮丧,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禁有些落寞。 林霖看他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小脸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怀里又摸出一个煮鸡蛋递给了他。 王令见他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鸡蛋,哭笑不得的收下了。 林霖见他拿了鸡蛋,脸上的表情果然有所好转,于是高兴得跑去帮他娘亲做饭去了。 望着手里两个煮鸡蛋,王令怔怔出神,他总觉得好像有个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却不记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种想一件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他既茫然又无奈,只觉得浑身不得劲。 用鸡蛋磕了磕自己的脑袋,沿着门槛滚了几圈后,王令一边剥蛋壳一边呢喃道:“到底是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37章 局势变化 京州苍亭郡内有一山,名为玉暇,此山南抵京都,北至崇州,崇州以东便是缙州。 山峦秀美,远看如青黛美人,及近则恬淡幽静林深曼妙,山中有一亭,立于此地五百年而不倒,原本叫做贤亭,后又更名为闲亭,亭边枝影横斜清风摇曳,及亭不远处有一条细细的小路,紧邻着河水,巍巍山影倒映在水中,清幽朦胧随波浮动,闲亭中时不时响起啪嗒声。 却是两个苍老身影正在亭中对弈,一人身穿简陋布衣执白子,而另一人则是一袭黄色缎袍手执黑子,在二人不远处散乱地站着一票侍卫,两个人的神色极其认真,落子之前都会仔细慎重地思考一番。 啪嗒! 一枚黑子落下,黄袍老者轻松笑道:“如何?这一子落下,可就要屠你的大龙了。” 布衣老者眼见局势不妙,便要撒泼耍赖地收回自己之前的白子:“不对不对,我这一步下错了,重来重来。” 他刚出伸手,就被黄袍老者用扇子打得缩了回去:“落子无悔,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知羞!” 布衣老者揉了揉手,嬉皮赖脸道:“要不重开一局?” “不,我就要下完这一局,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步步紧逼,你却一退再退,都说人越老越精,往日与你下棋不到百合我便输了,今日这般示弱你意欲何为啊?现在大势滚滚而来席卷全局,你已退无可退,我倒要看看智冠天下的九庵先生又该如何破局。”黄袍老者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孙启毫。 孙启毫用手在身上搓了搓,搓出几撮泥来,面对身份高贵的黄袍老者浑不在意,掸了掸手叹道:“唉,虽说天下大势不可阻挡,但依我看,此局虽看上去处处凶险,却尚不成气候,还不至于把人逼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黄袍老者哦了一声,似有些诧异,他凝眉不语仔细审视着棋盘,却怎么也看不出白子还有转机。 孙启毫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放下,竟是远离己方大龙落在了黑子腹地边缘。 黄袍老者短暂的沉吟片刻,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吗?仅凭他又如何破局?” 孙启毫不答,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黄袍老者落子,黄袍老者目光一沉,决定继续攻杀白方大营,孙启毫这边看似在艰难防守,却逐渐与那枚孤立在外的白子遥相呼应,二十合过后,黄袍老者脸上惊讶不已,黑白双方正逐渐对换位置,攻守异形了。 半炷香不到,黑方被杀得丢盔弃甲,已无力回天。 “这...”黄袍老者苦笑的投子认输道:“看来是我得意忘形了。” 孙启毫就像是没看到黄袍老者失败后的落寞,笑咧咧地收拾棋盘,一边捡拾棋子,一边说道:“老爷的棋力已入化境,若非我取巧侥幸胜出,可能真就输了。” 黄袍老者朗声大笑,用扇子指着孙启毫道:“你呀你呀,赢就赢了,偏还要与我卖乖,咱们两个弈棋,我又何时赢过你?” 孙启毫笑道:“那再来一局?” “不必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此去缙州路途遥远,也早些上路吧。”黄袍老者摆手道。 见黄袍老者欲起身离去,孙启毫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道:“岁数大了,还当多注意身子。” “不碍事的,对了,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打了东川侯世子那个?”黄袍老者轻笑道。 孙启毫面露尴尬的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个臭小子,平时喜欢跟人藏着掖着的,可一旦脾气上来了,就容易气血上头做出糊涂事。” “年轻人,自然是要有些血性的,不过他这么一闹倒是惹下不小的麻烦呐。”黄袍老者说话时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 孙启毫看出了他的忧虑,温和笑道:“是在担心曹庸?” 黄袍老者颔首:“刘平山和他背后那人,无时不想拔掉青州这颗眼中钉,怕就怕他们借题发挥啊。” “曹中正向来机智果敢,再加上我那个不成器的义子和王令那小王八蛋,他刘平山想一口吃下青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孙启毫道。 黄袍老者漫不经心道:“你似是对那个年轻人很有自信,我记得你说你二人相识不到四月,为何对他这般看重?” “他啊,是我选的传人。”孙启毫坦然道。 “传人?”黄袍老者斟酌片刻,忽然心头一惊,转头看向孙启毫那张苍老的面孔,说道:“你莫非...” 孙启毫温声道:“几十年风云变幻,送走一批又一批故人,我有些累了,也是时候把地方滕出来给那些小的施展,他们才是未来。” “世人都说你孙文渊为人霸道不讲规矩,何时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黄袍老者不怒自威道,似是对孙启毫自废修为的事有所不满,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心里对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他走,更舍不得他走。 忽然想到一个人,黄袍老者瞥了孙启毫一眼,稍作犹豫道:“既已如此,你要去缙州那便去,可是在走之前,要不要...见一眼澄阳?” 孙启毫面色动容,目光来回闪烁,一息之后就又恢复常态,简单的说了两个字:“不了。” “唉,你们呀!”黄袍老者叹道。 这时一骑快马从南边驰骋而来,周边侍卫瞬间进入到戒备装状态,两位老人听到动静,也同时转头看去。 领头的侍卫在看清来人相貌后,认出是自己人,走上前去询问其来意,骑马之人与他小声说了几句话,便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侍卫长随后来到黄袍老者身边耳语了几句,孙启毫眼瞅着黄袍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不禁感到好奇,等侍卫长汇报完离去后,他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此刻的黄袍老者的脸上再不见方才的和颜悦色,而是足以睥睨天下的孤傲霸气,他冷哼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卢愍当这个出头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言罢,黄袍老者一掌拍在石桌上,闲亭之中顿时扬起一阵尘烟,无辜的石桌应声碎裂崩塌,黑白两色棋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孙启毫自然知道黄袍老者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再加上提到的东川候卢愍,他只是稍作思考,便已猜出了大概,顾及到这算得上对方的家丑,所以孙启毫不打算点破,而是昂首遥望北方,直到这一刻,他那双历尽沧桑的眼眸才有了一丝凝重之色。 ······ 话说两头,王令正在教林霖下象棋,棋子是用盖那间小屋剩余的木头做的,王令惊奇的发现,林霖在动脑子方面很有天赋,象棋一学就会,他自己虽然是个臭棋篓子,却也没想到林霖这么聪明,只学了一上午,此时竟然让王令有一种下不赢八岁小孩的错觉。 “不对不对,我这一步下错了,重来重来。”王令将自己被吃掉的车拿了回来。 小林子愣愣的哦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任由王令将棋子收走。 曹霜絮和樱桃在旁边看了半天了,见王令光天化日欺负小孩儿,曹霜絮首先斥责道:“你这无赖,怎么好意思悔棋?端的是不要脸。” 樱桃双手叉腰,脆声脆气道:“就是!跟一个孩子下棋都能下不过,人家才学了多久?下不过也就罢了,偏是这般没脸没皮!”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在我们那儿,每人都有三次悔棋的机会,你们不懂别瞎起哄。”王令没好气道。 本来下不赢一个学了半天的八岁小孩就够烦的了,偏偏还在两个女人的眼皮子底下输,就更烦了,老王脸没红心里却是已经臊得不行了。 二女听他这么一说,竟有些无言以对,这象棋就是王令带来的,谁也没办法证明他说的不对,可当王令悔了三次以后,还想拿回自己的棋子时,她们就已经确信这坏人在扯谎! 又过了一日,王令在院子里闲坐,大武呼哈呼哈的在边上练功,成玉芳母子两个出门买菜去了。 按理说使团近期也该到青州了,却迟迟得不到消息,相比于使团,王令更在意老孙头,也不知这老小子到哪了。 按照脚程来算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祁州境内吧······王令默默盘算着,他哪里知道,那老杂毛讹了人家一匹战马,此时都已经抵达崇州了,再过几日便可踏入缙州。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王令的思绪,他与大武对视了一眼,还以为是那母子俩回来了,大武乐呵呵的跑去开门,然而院门打开的时候,大武却愣住了。 哪里是成玉芳和林霖,分明是一个卖篾具的精瘦男人。 “请问,家里需不需要簸萁和箩筐啊,或者买些竹编的小玩意儿,家里小孩肯定喜欢的。” 大武瞧他挑着的货架上有个小老虎,模样很是讨喜,于是指了指那个小老虎憨笑一声道:“老板,这个多少铜板?” 男人笑道:“二两银子。” 原以为只需要几个铜板,一听要二两银子,大武整个人都愣了,但他只是略作犹豫,便一咬牙从鞋底摸出二两碎银递给老板,“喏!二两。” 他这一出把那个精瘦中年男人和王令都搞愣住了,换个正常人都断然不会答应,卖篾具的老板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壮实,长得又极为老实憨厚的汉子,心道,这人是真傻还是在逗我玩呢?看不出我在胡乱报价? 只有王令知道,大武不是傻,他就是太老实了,瞧着那小玩意儿觉得喜欢,也懂得没有强买强卖一说,人家给出价格,买卖全凭个人选择,为了哄小林子开心,他也是真舍得,二两银子是他两个月的月俸。 看着递到眼前的二两银子,老板一时不知该不该拿,求助式的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王令。 王令好笑道:“大武,你帮我跑一趟西市的桂月楼,打一斤烧刀子回来。” 大武一听要给公子办事,连忙收起二两银子,进屋拿上酒壶奔西市而去。 见到手的二两银子就这么飞了,中年男人感到有些失望和后悔,要是刚才自己少一点犹豫,就能白挣二两银钱,一只老虎不过十个铜板而已,错过了一桩好买卖,令他哀叹不已。 “还杵在门口干嘛?进来把门带上。”王令道。 精瘦男子连哦了两声,挑着货架快步没入院门,院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市侩和笑脸尽数消失,卸下货架来到王令面前单膝下跪,谦卑道:“长歌影卫清风,参加大人!” “找我何事?”王令直入主题道。 清风道:“不久前传来消息,京城来的使团明日便能抵达青州城,柔兆统领命我来告知大人,请您早作准备。” “终于要来了吗?”他刚才还在念叨这事儿,没想到这就有消息了,看了一眼清风忽觉不对,王令问道:“柔兆叫你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清风道:“还有一事,也是今天刚到的消息,京都来信,穆昭仪于前日不慎落入池水,薨了。” “你说什么?!”王令惊得骤然起身,于他而言,这绝对算是一个噩耗。 使团明日抵达青州,就又传来穆昭仪的死讯,真有这么巧的事?王令问道:“确定是落水溺死的吗?” “剧宫中眼线回报,负责验尸的嬷嬷已经查探过尸体,内外无损,无中毒痕迹,肺部充水,穆昭仪的确是溺亡的。” 王令听完脸色愈发难看,越是毫无痕迹,就越令人感到可疑,身为昭仪,不管走到哪身边都该有宫女服侍在侧,即便不小心落水入中,宫女就算不会水,也能及时叫人来救,偏偏直到她死后才被人发现。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娘娘,王令并没有多少同情和悲痛的情绪,只是她一死,就再难遏制东川候父子。 他刚刚利用穆昭仪掐住了卢佳磊的咽喉,本想等使团离去,自己禁足结束后可以试着能不能从卢愍身上再讹点其他好处,岂料在使团即将莅临青州的前一天,穆昭仪竟然死了?! 太诡异了?是卢愍和卢佳磊之中的一人干的?不,他们没有杀人的理由,费尽千辛万苦送入宫的女人,如今位列九嫔之一,若想保住这个秘密,他们应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而不是去杀一个娘娘,芝麻和西瓜之间,只要不是傻子,都应该懂得选择哪个······王令暗暗思忖道。 诚如他所想的那般,不管是卢愍还是他儿子卢佳磊,都没有非杀穆昭仪不可的理由,如今明面上知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王令和那天负责送扳指的曹霜絮,真想保守秘密,目标都应该是他们两个,对他二人或拉拢或铲除,都是比杀掉穆昭仪更好的选择。 “柔兆统领可有其他指示?知不知道是谁做的?”王令沉声道。 清风道:“统领让您明日从容面对即可,至于是谁做的,统领没有明说,但属下当时有观察过统领的神情,他似是知道的样子。” “他知道是谁干的?”王令眉毛一扬道。 “属下也只是猜测而已,另外还有一事,统领让我将这个交给您。”精瘦男子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王令将信封拿在手里,上面写着:陆文东亲启。 “陆文东?这是谁啊?”王令诧异道。 清风立即介绍道:“陆文东乃是青州都指挥使,掌管青州兵权,先今正与咱景国大军汇聚一处,集结在青州边境,共同抵御北方蛮子。” 哦,是省军分区司令······王令当即想到了一个熟悉的职务。 王令不解道:“那为何又要将这封信给我?” “统领有交代,这封信必须由您亲自交到陆将军手中。”清风道。 “我?”王令更疑惑了,随即又问道:“眼下我连这小院都出不去,如何帮他送信?” 清风正色道:“属下不知,但统领必有其深意。” 王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却也不再多问,知道继续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于是将信封收好。 传递消息的任务结束,清风挑起担子准备告辞,王令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留下。” 清风疑惑的回过头道:“大人,是说我吗?” “我是让你把东西留下。”王令翻了个白眼道。 精瘦男人下意识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货架,知道这定然是对他先前要那二两银子的报复,原本还想出了这个院便去街上贩卖一圈,兴许还能赚几个酒钱儿,此时见王令不容置疑的目光投来,却又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清风心疼得脸皮直抽抽,见过抢金银的,也见过抢女人的,却是没见过抢篾具的,这货架上除了他娘的簸萁箩筐外,全都是小孩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先前大武看上的小老虎,还有鸡鸭猪猴,每一个都是生动形象,全卖了也能赚个几两碎银,两颗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几圈后,清风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凑到王令跟前儿道:“大人,这个...您要是喜欢,我给您打个八折,您看如何?” 王令眉毛一横,露出恼意。 清风连忙作揖道:“大人恕罪,实在是家里的婆娘太过凶悍,要是见我东西没了,银钱却半文不多,定要以为我把赚来的钱送到窑姐儿的肚兜里了,大人行行好,少给点儿也行啊。” 看他语气悲切神情凄惨,也不知遭了怜月多少罪,仔细想来,那女人一脸横呲肉,膀大腰圆的,还真有点心疼眼前这个男人,王令问道:“那...你说几两合适?” 精瘦男人想了想,然后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王令觉得也不是很多,自己这里刚好有一些曹庸送来的碎银子,是作为小院日常开销用的。 他刚要伸手去摸钱袋,却听清风讪笑道:“大人,是...是二十两。” 王令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吱—— “哎呦!” 哐——! 精瘦男人被扔了出来,王令毫不客气的关上了院门,看着紧闭的院门,清风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三十五六岁的人了,身子骨又不行,摔着一下子还是挺疼的。 送走清风后,王令从货架上拿起一只竹编小鸡,一边把玩一边思考明日该如何应对,使团是针对曹庸来的,顶多是把自己当作突破口,真正麻烦的还是东川候,如今穆昭仪已死,又该如何应对呢? 正当他苦思对策之际,院门又一次被人敲响。 大武应该不会这么快,难道是玉芳姐和小林子回来了······?他起身去开院门,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孔。 他怔怔出神道:“曹大人?” “近日太过繁忙,自你回来以后,都没能抽身过来看望,今日难得有空,方便进去说话吗?”曹庸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只是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苦涩。 章节目录 第38章 准备 许久未见曹庸,王令感觉他好像清瘦了许多,想来这段时间他确实没好好休息过。 王令侧身让出空挡,对曹庸做了个请的手势:“曹大人请进。” 二人坐在院子里,恰逢成玉芳带着林霖买菜回来,成玉芳见到家里有客人到访,来的还是那位知府老爷,连忙为两人奉上热茶,然后便带着林霖躲进了屋里。 曹庸有些纳闷儿道:“王小哥,为何我们不进屋说话,而是要在这院子里?” 王令轻笑一声,解释道:“哈哈,曹大人勿怪,绝非我有意怠慢您,只是那屋子如今住着玉芳姐和小林子,她一个妇道人家,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在里面谈话,那叫什么事儿啊,而我那小屋又太过狭小,所以也只好在这院中与您谈话了。” “你把主屋让给成氏母子了?”曹庸眼中只短暂的讶异,便想明白了王令的用意,他看着那间简陋至极的小屋,又奇怪道:“我记得之前让大武从账房里取了五十两,虽说这点钱建不出多好房子,但总好过现在这样,你们请的哪家的工人?该不会让工头给骗了吧?” 我的曹大人哟,哪有什么工头啊,全让你家大武私吞了呀······王令在心里叫苦道,若不是大武说要攒银子给小林子上学堂,王令早把他埋这院子里当肥料了。 曹庸心疼银子,眼瞅着就往外走,非要去问问是哪家工行的梓人,敢如此偷工减料。 王令急忙拉住他道:“曹大人,您今日来找我,是有正事与我说吧?此等小事交给大武去办就行了。” 他说着话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大武啊,我这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曹庸一愣,突然想起正事来,重新回到石桌边上坐好,他表情严肃的看着王令说道:“我今日前来,却有一件正事与你说,事关明日朝廷派来青州查案一事。” 王令装出一副好像才得知这个消息的样子,说道:“明天就到了吗?算算日子也确实差不多了,但不知大人找我是为何事?” 曹庸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负责这次来的人是谁,陛下命御史台及刑部各处一人督办,分别是巡察御史张钟离以及刑部令史李忠,张钟离此人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但那个李忠,虽是一个小小令史,却连刑部尚书也要卖他几分薄面,且此人贪财好色与刘平山素来交好,怕会对你我不利。” 听他这么一说,王令顿时意识到这个叫李忠的是个麻烦,如果下来的人秉公办理,就算曹庸坏了规矩放流民入城,但念在他此举也是为了百姓着想,纵使有过也不至于受到重罚,怕就怕这种明显要搞事的人做主办官,此人与刘平山交好,必然要借题发挥整治一下曹庸。 王令有些为难道:“曹大人,我只是一个小角色,无官无品,您与我说这些,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曹庸道:“直到今日祁州那边儿才来通知我上头派来的是谁,想必是那刘平山故意为之,好叫我措手不及,不瞒王小哥,其实我最近也想了一些应对的办法,只是那李忠的突然出现,确实叫我头疼,先生走之前曾和我说你这人鬼点子多,你能不能帮我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这...”王令面露难色。 见曹庸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王令也只好认真盘算一番,虽然对刘平山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此人一直与曹庸作对,曹庸和老孙头又是一个阵营的,如此说来这刘平山就是老孙头的敌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给老孙头一个面子。 再者说,这次使团来到青州,就是卢愍给招来的,必然是要先拿自己开刀,于人于己都得认真想想该如何应对过去。 王令眸光晃动,过了片刻,他似是有了主意,便对曹庸道:“曹大人,您公务繁忙不宜在此久留,而我也需要时间仔细斟酌一番对策,不如这样,您晚些时候再来,如何?” 曹庸想说,我不忙啊,今天特意腾出的时间,我现在闲得很。 但见王令神色郑重,曹庸知道自己不好继续待下去,便起身告辞。 等到曹庸走后,王令耳廓一动,先是起身去敲主屋的房门,见到成玉芳后,就说大武去西市打酒未归,希望成玉芳带着林霖出去帮忙找一找,别是出了什么事。 成玉芳闻言,急匆匆地抱起林霖出门去了,临走前,王令抓起那只竹编小鸡塞到林霖手里,对母子俩笑道:“快去吧。” 待到母子俩走后,院中除了王令自己再无其他人,他这才坐回到石桌边上撇了撇嘴,喊道:“出来吧。” 先前被王令丢出去的清风翻墙而入,来到王令面前。 “听到了?”王令道。 清风先是看了一眼留在院子里的货架,随后才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令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他想了想道:“你那儿有没有李忠的资料?” “有的。”清风很干脆的回复道。 “那好,你去替我取来。”等到清风走到门口时,王令又叫住了他:“等下!” 清风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张钟离的也一并带来。”王令补充道。 清风领命而去,过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王令再次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这脸怎么了?” “婆娘打的。”清风说话的同时,幽怨的看了王令一眼。 王令倒吸一口凉气,之前听他说那个叫怜月的肥婆很凶,却也没想到残暴到这个地步,原本瘦得跟一根竹竿似的清风,如今顶着一颗猪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好不吓人。 王令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苦了你了,兄弟。” “谢大人关怀。”清风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是腹诽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短暂的寒暄过后,王令摊开手道:“东西给我。” 闻言,清风从怀里取出两张纸,交到王令手中。 待王令看过后欣喜万分,瞬间便想到了针对李忠的办法,于是对清风说道:“辛苦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猪头脸的清风躬身告辞,正要推门离去,忽听王令叫住了他,回头一看,一个钱袋被丢了过来,他急忙接住。 “大人,这是?”清风疑惑道。 王令笑意温和道:“给你的,回去跟你家婆娘交差。” 清风感激涕零,转身离去。 少顷,大武带着成玉芳和林霖返回,王令看了一眼林霖手里正拿着一根糖葫芦,又见大武手里握着满满一挂糖葫芦,心道,这是把卖糖葫芦的给包圆了?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王令左看右看,问道:“我让你打的酒呢?” 大武挠头笑道:“老板说烧刀子没有了,回来路上看到了玉芳姐和小林子,我就拿那个钱给小林子买糖葫芦了。” “我他妈...”王令强忍住想要踹他屁股的冲动,只得捂脸长叹。 ······ 傍晚时分,曹庸请王令来到书房,这别院本就是他曹庸的房产,所以王令也无所谓杜明堂对自己下的禁令,与曹庸在书房之内秉烛夜谈,认真谋划对策。 直到亥时一刻方才回到小院,一推门就看见曹霜絮正在跟林霖下象棋,樱桃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时辰,她怎么跑这儿来了?我的曹大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深夜不归真的合适吗?如果让老曹知道他的宝贝闺女深夜出现在我院子里,会不会不顾读书人的体面动手打我啊······?王令想到这里,忍不住感到担忧。 “这个时间你跑来作甚?还不快回去!”王令道。 曹霜絮没接他的话,反而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与我爹都聊了些什么?” “我们是在聊怎么坑刘平山。”知道这妮子对这种事比较上心,王令也懒得瞒她。 曹霜絮一听,果真来了兴趣,她挺直腰背,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追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王令嘴角一扬,故作神秘道:“保密~” 知道他在故意吊自己胃口,曹霜絮秀眉微蹙,用她好看的鼻子轻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王令,继续与林霖下棋,那日见王令与林霖下这象棋,她在边上看了几盘便也学会了,但这象棋看似简单,一旦下起来却是诡谲多变暗藏杀机,特别是以自己的棋压住对方的棋,这种吃棋的方式让人觉得痛快,吃掉对方棋子时,手上的力度越重,心里的愤懑情绪宣泄得越快。 王令走上前在旁边观望了一阵,二人杀得有来有回,更是心惊于曹霜絮的棋风,她明明看着端庄静雅,下棋时却像个久经沙场的女将军。 看了一会儿,王令发现一件让他感到羞愧的事,这两个人下象棋的水平竟然都略胜自己一筹,直叫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越看越是觉得脸上挂不住面子,王令不禁哀叹,自己果真是万里挑一的臭棋篓子。 等两人下完这一盘,王令以时间太晚为由送曹霜絮出门。 临走前,曹霜絮对他说道:“明日,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王令先是一愣,继而给了她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说道:“不必担心,我和曹大人已有对策。” “既如此,那我明日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曹霜絮莞尔一笑道。 挥别这对主仆二人,王令长吁一口气,心道,再让她们待上一会儿,柔兆今晚就得躲在房顶上吹冷风了。 深夜,待到人们都已入睡之时,那一袭黑衣,以铁面遮住上半张脸的柔兆出现在王令眼前。 王令急忙迎上去道:“来了。” 柔兆点点头道:“明日京城来的人会在府衙办案,你与曹庸作何打算?” “不是我与他,是咱们三个。”王令纠正道。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微动,柔兆问道:“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首先,我需要一份京都城内的舆图,刚才问过曹大人了,他说这种东西管控极严,青州府衙里没有。”王令道。 柔兆捏着下巴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我可以给你。” 接着,王令又补充道:“其次,我听说使团现住在城外十五里外的驿站,你能否替我跑一趟?” 柔兆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只是让你给一个人带个话。”王令道。 柔兆下意识的以为是给李忠带花,身为罹罪长歌的统领,他自然也知道这次最大的难点在李忠身上,所以才认为王令是准备把李忠作为突破口,不过他还是问道:“谁?” “刑部令史,张钟离。”王令道。 柔兆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但短暂思考了一番后,他似乎是明白了王令的用意。 “可以,你要带什么话?”柔兆道。 王令嘿嘿一笑道:“你告诉他,我知道景国有人通敌叛国,至于是谁?暂且要等到这桩事平息以后才能告诉他。” 章节目录 第39章 夜谈 柔兆沉默许久,说道:“曹庸都告诉你了?” “嗯。”王令郑重点头道。 借着这次与曹庸谈话的机会,王令循循善诱地问出了老孙头带自己来青州的目的,知晓了宁王与刘平山的关系,以及他们勾结晋国统军元帅尉迟扬丰的勾当,同时也终于了解了老孙头给他留下的任务,那便是查清晋军在不久后即将展开军事行动,并加以阻拦。 知道真相本该让人豁然开朗,可王令反而更加头大,先不说如今这身修为和凭空多出来的异能神通,那个糟老头子凭什么把国家大事托付到自己身上?这个问题任王令怎么想也想不通,似乎除了他馈赠给自己的这些东西以外,自己身上似乎没有值得对方委以重任的理由。 “你是准备拉拢张钟离?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他那个人一根筋,说他疾恶如仇不假,但比曹庸当年还爱钻牛角尖,就算你要我告诉他有人在行通敌卖国之举,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你要我贸然前往,他八成是不会相信的,反而会招来他对你的反感。”柔兆好心提醒道。 王令则是信心满满的样子,在柔兆耳边簌簌耳语一番,然后笑道:“大叔,趁现在离天亮还早,你快些去找他,只需把我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他即可。” 柔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万一他不帮我们呢?你就这么信得过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柔兆听王令说完自己的理由后,见他胸有成竹,便只能选择相信他。 “好,我这就去。”说完,他跃上屋檐,脚下真气腾转,转瞬之间便已消失在夜空中。 王令望着柔兆离去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 蔺风渡紧邻青州城辖区边界,两郡之间连通官道,使团下脚的驿站便在两郡边界的官道边上。 一道身影立于树影间,目光灼灼的望向灯光摇曳的驿站,在确定守备的部署位置后,那道身影便动了起来,他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灵巧地绕过守卫的视野盲区,轻松越过围墙进入驿站,整个过程没有造成半点响动。 虽然不知道张钟离具体住在哪一间房,但柔兆自有手段,只见他藏于暗处闭目凝神,顿时驿站内的所有声音传入他耳中,脚步声,风声,花草厮磨的细微声音,喝酒碰杯的喧闹声,甚至还有女人的呻吟声,忽然他耳廓一动,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张大人,你我二人同为主办官,我深夜前来,是想在明日审案之前与你交代几句话。”首先说话的这人,嗓音怪声怪气,声如豺狼。 “有话就快些讲来,说完就赶紧滚,莫要叨扰本官。”第二个人的声音倒是风清气正中气十足,透着一股浩然之气。 “嘿嘿,张大人何必动怒呢?那我就直说了吧,如今北方动乱,蛮兵正与我军对垒于青定交界一线,青州若是遭人渗透,恐大军后方不保首尾难顾,流民当中亦有可能存在敌方的奸细,曹庸放任那些贱民入城,于景国的安危而言实为不利,来之前我还听说,此前他还命令青州其他郡城效仿之,你我二人皆代表朝廷代表圣上,也当考虑周全方能处理妥当,他曹庸说得好听点是为百姓着想,说难听点嘛......嘿嘿” “哼,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告诉本官,曹中正有通敌叛国之嫌,希望本官加以严办,我说得对是不对?” “张大人英明,当然了,我还有一层意思,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出证据证明曹庸通敌,你我二人也当上表朝廷请明圣上,要求对曹庸革职查办。我这也是为了景国着想,时值两军交战之际,我们不可不防呀。” “你真是这么想的?” “大人这是何意?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呐。” “没事就滚吧,告诉你身后的那人,本官虽品级微末,但身为巡察御史,是非曲折面前自有判断,再他娘的在我耳边吹阴风,说不得明日圣上的御案上,就要多一本关于李大人你的奏折。” “张钟离你!好!不识抬举,那明日我便看你如何处置曹庸,你以为就只有你会写折子吗?!” 砰——! 最后则是一阵猛烈的关门声。 柔兆在李忠走后不久,便已悄然来到张钟离的窗户下面,顺着缝隙,看到了一个年仅四十的挺拔身影,他等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用指背轻叩了几下窗户。 屋内的张钟离正闷闷不乐,忽闻窗边传来敲击声,他先是一愣,而后又顿然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他右手握剑,左手慢慢伸向窗户,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窗框之时,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窗户窜入室内。 张钟离闪身避开,见来人身穿黑衣又不以真面目示人,心中便已料定此人来者不善,当即便要大喊求救。 可他刚要张嘴,那人身形诡异地晃动了一下,眨眼之间便已近在眼前,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嘴,令他无法发出声音。 “别慌,我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有人托我给你带几句话,说完我便走,绝不会伤害到你,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这就松开,但你也要保证在我放开你之后不会叫喊。”柔兆在他耳边轻声道。 张钟离都懵了,今天是个什么情况,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怎么全都是找我带话的,但眼下他也只能眨巴眼,发出一阵唔唔声,以此表示自己听懂了。 柔兆说话算话松开了捂住他的手。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张钟离皱眉道,要说这人确实有几分胆魄,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房中,打扮得还这么鬼祟,除了一开始的惊慌外,此时与柔兆对峙丝毫不见惧意,但眼中的警惕之色依旧未减。 柔兆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北方战事接连失利,皆因有人通敌叛国,将我军情报泄露给了晋军统帅尉迟扬丰,而你若想知道那人是谁,明日须得保下王令和曹庸。” “通敌?”因为刚才李忠的那番话,让张钟离首先想到的人就是曹庸,张钟离道:“我此来背负皇命,只为查两件事,一是东川侯世子是否遭侍城人殴打,及其护卫被杀一事;二是曹庸纵容流民入城。你说有人通敌叛国,与我何干?” “你身为巡察御史,有监察十三州一百二十四郡大小官员之职,如今这西北三州的官员之中有人泄漏军机,你说与你无关?”柔兆沉声道。 张钟离冷哼道:“你说有人通敌我就得信你?证据呢?无凭无据,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证据我自然有。”柔兆道。 张钟离闻言面色一怔,随即又恢复过来,正色道:“既然有证据,那你现在便交于我看看,是真是假待我看过再说。” 柔兆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我刚刚已经说了我的条件,明日你必须从李忠手里保下王令和曹庸,等此间事了,我自当奉上。” 王令?张钟离先是一愣,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就是那个打了东川侯家二世祖的侍城人,虽不知这人和曹庸是什么关系,可这个王令在本案的卷宗里,只是一个底层的三等侍城人,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为何也会牵扯其中? 虽是想不通,但张钟离仍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哼!若他二人无罪,本官必不会为难,相反,他二人若有过错,我定当依法查办!” 柔兆冷笑连连,嗤笑道:“张钟离啊张钟离,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一想,打了个侯爷家的纨绔,放了几个流民入城安栖,这等小事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还要派你和李忠两个人做主办官?皇上叫刑部出人,自是知道有人会安排李忠前来,而你,就是用来牵制李忠的缰绳,他为饵,你为钩,持杆之人是谁我不说你应该也能明白,可你知道他想钓的又是哪条大鱼?” 张钟离惊骇不已,此人所言牵扯极大,绝非泛泛之辈,他连退两步,惊道:“你,你究竟是何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柔兆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丢给他,张钟离慌忙接住令牌,见这令牌通体漆黑如墨,上有龙纹雕刻,山河为底,正面刻着天诛二字,他神色愈发难以淡定,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待见得其上还有两个小字,张钟离这才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道:“你是罹罪长歌的统领,柔兆?你...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外面似乎都在这么传我的,不过,倒也没什么区别。”柔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张钟离道:“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刚才你与李忠之间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他想将这件事作大,曹庸一旦被革职,刘平山定会怕派人来接管青州,到时才真是国难当头了。”柔兆沉声道:“不过我相信,以张大人的聪明才智,肯定不会被那种小人牵着鼻子走。” 对于柔兆后面那句客套话,张钟离似是没听到,而是独自一人嘀咕起来:“李忠..刘平山...曹庸?” 突然,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向柔兆急声道:“你是说刘平山勾结晋国出卖军情?!” 柔兆没有说话,目光幽幽地凝望着他,张钟离正纳闷儿他为何会这么看着自己,骤然间,他似乎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 一个荒缪又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张钟离的脑海里,宛若一道惊雷炸响,他惊慌失措地望着柔兆,两片唇瓣微微颤抖着道:“难...难道是...宁王?!” 柔兆语气平淡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不妨坦然地告诉你,关于刘平山与尉迟扬丰之间的勾当,我们已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至于那个人是否参与其中,我们还在查,此事还需你保密。” “那为何你现在不把证据交给我?”张钟离沉声道。 柔兆摇头叹道:“老实说,我也是受人之托,他说要等案子结束以后交给你。” “是九庵先生?”张钟离试探道。 柔兆道:“不,我义父现今正忙着另一件重要的事,西北三州之局,他已委托曹庸,所以你断不可让曹庸身陷囹圄,但又不能明着偏袒他。” 不是九庵先生,难道是曹庸委托他来的······?张钟离暗自思忖着,然后说道:“你要我怎么做?” “祁州负责协助你们办案的是哪一个?”柔兆问道。 张钟离一愣道:“我们此行路过祁州时,也见了布政使刘平山一面,但是他说早已将协同办案的人派往了青州,说是一个叫刘继的,我打听过了,此人是祁州街道司的一名总旗,似乎是刘平山的一个侄子。” 柔兆眉毛一挑,心道,他倒是下了一手好棋,若非今夜问起,怕是谁也想不到来人不是文政官员,而是街道司的一个总旗,顺带还能提前洞悉青州内情,当真是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柔兆当即说道:“你明日这个刘继肯定会与李忠一起,想法设法的给曹庸罗织罪名,特别是通敌之罪,你所要做的就是从中起到制衡作用,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明白了,但有一事,我想请教柔兆统领。”张钟离忽然正色道。 柔兆道:“何事?” “你难道就不担心我与他们是一路的?今日你如此坦诚,就那么信得过我吗?”张钟离道。 柔兆凝视着他道:“不是我相信你,只是那小子对你有信心罢了。” “小子?你说受人之托,难道不是曹庸?”张钟离疑惑道。 柔兆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是王令。” “王令?”从刚才开始,张钟离就觉得很奇怪,保曹庸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人让自己连那王令也保下来,这就让他觉得有些古怪,毕竟为这么个无官无职的三等侍城人,得罪一个开国元勋之后,怎么看都是一桩划不来的买卖。 此时听柔兆这么一说,居然是王令委托他来的,这让张钟离感到无比惊奇,他试探道:“那个王令叫你来的?他又凭什么笃定我会帮你们?” 柔兆道:“他说为官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和光同尘,即便是曹庸也在抵达青州后,为了维系青州秩序,与人发生过利益上的往来,更别提其他官员,或金钱或权利或女色,虽然每个人都会有各自的道理,但污点一旦沾上就再难洗清,而他不相信一个饱读圣贤之书,入仕十余载依旧清净无瑕的官员,会放任李忠这等小人迫害忠良,所以他才要我来找你。” 这是王令在看过张钟离的履历后,对柔兆说的话。 张钟离怔怔出神,目光有所动容,如柔兆所说,他为官十余载,却一直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正因如此,多年来他才一直停留在巡察御史一职,屈居七品。 可也正是一个区区七品的小官,让他找到了人生价值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谋福,十余年过去了,张钟离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办了多少贪官,巡察御史不止他一个,通常为了逃避或减轻罪责,那些贪官污吏免不了要给这些御史塞银子,唯有他一人,多年来分文未取秉公办案,却一直得不到提拔。 今日,冷不丁从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年轻人口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有为的认同感,这让张钟离大为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的任务完成,也该走了,记住,今日我从未出现过,你与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柔兆冷声道。 张钟离回过神,对柔兆拱手道:“柔兆统领放心,我定当守口如瓶。” 柔兆从窗户跃出,张钟离望着窗户愣愣发呆,过了片刻,他来到窗边,发现柔兆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皓月当空,张钟离抬头望向月亮,此时的他目光温润,却又好似有一团火在眼中燃烧,隐隐有精光闪动,心里竟是有些期待晨光降临大地,便好早些踏入青州城,会一会那个素未谋面却能对自己以心相待的年轻人。 章节目录 第40章 火蛛冰蚕 借着夜色,柔兆在驿站中游走,暂时没有离开,就在刚刚,除了张钟离与李忠的对话以外,他还听见了几个特别的声音。 找到那几个声音的确切位置后,悄然翻上房顶掀开瓦片,透过缝隙,柔兆便一眼认出了张海峰、白志钧和王佃雨三人,而与三人围坐一桌的第四人是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长得贼眉鼠眼眼窝深陷,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这个人即便柔兆不认识,但也能猜出他就是李忠,屋内几人正四四方方地坐在一起交谈着什么,丝毫没察觉到此时就在他们的头顶上,还有一人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大人,深夜唤我三人到此怕是有些不妥吧?现在的青州城鱼目混杂,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要谈事也不知道找个更为隐蔽的处所,却叫我们三人亲自到这驿站与你说话,大事在即,你这么做怕是会打草惊蛇,倘若误了布政使大人的谋划,咱们都担不起那个责任”张海峰双臂环胸,语气中似是对李忠颇为不满。 对于张海峰言语当中的愤懑,李忠抿不为所动,就只是抿嘴笑了一下,白志钧见状连忙用手在张海峰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淡然笑道:“诶~海峰兄稍安勿躁,李大人必是有要事与我等相谈,我们不妨听听。” “还是白总旗明白事理。”李忠不屑地看了一眼张海峰,然后继续说道:“我此来,带着宁王的口谕,杜明堂此人立场不明,为以防万一,王爷特命尔等务必在七天之内,找机会除掉这个隐患,事成之后王爷定当牢记三位的功劳,高官厚禄虚位以待。” “什么?!”三人皆是一惊。 这次不等张海峰跳急,素来沉稳的白志钧率先发话:“这怎么可能?!十三州指挥使哪一个不是四品的实力,以我们三个五品如何杀得了他?况且只给了我们七天时间准备!” 张海峰狠狠咬牙道:“此事断不可行!宁王这是在为难我们。” 王佃雨则是一脸惊恐:“要我们杀害街道司指挥使无异于谋反,这如何使得?杜明堂的身手绝非一般人所能抵挡,这不是叫我们三个去送死吗?!” “啧啧啧,你们慌个什么劲?谁说只有你们三了?”对于三人此时的反应,李忠似是早有预料,并没有因三人表现出的拒绝而恼怒,他嗤笑一声,朝着门外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张海峰三人同时将目光投向房门处,一个昂藏挺拔的身形立在那里,对他们含笑一揖道:“三位,有礼了。” 来人正是祁州刘继。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张海峰三人下意识地握住身后的佩刀,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李忠丝毫不慌,他抿了一口茶水,笑道:“嘿,三位莫不是忘了?你们的投诚信现在还在布政使刘大人手中,三位既然想在王爷麾下共举大事,又岂能仅仅依靠一封书信来表明诚意?匪寇拜山头还要奉上开山门的拜礼,你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份锦绣前程,王爷自然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但总要有所付出不是? 第二天,各地张贴皇榜。 老百姓围成一堆,拥挤的人群将坊市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别挤别挤!诶,写的什么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那上面的字可能认识我,但我不认识它!” “你们急个球,等官爷念给咱们听,不就都知道了!” 在景国虽然读书不分阶级,但也不是家家都有书读,与其花钱让孩子每日读书识字,倒不如留在家里帮忙做些农活。 这是大多穷苦百姓的观念。 因此,衙门通常会有安排专门的吏员,为老百姓宣读告示。 一名吏员站在皇榜旁,慢条斯理地念着皇榜上的内容,每念完一段,他还要将其翻译成老百姓听得懂的大白话。 上半部分的大体意思是:大将军王蔼,扫荡了陇梁越三国,有功于社稷,皇上特许册封王蔼为顾安王。 围观的百姓听完以后,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场面顿时闹哄哄一片。 因为何庆在背后造谣污蔑的缘故,老百姓对王蔼的风评已大不如从前。 不少人都在暗骂皇帝昏聩,只不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不敢在公共场合吐露,只能憋在心里。 虽然不能骂皇帝,但是这阵子他们可没少说王蔼的坏话,自是不会有任何顾虑。 “这样的人,怎么能封异姓王呢...” “就是,他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触怒了上天,不然哪来那么多灾祸!江州大涝,筠州大旱,都是他王蔼害的!” “自古以来便有规矩,战俘不当杀,更何况那可是二十万人!简直是造孽!” “哼!老话说得好!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样的人,他也配封王?” “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啊!”一位老人家用手拍打着膝盖,悲痛欲绝的哭喊道。 这世上大部分人就是如此,听风就是雨,他们不会想着追求真相,也不会在乎你往日为他们做过多少好事,就只会抓着一件捕风捉影的坏事,对你恶语相向。 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临了做了一件坏事,他就是成了人们口中的伪君子。 反而言之,做了一辈子坏事的人,某天突然做了件好事,那他就是浪子回头的大好人。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奇怪。 一个毫无根据的流言,人云亦云,有些话一旦说多了,也就信以为真了。 天真的认为“真相就该是这样”。 没人在乎王蔼是不是为了整个战局而出于无奈,也没人在乎带着二十万战俘打仗,会不会拖累整个军队,乃至景国全国百姓。 二十万战俘若是肯归降还好说,难就难在不降。 粮草不足的情况下,自己人都不够吃,拿什么喂养二十万人的敌军? 最终还不是要摊到他们这些百姓头上,纳粮或是增添赋税,必不可免。 不能养着,更不能放任其不管,那可是二十万人的军队,若只为彰显大度放任他们离去,不知又该牺牲多少景国将士。 以军人的身份,体面的死在战场上,是王蔼给予他们最大的尊重。 但老百姓不会想到这些,与其深究这么多道理,倒不如那些浮于表面的“真相”来得轻松。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愚昧无知,有人诋毁,就会有人维护。 一部分人看不下去,主动发声维护王蔼的声誉。 “大将军自发迹以来,所行之事全都是为国为民的善事,他带人施粥放粮,修筑河堤,肃清贪官,哪一件不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若不是有他在,你们当中有些人,哪能活着站在这里说话?!” “一群吃了两天饱饭,就忘了别人恩情的杂碎,陛下亲封的异姓王,轮得着你们说三道四?” “居然帮着敌人说话,还是不是我景国子民!” “嘿!我刚才就觉着眼熟,果然是你老孙头,你个老杂毛!也好意思撑着个老脸骂大将军伤天害理,有一年听说你卧病在床,膝下又无儿无女没个照看,是谁带着郎中上门治好了你的痨病?又是谁带人帮你忙了半个月农活儿,这才几年呐,都忘啦?!” 先前一句一个伤天害理的白发老者,老脸一红,缩回了脖子不敢再言语。 嘈杂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头大,负责宣读的吏员赶忙挥手呵斥,示意大家安静:“都嚷嚷什么?谁要想吵架,一会儿跟我回衙门吵去!” 见官爷发话了,争吵的双方这才有所收敛。 感觉场面略微安静了以后,那名吏员继续将皇榜的下半部分内容,大声读了出来。 大概意思就是:由于连年征战,大将军身上多处旧伤并发,于昨日,不治身亡。 念着念着,那名吏员自己也有些发懵,他又看了两三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 “......” “......” 刚才还闹哄哄的人群,在听到那一句“不治身亡”后,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瞪大着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有人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假...假的吧?我是不是听错了...” 那些诋毁谩骂的人,此时也全都沉默了... 人群中,一些因伤退役的老兵,呆愣了好一会儿后,眼眶逐渐变得通红。 一个拄着拐的短腿大汉,指着那些哭泣的老兵,骂道:“妈的!你们哭什么哭?!老子...老子随将军一起在战场上拼杀过,无数次目睹他从尸山血海中活了下来,岂是说死就死的!” 可惜的是,他夹带着哭腔的语气,并没让他显得比那些人坚强多少。 他向左右看去,对身边的人说道:“大将军不会死,他一定没死,一定...” 他艰难地想要抓住每一个可以抓到的人,然而这些人,没有一个回应他。 他们也想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可那是皇榜,是景国的权威,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大将军他...不会死的...这不是真的!呜呜啊啊啊!”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兵,被敌人砍断一条腿时,都没吭一声,如今却丢掉了那根拐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不止。 那些骂王蔼的人,此时心中也难免悲凉,就像做了一场梦,如今方才清醒。 所有人都清楚,景国的柱石,没了。 ······ 章节目录 第41章 两种意 柔兆右掌半握,五个指尖迸发出雷电一直蔓延到掌心,彼此交相缠绕化作一个雷电四射的光团,骤然间雷声轰鸣电光闪烁,吕焱魁看着那团被柔兆握在手心的雷团,皱眉道:“奔雷掌!你是青云宫的人?” 张海峰三人见到这一手也都愣了一下,眼中似乎是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这个铁面人的身份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毕竟那人的手段他们再清楚不过,绝不是什么奔雷掌。 “青云宫?沄州的那个?”清丽冷艳的吕轻寒柔声问道。 吕焱魁嘿的一声笑道:“没错,要说这青云宫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势力,其门中三大绝学之一便是这奔雷掌,其余两种绝学分别是...” 不等他话说完,柔兆突然发难一掌轰向吕轻寒,生死搏杀之间没有半点谦让晚辈的念头,就是要挑软柿子捏。 “不好,闪开!”吕焱魁一把推开身旁的少女,惊险地躲过了这一击,吕焱魁啐了一口骂道:“看你的样子很急啊。” 柔兆冷声道:“没说完的话,你们到下面慢慢说吧!”他左手同样汇聚出一个雷团,两臂同时后张又猛地向前一推,只见两道雷龙自他掌心而出,直奔祖孙俩而去,吕焱魁和吕轻寒左右分开,脚下辗转腾挪却怎么也甩不掉,那雷龙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半空中蜿蜒腾飞,沿途的杂兵被掀得人仰马翻。 仍然呆立在房顶上的四人看着这一幕,顿时有种插不上手的挫败感,那两道奔雷带给他们莫大的压力,王佃雨颤巍巍道:“怎...怎么办?咱们现在杀过去能占到便宜吗?” 白志钧咬牙骂道:“你是猪脑子吗?这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你我就算偷袭得手,先不说能否重创那人,恐怕我们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他最后一句话,让刚刚还纠结要不要帮忙的三人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袖手旁观的理由。 就在下一秒,有几个胆子大的士兵绕到了柔兆的背后,他们自以为抓住了破绽,奋勇提枪冲了上去,与此同时,那两条雷龙的中段顿时窜出十几根雷矛,瞬间便洞穿了所有企图上前的士兵。 这一幕看得四位总旗皆是心惊胆战,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贪功冒进,要不然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两个上蹿下跳的身影在躲避雷击的同时,正在逐渐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吕焱魁给了少女一个眼神,吕轻寒意会颔首,二人同时身形一转,朝着柔兆直挺挺地杀了过去,吕焱魁率先反击,八根银丝自他背后飞速射出,每一根银线上都缠绕着烈焰,柔兆在他出手的一刹那已经心生警觉,指尖生出十根细长的雷线,与那八根银丝紧紧缠绕在一起,多出来的两根雷线瞬间洞穿了吕焱魁的肩膀。 明明击中了对方,柔兆的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露出一丝疑惑,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一击本不该如此轻易地击中对方,银线细不可查,火蜘蛛吕焱魁在与人交战时,通常是先以银线偷袭得手后,再纵火烧人,这样才是一名杀手的风格,可刚才银线与火焰同时释放的手段,在这夜色中未免也太过低劣了些,仿佛是在有意告诉柔兆银线攻击的线路,果然,柔兆正疑惑之际,吕焱魁却是勾起一抹笑容道:“得手了。” 柔兆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那少女竟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身后,操纵手中雷电不管不顾地轰向吕焱魁倒飞的身体,少女莹白如玉的手掌在向前并拢,闷不作声地用指尖朝着柔兆脚下猛地一指,一根宛若无数根蚕丝交织而成的麻绳自她指尖射出,那蚕丝仿佛是来自九幽,带着渗人的凉意,在那蚕丝出现的一刹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在场的所有人皆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蚕丝刚刚接触到柔兆的脚踝,一股寒气如腐骨毒蛆一般沾上了他的身体,立即生出大片大片的冰霜,自柔兆脚下向上疯狂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住了他的腿,再由腿至腰部,然后是躯干,直至将其整个包裹住,只在原地留下一坨人形冰雕。 而另一边,吕焱魁也没能来得及躲过那道奔雷,腰腹被贯穿,留下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穿伤,若不是柔兆的双掌被吕轻寒及时冻住,击中他的本该是一条雷龙,他断不可能存活下来。 见二人合力将这个神秘人制住,李忠及房山的四人长吁了一口气,士兵们也都纷纷向那二人投去崇拜的眼神。 “唉,老了,以前和你爷爷耍这一手的时候,宰的也是一个青云宫的人,还是个长老呢,当时二爷爷我可不像现在这么狼狈。”吕焱魁一手捂住腰上的伤走了回来。 “是轻寒功夫没练到家,拖累了您老。”少女赶紧扶住这位看似跟自己差不多大,实则差出两辈的爷爷,柔柔说道:“这伤...” 吕焱魁摆手道:“无碍,你把疗伤的丹药给我拿来,我服过之后修养个几天就能行动自如了。” 吕轻寒秀手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取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倒了一枚红色的药丸在手上,然后递给了他。 正待吕焱魁准备从少女手中接过那枚红色小药丸时,他和少女的脸上皆是一惊,来不及转头,二人各出一掌打向对方,借着对方的掌力迅速分开。 原本想要上前查看的李忠等人,见到二人这般举动皆是茫然不已,然而下一秒,一道剑芒自头顶上方坠落,顿时激起漫漫尘烟,吓得他们赶忙退了回去,吕焱魁和吕轻寒二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再看那冰雕的位置,已经碎成一地冰块,而本该冻住的柔兆,则出现在二人之前所处的位置上,吕焱魁难以置信的惊呼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中了冰蚕毒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柔兆冷笑道:“冰蚕毒丝的确令人头疼,除非修习至刚至阳的功法强行破除,否则无法可解无药可医,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中毒了?” “没中毒?”吕焱魁面露疑惑之色,看向吕轻寒,少女的眼中除了困惑,还隐约流露出一丝恐惧,吕焱魁咬牙道:“我们明明已经制住了你,你又是怎么脱身的?” “吕焱魁,老话说人越老越精,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何不自己想一想?问我,我可没那个心情回答你这么无聊的问题。”柔兆先是戏谑地笑了笑,接着眼中凶光一闪,恶狠狠道:“我他娘的现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有时间想这种烂腚眼子的破问题,你倒不如先想想自己该怎么死!” 他本就是个不爱废话的人,此时见到当年围杀他们的仇人之一,心中杀意滔天,那年宁王为了除掉孙启毫,不仅出动了六千名扮作平民的甲士,还请来了三十名高手,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火蛛冰蚕这对杀手组合,便在这三十人当中,当时孙启毫身边只有五大统领和少量影卫护送他逃离,其中一名统领在即将力竭之际,便是被当时的冰蚕吕靖偷袭得手,最终殒命。 柔兆满脑子都是那些再也无法见到的笑脸,出手愈发凌厉霸道,二指并拢斩出一道金灿灿的剑芒,直冲吕焱魁而去! 吕焱魁见到这道剑芒,脑子里一片空白,脚尖猛地点地,拖着重伤之躯向身后急退,同时,背上的线轴同时转动,转速比之前还要快上许多,八根银线再次掠出,同样缠绕层层烈焰,如果说之前这么做是出于算计,那么这一次则是为了全力挡下对方的剑气。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轰的一声爆开,烟雾散去,吕轻寒急忙上前查看二爷爷的情况,却见吕焱魁引以为傲的火线散落一地,就连他背上的线轴也都尽数受损。 “二爷爷...”吕轻寒秀眉微蹙,轻声道。 吕焱魁的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柔兆,问道:“你,你怎么会忘忧剑?!你难道不是青云宫的人?不,这不可能,不管是奔雷掌还是忘忧剑,在青云宫和剑阁都是一脉相传,唯有领悟到意的境界,才有机会被授予学习的机会,即便你是偷学,怎么可能操控两种意?先前奔雷掌中蕴含意境,方才的那股剑意也是实打实的,这怎么可能!” 章节目录 第42章 危! “吕焱魁,你要我说几次,我没兴趣回答你的问题。”柔兆的声音自他二人身后幽幽传来,听上去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在耳边低吟。 吕焱魁和吕轻寒二人同时惊得愣在原地,此时在他们眼中,那个黑衣铁面的身形明明就站在刚才的位置,可他的声音为何会从身后传来?吕焱魁惊愕莫名,转动僵硬的脖子向后看去,那人确确实实就站在他们身后,那前面那个又是谁? 说话间,身前那道人影逐渐变得虚幻,不到片刻便已消失在了那里,吕焱魁和吕轻寒二人瞳孔放大,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幻象,由此猜到,这个人之前便是以这种手段躲开了吕轻寒的偷袭,念及此处,吕焱魁目光晃动,若只是普通的幻象绝不可能被冰蚕毒冻住,再看地上的碎冰,显然自己和其他人并非中了幻术,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如此看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人可以在瞬息之间制造出假身。 不是傀儡,傀儡不会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那不仅仅是一具普通的假身,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施展出来,还能移动一段距离的就只有......叠影迷踪!万花谷······?再想到这人方才以二指斩出的忘忧剑气,此时吕焱魁脑袋上那这少年如果也和那个吕轻寒一样是个四品境也就罢了,但偏就是任他们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个七品,此时少年的状态,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方才那一击,几乎是掏空了他体内的所有气机。 柔兆望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久久不语,与其说是看人,倒不如说他在看那把剑。 柔兆对那少年高声喊道:“那把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呆呆地问道:“前辈认识青仆?” 柔兆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而是冷不丁问道:“雷厉川和你是什么关系?” 雷厉川?在场众人心里不禁轻呼,这里谁不认识雷厉川,只是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会有此一问,似乎那个少年和他们景国的大将军有着莫大的联系。 少年用手背抹去嘴角鲜血,讷讷回道:“我便是效力于元帅麾下,只是元帅帐前的一名小卒。” “小卒?”柔兆挑了下眉毛,嗤笑道:“若只是一名小卒,他会将青仆剑给你?” 少年瞟了一眼手里的剑,颇为老实地说道:“雷将军说这剑又破又旧,看着不霸气,他不喜欢,就把青仆给我了。” 柔兆嘴角抖了抖,想起那老家伙的一贯作派,倒真像他干得出来的事,但这年轻人能被他选中,并赠与青仆剑,想来这孩子是老将军欣赏的晚辈,柔兆道:“即是中军亲卫,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处?方才又为何阻我?” “那个...元帅让我来青州见一个人,途经此处,见你要伤那位姑娘性命,我看他们大多穿着刑部差服,即不是江湖中人,又是我景国官差,身为军伍之人又岂能不管,方才情急之下出手相救,虽然此时真气耗尽,但你若是要杀他们,需先杀我。”少年语气坚定道。 柔兆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冷声道:“杀你?虽不知方才你用何种手段拦下的我,但你现在恐怕动一下都费劲,我要杀他们,你当如何拦我?” 少年挣扎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柔兆和使团中间站定,态度坚决道:“我就挡在这里,你若要杀人,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小子,你知道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那两个是黑榜的杀手,是朝廷悬赏的重犯,这种人,你也要护着是吗?”柔兆皱眉道。 一听这话,少年急忙回过头去,诧异的看着吕焱魁和吕轻寒两人,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二人的身子都是一颤,这少年是雷厉川的人,虽然他实力不济,但背后是景国的大将军,那神秘人似乎对此有所忌惮之意,如今见神秘人点破他们二人身份,吕轻寒表情呆滞说不出话来,倒是吕焱魁这个老东西,虽然已是重伤,却仍旧挤出一个笑脸,强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说道:“少...少侠,啊不,小将军,我...我等是受了朝廷委任,护送使团来青州查办要案,绝非那人口中的恶人,你若是不信,可...可以问李忠...李大人,他是刑部令史,便是这次的...主办官之...之一。” 说着,吕焱魁往人群之中看去,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一个长得有些猥琐,正被卫兵紧紧护在中间的男人。 李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道:“啊对,对!他说得没错,这二位是朝廷请来保护本大人安危的,方才与你说话那人是刺客,欲行刺本官,你切不可轻信于他!” “即是朝廷委任的护卫,本官作为主办官之一,为何对此二人毫不知情?”李忠身后走出一个人,同样是在卫兵的重重保护之下,正是之前被一众卫兵簇拥着退的远远的张钟离。 李忠眼神躲闪,心虚道:“这...这是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暗中保护,此事唯我一人知晓,张大人没见过他们也属正常。” “哦?我大景人才济济,豪侠正义之士数不胜数,为何偏偏要请两个朝廷要犯?李大人,你作何解释啊?”张钟离道。 李忠气急败坏,咬牙道:“张大人,你是在质疑朝廷?” “非也非也,此次你我二人是受陛下旨意来青州查案,你说我质疑朝廷,岂不是在说我质疑陛下?只是,以我之愚见,这二人出现在此恐非陛下圣意,而是某些人私自暗藏在使团中,欲作他用。”张钟离似笑非笑道。 李忠阴恻恻地道:“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他二人是宁王爷的门客,不是你一个小小御史能够过问的!” 张钟离皱眉,虽然他早有预料,但听李忠如此坦然地交代出是受了宁王的委派,本能的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看着李忠那副狐假虎威的嘴脸,张钟离便是来气,哼了一声道:“我自当将此事奏明陛下,看陛下知晓宁王如此作为,又会作何感想。” 李忠闻言一愣,呆滞的神情只在他脸上维持了片刻,又阴阴一笑道:“那不如这样,待案子查完以后,你我一同面见陛下,看看陛下到底会处置谁,如何?” 张钟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话怎么也该是自己来说才对,亲王干涉钦差使团,暗藏杀手在使团之中,此等僭越之举,无论在哪一朝,都不是帝王所能容忍的,他李忠凭什么有胆就此事在御前和自己对峙?这让张钟离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昂头挺胸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待回京后,你我一同面圣,看陛下如何处置!” “好!”李忠得意一笑,心里却是阴狠至极的念道,张钟离,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到京城吗?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柔兆早已不耐烦,跨步向前,朝着吕焱魁和吕轻寒走来,那少年听李忠和张钟离的对话,早已听得一脸懵,此刻见柔兆朝这边走来,急忙用剑指着他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又是假话,但我知道,使团是朝廷钦差,我身为军人,断不能眼看着你伤害他们。” “你是雷老的人,我不杀你,让开!”柔兆道。 少年目光坚毅,半分不让,与此同时,他周身气机震荡,隐约间似有剑鸣声在此方天地间嗡鸣作响,柔兆不禁皱眉,这年轻人区区七品实力,竟已有此等剑道修为,懂得以身为剑,只是看他那副模样,似乎因为之前那一击真气所剩无几,便想要燃烧生机提升战力。 “滚开!”柔兆的耐心早被磨没了,此时看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更是有些来气,一声厉喝蕴含着磅礴内力,打断了少年积蓄的剑意,将他震得倒退了七步,一口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吕焱魁惊惧万分,眼瞅着这个杀神离自己越来越近,踉跄着退到人群当中,眼下他重伤在身,已是难以逃遁,就算全力奔逃,也很快就会被他追上,他只能期冀于借助使团的特殊身份,能让这人有所忌惮,兴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在柔兆眼里,和自己的深仇大恨比起来,这些人的性命根本不足一提,即便他们代表着朝廷,杀了使团的人,就等于打了皇帝的脸,势必会遭到朝廷的通缉,但那又如何?他本就不在乎那皇帝老儿的脸面,想他们兄弟几人为朝廷肝脑涂地舍生忘死,得到了什么?皇帝明明知道当年那场围杀是谁所为,却选择了沉默,他这八年过得甚是煎熬,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又怎能放过! 柔兆右指凝聚剑气,左手化作奔雷,正待他要血刃仇人之时,忽地眼前一黑,两手上的凛冽真气骤然溃散,他两腿一软,突然跪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吐不止。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皆是面露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左右顾盼,一张张脸上全是茫然之色。 “快!趁现在杀了他!”人群后方传来吕焱魁的尖啸。 张海峰、白志钧、王佃雨、刘继四人率先反应过来,同时举起长刀袭向柔兆。吕轻寒紧咬下唇,眼神摇摆不定,似乎是之前这个男人给她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所以才显得有些犹豫,但也仅仅持续了片刻,她脚下莲步轻点地面,腾身跃起,在空中射出数道冰丝,直取柔兆面门。 正如吕焱魁所说,一个人身上不能存在多个意,大路只有一条,除了另辟奇径的气武双修,没人能够同时兼具多条道路,谁也不是蜈蚣,没那么多条腿,就算是蜈蚣,也是沿着一条线路爬行,柔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特殊,短暂的具备了操控它们的能力,这种代价是巨大的,此时的他才真的称得上是油尽灯枯,眼皮无力的耷拉着,神色恍惚的抬头望去,看见那四道寒光和射向自己的冰蚕丝,他忽地笑了起来,似是迎来了一种解脱。 可当他看到吕焱魁狞笑的面孔时,心里又开始问自己,甘心吗?大仇未报,就这么去见他们,真的甘心吗······? 章节目录 第43章 重伤而归 柔兆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从小到大的兄弟,有敬爱自己的下属 “还不行哦,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你要振作起来,闷葫芦。”最后是一张洋溢着烂漫笑容的少女的脸。 “小七......”意识模糊的情况下,柔兆的嘴唇动了动,口中传出一声轻唤。 张海峰四人此时热血上涌,只看见他双唇微动,却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但吕轻寒身为四品六合境的武者耳力非凡,听得确实极为清楚,虽不知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她心里的危机意识在这一刻正在拼命地告诉她,退!立即后退! 吕轻寒遵从内心连退数步,下一刻,一抹亮光自柔兆身上绽放,刺破夜的黑暗,将周边照得透亮无比,宛若白昼降临。 “屠维...”柔兆的右手之中,赫然多出一柄如虚如幻的巨剑。 “怎么回事?”白志钧惊呼道。 四名总旗想要撤退已是不及,一道剑气横斩而来,四人同时架刀格挡,皆被轰得口吐鲜血倒飞回去。 吕焱魁凝视着绽放白光的柔兆,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见过,却又偏偏想不起来。 随着四个总旗砸落在地,柔兆缓缓挺直腰身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用仅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阏逢...”,他的左手再次凝聚雷光,并转眼间化作长矛,狠狠朝着吕焱魁掷了出去,吕焱魁匆忙躲闪,却因雷矛来势凶猛速度极快,还是没能躲过去,被洞穿右胸插进了墙里。 望着墙上如死狗一般大口呕血的吕焱魁,柔兆眼中满是失望之色,状态下滑得太厉害,以至于这一击的准头和力度都差了些意思,还是让吕焱魁避开了要害,没能一击毙命。 见吕焱魁如此凄惨,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男人会痛打落水狗时,却见先前见过的那道耀眼白光再次亮了起来,随后又渐渐黯淡下去,而那人就站在原地,竟是一动未动,持剑少年望着柔兆的身躯略略皱眉,下一刻,便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吕轻寒轻声问道。 少年不语,径直来到柔兆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胸前,似是在验证心里的猜测,在得到证实后,用手轻轻一推,柔兆整个身子向后倒去,毫无预兆地摔在了地上。 见到这一幕,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李忠懦懦道:“死了?他死了吗?”其余人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他们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白志钧却意识到不对,身体落地时的动静太轻了,果然,下一秒,柔兆的身子便渐渐化作虚影,随即又消失不见。 吕轻寒轻呼道:“叠影迷踪!他逃了?” 此言一出,叫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一战会这是这么的波折,他们既庆幸又茫然,不知那人是从哪来,又逃往了何方。 提剑少年回过头,望着众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他走了,你们没事了。”少年内心复杂,他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是真正的恶人,反倒是那个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红衣少年,让他看着心里别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厌恶、反感都有,光是听他说话就难受极了,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操着一口七八十岁的嗓音,主要是这个人透着一股邪气,好在他现在受了重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在那人撤离之后,插在他身上的雷矛也消失了,此时的吕焱魁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还喘着气,只可惜那雷矛虽未能要了他的命,却以雷霆之力将他体内的经脉伤了个七七八八,若无药王谷谷主那等通天的医术修为,余生也只能当个废人了。 少年忽有所感,目光从吕焱魁身上挪开,望向了张钟离,见他遥望西方,便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但是他知道,那正是青州城的方向,想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在看什么?”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少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吕轻寒,敷衍道:“没看什么,你不去看一眼你的同伴吗?我看他伤得不轻。” 吕轻寒先是学着少年举头望向青州方向的夜空,见那里什么都没有,这才回眸一笑道:“确实什么也没有,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二爷爷暂时死不了。”她笑得淡雅恬静,却好似绽放的雪莲花。 这少年似是不解人间风情,如此绝色站在身旁与他说话,他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吕轻寒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对方的冷落,只是无奈道:“我们的确是杀手,那人应该是与我的两位爷爷有着莫大仇怨,作为杀手,在杀人与被杀这种事上早已有了觉悟,接任务杀人,对我们来说,和农家小户为了吃一口饭杀鸡没什么区别,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但我也还是要为你方才救了我一命,来向你道一声谢。” “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少年听她言语真诚,便也语气一缓,轻声问道。 吕轻寒柔声道:“我不知道,二爷爷也没能试探出他的身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他之前施展的那些手段,或许都不属于他自己,虽然他运用得很熟练,但我可以看得出来,那与他本身的实力并不匹配。” 提剑少年闻言露出惊讶神色:“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有什么依据吗?” “我也是四品,与他交手时,我察觉到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至少是六合镜大圆满,半步化身境的实力,若以他自身手段来杀我二人,恐怕我和二爷爷,走不出三个回合便要去见我爷爷了。”吕轻寒道。 少年诧异地盯着她绝美的俏脸,眼睛一眨不眨的,吕轻寒被他看得面似红霞,撇过头去羞赧道:“你看我作甚?” “你,四品?”少年道。 吕轻寒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也因为如此,她的脸蛋反而更加滚烫,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张口,只得矜持的轻轻点头。 “真是没想到,看你年纪与我差不多大,修为竟已达到四品了,元帅说得果然没错,天下英才数不胜数,须知山外有山,抬头亦有九重天。看来我还得努力啊。”少年莫名感慨起来,随后又问道:“你那个二爷爷应该也是四品吧,那人也是四品,你们两个打不过他一个?” 吕轻寒感觉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少年却是浑不在意的继续问道:“四品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吗?照你方才说的,那人是巅峰四品,可巅峰四品也是四品,偏偏他还没用出自身手段,本该让你们占了便宜的,你二人合力之下怎还败得如此凄惨?” 少女轻咬红唇,她所修炼的武学本该是清心寡欲,偏偏此时被这少年的几句话说得羞愧难当,她很想为自己辩解,心里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是我学艺不精,我才入四品不久,二爷爷身上亦有隐疾,但我觉得,即便二爷爷全盛时期,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那人的手段变化无常,自身又内力雄厚气机磅礴,我二人能保下一命都已是万幸了。” “所以说,是因为他太强了,而你们又太弱了,我可以这么理解吧?”这个年轻人好似不用嘴怼死别人,心里就不痛快一样,吕轻寒顿时后悔此番过来道谢的行为,她从没有过像此时这般被人当面削打脸面的经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少年用手指弹了一下剑脊,似乎没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妥,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后我还得勤加苦练才是,不能让元帅觉得我也是这般废物。” 这人刚刚...是不是骂我了?他一个小小七品锻神境,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吕轻寒本想呵斥他的无礼,但见少年面色煞白,气息紊乱,从头到脚被汗水浸透,想起之前他为了救下自己,几乎掏空了自己,后来更是用那种燃烧生机的方式挡在自己身前,不由得心里一柔,不管这人是不是因为使团的存在才出手相救,终归是救了自己一命,念及此处,原本想要回怼他的话便咽了回去,轻哼一声,不再与这少年说话,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便再无法修炼冥冰诀了。 这时张钟离带着人走了过来,他方才正指挥人做好扫尾工作,收敛死去的兵卒尸首,忙完之后便立即赶了过来,对少年深深作揖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本官张钟离,此来是要多谢小将军搭救之恩。” “大人快快请起,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元帅帐下一小卒罢了,身为军人,见朝廷使团有难怎能袖手旁观,这不过是我的分内之事,大人莫要如此。”少年道。 听他一席话,张钟离面容和蔼,吕轻寒则是一脸无奈,这人原来也是会说好听话儿的,只是不对她说罢了。 张钟离称赞道:“大将军治兵有方,若每个人都如你这般,何愁那晋国贼兵来犯我疆土?” 少年闻言皱起眉头,张钟离自知失言,急忙道:“小兄弟勿怪,我所指的另有其人,并非是在暗讽雷将军,晋国贼兵夺我定州,百姓惨遭屠刀,妻离子散,这绝不是军队的过错,而是有人......”说着,他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吕轻寒。 吕轻寒见他看着自己,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轻声道:“小女子先去看望爷爷伤势,便不再这里打扰二位谈话了。” 她刚要离开,没走两步忽然顿住了,回头问道:“对了,还未问过你的名字。” “傅鸯。”少年道。 吕轻寒道:“记住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待吕轻寒走后,张钟离捋了捋下颌的山羊须,说道:“此二人绝非善类,小兄弟日后还需多加防范才是,尽量还是不要与他们接触为好。” “小子自然省得,只是不知张大人方才所说是何意?”傅鸯道。 张钟离叹了口气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军在前线与敌军交锋之际,是否经常发生被敌军料得先机挫败我军攻势的情况?” 傅鸯闻言一惊,急忙道:“大人身在京城,如何知晓此等军情?” 张钟离道:“说来我也是刚刚知道内情的,这些也只是我根据那人说的话,做出的一番猜测,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不过是想验证一下他说得是否是实情罢了。” “他?”傅鸯疑惑道。 张钟离摇头苦笑,没有为他解答这个‘他’指谁,兀自抬头眺望青州城的方向。 见他又看一次看向那个方向,傅鸯也和刚才一样,顺着张钟离的目光,同样看向青州城,愣愣出神。 青州城,曹府别院,王令躺在床上睡得正酣,忽听门外传来响动,他纵身跳下床去开门,发现柔兆正站在门口,他纳闷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口信带到了吗?” 他话音方落,柔兆突然瘫倒在地,吓了王令一跳,他急忙附身查看,如今的他在“苦心”研习了那本十两银子一本的《元隐周天之法》后,早已懂得经脉气络的运作,右手搭在柔兆的手脉上细心感受之下,惊讶不已,柔兆此时气机狂躁凌乱,几处大穴气淤受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这是什么情况?去送个口信而已,怎会受伤,还伤得如此之重,关键是...谁伤得他呢?张钟离还是李忠,又或是路上遇到了别的什么人?不管了,赶紧给他疏通经络调理气机,不然就只能埋院子里了,等等...我是不是可以...”他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说着说着,忽地看向柔兆的面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只手已经悄然探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44章 梦 早在二人最初见面时,王令便猜出柔兆是青州境内的某个在职的官员,只是青州十郡大小官员好几百人,一时也难以得出个结果,这次机会难得,便想着见识一下他的真容。 王令的手一点点接近柔兆的面具,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指尖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紧张地瞟了一眼柔兆紧闭的双眼,确认没有苏醒的迹象,刚要喘口气,一只手便被柔兆扣住了,吓得他险些栽倒。 “你做什么?”柔兆问道。 王令心想着坏了,因为偷看一个男人被抓了现行,这种话好说不好听啊,便急忙想要编个理由搪塞过去:“那个,我看你面具歪了,帮你扶一下...” 对于这么蹩脚的瞎话,柔兆也不屑去与他深究,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对王令道:“我现在气息不稳,你扶我到床上去,助我疏通气海穴,剩下的我自己来。” 王令正愁该如何解释自己摘他面具这个事,见柔兆没有责怪的意思,便急忙扶住了他,搀着他来到床边,二人盘坐在榻上,柔兆在前王令在后,这时候王令犯了难,虽然他也经常在影视剧中看到运功疗伤的场景,可真到要他照葫芦画瓢的时候,却不懂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柔兆似是知道他的窘境,做了一番指导,大致了解手法和原理后,王令内心再无迟疑,调动体内气机源源不断地导入掌心,真气如溪水般潺潺流动,自内关过太渊、大陵、神门,经三阴三阳以劳宫为心,沿八门方位扩散至整个掌面,再缓慢输入到柔兆体内,遵从柔兆提出的要诀,王令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并调动气机运转至气海穴,只是稍一触碰,便感受到莫大的阻力,就像是轻风吹在铁壁上,令他难以再进一步。 “不要急躁,试着加大力度,冲开它。”柔兆自知之前的战斗导致气海穴受封,以王令七品境的修为,不可能轻易撼动自己体内淤积在一起的内力,眼下也只能耐心引导王令,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此时的王令早已满头大汗,第一次帮别人运功疗伤,没想到会是这么累,再想到之前看过的那些影视剧,两人运功疗伤一个比一个轻松,哪像他这般辛苦,心里便忍不住骂道,他喵的,烂片看多了果真害人啊! 半个时辰后,感觉那种阻塞感似乎有所松动,王令一阵惊喜,就像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一片绿洲,内心便忍不住雀跃起来,这时柔兆虚弱的声音传来,提醒道:“不要放松警惕!” 王令连忙收敛心神,再次加大力度,拼命催动气机,意图一举冲开气海。 两个时辰过后,只差一点便要成功了,柔兆急忙说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既要保持冲击我气海穴的势头,还要留一部分真气护住你自身。” 此时的王令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体力几乎所剩无几,他现在的虚弱程度不比柔兆好多少,一个七品帮四品运功疗伤,仅是助其打开气海,就险些将他榨干,王令听说还要调动真气护住自身,不由得苦笑,他现在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啊。 “催动无垢之心,护住自己。”柔兆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王令这才想起这茬来,连忙将一部分意识转入内景当中,看见了那颗如琉璃般晶莹玉透的心脏,这颗心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提供精纯的真气,只可惜现在的王令还是弱了些,以至于无垢之心的吞吐搬运的气机有限,这让王令有些苦恼,叫他莫名想起小时候做过的一道数学题,一个水池有个口,出水口每小时放十立方水,入水口每小时进一立方水,他已经不关心水池原本有多少水,也懒得吐槽这么蛋疼的题是哪个大教育家研究出来的,只知道自己现在就处在这个蛋疼的处境当中,潺潺溪流换不回奔流大江,感觉体内气机几近枯竭,要变成人干了,其实之前他不是没试过调动无垢之心,但不管他尝试多少次,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王令很想说自己之前试过了,没什么卵用,但如今柔兆在这个当口提出来,他也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催动无垢之心。 他念头刚动,内景之中光芒大盛,刺得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外界却是毫无变化,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内景之中,闭眼也无济于事。 王令对此感到惊异莫名,自学习了《元隐周天之法》初入内景之后,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只觉得浑身酸胀的感觉轻缓了许多,隐隐恢复了一些气力,虽然不多,但却着实令人欣喜。 “我要冲关了,你护住自己。”就在王令惊喜于身上的变化时,柔兆突然开口道。 王令闻言,急忙抽出多余的气机护住身上各处大穴和经脉,突然间,一股澎湃如海啸般的力量自柔兆身上爆发开来,只一瞬间便将王令的小屋冲垮,除了他们坐下的那张床外,四周的墙壁全部向外坍塌,王令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明月高悬,繁星似海,让他想起了在内蒙驻训时的某段回忆,半夜睡梦见被人叫醒,原以为是来叫他换岗的,却被问到夜空如何,那一夜的星空也好似今日这般璀璨瑰丽,只是风大了一些,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帐篷被风吹跑了。 王令环顾四周,看着散落一地的木材和砖石,内心暗暗叫苦,看来大武又有的忙了。 柔兆起身说道:“我受了很重的内伤,虽尚能行走自如,但仍需调养,今夜过后我需要闭关调养几日,方能彻底化开体内紊乱的气机,之前气海受阻,我便无法调动真气,若无人帮忙打通气海,就只能等死了,好在有你,多谢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你都帮我这么多了,我也不过是回报了一些内力罢了,还是我占得便宜多些,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只是去送个口信,怎么伤成这样?”王令道。 柔兆沉吟片刻,方才把之前发生的经过告诉王令,但却有意省去了战斗的过程,以及与吕焱魁之间的仇怨,只说是李忠带了黑榜上赫赫有名的杀手,二人皆是四品六合境的高手,意在围杀杜明堂,他在送完口信后被那两个杀手发现,随即便展开了搏斗,略微叙述了一遍战斗的过程,最后说自己是侥幸逃了回来。 王令听后大受震撼,他首先没想到的是张海峰等人竟然会勾结李忠,要说那刘继倒也不意外,那人本就是刘平山的人,可张海峰、白志钧、王佃雨三人分明,其次则是惊讶于柔兆的实力,能从两名四品手中逃脱,想来肯定不亚于四品,但看他受伤的情况,想来是吃了大亏的。 火蛛冰蚕的确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杀手组合,只是他哪里能猜到,若不是傅鸯横插一剑耽误了时间,那两人现在已经是他乡野鬼了,即便没有死,如今的吕焱魁也只剩半条命了,他的情况可比柔兆惨太多了,只是柔兆没告诉他这些罢了。 “那黑榜是个什么东西?”王令好奇道。 柔兆抬头望向星空,皱眉道:“是一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每一个都是令江湖和庙堂感到头疼的角色,榜上排名五十,但实际人数不止这些,只有实力最拔尖的五十人才能上榜,其首领便是榜上第一的黑龙,这些人将自己比作丛林里的野兽,一个个给自己起的绰号也尽是些兽名,黑榜内部组织松散,就算是组织内的人彼此厮杀,也不会有人干预,这在那些人看来才是这世间的真谛,崇尚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行事风格也毫无原则道理可言,想怎样就怎样,唯一一条不得打破的规则就是,接了任务不死不休,江湖上常有黑榜杀手追杀自己的目标几月甚至几年的事情,只要被他们盯上,就得无时无刻打起精神来,否则说不得你什么时候就中了招,一条小命便被他们收走了。” “与你交手的那两个人是上了榜的高手?”王令听得暗暗咋舌,一听是这么一个组织,就想知道知道柔兆对上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柔兆颔首道:“火蛛冰蚕,黑榜排名第十四,只是原本的冰蚕吕靖听说是已经死了,那个自称吕轻寒的女子,便是如今的冰蚕,我看她的年纪似乎比你还小一些,她虽然只是初入四品,但当今天下,年龄不过二十的四品境屈指可数,这等天赋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假以时日,极有可能踏足三品化身。” 王令惊道:“不可能吧,二十不到的四品!那不就是妖孽吗!骗人的吧?” 柔兆斜了他一眼道:“你也别妄自菲薄,你与她相比,更像一个奇葩。”想起那夜帮他感气凝漩所发生的异象,至今都还刻在柔兆的脑子里,柔兆便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凤毛麟角算什么?能在感气时刮起盘龙风的,千百年来屈指可数,与她相比,你小子更是个异类。 “那个拿剑的少年又是怎么回事?”王令道。 如果外面有一个两个吕轻寒这样的也就算了,但假如随便遇到两个人便都是这样的,那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青州吧,这样才稳妥。 柔兆低头沉思了一阵道:“他拿的那把剑名为青仆,原本是景大将军雷厉川的配剑,与这把剑相辅相成的剑法,名为青峰剑诀,修的是剑意,一般的剑修在修到一定境界时,气海当中会积云成雨,积雨成湖,积湖成海,再进一步便是凝练气海化作冰山,亦为气海雪山,每日以雪山为磨剑石锐其剑意,此为大道,但青峰剑诀没有选择以气化海这种循序渐进的道路,而是选择以气育青山,就好比将一团泥巴压缩成坚石,然后一点一点积累成冲破云霄的青峰,这还只是前菜罢了,真正难的是,同样是以山为石磨砺剑意,修炼青锋剑决之人,需要将自己垒造的青峰磨平才算大成,气海青峰越是高耸,便越是折磨人,所以非一般人所能修炼,越是心性坚毅之人,气海中的青山越是坚不可摧,消磨起来也就越难,这也意味着要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这不知劝退了多少人,可一旦大成,绝对称得上是这世上最快的剑,老实说,那个少年能达到七品已是不易,雷厉川都一把年纪了,也只修炼到五品境而已。” 王令听得面色骇然,真不知是哪个自虐狂创出的这么一本倒霉剑诀,要么是脑子有坑,要么就是有自虐倾向,这本剑诀不管哪一步骤,都是在折磨人,一听到堂堂景国大将军都只是五品境,王令更是吃惊,问道:“五品境,也能当大将军吗?” 柔兆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道:“行军打仗看得是你指挥作战和带兵的能力,而一军统帅,则更看统军调将的水平,跟个人武力毫不相干,谁说实力弱就不能当大将军?你一个七品境,哪来的自信问出这话?” 王令其实比柔兆更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到了这个世界,有些规则说不定会有所不同,于是才有此一问,只不过柔兆此刻本就因为没能手刃仇人,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倒也算王令倒霉,挨了他一顿嘴炮。 王令讪讪挠头道;“我就是单纯问问,哪敢瞧不起人家啊。不过照你这么说,那个少年是雷老将军的人,想来对你并没有恶意,只是见使团在场,想保使团周全罢了。” 柔兆默默点头,他心中并非对傅鸯有所埋怨,只是感到一阵无奈,本可有机会杀掉吕焱魁和吕轻寒二人,最终却未能如愿,仇人也绝非只有火蛛冰蚕二人,那个罪魁祸首仍然逍遥快活的活在世上,若非念及于此,他在受到自身力量反噬时,可能已经选择引颈赴死了。 正当柔兆独自黯然神伤时,忽觉衣角被人拉扯着,转头望去,却见王令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柔兆疑惑道:“你这是...” 王令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碎砖断木,笑道:“那啥,你看这房子,你是不是得赔我?” 柔兆闻言无奈摇头,却也知道王令手头拮据,全靠曹庸照顾着,但曹庸虽是一州知府,却也没几个银子,况且家中还有一个每月算计老爹那点俸禄,拿家里的钱支援穷苦人的大小姐,这小屋也的确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化作一片废墟,只得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交到了王令手上。 这一刻,他不禁想起义父走的那天,自己也是这般掏的银子,想来自己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怎么也有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觉,似乎有一家子等自己养活似的,这种感觉于他而言说不上好坏,只是觉得封闭了八年的某些东西,似乎动了一下,不禁暗自苦笑。 王令将钱袋子拿在手里垫了垫,嗯!分量十足,很是满意! “你那让人入梦的手段倒真是厉害,之前还没觉得,今夜闹出这般动静,那母子俩都没被吵醒,跟吃了蒙汗药似的,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柔兆每次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母子二人沉睡过去,今夜也不例外,王令笑道:“你走之前要不也给我来一下?我不是说露宿睡不着哈,单纯的想体验体验,就是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还能否施展出来?” 柔兆屈指一弹,一律轻烟浮现在指尖之上,他面无表情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之前为了运功疗伤,身体已然疲惫不堪,此刻已是寅时,我怕你这一觉睡过去,醒来已是下午了,这个时候若是使团取审传唤你怎么办?” 王令大言不惭道:“放心,我这人觉浅,就算你手段高超,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对自己的生物钟想当自信,天一亮定会醒来。” “也罢,好好睡一觉,你也能更好的恢复状态,那便依了你,你躺下吧。”柔兆道。 王令听从吩咐躺在床上,柔兆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上,王令顿时感觉到一股暖人的气机自胸腔蔓延至全身,很是舒服,身上的疲惫感也消减了许多,意识逐渐昏沉,眼皮愈发沉重,渐渐的合上了双眼。 待到他口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确认已经睡着,柔兆这时才将指尖的那一缕轻烟送入王令口鼻,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王令嘴角挂着笑意,泪水却是划过两颊,不禁感到一阵诧异,自己明明是让他做了个好梦,为何会流泪呢?本想入梦查看,但犹豫了一下,便又放弃了。 他在旁边守了一刻钟左右,期间念及今晚发生的种种,柔兆心情颇为复杂,见王令除了流泪,并无其他异常,只当他是乐极生悲,自己也需要回去闭关调养,便起身离开了小院。 此时的王令,梦见自己身处一处军营,感觉有些熟悉,他快步路过营前拒马,路过值班的岗哨,他确信自己从未来到过这里,但不知为何偏偏又是无比的熟悉,他甚至知道自己的连队在哪个方位,一阵小跑,来到一处简易干净的小楼,值班员冲他笑着打招呼,王令却看不清他的脸,路过他时,却能清晰的看见手臂上印着“值班”两个字的红袖标,以及...一个名牌。 赵华盛?赵华盛!王令呆立在原地,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可这个人的脸就好似被迷雾遮住了,叫他怎么也看不清,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王令在原地,看着对方悬挂在脖颈上的铭牌,那本该是放在衣服里面的,如今却大张旗鼓的露在外面,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凉意,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七八个穿着体能训练服的人走了出来,最前头的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篮球,他们从王令身边走过时,有的用拳头砸一下他的胸口,有的则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有的顽皮地拍打他的屁股。 唯一相同的还是看不清面貌的脸,以及胸前的铭牌,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铭牌。 刘强...何旭东...颜耀辉...吴杰...魏枫...罗长海...高岚,一个又一个名字从他眼前划过,王令嘴唇微微颤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站在原地,只得在心里喃喃说道,你们...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已经是在篮球场上,而他手里恰恰拿着那个篮球,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人,或站在篮下,或跑动接应,其中一人手指篮筐,示意王令投篮,这一刻,王令自己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将篮球投了出去,真就和这些人快乐的玩耍在了一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是一天,又好似是一年,起床号响起,出操,早课,训练,上教育,点名,洗漱,熄灯,周而复始。 直到一盆凉水将他泼醒,王令这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是出于瓦市街头,周围站着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而自己身前是一张高案,案后坐着两张陌生的面孔,一个有着山羊须,气度不凡,另一个则是獐头鼠目,一副小人嘴脸,二人下方,左右各坐着曹庸和杜明堂,张海峰、白志钧、刘继等六名总旗分立两旁。 这是在哪?我怎么会在这里······?醒来的那一刻,对于之前做过的那个梦,他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睡觉前自己还和柔兆吹嘘过,天亮便能自行醒来,此时抬头望天,太阳当头,已是午时。 虽不知自己是怎么从自家小院被搬到瓦市这里的,但见周遭竟围了这么多人,王令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在心里狂啸一声道,操!社死啊! 章节目录 第45章 远房亲戚 一个腰挎青色古朴长剑的少年藏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那个衣衫凌乱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喃喃念道:“原来他就是王令啊。” 王令抹了一把脸上残余的凉水,环顾四周,市井货郎、布衣百姓、公子小姐尽皆有之,楼上还有几个睡到午时方才起床看热闹的窑姐儿,穿得比他还要扎眼,心想坏了,自己怎么就被直接抬到街上来了,还是热闹非凡的瓦市,不禁懊悔昨夜见猎心喜要求柔兆让自己入梦的行为,不然也落不得这般狼狈的下场。 李忠见他刚一醒来便只顾着东张西望,啪的一声脆响,拍打惊堂木怒道:“大胆王令,竟敢藐视我等,来人呐,先打他二十大板,让他清醒清醒。”他要给王令一个下马威,好叫他招供。 “什么?!”一听这个贼眉鼠眼的官员,一上来就要打自己板子,王令惊得站起。 李忠喝道:“大胆!谁让你站起来的,给我按住他,再加二十大板!”当即便有两名衙役走到王令身旁,一人一只手刚要按住王令的左右两肩,还未触及到王令的身体,便被一股气机震得连连后退。 “我倒是忘记了,你小子还是个武夫,那便没办法了,麻烦诸位总旗随便出两人,助本官镇住此僚。”李忠狞笑道,刘继以及王佃雨二人自觉地向前一步,他们两个属王佃雨脸上的得意之色最为明显。 张钟离和曹庸齐齐皱眉,前者沉声道:“李大人,尚未开始审案就要动用杖刑,是否太过霸道了些?我看还是先不着急用刑,待我们审理过后,若此子仍有不当之举,那时再动刑也来得及。” 刑讯在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顾忌,遇到负隅顽抗的嚣张歹人,动用刑罚令其服软是被律法允许的,曹庸在这件事上本就需要避嫌,此时见张钟离已然开口,附和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我看王令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时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也算情有可原,不如暂且先饶他这一回。” 见这二人都在替自己说话,王令便知晓了高案后的另一人便是张钟离,只是他现在心里仍是困惑,知道使团今日要审查此案,可又为何要选择在这瓦市开堂呢?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卢佳磊的身影,方才醒悟过来,想必李忠定是知道了前阵子街道司会审一事,知道世子卢佳磊已经亲自作证为自己翻了案,虽说当日传了三名证人,但都是被卢佳磊事先威逼利诱买通了的,此刻直接将堂审搬到瓦市,随便拎一两个人出来,都能认出王令就是那天在街上行凶的人,他要是李忠,也不在乎一审的判决,那只是街道司内部的审讯,在钦差面前做不得数,只需将一审的证词推翻,理由嘛......案犯威胁逼迫证人做了伪供,这个理由就足以应对。 虽然这案子在街道司已经撤销,可在皇帝那却仍是挂着名的,东川候为了这么点小事一直诉状告到京城,皇帝又为此钦点了刑部和御史台赴青州查办,使团身负皇命出了京城,在前来青州的路上,你说翻案就翻案,这不是拿皇帝寻开心嘛! 不管他卢佳磊有没有翻案,使团都还是要继续审一遍,而李忠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案子,他要先办了王令,一旦王令被判处有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日确有流民当街冲撞东川侯世子,接下来便只需要将此事放大,言明流民入城的危害,往小了说影响城内的安定和谐,往大了说万一其中再有一两个晋国的细作......这便是李忠打的如意算盘。 虽说有张钟离同行,他们二人是相互监督,但张钟离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又是另一档子事儿了。 李忠二拍惊堂木,睥睨着王令道:“堂下何人呢?” 王令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老娘,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小人王令,见过诸位大人。” “何许人也?”李忠道。 王令道:“定州人士。” “既是定州人士,又为何会出现在青州啊?”李忠明知故问道。 王令扯了扯嘴角,心里对这种没屁膈愣嗓子的烂词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极为平淡的道:“北方贼兵侵略故土,为保活命,不得已才随着难民队伍迁徙至青州。” 李忠突然扯着嗓子怒斥道:“满口胡言!你有此等武艺还能沦落为流民?我看你分明是晋国安插在青州的细作!来人!动刑!” 真他喵是个人才,才问了几句话便要动刑,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晋国细作?我要是晋国细作第一个剁了你这个杂碎,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你玩呢?!王令的心里一阵无语,虽说是以看过李忠的资料,知道他急功近利没多大水平,但亲眼见过之后,王令不由得怀疑罹罪长歌的情报人员,是不是太过保守了些,还是说他这般毛躁另有别的目的? 人群当中,傅鸯看得发愣,虽说他并不了解孙启毫和王令之间的关系,但是对自家元帅却是了解得紧,那个潭边垂钓的老者能与元帅交情莫逆,他相中的后辈绝不可能是敌国细作,昨夜便觉得这李忠不是什么好人,但看着也不像是个做事没脑子的,怎么才问几句话便断定别人是细作了?忒草率了些。 张钟离扭头看了一眼李忠,冷声道:“李大人,你说这王令是细作,可有确凿证据?” 李忠冷哼道:“张大人,此人说自己随流民入青州,流民当中可有如他这般武艺高绝之人?今晨入城,我早已看过本案卷宗,此僚分明是个七品武修,试问一个七品的武修,是如何沦落成流民的呀?”说完,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瞟了曹庸一眼。 一直便注视着李忠的曹庸,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心头不由一凛,瞬间便已领悟到对方的用意,孙启毫那日带着王令来找他,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刘平山在青州安插有眼线,这事曹庸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那天动静这么大,刘平山又岂能不知? 曹庸何许人也?外表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清高得很,能叫他毕恭毕敬迎进府邸的人又有几个?除了九庵先生孙启毫外,其余与曹庸交好又受他尊崇的人皆在京中,再结合那老乞丐的身形和年纪,放在有心之人眼中,定会猜出些端倪,李忠此番咄咄逼人看似毫无道理,实则他正是利用了自己在别人眼中草包的形象,借机试探曹庸,他看似在强压王令,实则是在逼迫曹庸,逼他替王令说出实情,这样便可以确定,那个失踪了三年的老鬼是不是真的又回来了,若是能得出个确切的结论,将此事上报给宁王,他便是大功一件。 李忠的这个问题倒还真把张钟离问住了,张钟离已经见过了柔兆,也猜到这个王令和罹罪长歌是有关联的人,可是他又该如何反驳李忠呢?一个七品武者当了流民,轮得着的事吗?定州习武之人不在少数,北方人士生来剽悍,七品虽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但也不在少数,眼下战火纷飞,有这个实力要么在抵抗外族侵略时便已殉国,要么落草为寇当了山匪,又或是趁势投军,以图收复家园,哪有去当流民讨饭的? 张钟离一时语塞,下意识的看向曹庸,王令是从曹府别院抬出来的,差人去传唤他时,差役回报说,疑犯躺在院子里露天而眠,怎么也叫不醒,便命人将他搬到了这里,人既然是从曹府带出来的,柔兆统领昨夜的言语中也隐约透露出,王令与曹庸是捆绑在一起的,眼下也只能盼着曹庸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张钟离看到的却是,曹庸正面色凝重地紧握着椅子两侧的扶手,丝毫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曹庸又怎能不知,此事只有他可以替王令解释,可若是吐露实情,孙启毫的行踪恐遭暴露,眼下先生正在暗查走私线索,此事牵扯甚大,一旦泄漏出去,恐怕会坏了大事,所以曹庸此刻的内心才会如此纠结,他面色难看的望了王令一眼,好巧不巧的与王令的目光撞在一起,见王令正对着自己轻轻摇头,曹庸会意,随即靠在椅子上闭目不语。 李忠见曹庸这般作态,心里已有了恼意,立刻便要对王令动刑。 “来人呐!动刑!” “且慢!”李忠话音刚落,却听人群之中传来一声高亢的嗓音,打断了准备对王令施以杖刑的两名衙役。 在场官员及围观的百姓纷纷扭过头,顺着这个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王令也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却见一个手按剑柄的少年自人群当中挤了出来。 “让让,劳驾,麻烦让一下,借过,谢谢老伯,谢谢这位大哥......”这位少年说话很是客气,硬是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 他的出现令使团着实一惊,昨夜这个少年给他们留下极深的印象,张海峰、白志钧、王佃雨、刘继四人,对这个少年的印象更是深刻,此刻见他横插一脚走到中间,纷纷皱起眉头。 倒不是这个少年本身的实力有多高,只是他昨夜那一剑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七品挡四品,又有几个能做到的?别看他境界不高,可若是真让这几个总旗挨上他一剑,他们四个心里还真没底能接得下来。 傅鸯横按长剑一路缓步走到王令身旁,王令看着这个少年颇为诧异,见对方的体貌特征,以及那张残余少许稚嫩的脸庞,再看那把青色古朴长剑,当即便猜到这人就是柔兆口中所说的那个持剑少年。 傅鸯朝着王令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看着倒是挺招人亲近的。 李忠见到傅鸯出现也是一愣,虽然对方有恩于使团,但这种事情李忠哪会记挂在心上?他最多是挂在嘴上客气两句,见这小子竟敢出言打断他,李忠怒道:“傅鸯,今晨你不是说有事要单独去办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突然干扰本官!” 傅鸯脸上挂着浅浅笑容道:“李大人,我出言打断,也并无恶意,只是为了告诉大人,这王令绝非是什么晋国细作。” 李忠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道:“你说他不是细作,你二人是何关系,你又凭什么证明?” “此人乃是雷元帅的一位远亲,家住定州,晋兵多去定州之后,雷将军便失去了他的音讯,我此番便是为了寻他而来。”傅鸯道。 别说李忠了,曹庸等一众官员也皆是一惊,围观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然而最受震撼的,其实是王令本人。 什么玩意儿?!我是那个大将军的远房亲戚!这事儿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王令目瞪口呆的望着傅鸯,傅鸯则对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甚至还偷偷眨了一下眼睛,看得王令两眼懵圈,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章节目录 第46章 翻案 雷厉川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稚童也能唱几首称赞这位帝国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张钟离道:“那不知他是如何威胁世子的?” “啊这...这...”卢佳磊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件事他万不敢说出口,如今穆昭仪已死,可若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等于变相的承认了与皇帝的女人曾经有过苟且,没做又怎会被人威胁?威胁了你又怎会立马妥协呢?定然是确有其事,才会如此。 见卢佳磊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李忠连忙道:“必是有不便告人的隐情,王令如何威胁,这与本案无关,如今原告已然证实,此人便是行凶之人,本案实情皆以坦然,王令谋害公侯亲贵,打杀七人畏罪潜逃多日,事后为保自身平安,威胁世子,为其做伪证藐视公堂,罪不容恕!当判斩刑!” 王令与曹庸对视一眼,曹庸点点头,知道是该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慢着!” 章节目录 第47章 赢了官司 众人见曹庸出声打断,齐齐看向了他,只见曹大人站起身来,朗声道:“两位日大人,各位父老乡亲,我乃青州知府,诸位可听我一言?” 杜明堂抬眼看了曹庸一眼,眼中闪过一阵光芒,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不知曹庸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有什么用,李忠却是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双眼微眯冷声道:“曹大人,您有话不妨等此案结束后再说,眼下正待将案犯押去斩首示众以安民心,大人切不可耽误行刑,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将人犯押去菜市口,枭首悬挂于城门之上,以宽我景国百姓之心!” “慢着!曹大人乃是青州父母官,如此大案发生在他的地界,如何说不得话?李大人莫要着急,待听曹大人想要说些什么,再斩王令也不迟。”张钟离见曹庸挺身而出,心中一喜,急忙截断李忠的话,李忠虽是恼怒,但同为主办官却也不好反驳,当即冷哼一声不再阻拦曹庸说话。 王令将张钟离的神态看得真真切切,知道昨日的那番话定是起了作用,对于今日能否安然度过,心中已有了十足的把握,至于那李忠,他早有了应对之策,只待曹庸把这一步走完,便是他针对李忠的开始。 曹庸先是对张李二人作了一揖,而后转向围观的青州百姓,他神色庄重,声音高昂道:“诸位,你们当中有人见过我,也有人没见过,我便是曹庸,此刻我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诸位父老乡亲,请你们听上一听。” 人群中又一次掀起议论之声。 “这便是曹大人吗?曹大人是清官啊,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呢。” “废话,但凡是青州本地人,谁不知道曹大人勤政爱民。” “就是曹大人,前年修河堤的时候我见过,当时就是曹大人亲自带着我们修好的河堤,我家的庄稼才得以保全,不然就让洪水淹了。” “他说有话要和咱们说,不知是要说什么啊?” “听听呗,曹大人这般郑重其事,肯定不像你似的,嘴里不是婆娘肚皮上那点事儿,就是在吹牛皮。”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小声交谈着,眼神却又都集中在曹庸身上,等待他的发言。 曹庸用手压了压,百姓们便安静了下来,他这才高声说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对侍城人有怨言,但是也请你们好好回想一下,王令是为了什么动手打得世子,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在这瓦市当中杀死了七名护卫。” 闻言,在场的百姓们皆是愣了一下,他们大部分人其实都不在场,只是这几日听了些茶楼酒肆的传言,才知道侍城人打了东川侯世子,后来有传闻说京城的使团特意来青州查办,一想到往日里作威作福的侍城人,这次终于踢到了铁板,要得到报应了,无一不是感到大快人心,然而此时听曹庸发问,确实没人能答得上来,他们光是听说,细节之处却在人传人的过程中被忽略掉了。 少数的见证者因为曹庸的一番话,而表现得怔怔出神,极个别心思敏捷的已经反映了过来,他们再看向王令时,眼神中已没了愤恨之意,反而变得哀愁和心疼。 曹庸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满意的笑了笑,而后看向之前大胆走出来指证王令的二人道:“两位,你们可还记得,王令当日是因何出手?” “啊这...”二人同时一怔,见曹庸不苟言笑的望着他们,其中一人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说道:“我记得...好像是因为世子在街边鞭笞了两个乞丐,这位官爷想要阻拦,世子不听,他这才打了人。” 这个时候,李忠哪还猜不到曹庸的心思,他正要开口,却被张钟离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张钟离道:“李大人,还是不要太过着急,不妨继续听下去。” 李忠咬咬牙不好发作,只得暗自隐忍。 曹庸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后嗓音再度拔高,对着百姓们喊道:“大家都听到了,世子鞭笞百姓在先,身为管理城中秩序的侍城人,又怎能不出手制止?我想问一下各位父老乡亲,假如世子打得不是别人,而是在场的各位,侍城人是否应当视而不见,任由世子鞭笞尔等?” 百姓们这才回过味来,之前坊间听说的,大多是说有个侍城人胆大包天打了小侯爷,而后又一人斩杀了七名护卫,相对于这种大新闻,两个被打的乞丐很容易被人忽略,传来传去,便只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却不知因何起的冲突,如今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刚才还在他们口中罪该万死的那个侍城人,此刻再看,反而是极为顺眼。 “方才李大人说得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何况一个区区侯爵家的长子?朝廷给了街道司看护一城的职责和权利,便不容任何人在城中胡作非为!”曹庸先是深深的看了李中一眼,而后又转向卢佳磊,厉色道:“身为贵族子弟,理当做出表率,圣祖皇帝亲口说过,凡有不在京中归养封地的贵族,当善待百姓,与民同享太平,你先祖卢鼎文本是开国元勋,尚且知道宽厚仁慈四个字,到了你这一代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劳民伤民,更视芸芸众生如草芥,平日里你在东川胡作非为横行霸道也就罢了,我曹庸官微言轻,管不了你东川候府,可你竟还胆敢跑到青州城内草菅人命,若非王令出手阻拦,那母子二人如今已成了你马鞭下的孤魂野鬼,你父卢愍,妄活四十有六,犬子犯下恶行非但不奏表朝廷摇尾乞怜,反倒恶人先告状闹出事端,你身为侯爵世子,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间,有何颜面面对你卢家的列祖列宗?!” 言毕,四周鸦雀无声,安静的可怕,曹庸语调激扬狠狠一通责骂,卢佳磊被他滔天气势震慑的连连后退,险些向后栽倒,众人听得忘了神,王令更是咋舌,他是距离卢佳磊最近的人,曹庸气势汹汹咄咄逼人,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又岂能感受不到? 我的个乖乖!夭寿啦!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曹大人吗?看不出来呀,老曹平日里像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居然还有这一面,真是见识到了······王令倒是听说过,他失踪之后,东川候府差人来找杜明堂和曹庸讨要说法,杜明堂闭门不见,曹庸则是把使者给骂了回去,当时他也没当回事,骂两句能怎么的?却没想到居然这老小子居然有这么一张利嘴。 “请钦差大人审判东川候世子,为我等百姓做主!”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王令听着声音似有点耳熟,他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源头望了过去,瞧见一个鬼头鬼脑的影子一闪而过,当即哑然失笑,不就是那个持剑的少年吗?他反应倒是挺快,曹庸这边刚骂完,他就带头起哄,这小子看着老实憨厚,却是机灵的很。 随着傅鸯的一声高喊,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拳头高呼:“请钦差大人审判东川候世子,为我等百姓做主!” 按照王令和曹庸的计划,要等到敌人士气最盛,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再作反击,只有在李忠和卢佳磊最得意的时候挥出沉重的一拳,才能撼动对方的心神,使他们方寸大乱,为后面奠定基础,当时曹庸的意思是卢佳磊交给他,王令虽然诧异却也不多问,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头儿是要用骂的,眼下卢佳磊看着面前威严凛然的曹庸,再听着身后百姓们冲破天际骂喊,方才的从容淡定与脸上的得意,早已烟消云散,他在东川蛮横惯了,何曾体会过这种压力? “你你你...你住口!我东川候府岂是一般的侯爵可相提并论的?我卢家受圣祖皇帝亲封,可世袭罔替,身份尊贵!不过区区贱民,就算我打死几个了又如何!”卢佳磊被曹庸的目光注视的心肝乱颤,他表情狰狞,指着曹庸叫喊道。 李忠咬牙暗骂了一句蠢货,这若是一般的案子也就算了,偏偏是皇帝钦点的,要不是你卢家祖上立下的那点功劳,皇上又怎会为了这么点小事,特意委派使团下场?当今圣上最在乎自己仁厚的名声,这卢佳磊居然当中说出这番话来,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张钟离抚须轻笑,默不作声,早听说曹庸外表看着温润如玉,骨子里实则刚正耿直,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一个农家女而得罪权贵,被赶出京城,张钟离岁年长曹庸一两岁,但彼时曹庸在大理寺任职时,他还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小县令,待到他升任京兆府巡察御史,曹庸早已被远调到青州,直到今日,二人才有幸相遇,今日见识到曹庸这番举动,好似便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畏强权的年轻书生,他不由得欣喜起来,心中颇为期待,想看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 卢佳磊色厉内荏,一副外强中干的废物模样,李忠心里那个气呀,他咬着牙,急忙道:“曹大人,这与本案无关吧?纵使王令是出于自身职责,但又何必杀还侯府护卫?七条人命,可不是一句维护治安便可搪塞过去的!” 王令无奈摇头,这个李忠,方才还觉得他肚子里有点东西,虽然他表现得还算看得过去,但心里已然出现动摇,好似为了迎合王令的想法,曹庸当即看向杜明堂道:“杜指挥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此刻正闭着眼环胸抱臂坐在椅子上的杜明堂,终于是有了动静,方才不管周围是如何吵闹,他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王令不是他街道司的人似的,只不过他这一声回应,却也是惜字如金,只是睁开眼吐出一个字。 章节目录 第48章 教训恶霸 艳阳高照,王令躺在破破烂烂的木板床上,望着天上飘飘荡荡的云彩,心里一阵羡慕,人生若只如浮云,当是悠哉快哉。 正当他沐浴在阳光下昏昏欲睡时,忽然觉得鼻尖痒痒的,睁眼望去,却见一张圆润俏丽的小脸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草杆撩动他的鼻子。 “樱桃姐,我刚打完官司精神正有些疲惫,你怎么就来了?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躺躺,今日阳光不错,正是晒日光浴的好时候。”王令呼出一口气,吹开了小丫鬟作弄他的草杆,打趣道。 樱桃面如血红,低下头羞赧道:“令哥坏死了,谁要和你躺在一起,是小姐叫我来的。” 知道曹霜絮那丫头好管闲事,但明明曹庸就在家里,她不问自己老爹,干嘛费这个麻烦差人来找我呢? 王令佯装不明白她来意,好奇道:“曹丫头叫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小姐说她已知道了事情经过,只是不知你是如何叫那个李...李...”樱桃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显得有些焦急。 “李忠?”王令提醒道。 樱桃小手一拍道:“对,李忠!小姐叫我问你,你最后和那李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和他说过话以后,他就妥协了?” 原来曹霜絮已经问过老曹了,只是曹庸对于这个细节也是不知,所以她才要来找我,王令想了一下,问道:“曹丫头为何自己不来?” “小姐刚刚去南城给百姓施粥了,我本来要和小姐一起去的,但小姐叫我先来问过了你,再去找她。”樱桃小嘴一努道,原本可以和小姐一起坐车出门的,现在只能自己走过去了,心里有些小小的委屈。 马车是府衙的公车,因为曹霜絮是要去给难民施粥,曹庸担心一个女儿家不方便,便给她安排了马车。 王令若不经意的问道:“你家小姐怎么没事就出去施粥啊,朝廷难道没有赈灾粮吗?” “我记得这个问题小姐和我说过,说什么未及秋收,北方又一直在打仗,就......”手指轻点下唇,小丫鬟又一次皱起了可爱的眉头,脸上的红润又增长了几分。 王令一阵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丫头的脑袋这么记不住事呢?他摆了摆手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啊?令哥你已经知道了呀!”樱桃惊道。 打仗最重要的不是兵多将广,而是钱粮消耗,人吃马嚼,消耗巨大,粮草运输往往成了战争胜负的关键,运输途中一旦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加上秋收未至,粮食本就短缺,若只是日常消耗倒也能熬到粮食成熟,偏偏少了几十万的劳力,又多出几十万张空嘴,既要供应大军又要安抚难民,短时间内无碍,只是这仗打了四个多月,恐怕国库难以支撑起这么大的消耗。 不用问他就能猜到,曹霜絮肯定是拿着她老爹的积蓄在赈济灾民,怕是连家里值钱的物件都卖了不少,想想老曹也是够惨的了,前些日子刚拨了50两银子给自己,听大武说老爷虽然嘴上没说,但脸上却是肉疼的紧,按着这个世界的物价,一石米是800文,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这曹大小姐隔三差五的带人出去施粥,老曹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银子,怕是要被她掏干净了,自己怎么说也是受了曹庸不少照顾,得给他想想办法才对。 王令当即下床,一边朝着门外走,一边对蹲在地上看蚂蚁的林霖说道:“小林子,我出去一趟,你娘和大武叔叔回来以后,告诉你大武叔叔,叫他到南城外的粥棚去找我。” 林霖乖巧点了点头,接着又继续看地上的蚂蚁,樱桃小碎步跟上王令,急忙问道:“令哥,你也要去粥棚吗?” 王令嗯了一声,跨出院门,他先拐了个方向去往曹府,准备叫曹府的下人把他心爱的小黑驴牵出来,恰好遇到正要出门的曹庸,二人见面皆是一愣。 “王小哥,你是来找我的吗?”曹庸问道。 王令随口回道:“我是来找驴的。” 他话刚一说完,两个人都有些懵了,曹庸脑子转得快,虽已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感觉自己被人骂了。 “额...曹大人勿怪,我不是说你,我真的是来找驴的。”王令急忙解释,但却反而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叫曹庸好一阵无语,趁着曹庸愣神,王令赶紧转移话题:“曹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曹庸干咳两声道:“霜絮那丫头跑到南城粥棚去了,我放心不下,过去看看。” “咦?好巧啊,我也正要去南城呢,要不咱们一起啊?”王令道。 不一会儿,南城街头出现三人一驴,一袭黑衣年轻男子与穿着儒衫的中年男人并肩而行,手里牵着一头神骏的黑驴,驴背上驮着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 “对了,那个叫傅鸯的年轻人去哪了?刚才在东城瓦市,他不是吵着闹着要跟你回来的吗?”曹庸突然开口道。 一提这事王令就头疼,没好气道:“您给我那小院子都快塞不下人了,我叫他自己找地方住,他偏是不肯,非说元帅叫寸步不离我身边,我实在烦他的紧,便叫他围着青州城跑五十圈,跑完才肯答应他的请求。” 曹庸嘴角扯了两下道:“那年轻人中午帮你说话,你却这般作弄人家,不合适吧?” “他跟个鬼一样跟着我,上茅厕都要守在门口,我也是没办法,是他自己说的,只要我肯答应他跟在我身边,他什么都愿意答应,为图片刻清净,只好如此了。”王令叹道:“对了,那位姓雷的大将军,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人放在我身边?” 曹庸沉吟片刻道:“雷老将军与九庵先生是挚友,他们年少相识,共同走过了大半辈子,他能知道你的存在,说明是九庵先生与他提起过你,虽然不知老将军这番安排是个什么心思,但可以肯定他对你绝对没有恶意。” 还真是那老鬼,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傅鸯当众扯谎时,王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老家伙,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跟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的远房亲戚? 走着走着,路边的乞丐多了起来,白天流民可进城乞讨或作工,但宵禁之前必须出城,看着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王令忽地想起一事,对曹庸问道:“曹大人,自我入青州以来,看到的只有每日施粥放粮,几十万张嘴,就干养着吗?” 曹庸苦叹一声道:“没办法,这么多人如果放任不管,这青州就真的乱了,如今定州已然沦陷,说不得明天青州就被晋国铁骑攻破了,外面山匪肆虐,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更何况现在使团还在青州,他们名义上实在办你和东川候的案子,实则是来查我的,只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眼下被那李忠盯着,我已不得抽身,王小哥,关于流民安置的问题,你可有什么主意吗?” 王令本想说干嘛不让这帮人去种地呢?自己养活自己,不比指着朝廷那点赈灾粮更可靠吗?可这个念头只一瞬间就被他掐灭了,种地?说得轻巧,现在虽是开春种粮的好时机,但是等庄稼熟了,又不知到哪辈子去了,再者说,眼下也没有多余的耕地分给这些人,着实令人头疼,他越想头越大,最后也只能无奈摇头。 曹庸见了,也是微微一叹,他们走出南城门楼,远远的便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像是蜿蜒的长蛇,那是等待领粥的百姓,纵使王令早在上次回城的途中见过一次,却仍是大为震撼,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虽然有府衙的衙役维持着粥棚的秩序,但是王令和曹庸站得远,看得真切,那队伍的后方,在衙役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几乎都是老人和小孩,他们是被插队的人挤到后面去的。 曹庸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王令却已经将手里的缰绳丢给了曹庸,他这一个举动,把曹庸和樱桃都搞得有些手足无措,老爷给丫鬟牵绳开路,曹庸懵逼,樱桃惶恐,二人面面相觑。 而王令自己已经朝着队伍的后方快步走了过去,那里正有三男一女正在插队,他们的碗里还有没吃完的粥粒,显然是已经领过一次了。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虽然规定没人只能领一碗粥,但是人有这么多,充作帮工的衙役们忙着发粥,谁又能将每个人都记住?于是便有了个别人多次领粥的情况,但队伍这么长,从最后排不知又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了,索性就欺负起老人和孩子,插队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此时,换上一袭农妇布衣的曹霜絮正在发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王令正气势汹汹的朝着队尾冲去,她愣了一下,不知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他的表情又为什么凶神恶煞的,一想到王令那冲动的性格,曹霜絮隐约觉得怕是要出事,连忙解下围裙,随便叫了个人替换自己的位置,然后急匆匆离开了粥棚,朝着王令的方向赶去。 “老爷,我看小姐出来了,我先去找她了。”樱桃见到自家小姐的身影,急忙说道。 曹庸也看到曹霜絮,他嗯了一声,却不见樱桃的身影,有些疑惑的向身后看去,却见樱桃面红耳赤的坐在驴背上说不出话来,曹庸见她尝试了几次不敢下来,又是一阵无语,随后叹了口气,亲手将这个小丫头扶了下来。 两只脚刚一着地,樱桃似是一刻都不愿多呆下去,一脸窘迫飞也般的跑了。 望着樱桃跑开的身影,曹庸伸出一只手想叮嘱她慢一点,人却早已跑远了,只留他自己,站在城门口,宛若一个孤寡老人,冷风吹过,卷起一阵尘烟,却安抚不了曹大人的内心。 现在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毛毛躁躁的······曹庸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手里牵着的小黑驴,笑道:“走吧,咱们也过去看看。”说完,一人一驴便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 长长的队伍后头,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他身后还有个小妹妹,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男孩的五官拧在一起,像一头发怒的幼虎,他扬起手中的石头在空中胡乱挥舞,大吼道:“滚开!昨天就是你们,害我妹妹一天都没吃上饭,今天我决不允许你们插队!都滚开!不许靠近!” 他所面的是四个成年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面似黑炭,身材高大,胡须如钢针从左耳一直长到右耳,看着极为凶悍,另外两个跟在男人身后,一看便知是他的小弟,至于那女子,长相虽算不上好看,但身姿丰盈,胸前有料,也不知是怎么混到流民的队伍里来的,同样是女子,同样流民,成玉芳在遇到王令之前饿得都脱相了,最近也只是养回了一些而已,可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没怎么饿过,瞧她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那股骚劲,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了,乱世之中,女人最好的活路,便是依附于强大的男人,虽然可耻,但是可活。 章节目录 第49章 帮派势力 叫佟大疤的黑脸汉子,本想放句狠话就跑,但看到周围那些原本很畏惧他的难民,都在盯着自己,感觉脸上如火烧一般,当即怒喝道:“他娘的,敢跟老子动手?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哦?这样说来,还真是我没礼貌了,不知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啊?”王令掰了掰十指关键,打趣道。 其中一个小弟原本已经吓坏了,但看到老大似乎只是出了点血,并没有什么事儿,说话声依旧如往常一般生龙活虎,便立马站出来抢话道:“小贼,说出来也不怕吓死你,听好了,我大哥佟大疤,便是这南城流民的头儿!你要是识趣,把银子留下,再给我老大磕个头认个错,说不得还能放了你。” 王令心里觉得好笑,果然是个当小弟的料,自家大哥都被打掉一地牙齿了,都这样了,还要跳出来给大哥撑脸面,王令不禁想起大武,拿着曹庸给自己修房子的钱去哄成玉芳和林霖母子开心,竟莫名有些羡慕起来。 “废他妈什么话!一起上,弄死他!”佟大疤怒喝道,他被自家小老弟气的肺都要快炸了,老子都被打成这样了,是认错就能轻易了解的吗?在佟大疤看来,刚刚只是自己一时大意,被王令偷袭占了便宜,不然自己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被他打中,像王令这种体格子的,他佟大疤揍过不下十几个,就这样的,即便三五个一起上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三个人举起拳头,同时冲向王令,却只听嘭嘭嘭三声闷响,三人便又齐齐被踹了回来,每个人的胸口都多有一个鞋印,鞋印都在同一个位置,尺寸大小一模一样。 看着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三人,痛苦的在地上嚎啕打滚,嘴里哎呦哎呦叫个不停,流民当中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但又马上止住,似是生怕被人看见一样。 那对兄妹俩此时都已经看呆了,男孩望着王令的脸,就好像在黑暗中见到了一束光,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就连女孩的哭声都停了下来,小丫头的眼角明明还挂着泪,眼睛却已经弯成了月牙儿,瞧着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她的脸蛋。 王令闲庭信步的走到佟大疤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问道:“大老黑,你刚才说要弄死谁?” 佟大疤再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连忙求饶道:“公子...啊不,少侠!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求少侠开恩,放了我吧!” “放了你?放你再去别的地方欺负人?”王令眼神一冷,恶狠狠道。 佟大疤道:“不不不,我们再也不敢欺负人了,求少侠饶过我等这一次,我们也是年轻不懂事,求求少侠了,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我保证,今后老老实实做人,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他说话的时候,那个骚狐狸一样的女人也赶忙跑了过来,抱着王令的腿苦苦哀求,只是两只手在王令大腿上下游走,让王令很不自在,只得荡起一股微弱的气机,将女人揩油的双手震开。 王令当然不信这个恶霸的话,像这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今天放了他,说不得换个地方就又继续作恶,可叫他自己拿主意,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三个人。 正当王令不知该怎么处置这四个人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曹庸的声音:“王小哥,这四个是什么人呐?” 王令撇撇嘴,这老小子不是明知故问吗?什么人?恶人呗! 听到曹庸的声音,王令觉得他来的正是时候,也不起身,蹲在地上回过头,对曹庸说道:“老曹,刚刚这几个人不仅插队,还打了人,你说说该怎么处置吧。” 曹庸道:“那便送入州府大牢,把他们关上十天半个月再放了,你觉得如何啊?” 王令皱了皱眉,他正要开口,却见曹霜絮也已经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就怕关进去几天也改变不了什么,流民几十万,数额之大本就难以管理,加之这些人松散惯了居无定所,走到哪祸害到哪,放出来也是死性不改,不知又要到哪为非作歹呢。” 这丫头和我想一块去了啊······王令扬起一只手,笑着对曹霜絮打了个招呼:“曹小姐好啊,只半日不见,又愈发动人了。” 曹霜絮听得柳眉微蹙,一抹淡淡的红晕攀上脸颊,轻啐了一口道:“刚刚赢了官司,你便又是这般轻佻,果真是个登徒子。” 曹庸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没有说话,王令心道,自己还真是不知死活,人家老爹就在身旁,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么轻浮的话?罪过罪过,无心之言,随口一说,老曹可别当真呐。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曹庸,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便知自己刚才挑逗人家掌上明珠的话,深深刺痛了老曹的心,只是他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发作罢了。 “曹小姐说的对,我也正有此顾虑,不知二位可有什么好主意?”王令连忙转移尴尬,将话题又带回到处置佟大疤几人的问题上。 曹霜絮张了张嘴,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曹庸同样如此,他们皆是看向王令,那意思不言而喻,事儿是你招惹的,理应由你拿主意。 王令无奈苦笑,他来到曹庸身边,鬼鬼祟祟的说了几句话,曹霜絮面露好奇,却又不能上去偷听,但见曹庸在听王令说话的过程中,脸上的神色变换不断,时而皱眉,时而欢喜,时而点头,时而摆手,最后却是精神大作,两手一拍,给王令竖了个大拇指。 曹霜絮错愕不已,这个坏家伙跟爹爹说了什么?为何爹爹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变化? 只见王令在得到曹庸的点头应允后,再次朝着佟大疤四人走去,此时的佟大疤三人已经由躺变为了跪,王令记得自己明明没让他们跪,这几个人倒是挺自觉,把认怂两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令随手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他站在佟大疤面前,手上猛一用力,那块被他攥在手里石头瞬间爆开,化作一块块碎屑,从王令手上滑落,王令掸了掸手上的碎渣,对佟大疤道:“你就是老大?” “不不不,您是老大,您是老大,在您老面前,我哪敢自称老大啊。”佟大疤吓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平时与人斗狠,劈砖的、胸口碎大石的、一拳轰穿土墙的,他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徒手轻轻一捏,就能捏碎这么大一块石头的,想象着自己的胳膊被这只手握住,恐怕只是一瞬间,骨头就被捏碎了。 “别害怕,别害怕,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想听听你的意见。”王令忽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他右手轻轻搭在佟大疤的肩膀上,光看他的表情,佟大疤都已经吓坏了,王令的手在于他接触的一瞬间,更是吓得他浑身一颤,就王令现在这副奸恶的嘴脸,真让人很难分辨,到底谁才是欺负人的恶霸,曹霜絮看得一阵无语,曹庸已经看得痴痴傻傻,寻思着这王小哥刚才也没说有这一出啊。 “不用商量!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听您的!”佟大疤生怕自己回话慢了,惹得这位爷不高兴,把自己的肩膀捏碎。 王令道:“那我先问你,就这青州城外,像你这般在流民队伍里横行霸道的,还有多少?” “瞧您这话说的,我就横了今天这一回,哪认识那些人啊。”佟大疤以为王令是要清算他们,赶忙堆起一张笑脸,但当他看到王令眼里一道寒光闪过,立马又急忙开口道:“啊...也是有那么几伙人,比如东城的王麻子,西城李黑虎,北城的赵江赵海两兄弟,他们平日里欺负老弱病残,看上哪个小娘子就摸黑将人绑了,可谓是为恶一方,那什么!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啊,这南城这边的流民最少,活动范围又是最小的,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有招工的工行,都集中在东城、西城和北城,那边离得近,白天好讨饭也好做工,南城这边油水实在是太少了,我最多也就是欺负欺负老人孩子。” 王令冷声道:“瞧你这点出息,欺负老人和孩子,亏你也说得出口!看你长得膀大腰圆也是个带把儿的,就只会欺软怕硬?” “平时倒也不怕,谁知道你这么硬啊...”佟大疤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住口,紧张的看向王令,却见对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我硬不硬是你能知道的!真想撕了他的嘴······王令心里一阵恶心。 忍下想要暴揍佟大疤的冲动,王令又继续问道:“南城这边就你们四个混子?没别人了?” 佟大疤老实回答道:“还有一伙人,带头的叫杨威,他们人也不多,就五个人,但我一人就能打他们四个,剩下一个,我这两个兄弟就能收拾了,我们两伙人为了抢地盘,动过几次手,后来有一次,我们看到西城李黑虎的人来到了南城这边,便停止了内斗,商定好以城门为界,西边是我管,东边他管,其他三方若是敢来南城,我们就一致对外,先把他们赶跑再说。” 王令诧异的看了佟大疤一眼,然后又更加诧异的看了看他那两个小弟,先是没想到这大黑耗子有这么大的能耐,然后是没想到这俩小弟这么废物,虽说这三个人算不上混黑道的吧,但即便是泼皮无赖,但也没想到这佟大疤这么会打架,居然不曾嫌弃小弟废物,始终带在身边,真不知这种人,自己该不该说他一句仗义。 得知短短几日,从定州来的流民,就已经形成了帮派势力,还各自划了地盘,分区而治,当真是叫人始料未及,曹庸皱眉道:“你刚才说的那几个人,他们都有多少人?” 章节目录 第50章 执拗的少年 一听王令要将这几人收为己用,曹霜絮便有些搞不懂父亲和王令在打什么主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个明白,缓缓挪了几步,便来到父亲曹庸的身边问道:“爹,他这是要做什么?” 曹庸抚须摇头,苦笑道:“我也是有些搞不懂,这个王令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你刚才不是担心这些人不好管理吗?他的办法说白了就是四个字,堵不如疏。” “堵不如疏?”曹霜絮喃喃重复了一句,要说曹大小姐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但还是难免升起一丝顾虑,她说道:“他是打算借这几个人的手,收拢其他流民帮派,这样一来,只需管理好这些人,便再无人惹是生非,只是这样一来,怕是要给爹爹招来麻烦,京都来的那些人还没走,他们可都盯着您呢。” “无妨,那个李忠想扳倒我,需要罗织的罪名小不了,几个泼皮无赖的打打闹闹,在他眼中不过是儿戏罢了,流民本就一团乱,发生殴斗是常事,这点小事呈到皇上面前,只会招来皇上的责骂,他李忠有这个分寸,再说了,我本就没有参与,又如何牵扯到我头上?难不成爹还能带头喊打喊杀抢地盘吗?”曹庸笑道。 曹霜絮仍觉得不妥:“爹爹虽然没牵涉进去,但王令呢?我刚才可是听到了,四方流民帮派,就数南城这边最为薄弱,若想整合所有势力,那家伙必然要冲锋陷阵。” 不得不说,曹霜絮的思维转得确实够快,她已经开始在心里推演该如何收拢其他势力了,正如她所说,南城这边只有佟大疤和那个杨威,加起来都不够十个人,想用这么点人去整合其他帮派,除非王令这个七品武修亲自下场,否则不可能实现。 曹庸似有深意的笑道:“王令和我已经绑在一起,他自然也不能出手。” “那不白费力气吗?他不出手的话,根本毫无胜算可言。”曹霜絮秀眉微蹙,只觉得这根本是在瞎胡闹。 曹庸呵呵笑道:“会有人代替他出面的,那小子已经找好人选了。” “谁?”曹霜絮疑惑道。 曹庸正要说话,忽然转头望向远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这不来了吗?” 曹霜絮闻言,顺着爹爹的目光望了过去,却见远处烟尘滚滚,似有一个人影在快速奔跑,那人由远及近,王令也注意到了这人,他连忙朝着那人招了招手,高声喊道:“这里!” 那个人影听到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马调转方向,朝着他们跑了过来,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相貌普通,双眸清澈明亮,从相貌上看并不是一眼便能抓住眼球的类型,只是他腰间那柄青色古朴长剑,虽看上去也和少年一样,极其普通,却让人看上一眼,便很难将目光移开。 “他是...大将军帐下的那个亲卫?”中午那会儿,曹霜絮并没有去瓦市看那场公开的审讯,但也听说一个持剑少年,自称在雷大将军帐下效力,甚至还当众说出王令是雷大将军远亲的荒唐话,只是从他人之口听说,便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见这样一个完全符合人物特征的少年,又跟王令有联系,自然而然便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曹庸笑道:“此子名为傅鸯,他腰间那把剑是雷将军的佩剑,名为青仆,雷老将军能将此剑授予这个年轻人,想必他定有过人之处。” “王令是要让这个叫傅鸯的年轻人代替自己?”曹霜絮惊讶道,让一个大将军的亲卫去跟一群小混混摆台子抢地盘,这要是传出去,于雷老将军的名声而言,好说不好听啊。 曹庸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无奈摇头道:“王小哥是个妙人啊,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整治乱象才用的这傅鸯,他却和我说,是为了甩开傅鸯,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虽然没什么区别,但出发点却是不同,真叫你爹我,不知该如何评价他呀。” 曹霜絮不禁讶异,看着王令把傅鸯叫过去,一把搂住对方的脖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从傅鸯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似乎...很是兴奋? “爹,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傅鸯是不是被王令给卖了,还傻乐呢?”曹霜絮看着远处勾勾搭搭的两个人,不知为何,觉得那个叫傅鸯的年轻人有些可怜,也不知王令和他说了些什么,明明是被人当刀子使了,他却好似根本没意识到,还在那傻乐呢。 曹庸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刚刚听王令说出计划的时候,他一听要大将军的亲卫,去跟一群地痞流氓搅和在一起,还要出去抢地盘,就算想收拢这些流民组成的帮派势力,这吃相也未免太过难看了些,杀鸡焉用牛刀,原本还在担心傅鸯会不会答应,现在看来,真是白操这个心了。 两个嘀咕了一阵,王令便将傅鸯带到佟大疤等人面前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看到佟大疤四人齐齐跪了下去,拼命在地上磕头,似是在叩拜那个带剑的年轻人,众人看了皆是一惊,就连领粥的队伍前进了一截都没注意到,空出两三个人的位置来。 等到王令带着人回来曹庸这边时,佟大疤几人俨然是被驯服了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跟在傅鸯的身后,而王令则走在最前头,傅鸯落后他半个身位。 王令道:“曹大人,我都已经处理妥当了,以后便交给子骞负责即可,保准不出十日,就能收拢所有流民帮派,到时以这些人为媒介,管理城外的秩序,便再无人可以为非作歹,这就叫以恶制恶。” 本以为曹庸表现得极为热情,然后满意的夸赞几句,却没想到他竟是疑惑的说了句:“子骞?” “哦,是傅鸯兄弟的表字。”王令解释道。 曹庸表情古怪,眼神在王令和傅鸯之间来回游走,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来的路上,自己刚一提到这个持剑少年,王令立马就表现出一脸嫌弃,怎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都已经能以表字相称了? 通常只有关系亲密的长辈或是平辈,才能够称呼表字,也难怪在听到子骞二字时,曹庸会有这般反应。 曹霜絮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听得王令信誓旦旦,说十天之内收拢所有混子,便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肯定是打服他们咯。”王令看向佟大疤的一个小弟,对他说道:“你去把那个叫杨威的喊过来,告诉他,你老大有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 那个小弟领到自己新老大的第一个任务,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我,我们可以跟你混吗?”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声自王令身后传来。 众人同时看了过去,却是之前那个被佟大疤欺负了的小男孩,身边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在了曹霜絮的身上,她突然说了一句:“姐姐,你好漂亮。” 曹霜絮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立即心生爱意,见他二人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忍不住横了一样佟大疤,刚才佟大疤欺负兄妹俩的场景,她也是看到了的,只是当时她还没赶到,王令又先一步惩治了这个恶人,要不然曹大小姐定会叫来衙役,将这几个恶人好好收拾一通。 吩咐樱桃去取来两碗粥,顺便拿来自己留作晚饭的干粮,亲自将食物送到兄妹两个的手上,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也不知饿了多久,曹霜絮的鼻子有些发酸,微微抽动了两下,眼眶已蒙上一层水雾,柔声道:“慢点吃,不够的话还有,饼子太干,喝口粥顺一顺,别噎着了。” 小丫头虽然是在小口小口咬饼,但频率却快得惊人,看来的确是饿得太久了,男孩则更不用说,一张饼子,很快就被他啃噬殆尽,看到这一幕,王令也只能叹息一声道:“小子,你刚才说要跟我混,是什么意思?” 男孩急忙抹了一把嘴,他嘴巴张了张,显得有些犹豫,但很快又下定了决心似的,目光坚定的盯着王令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我可以出力,我很擅长打架的,我吃的也不多,我们兄妹两个,吃一人份就可以了,只要有口吃的,我可以把命给你。”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王令却是沉下了脸,他嘴角挂上一丝冷厉的笑容,恶狠狠的抓着男孩的头发,说道:“把命都给我,你确定?” 男孩被他吓得呆住了,但也只是片刻,眼神就又恢复了坚定的神色,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确定!” 他话音刚落,肚子上传来一阵绞痛,整个人被踹出三丈远,这一脚几乎让他把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王令的突然出手,令众人皆是一惊,小姑娘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哇哇大哭,就连手里的饼都不香了,曹霜絮急忙跑过去查看男孩的伤势,见他双手撑地,跪在地上止不住的呕吐,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滴落在尘土之上,脸色惨白如纸,曹霜絮恼怒瞪着王令道:“你干什么!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对于曹小姐的娇斥,王令却似是没听到一般,对男孩冷声道:“你以为是去玩吗?就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连我平平淡淡的一脚都承受不住,你还能做什么?我现在就把你妹妹拿去卖了,你能拦得住我吗?” 曹庸本想和女儿一样说王令两句,但他看到王令认真的神情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便没有出声制止。 傅鸯抱着剑大咧咧的蹲在地上,脸上既没有看戏的戏谑之色,亦没有悲悯的情绪,就只是单纯的在看,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王令,你太过分了!”曹霜絮正说着,怀里的男孩突然站起身,甩开了他的手,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向王令,边走边说道:“我可以做很多事,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了,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再也不想看着妹妹忍饥挨饿了,好不容易来到青州,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到处都是吃人的野兽,那些野兽长着和人一样的外表,却比老虎豺狼还要凶狠,他带着妹妹躲躲藏藏,为了在冻土里挖树根,他的手都挖破了,只为了能让妹妹活下去,如今他们终于来到了青州城,在这里,没有野兽敢吃他们,还有施粥的粥棚,却仍然逃不过弱肉强食的命运,还是要饿肚子,他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所以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妹妹的命运。 可是他刚走到王令身前,就又被王令一脚抽在脸上,整个人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 原本就因为饥饿就显得异常虚弱的男孩,在这一脚过后,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起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手还在尝试支撑起身体,都要以为他被踢死了。 “王令你浑蛋!” “不要欺负我哥哥,不要再打哥哥了,呜呜呜呜!” 曹霜絮和小女孩同时扑向男孩,一个抱着男孩嚎啕大哭,另一个则护在兄妹俩身前。 王令阴沉着脸,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像你这样的小鬼头,根本毫无用处,你要是有本事,就打倒我,要是没这个本事,你就滚回到队伍里去,每天踏踏实实等待别人的施舍和救济,我保证不会再因为有人插队,让你们饿肚子,要么你现在就站起来,向我证明你自己。” “他只是一个孩子,你有必要这样吗?”曹霜絮眼睛通红,似是在哭,又像是在喷火。 王令却是嗤笑一声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想要得到就必须有所付出,想要守护什么,就必须具备相应的力量,没有能力,又不想付出,以为靠一张嘴,说自己行就真的以为什么都做得到?最终不过是糊弄自己罢了。” “你...”曹霜絮还要再说话,突然感觉被人往旁边推了推,对方的力气不大,连她这么一个弱女子都推不动,却仍然要将她移开,不想让她挡在自己与王令之间。 曹霜絮错愕地看着艰难起身的男孩,急忙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哥哥,丫丫再也不喊饿了,你快躺下,别站起来了,丫丫不要你起来,呜哇哇哇!” 男孩却是压根不理她们,一摇三晃的直起身子,现在他的眼里只有王令,男孩紧紧攥着拳头,气息沉重的说道:“只要我打倒你,你就同意我跟你混,对不对?” “我可以考虑。”王令道。 男孩的眼神中迸发出光芒,他咬牙道:“今天我死也要让你答应。” 这一刻,就连冷眼旁观的佟大疤也为之动容了,想起之前自己跪地讨饶的场景,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男孩面前,竟显得无比渺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看着这个明明羸弱不堪,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少年,眼中再无轻视之意。 男孩扯着嗓子吼叫一声,不顾身上的疼痛,飞快地冲向王令,在临近王令身前时,狠狠挥出了自己的拳头,就当他即将打中王令的胸膛时,一只脚狠狠地踏在他的脸上,竟是直接将他死死地踩在了地上。 不论他怎么使劲,都没办法将头从王令的脚下挣脱出来,便只能乱砸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对方的小腿上。 王令一皱眉,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将男孩踢了出去,瘦弱的身子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皮肤被石子磨破了皮,却又在这一脚的力道卸去的那一刻,强行站了起来,然后又朝着王令冲了过去,接着又被踢飞,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在场之人,除了傅鸯目不转睛的看着,其他人早已挪开了目光,不忍去看,佟大疤都开始劝说男孩算了算了,并表示愿意每天把自己那份口粮让给兄妹两个,可男孩却是丝毫不管,依旧发了疯似的冲向王令,只想给他一拳,就连和佟大疤三人一起的那个骚气十足的女人,都抹起了眼泪,也不知她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没人在乎,现在所有人只关心男孩何时能够停下来。 一次又一次冲锋,一次又一次倒下,王令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沉声道:“够了,我已经厌了。” “你够了,我还没够!”男孩又一次咬着牙站了起来,众人见他仍然不肯放弃,本以为还会像先前一样被王令残忍的踢飞出去,男孩却在即将接近王令的一刹那,丢出一块石头,朝着王令的面门狠狠掷了出去。 “哼!”王令冷哼一声,轻松侧身避开,可当他将身形摆正时,却见男孩左手甩出一把沙土,时机抓得恰到好处,成功击中了王令的双眼,在失去视野的前一刻,记住了男孩的方位,当即踢出一脚鞭腿,结果却扑了个空,男孩早已经换了位置,害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顿时觉得不妙,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腰间的感觉告诉他,男孩的拳头已经打中自己了。 这一刻,男孩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曹霜絮急忙用手掩住红唇,眼眶里蕴满了泪水。 “打中了!哥哥打中了!”小丫头边哭边笑,兴奋地在原地跳了几下。 男孩痴痴的望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打中了,我真的打中了。”说完,他眼前一黑,砸在了地上。 昏迷之前,他似是听到那个冷酷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端木...尘。”男孩说完自己的名字,便晕了过去。 王令将他抱起,低声道:“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哪里是真的被沙子眯住了眼睛,男孩在最后一次发起冲锋前,趴在地上搞得那些小动作,他早就看到了,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伤得了他?王令想看到的就是,这个少年在强大到无法撼动的敌人面前,会不会动脑子,如果只是一味的横冲直撞,算不得什么本事,实力弱,就要学会思考,只是他运气不好,遇到的是自己,但如果唤作佟大疤这样的普通人,说不得就中招了,他在最后使出的手段虽然下作了些,但生存压力之下,不需要讲武德,只要能活下去,任何手段都是他合理的选择,能够做到这一步,至少证明了他有活下去的价值。 乳名叫丫丫的小女孩,见哥哥被坏人抱住,嗷的一声朝着王令扑了过去,脏兮兮的小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王令的腿上,王令柔和的笑了一下,仍有小姑娘在自己腿上捶打啃咬,他将男孩交给傅鸯,嘱咐道:“这小子,有点倔劲在身上,就交给你了。” “你心也是够狠的,我看得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傅鸯将男孩抱了过来,语气平淡道。 王令撇了撇嘴:“有吗?我瞧你看得挺来劲的。” 傅鸯看着怀里抱着的男孩,手掌分别在男孩的手臂和双腿上捏了几下,说道:“是个练武的苗子,这个年纪学的话不算晚。” 王令点点头,他当然不懂摸骨,也没看出这个男孩是否骨骼惊奇,但傅鸯这么说,他也不会去怀疑,王令看向曹庸道:“曹大人,光是整合这些帮派,对于几十万流民而言,不过是祛除了身上的一颗毒瘤,尚不能根治顽疾。” 曹庸无奈的笑了笑:“说真的,刚才我也是被你吓了一条,这样的手段对一个孩子而言,位面太过残酷了些,我刚刚站着看了许久,心里也是纠结万分,好在结果还算是好的,不过你说的这个问题,也的确是我头疼的,王小哥可是有什么好的办法?” 王令刚要开口回答,却忽然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去,之前派出去的那个小弟已经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五个人,手里还都拿着家伙,领头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眉清目秀,五官英俊,身姿高挺,皮肤和王令一样是古铜色的,此人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于相貌而言,像是个教书的先生,还是极其严苛的那种,但看他裸露在外臂膀,肌肉分明,线条优美,小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一看便知是个常年打架养成的。 “老大,人给您带来了,这位就是杨威杨老大。” 章节目录 第51章 青帮 听到佟大疤小弟称呼这个年轻人老大,杨威诧异的看了一眼王令,然后又用质问的眼神看向一旁站着的佟大疤。 佟大疤道:“老杨,这位是我的老大,今后也就是你老大了,还不过来打个招呼。” 杨威听他这么一说,马上皱起眉头,问王令道:“你是李黑虎的人?” 王令也是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了,这杨威误以为佟大疤投靠了李黑虎,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问。 王令笑道:“不是,我只代表自己,谁的人都不是。” “不是李黑虎的人?大胡子,你刚才说这小子是你老大,怎么回事?”杨威看向佟大疤道。 佟大疤上前一步道:“他现在就是我老大,你也别废话,赶紧过来给老大磕头,以后咱们就跟着老大,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王令和曹庸对视一眼,莫名觉得好笑,地痞流氓抢地盘算是个什么事业,你要是在城里抢盘口圈地盘,收点保护费和供钱也行,这城外连个商户都没有,没油水没收益,能算个多大的事业? 杨威上下审视着王令,他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貌普通,而升起轻视之心,佟大疤有多能打他再清楚不过,寻常人的话,四五个一起上都奈何不得,这人能让佟大疤臣服,必是有些手段在身上,杨威没能从王令身上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抱孩子的少年,腰间那柄剑看着有些奇特,明明那么普通,却让人移不开眼,等他好不容易将视线从那把剑身上拔出来后,这才正色道:“小子,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不喜欢墨迹。” 王令笑道:“真巧,我也不喜欢,那我便直说了,我打算收编城外所有的流民帮派,不知杨老大有没有兴趣加入?” “嘿,口气倒是不小,你莫不是以为凭这仨瓜俩枣的人,就能将所有势力都打下来?想要说大话也得有实力才行,你有这个资格吗?”他话音方落,一道剑气自他耳边掠过,斩断几缕头发,杨威虽然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刚才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那一刻,一股前所有未有的生死危机涌上心头,杨威呆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傅鸯不着痕迹的收回二指,王令笑道:“现在你觉得我有资格了吗?” “刚才是暗器吧?不过是些小手段,莫要以为我就怕了你,有能耐就把我打服!”杨威一脸不服的说道。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敢这么和我老大说话,看来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行了!”佟大疤急于在新大哥面前表现自己,活动了几下胳膊便要动手。 王令伸出手将他拦下,微笑道:“杨老大,你要不先回头看看。” 杨威是个打架斗殴的老油子,以为王令在诈自己,嗤笑道:“嘁,这种小伎俩,就别拿出来现了吧,你当我杨威是第一天出来混?” “还是看一眼再说吧。”王令含笑道。 见王令神态自若,杨威的心里产生了动摇,便叫身边的一个小弟回头看看有什么,那个小弟看了身后一眼,却是呆住了,杨威看着小弟的表情,不由得一愣,其他几个随行而来的小弟见状,好奇地向他们身后看去,结果却是和之前那人一样,脸上写满了震惊,杨威这才忍不住转头。 只见他们身后,原本该有一棵树立在那里,此刻却是像被什么东西齐整整的拦腰切断,整棵树倒在了地上,只留一个树桩,看那个切口,比切出来的豆腐都要平整。 “怎么样?要不再考虑考虑?”王令道。 “你是武修?!”杨威惊愕的望着傅鸯道,他不是佟大疤那个大老粗,知道这世上有武道和炼气的法门,不说别的,就王令那本《元隐周天之法》,但凡是个大一点的城市,市面上都有卖,十两银子一本还不贵,只是普通人家境贫寒,得攒好久才能凑够这十两银子,就算你有钱买,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质,十有八九的人,练上八九个月也摸不着气感,最终也只能放弃,甘心当一个普通人。 傅鸯安安静静的,没有回话,老实说,真不是傅鸯在故作高深,实在是没这个脸承认这件事,一个武修去插足普通人之间的斗争,也就是王令,换了旁人做这种事,等于把脸皮撕下来扔在了地上,要不是王令说办完这件事,便答应让自己跟在身边,傅鸯是真不想参与,但他似乎忘了,不久前王令就用相同的理由,让他围着城墙跑圈来着。 现在的傅鸯,在王令心里就是个工具人,别说,还真挺好用的,有了他,自己也不用抛头露面去打架,打架多危险啊,喝喝茶下下棋不快活吗? “你就是这么被他收服的?”杨威看着佟大疤道。 “啊不,我是被老大的神功折服的,他是大哥,这位带剑的小兄弟,是我们的二哥。”佟大疤一脸认真道。 他刚刚是不是骂人了?王令目光同情的看了傅鸯一眼,傅鸯压根不懂,也没听出佟大疤的话哪里不妥,察觉到王令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转过头与之对视:“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干咳两声,对佟大疤道:“别叫二哥,太难听了,叫二当家。” “二当家的!”佟大疤痛快改口道。 傅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但也没说什么,沉默着接受了。 杨威皱着眉头,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游走,不知在想什么,王令知道他需要时间考虑,便耐心等候着,过了好一会儿,杨威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做?” 王令回答他八个字:“逐个击破,尽数吞并。” “我知道武修有品阶划分,不知你们两人是什么修为?”杨威问道,他也要盘算成功的可能性,如果只是一般修为,对付对付李黑虎和王麻子也可以,毕竟对方人数并不多,可北边姓赵的那兄弟俩,手底下几百号人,就算你是武修,磨也能磨死你,纵使是武修,也有力竭的那一刻。 “算是七品锻神吧,但是这事我不会直接参与,最多在暗处帮忙,跟你们一起行动的只有他一人,不过只要我们能够逐个蚕食掉他们,想要统一四方流民势力也不是不可能。”王令自信到。 杨威沉默着点了点头,说道:“南城这边就我们这几个人,还需要再添些人手,其他三方势力,是在来青州的路上集结起来的队伍,但如果我们大张旗鼓招人,恐怕会招来官府的注意。” 王令似是不经意的看了曹庸一眼,曹庸朝他暗暗颔首,他这才对杨威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只要别把动静闹得太大就行,人不在多而在精,挑几个能打的,另外,从此以后你们不得欺凌弱小,而且要承担起保护这些人的责任,都是七尺男儿,身上的力气和拳头,不应该对着这些凄苦的百姓使劲,谁若是敢坏了这个规矩,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是自然,也就大胡子喜欢干那些欺负老人孩子的烂事。”杨威的一句话,把佟大为弄得无地自容。 就这样,十人组成的小帮派便成立了,杨威提议既然是帮派,就要有个名字,西边李黑虎的人叫黑虎帮,王麻子那伙人叫山魈,赵氏兄弟的势力叫白帮,他们也应该给自己的帮派起个名字。 王令觉得有道理,便叫他们各自发挥,谁起的名字好就用谁的,杨威和佟大疤带着小弟你一言我一语,但不是大疤帮就是威武帮这种烂名字,听得王令和傅鸯直摇头,这时,一个悦耳等声音响起:“此地为青州,不如就叫青帮。” 说话的当然是曹霜絮,这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王令身后,居然也会偷听这种没营养的讨论,王令听到青帮这两个字,脸皮不由自主的扯了两下。 “青帮吗?我觉得挺好。”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傅鸯点头附和道。 “我觉得行!”杨威道。 “我还是觉得大疤帮好听些。”佟大疤尤为可惜的叹了一声。 见王令迟迟不说话,曹霜絮奇怪道:“你眉头皱的那么死干嘛?对这个名字有意见?” 哪是我有意见,我怕的是杜镛杜老板有意见······王令无奈道:“那就叫青帮吧。” “青州?青帮?呵呵,好名字。”曹庸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诶对了,我刚才就注意到了,曹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老头儿你谁啊?我们这属于内部会议,你凑这么近,该不会是李黑虎派过来的奸细吧?”杨威疑惑道。 “刚才见这边闹得厉害,便过来看看。”曹霜絮不咸不淡道。 曹庸则一脑门的黑线,作为青州知府,本地居民不敢说都认识他,但至少也有七八成眼缘,流民都是自定州而来,不认识曹庸也很正常,但他女儿作为流民的活菩萨,几乎人人都认识,曹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王令要做的这件事,他又不能当众坦白身份。 “这是我家里的老奴,不碍事。”曹庸正在为难之际,好在王令替他解释了一句。 一听是自己人,众人便放松了不少,一阵咣啷咣啷的声音,众人将手上的石头棍子小片刀丢在了地上,看他们刚刚那一脸凶狠的表情,王令怀疑,自己的嘴要是再慢上一点,说不得今天曹庸这把老骨头,就得折在这儿了。 曹庸吓得脑门都渗出汗来了,他可不是孙启毫,以文入武,有那么一身通天的本事,他曹庸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是这帮臭流氓的对手,趁没人注意,他赶紧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几个人又制订了接下来的吞并计划,他们首先瞄准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西城的李黑虎,黑虎帮的人数,相对于山魈和白帮要少许多,虽然佟大疤和杨威都说,黑虎帮那二十来号人都是狠角色,下手比那些拦路抢劫杀人的土匪还凶狠,可是王令根本不在乎这些,狠?能有傅鸯凶狠吗?他虽然没见识过傅鸯的真实实力,但柔兆从驿站回来的那晚,他就听柔兆说起过这小子,能挡下四品六合境的全力一击,虽说使了些特殊手段,但全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莫说七品了,你让五品去挡一下试试,不死也得脱层皮。 眼见该交代的都交代差不多了,为防止李黑虎和王麻子的人有所察觉,王令吩咐佟大疤和杨威二人回到他们原来的地盘上,暗地里挑选合适的人才,二人临走前,王令各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这十两放在城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流民当中就是一笔巨款,足够他二人招揽小弟了,幸好有柔兆给的银子,不然王令还真没这个经费,这笔钱本来是柔兆赔给他修房子的钱,曹庸他是指望不上了,之前修房子那钱都是老曹抠抠搜搜省出来的,如今那小屋被柔兆搞垮了,还得重新修。 “这小子还昏睡着,你打算把他放哪里?”傅鸯看了一眼怀里的端木尘,轻声道。 他这一问,王令还真没想好该怎么安置这两个孩子,好在一向乐善好施的曹霜絮站了出来:“交给我吧,我来照顾他们。” “放在曹府也不是不行,但绝非长久之计。”王令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看向曹庸问道:“城里有没有善堂之类的地方?” 曹庸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无奈摇头道:“过去城中确有三处善堂,但因为这些年百姓过得还算康乐,善堂鲜有鳏寡孤独入住,便被刘平山下令拆了,也不是只针对青州,西北三州的善堂如今都已经拆了。” “他闲得没事儿拆善堂干嘛?朝廷能答应?”王令疑惑道,朝廷每年都会拨出一笔款项,用作各地善堂的开支,按理说就算是闲置了,刘平山也没理由拆善堂,毕竟朝廷的银子还是会一分不少的拨给布政使司,他刘平山又不是清官,这笔钱就算不多,也没理由放过,如今善堂拆了,这笔银钱肯定也没了,怎么感觉透着一股古怪? “曹小姐,我有个想法,我想把所有孤苦无依的儿童集中起来,办一个孤儿院,以避免这些孩子再遭人欺负,至于老人......很遗憾,我们现在能力有限,可能暂时供养不了他们,但好在有粥棚还在,暂时不用太过担心他们,只需等到青帮壮大起来,便能够解决更多的问题。”王令正色道。 曹霜絮一听就来了兴趣,只是她没想到王令竟然还有这份心,只是这流民当中的孤儿多不胜数,想要全部收容在一起,场地和钱粮都不是轻易能解决的问题,这还只是初期的困难,想要维系好管理好,更是个大问题,但看王令严肃认真的表情,不像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曹霜絮朱唇轻启道:“说说你的想法。” “城里的收容所不是空出来了吗?听说那里现在被侍城人霸占,成为了他们偷闲玩乐的居所,我们先让曹大人把侍城人赶出去,在把孤儿送往那里,你再试试联系一下城内的商户,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给孩子们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可以许诺工钱减半,或者只管饭不要工钱,让孩子们能够自食其力,最好挑那些有善心的老板,你是青州本地人,又是知府千金,由你亲自出面游说,不仅把握大一些,还能让他们善待这些孩子,不做工的时候,一定要让孩子回到孤儿院,剩下的时间,我可以让傅鸯教他们习武。”王令把自己想到的点都讲了出来,如今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剩下的待以后再看。 一听这家伙又把自己推了出来,傅鸯本想朝王令翻个白眼表达不满,但脚边传来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却见那个小丫头正拉着他的裤腿,楚楚可怜的问道:“我哥哥,他没事吧?” 傅鸯愣了愣,旋即莞尔一笑,柔声回复道:“我说了,他只是睡着了,一会儿等他醒来,我带你们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糖葫芦?”对于这个名词,小丫头显得有些陌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知道哥哥没事,她心里就雀跃了起来,将小脑瓜重重的点了两下,咧嘴笑道:“好。” 曹霜絮望着这一幕,心里一柔,当即表示道:“你这个想法好,我抽空也可以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王令与曹霜絮彼此对望,相视一笑,二人难得达成一次共识,曹霜絮望着王令的笑脸,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正在这时,忽闻一阵干咳,老曹走了过来。 见爹爹出现,曹霜絮的脸不知为何忽然红霞扇脸,直从脖子红到耳根,她慌乱转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王令错愕的看着曹霜絮的背影,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背身过去了? 曹庸同样望着女儿的背影,却是略显苦闷的叹了口气,他对王令说道:“王小哥,你莫不是忘了?现今使团正在青州,那李忠便是要以流民做文章找麻烦,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王令眼含深意的笑了笑道:“我就是要借李忠之手,把这件事告诉京城那位。” “此话怎讲?”曹庸诧异道。 “我虽不知皇上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但只要是在那个位子上,就没有不在乎自己名声的,流民当中的确有可能存在敌国细作,但如果只放孩子进城,并妥善安置在我所说的孤儿院当中,皇帝他老人家,还能怪罪你不成?他看到的只有一个勤政爱民的父母官,一个即便遭人弹劾,也要绞尽脑汁善待陛下子民的好官,虽说皇上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奖赏你,甚至有可能处罚你,但那也只是做给某些人看的,必定不痛不痒,可您呢?不单单在百姓心中落了个好名声,还能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呢?”王令挤眉弄眼的对曹庸笑了笑。 曹庸先是一喜,但很快又泛起愁容,他语气慎重道:“可是,万一晋国却是有专门用作暗子的孩童混在里面,该如何是好?” “那就更好了。”王令道。 “更好?这是什么意思?”曹庸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不放点水给某些人,又怎么能让那些人露出马脚呢?钓鱼嘛,挂饵藏钩,不怕鱼儿不咬。”王令的眼神中似是藏着某种深意,曹庸一时没看懂,只好虚心请教:“王小哥,你就别和我打哑谜了,快些告诉我吧。” 王令见老曹这般不开窍,便只好在他耳边低声轻语一番,听完,曹庸面色大喜,他惊喜的望着这个年轻人,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道:“王令啊王令,先生说你心思聪敏机智过人,果不欺我。” “他能说出这种好听的话来?怕不是说我鬼点子多,满肚子里装都是坏水吧?”王令道。 二人对视一眼,沉默了片刻后,又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曹霜絮望着突然不知为何发笑的两人,忍不住摇头,她也是很久没看到父亲笑得这么畅怀了,似是自娘亲病故后,父亲便再也没像现在这样笑过了,就好像多年来笼罩在他头上的阴云散去,明媚的笑容终于再次浮现在他脸上,曹霜絮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动人的弧度。 三人正沉浸在温馨快乐的气氛当中,忽然从南城门冲出一匹快马,那骑马之人先是四下张望了一番,在看到这边时,便愣住了,随即一扬马鞭,顿时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王令率先察觉到有人接近,见到马上那人,不由得一愣。 曹庸和曹霜絮是在听到马蹄声时,才注意到这个人,见骑马之人身穿侍城人的制服,父女二人又齐齐看向王令,这人显然是来找他的。 果不其然,待到距离凑近了一些,那马上之人便迫不及待的叫喊起来:“王令,快随我回街道司,小鱼姐他们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52章 神秘失踪的船队 “什么?!”三人听到这句话皆是一惊,王令一把勒住马缰,急忙道:“石更,到底发生了什么?汤小鱼他们出什么事了?” “你快快上马随我回衙门,我路上与你说。”石更心急如麻,朝王令伸出一只手,就要拉他上来。 王令见状,立即握住石更的手翻身上马,对曹庸父女二人道:“我先行一步,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等他话说完,二人一马早已跑开一段距离,可见石更此刻的心里是多么的焦急。 “爹,刚才那人说小鱼出事了...”曹霜絮轻掩红唇,望着王令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眶中隐隐闪烁着泪光,从石更来去匆忙的神色来看,汤小鱼定是遇到了大麻烦,二人从小相伴长大,虽非亲姐妹,她却早已将汤小鱼看作是亲妹妹一样的存在,听闻对方出事,怎能不心急? “爹爹先去街道司,那种地方你一个女儿家就不必跟来。”曹庸跨上小黑驴,对曹霜絮道:“不要担心,小鱼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早些回家等我消息,我去去便回。” 正在这时,傅鸯走过来道:“我与你同去。” 曹庸没拒绝,勒紧缰绳,脚下夹紧驴腹,小黑驴一扬蹄子便跑了起来,速度不比刚刚石更骑的那匹大马慢多少,傅鸯迈开步子紧紧跟在后面,除了剑,傅鸯对自己的脚力最为自信,战马都甩不开他,别说是头驴了。 待到曹庸和傅鸯消失在视线中,曹霜絮无力叹息,纵使心里焦虑难当,却什么也做不得。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汤小鱼他们不是去护送粮草了吗?能出什么事?”王令急切道。 石更神色凝重,一边驱赶行人避让,一边给王令说明情况:“押运粮草的队伍本该从官道一路行至曲绘郡,再由曲绘北城出,向北进入我军驻防的舞夏郡,但不知为何,队伍在进入曲绘时,并没有顺着官道入城,而是在曲绘东部的码头上了船,他们选择沿江北上,共调用五艘大型货船,这还是小鱼姐三天前传回来的消息,当时并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妥,走水路确实要比陆路快上不少,自小鱼姐带着兄弟们出城后,特意带走了十几只信鸽,每天都会传回消息,可自那以后,我们便和小鱼姐他们失去了联系,方才曲绘郡丞快马来报,已经沿江排查过了,并未发现粮队踪迹。”说到最后,石更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愈发阴沉。 王令听完,也是不禁担忧起来,思忖着石更说的应该是鹤江,他和老孙头在定州向南行进的路上,因为没钱渡江,自己做了个木筏,却不知这江水暗流汹涌,风浪极大,若不是王令扎的木筏足够结实,外加运气好,他们俩早淹死在江里喂鱼了。 等等!定州?王令似是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莫不是去了定州?” 石更道:“这不可能,大军驻扎舞夏,为的就是防止晋兵顺江而下,定州与青州接壤处,早已布下重重铁索,船只过不去,况且这么醒目的一支船队,如果经过码头,不可能没人看到,但现在就是这么古怪,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看来是我想多了,没有去定州,更没人见到过,难不成是······王令心里只剩下一个猜测,他表色沉重地问道:“江面上可有沉船的痕迹?” 石更听王令乌鸦嘴,本想拿马鞭抽他,却又忍住了,他自然明白王令的意思,五艘大型货船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沉了。 船体都是木质结构,如果发生沉船事故,江面上会多出许多漂浮物顺流而下,沿江的船夫看到,必然就会知道上流有船只沉没,有经验的老水鬼,甚至能从漂浮物判断出船只的大小,大致的沉没地点,以及运载的货物,从而先人一步,捞到有价值的东西,捞尸人对于靠水讨生活地域极其常见,但捞人远没有捞船赚的多,往往一艘满载古董瓷器的货船,就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几辈子的富裕生活。 然而石更的回答却是出乎王令的预料:“并没有船只沉没的迹象,就连使尊都在头疼。” 没有沉船迹象?难不成真的凭空消失了?随即王令又问道:“是老杜让你找我来的?” “老杜?”石更只是短暂的愣神,便明白了老杜是谁,他佩服地看了王令一眼道:“你小子赢了东川候世子的官司,现在是能耐了,老杜都叫上了,没错,是使尊...啊不,老杜让我叫你回去的,不过这事你别得意,绝不是使尊看重你,而是那几个王八羔子撂挑子耍浑蛋,拿他们没辙,这才让我叫你回去,毕竟你我都是二房的,只是暂调到赵总旗处当差,小鱼姐他们出了事,咱俩是二房最后的希望了。” 不用去问,王令就知道石更嘴里骂的那几个王八羔子都是谁,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指望他们能出工出力,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到了,我们进去吧。” 自杜明堂下了禁足令后,王令就一直呆在那个小院,时隔多日,终于又回到了街道司,此时的议事堂内,几位高层人物正围着一张青州舆图,时不时在图上的某个位置指指点点,争论声此起彼伏。 “要我说,就把沿岸村镇搜查一遍,不信找不到线索。”郭超道。 “那样太麻烦了,只要能找到船只的踪迹,就有线索可查。”王佃雨道。 白志钧看了一眼这两人,嗤笑一声道:“找船?没听刚才那个传信兵说吗?曲绘那边沿江一路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那可是五艘大型货船,这么显眼的目标凭空消失,你们以为这是常规案件吗?” 郭王二人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气氛一度陷入僵持状态,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搞不懂,这五艘船究竟去了哪里,就算是沉了也该溅水花,偏偏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没了,他们不禁埋怨起这次的运粮官,放着好好的陆路不走,干嘛要改走水路,一千多人没了踪影,大军粮草不翼而飞,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寻回粮草,恐会引起军中哗变,到那时事情就闹大了。 杜明堂双手撑案,一言不发的看着地图,曲绘以北是舞夏,以南是饧郡,鹤江贯穿三郡,绵延千里,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五艘大船肯定在青州境内,船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北行驶,舞夏与定州连接处的江面封锁,那么失踪的船只,就只可能在曲绘至舞夏之间的某一处。 “刘继为何至今还未出现?”杜明堂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白志钧与张海峰对视一眼,前者说道:“刘总旗说临时有公务缠身,处理完便会回来。” 杜明堂用鼻子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这时,门外负责看守的侍城人走了进来,对屋内众人抱拳道:“禀告使尊,王令及石更现正在外面等候。” “叫他们进来。”杜明堂头也不抬的说道。 很快,两个年轻侍城人走了进来,抱拳道:“卑职王令(石更),见过使尊,见过几位总旗大人。” 见他二人出现,众人所表现出的态度不尽相同,不屑、嫉恨、反感,皆有之,与白志钧他们相比,赵海龙的不冷不热,反倒是显得特立独行。 “石更已经和你说明情况了吧?”杜明堂漫不经心道,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地图上的鹤江,即便王令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王令恭声道:“大致情况已然了解,不知使尊召唤我是为何事?” “街道司非维护青州一城治安,青州十郡皆归我们所管辖范围内,如今粮草丢失,我欲派赵总旗亲赴曲绘查案,你二人毕竟是小鱼的人,如今又暂调至赵海龙麾下,于情于理都该叫你回来,包括你们在内,五房所有人听从赵海龙安排,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务必追回粮草,至于失踪的押运队伍。”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的却不是本次带队的赵海龙,而是对着王令郑重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赵海龙及王令石更三人,齐齐抱拳道。 这时,王令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正色道:“这张图可否借我几天?” “可以,但此图极其珍贵,切勿弄丢了。”杜明堂道,王令颔首,上前收好地图,便随着石更一起跟在赵海龙身后,走出了议事堂。 待他们走后,杜明堂对其余几位总旗说道:“如今六房已去其二,城中大小事务,诸位还要多加留心,切不可再出乱子。” 四位总旗齐齐抱拳道:“使尊放心,我等不敢怠慢!” 出了议事堂,行走在廊道间,王令和石更走在赵海龙身后,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王令突然喊住赵海龙说道:“赵总旗,我们何时出发?” 赵海龙闷闷的回复道:“一个时辰后出发,你二人可暂且先回去,收拾好行装后,与我们在城东门汇合。” 两人闻言,就像早就商量好的一样,连声礼节性的告辞都没有,头一时间掉头,朝着街道司门口离去。 赵海龙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身躯莫名僵硬了一下,旋即回头看去,两个小子早跑远了,廊道中只留他一人孤零零的伫立着。 “......” “你这人,忒不懂礼数,人家好歹是个总旗,又是咱们的临时上司,要走也不打声招呼。” “我确实有要紧事,要在出发之前安排妥当,再说了,我不是以为你会替我跟赵总旗道别吗?你不是也闷不吭的就走了。” “你是不知道赵总旗这个人,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我这人活脱惯了,和他呆在一起,我浑身难受,一刻都不想多留,再说了,不是你刚才一个劲给我使眼色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私密话要跟我说呢,见你走得急,我不就跟过来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使眼色了?” “你没给我使眼色?那你刚才看我什么意思?” “几天没见你了,我想多看两眼不行?” “我告诉你王令,我石更是属于小鱼姐一个人的,你要是对我又有什么想法,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现在只想把小鱼姐平安带回来,实在没心思与你纠缠不清,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干嘛?再这样我可拔刀了!哎哟!” 自得知汤小鱼和二房的兄弟们失踪后,两人的心情就异常沉重,如此打闹一番,不过是想扫却心里的烦躁,在他们心里,汤小鱼只是暂时失联,最坏的情况还未出现,那便是没有发生,至少现在,不想表现得过于沉闷。 石更回了内衙,他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无非是想单独呆一会儿。 王令要回一趟自己的小院,顺便找曹庸和傅鸯交代些事情,当他走出街道司衙门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还惦记着去见那两个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曹庸和傅鸯也是刚赶到街道司,见到王令的身影,曹庸率先跳下小黑驴迎了上去,傅鸯则跟在他身后。 “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曹庸急迫的问道。 王令深吸一口气道:“小鱼,失踪了。” 章节目录 第53章 前往曲绘 曹庸闻听此言,震惊不已,一把扣住王令的手腕,此刻曹知府的脸上,哪还有半分读书人该用的静气和涵养,像极了丢失女儿的老父亲,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曹庸的慌乱的神情,王令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一看,张海峰四人走了出来,与走在张海峰身后的白志钧对视一眼,王令忙对曹庸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再说。” 曹庸也愣了愣,他自然也看到了那四个总旗,便也只好点头,王令心事重重的走在前面,曹庸一言不发跟在他身边,傅鸯则满不在乎的牵着小黑驴,闲庭信步的跟在二人身后,这小黑驴子他看着心喜,回去路上,路过买菜的小贩,还特意跑过去买了几根胡萝卜。 临近曹府时,远远便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正焦急的等待着,曹霜絮见到王令三人归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见走在前面的两人面容忧愁,急忙问道:“爹爹,小鱼到底出什么事了?” 曹庸先是看了王令一眼,然后才叹了一声道:“我们回家再说。” 王令对傅鸯道:“你去我住的地方,告诉玉芳姐,我要出门两三天,不用替我准备东西,叫他们在家好生看管就行,顺便叫大武来找我,哦,就是那院里最像熊的那个,憨憨傻傻的,你去了一看就认出来了,叫他把我枕头下面那本书也捎上。” 傅鸯哦了一声,牵着驴走了。 与曹家父女来到曹庸的书房,曹庸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王令,快说说怎么回事,小鱼不是去押运粮草了吗?怎么会出事?” 王令深吸一口气,便将他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曹霜絮听完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王令急忙扶她坐下,曹庸则面色铁青道:“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件事太诡异了,最诡异的是,粮草失踪三天,我身为青州知府,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这杜明堂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曹庸是知府,青州级别最高的行政主官,街道司虽是特殊,但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也不该瞒着曹庸啊,连老曹底下一个郡县的郡丞都知道这事,还在协助调查,偏偏曹庸被蒙在鼓里,杜明堂什么时候可以越过州知府直接指挥郡以下的官员了? 曹庸一语惊醒梦中人,王令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有问题,杜明堂这个人总是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王令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就好像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可你却看不清他的脸,模模糊糊的。 “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我倒要问问他想干什么!这青州到底是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说着,曹庸便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王令赶紧将他拉住,劝道:“曹大人不要急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汤小鱼,我马上就要与调查队汇合了,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对策吧。” 曹庸闻言神色一怔,只得无奈道:“小友,你有什么想法?只要能寻回小鱼,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曹霜絮也目光殷切的望着王令,王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件事他自己都还没头绪,又怎么承担得起他人的期盼,但这时候如果说自己也没有办法,想必只会让这两个人更加绝望,王令只好迎着头皮道:“这次带队的是五房总旗赵海龙,我虽与他不熟,但也知道这人办事向来谨慎,滴水不漏,相信只要到现场勘查一番,定会收获线索,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小鱼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有五成,不算最糟。” 曹霜絮目光一暗,曹庸知道王令是在宽慰自己,却也只能默默接受,这时,房门被人敲响,王令将门打开,傅鸯已经将大武带过来了,见他背着大包小包,跟要搬家似的,王令目光呆滞地问道:“大武...你这是要去哪?” “玉芳姐说公子出门在外恐有不便,这些都是她给你准备的,叫我带来。”大武咧嘴一笑道。 王令看向傅鸯道:“你没告诉他们不用给我准备东西吗?” “我说了啊,那个大姐非说什么,哪有出远门啥也不准备的,偏要叫你这位兄弟捎给你。”傅鸯摊摊手,一脸无辜道。 王令心里感动之余,看着这么大一包东西,不禁好奇地问道:“这里面都装的什么啊?” 在他俩说话的功夫,大武已经背着包裹绕过王令,走进了房里,王令这才看到一根铁棍暴露在包裹外面,不由得呆住了,心道,我是出门办案,又不是去打家劫舍,关键这铁棍从哪找来的?不记得家里有这东西啊。 大武毕竟是曹府的下人,进了屋,一见老爷和小姐都在呢,居然只是打了个招呼,接着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将背上的包裹放在桌上。 包袱布摊开的一刹那,王令感觉曹庸的书房快赶上杂货铺了。 “这几件是换洗的衣服,还有两双靴子,哦对,这几个炊饼是给公子路上吃的,还有这铁棒,是我平时耍着玩的,也给公子了,可以用来防身,这个虎头娃娃是小林子给你的,还有这个...还有那个...”大武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起,又一件一件放下,每一样都要说明一遍用处,搞得好像王令不会穿衣吃饭似的。 曹庸和曹霜絮两人看得呆住了,从没见过哪个人出一趟门要带这么多东西的,成玉芳做过流民,那种日子令她记忆深刻,生怕王令在外头生活不方便,没东西吃,没衣服穿,于是就想着能准备就多准备些,有总好过无。 看着桌上拳头大的小老虎,王令仿佛看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在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默默的拿过自己最爱的玩具放了进去,心里一柔,他无奈道:“我只出去三天,要不了这么多东西,衣服留一身,靴子留一双,炊饼也留下,诶?这里面怎么有个被人咬过的,是不是你偷吃了?这张饼不要了,加上剩下的东西,你都带回去,对了,这个也留给我吧。”说着,他伸手将那个老虎娃娃拿了出来。 “对了,我要的那本书怎么不在这里面?”王令杂物堆里翻了又翻,却没见到自己唯一指定要带走的那本书。 “哦,你说的那个在我这儿呢。”傅鸯从怀里取出一本不算厚的书,封面上写着《元隐周天之法》六个大字。 王令刚要伸手去拿,傅鸯却让了一下,叫他抓了个空。 “你这是干嘛?别闹,快拿来。”王令嗔怒道。 “这本功法你能不能借我看两天?”傅鸯道。 王令没想到这么一本只值十两银子的破功法,傅鸯居然还抢着要,虽然他也不是不能再买一本新的,但眼下怕是没有这个时间了,见傅鸯认真的模样,王令只好掏出十两银子道:“喏,给你十两,自己去买一本,这本我留着路上看的。” 傅鸯诧异道:“十两?你莫不是以为这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吧?哦对,《元隐周天之法》市面上似乎还真有卖的,但是这本跟外面卖的那些不同,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王令愕然,他还真不知道,这破功法他都练了也有一阵了,除了教他打熬温养自身的气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用柔兆的话说,他现在是被强行拔到了七品境,九品至八品的基础不牢,九品为隐气境,八品为炼体境,隐气是基础中的基础,获得气感,开辟气海,是九品的门槛,迈过这道坎,便能以天地之气温养自身,一步步扩大气海,打熬气机,使内力更加淳厚,而八品炼体,则是武修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虽不至于达到佛家的铜人境铜皮铁骨的强悍程度,但肉身力量已远非常人,一拳打死牛不成问题。 按柔兆当初的意思,之所以要他修习这本不值钱的功法,是要他打牢地基,基础不牢便不要想着向上突破,只会反受其害。 王令依稀记得柔兆和他说过这些,但傅鸯却说他的这本不是地摊货,看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不似说谎,王令道:“那你说说,我这本和外面卖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傅鸯神色一怔,旋即尴尬道:“我只是看你这本描写的运气线路,有好几处和我看过的《元隐周天之法》有所不同,就比如......”说着,他便自顾自的翻开手里那本功法,找到一处,用手指着上面的字道:“你看哈,你这里写的是‘气领玄天,九盏神霄,髀关浮兔以延梁丘,少府少阳以净中魁,华盖前道:“不是应该让我陪着你一起去吗?元帅吩咐了,让我跟在你身边,我可以帮你的。” 王令本是军人出身,下意识的厉声喝道:“这是命令,再废话一句,就给我滚回去。” 他这么一吼,居然真的把傅鸯震住了,少年见这人气势威严的模样,和他认识的那些将军别无二致,不自觉的便点头应了一声是。 一切安排妥当后,王令背上大武重新收拾好的包袱,正要离去,却听一声娇呼,王令回头看向曹霜絮,见她红唇紧咬,神色悲戚的说道:“你和小鱼都要平安回来。” “放心吧。”王令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行至东门时,赵海龙早已带人在此等候,十几个侍城人正在茶肆休整,三四人围坐一桌,石更正和另一人检查马匹和物资,王令上前打了声招呼道:“家中琐事太多,让赵总旗久等了。” “一个时辰还没到,不算久。”赵海龙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兀自喝了一口茶。 见队伍并没有要出发的意思,王令刚要给自己找个座位,石更将一包东西塞到他怀里道:“去里面换上,办差不穿差服,你小子闲的太久,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看着怀里的黑色制服还有佩刀和长鞭,王令莞尔一笑,当即便走到茶肆里屋,跟老扳要了个小间,进去换好衣服后,他刚一出来,石更在他胸口上砸了一拳道:“这么瞧着顺眼多了,老实说昂,你还是穿这身好看。” 王令弹开他的手道:“少来,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 赵海龙看了眼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放了二十几枚铜板在桌上后,对一众侍城人说道:“出发。” 章节目录 第54章 古怪的郡守 夜半子时,十五骑快马组成的队伍来到位于曲绘军南郊的驿站,驿站看上去要简陋许多,负责此地招待的吏员,听到有马蹄声传来,急忙看了过去,借着灯光,一眼便认出这些人穿着侍城人的黑色制服,匆匆迎了上去。 “这位就是赵总旗吧?我是这里的驿长,白天上头说你们要来,房间已经给你们备好了,饭食还在锅里热着,就等你们了。” 赵海龙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对众人说道:“奔走一路,各自找间客房,吃过晚饭抓紧休息,卯时一刻,所有人集合出发,午时之前抵达鹤江渡口。” “是!”众人齐齐抱拳。 这一路从青州赶来,马匹劳累不堪重负,他们只有三天时间,赵海龙为了赶路,三十里一休的规矩都被甩到了脑后,可见这位一向不温不火的总旗也是深感压力,王令正要和石更一起将马匹牵到马棚,却听到身后传来赵总旗的声音。 “你们两个把马匹交给别人,随我进一趟城。” 还没休息就又要上路?王令诧异道:“这时候进城?城里已经宵禁了吧。” “随我来便是。”赵海龙道。 见赵海龙坚持,王令和石更相视一眼,便跟在他身后,驿长命人重新牵来三匹快马,三人成三角形驰骋在路上,赵海龙在前,王令石更在后。 王令拉拽马头,使自己的马往石更那边靠了靠,他小声嘀咕道:“这个赵总旗,大晚上的带咱们进城是要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他这人平时虽然一板一眼的,但从不做多余的事,想来是有要紧事,不然不会这么匆忙。”石更说话时,脸上的神情不再是以往放荡不羁,眉头上化不开的川子纹,预示着他现在的心境,王令沉默点头,他和石更现在是二房仅存的两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王令也不希望再见时,却是阴阳两隔,尤其是汤小鱼,他答应过老孙头要照顾好她,如今汤小鱼失踪,生死未明,他的心情也无比的沉重。 之后的三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三人之间沉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曲绘城下。 “什么人!” 远远的,城头上每一根火把,都映衬着一个挽着长弓的士兵,见三骑快马疾驰而来,一名百夫长立于城头之上喊道:“何人夜闯曲绘郡城?” 赵海龙中气十足的喊道:“本官青州街道司五房总旗赵海龙,求见郡守汪大人,郡丞吕大人。” “可有凭证?” 赵海龙掏出总旗腰牌,手臂猛地一甩,便将腰牌射入城楼上的柱子,士兵用力将嵌入柱子里的腰牌取了出来,交到那名百夫长手中。 “果真是街道司总旗,速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两位大人,不得有误。” 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个身穿官袍的身影,匆匆爬上城楼,其中一人趴在女墙上,借着昏黄的灯火,向下方的三个人影望去,喊道:“本官郡丞吕岩,城外的可是赵海龙赵总旗?” “正是!郡丞大人可否开城放我三人进去说话?事关大军粮草丢失一案,有些细节想要当面询问二位大人!” 城墙上安静了片刻,然后才传来那个叫吕岩的郡丞的声音:“我这就命人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赵总旗速来城楼,我与汪大人在此恭候。” 王令望着城楼上那个人影,离得太远看不清面貌,看着吊桥徐徐降落,却无一人出门迎接,不知为何,王令总觉得哪里不对,明明赵海龙已经亮明了身份,可城头上的士兵仍然将箭头牢牢对准他们。 是我太敏感了吗?他们或许是出于谨慎,担心有人假借身份骗城也说不定,也对,正值战乱,青州是要害之地不容有失,这些郡官小心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王令暗暗想道。 同时夹紧马肚,三人骑马沿吊桥驰入城门,将马停放在城门下,赵海龙轻车熟路地领着二人登上城墙,他们刚一踏上城墙,便有一个穿着铠甲的小将来到他们面前。 “三位请先将兵刃解下,暂由我来保管,待三位离去后自当归还。” 闻言,三人齐皱眉,听声音,王令认出他应该就是最开始喊话的那个人,赵海龙默然望着这名百夫长,手却已经握在刀柄之上,石更面色不悦的说道:“街道司办案,除非面见陛下,否则纵使宰相来了,也没有要侍城人解除兵刃的规矩。” “三位莫要误会,曲绘位于舞夏驻军身后要地,我家二位大人关系着一城百姓之安危,实在不容有失,还请三位海涵。” 石更刚要骂上两句,却被赵海龙伸手阻拦,赵海龙将自己的长刀从腰后取了下来,接着又把长鞭摘除,一并放在这名百夫长的手上后,他平淡开口道:“保管好。” “大人放心,定当妥善保管。” 见赵总旗做了表率,王令二人也只好解下兵刃,石更不服不忿的,一边摘除刀刃,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他骂的又脏又难听,听在周围士兵的耳朵里,纷纷露出愤慨之色,王令急忙拉住他,小声劝告他,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要收敛一些,石更见四周士兵虽然面向城外,但眼睛却都在看着自己,似乎不太友好,石更朝地上啐了一口,便不再多说,与王令一起,追随赵海龙的脚步向前行去。 来到城楼处,两个身穿大襟斜领的红底官袍,胸前云纹绣刻四脚麒麟的官员迎了上来,其中一人道:“想必这位就是赵总旗,本官便是郡丞吕岩,本以为你们今夜会在驿站休息,我还特地命人通知了驿站,提前准备好客房和美食招待,没想到赵总旗竟会深夜赶来曲绘城,未曾有所准备,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不知赵总旗此来所为何事啊?” 这一嘴的官腔听得王令嗤之以鼻,赵海龙是个实在人,直接道明了来意:“粮队在曲绘失踪,不知二位大人可有线索?” 赵海龙这句话一出口,王令便发现这两个郡官所表现出的反应却不大一样,吕岩的脸明显一愣,旋即又恢复如常,这是想要掩盖内心真实情绪的表现,至于他身边那位,应该就是曹庸对自己提起过的郡守汪文生,王令很奇怪,按说郡丞虽是行政主官,但比郡守要低半级,一个郡城最有话语权的应该是这个汪文生才对,可说话的一直是吕岩,而汪文生此时听到赵海龙提及粮队失踪一事,所表现出的却是忧虑和忌惮,不像吕岩那般一闪而逝的表情变化,汪文生脸上的忧愁似是难以化开,就那么明晃晃的挂在脸上,直到发现王令在盯着他看,他这才恍惚了一下,收敛起自己的表情。 见此情形,王令不禁感到一阵疑惑,他本能的意识到这个汪文生身上可能有什么问题,但一时半会却是没有想到头绪。 这时,吕岩却是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唉!不瞒赵总旗,我现在也正为此事发愁 章节目录 第55章 无辜遇害 卯时初,天还没亮,赵海龙所带领的侍城人已经整顿好了人马,随时准备出发。 石更站在队伍当中,整个人昏昏沉沉,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站立在王令身旁,也难怪,昨夜还没来得及休息,赵海龙便带着他俩跑了一趟曲绘郡城,回来后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你没问题吧?”王令道。 石更挺了挺胸膛,活动了几下脖子,咧嘴笑道:“这叫什么事儿?想当年我在杏花巷夜战花魁,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上山如野豹下河似蛟龙,那小娘皮反倒是下不来床,不过区区两个时辰,就算一宿不睡又何妨?就咱这精气神,年轻一辈舍我其谁!” 听他胡吹,王令直接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道:“一看你就知道还是只童子鸡,吹什么牛皮,一会儿赶路,你可别跑着跑着从马上摔下来,那洋相可就大了。” “你放屁!老子六岁摸香,十岁偷小姐,十八岁就敢踹寡妇院门,谁说老子是童子鸡的?!”石更老脸一红,骂骂咧咧的就要跟王令比划比划。 他们二人的吵闹声顿时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就连赵海龙也投来了目光,王令急忙一个爆栗敲在石更的脑袋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你要死啊!说话就说话,你嚷嚷个鸡毛。” 石更被王令捂得喘不上气来,嘴里呜呜个不停,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被这小子敲了两下脑壳,他正要报复回去,却听赵海龙朗声说道:“所有人上马,准备出发!” 闻言,石更也只得作罢,经王令这么一闹,他脸上的困意消散了许多,一行人在赵海龙的带领下,纵马奔出驿站,向鹤江渡口而去,在他们走后,黑暗中走出两个人影,望着侍城人离去的方向,驿长对身后的驿卒幽幽说道:“你挑一匹快马,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切记不要跟得太近,莫让他们发现了,如若不慎被擒,你知道该怎么做。” 驿卒神情一凛,急忙道:“小的明白。”旋即便离开了。 驿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单手作诀,一道蓝色的火焰凭空升起,信纸很快便被燃烧殆尽,没有留下一丝灰烬,若是赵海龙看到这一幕,恐怕也会一脸惊诧,没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驿长,竟然是个五品炼气士。 火书传信,只有少数五品气修才能掌握的秘术,只需在另一处打上印记作为锚点,以特定的手诀凝练蓝火将书信烧尽后,只需一瞬,另一边就能收到传信,这种传信手段是单向的,但只要两边都是掌握这种秘术的炼气士,百里范围内,便能沟通无阻。 果然,只是稍等了片刻,一行字浮现于他的手掌之上,那些字上还燃烧着和刚才一样的蓝色火苗,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被火焰灼烧的痛感,深深注视着手掌上的字,驿长忽地皱眉,用手撮灭了火焰后,兀自消失在原地,仿佛他从未来过。 十几匹快马奔波了数个时辰,终于在子时赶到了渡口,此处四通八达,虽仍然隔着有一段距离,但远远望去,江面甚是宽广,往来大小船只络绎不绝,船帆层层叠叠,隐约还能听到码头传来的喧闹声,好一副热闹场面。 “过去几个人打听一下消息,我要知道当日粮队登船前后的所有细节,你们几个拿着我的腰牌,去找此地负责漕运的官员,查看近一月以来的船只备录,若有发现,速来向我通报。”最后,赵海龙才看向王令和石更二人道:“你们和我一起朝上游的方向调查,看看能否发现蛛丝马迹。” “是!”一众侍城人遵照吩咐,各自散去。 赵海龙带着王令二人行走在岸边,周边虽是景色优美,风光秀丽,三人却是没那个心情驻足欣赏,忽见一个艄公正在不远处操控小船,赵海龙立即将他喊了过来,那撑船的老渔夫,见岸边三个穿着官服,腰后各自横着一把长刀的官爷叫自己,不禁有些畏惧,犹豫再三后,还是不敢怠慢,调转船头朝着三人驶来,待小船徐徐靠岸后,赵海龙刚要上前问话,王令却抢在他身前,并说道:“还是我来吧,别吓着老人家。”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定会心生不悦,但赵海龙却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知道自己这张脸看上去刻板了些,适合审讯犯人,却不利于在这种场合问话,反倒是王令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更容易让这位老人放下戒备。 “老人家,我们是青州街道司的侍城人,来此处办案的,想问您几个问题,可不可以耽误您些时间?”王令笑容和煦的问道。 老艄公见这个年轻官爷亲切和善的模样,虽感到困惑,却还是点头应了声:“几位官爷尽管问便是,小老儿绝不敢隐瞒。” 王令颔首道:“三日前,一支运送重要东西的官队途经此地,听闻他们征用了五艘大型货船朝着北边去了,您老可曾见过?” 老人回忆了片刻,忽地眼前一亮道:“官爷说的那支船队,小老儿还真有印象,前几日我在江面上打鱼,确实见到五艘大船浩浩荡荡的朝着北边开去,还记得有一艘船上,船头站着个女娃子,那模样长得和我那小孙女一样俊俏,她身边还站着个俊朗的年轻人,呃...他俩当时的穿扮,和你们这身蛮像的,难不成是和你们一个衙门里的?” 三人惊得彼此对视一眼,他们心中惊喜,老人说的那个女娃子,定然是汤小鱼无疑,那个俊朗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左玉城了。 王令激动道:“对!是我们的人,老人家,您是在何处遇到的他们,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就在此地不远处,小老儿的家便在那附近,三位官爷若想去看看,便上船来吧,我带你们过去。”老人说着便收拾起一下船上的渔网,给王令三人腾出了落脚的地方。 三人迫不及待的跳上船,待到他们坐稳后,老人这才撑起篙子驶离岸边。 这种专门用来打鱼的小船行驶起来甚是缓慢,三人的心里焦急万分,赵海龙只得说道:“老艄公,你也坐下吧,我来驾船。” 老人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要接替自己撑船,连忙说道:“这使不得,哪敢劳烦您为我撑船呐,还是我来吧。” 王令劝道:“老人家,您坐下歇息吧,我们赶时间,让他操船能快上一些。” 见他们如此坚持,老人也不敢再继续谦让下去,只好收起竹蒿,正要递给那位说要撑船的官爷,却见他并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老人尴尬的看了王令一眼,王令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老人不明所以,只得照做,他屁股刚一坐稳,忽地感觉小船猛地提起速度,若非王令及时拉住了他,险些就要向后栽倒。 看着船只仿佛活了一般,自动行驶在江面上,整条船只在赵海龙内力的推动下,速度和奔跑在陆地上的马儿一样快,老人何曾遇到过这么诡异的现象,眼中惊诧万分,王令笑着安慰道:“小场面,不必见怪。” 老人木讷点头,甚至都不敢问其中的缘由,船只无风自动,说出去估计都没几个人能信,不怪他们没见识,很多人一辈子都圈在自己生长的那块小地方上,没见过江湖高手也属正常,别看王令嘴上说着安慰老人的话,其实他心里的新奇不比老人少多少,这内力,这速度,都赶上快艇了,原来只是在小说和武侠剧里看过类似的操作,如今亲身体验又是另一番感受。 不一会儿,老人便叫喊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了,官爷停下吧。” 章节目录 第56章 走访调查 “赵总旗!” 石更的一声大喊,将正在沉思的赵海龙唤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浑身浴血的王令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姑娘,赵海龙忽地一惊,脚掌猛地踏在甲板上。 水面哗啦一声轻响,荡起层层涟漪,赵海龙已从渡船跃至岸上,出现在王令面前,首先将手指放在秀儿不堪一握的玉颈之上,王令目光期冀地注视着他,却只等来赵海龙无声的摇晃了下脑袋。 “发生了什么事?” 王令神情悲愤地说道:“我在院子外叫了两声,见没人应,便走了进去,当我推开房门时,发现老伯已经死了,秀儿也......”说到最后,他已经没办法再说话了。 这时石更带着几个侍城人赶到,见到惨死的秀儿,石更愤怒咆哮道:“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赵海龙沉默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 王令将秀儿的遗体放在地上,并用自己的长衫盖住了她,这才面色凝重地说道:“我们恐怕被人盯上了。” 石更面色一怔,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赵海龙伸手打断,只见他对身后几名跟来的侍城人说道:“前方不到十丈有一处农家小院,你们进去将里面老人的遗体收敛,就地安葬了吧。” “是。” 待到几人走后,赵海龙这才对王令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王令很诧异他的举动,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支开这几个跟了他多年的兄弟,却也来不及多想,他沉吟片刻后,满脸凝重的答道:“我们刚走,老伯和秀儿就遇害了,我怀疑暗中有人正在窥视我们,至于他杀人的原因,我暂时还没想到。” 赵海龙深表赞同的点了两下脑袋,他和王令的想法是一致的,就在刚才,他已经将神识扩散开,并没发现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有三种可能,一是对方在杀了人之后便离开了,二是对方实力在他之上,三则是对方身上有遮掩气息的法器。 想到这里,赵海龙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若是第一种倒还不算麻烦,怕就怕后两种,这意味着敌人的实力不容小觑,是很难应对的麻烦,可是就像王令口中所说,杀人的理由是什么呢?仅仅只是为了阻拦一个渔夫给他们带路?这显然说不通,沿江的渔民这么多,就算没有秀儿的爷爷,也有其他人可以给他们带路,老人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会不会是流寇在我们走后,恰巧来到这里?”石更开口道。 赵海龙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从秀儿的遗体上不难推断,她临死前必然遭到了凌辱,如果对方是冲着查案的侍城人来的,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杀了人直接走就行了,这种行为的的确确像是流寇所为。 王令凝眉道:“我不这么认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走了也就半个多时辰,老伯和秀儿姑娘就遇害了,对方就像是特意等我们走了以后才出现的,若是流寇,咱们吃饭时不可能感觉不到周围有异动,普通匪人就算能瞒过咱俩,也不可能瞒过赵总旗的耳朵,这人实力不简单,他对秀儿做的那些禽兽行为,就好像是故意在误导我们一样。” 经王令这一番分析,赵海龙也排除了流寇作案的可能。 说到中午的那顿饭,石更一拳头砸在地上,明明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再见却已是这等惨状,如何不令人心痛,秀儿的死相甚是狰狞,似是在死前遭受到莫大的痛苦,想起这个小姑娘一见面便嚷嚷要嫁给自己的活泼笑容,王令默默攥紧了拳头。 “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既然确定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只要我们查下去,必然会有碰面的那一天,到时候,便替这爷孙俩报了这个仇。”赵海龙沉声道。 王令忽地站起身道:“老赵,我们先不着急走,去周边探查一番,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杀人动机,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不然也不会这么冲动,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杀人灭口,我想要去周边的渔民家里,或许会有收获。” 听王令说要去周边走访调查,赵海龙明显有些犹豫,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半天过去了,却还未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虽然对这一家的遭遇感到同情,但他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赵海龙刚要驳回王令的这个请求,在看到后者脸上的坚定神色时,他顿时有种有口难言的感觉,二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却是石更打破了这股沉闷的氛围。 “我赞成王令意见,并不仅是出于感情,我的理由是,既然杀人者已经露出了马脚,而我们又缺乏线索,不如就顺着这根线摸下去,或许能拽出大鱼也说不定。” 赵海龙愣了愣,觉得石更说得有些道理,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见两个年轻人严肃认真的神色,又望了一眼不远处升起的几缕炊烟,赵海龙这才妥协道:“申时之前必须回来,我会派人重新寻一名熟悉本地水情的向导,如果申时回不来,船不会等你们,你二人只好自行前往渔村找我们了。” 二人同时激动抱拳行礼道:“卑职领命!” 正要离去,王令忽地脚下一顿,回过头悲痛的看了一眼秀儿死不瞑目的面孔,蹲下身帮她合上了眼,赵海龙叹声道:“去吧,我会妥善安葬她的,你们一定要有所收获,不能让他二人白死。” 王令重重点头,不再逗留,带上石更迅速离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赵海龙无奈地摇了摇头,忽地想起临行前使尊对自己的交代。 “不要试图约束王令,在不影响办案进度的前提下,他如果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叫他去做。” 虽然不明白使尊为何如此看重王令这个人,但赵海龙从来都是个听话的下属,况且,昨晚从曲绘城返回,到这一路上的相处,他发现这两个年轻人善于观察和思考,都是能办事的好苗子。 他喃喃道:“这两个小子,一个看似无害,实则是一头凶狠的猛兽,另一个看似圆滑,却又心思细腻,只是他俩似乎都不太自知啊......”他说的自知,指的是二人的职务,一个刚刚升至二等,另一个至今都还是三等,只有一等侍城人才算得上正儿八经的编制,其他都不过是在街道司打杂的而已,偏偏这两个人除了刚进街道司那会儿唯唯诺诺,后来便再没这个自觉。 似是忽然想明白了使尊为什么让他俩担任自己的副手,赵海龙道:“将来这青州街道司,或许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吧。” 等到先前离开的那几个侍城人回来,赵海龙又命令他们收敛起秀儿姑娘的遗体,将她葬在了老人边上,赵海龙带着人在坟前为两人默哀良久,随后便带人乘坐小船回到了渡船上。 话说两头,王令和石更在林间走了小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这家的院子和老渔夫家差不太多,木制院门,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三间木屋,两间住房一间厨房,一个中年妇人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见院外突然出现两个带刀的黑衣人,顿时吓了一跳,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都没顾上去捡,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王令笑着掏出自己的腰牌道:“婶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是查案的官差,来此是想找你了解点事。” 她一个农妇,哪里会认得王令手里的腰牌,但见这个年轻人笑得亲切友善,一听是官差不是恶人,中年妇人只短暂愣了一下,便朝着屋内喊道:“当家的你快出来,有人来了!” 很快的,一个穿着汗衫的粗糙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一见到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注意到他们身后的长刀,几乎下意识的抄起身旁的钢叉,挡在了妇人身前,恶狠狠的对王令二人道:“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没什么钱,你们若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婆娘身上,我就和你们拼了!” 二人没想到会是这幅情景,皆是一愣,想来是因为曲绘的匪患闹得太凶,所以这对夫妇才会有这么过激的反应,他们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王令出来解释道:“大叔莫要误会,我们不是匪人,是青州城过来查案的官差,我们来没有恶意,只是想问几句话。” 男人愣了愣,看向身后的妇人,妇人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道:“他们刚才是这么说的。” 但男人还是不信,他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问道:“你们说是官差我就能信?我问你,你们两个是哪个衙门的,可有凭证?” “他倒是挺谨慎的,咱俩要是坏人,跟他说这么多干嘛?就那根破叉子能拦得住谁啊?”石更小声嘀咕道。 王令横了他一眼,然后再次掏出自己的腰牌,举到身前给男人看。 这个糙汉子,不过是仗着逢年过节去城里卖过几次鱼,有了那么一点见识,知道官差都有各自的衙门,可他哪分得清其中的区别,压根就不认识街道司的腰牌,但见这两个年轻人的神色不似有假,他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 王令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用和善的语气说道:“大叔,我二人如果想伤害你们,你家这院门可拦不住,既然你不放心,我们就不进去了,我就站在这里问你几句话,问完我们便离开,你看这样总行了吧?” 男人刚要点头答应,后腰便被自己老婆拧了一下,他吃痛之下,一脸茫然地看向妇人,中年妇人却嗔怒道:“你不是总吹自己在城里见过大世面吗?怎么连人家手上那块小牌都不认得,我看这俩小伙子不像坏人,都说了是官老爷,还不赶紧请进来,咱们虽是穷苦人家,但也要懂礼数!” 她一边教训着自己丈夫,一边走过去为王令二人打开了院门,男人委屈的揉了揉后腰,不敢有半句反驳,只能在心里暗暗骂上几句浪蹄子,见到俊俏小伙就走不动道。 哪里是走不动道,就妇人小跑着去开门那几步,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这要换了平时,石更肯定得借机会对着王令好好卖弄一番,瞧见没?哥老少通吃,只要是个女的,对我就没有抵抗力,但是今天的他实在没这个心情,只想尽快找到凶手,为惨死的老人和秀儿姑娘报仇。 院门打开,妇人将王令二人迎了进来,糙脸汉子见他们没有预想中,一进来就凶相毕露的情况,便知确实是误会了,这两人的确是官差,便也放下手中的钢叉,用脖子上的汗巾擦拭凳子上的灰尘,邀请二人坐下。 “大叔大婶,你们认不认识北面临近江边的那户人家?家主是个老渔夫。”王令刚一坐下便问道。 夫妻俩愣了一下,男人试探道:“你说的可是老程家?” 王令和石更也愣了下,他们这才意识到,人家请他们吃了饭,却还没问过老人的姓氏,再想到老人和孙女皆因他们而死,内心无比愧疚,王令也不知老人是不是真的姓程,只好给出自己唯一知道的信息:“那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闺名叫做秀儿。” “那便是了,我们两家常有来往,大嫂在剩下秀儿的时候便去逝了,后来程大哥也在一场大病中走了,那爷孙俩相依为命,但日子过得也算快活,不知你们问他们作甚?”妇人疑惑道。 二人忽地沉默了,一股莫名沉重的气氛散开,夫妻俩茫然对视了一眼,中年男人道:“可是程老爷子出了什么事?” 王令和石更的双手,同时掐住各自的膝盖,面色凝重,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妇人心头一颤,双手捂住小嘴,惊道:“难不成是秀儿出事了?” 王令沉沉呼出一口气,面色一沉,终是开口道:“就在刚才,我们在程家里发现了二人的尸体,从死状来看,明显是遭人杀害的,过来便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下那家的情况,你们可知,他们近期可有与人结仇?” 章节目录 第57章 桃林 听到相处多年的邻居惨遭灭门,夫妻俩皆是惊愕的愣了愣,突闻噩耗,一时没反应过来,四人沉默了一阵,夫妻俩见这两年轻官差的神色认真,不似在于自己开玩笑,再想到平日难得一见的官差,今日突然找上门来,纵使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却也不得不信。 一层水雾渐渐蒙住了二人的眼睛,妇人捂住嘴,泪水瞬间滑落脸庞,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作为家里的那里多美多美,我们当然也想去看看,但是按着老爷子所描述的方位,却找不到那个地方,我们便当他是年岁大了,记忆有了偏差,后来就再没人出去寻找过那片桃林,主要还是嫌远。” “找不到地方?”王令愕然,他连忙问道:“不知附近其他几家位于何处?我们也想到去别处问问。” 男人用手给他指了几个方向后,王令便拉上一脸懵逼的石更匆匆离开了。 路上,石更难掩心中的好奇,忍不住问道:“你刚才为何突然那么激动?发现什么了吗?” 王令点头,而后又摇头道:“现在还不太确定,但如果真像刚才那个人说的那样,那我几乎可以断定,程家的惨案一定与那片桃林有关。” “桃林?”石更愣了一下,忽地想起当时在岸边老人与王令说过的那几句话,喃喃道:“我记得当时他好像说过桃林的方位,是向北多少来着......” “是向北四十里,再向西十里。”王令语气肯定道。 “你为何会觉得他们两个的死和桃林有关联?”石更追问道。 王令没有回答,他心里确实有一个猜测,但还有几点说不通,需要进一步确认以后,才能得出结论。 果不其然,在走访了附近其他几家后,王令确认了两件事,第一,最开始走访的那对夫妻,的确如他们所说,男的与其他两家男人一同出门网鱼,女的则在码头卖鱼,有人亲眼见到她在市集摆摊,这里的渔民每天都会把头一天吃不完的鱼带到码头叫卖,码头自然也会在江边靠水的位置,设立专门供他们贩卖水产的摊位,各自又都是熟悉的面孔,谁来谁没来,一眼便能看到,虽然夫妻二人表现出来的伤感不似作假,但王令还是要问清楚才能安心。 而第二件事则尤为重要,王令问了所有人,每个人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关于那个长着桃林的山坳,的确只有姓程的老人见过,其他人都没去过,由此,王令几乎可以断定,老人的死,一定和那片桃林有关系,就连石更也深以为然,毕竟他们也很难相处,究竟有什么原因能逼得对方这般迫切,即便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杀老人灭口,而那片处处透着诡异与神秘的桃林,则成了唯一的可能。 回去的路上,石更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程老爷子与秀儿的死,可能还真的与那片桃林有关。”他也意识到了那片桃林的古怪。 王令颔首道:“对方明显是冲我们来的,他们之所以杀害程老爷子,应该是为了掩藏桃林的位置,秀儿虽是被无辜牵连的,但程家这场灭顶之灾,却是源于我们,如果他当时没有对我说出那番话,我相信他也不死,凶手当时应该就藏在林子里,他正是听到了我们之间的谈话,才动了杀心。” “这么看来,粮队的失踪,或许也和那个地方存在某种关联,没准小鱼姐他们就是被藏在了那里。”石更瞬间便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王令皱眉道:“现在还不能过早下结论,就比如,你怎么解释五艘大型货船消失的问题?程爷虽然没说,但他当时描述花瓣之所以飘在江面上,是随风而来,也就是说并没有河道连接,在码头时你也看到了,那种货船体型庞大,想要在地上拉动,至少需要上千人,更何况有五艘,真要同时拉动五艘大船藏进山里,那得是个什么阵仗?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发现。” “管他呢,只要找到那个地方,我们就能进一步调查下去,总会找回小鱼姐他们的。”终于获取了一丝线索,石更的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 王令抬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赵海龙申时之前返回,眼见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虽然二人谁也没主动提起,却无比默契的转向程家的院子行去,篱笆院子外多了两座新坟,尚未立碑,他俩便就地取材,用刀砍断一棵尺寸合适的树,用树干做了两块墓碑,各自拿起一块,分别刻上: 善德程公之墓。 程家爱女秀儿之墓。 王令咬了下嘴唇,对着二人的墓碑郑重说道:“老人家,秀儿姑娘,是我们害了你们,这个仇也自然该由我们来报,我王令在此发誓,杀你们的人绝不会就此逍遥法外,我定会将他的头颅带回来,以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我石更也在此发誓,王令既然要把那个杂碎的头颅带回来祭奠你们,那我就将他的尸身剁碎了喂狗,让他死无全尸!”石更咬牙切齿道。 他们同时三鞠躬,起身时,王令的耳边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那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见两人返回,赵海龙立即叫人放下小船去接他们,王令将走访调查的结果一一汇报,赵总旗听完后,虽然也觉得那片桃林可疑,却也不禁问道:“仅仅为了隐藏一个地理位置?你们这个猜测会不会太草率了些?若只是那姓程的老人记错了位置,才导致其他人没能找到也说不定呢?” “赵头儿,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石更道。 “我也认为可以先去找一下。”王令颔首道 “好吧,反正咱们也是要往北边走,顺路去看看,到了地方我便叫人上岸,去找一下你们说的那片桃林。”见二人坚持,赵海龙也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章节目录 第58章 幻境 渡船在江面上顺风行驶了数十里,船舱内赵海龙、王令、石更三人围在桌边,观看着从杜明堂那里要来的青州舆图。 “按照那老人生前指出的确切位置,那片桃林应该在这里,可图上为什么没有标示?”石更用食指点了两下地图道。 “会不会是画图的人遗漏了?又或是作图的时候,那片桃林还不存在。”赵海龙道。 “我想应该都不是,你们看,就连鱼塘都做了标识,不可能会漏掉更具规模的桃林,那户姓孙的渔家说过,他年轻时就听程老爷子提起过桃林,而这图是近年来新制的,所以赵头儿你说的第二种可能也不存在。”石更反驳道。 “这图是新作的?”王令听得一愣,问道:“赵总旗你没看出来?” 赵海龙的老脸难得有些窘迫:“舆图关系重大,其中详细描绘着我军部署、山川要塞及运输线路,青州城内只有两幅,分别由知府曹大人和咱们使尊保管,若非这次公办涉及到前线补给,我也没机会看上一眼,不过,石更你又是怎么区分新旧的呢?” “说来也是巧合,前不久,我知道咱衙门和小鱼姐他们失去了联系,着急忙慌的跑去找使尊,当时见他正在屋里观看此图,出于好奇,我也凑近看了几眼,是他告诉我这是新制的,还提醒我小心,许是怕我弄脏了吧。”石更解释道。 王令道:“既如此,那更显得那片桃林诡异了,其中必有猫腻,赵总旗,我恳请带几个弟兄上岸查探。” 赵海龙沉吟片刻道:“好,不过你只能带走四个,咱们这次带出来的人只有十来个,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足够了,人少反而不易被发现。”王令道。 “我们其余人便去老渔夫提到过的那个渔村落脚,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要在天亮之前赶到那里,与我们汇合。” 王令颔首。 “我也随你去。”石更立即表示要一同前去。 王令则摇摇头,他当然理解石更迫切寻找失踪人员的心情,毕竟那都是他们二房的兄弟,但王令也有他的理由:“你还是留下来吧,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这边不一定能查出什么线索,渔村或许能找到知情人也说不定,倘若那里的人从未见过船队,那就表明问题一定出在桃林,届时你再与赵总旗一同带人来救,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的。” 见他态度坚决,石更也只好妥协。 夕阳西下,趁着天色昏暗,王令带人划着小船靠了岸,他人刚一落地,便警惕的观望四周,柔兆与他说过,锻神境是修炼神识的开端,可释放自己的气去感知周围的一切,境界越高,感知的范围越广越细致。 这么些时日以来,通过对那本《元隐周天之法》的修炼,他已经掌握这门技巧,只见王令闭目凝神,过了好一阵方才睁开眼。 “没有异常,继续前进。” 四名跟在他身后小心戒备的侍城人无声点头,四道身影迅速没入丛林之中,王令刚要跟上,眼角余光忽地看向脚下,眼中光芒跳跃了几下。 为何这里没有桃花瓣······?王令看着脚下除了碎石就是砂砾,按说这里的江岸距离桃林更近,应该能看到更多的花瓣,却毫无痕迹,这不禁叫人感到疑惑。 忽闻耳边传来树叶的沙沙声,王令急忙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右手缓缓按住身后的佩刀,刀身已离鞘三寸,这时,一个脑袋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正是先前进入丛林的四个侍城人之一。 “王令,你还愣着干嘛?快跟上来呀,你是小队的队长,他们发现你不在,叫我来寻你。” 王令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不好意思,我这就来。”他说完,一步跃入丛林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身后,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距离他们上岸处极远的一座山崖之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其中一人看面向约莫不到三十岁,头戴儒冠,一袭月白长袍,手中轻摇折扇,含笑吟吟,端的是一个风度翩翩,另一个则是个身材佝偻长相猥琐的男人,冷不丁让人瞧上一眼,还以为是只成了精的耗子,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恭恭敬敬立着一人,正是那被派来跟踪侍城人的驿卒。 “最终还是来了,跑在最后的那个小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儒生轻笑道。 站在他身旁的猥琐男人却是嗤之以鼻,不屑道:“不过是街道司的小喽啰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据我所知,青州街道司五房的小旗官外出公办了,看这小子上岸时的样子,应该是七品锻神境,这种蝼蚁,来多少都是死路一条。” “不能杀他们。” “嗯?这是为何?” “这队人是探路的卒子,他们如果被留在了这里没办法回去,赵海龙必然会察觉到此地的异样,届时他亲自前来,事情就麻烦了。” “哼!来了岂不更好?一个总旗的脑袋,总好过这些杂鱼,那可是笔不小的功劳,合你我二人之手,还能怕了他不成?” “倒是不怕赵海龙,只不过咱们关押的那几个侍城人不是说了吗?他们这些人外出公办,每日一传信,我就怕杀了这个总旗,会把杜明堂那个混不吝招来,殿主谋划青州多年,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功亏一篑,你我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 “那也好说,把他们敲晕扔出去便是。” 儒生瞥了他一眼,眼中尽是鄙夷:“这和杀了他们有区别吗?不还是一样告诉侍城人这里有问题。” “杀又不能杀,碰又不能碰,那你说怎么办?” 儒生偏转过头,对他二人身后的那个驿卒说道:“事情是你招惹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当时已经对现场伪装成山匪所为,也没想到他们会找到这里来,不过既然是我办差了差事,我自当善后。”驿卒不卑不亢道。 “自作聪明。”儒生冷哼了一声道:“此地幻境是你们布置的,就由你去将人驱赶出去,做的隐秘一些,莫叫他们看出来。” 驿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点了下脑袋,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径直离去。 待他走后,老鼠脸的猥琐男人阴阴一笑道:“这小子似乎对咱们很不屑啊。” 儒生轻笑了一声道:“毕竟是黑榜的人,与我们也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哼,听说吕老鬼被一个神秘人打成了重伤,原本除掉杜明堂的计划被暂放,都是这帮自以为是狗东西,耽误了我等大事,没用的废物!”说完,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儒生却是笑而不语,目光始终注视着下方侍城人的动向。 王令带着人在密林间搜寻,却始终没有见到那所谓的桃林,就连一片花瓣都没见到,王令不禁感到奇怪,虽然出于谨慎放慢了速度,但好歹也走过了三四里的路,此时正该桃花盛开,如果花瓣可以吹到江面漂往下游,没理由在这里却找不到啊。 正疑惑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悸动。 这感觉...是无垢之心在示警······王令立即意识到,这种悸动并非出自他本心,而是来源于气海。 他收敛心神观察内景,却见那颗无色透明的心脏正微微颤动,似是在警告自己前方有危险。 王令眉毛一扬,刚要出声提醒四名侍城人,忽觉一阵眩晕感袭来,他下意识的捂住额头,但奇怪的是,他只是身形摇晃了几下,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双手在身上摸了一阵,并无任何不适,而其余四人却好似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章节目录 第59章 破阵 望着眼前熟悉的小船,熟悉的河滩,众人面面相觑,忙活了半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们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呃...总归是好不容易出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先去与赵总旗他们汇合?”五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人,提出了稳妥的意见。 其余三人纷纷露出赞成的眼神,在这林子里折腾了这么久却是寸步未进,几人的心态早已处在了崩溃边缘,本以为会一辈子困在里面,现如今误打误撞走出来,无异于绝处逢生,四人齐齐看向王令,目光中饱含恳切之色。 王令心里为难,时间紧迫,叫他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心有不甘,可这密林之中的古怪他尚未明悟其中道理,再带着这几个兄弟冒然闯一回,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回来了。 “你们不要出声,容我思量片刻。”王令无奈道。 他一边观察枝头摇曳的密林,一边来回踱步,却怎么也看不出这林子到底哪里不对,看着不算深,其中也并没有雾气,为何偏就跟个泥潭似的,让人深陷其中。 王令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其余四人也不敢出声打扰,说来也奇怪,街道司内等级森严,先不论有官身的,光是底下办差的侍城人都划分一二三等,三等从来都只是打杂的,地位最低,可偏偏王令却是个例外,现在除了几位总旗,还没人敢当面跟王令对着干,先不说王令刚来便打伤了张占义,就后面出了东川侯世子那档子事,他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已经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现在街道司里都在说王令背景深厚,实力深不可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所以别看王令现在都还是个三等侍城人,却也没几个人敢触他的霉头。 此刻认谁都看出这林子有问题了,四人都期望就此离去,可看王令那个意思,似乎还是想再走一遭,四人心里自然是不愿意,可又不敢说出来,也只能默不作声的在旁等候。 王令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往密林的方向靠了靠,忽地一阵头晕目眩,之前的那股悸动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他愣了愣,眼中光芒闪动,先是退后三步,然后又试探性的慢慢往前挪动,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忍下这股不适感觉,王令确认了位置后,便再次后退了半步,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觉这才缓缓退去。 “来个人。”王令转身朝四人招了招手,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一个年纪最小的来。 “王令,你发现什么了?” 王令不答,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道:“麻烦兄弟你站在这个位置。” 那名侍城人神色一怔,茫然的站到了他手指的位置。 “有没有什么感觉?”王令紧紧盯着他道。 “没什么感觉啊,你让我站这里是有什么用意吗?” 没感觉?果然和之前那次一样,只有我会感到头晕,是无垢之心的缘故吗······?王令贼心不死的将剩下三人分别喊了过来,让他们每个人都试了一次,结果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感到异常,的确是只有他是不同的。 紧接着他又换了几个地方尝试,都在某一个节点感受到了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王令似是明白了什么,随手从河滩上捡来几块鹅卵石,将它们摆放在每一个会让自己感到眩晕的位置,望着所有鹅卵石连成的长线,他终于明白了这座密林的诡异之处。 “王令,你这是在做什么?”其余四人茫然的看着他,看不懂他摆弄这些破石头作甚。 王令若有所思不作回答,知道真相是一回事,该如何破解,就成了另一个难题,忽然想起柔兆曾对他说过的话,世间阵法自成规律,若有朝一日迷失其中,只需找到阵眼便可破解,当王令向他虚心请教该如何寻找阵眼时,柔兆只说了四个字。 “静心感悟。”王令喃喃自语道。 他忽地转头看向四人,一本正经道:“应当是有人在这林中布置了一座迷阵,而这些鹅卵石拼接成的界限,便是这座大阵的边界,我们再闯一次,这次或许能成功穿过这片林地。” “还要进去啊......”,四人听到这句话皆犹豫了起来,他们好不容易走出来,是真不想再钻进这片林子里了,更何况在听到林中有迷阵的存在,他们心里更是没底。 王令知道这个提议着实有些难为他们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信心就一定能破解这林子里的迷阵,这种由阵法操控乱人感官的幻境,他也只是听柔兆说起过,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就能找到阵眼,见四人不情不愿的模样,王令也不打算勉强,便说道:“失踪的毕竟是我二房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他们找回来,几位兄弟不必为难,你们就在此处等我出来便是,若天亮之前我仍未返回,你们便立即去与赵总旗他们汇合,并将此地异常告诉他。” 四人面露羞愧,却都不作声,像是一致默认了王令的话,决定还是守在这里比较安全,若是王令回不来,他们大不了去搬赵总旗来救人,总好过都陷进去,连个传信的都没有,想到这里,他们就好像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一般,纷纷选择留在原地守候。 只是他们可能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传信只需要一个人就足够了,他们如此选择,终究还是因为胆怯。 交代完了以后,王令将长刀抽出,握在手中,脚下猛地一蹬,便又一次钻进密林之中,穿过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时,那股眩晕感再次袭来,只不过因为这次王令的速度极快,只一瞬间,眩晕感便消退了。 王令整个人如黑色闪电一般,奔跑穿梭在密林之间,衣襟翻飞,猎猎作响,在跑了一段距离后,他忽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四周,没有野兽和虫豸的身影,就连声音也听不见,风声、鸟啼、虫鸣、兽吼,这些本该是丛林里处处可闻的声响全然不见。 立足原地,王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尝试去感悟周围的变化,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宛若一尊风化千年的雕像,纹丝不动,神识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足有百丈之宽,这对于一个锻神境武者而言,已经算是极限了,可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不够,还不够,还要扩得更宽才行······王令仍不知足,他催动无垢之心的力量,继续将神识一点点向外延伸,此时的王令头疼欲裂,就好像被人用千斤铁锤一下又一下地轰击颅顶,可他却依然咬牙坚持着,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汗珠,汗液越来越多,最终汇聚到一起,划过了他的脸颊。 山崖之上的两人早已离去,若他们见到这幅场景,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王令已经将神识扩展到了五百丈的距离,这种程度,莫说七品锻神境,五品也是很难办到。 主持阵法的那人,早在王令重新踏入丛林的那一刻,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原以为王令有备而来,此时见他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嗤笑一声:“真是个莽夫,想必是以为凭借自己胡乱硬闯便能走出去,现在怕是吓傻了,给你机会让你走,你自己不懂得把握,那便留下吧。” 章节目录 第60章 与炼气士一战 借着月色,王令细细打量对方,越看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回想自己在曲绘地界内接触过的人,片刻后他忽地一愣:“你是城南驿站里的那个驿卒?” 听到对方认出自己,这驿卒心里惊诧不已,侍城人赶到驿站已是深夜,自己又藏在众多驿卒之中,从未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过特别的举动,竟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其实这还多亏王令有个走到哪看到哪,喜好观察的好习惯,这是一个特种兵在执行敌后侦察任务时必备的技能,昨夜在那个驿长身后站着的驿卒也就六七个人,以王令的眼力,一眼便能看清每一个人的长相。 见对方不说话,王令便当他是默认了:“你是一路从驿站跟过来的?” 这人也不答话,只是目光阴冷的盯着王令的眼睛,右手偷偷摸向自己身后,一把匕首透着幽森的寒光,正藏在他后腰。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这点小动作自然难逃王令的眼睛,当即猛地挥动长刀,在身前画出一道弧线,凌冽的刀气瞬间划过这名驿卒脚尖,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这人胆子小,万一受到惊吓,下一刀可就不会再偏了。” 想想之前在林子兜圈子,又是陷阱又是豺狼猛兽的,身上落下好几处伤口,王令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要从他嘴里套出情报,王令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砍了,以解自己心头怨愤。 驿卒默默收回了手,冷笑道:“小子,你莫不是以为,就凭你也能拿住我?” “你若是五品,我还真拿你不得,只有撒腿逃跑的份儿,只可惜你不是。”王令反唇相讥道,他的推断并不无道理,从前与东川候手下那个六品暗卫的一战,王令深刻领会到六品的气机厚度,眼前这人给自己的感觉,与那个暗卫相差不多,由此可以判定,此人应是六品修为,只是不知他是武修还是气修,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在认出对方身份的那一刻,王令的心里便有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在动手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可否给我答案?” “嘁,你若是想知道失踪粮队现在何处,我劝你还是莫要张口,免得浪费口水。”驿卒嗤笑一声,不屑道。 王令轻笑一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的确很想知道,但要稍后再说,我现在要问的不是这个。” “如果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一样不会告诉你。”驿卒冷声道。 “哦?你们还有其他计划吗?幸亏你说出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呢,不过这个问题也先暂时往后放一放吧。”王令讥笑道。 驿卒有些恼了,感觉这小子是在故意戏弄自己,他咬牙道:“那你想问什么呢?” 王令忽地沉默了,脸上的嬉皮笑脸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出现过,神情异常的严肃:“我要问的是,程老爷子和秀儿姑娘,是不是你杀的?”在认出对方是城南驿站的驿卒后,王令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从作案时间来推断,杀害老人和秀儿的人,定是在他们刚走不久便下了杀手,而动机则是老人言明自己去过那片桃林,两相参考,凶手定是处在暗处,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而这个驿卒出现在这里,以驿马的脚力而言,只能是在侍城人们离开驿站时,便一直跟身后,加上他可以操纵这片林地的迷阵,制造幻境阻碍侍城人寻找桃林,无论哪一点,这人都最可能是杀害程家人的凶手。 等了半天,没想到他要问的竟是这个,驿卒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当你要问我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也罢,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只是两只蝼蚁的性命而已,我告诉你也无妨,算是在你临死前遂了你的心愿,没错,那老头儿是我杀的,要怪就怪他多嘴多舌,不过可惜啊,可惜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那丫头当真是水灵的很,肌肤柔嫩光滑,还是个处子,只玩一遍就能让我回味无穷,若不是担心她也知道我们据点的位置,还真是舍不得杀了她呢。” 听他淫笑连连,笑得前仰后合,王令的右手狠狠握住手中的长刀,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这名驿卒,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王令淡然道:“你真该死啊。” 这名驿卒听得一愣,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会惹得对方气急败坏,却没想到王令的语气神色反而异常平淡,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之感,再看向王令时,他更是惊住了,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机,如同水雾一般在这个侍城人周身上下四溢散开,心里暗暗惊呼,这是...以气化型!他不是武修吗?难道说这小子已经达到了五品修为?这怎么可能!不,如果他有五品实力,又怎会陷入幻境,以刚才他斩出的刀罡来看,绝不是五品,但这白光是怎么回事? 以气化型,是炼气士的说法,武者则将这归结于自身修炼至五品开阳境时,便可沟通天地之力获取神通,气机外放时可借天地间的一股力量,或雷或火,万般不同,而在炼气士眼中,这不过是一群莽夫在自吹自擂罢了,相交于武修,炼气士更精通对气的运用,深知那不过是因功法各异,气机流转方式不同,所演化出的不同能力,他们称之为以气化形,不管武修还是气修,都要在五品时才能做到这一点,可眼前这个侍城人,年纪轻轻,看着也不过七品罢了,凭什么能做到气机外放化型呢? 驿卒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现在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这个年轻侍城人,绝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容易对付,自己必须全力对待,才能留有一线生机。 而另一边,继与东川候暗卫一战后,再次启动无垢之心的王令,进入到了无悲无喜无怒无哀的状态,此刻的他异常冷静,眼神纯澈无比,不夹杂任何情感。 一阵轻风拂过二人所处的空地,明月推开乌云,似在注视着他们两个,驿卒的双手早已按住了身后的匕首,他拔出匕首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清晰可闻,下一刻,二人同时动了,王令爆射而出,朝着敌人杀去,而驿卒这边却选择后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同时祭出手中匕首,只见这把匕首就像活了一般在空中飞舞,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兵刃相撞,擦出一片火花。 王令定了定神,目光灼灼的望着悬在空中的匕首,只见那匕首似乎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所包裹,正是通过这股力量,才能与它的主人相连,竟然可以隔空御物,看来是炼气士无疑了,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与我拉开距离,看来是不善近身肉搏,也难怪,毕竟不修肉身,远距离对敌即是炼气士保护自己的手段,也是他们的优势。 石更说过,九品到六品被统称为养气士,只有到达五品才有资格真正被人称之为炼气士,只因五品之前的气修,自身实力羸弱,唯一的对敌手段便只有御物杀人,养气养气,重点在“养”之一字上,九品至六品的气修,需要以自身的气温养某个物件儿,这既是对自身操控气机熟练程度的磨炼,也是凝练防身利器的过程,在长期孜孜不倦的温养下,便能做到随心所欲的操控,这种隔空御物的手段,刚好弥补了炼气士肉身不足的劣势 章节目录 第61章 再嘴硬一个试试! 打不过便只能暂时退去,王令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才挪动了半步,却忽地察觉到后颈蹿过一阵电流,他下意识转身,却见那匕首已近在眼前,直取他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王令侧身规避,虽是惊险避开了要害,脖颈上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伤口,渗出一缕鲜血。 迷雾中,墨仲龄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在王令耳边回荡:“本不打算为难你,之前有意放你等离去,你偏要再回来,现在让你看到了我,还以为我会放你离去吗?小子,今日你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死!” 死字一出,匕首再次穿破浓厚的紫色雾气,射向王令。 好在这次王令已有戒备,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又一次挡下了对方的攻击,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窜来窜去的恼人匕首,而是他的气快不够用了,五分钟是静态的极限,这种时时戒备,又要在眨眼间抵挡住偷袭的情况下,王令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墨仲龄躲在暗处,观察着王令的一举一动,他耐性等待着,就等王令泄气,届时毒气入体,将他体内气机凝滞,便只能任由自己宰割,突然,墨仲龄心头一跳,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就在刚刚,他感觉到有第三个人进来了。 另一边,那柄短匕在半空中肆意穿梭,时而虚晃一招,时而狠辣突袭,虽然都被王令躲了过去,却大大缩短了他的耐力。 不行!要憋不住了! 即将到达极限时,忽然一阵风吹过,身边便多了一个人,这人蒙着面,头戴竹编斗笠,身穿粗制布衣,递给他一块像是破抹布的东西:“用这个遮住口鼻,可挡毒气。” 王令愣了一下,丝毫不见迟疑的抓过对方手里的破抹布,入手一阵湿热,来不及多想,用这破布捂住下半张脸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呼哈!呼哈!”这一刻,仿佛获得了新生,王令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但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破布是湿的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有股温热的感觉? “清风,你就没有一块像样点的面巾吗?还有,这上面浇的什么?还挺热乎,好像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有点熟悉啊,是药吗?”在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凭借熟悉的气息,王令就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篾具铺子的清风。 “没想到,我伪装得这么严密,居然还是被大人认出来了,呃...那个,来时匆忙,没有多做准备,这布还是我平时带在身边擦汗用的呢,至于布上面浇的是什么...我劝大人还是不要问了。”清风干笑了两声,眼神却在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王令的眼睛。 见他神色古怪,王令神色一怔,眼珠子向下移,盯着捂嘴用的破抹布,然后又看向故意将脑袋扭到一旁的清风,鼻子抽动了几下,方才因为紧张没闻出来,只觉得熟悉,现在认真闻了几下,一股腥臊气息直冲天灵盖,王令差点被熏晕过去。 他终于明白抹布上浇的是什么了,要不是这种事儿自己曾经也干过,他已经将抹布丢出去了,只不过以前他是用自己的尿,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这一点还是让王令有些抵触,好在他不是矫情的人,生死和羞耻心之间,还是知道该怎么选。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狠狠瞪了清风一眼:“等收拾完这个黑榜杀手,看我不把你第三条腿打断!”王令咬牙道。 “这种小角色,哪用得着劳烦您动手啊,交给小的就行了。”清风急忙讨好道。 “你?”王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些毒雾古怪的很,似是能阻碍气机探查,现在连他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解决?况且,他还是擅长御物的炼气士,也不知道哪匕首又藏到哪里去了,你最好小心戒备,说不定下一刻就从身后杀出,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清风神秘一笑道:“这种水平的御物术不足道哉,大人,你对战炼气士的经验不足,中了他的套也属正常,若你能将自身实力充分调动起来,便也就不会陷入这般境地了,这雾气看似难办,实则也好处理,既然能阻隔气机,那便换个方式探查便是。” 王令听得一愣,自己什么水平自己了解,虽说肉搏经验丰富,但他对气的了解还比较肤浅,想当初,自己便是凭借近身厮杀,独斗七名同境界的高手,寻常武者他自是不怕,可一旦遇上炼气士,便显得过于稚嫩了,若非如此,以老孙头赠与自己的无垢之心的力量,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一味的强攻,却也只是和对方操控的兵刃战了许久,甚至如果没有清风赶到,自己与墨仲龄之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都不得而知。 清风俯身蹲下,一只手按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王令幡然领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既然气机不能穿过雾气,何不从没有雾气的路径探查对方的位置呢?想来,他刚才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自己的,我也是糊涂,这老小子能在层层迷雾中找到我,定然也有办法找到那个黑榜杀手,唉,看来我的确是吃了没经验的亏,以后得多找机会与人交手,积累战斗经验才行。 墨仲龄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蹲了下去,再看到他手掌撑地的举动后,瞳孔猛然放大,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随便选了个方向,开始快速移动,试图避开对方的探查。 然而下一秒,一股强横的气机在地下散开,很快就锁定了他的位置,清风猛地睁开双眼,咧嘴笑道:“找到你了!” “厉害,清风!”王令提刀便要冲出去,忽地又顿住了,回头问道:“呃...你倒是给我指明方向啊。” 清风嘿嘿笑道:“不必了大人,很快就能看到了。” “???”王令正纳闷儿他这话什么意思,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王令猛地一惊,紧接着便发现四周毒雾正在缓缓消散,很快,就看到远处一个人影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仔细看,可不就是那个叫墨仲龄的吗? “你干的?”王令惊讶的看向清风干巴巴的脸,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 清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侥幸得手,侥幸得手,我这点微末伎俩,也就能对付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跟大人您想必,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王令脸皮抖了抖,这老小子,成心损我呢?一个令我陷入苦战的对手,被你轻描淡写的放倒了,偏还要故作谦虚的在我面前卖乖,决定了,下次去他铺子里给小林子买玩具,一分钱也不给他,还要告诉怜月,这家伙收了我的银子,充当私房钱! 若是叫清风知道,王令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手段,让他跪下喊王令一声爹,他都愿意。 毒雾已经彻底散去,王令急急扯下蒙在脸上的破抹布,那股子骚气,他是一刻也忍受不下去了,他甚至都能断定,这老小子虚火旺盛,这事也得跟怜月说说,让她帮忙给自家男人调理调理,一想到那女人走路,地板都要震颤几下,王令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人,咱们过去看看?”清风哪知道片刻的功夫,王令竟然有了这么多坑害他的念头,见他迟迟不说话,便主动开了口。 王令闻言,方才想起还有正事,他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朝着墨仲龄躺倒的位置走去。 章节目录 第62章 他们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我墨仲龄纵横江湖二十余载,可不是什么软骨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哦,对了!之前我在那女娃子肚皮上驰骋的时候,她那个死鬼爷爷还活着,被我挖去了舌头,砸断了双腿,扔在地上,直到让他看着我享受完了他的宝贝孙女,我才好心送了他一程,还有那女娃娃,哭哭闹闹的,老子就喜欢这种感觉,偏她还不知道,越闹我越兴奋,当真爽极啊!”墨仲龄嘴角扬起一抹狞笑,眼中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王令沉默半晌,忽地拔出长刀来到他身前,墨仲龄眼神闪过得意之色,清风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说出劝阻的话。 “你是不是以为,用这些话激我,我就能杀了你,让你死得壮烈?”蹲下身,将长刀架在他脖子上,然后又抵在他下身,刀尖只需再进半寸,便能让他做不成男人,王令冷冷说道:我偏不让你得逞,既然你这么喜欢快活,那我就让你临死前,痛痛快快的享受最后一回,可千万不要感激我啊。” 墨仲龄神色一怔,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忽地挣扎起来,暴喝道:“有能耐就杀了我,你个狗娘养的杂碎,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来呀!杀我啊!”他看似失了理智的乱叫,却是想要一头扎进王令的怀里,借着二人之间的长刀,自刎而死。 王令手腕一转,将刀身扇在他脸上,一道火红的印记落下,甚是醒目。 “清风大哥,现在就去,切记!找最精悍的野猪,还必须是公的,不够400斤的不要!”王令朝身后的精瘦男人说道,全然不顾对方瘦得跟猴子似的,走的还不是武修的道路,如何制服一头400斤的野猪,也就是清风,换个其他人,恐怕吓都要吓死了,那是他娘的野猪,豺狼野豹见了都要绕着走。 清风倒是有办法找到野猪,也能将其制服,只是不知道这林子里有没有400斤的,另外,对于王令的这个主意,他光是想想,就感到一阵恶寒,这小子够毒哇,幸好自己没招惹到他,不然,指不定自己要被他整成什么样呢,他哪知道,就在刚刚,他又是尿布又是种香的,王令已经偷偷的给他记下了。 不消片刻,清风便带着一头野猪返回,手里也没个绳子,只用干柴一般的手,抓着野猪锋利的獠牙,硬生生拖拽回来的。 说来奇怪,生性凶残的野猪,到了清风的手里,却乖顺异常,眼神中甚至隐隐透着惧怕,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才将这头野猪降服,看着还怪可怜的。 王令在这头野猪身上细细打量了几眼,腰肥体壮,肉质紧实,体格健硕,光看就知道,绝对有四百斤,也不知清风是怎么找着的,这要放在以前他和老孙头流亡那会儿,俩人肯定口水流得跟瀑布似的。 见野猪到来,王令看得来劲,墨仲龄却是满脸的绝望,恨不能立即死了才好,一了百了,最起码还能落个干净点的名声。 王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奸猾诡异,看在墨仲龄心里,却是毛骨悚然,一股凉意直从脚跟窜到了后脑勺,正待他愣神,王令兴奋道:“快!清风大哥,快将你珍藏的宝贝,先喂了这头猪,让我看看效果。”说完,他偷偷朝清风眨巴眼睛。 清风见他神情鬼祟,暗递眼色,当即会意,哈哈笑了两声:“好嘞!我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人与猪结合,偏偏二者都是雄性,早就迫不及待了,今日定要开开眼界!”说着话,便从怀里取出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小药丸在手上,掰开猪嘴,一掌将药丸拍了进去。 将红色小药丸吃下肚子,起初还没什么变化,但仅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头野猪就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双眼赤红,口中喷吐火热的气息,止不住的挣扎起来。 “孽畜!还不给我安分些!”清风一巴掌拍在猪头上,倒是有点作用,虽说不再挣扎了,可眼神里的狂热却是分毫未减。 墨仲龄咽了咽口水,双腿虽然已经断了,却还在坚持用屁股挪动自己的身子,他急急后退,无奈山洞狭小,很快便感到背部传来一阵凉意,已是退无可退。 朝清风要来装红色小药丸的瓶子,王令正要离开,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到了清风身边,二人背对着墨仲龄,悉悉索索,鬼鬼祟祟,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过了好一阵,王令才朝着山洞里的墨仲龄缓缓走去。 脚步不快不慢,却好似每一步都踩在墨仲龄的心头上,墨仲龄目眦欲裂,身躯疯狂扭动,眼中尽是恐惧,已然方寸大乱,再不见之前的嚣张模样:“别,别,你别过来,不要过来!滚开!快滚开!给我滚开!滚呐!” 嘶哑的嗓音在山洞里疯狂叫喊着。 王令掐住他的腮帮子,将红色小药丸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不是一颗,而是一把,语气幽冷的说道:“刚才帮你打听了一下,听说这玩意儿叫罗汉棍,药效强劲,可谓同类上品,只不过光听我这位老哥说的神奇,我却是不信,我这人好奇心重,却又不敢轻易尝试,只得委屈你一下了,帮我见证一下这药的功效,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事。” 他说着说着,不知从哪又掏出五六个小瓶,挨个将瓷质的瓶身捏碎,用鲜血淋漓的手,拾起碎渣子里的各色药丸,红的绿的黑的黄的,五颜六色,光看那艳丽缤纷的颜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些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我呢,比较赶时间,干脆全都给你用了,当然,你可爱的小伙伴自然也有,你俩都有份,就等一会儿见你们如何厮杀,我二人也不打扰你们的雅兴,躲在一边看个热闹就成。”王令嘻嘻笑道,在他身后,还能听到几声野猪的嘶叫,那声音听上去,癫狂急切,听得墨仲龄心头猛地一颤。 望着他憨笑可掬的面容,墨仲龄好似见到了游荡人间的恶鬼,两行眼泪兀自划过脸庞:“我...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求你让我死个痛快...” 王令将手里的药丸,猛地丢到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胸膛,踩得墨仲龄口中鲜血不止:“你他妈现在知道说了?刚才不是嘴挺硬的吗!说,粮队在哪!负责押送的侍城人是否还活着?” 墨仲龄被他踩住胸口,肺都要炸了,哪还说得出话来,倒是清风远远朝洞里的二人喊了一声:“大人,他也就半条命了,您轻点折腾,不然还没等他交待清楚,就要被您一脚送去投胎了。” 经他提醒,王令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腿,俯下身子,厉色道:“快说!” “此地向西二十里,有一处桃林,他们在那里建了一座山寨,你们要找的粮草军饷就在山寨里面,至于你口中所说,押运粮草的侍城人,我...我不知道。”墨仲龄的声音细若蚊蝇,这一夜,他糟的罪可不轻,但好在更可怕的事情还未发生,对于他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们?”王令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信息,这个人说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也就是说,除了黑榜以外,还有其他势力掺合在这里面:“你说口中提到的他们,指的是谁?” 墨仲龄惨然一笑,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坦诚道:“他们便是指大离山庭,我劝你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为好,不然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甚至只会更惨。” 章节目录 第63章 白面郎君 当看到怜月的那一刻,王令与清风便再难淡定,尤其是清风,眼眶欲裂,似有怒火喷涌而出,胸前剧烈起伏,若不是王令悄然扣住了他的手腕,清风早已经冲过去与对方拼命了。 “冷静,切不可鲁莽。”王令沉声道。 清风咬牙道:“这该死的婆娘,早就劝她不要贸然行动,可她偏是不听,现在好了,落到人家手里,等回了家,看我怎么教训这臭婆娘!” 语气虽是凶狠,但王令却是听出了他的救妻心切,便知道清风是绝不可能抛下怜月的,再看对面那个白面书生,含笑吟吟,纸扇轻摇,王令皱眉问道:“听墨仲龄说,驻守此地的两个五品,一个是白面郎君郑少云,另一个叫剔牙鬼古通,他不会就是那个姓郑的吧?” 听到郑少云和古通这两个名字,清风神色一愣,这两人的名号他倒是听说过,只是从未谋面,但既然是从王令口中说出来的,那定然不会有假,那墨仲龄是黑榜的人,一心求死的情况下,想必不会有那个好心为大离山庭遮遮掩掩,他遥遥打量了对方几眼,观那书生的身材相貌,神态气质,皆与传闻中的郑少云一般无两,便往王令身边靠了靠。 “应该就是他,郑少云乃是成名已久的五品高手,货真价实的五品炼气士,手中那把扇子,名为巽风泥金扇,他原本是文道学宫里的一名教习,后不知为何叛离学宫,入了大离山庭,此人的御风手段不俗,真要我说个明白的话,赵海龙在他面前,也只有抱头逃窜的份,大人还是小心些,实在不行...”,清风忽地面露悲切,咬牙道:“我可以送大人离开,出了林子以后,莫要再走水路,向北边跑,跑得越远越好,以武者的奔跑速度,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听出他话里似有诀别之意,王令心头一颤道:“那你呢?” 清风恋恋不舍的看向被人擒住的怜月,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我倒是真想和大人一起跑路,但总得有个人殿后不是?再说了,那婆娘凶是凶了点,但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我又是个贱皮子,没了她,日子过得也忒无趣了些,索性便不走了。“ 王令道:“说什么蠢话?咱们一起把人救下来,要走就一起走!” 见他如此任性而为,清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对面的书生淡淡说道:“二位,我容你二人说话的时间,是为了让你们彼此交代遗言,也算礼遇有加,哪成想,二位竟不知体谅我的一片善心,说个话便没完没了的,好歹也该适可而止啊。” 王令与清风对视一眼,不等对方说完,便一左一右杀了上去,郑少云目光一冷,叹气道:“唉,走武道的还真都是些不知礼数的匹夫,也罢,那便陪你们玩玩儿。” 只见他袖袍轻摆,手中折扇刮出一阵强风,他身前的树木瞬间便弯了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树干,在这股强风压迫下,王令和清风的身形顿时止步,各自找了棵粗壮的树干躲避。 郑少云淡然一笑,再一挥扇子,无数道风刃朝着两人躲藏的位置飞掠过去,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成片的枝叶从树上掉落下来,就连粗壮的树干也被风刃卷得体无完肤,而尚未成长的树苗,更是被斩成了两截。 王令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心里骇然失神,望着树干上刀劈斧凿一般的缺口,想象着,若是自己挨上这么几下,就算武夫皮糙肉厚,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去,娘咧,也没见过五品动手是什么样的,要早知道这么狠,我怎么敢招惹王佃雨那厮! 相较之下,清风显得淡定许多,他偷偷探出脑袋,眼睛在郑少云和怜月之间来回游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从他这里刚好能看到王令的位置,忽地察觉到那边有异动,清风忙转头看了过去,却见王令正对着他比画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手势,嘴巴夸张地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和自己无声交流,但他又看不懂,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王令急忙换了一组简单易懂的手势,这下清风终于是看明白了,悄然点了下脑袋,王令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能明白就好,他藏在树后,伸出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二人同时从掩体后再度杀出,王令手提长刀,以极快的速度朝郑少云冲去,清风则双手撑地,口中念念有词。 “顽劣!”郑少云不屑的看了二人一眼,在他眼里,这两个人这么急着暴露自己,无异于是在找死,折扇挥舞,一道夹带风刃的刚猛劲风,再次吹向二人,首个目标便是冲锋在前的王令。 尽管极力躲闪,王令的身上却还是多出数道血痕,那身专属于侍城人的黑色制服,早已破烂不堪,王令却毫不在意,压根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眼见这个侍城人跟个莽夫一样,郑少云轻叹一声:“罢了,本就是来杀你们的,既然你们这么着急,那便死吧。” 他猛地收起折扇,朝身前一指,一缕缕细如银丝的风,迅速汇聚成一杆长枪,悬停于半空之中,“去!”,随着一声厉喝,风枪犹如脱弦的箭矢,笔挺的向着王令飞去,其速度之快,眨眼间便来到王令眼前。 王令瞳孔骤然放大,在即将被长枪刺中之前,高喊一声:“动手!” 骤然间,七道土墙自王令身前拔地而起,郑少云见到这一幕,原以为只是两个没长脑子的莽夫,现在看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他虽是有些诧异,脸上却是极为自信,郑少云轻笑了一声,悠闲自得的把玩手中的扇子,自言自语道:“若以为这样便能挡下这一击,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王令面前的土墙,就像穿糖葫芦一样,被风枪摧枯拉朽式的全部击穿,却唯独没有听见预料之中的惨叫声,郑少云抬眼看了过去,不见王令身影,正待他错愕不已时,忽地察觉到上方传来一阵气机波动,郑少云猛地抬头,发现王令不知何时已经跃入半空,手中明晃晃的长刀顺势劈下,郑少云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大喝一声:“退!”。 包括他在内的四人,齐齐向后退去,一个武修好不容易有了与炼气士近身搏杀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王令脚步连连,横刀贴了上去,压根不愿意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章节目录 第64章 漆黑匕首再现 二人来不及欣喜,这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逃生机会,断然不能白白浪费,毕竟对方仍然可以故技重施一次,再次将他们困住,王令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将清风背在了背上。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快把我放下来啊!背着我是跑不出去的!”清风气急败坏道。 王令脚下发力,拔腿便跑,跑起来以后才笑着说道:“在我的...我的老家有一句话,叫做‘不抛弃,不放弃’,等我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便回来救怜月大姐。” “糊涂哇!如此优柔寡断,怎能成大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什么不抛弃不放弃,愚蠢至极!”清风叫骂道,要不是他此时的状态太差,定然是要不顾身份,口吐莲花,骂死王令这个蠢货。 王令却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是挺蠢的,我家乡那边,也有好多人觉得这很蠢,但他们可能忘了,正是有一群不肯抛弃他们的人,才让他们过上了安生的日子,蠢就蠢吧,我早就被骂习惯了。” “唉!”见他如此执拗,清风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说话间,身后忽然狂风大作,清风僵硬着脖子,回头看向后方,却见那郑少云御风而行,正嘴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似乎并不着急的模样。 见此情形,清风再次要求让王令丢下自己:“快放下我,你背着我,是跑不出去的!” 王令默然不语,专心运转无垢之心提供的真气于脚下,速度越来越快。 郑少云轻咦了一声:“有趣,七品武修竟然有这般速度,当真少见,今日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追了有一段距离,郑少云也觉得有些腻了,挥出数道风刃,风刃所产生的强烈风压,将一路上的花草树木压弯,齐齐倒向两边。 听着身后的风声,借助沿途遇到的山石树木躲避,专注于身后的气机变化,竟然真让他接二连三的躲过了郑少云的攻击,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是侥幸,可是连续四五次都未能击中的情况下,纵使郑少云是个有涵养的读书人,也不由得开始有些恼了。 郑少云冷哼一声,甩动袖袍,前方便凭空多出一道风障,王令脚下急停,在撞上的前一刻,才堪堪停住身形,身后的郑少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挥手一扇,十几道风刃急射而出。 脸庞平静的望着急射而来的风刃,在其即将临近面前一丈距离时,王令右脚猛的踢飞身前一片石子,数十枚石子裹挟着劲气暴冲而出,石子与风刃相撞的一刹那,空中顿时爆开阵阵烟尘,但仍有几道风刃穿透烟雾,王令见状,背着清风在凌空翻滚躲避,两人重重砸在十几米开外的空地之上。 风刃落空,飞过他二人原来站立的位置,“嘎吱”几声,难抵摧残的树枝断裂无数,从树上落下,摔落在地上。 王令翻身而起,见一旁的清风没了动静,忙上前查看,发现他双眼紧闭,顿时心中一凛,赶紧伸手探了下鼻息,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捧住他后脑时,摸到个圆鼓鼓的大包,原来是刚才落地时,不小心砸晕了。 郑少云自半空中徐徐飘落,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足十米距离。 见他到来,王令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刀,目露凶光,护在清风身前。 “年轻人眼神不错,到了这一刻,眼中的斗志仍未退去,我有一件事颇为在意,这也是我到现在都不曾对你痛下杀手的理由。”郑少云淡淡说道。 王令咧嘴一笑:“正好,我也有个问题积压在心底,想要问个明白。” 郑少云一愣,旋即摇头轻笑,手中的扇子再次合上:“既如此,那我们互换问题好了,这样也算公平,我是前辈,便由我先发问。” “我是晚辈,为何不让我先?”王令嘁了一声,针锋相对道。 “你小子竟还是个不愿吃亏的主,我怎么知道,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以后,还会不会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又如何保证,我答了你的问题以后,就一定能从你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呢?” 这俩人跟说绕口令似的,谁也不愿退让,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默起来,王令是在拖延时间,于他而言,能拖一秒就多活一秒,而郑少云是个好奇心颇重的人,凡是遇到新奇的事物,都想尝试了解,他倒也不着急灭口,这两人,一个重伤昏迷,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去,已是穷途末路之羔羊,他若是想杀,虽是都能轻易抹除,但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怕回去之后,会三天两夜睡不着觉,郑少云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已近乎病态,还在文道学宫担任教习之时,一得闲,便会呆在藏书阁,摆放了十几层的书籍,近乎翻了个遍,之所以叛出学宫,也是因为想上藏书阁顶层一观,而看守藏书阁的老先生,以无宫主手书为由,拒绝了他,这人便发狂了一般,暴起偷袭,将那位老先生绞杀当场,虽说事后为了掩盖罪责,埋藏了尸体,可最终还是被文道学宫的执法队查出了蛛丝马迹,好在郑少云机智,在查到自己头上之前,找了个借口偷偷下了山,为了躲避学宫追杀,最终选择加入大离山庭。 为了满足心中好奇,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王令的条件,沉默半晌后,方才说了一个“好”字。 王令倒也是干脆,一听他同意了,便直接问道:“告诉我,那些负责押运的侍城人,他们是死是活,现在何处?” “他们应该是还活着,至于在哪?抱歉,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呢。” 听到这个答案,王令的眉头骤然拧在了一起。 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郑少云轻笑道:“那日我们袭击船队时,一个刷大刀的小丫头,带着侍城人拼死阻拦,我将她重伤之后,本该杀了她,但却被另一人拦了下来,那人也是侍城人,后来他便带着那小姑娘和其余人,一起跳水逃了,为了不让他们传递消息,我还特意联络了某位曲绘的官员,帮忙封锁消息,并在所有他们可能逃跑的线路上,设置了关卡,只是这么些天了,却一直没有消息。” “你说的那个官员,是郡丞吕岩?”王令问道。 郑少云面色一怔,等了一会儿,方才诧异道:“你知道的不少嘛。” 王令不语,他心中升起一丝庆幸,至少知道了汤小鱼他们还活着,虽说尚不知他们藏在什么地方,但终归是还活着,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知于你,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郑少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令的身体,眼中升起一抹火热,迫不及待的问道:“我一直好奇,你身上那白光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个小小的七品锻神境,竟能以气化型,但给我的感觉又不太像,这种如同水雾般的气机,我好似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或许是太过偏门的书,以至于我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王令闻言一愣,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个,道意流光是无垢之心的特征,柔兆曾说过,白色状态是基础特征,不易被人认出,但也不乏见多识广之人,尤其是一旦他领悟七情中的某一种,致使颜色出现变化,不论与谁对敌,只要被对方看到,后果只有一个,那便是不死不休,但以当下的情形,至少这个郑少云是不识得的,不然他也不会有此一问。 嘴角挑起一抹嘲弄意味,王令笑道:“你想知道哇?我偏不告诉你。” 郑少秋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逐渐开始收敛,脸色阴沉的望着王令,额角青筋微微颤抖,瞳孔中掠过森寒的杀意,嗓音嘶哑的说了一句:“你找死!” 骤然间,狂风大作,凌烈的风势将王令层层包围,数不尽的风刃,自四面八方出现,径直朝着王令所处的位置射来。 一股强烈的生死危机,自王令心中升起,无垢之心在他体内砰砰狂跳,源源不断的气机充盈着他的经脉,借助这股力量,王令护住清风,手中长刀疾舞,斩出一道道刀罡,想要抵挡,却仍是力有不逮,以他这般肆意挥霍气机,纵使无垢之心再如何神奇,毕竟尚未成长起来,不能满足他此刻的需求,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很快便没了力气,身上再添数道伤痕,都是那些未能拦住的风刃所致。 “小子,我耐心有限,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让你得个痛快,如若不然,便叫你受尽百般折磨而死,再捏碎你的元神,让你不入轮回!”郑少云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声音再无半分淡然从容。 关于无垢之心,王令向柔兆保证过,绝不透露给任何人,这不光是为了信守承诺,一旦让人得知其中内幕,很可能会设法将其夺走,他就算是死,也不愿老孙头给他的东西,落入旁人之手。 见王令非但不理睬自己,还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眼中尽是嘲讽,郑少云心中的怒火,顿时燃到了极点,怒极反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了你,今日便叫你形神俱灭!” 伸手抓向半空,一杆声势骇人的风枪凝聚而成,在这一刻,王令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受到禁锢一般无法动弹,连脖子都似是被人捏在了手里,垂眼向下看去,竟是不知何时,被五股罡风缠住了四肢和脖颈,如同铁铐一般,将他牢牢锁住。 风缚术?! 王令暗自懊恼,自己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着了道,算是彻底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不管他如何奋力挣扎,都难以挣脱束缚,反倒是在这个过程中,险些被风劲绞断他的脖子。 “别着急,我会让你先尝尽痛苦,最后再了结你。”郑少云狞笑道。 食指在半空中一划,围困住王令的强风中,顿时又浮现数十道风刃,郑少云屈指一点,瞬息之间,数十道风刃齐齐落下,犹如万箭齐发,射向王令的身躯,王令下意识的看向躺在地上的清风,好在郑少云只针对他一人,风刃虽攻势密集,却未波及到清风,见他安然无恙,王令松了一口气,兀自闭上眼睛,任由风刃化开自己的皮肉。 就这样折磨了许久,王令身上便已鲜血淋漓,再无一丝完好,整个过程,他都咬着牙坚持,吭都不吭一声,让郑少云又恼了几分。 “碎魂枪!”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的郑少云,终于打算动用悬浮在头顶上方的风枪,一只手向上高举,半抓半握,枪身开始旋转,枪尖处兀自出现螺旋状的风纹,待到转速达到顶峰时,郑少云暴喝一声,猛地掷出风枪。 “死!” 望着声势不可阻挡,仿佛能刺穿灵魂的风枪,还未刺中,便已能感受到眉间的刺痛感,那种疼痛,如同大脑被刺穿了一般,只觉得心神都为之颤栗,王令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眼前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忽地感到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脑海中便好似有一个影子划过,由于速度太快,他也没能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模糊的看出个大概轮廓。 刚刚那是什么?一把黑色的...匕首? 就在枪尖即将触及到眉心的瞬间,一点黑茫自王令眉心处突兀的出现,紧接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好似两件铁器碰撞发出的响动。 下一秒,凝聚了五品炼气士大半气机的风枪,自枪尖处,被一道黑色光芒洞穿,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便化作点点星光溃散,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就连始终将目光停放在王令身上的郑少云,都还没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已经呕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瞬间瘫倒在地上,他挣扎的抬起头,将目光移至上空,这才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匕首??? 章节目录 第65章 天宝三十六道器 除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清风,其余两人的目光,皆落在悬浮在半空的诡异匕首,这匕首自王令领悟气感那日,便隐秘在他体内,只是作为当事人,却像是被抹除了记忆一般,忘却了这件事,今日再见,封闭的记忆,便如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冲刷着他的脑海。 这玩意儿从那时起,就一直藏在我的识海里?王令怔怔出神的望着,回想起自初见至今,自己就跟喝多了假酒,断了片似的,更是想不通,这么自己为什么会在感气时,多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他知识浅陋,但眼下就有一个学识渊博的人,郑少云抬头望向那漆黑匕首,喃喃自语道:“天宝三十六道器,这是天宝道器!是十二天生神器,还是二十四地孕灵器,我...我为什么想不起来,明明看过的,等等...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把匕首漂浮在空中?这是...这是天宝...天宝道...道器,啊!我的头好疼,我的头疼!”他说着说着,脸上忽地狰狞,双手抱头,在地上打起滚来。 王令张大了嘴,看着突然变得近乎癫狂的郑少云,再看头顶上方的匕首,正散发着幽幽暗光,那光芒仿佛能吞噬周围的一切,就连月光也无法从中穿过,王令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骇然道:“这匕首,能影响别人的记忆?看郑少云那模样,竟是连五品也抵挡不住。” 此时,已经转为盘膝打坐的郑少云,以气御风撑起一道屏障,极力抵抗着那把诡异匕首对自己的侵蚀,自这漆黑匕首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机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就像是被那匕首吞噬了一般,就连自己的意识也变得恍恍惚惚,所以才要与之对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已无余力去管另一边站着的王令。 而王令现在的状态也不比他好到哪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尽是风刃划开的伤痕,那身黑色制服,早就成了挂在身上的碎布条子,比他当流民那会儿还要凄惨。 尝试着握了握手中的长刀,只能勉强不掉在地上,他就这么拖着刀,一瘸一拐的迈开腿,向着郑少云走去,发现郑少云无暇旁顾,他绝不肯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见那个年轻的侍城人,正提刀向自己走来,郑少云突然厉喝一声:“年轻人,这匕首能吸人内力,乃是不祥之物,我若有失,它下一个目标定然是你,劝你目光放长远一些,我有个提议,不如你我二人合力将其封印,我保证,事成之后,绝不会再为难于你,并将之前捕获的那个女人交还,放你与你的两个同伴离去,我以自身道意起誓,若有违此言,愿遭天雷盖顶,形神俱灭,死后不如轮回!”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许下的可是天道誓言,不可违背,一言一行皆受天道约束,只要你肯放下仇怨,我不光会放你们离去,你不是想找到那些失踪的同伴吗?我答应你,待我伤势恢复以后,便会帮你寻找他们的踪迹,这样你可满意?” 王令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上方,如郑少云所言,这匕首看着阴损得很,为何会藏于自己体内,他也不得而知,这种不确定的因素最令人头疼,特别是听到他后半段话,王令更是犹豫了,一个修士肯以道意起誓,其说服力胜过千言万语,若他违背了誓言,下场之凄惨,比他说的什么形神俱灭,不入轮回的套词,还要严重万倍,天道誓言岂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这些都是柔兆曾经告诉他的,王令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走向郑少云。 郑少云慌了,看着他手里那把拖在地上的长刀,在月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刀尖擦过一块又一块碎石,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股凉意涌上郑少云心头,如溺水挣扎的人,眼中除了慌乱,便只有求生的欲望。 “你,我都已经起誓不再伤害你们,为何你还要苦苦相逼?”郑少云面露恐慌,语气中透着焦急。 王令神色冷漠,淡淡说道:“你起誓之时,不过空口白牙说了几句话,就要我放你一马?真正的天道誓言,明誓双方会在冥冥之中产生某种联系,而我并无感觉,你以为这等粗劣的伎俩能够瞒过我?位面把人看得太轻了些。” 郑少云面露骇色,没想到这小子一介武夫,竟知晓此等隐秘,他恼羞成怒,整张脸拧在一起,恶狠狠道:“你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豪杰!我若死了,这鬼东西定然也不会放过你,就连我都需要倾尽全力抵挡它的侵蚀,以你现在的状态,又如何能逃出去?只要我一死,你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其实,我还有一个选择。”王令忽然停住脚步,望向头顶上方。 闻言,郑少云却是沉默了,的确,他可以有别的选择,只是那样的话,自己便只能成为匕首的饵料,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以他体内残存的气机来看,最多也就只能再苦苦支撑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过后,这里怕是要多出一具被吸成人干的干尸了。 “你...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绝不会放过你,纵然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他疾言厉色,却并没有对王令的心境,造成任何影响。 王令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体内气机被这东西吸走,时间拖得越久,你就越是难以维持,我现在不着急杀你了,甚至都不用我亲自出手,只需在一旁安静等待,看着它将你吃干抹净,便可将你从这世上抹除,我也确实想走,毕竟连你都不是这玩意儿的对手,我也不敢保证它吸光了你,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 “那你为何还要留下!” 郑少云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得王令心里暗爽,这能料到形势逆转得这么突然,之前还追杀自己的人,犹如猫戏老鼠一般,何等轻松惬意,眼下却成了生死不由己的阶下囚,被一把匕首给困住,就算自己这样一个连握刀都感到吃力的人,都能左右他的生死。 对于郑少云的问题,王令沉吟半晌,回答道:“因为我突然对这把匕首产生了好奇,听你刚才胡言乱语说了一大通,便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欲,你好像说的是,什么天宝三十六道器,什么天生神器,地孕灵器的,是这些吧?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说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兴许我一高兴,还真愿意帮你一把,给你一线生机。” 郑少云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又凭什么相信你肯帮我?” “信不信由你,我也只是好奇,不像你,那么的虚心好学。”王令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说到最后虚心好学四个字,故意一字一顿,嘴型夸张的将这四个字咬得极重。 听出他话里的讥讽,郑少云暗自恼火,然而他所剩时间不多了,顾不得跟王令置气,急忙问道:“你打算如何帮我?” “很简单,以我的推断,这东西之所以在你我二人之间选择了你,应当是因为与我相比,你的气机更加浑厚,只要我在你被吸得仅剩一口气时,释放我体内的气机,并将它引开,或许你还能有活命的机会。”王令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只是他的猜测,能不能行得通,他也不敢保证,只是看那匕首身上黑色光芒起起伏伏,隐隐感觉它似乎很开心,可能是这郑少云的内力很对它的胃口。 郑少云却觉得此法可行,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王令看在眼里,却也不着急戳穿他的心思,选了个舒适的坐姿,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杵刀,问道:“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郑少云故作犹豫,忽地叹息道:“也罢,今日我落得如此境地,被你拿捏在手上,也没得选择,索性只是些孤本古籍上看来的杂文,说与你听也无不可。” 王令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耐心等待下文。 “我是从一本古籍了解到的这些隐秘,所谓天宝三十六道器,乃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三十六件蕴含天道之力的神兵,其威能早已超越了寻常法器和法宝的范畴,每逢出世,便会引起世人抢夺,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它们会在何时出现,千万年以来,这些神兵偶然现身于世,都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然后隔一段时间,就又会从这个世上消失,至今无人知晓其规律,只知道,这三十六件神兵可施展天道威能,而我辈修士,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也不过如此,所以对于这种超脱凡俗的力量,便被先人称之为道器。” 郑少云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过程中,他体内的气机又被那匕首拉扯出一部分,脸色顿时煞白如纸,他急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自己的风障之上,那股吸力瞬间便弱了不少,这才让他好过了一些。 王令痴痴的望向那匕首,心里暗暗惊叹,没想象到这玩意儿来头这么大,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体内呢? “那什么又是天生十二神器,地孕二十四灵器?听这里面的意思,似乎你口中三十六道器,还有强弱之分?”王令问道。 郑少云颤颤喘息道:“那是自然,在先人的观念里,这三十六件道器,天生地养,但也有强弱之分,有人便将它们分为十二神器和二十四灵器,我也不知是谁划分的,但长久以来,知道这三十六件道器存在的人,对此深以为然,二十四灵器的威能,已是惊世骇俗,而那十二神器与之相比,则更加恐怖,就比如...”说到最后,郑少云的目光忍不住向上看去。 王令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匕首,竟是那十二神器之一!他明知故问道:“你知道这匕首的来历?” 郑少云猛地咳嗽了几下,咬着牙说道:“此物名为吞牙,只要使用者实力足够强,说他能吞噬万物也不过分,哪怕是一个人的意识、记忆、气血,乃至于元神,皆可一并吸走,化作它的养分。” 要不,还是直接开溜吧,这东西这么吓人的嘛?王令突然有些怕了,他之前说帮郑少云引开这匕首,都是诓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多了解一下,这个莫名其妙藏在自己识海里的匕首,而郑少云,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也不管他说的真话假话,很轻松的就信了。 现在知道真相以后,王令只觉得脊背发凉,对于这种自己不了解的恐怖存在,最正确的选择,往往是敬而远之,王令由衷的认为,自己该走了。 他很不厚道的站起身,准备扛起至今昏迷的清风离去,郑少云见他要走,顿时大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别,别走!求你回来,我一个人抵挡不住,求你了,快回来!” 王令冷冷回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你假意与我合作,其实,不过是想利用我,助自己摆脱束缚,然后让我代替你被其吸食,你再借机施展封禁之术,制住这鬼东西,最后将其降服,据为己有,我说得可都对?” 郑少云面色大惊,王令说的,和他想的分毫不差,他顿时撕去所有伪装,厉色道:“臭小子,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既然你压根没打算放过我,那你兜兜转转这么半天,到底在图什么?” 王令垫了垫肩头的清风,好在他瘦得更个猴子似的,不然以王令现在的状态,若非借助无垢之心,恢复了一些气力,还真没办法扛着他离开,王令转了个身,朝着郑少云咧嘴一笑道:“图什么?图一乐呗,你逗弄我和我的朋友这么久,还不许我耍耍你?你不久前说过,之所以不着急杀我,是想问我一个问题,现在这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拜拜了。” 他其实还想问问关于大离山庭和桃花寨的事,但时间不多了,他需要抓紧离开,还要去救回怜月,依稀记得她身边还有两个看守,也不知自己现在的状态能否应付得了,关于大离山庭的事情,他可以等清风醒来再问,或者回去以后问问柔兆,至于桃花寨,只要将这里发生的事带回去,让赵海龙通知杜明堂就足够了,一个四品高手打头阵,再从周边郡县调集兵力,攻打只剩下一个五品武修驻守的营寨,可以说毫无压力。 王令盘算着后续事宜,准备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来得及救回怜月,至于郑少云,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被他唤作吞牙的匕首,吸干气血而亡,没有自己帮助,他除了在与那诡异匕首的拉扯中,慢慢耗损自身气机,别无选择。 在他身后,郑少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逐渐浮现一抹戾色,眼睛急急晃动了几下,似是有些犹豫,很快便又咬了咬牙,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兀自看向头顶上方的漆黑匕首,郑少云狠了狠心,将包裹自己的风障尽数散去,狠声厉喝道:“既然终归是个死,也要让你给我陪葬!小子,黄泉路上,我等你!” 王令猛地回头,见那个读书人竟然撤去了护住自己的屏障,身上的血肉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只两三个呼吸,便已化作一具人干,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郑少云的尸体倒下后,那诡异的匕首缓缓转动,将刀尖指向了王令所在的方向。 不好!王令心头狂跳,催动所剩无几的内力真气,向着远方奔逃,在他迈开腿的那一刻,身后的匕首也动了起来,王令侧头张望,其速度之快,直令他感到绝望。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匕首便已飞到他身前,朝着他眉心狠狠刺来! 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王令心里暗骂,本想借着郑少云与这匕首僵持的功夫逃走,却万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会彻底放弃抵抗,拉自己下水,只是一瞬间,他就已经将郑少云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 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王令疑惑的睁开眼睛,便见到那匕首正悬浮距离他眉间不足三寸的位置,这种被尖锐物质直指眉心的感觉,令人浑身都不自在。 王令定神看了片刻,近看之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以前他从不认为黑色有强弱之分,但现在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匕首真是黑的没有对手,丢块黑炭在他边上,都不及他万分之一,头一次觉得黑这种颜色,也有品级之分。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那匕首轻轻晃到两下,似是在讨好他,又似是在乞求主人的夸奖,王令正纳闷儿它的举动,便见这匕首刷的一下,自他眉心处钻了进去。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觉得这匕首危险至极,那是对旁人,至少它对自己,没有丝毫敌意。 再看向倒在地上的郑少云,干瘪的尸体甚是骇人,王令在心里由衷的叹了口气,对他最后舍生忘死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举动,感到不值。 谁又能想到,堂堂五品高手,江湖上颇有声名的白面郎君,竟会以这种凄惨的方式落幕。 章节目录 第66章 殿主 幽静的夜,林间两人许久不见郑少云归来,就有些等得不耐烦,随口闲聊起来。 “诶,你说,咱们这地方,自建成以来,从未被人发现过,今儿闯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你没看里面有个侍城人吗?还能是什么人,街道司衙门来的呗,嘿嘿,咱们劫了军粮,青州官衙和街道司现在肯定急死个球了,不过这胖娘们儿抓来也无用,为什么不杀了?这种货色要是带回寨子里,简直是浪费粮食。你看她肥得跟头猪似的,我就算憋一肚子火,看到她也得勒紧裤腰带,担心反过来被占了便宜。”说着话,他一脚踢在怜月的屁股上,昏睡中的怜月似是感受到了疼痛,闭目蹙眉,却并未醒来。 “看刚才那个瘦猴的模样,跟她怕是两口子,啧啧啧,真是个爷们儿,亏他能不准会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就怜月那大屁股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扎眼了,若是被那些人找了过来,怕是真就交代在这儿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想放过活下去的机会。 要怪就怪那该死的匕首,返回寻找怜月的途中,王令试着观看内景的情况,却瞧见那把漆黑匕首,正欢快的吸食,无垢之心供给自己的气,着实把他气得不轻,愤怒的向匕首表达他的不满,可喜的是,这玩意儿居然是可以交流的,见他如此恼火,表现出了一丝犹豫的情绪,然后分出一缕微薄的气,还给了他,紧接着一下子将囤积在它周围的气团,全部吸了个干净。 它怎么委屈上了······?王令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属于自己的大蛋糕,让一个六岁稚童给抢了,他想要回来,而对方却只是不情不愿的从蛋糕上,掰了一粒碎渣丢给自己,而对方甚至还觉得给得多了,这要真是个孩子,估计眼里还得漂着几朵泪花,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不过也得亏有了那一缕气,才能让自己催动气机,偷袭得手,救回怜月大姐。 王令现在也没太多心思管它,脚步加快,将昏迷的两人搬上了小船,费尽力气推动小船下水,在夜幕之下,独自划动船桨,向着与赵海龙约定好的渔村的方向,缓缓离去。 半柱香后,剔牙鬼古通站在郑少云的尸体面前,脸色说不出的凝重,刷刷刷,数道人影赶到,单膝跪在他身后道:“禀告古堂主,在林间发现一道痕迹,直达鹤江江岸,像是什么重物拖拽而成,应是闯入者逃离时留下的,我们赶到时不见人影,江边有船只停靠的痕迹,应是.....逃了。”说到最后,几人齐齐垂下脑袋,不敢去看古通的背影。 意想不到的是,古堂主并未发怒,而是沉闷的嗯了一声:“都辛苦了。” 几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如释重负的抬起了头,然而下一秒,便觉得脑袋使不上力,眼前天旋地转,却瞧见自己的身子正跪在自己眼前,脖颈处喷射出鲜血,直冲天际。 望着地上滚落的人头,其余众人的心,止不住悬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甚至连不小心摩擦衣袖发出的响动,都能将他们吓得心头狂跳,生怕稍有不慎,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郑兄啊,没想到你会落得这般下场,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古通唏嘘不已,对身后站着的众人言道:“告诉殿主,此地已被街道司发现,郑少云已死,怀疑对方有隐藏的四品高手,问殿主,是否需要转移?” 四更时分,丑时三刻。 曲绘郡,郡丞吕岩府邸,一名中年儒士正与吕大人弈棋,吕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通常这个时候,他刚刚抱着小妾睡下,年纪也不算小了,卯时还要上衙,哪经得起这般苦熬? 偏偏对面坐着的这位,兴致盎然,这棋是越下越有精神,连赢了五局,都未能尽兴,刚又起了一局,吕岩无奈,只得苦着脸陪下去。 他刚一落子,棋盘上方便凭空冒出一团蓝色火焰,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屈指一招,蓝火便入了他的手心,随即化作一行晦涩难懂的小字,这是火书传信的密文,只有在接收传信的人眼中,看到的才是正常文字,而在旁人眼里,则是乱七八糟的符号,吕岩明知看不懂,却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对方的手掌。 “唉,郑少云死了。”中年儒士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满脸惊骇的吕岩,问道:“青州街道司,还有谁是四品吗?” 听到郑少云身死的消息,吕岩惊得目瞪口呆,听到对方问话,半天才反应过来,讷讷道:“街道司数得上号的高手,如果不算祁州过来的刘继,就只有杜明堂本人,以及他手底下的五名总旗,刘布政使曾与我提起过,除赵海龙和郭超两位总旗外,其余三人,现在皆是我们的人,会不会是赵海龙干的?” “少云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与同境武夫交手,虽不能说无敌,但他御风的本事,想逃却是不难,那赵海龙勇武有余,脑子却没他转得快,不可能杀得了他。”中年儒士忽地沉吟起来,半晌后,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但如果是两个开阳境的武夫,兴许有这本事,那郭超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据我安插在青州城内的眼线回报,郭超昨日还在城中露面,与手底下的侍城人在妓馆寻欢。”吕岩道。 “那便不是他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赶到曲绘。”中年儒士忽地笑了一下,嘴角挂起一抹讥讽:“如今的青州,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大军粮草丢失,舞夏一线与北晋兵马对峙,战事一触即发,街道司内部,除了忙着争权夺势,就剩下郭超这种,非常时期还能有心思寻欢作乐,腌臜胥吏,亡一国气运之根本,这景国嘛,也该有此一劫,不过还是有几个成精的老家伙,仍在努力缝补这破败的山河,雷厉川虽统军了得,却也是独木难支,在他对面,有来势凶猛的晋军,身后,又有你们这些所谓的自己人掏他的腰子,纵使他再厉害,毕竟也老了,怎架得住你们这般折腾,倒是那位九庵先生,我神交已久,却未能有幸谋面,现也不知他在何处,前不久听说,有个酷似孙启毫的老乞丐,在曹府门前出现,我才特意向庭长请缨,来青州,就是为了能与他见上一见,顺带借着与你们合作的机会,向他讨教一二,只是他好像并不在这里,叫我好生失望。” 吕岩听得迷迷糊糊,大离山庭现在干的事,不就是要灭亡景国,这位怎么还这般长吁短叹,说出此等忧国忧民之言?可当听到孙启毫的名字时,吕岩的脸上明显有些慌乱,直到听中年儒士说那人不在青州,方才松了一口气,但也着实是被吓得不轻,半天说不出话来,孙启毫三个字的分量,在当今任何一个国家看来,都是极重的。 气氛忽地沉闷起来,吕大人二指拈着那枚黑子,悬在半空,却是忘了落子,就这么愣愣的望着中年儒士,直到手中棋子吧嗒一声,落在棋盘上,他这才惊得看向棋局,只见那枚黑子在棋盘上打转许久方才停稳。 中年儒士的目光也被这枚小小的黑子所吸引,竟是一手大封,当即掐指一算,其结果似乎让他颇为意外,只听他口中轻咦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轻风拂过他的鬓发,吕岩看得暗暗惊奇,这人明明就坐在自己眼前,可他却有种对面空无一人的荒唐之感。 待到许久后,中年儒士睁开眼,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错愕,自言自语道:“竟连我也不可窥探分毫,方才算了一局,北晋小凶,白贪狼星大亮,东北有异,吉凶并存,怪哉,莫非是郑少云的死,让局势有了变化,可为何会在东北方?而当我窥视青州运势时,又为何是一片漆黑?看来,我得亲自去确认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天道为其屏蔽天机。” 中年儒士忽地站起身来,吕岩面色一怔,语气惊讶,却又带着一丝喜悦:“殿主这是要亲自出手?” “即以窥探天机,不论有无结果,我都不能插手,此去,只是想亲自看上一眼罢了。”中年儒士淡然道。 吕岩愣在原地,刚有那么一点好心情,顿时散的一干二净:“额,既如此,那便有劳殿主了,若是有了结果,还望能与我通个消息,也好让我有所准备,毕竟,我等所谋之事,关系甚大,吕某实在不敢出现纰漏。” 中年儒士轻笑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身后那位,应该只是让你控制住曲绘郡上下官员,这半年间,你或弹压或灭口,差事办得不错,就算出了岔子,也是我大离山庭没尽到盟友的本分,怪不到你头上,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有消息我自会告知于你,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那个叫汪文生的郡守,你直管控制住他,不要动杀他的念头,别做杀鸡取卵的蠢事,但凡经他手的公文奏折,你都要仔细查看,凡出入他宅邸的客人仆役,都要严格把关,莫要走漏了风声。” 吕岩连连点头称是,当他再抬起头时,再也不见中年儒士的身影,就那么不带一丝声响的消失在他眼前。 另一边,剔牙鬼古通带着人,仍守在郑少云干瘪的尸体旁边,似是在等待什么,过了许久,直到一阵风吹过,中年儒士出现在众人眼前。 “参见殿主!”以古通为首,大离山庭众人齐齐跪拜。 中年儒士用鼻音轻嗯了一声,眼睛却是落在那具干尸身上,神色惊疑不定,像这种被活活抽干气血的死法,倒像是血宗干的,只是那血宗远在西齐,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下意识的掐指演算,却忘了自己一月只可卜一卦,只得悻悻的缩回右手。 “可找到对方踪迹?”中年儒士淡淡开口。 古通犹豫片刻,如实说道:“人是坐船跑的,我已安排了人分作南北两路,沿江岸寻找。” 中年儒士颔首,似乎并未感到不满,只见他遥望北方,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轻笑道:“天亮之前,若是找不到人,就把你的人撤回来吧,那人还会再回来的,不急于一时,缘分自有天注定,该见的时候,会见到的。” 古通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忤逆殿主的命令,只得低头应了声:“是,属下明白。” 夜色之下,一艘小船正在江上缓缓行进,看着岸边时不时跑过几个人,王令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对刚刚苏醒不久的怜月讷讷道:“怜月大姐,你这障眼法,真的没问题吗?” 怜月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语气虚弱道:“大人放心,我这手段是家传的,没有五品境,不单单能遮掩我们的行踪,还能屏蔽气息,现在又是晚上,只要我们行驶的缓慢一些,划桨时动作不要太大,便不会被发现。” 听她这么一说,王令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清风至今仍处在昏睡状态,王令知道,其实这家伙早就醒了,估摸着是之前跟自己吹牛,说什么等救回老婆,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现在人救回来了,他却还在装死。 王令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今夜虽是凶险,但也算有了不小的收获,只是他心里最惦记的那件事,却丝毫没有进展,抬头望向夜空,明月高悬,星光耀眼,而老孙头托付自己照顾的人,始终没有消息,王令心里默默念道,汤小鱼,你们到底在哪? 章节目录 第67章 山村少年纪小飞 “这小妮子,今日起得倒是比我早些。”纪小飞有些诧异。 其实白雨起床的时间和过去几年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纪小飞自己躺在床上生师父的闷气,气到忘了时间,要不是口渴起来找水喝,怕是还能再躺上一阵。 推开厨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小脸,此刻对方正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着。 纪小飞被白雨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小步,说道:“师妹,你一直盯着我干嘛?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你昨天夜里...去当叫花子了?”白雨好奇的打量着纪小飞。 “嗯?” 顺着白雨的目光,纪小飞赶忙用手遮掩自己破旧的衣衫,语气懊恼地说道:“还不是那臭老头!昨天我软磨硬泡了大半天,他才答应了我,这次出门带上我同行,结果一早留了张字条,撇下我一个人独自跑了!” 实际上,他们师父昨天夜里就准备出门了,是纪小飞死活要跟去,师父不肯便抱着他老人家的大腿,哭天喊地吵着闹着要跟去。 师父也是个狠人,见一番劝说下来纪小飞死活不愿撒手,愣是拖着他走了数十米,身上的衣衫在地上磨蹭,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弄了一身泥。最后无奈,只能诓骗他说次日起床带他一同出门。 然后就带着他回屋先休息一夜,美其名曰“养精蓄锐”,实则是打算等纪小飞睡熟了以后,找机会离开。 却不成想,纪小飞这小子好像猜到了师父会骗他,一夜假寐,就等着那老头偷溜之际将他拦住。 但不成想姜还是老的辣,不知何时被这个老不正经的师父下了些泻药,困意他还能控制,但人有三急,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事了。 等他发泄完,从茅厕艰难地走回房内,发现老头早已没了踪影,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真的是气得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谁听说过师父给自己徒弟下泻药的?! 白雨听纪小飞说完,也不管他此刻咬牙切齿恼怒的模样,眯眼笑道:“所以你昨天是打算丢下我一个人,跟着师父他老人家出门咯?” “额...这个...”纪小飞被问傻了,一想到被师父连诓骗带下药的,一时气昏了头,让白雨抓住了把柄。 此刻他尴尬的看向院子里,赶忙说道:“哎呀,王叔和李婶再吵下去要出大事的,师妹咱们先去劝说劝说,莫要纠结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说完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白雨,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见师兄在自己手里吃了瘪,白雨莞尔一笑,便也跟了过去。 “诶~我说李婶,上次小飞和小絮就是去你家吃的饭,轮也轮到我了吧?!” “什么轮不轮的?魏老爷子昨日上午特地嘱咐我,说自己要出趟远门,那就是要我照看两个孩子,你跟着掺和什么啊你?” 李婶口中的魏老爷子,便是纪小飞和白雨的师父——魏明诚。 “哎哟,你真是什么事都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那就是跟你闲聊几句说到自己今日要出门,是你自己非说要给俩孩子管饭,老魏当时就拒绝了,人家小飞和小絮都这么大了,早就不用咱们街坊邻居管饭了,用得着你操这个心吗?” “是!用不着,我给孩子们做饭我高兴,你管得着吗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嘿!你个老婆子!怎么说话呢?” 没跑两步纪小飞就听到了王叔和李婶的争吵声,顿时感觉一阵头疼。都说邻里之间和和睦睦最是重要,谁家有事儿邻居们还能帮衬一些。平日里王叔李婶两家倒算得上是模范邻居了,可只要涉及纪小飞兄妹俩的生活问题,就像是争夺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一样,面红耳赤的吵个不停。 说到底两位长辈都是为了自己和白雨这个小妮子才吵起来的,纪小飞再头疼也要上去劝劝。 “呀!王叔李婶,一大早精气头比我都足!王叔,要不我说您在咱们长乐村最是英明神武,这举村上下谁不说您最是能干,不单单能干,还乐于助人,待人亲和。再说李婶,哎呀!每天早上,我只要一见到您,我都觉着比昨日又年轻漂亮了许多,想想这长乐村,哪还能找出李婶这么风姿卓绝的美妇人?我和白雨要是有李婶这样的母亲就好了,真是羡慕狗蛋儿啊!有这么一位貌美人善的母亲!” 他这一串连环屁,拍得两人心花怒放,说到待人亲和、貌美人善的时候,两人瞬间收起针锋相对的气势。别看他马屁拍得过分直白了些,但对于王叔和李婶极为受用,再加上本就对纪小飞宠爱有加,瞬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王叔见到这兄妹俩出现,一脸宠溺的说道:“小飞呀,你婶婶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快带上白雨丫头来叔家里,碗筷都给你们摆好了。” 李婶见状也不甘示弱地赶忙说道:“婶儿也给你做红烧肉,还有白雨前两天念叨的糖醋鱼呢,快带上妹妹跟婶婶回家。”纪小飞家院子的篱笆不高,李婶说罢就要直接翻进来“抢人”,但毕竟人上了年纪,动作难免有些笨拙,白雨和小飞见状生怕李婶一不留神摔了,一左一右,将李婶扶稳。 李婶却偷偷地露出了一抹“得逞”的奸笑,纪小飞和白雨虽然离得近,但注意力都在李婶挂在篱笆上的那条腿上,反倒是王叔站得远,将李婶的动作表情看得那是一个真真切切,心中大急。 王叔大声喝道:“坏婆子!当着孩子的面儿,你居然耍诈!”他一个翻身,就抓住了纪小飞的手。“小飞走!跟王叔回家吃饭去!” 李婶见状也抓住了小飞的另一只手,然后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什么亲和友善全都抛到了脑后,这次不单单嘴头的言语互不相让,手上也在暗暗较劲,一人一头拽着纪小飞,可是把他害惨了。 纪小飞此时也不好作声,只得心里暗暗发苦:“我的个老天爷啊,谁来救救我呀!” 一旁的白雨掩嘴一笑,说道:“要不今天咱们三家聚餐吧,就在这院子里,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难得有机会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顿午饭,你们觉得如何?” 该说不说,就白雨这一句“一家人”算是救了命了,听得王叔和李婶喜笑颜开,心中满是欢喜,各自回家准备去了。 至此,纪小飞才算是免去了这顿“皮肉之苦”,虽说王叔和李婶都是普通人,可毕竟是庄稼人,手腕被两人满是老茧的手攥得生疼,即便随师父习武多年,纪小飞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纪小飞轻甩了下两只胳膊,仿佛劫后逢生,无奈地对着白雨说道:“幸好有你,不然我怕是要被扯成两半了。” 白雨柔声笑道:“王叔和李婶他们,自是因为疼爱咱们才会这般争吵,你比谁都清楚,你这会儿怕是心里美着呢。”纪小飞笑笑不语,他又如何不知?这看似吵闹的场面,对他们而言却恰似一股暖流涌进他二人的心里。 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多出了一张大桌子。桌旁坐着王叔一家三口,李婶和李狗蛋两个,再加上纪小飞兄妹俩,七口人围着一张八仙桌。 桌上摆着红烧肉和糖醋鱼,放在正中间,然后就是几道普通的素菜,对于平常人家来说,过年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主菜摆放的位置更偏向于纪小飞和白雨的方向,兄妹俩虽没明说,心头却是一暖。 “小飞哥,昨日我见后山的树上有野猪獠牙刻下的痕迹,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三个男娃子一起去抓野猪啊!”李狗蛋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红烧肉,结果被李婶瞪了一眼,又胆怯地将夹起的肉放了回去,只敢咂一咂筷子上的肉味儿,就算是自己吃过了。 一旁的二龙见状,一张圆脸憋得通红,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来之前王叔嘱咐过王二龙,要让小飞哥和白雨妹妹多吃一些,等兄妹二人吃饱了,他才能吃肉。想必李婶也对李狗蛋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狗蛋说到野猪的时候一时激动,把李婶的话忘到了脑后。 纪小飞见状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红烧肉夹到了李狗蛋的碗里,说道:“哦?今天怕是不行,家里的存粮不够了,我打算出门买些米面回来。” 李婶和王叔两口子相视一笑,李婶开口说道:“你这孩子,花那些钱作甚?我们两家都还有余粮,富裕着呢,不够吃就到叔叔婶婶家来拿,我这就回屋给你备上一些。”她边说边往回走,等不及纪小飞答应,便要回屋去拿粮食,给他们送过去。 纪小飞苦笑着脸,摇头说道:“叔叔婶婶的好意,我和白雨心领了,但师父嘱咐过,不能事事都劳烦你们,我们长大了,就要学会自力更生才是,若是此时都不能照顾好自己,更何谈以后了?” 尽管王叔和李婶皱了皱眉头,露出一脸无奈,王婶脸上却露出了一些欣慰的笑容,说道:“你们两个莫不是还把小飞和絮儿当做孩子了?孩子们长大了,也要让他们学会该如何置办这些生活琐事。” 白雨含笑不语,只觉得在长乐村,大家虽不是同姓,却并不妨碍成为一家人,笑着笑着又扭头看向纪小飞,看得纪小飞心里毛毛的。 师父走的时候从来也没任何交代,只要不惹是生非便也无事。所以刚才那番话并非师父临走时交代的,而是纪小飞自己编造的一个谎言罢了。 即便亲如一家,王叔和李婶心甘情愿地对自己兄妹好,但是人情终究是欠在心里的,他们也只是普通农户,粮食自家都不够吃到秋收,哪来用不完一说?必是打算自家紧巴一些,分出一部分来,给这两个孩子。 其实他们村的位置算是不错的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要是放在以前,即便是粮食不够吃,上山下河,打点野味,捞几尾鱼,怎么也不至于饿肚子。 如今却是形势不同了,北方战乱,虽然晋军尚未攻入青州地界,但老百姓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出逃的人越来越多,山里的野兽也变得稀少起来,都是因为流民过境扫荡的,现在想要山上抓几只兔子,半天看不见一只不说,村子周围的山上生了匪寇,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山匪撞见,叔叔婶婶家里,好不容易忙活一年攒下点儿粮食,刚开春没俩月,给那些山匪上了供不说,还总想着接济他们兄妹二人,兄妹俩自是不愿他们增添负担。 纪小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白雨先他一步,乖巧的说道:“师父离开前,留下了一些银钱,足够我和师兄日常用度了,叔叔婶婶就莫要担心啦” 好了,白雨这话也算是帮纪小飞打了个圆场,虽然她只是说他们师父留下了钱,可听在几位长辈的耳朵里,无疑是坐实了纪小飞所说师父临走前特别交代的那些话。 当哥哥的刚说师父交代了不要事事劳烦他们几位长辈,这妹妹就说师父给他们留了钱自己买些东西。 王叔和李婶,也只能是无奈的笑笑,你还能强塞给人家嘛?万一那老魏师父回来看到,再把兄妹二人教训一顿可就麻烦了,好心却办了坏事,以前小飞功课没完成被狗蛋和二龙拉去偷玩,被魏师傅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看得他们一阵心疼,为此狗蛋他俩也在自家挨了一顿棒打。 那魏师傅的倔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以前要这俩孩子在他们家寄宿的时候,都是一定会给钱的,死活都推让不过,所以也只好作罢。 即便有些遗憾,这顿饭吃得倒也是幸福快乐,纪小飞和白雨都会主动夹起盘子里的鱼肉给李狗蛋和王二龙两个小可怜,这顿饭让他俩吃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自家爹娘不爱,还得是小飞哥和白雨妹妹疼他俩。 其实遇到纪小飞和白雨,这两个自小就懂事却又过得清苦的孩子,任谁都会忍不住怜爱,自家的小子,倒也不是不爱,只是穷人家的教养往往都是如此,好的东西要紧着客人享用,不要给别人家添麻烦,饭桌上尤其讲规矩,主菜往往摆在靠近客人的位置。 纪小飞动筷时,时不时望向后山,似乎那里有什么让他挂念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虽是三户人,却亲如一家。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院子里其乐融融地吃着饭,不远处的后山,一棵两人环抱的树下缓缓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看二人穿着打扮,倒不像是景国人。 男的越有两米高,远远看去就像一头熊,一头短发挺立着,深黑色的瞳孔直视着小院中的几人,眼眸熠熠闪烁着寒光,面色冷漠不带一丝情感,五官分明,刚强中带着一丝狠辣,上身赤裸却只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虽已是春季,然北方的春天,却并不比冬天暖和多少,这人的穿扮显得十分扎眼,裸露在外肌肉下仿佛掩藏着惊人的力量,背后一柄长刀也比寻常刀剑宽大两倍不止。 那女子细柳眉,丹凤眼,唇如绛点,眸如晨星,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妩媚之极,丰.臀柳腰,一身绛红色的皮质劲装,将那成熟火辣的身躯包裹得分外引人,与那壮汉站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但同样的黑色斗篷提醒着旁人,他俩是一起的。 “你觉得如何?”男人率先开口道。 女人并未急着回答,又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那小子不过八品炼体的修为,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孩我看不出来门道,你呢?” “我也看不出来,情报上说她会武,却偏偏看不出深浅,莫不是在你我之上?”说完男人对自己这番话也是嗤之一笑,“我在想什么?你我这等实力,岂是这偏远地带一个小丫头所能具备的,更何谈犹有过之。” 那女子朱唇轻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但随后又摇了摇头,撇去了自己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对壮汉说道:“走吧,目标不在这里,这个村子里也没有任何能威胁到我们的人,还是把那些侍城人找出来要紧。” 两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说是消失,其实只是速度过快,肉眼难以捕捉到二人的动作。 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瞬间,纪小飞似是有所察觉,扭过头向后山看去,毫无收获后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忍不住挠头小声嘀咕道:“刚刚...那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68章 潜藏的侍城人 就在刚才,纪小飞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在后山腰处一闪即逝,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一种气场包裹住不断试探,却又并不强烈,正当他要确认一下,扭过头看去却是一无所获,无奈地挠了挠头,只道是自己的错觉。 他刚一回头,就见白雨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吃饭吧。”纪小飞不置可否的说道。 一顿平平淡淡的午饭,在安乐祥和的氛围中吃完,各家开始收拾自己的碗筷,李狗蛋和王二龙帮着白雨将桌椅搬进了厨房。 至于纪小飞则带着师父走之前留下的那点碎银子,准备出门去买些米面,其实米面只是他用来遮掩的幌子,真实目的则是去村子里唯一的药铺,帮人买药,而需要的药材,则写在他藏在鞋子里的纸条上,至于为什么要藏在鞋子里,完全是因为怕自己不小心给弄丢了,他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便只有鞋子里。 长乐村虽是个只有四十余户的小山村,却涵盖了两座大山,分为前山和后山,村里的人大部分都集中在前山落户,后山对于这里的人而言,是个禁地,除了办丧下葬,平日里鲜有人愿意踏足,谁家没几个先人埋在那里?总往山上跑,也是不想打扰祖宗的清净,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长乐村历代相传,后山封禁着邪祟,若是不小心在山上迷了路,便再也出不来了。 纪小飞的家在后山山脚,走在泥泞的山道上,道路上滴答滴答地多出好多黑点子,纪小飞伸出手,仰头看向天空,淅淅沥沥的雨珠滴落在他的脸上传来阵阵清凉。 下雨了,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本就热闹的街道,更是忽然间变得拥挤起来,也不知是谁从后面道:“哪来的臭乞丐,长没长眼睛啊!本公子这身衣服,是御都绮仙坊定制的!弄脏了你配得起吗?这里也是你一个臭乞丐能来的地方吗?!” 纪小飞也是愣了,还没见过把别人撞了倒打一耙的,白衣公子对纪小飞恶语相向,声势极大,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随着长乐村的发展,古乐潭岸边搭起了一栋茶楼,名为“乐茗轩”,占地颇广,内部装饰典雅,一进门便能看到正中间有个池子,池水中几条锦鲤追逐嬉戏,池子上竖起一个木台,宽一丈长两丈,那木台上立着一位说书先生正口吐莲花,底下坐着的人听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古往今来诸国历史长河中涌现的忠将贤臣、才子佳人,江湖豪杰,他们的逸事经先生的嘴娓娓道来,叫好声在一楼此起彼伏。 二楼相对一楼清净不少,几扇屏风做隔断,这应该是“雅间”了,只是稍显简单了些,可细看那些屏风上的画,一幅幅栩栩如生似有意境,便知其不简单。 就在纪小飞与那公子哥吵闹位置的正上方,一位青袍少年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的喧闹,手上的茶杯左碾右转。 “你这人真有意思,明明是你撞到了我,不道歉也就罢了,骂谁乞丐呢?!”纪小飞略微皱眉,不悦地对着眼前这位公子说道。 说他像乞丐倒也不为过,怪只怪他那倒霉师父,昨天夜里拖了纪小飞一路,弄得一身破破烂烂,从今天午饭时间起床到现在也没换过衣服。虽说另有原因,却也容不得这个看上去就是个纨绔公子哥的家伙如此无礼,纪小飞右手的拳头暗暗攥在一起,却只是隐忍不发。 白衣公子见他攥着拳头,更是面露讥讽地说道:“嘁,穷山恶水多刁民。怎么?撞完了人还想打人不成?”那白衣公子后退了一步,左右忽然多出两个壮汉,将其护在了身后。 纪小飞也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带了保镖,虽说以自己的实力想要撂倒这两个傻大个也不是难事,可尽量还是不要与人争斗,思索间纪小飞心中有了主意。 只见他后退了一小步,躬身作揖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说道:“咳咳,是小的有眼无珠,走路不看道,不慎冲撞了公子,在此向这位公子赔个不是。” 一旁看热闹的人,本以为有场好戏要看了,却没想到纪小飞如此这般,大失所望却也表示理解,毕竟那两个家仆魁梧壮硕,看着真挺唬人的。 白衣公子见纪小飞居然如此怂包,大笑着从那两个保镖身后走到身前,接着一撩衣裳将一只鞋亮了出来,说道:“你方才踩到了我的脚,只要你现在用舌头给本公子的鞋舔干净,惹得我高兴,我不但原谅你,还能顺便赏你几两银子。”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围观人群一片哗然,甚至有人站在人群后面跳起来呵斥着:“看你仪表堂堂,似是读过书的,欺负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就是!你那鞋面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哪里来的鞋印!怎好意思说这孩子踩了你?哪来的公子哥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这么一个孩子?” 那白衣公子淡淡地瞥了一眼人群,下一秒那两个说话的人便被他的护卫从人群中拎了出来,一把扔进了古乐潭,好在两人都会水,一番扑腾后便游回了岸上,随后一脸惊恐地跑掉了。 “呵呵,多嘴多舌的人已经走了,你赶紧乖乖给我.......啊!!!”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两人吸引,白衣公子笑着扭过头来,刚准备对纪小飞开口说些什么,纪小飞突然暴起,直愣愣地一脚踹在白衣公子的小腹上,疼得他满地打滚,惨叫连连。 这下好了,他那身绮仙坊的华服算是彻底脏了,也不必纠结能不能穿了。 一脚踹完,纪小飞拔腿开溜,那两个随从正要追,眼见纪小飞身手竟如此敏捷,一息之间已是跑出老远,转入房屋拐角便没了踪影。 再回头看着自家公子倒在地上来回打滚的痛苦模样,只得先将公子背回落脚的客房。那白衣公子刚被其中一名壮汉背起,便昏死过去了,两眼翻白,口水都淌在了壮汉的背上。 纪小飞这一脚只使了两成力,却也不是他这么个孱弱公子哥能受得住的,幸好踢在小腹上,再往下偏个两寸,怕是公子要变小姐了。 “有意思。” 茶楼上,青衣少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尤其是纪小飞那一脚更是让他眼前一亮。 “真没想到,区区山间小村,竟有这等人物,偏偏年纪和我相当,实力却比我差不了多少,有意思。”青衣少年微微一笑,看着纪小飞逃离的方向。 这时一位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上楼,先是四处张望了一圈,在发现青衣少年位置后,匆忙走上前,拱手说道:“少将军。” 青衣男子回过头,却并未展露上位者的气势,面对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嬉笑着一张脸,笑着说道:“四哥,在外面别老少将军少将军的叫我。查得怎么样?” 中年男子听他这么一说,略微尴尬地看了看周围,随后露出了一个憨厚无比的尴尬笑容,说道:“是,公子。末将...啊不...属下已经打探到,他确实就在长乐村,只是现今外出,不知何时归来。” 听了四哥的这般说来,青衣少年再次扭过头去看向了纪小飞逃离的方向,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四哥说道:“这少年,许是和那人有着紧密联系。” “公子,需要属下去打探一番吗?” “不必了,莫要惊扰了人家,不过我还挺愿意去接触一下,倒不是为了和那人交好,只是觉得这少年有些意思。” “那白衣公子,属下见过,是御都龚家旁支的一个公子哥,早年来过御都,要不要去敲打敲打?”这位四哥见青衣少年对纪小飞似有交好之意,开口问道 “跳梁小丑罢了,四哥快坐下,时候快到了。” “时候?”四哥木讷地来到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青衣少年一只手掌拖着下巴,慵懒地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卖煤的铺子在他逃跑的反方向,纪小飞其实早就绕过大道折返了回来,煤炭还没买,他总不能空手而归。 “真是晦气,还能遇到这等霉事,但愿那人走远了,别耽误我买煤就好。” 纪小飞已将那身破烂的上衣扔掉了,只剩下一件汗衫。脚步飞快,同时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那白衣公子的家仆又折返回来,真要打起来也不怕,怕的是出来买煤时间久了,回去又要让白雨念叨,光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一阵头疼。 “滴哒——” 一声清脆的水声响起,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到人们的耳朵里,不管是吐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还是侃侃而谈的学子,皆是不再言语。 开始是一两个乐音石发出的声音,紧接着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之下,听上去没什么规律,却甚是美妙,脑中一片清净之感,仿佛心中的烦躁都被这声音洗净了一般。 一间租住给外乡人的民屋中忽然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与那乐音石发出的声音遥相呼应,好似两段音符缠绕在一起,逐渐将人们带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境之中。 纪小飞顺着琴声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紧闭的院门和围墙,他虽不懂音律,却也能感受到琴声中好似有刀剑相撞,战马嘶鸣,寒风夹带着风沙,战士们埋骨他乡的凄凉。 青衣少年也同样望向了那个小院,从他的高度可以看到院子里,可那院子里除了一个石桌两个石凳,再无其他,虽也能看到窗户,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抚琴之人的真面目。 纪小飞心想,我这买个煤的工夫,怎么净碰见些个新鲜事。 以前想要借着古乐潭的乐音,抚琴奏乐的也不是没有,但那大多都是些卖弄乐艺的公子哥,像这般琴声中带有意境的,即便是自幼在长乐村长大的纪小飞也不多见。 纪小飞听得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乐茗轩门口,回过神的纪小飞赶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直到确认那白衣公子和他的家仆都没在这里,方才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也不知是谁在弹琴,竟能让我听得如此出神,等买煤回去,定要带着白雨那丫头过来,请那人再弹上一曲,小妮子一定喜欢。”纪小飞笑道,只要是能让师妹开心,他厚着脸登门拜访一下这位神秘琴师又有何妨。 纪小飞正听得高兴,忽闻上方有人叫喊道:“楼下的兄弟,莫要被雨淋湿了,如不嫌弃,可上来与我同坐。” 纪小飞抬头望去,见那人看上去与自己年龄差不多,一身青衣,剑眉星目,脸上正挂着和善的笑容看着自己。 似是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喊自己,环顾了一圈,然后抬头对着青衣少年,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地问道:“你在叫我吗?” 青衣少年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见兄台穿得单薄,这雨虽然不大,却也莫要淋湿了,不如上来避避雨,如何?” 纪小飞心想,离买煤的铺子关门时间还早,上去坐坐倒也无妨。在长乐村生活多年,这乐茗轩他就进去过一次,便是师父让他帮着送赊欠酒钱的那次。乐茗轩虽是茶楼,却也会卖些酒水,特别是那“九里香”,师父最是喜欢。 以客人的身份走进去,喝喝茶水吃吃点心,还是头一次。想到这些,纪小飞赶忙仰头问道:“你那儿杏花酥吗?” 青衣男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又咧嘴一笑,说道:“现今没有,但你若喜欢,我便让店家拿一些过来。” 纪小飞大喜,很早以前便听说乐茗轩的杏花酥最是美味,再配一壶上等的银尖,还没等吃到嘴里,纪小飞心里已是一阵惬意。 “来啦!” 飞一般地冲上二楼,纪小飞莽莽撞撞地冲上楼,造出的动静太大,引得茶客们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许是不知道什么急事,让这个毛头小子横冲直撞的。 他们哪里晓得?杏花酥对于纪小飞心心念念多年了,只是这乐茗轩的杏花酥非那街头巷尾卖的粗糙货,请的是御都有名的糕点师傅,价格自然贵上不少,寻常人家哪里吃得起?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乐茗轩的二楼,如四哥一般,上楼后先是四下寻找着青衣男子的方位,待看到他人后,便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纪小飞绕过屏风,来到二人身边双手一抱拳,说道:“在下纪小飞,诚谢这位公子相邀,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青衣少年站起身,对着纪小飞回了一礼,恭敬说道:“小飞兄客气了,我叫王令。” 章节目录 第69章 神秘莫测的邻居 两道黑影盘坐在丛林间,围在蓬勃高涨的篝火旁,看着架在篝火上肉香味肆意飘荡的兔子。红衣女子正要上手,却被身旁的男人抢先一步,赤膊男子从中扯下一条后腿,再用干净的嫩叶子包裹住油腻腻的根部,将烤得恰到好处的兔腿递了过去。 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伸手将包裹好的兔腿接过来,用嘴轻轻吹了两下,撕下一小片腿肉塞进嘴里,一脸满足。 正当赤膊男子要扯下另一条后腿时,一道人影不知何时鬼魅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三丈外的树上,有所察觉的两人迅速起身。 “谁?!” 红衣女子伸手摸向腰间,抽出一柄微弯的银白小剑,和赤膊男子手中大得有些夸张的战刀,齐齐指向那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黑衣,脸上蒙着黑巾看不出相貌,这身打扮若是放到别处,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可是放在长乐村,却令人不禁心生畏惧。 “呵呵,原来是青城赵家的,你们两个就是赵家这一代的银钩剑和霸阳刀的主人?”那人呵呵一笑,声音略显苍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青城赵家,景国五大氏族门阀之一,其内分为玄阴、玄阳两脉。玄阴一脉主修刺杀、毒药和媚术,功法偏阴柔诡谲,令人难以防备,多为女子。玄阳一脉主修体魄、战技和刀法,与人搏动,从来都是正面硬碰,战斗风格大开大合,刚强霸道。 两脉主事,只听命于赵家家主,家族长老无权调动,这也使得赵家的核心权力始终都捏在家主一人手中,为的就是防止被人从内部分化,从而走向没落。银钩剑和霸阳刀,正是玄阴玄阳两脉的传承信物,只有年轻一代中有最优秀的那位,被选为下一任主事后,才有资格接过这一刀一剑。 被树上那人道出身份,二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会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听对方的声音比二人大上不少,语气中似乎并未把赵家太当回事,红衣女子玉手轻掩红唇,绽放出一抹足可媚意千秋的娇艳笑容。 “前辈莫不是传闻中的那位?我二人自来到这长乐村,可从未坏过前辈的规矩,不知前辈找我二人有何事?若只是恰巧路过,不如下来与小女欢畅长谈一番,我也好向前辈说些武道理绎。” 红衣女子看似不经意地来到赤膊男子身后,二人之间的身位遥相呼应,进可攻退可守。 这种小伎俩自是被对方看在眼里,树上那人嗤笑一声,道:“你这个女娃娃,明知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就别再套我的话了。还有,收起你那浅薄的媚术,若是红衣赵芸儿与我这般,我说不得真要与之长夜漫谈,你嘛?还差了些火候。呵呵,不管你们来长乐村是什么目的,但你们胆敢打那两个孩子的主意,今日我便要替赵磐恭那老东西,好好管教一下后人。” 红衣女子脸上再无方才的艳丽春光,神色愈发凝重,握着银白小剑的玉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蒙面人忽地从身后掏出三节由铁链连接的铁棍,在身前猛地一甩,三根短棍嵌合在一起,合成一根长棍。他右手食指在长棍底部屈指一弹,整根铁棍暴射而出,直直地轰向地上的两人。 “退!”赤膊男子眼中瞳孔收缩,右腿蹬地急忙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出声提醒身后的女子。 就在赤膊男子退离原地一瞬间,那根铁棍轰然而至,直挺挺地插入地面,整根棍子有三分之一都没了进去。 就在铁棍落下的同时,蒙面人也飞掠而至,一把握住棍身,将铁棍拽了出来,戏谑地看着二人。还不待二人站位,他便已经动了,手中铁棍如长枪,刺向赤膊男子。 男子将巨大的战刀横在身前,虽挡住了这一击,却被战刀上传来的恐怖力道冲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一棵树干,才算止住了,男子口中涌出一股腥甜,一丝血红从嘴角流出,竟是被这看似毫无技巧的一击震伤了内脏,他只觉得体内一阵绞痛,强忍着痛意站起身来,眼神中居然毫无惧意,反而一丝灼热战意忽隐忽现。 “哦?难怪你会被选中成为霸阳刀的传人,倒是有几分赵琮昊的影子。” “六合?!”赤膊男子口中剧烈咳嗽,唾沫中混杂着鲜血。 红衣女子站在男子身前,手中的小剑横在胸前,她一眼便看出对方绝非他俩所能敌,赤膊男子已身负重伤,她心中开始飞快推演全身而退的可能。 “江湖上都说玄阴玄阳是水火不容,操办起家主下达的任务,也从来都是各做各的,你二人同时出现在长乐村,我本以为是有着不得不合作的理由。可他方才已被我重伤,你非但没有独自逃跑,反而愿意挡在我面前护着他,莫非这小子是你心仪之人?”蒙面人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有急着出手。 “前辈说笑了,我们本就同族,我又岂能弃他不顾。不知前辈可否放我二人就此离去?来日赵家必当重谢!”红衣女子心头急转,一时间还没有想到退身之法,只能言语拖延。 “重谢?怕不是带着族内高手,前来寻我报复吧?女娃娃不必拖延,今日你二人谁也走不脱,我若放你们离去,难保要给这片安乐之地带来什么祸事。” “我说了,不管你们来到此地有什么目的,就冲你们对那两个孩子暴露出来的杀意,今日就留下吧。”说罢,手中那根不知什么材质而成的铁棍,裹挟着磅礴真气横扫而出。 红衣女子侧身举剑要挡,却依旧是力有不及,被砸出去,沿途砸断了几棵小树,直到砸进一棵粗壮的榕树树干,口中鲜血涌出,刚要起身,忽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蒙面人不去看那女子,提棍向着赤膊男子缓步走去。 在红衣女子与蒙面人对话的过程中,赤膊男子一直在调理体内紊乱的真气,此时稍有所恢复,手中战刀死死握紧,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蒙面人。 “哼!狂妄!”又是一棍,自上而下劈砍而来,蒙面人本以为这一击势在必得,却忽然觉得一股微弱的无力感自手部向全身蔓延,以至于这一击略显虚浮。 战刀与铁棍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并未将赤膊男子再度重创,反而是蒙面人被震了回去,虽然还能握住手中的铁棍,却明显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疑惑地看向自己握着铁棍微微发颤的右手,似是猜到了什么,蒙面人转过头去,看向已经不省人事的红衣女子,眼中不由得升起几分赞赏。 “这女娃娃,当真有些手段,居然能在交手的一瞬间对老夫下毒。” “唉,许久未与人动手,竟着了她的道儿,不过若是以为这样便能拦住老夫,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说着,蒙面人强行调理气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气息不断攀升。周身真气萦绕,身上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显现,一直空着的左手也攀上那根铁棍。 赤膊男子的目光中,终于涌现出骇然之色,也不管体内的伤势,双手拖着那把一人高的战刀,同样催动着体内的真气。 只是一瞬间,二人同时挥出各自最强的一击。两股霸道真气轰击在一起,顿时掀起一波气浪,蒙面人后退一步,体内绵软的无力感,又加剧了不少,至于那名手提霸阳刀的赤膊男子,则是再一次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正待蒙面人打算乘胜追击之时,前方地面上忽然诡异的冒起一缕缕白烟,白烟越来越多,多到将周边一里目不能视,蒙面人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向离他最近的红衣女子的方向跑去,当他来到那棵榕树前,看着被红衣女子砸出的树栋空空如也,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女娃娃,用药的手段果真是得了赵芸儿的真传,最难得的是,生了个玲珑心窍,竟算到我与那小子真气互撞,趁我不察,提前洒下百里障。赵家这一代,出了两个可怕的后生啊。” 就在他暗自称赞这两位赵家年轻一代翘楚之时,一道身影落在他身后,打趣道:“我就说你这老东西肯定要整出岔子,还真是让我说中了。” 蒙面人不去看身后那人,自顾自地说道:“这两个年轻人实属难得,我猜他们现在重伤远遁,没个把月是好不了了,又何必苦苦相逼,杀了这两个后辈,就不怕人家家里的大人过来讨说法?到时候倒霉的可是这一村百姓。” 蒙面人身后的人也不予言说,只是一挥手,周边的烟雾逐渐散去,若是纪小飞和霜絮在场,定会惊得下巴掉在地上,因为此人便是那个每日乐呵呵给他们做饭吃的李婶。 那个蒙面人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一张憨厚淳朴的面容,正是王叔。 章节目录 第70章 神秘琴师 “放心吧,我的琴意未在那女孩身上察觉到有任何情绪波动,想必只是路过,你二人放心在此修养,不必担心。” 只见屋内的床上,正躺着一名虚弱的高大男人,床边一个娇艳火辣的女人正紧张地看向他,听到他的话以后,稍松了一口气,又转而担忧地看着那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中满是柔情。 自被王叔重伤后,赤膊男子抱着重伤的红衣女,不顾自己的伤势一路狂奔,慌不择路地从山中逃进村里,一直来到古乐潭边,倒在了琴师的院门口。 在琴师的救治下女子在三日后清醒过来,起初对眼前这个整日便只知道抚琴的男子还抱有警惕,但得知对方只是好心相救,且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才略微放下心中戒备。 女子心中懊悔,眼睛始终看着床上的男人。他在与王叔的交手的过程中,本就身受重伤,强行催动体内真气拼死一搏方才创造出一丝机会,最后更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带着她逃离,自己的性命算是得以保住了,可是他却因伤势加重,至今还在昏迷。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我会救他” “你到底为什么救我们?”红衣女子神色依旧冷漠,再不是平日里魅倒众生的模样。 “这几日你反复问了我多次,你就当我乐善好施吧。”身穿貂裘的文雅琴师,只手抚摸着面前的古琴,仿若珍宝。 红衣女子深吸一口气,她不相信江湖上有什么平白无故、不求回报的帮助,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二人向来不欠人人情,你救了我们的性命,理应报答。” 文雅琴师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那便在将来的某一天,拜托二位帮我取一样东西,如何?” 听闻对方救了自己二人,却只要他们帮忙取一样东西,红衣女子略显迟疑,开口便问:“你要取的,是什么东西?” 对方面露微笑:“你不要多虑,这件东西本是我家传之物,早年不慎流失,我现今也不知它在哪里。若有一日我探查到这件东西的下落,也不必二位拼上性命亲自去取,只需协助我一二分薄力便可。姑娘若是担心有诈,也可不必应允,我照样会救你同伴的性命。” 红衣女子见他面容诚恳坦荡,再听得这番说辞,心中的疑虑顿时消减了几分。倘若真是这般,倒也没什么好犹豫。人家毕竟是救了他们的性命,再猜忌下去,反倒是自己做了小人。 女子起身款款施礼,不再像之前一样拒人于千里,柔声说道:“赵绯音,谢先生救命之恩。” 儒雅琴师打趣道:“这几日,你都不曾对我说过一个谢字,为何突然言谢?” 赵绯音神色有些尴尬:“还请先生原谅我这段时间的失礼。” 女子面薄,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提防着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确实不合人情礼数。 男子面色温和,却是不在意,淡淡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赤膊男子:“你是赵绯音,那他便是赵家养子赵寒松了?昔闻,赵家玄阴和玄阳两脉中,各出了一个五十年难得的奇才,都在十八岁那年踏足灵武,一个心中生得玲珑七窍,年纪轻轻便习得玄阴主事赵芸儿诡毒十散。另一个虽不是赵家血脉,却能够活着走出玄阳一脉数十年无人通过的血涧试炼,被这一代赵家家主赵磐恭赐了赵姓。” 青衣貂裘的儒雅琴师,站在窗边,看着院中垂垂老矣的枣树,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二人的事迹,可是听到赵绯音的耳中,却是令她惊疑不定。 “先生,认得我们?”青城赵家,作为五大世家门阀之一,对于族内天骄甚是看重,男子口中所言,本应是绝密,可他却像是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她怎能不惊,她不在乎对方心中的盘算,至少眼下不会伤他们性命,可是一个将赵家秘事了然于心的陌生人,难免令她拿捏不准,他如今救下他们,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姑娘不必惊慌,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江湖琴师,平日里喜好听江湖上的朋友讲些逸闻趣事。赵家虽对你二人看护有加,生怕走漏了风声,但也切莫小瞧了天底下能人异士,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这点小事,也不足为奇。” 赵绯音撇了撇嘴,心中腹诽道,你算什么普普通通?如果这也称得上是普普通通,那她和赵寒松也没脸被人称之为五十年难得的双骄玉璧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好当面回怼。 心中挣扎了一番,赵绯音问道:“还未请教恩人姓名?” 那位气质与衣品,皆透着儒雅高贵的琴师,依旧注视着院中枣树,似是在回想那个他都快要淡忘掉的名字,嘴唇轻启,嗓音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沙哑:“长孙竑津”。 “长孙?你是中洲夫珏皇室?”赵绯音红唇微张,有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整个宏武大陆姓氏繁多,但唯有一家复姓长孙,它属于中洲的夫珏皇室。 她有些想不通,中洲夫珏与北境景国相隔万里,他是如何独自一人完好地走到这里的。 那名自称长孙竑津的儒雅男人,终于不再盯着那棵枣树发呆,转身看向赵绯音:“姑娘不必大惊小怪,我既不是夫珏暗探,也不是游走历练的皇子,不过是个皇室弃子罢了。你倒是应该想想,该如何救你那位同族。” “需要我做什么?”赵绯音眼神坚定,与长孙竑津对视,不论他需要自己做什么,只要他说出来,就算有千难万险,自己也一定要救回赵寒松的性命。 “你不必如此,其实说起来也不难,他的伤势虽已至五脏六腑,但也并非无药可医。你精通毒术,对药理应当有所了解,有一物可再生肺腑,只要伤者尚有一口气悬着,便可使其重生再造。” 赵绯音闻言,眼神逐渐暗淡下去:“你说的是浊生丹吧,我自然晓得那东西可以救他性命,可是这等神丹妙药,除了景国皇室外,我上哪里寻去?就算我现在去潜入皇宫御药房把丹药偷出来,往返最快也要个把月,我怕他坚持不到那个时候。”纤白的玉手攀上赵寒松有些发白的脸庞,女子心疼地看着他,哪还有往日半分妩媚动人。 “我何曾说过,要你去御都的皇宫偷药了?” 章节目录 第71章 长孙竑津 闻言,赵绯音眼前一亮,惊诧万分地看着长孙竑津,焦急地等待他后面要说的话。 “浊生丹,可起死人而肉白骨,药仙澄真道长以自身精血为引练成此药后,便不久于人世,丹方不知所终,就连他的两位现存于世的弟子,都不知此药该如何炼制,世间仅存的四枚,其三便保存在你所说的御药房,那里有两名人仙境的高手看管,终年不离仙丹一步,即便你潜入进去,怕也是出不来。” 浊生丹有四枚?这个消息,赵绯音根本无从得知,就连她的师父赵芸儿怕是也不知道,不然早就告诉她了。 “那还有一枚呢?在何处?我现在就去取来!”赵绯音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言语中的重点,急切问道。 长孙竑津没有着急给出答案,被寒风的刺骨凉意吹了许久,即便是貂裘在身,他也终于抵挡不住寒冷,将窗户闭上。从容地走到火炉边,将烧好的泉水倒入茶壶,手中轻捻一撮茶叶扔了进去。将温热的茶壶抱在手中以作取暖,忙完了这一通活儿,赵绯音已经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她本就天生丽质,再加上修习了玄阴一脉的媚术,让人看一眼便魂不守舍,长孙竑津心头一震,暗道这女人果真是个凶兽。 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长孙竑津这才开口说道:“姑娘莫急,我既然说能救他,便有九成把握,最后一枚浊生丹,我自然是知晓其所在,也并不需要你跋山涉水去寻它,因为它就在此处。” “你的意思是,你有那最后一枚浊生丹?”这七天以来,赵绯音脸上头一次出现喜色。 “我若是有的话,早就给他服下了,又怎会拖延至今日?” 赵绯音依旧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道:“所以,浊生丹究竟在何处?” 壶中的茶水差不多已经泡好,长孙竑津取出一只茶杯,倒上一杯茶递给赵绯音 “大将军府,王令。” 后山的修炼场中,纪小飞、李崇关和王令三人坐在一起,各自的一只脚齐整整地踩在凳子上,手中也都多了一把蚕豆。 纪小飞呆滞目光望向林间飞过的鸟儿,将一颗蚕豆丢到口中,嚼得嘎嘎作响却不耽误他和二人闲聊:“李大哥,你再给我讲讲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呗。” 李崇关略微有些牙疼,自打他们来了以后,纪小飞总是缠着两人问东问西。起初李崇关还是很愿意和这个小兄弟聊些环山以外的趣事,可被问得多了,也难免有些头大。 李崇关讪讪笑道:“小飞兄弟,今天想知道什么啊?”兴许是想起,前一日被纪小飞逮住聊了一下午的各国国情,讲得他口干舌燥。纪小飞了解到,原来宏武大陆上有五个庞然大国,分别是南夷大荒、北境景国、西朝雷澜、东海齐阳、中洲夫钰,其余小国自王蔼灭三国后,皆成了大国附属,以求庇护。 纪小飞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井底之蛙,景国之外还有更广袤的世界。 “你能不能和我讲讲,那个宏武榜上的高手?他们有哪些是咱们景国的?” 还没等李崇关开口,一旁的王令却反问道:“小飞兄弟,你可还记得武者的境界?” 纪小飞掰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武者分下三境和上三境,元初、灵武、六合是下三境,而上三境分为人仙、地仙和天仙,是这样吧?” 王令点点头:“宏武榜便是以此为参照,将整个宏武大陆的强者进行排列,但宏武榜并非权威,因为他只针对身处江湖之中的在世之人,一些隐匿的高手,以及各个世家的隐士高人,都未被记录在册。” “那如今榜单前十都有谁?” 王令微笑着为纪小飞悉数起宏武榜前十的高手:“位列第十的是暴戾双刀刘泰冢,他是大荒七十二洞之一的惣玄洞洞主,也是蛮王廖麻的得力干将。第九是号称天地一枪的枪仙北冥宇,作为东海齐阳的当世名将,自踏入人仙境后,就一直镇守在齐阳抵御大荒的军事要塞戌山关。第八则在咱们景国御都的宫墙之内,他便是御前近卫统领徐宽,他手中的那把长剑,承载了景国皇室的全部气运,名为‘帝渊’。第七位开始便是地仙境的强者,我之前说宏武榜也并非囊括天下英豪,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景国皇室,就有两位不世出的人仙境高手,便从未上过榜,也没人知道他们的详细信息。但是地仙境则不同,人仙境或许可以潜行修炼,不为人所知。一旦踏入地仙境,便可向天地证道,悟得所参之道的一门绝学,这种突破了桎梏的行为,势必引出天地异象,所以地仙境的强者,世上有且只有七人。” 纪小飞听得心生向往,向天地证道求得一法,那不真成神仙了?自己何时才能有这等成就! “宏武榜第七位是棋圣吴随之,这个人在成为地仙境之前,本是个没什么武学天赋的元初境武者,平平无奇。但突然有一天,参悟棋道,悟得一手名为大盘星棋的棋局,以天地为棋盘,山河为棋罫,星辰为棋子,引来百里山河停滞,星辰坠落的天地异象,一子落下,进入地仙境。” 元初境直接跨越三个大境界步入地仙,不仅仅是纪小飞,就连李崇关也是张大了嘴巴,他斗大个字不识一箩筐,平日里最多是与人吹吹牛,哪有王令这等见识?这位棋圣的经历,就算是让他李崇关撑破了肚皮吹也吹不出来。 王令无奈地笑了笑,他也是从他的师父口中听来的,他当时的表情,不比这俩人好多少。 “我的个老天爷,竟然还有这种事存在,这简直可以称为神迹了,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仙?”纪小飞脸上的表情好似凝固了,口中呢喃自语,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也不去管二人是否经得起这番惊吓,王令继续说道:“第六位是号称一剑荡碎三千甲的鬼剑仙吴黎,他本是中洲夫珏人,为求心中剑道真谛,走遍大江南北,这一走就是三十年,后在夫珏与大荒爆发战事之前,返回夫珏。于寂安城外,一剑斩灭刘泰冢率领的三千精悍蛮兵,三千生灵化作孤魂野鬼,刘泰冢身负重伤败走,一战成名,得鬼剑仙名号。同时他也是我的恩师。” 纪小飞有想过,王令这等家世,有资格调教他的师父,必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即便他总说王家已经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纪小飞还是懂的,只是他没想到,王令的师父竟然有这么大来头。 “那他一个夫珏人,为什么会教景国大将军的儿子剑术?他就不怕哪天自己的国家和景国发生战乱,而带兵攻打夫珏的统帅,恰巧就是你?” “师父可不止教了我一个景国人,我父亲的剑术,其实也是他老人家所传。他老人家向来不受世俗牵绊,教人剑术,传授剑道,皆随本心。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遇到有天赋的孩童,他都愿意指点两句。”王令面色恭敬地说道。 成大道者,不拘于世俗目光,人善则剑仁,人恶则剑戾。善者不以恶念生而拔剑,恶者不以温仁起而收剑。吴黎当初正是看重王蔼的仁心宽厚,再加上王蔼确实是难得一遇的旷古奇才,难免生出几分爱才之心,二人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指点几手剑术,自然是顺理成章。 至于王令,多少有些托孤的意味在里面,王令几乎照搬了王蔼的性子,很讨吴黎喜爱,全当是自己的关门弟子教导着。 “那宏武榜第五又是哪一位?” 王令笑笑不语,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霜絮正抱着几身买好的冬衣,向着他们三人走来。 纪小飞见状,大呼王令当真无趣,聊得好好的,见着自家师妹,说不讲就不讲了。把他的好奇心悬在半空,太过难受。 脑袋绕过怀中的衣物,霜絮看着三人神色各异,秀美的脸上略有些疑惑:“你们又在聊什么?” 李崇关赶忙接过霜絮手中的衣服,憨笑道:“在聊高手!” “高手?有我高吗?” 纪小飞嘿嘿一笑:“在王兄心里,你这个小妮子,绝对是那榜首。” 这句话霜絮和李崇关或许听不懂,但王令却是听懂了,即便是将来有一天,他成了那宏武榜魁首,在霜絮面前也一定毫无招架之力。被纪小飞暗戳心思的王令,则是又一次,四下寻找有无地缝可钻。 章节目录 第72章 话谈 穿上霜絮特意为他和李崇关买来的棉衣,王令忍不住看了看,这身棉衣虽料子粗糙了些,样式却也还算过得去,穿在身上确实暖和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极度合身。霜絮从未询问过他们的身材尺寸,不用想也知道,平日里没少细心观察,这个女孩从来不说,却能让一件棉衣暖进心里,王令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师妹,我的呢?”纪小飞等了半天,看着身边两个人都穿上了新衣裳,却唯独少了自己的那一件,不由得开口问道。 “师父留下的银钱,本就只够我们买两身冬衣,哪还有你的?”霜絮莞尔一笑。似是在捉弄纪小飞,只想看他失落沮丧的模样。 果然,在听得今年连件过冬的衣服都没有,纪小飞心里万般沮丧,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失落归失落,他定然不会去抢王令和李崇关的衣裳,人家远来是客,自然要捡些好的,先拿给客人。 王令和李崇关都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将刚穿上的衣服脱下来给纪小飞和霜絮,纪小飞打死不要。霜絮眼见二人这般,觉着有些不太合适,玩笑也不打算继续开下去了,她告诉纪小飞,来的路上恰巧遇见李婶在院子里收拾鸡窝,看见霜絮手中的棉衣,李婶赶忙说自己不小心多买了两身棉衣,刚好适合他俩穿,要霜絮快去把衣服退了,把银钱收回来,多买些吃的。现今,那两身棉衣就放在纪小飞和霜絮床上等着了。 这一句“不小心”刺破了纪小飞的心房,令他心头一暖,李婶和王叔对于纪小飞的性子,那是再清楚不过了,想必是怕他拒绝,所以才故意将有心说成无心。 见纪小飞沉默不语,霜絮自是清楚他的心思,走到纪小飞身边,用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细声说道:“李婶也是一番好意,你年年推托,也该收下一次,让叔叔婶婶们心里高兴才对,你不是说了将来有了出息,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那咱们更要加倍努力,让李婶和王叔,过上你口中的好日子。” 纪小飞无奈地笑了笑:“就怕受得恩情太多,还不起。” 李崇关:“按理说,正是因为这位大娘的好意,我和少将军才能心安理得地穿上妹子买的衣裳,我老李家里还藏着些私房钱,等回到御都,一并给这位大娘送来,算作一份报答。” 王令抬眼看了看面露为难的兄妹俩,对着李崇关摇头苦笑:“四哥,当知有些人情,是需要用心偿还的,而不是简简单单用钱财说打发就能打发的。” 李崇关还有些听不懂少将军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在他老李的心里,私房钱便是天大的割舍。当初为了向雷厉川学习百裂刚劲,可是没少心疼自己的酒钱,每回去那醉仙楼的路上,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旁人看了,还以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苦命人卖了女儿呢。 也不管挠头走到一边,苦思冥想他话里意思的李崇关,王令走到霜絮面前,说道:“多谢姑娘。” 霜絮看着他,嫣然一笑问道:“这身衣服,可还合身?” 夕阳正将下山,淡淡阳光照在她脸上,看得王令呆愣在原地,嘴巴不自觉微张,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失神了好半晌,才痴傻了似的说道:“合...合身。” 霜絮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好似中邪了的世家公子,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话说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愣住了。 纪小飞扶额哀叹,完蛋了!王兄怕是真是要栽在师妹手里了,你好歹是个见识渊博的公子哥,就算纪小飞没去过御都,也猜得到那里定是百花齐放,群芳争艳,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怎么就这般没出息,就问你一句衣服合不合身,居然还能呆傻到险些说不出话来。完了完了,师父回来知道了,怕是脸上又是另一番精彩。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王令慌忙调整神色,强行稳住躁动不安的心神。正欲开口,一旁的李崇关突然凑到他身旁:“少将军,我明白了!” 王令脸上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四哥,人情那档子事,你想明白便揣在心里便好。” “不是,我是想明白了另一件重要的事!”随后伸手指了指霜絮,“霜絮妹子,就是那女鬼!” 纪小飞和王令的嘴角一阵剧烈抽搐,为李崇关的话弄得哭笑不得。霜絮看着李崇关一只手指向自己,还说自己是什么女鬼,晶莹透亮的双眼忽闪忽闪地,脸上满是疑惑,问道:“什么女鬼?” “哦,女鬼就是...”还不等他李崇关说完,王令和纪小飞各抬起一脚,猛地从两侧踢向李崇关的屁股,将这个足有二百多斤如铁塔一般的大汉踢飞出去。 惊得霜絮捂住小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令和纪小飞同时呼出一口浊气,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若是让霜絮知道他们私底下编排她是女鬼,纪小飞怕是要大祸临头了,王令想的则是,不想霜絮知道自己的心思。两人各有各的理由,倒霉的却是口无遮拦的李崇关。好在他们及时挽救了自己,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若真是要发起狠来,怕是他们三个都要落得个凄惨下场。 除了衣物,霜絮还带来了一些简单的酒菜,菜是她自己做的,酒则是从街市酒肆买的。 小屋的床上有一张炕桌,四人盘坐在桌子两旁,霜絮将带来的酒菜一样一样摆到桌上,都是些爽口的乡下小菜。她一边摆一边问王令:“王公子,师父约莫两三日后便归,到时候你准备说动他帮你重整钊令军?” 闻言,王令脸色忽然有些不自然,眼神左右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纪小飞瞧他的样子,不由将目光看向李崇关,见他也是一脸为难,最后再一次落到王令身上,正色道:“王兄,有什么话你就说,莫不是还要对我兄妹二人隐瞒些什么?” 王令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的说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事关景国军机大事,本事想在雷叔叔归来后再作坦白,如今想来,小飞兄弟和霜絮姑娘也是可信之人,提前说与你二人听也无不可。” 兄妹来互相望了彼此一眼,而后齐齐看向王令,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请雷叔叔回到钊令军,帮我们一起重振钊令军威名,确实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为了雷将军的手中掌握的一样东西。有了它,我们才有可能真正重整钊令军。” “请问王兄,我家老头子到底有着什么东西,令你们如此看重?”纪小飞问道。 王令目光黯然地苦笑着:“钊令军的虎符。” “虎符?我从小就跟在老头子身边,从没见过什么虎符啊,我们家那地方你们也见过的,别说虎符了,猫毛都见不到一根。”纪小飞仔细回想着,老头子那些暗格机关他都打开过,里面除了一些装着丹药的瓶瓶罐罐,再无其他东西,又何来虎符? “你们有所不知,我所说的虎符,并非仅仅是用来调兵遣将的兵符,它还是催动战阵战意的媒介。强大的军队可以在与敌军对垒时,凝聚出强大的战意,这种战意通过虎符与主帅心意相通,使主帅在指挥调度方面更加得心应手,只有凝聚出战意的军队,才称得上真正做到上下一心,锐不可当。可以形成战意的部队虽然不多,却也不是什么凤毛菱角,其中也自然会有强弱之分,这和主将自身的实力和带兵能力有关。品阶越高的虎符,对将士们的影响越强,稍逊一些的可以影响将士们心中的战意,品阶高的虎符,甚至可以增强自身境界实力。由下至上分为三品、二品、一品,然而这只是寻常的区分,一品之上其实还有一个层次,那便是仙品。凝练出仙品虎符的条件十分苛刻,不单单需要主帅具备至少地仙境的实力,还要有一支千锤百炼百战不殆的军队,二者要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彼此之间要做到完全信任,哪怕有一兵一卒的差异,也无法晋入仙品。钊令军所凝练出来的虎符,正是这样的仙品。你所知的五大国,各自都有着一枚不亚于钊令军的仙品虎符。” “齐阳有武卫十二府的十二万甲士,雷澜有釜豹军二十万众,夫钰王国军的十万精锐,南边的七十二洞更是如此,这些都有着不弱于钊令军的战力。钊令军的虎符在八年前,被我父亲拆分成五块,一块在我兄长手中,另外四块则分别由曾经的四路先锋军主将保管,我母亲说父亲在八年前,或许就预感到自己将要陨落,所以才将他的虎符一分为五,想必他是担心落入奸人手中。”王令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纪小飞的眼睛,“你们师父,手中便有一块虎符残片,我们想将它取回。” 纪小飞略微沉吟,终是开口说道:“也就是说,你寻我师父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老头子手中那一块虎符残片,那你们一开始怎么不说?” 二人皆是一脸羞愧,王令解释道:“并非不信任你们二位,只是这虎符事关重大,不管是谁得到它,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打造出一支不弱于钊令军的力量,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雷叔叔隐居多年,为的就是保护这枚虎符残片,不被奸人所获。不与你们说,也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今日坦白这一切,是我王令认为,你和霜絮姑娘都是值得交心之人,若你们不问,我说与不说对你二人都没有任何影响,但既然你们问起,我自当坦诚。” “唉,真是无趣,我当那老头儿欠了李大哥酒钱,你们上门催债的呢?原来是为了一块虎符碎片。”纪小飞伸了个懒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条腿翘着上下抖动,漆黑的眼眸盯着头顶的房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令看着纪小飞,心中满是愧疚,自二人相识以来,虽短短数日,却已成了莫逆之交。然而这么重要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有意隐瞒,换做是他自己,心中也会生出几分怨念。可纪小飞明明心有不悦,却不想自己难过,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王令心中轻叹,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对纪小飞弯下腰去,李崇关也连忙下床随他一起。 “小飞兄弟,在这件事上,是我做得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四哥无关。你若心中有怨,怨我一人即可。在此,我要向你道歉,我王令向你保证,从今往后,不论何事绝不会对你再有半分隐瞒。”说着,王令的身躯又向下弯曲了一分。 霜絮看着床下弯腰赔礼的两个人,又看了看躺在床上跟个大爷似的纪小飞,忍不住责备起自己师兄:“王公子他们也是为了少生事端,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咱们,保护咱们长乐村?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王令是纪小飞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狗蛋和二龙他一直当作是家人,不像王令与他之间性情相投,可以无话不谈。他从小到大,看似与人亲善,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好听的,但身为一个孤儿,心底里却总是拒人于千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左邻右舍的恩情,他总觉着有些人情欠了,就很难还上了。 可是他对王令,却是全心全意的,虽然一开始却是也对他有所防备,但相处下来,愈发觉得相逢恨晚。他也形容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只是觉着,这个人是除了师父、师妹以外,唯一一个愿意交心的人。可他却有事瞒着自己,直到自己问起,才有所坦白,这哪能让他心里不憋屈? 看了一眼霜絮,又斜眼看向床下正对着自己恭敬赔礼的二人,纪小飞就算有再大的怨气,此刻也生不起来了。他叹了一口气,白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这是干嘛?我不过是舒展一下身子骨,好与你们比拼一下酒量。还没过年呢,搞这么大动静干嘛?我可没有红包给你们!” 说着,他坐起身来,抄起桌上的酒坛,猛地往嘴里灌了两口,结果被呛得一阵咳嗽。 “什么酒这么烈!” 章节目录 第73章 李崇关 山中的夜晚,明月高悬,月光穿过树叶与树枝间的缝隙,宛如柔美的绢布,连接着树冠和大地,山里的夜晚格外的安宁,偶尔也会传来几声夜莺的啼叫。 洞里的三个人借着月光,在彼此的脸上来回打量。 其中两个自然是端木尘和端木岚,这对兄妹坐在离洞口较近的位置,另外一人则坐在山洞的最里面,彼此间保持着距离。 端木尘也不知道自己带这个人回来,到底应不应该,但他觉得如果见死不救的话,自己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可当他把人救醒以后,竟又有些后悔。 不怪他前后矛盾,救人是不想良心不安,可是又不免有些担心。 毕竟他和端木岚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这年头,饿极了的大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像他们这样的孤儿,在一部分人眼里就是待宰的羔羊。 端木尘抱着端木岚蜷缩在角落,警惕的看着这个人,对方也在打量着他们,他越是这样,端木尘心里就越是没底,不由得有些害怕。 他想要强压住自己的胆怯,尽量不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在害怕,开口说道:“你是哪里人?” 说完懊恼不已,因为他说话的语气不自觉的颤抖,想必对方也听出来了。 “秉州人。”那人语气平淡的回答端木尘的问题。 端木尘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迷迷糊糊就在山里昏倒了,然后就被你救了。”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端木尘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崇关。” 端木尘见他回答问题干脆利索,似乎没有隐瞒,从身后掏出一根铁棍,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这根铁棍是干嘛的?” 闻言,自称李崇关的男人,扭脸看向了端木尘手中的黝黑铁棍,这根棍子长得很奇特,通体黝黑,约有1.5米长,棍身由头至尾缠绕着一条黑色的蛟龙浮雕,看着就不像俗物。 端木尘决定带李崇关回来时,从他身下发现了这根棍子,分量不轻,光是看这根棍子的外观就知道,这个男人恐怕不是他想象中的难民。 他拿这根棍子也不是为了据为己有,单纯是怕对方苏醒以后,对他兄妹俩起了歹意,所以才拿来防身。 李崇关看见那根铁棍以后,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向着他们一步步走去。 “卧槽!你干嘛?退回去,快退回去!”端木尘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把端木岚护在怀里,连连后退。 端木岚缩在他的怀里,怯生生的说:“哥,我怕。” “谢天谢地,你终于知道怕了。”这时候了,端木尘还不忘吐槽妹妹两句。 端木尘正要拽着妹妹往外跑,结果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端木尘缓慢转头向身后看去,发现那人竟直挺挺趴在了地上。 端木尘有些错愕:“这...他是又晕过去了?” 端木岚:“看着好像是晕了,哼!还以为多凶呢,中看不中用,这么两步就走晕了。” 端木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刚才是谁缩在我怀里说,‘哥,我怕~~’,现在硬气管个屁用,有能耐下次出事让我缩你怀里啊。” 端木岚气恼的跺了跺小脚,说道:“我,我那是示敌以弱!” “好好好,你表现得很好,我要是敌人,也会发现你很弱!”说完,端木尘也不等小丫头继续还嘴,小心的向着男人靠了过去。 当他蹑手蹑脚来到李崇关身边时,发现他真的没动静了。 尝试性地用那根铁棍捅了捅他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他放松警惕,想要转身对端木岚表示安全的时候,那李崇关忽然睁开眼,抓住了他的裤腿。 感觉到脚腕被死死钳住的端木尘,着实吓得不轻,也不管年轻人讲不讲武德,拿起那根铁棍就死命抽打对方。 结果却听身下传来软弱无力的求饶声:“小兄弟别打了,我...就是想跟你要点吃的!” 端木尘愣住了,他惊魂未定地向下看去,手中的铁棍也悬停在了半空。 “我...只是有些饿了,想问问有没有吃的...” 端木尘:“。。。”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洞中生起了火,李崇关几乎吃完了兄妹俩储备的所有果子,还包括端木尘从坟地里借回来的半只烧鸡,这才恢复了一些精气神。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听李崇关讲述他的经历。 端木尘从他口中得知,他并不是流民,更不是坏人,而是武阳关的一名军中校尉,那根棍子如端木尘所料,确实不是寻常的铁棍,至于来历嘛,李崇关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奉命护送这根铁棍前往京都。 李崇关目光黯淡的说道:“我们在送往京都的路上,遇到了埋伏,所有兄弟都死了,只有我逃进了山里苟活了下来,为了避开对方的眼线,特意选择了人迹稀少的山路,直到这附近,我饿的有些发晕,迷迷糊糊的昏倒在了山里,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端木尘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真实性,想要找出对方存在的漏洞,却又觉得他没必要骗两个小乞丐,瞧着对方憨厚的样子,也确实不是像坏人。 只是端木尘有一点想不通:“你看上去这么勇猛,又是军伍出身,是怎么做到一口吃的不找到,让自己饿昏过去的?” 李崇关闻言,老脸一红:“这一路光顾着跑了,脑子里也没想别的,只想着尽快赶回京都,就...” 端木尘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耿直啊。” 李崇关:“???” 端木尘:“没事儿,夸你呢。” 李崇关信以为真:“哦。” 端木岚这时突然插嘴:“大叔,你真厉害啊,还会生火!” 李崇关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只是一些小技巧,不值一提。” 端木尘却不这么想,他刚才看得真切,这个男人没有借助任何外物,竟然能在木柴中凭空生出火焰,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不禁问道:“你可是会什么法术?” 听他这么一问,李崇关不由一愣:“法术?差不多吧,但也不完全是。” “那你是怎么凭空制造火焰的?” 李崇关恍然,抬起一根食指:“哦,你说这个啊。”紧接着,那根食指上“腾”的一下,窜出一团火苗,在他的指尖摇摇晃动。 端木尘看呆了,端木岚却表现得极为激动,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戏法,连连鼓掌:“哇!大叔你真厉害,还能再烧大一点吗?” “嘣——” 如她所愿,那团火烧得更旺了,足有一个人的脑袋那么大。 端木尘张大了嘴巴,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口中喃喃说道:“还说你不会法术...” 章节目录 第74章 我帮你吹吹 清风显然无法相信,一个可以独战元初境八段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真气?除非她修到六合境的第六重楼,达到五感凝神的境界。才能将气旋打散,真气扩散到十二条经脉和奇经八脉,否则体内绝不可能没有气旋。 换句话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是六合境巅峰强者,打死他也不敢相信。他站起身来对白雨躬身抱拳:“白雨大妹子,不知我老李可否向你讨教一二?” 王令觉得清风此举有些失礼,但是他也想见证一下这个女孩身上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自与纪小飞相遇以来,虽然不过半天,但他看得出来纪小飞性子单纯,待他二人真诚坦荡,必不可能扯谎。 可即便是知道纪小飞没有诓骗他们,却对此依旧无法相信,王令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结论就是:女孩应该是和雷厉川学了某种精妙绝伦的外功功法,以招式取巧,胜过了纪小飞。 思来想去,王令下意识想要阻止清风而举起的手,抬起又放下。 白雨有些为难,她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纪小飞,纪小飞知二人准是不信,虽然他也觉得刚认识就要打上一架,属实有些不妥,但清风和王令的到来,让他第一次认识到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和他一样的武者,趁此机会刚好可以见识一下。 纪小飞犹豫片刻后,对着白雨点头。 见师兄答应,白雨也不多说,起身向屋外走去,雪白的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出步甚小,顷刻间便没入了后山茂密的枝叶之中,消失不见。 王令和清风都是一愣,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女子的身法非同一般。 倒是纪小飞司空见惯,神情自然地站起身,对着有些失神的二人说道:“王兄,清风大叔。你们随我去后山,师父在那里搭建了一处修炼场地,那里地方宽敞,没人打扰。”说罢,便领着二人追了出去。 环山很大,贯穿东西两边的隘口被当地人称之为前山,南北两端人烟相对稀少,他们称之为后山。而非我们寻常理解的前后之分。在这里,所谓前后,是以长乐村人员的流动走向为参照物,纪小飞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便在长乐村最北边。 纪小飞在前面引路,他们的小院已经消失在了身后,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打算。显然距离那处修炼场地,还很远。 一路上,王令和清风都是一脸的茫然,按照正常情况,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追上白雨了,可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除此以外,纪小飞的体力也着实令人惊讶。他前进的速度极快,这种速度对于两个灵武境武者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换做一般的元初境,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反观这纪小飞,呼吸未曾出现一丝一毫的紊乱,就像在自己后院散步一般。 “这两个人能被雷叔收为弟子,却非偶然!”王令心中这般想道。 跃过一条小溪,进入一片竹林,果然见到前面有一块空旷的地方,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那里,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三个人。 “师兄,你的速度似乎又提升了一些”。见纪小飞三人赶到,白雨乖巧地送上早已准备好的三条毛巾,让他们擦拭额头上的汗。 纪小飞熟练地从白雨手中接过毛巾,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妮子还是跑得这么快。下次,下次一定追上你!” 王令和清风从白雨手中接过毛巾的时候,表情都有点不太自然,二人脸上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心底却不似这般淡定。 这一路上,他们越是追赶越是觉得诡异,按常理追了这么久,怎么也该看见人了。一个气旋都没有的少女,没有真气做支撑,根本不可能跑得过他们三人。 越是追赶,二人的内心越是煎熬。始终看不到白雨的身影,只要他们还没到达修炼场,心里就还有一丝希望,相信下一刻就能瞧见那个女孩的背影。 偏偏人家早就到了,这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崩溃,心中对于武道造诣的理解,险些在接过毛巾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纪小飞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板凳,看上去是要拉着王令坐在一旁看戏。能坐着自然不必站着,王令刚要和纪小飞一起坐下,却听见“噗、噗”两声。 纪小飞讪讪笑道:“咳咳...这凳子看着有些落灰了,我帮你吹吹。” 看到这一幕,王令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他对纪小飞越来越感兴趣了,也有些羡慕纪小飞,明明是同龄人,可他却没有这么轻松。 清风也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包括那两声惊雷,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标志性的爽朗笑声,惊得林中的鸟儿四散而逃。白雨俏脸泛起微红,轻啐了一声。 看戏的两个人坐下后,纪小飞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蚕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还不忘往王令手里也塞了一把。 王令看了眼手中的豆子,再看看纪小飞,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板凳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看着少年吃着蚕豆,他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只脚搭在了椅子上,尝了一口蚕豆。 这些蚕豆味道极好,明显是精心炒制出来的,一般都需要先将蚕豆放在水里泡上一晚,然后配上蒜蓉、香料、细盐等调味料,在油锅中翻炒至金黄酥脆味道最佳。 “小飞兄弟,我方才看到你家中并无调味料,是如何炒出如此美味的蚕豆的?”王令随口一问。 纪小飞嘿嘿一笑:“我刚从乐茗轩出来的时候,从一位客人的餐桌上,顺来的。” “哦?早知道我也顺些出来了。”王令将一枚蚕豆丢入口中,语气带着几分遗憾。 两人就好像那骑在墙头看热闹的小混混,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白雨妹子请放心,我老李一定点到为止,绝对不会伤到你的”。清风外表看起来很是狰狞,但是他的心肠很好,尤其是知道这个女孩是雷厉川的弟子后,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那就谢谢清风大叔了。”白雨莹然一笑,温和的语气,很难想象,接下来的战斗,会是什么样子。 “别,清风大叔!不要有任何保留!这丫头打架可厉害了!”纪小飞听得二人对话,他大叫一声,提醒清风。似乎是担心清风着了这丫头的道。 清风循声望去,看到了纪小飞,正要说一声“不用担心”。忽然,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白雨趁机一脚鞭腿踢出,从清风的视线死角抽了过来。 清风也是身经百战之辈,眼见这一脚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无法躲避,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想要抵挡。 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手臂上,虽然他一直在告诫自己不可轻敌,但他还是小看了白雨。 被踹中的胳膊,虽然挡住了这一腿,但这一腿的力道并没有消失,而是带着巨大的力道,将清风的整条胳膊都撞在了脸上,而他的右脸,也被自己的拳头给打了个正着。 看到这一幕,纪小飞和王令都是忍不住掩面。白雨收回修长的玉腿,款款大方地回到之前站立的位置。 刚才短暂的交手,让清风彻底相信,纪小飞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这一击他虽然挡住了,却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脸上,把自己打得倒飞了足有一丈远。 最关键的是,清风能清晰的感受到,她似乎...没有使出全力。 “小飞兄弟,你...你这师妹是天生神力吗?”刚才那一击,王令自认即便是换做自己,也不会比清风好到哪去。 “是吧?我也不知道。师父对师妹的教育,可不是我这般严苛。只是教她一些刀法和拳脚功夫。更多的时间里,师父都在帮她调养身体,她所拥有的武力,就好像是用健康换来的。”纪小飞脸上含笑,温柔的看着场上的少女。 “再来!”李天命大喝一声。清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次,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他起身,重新摆开架势,打算全力对战。 白雨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清风的攻击。 见对面的少女这次好像并不打算主动出击,清风心一横,摆出了一个纪小飞熟悉的姿势,右拳缓慢收缩,飞快聚集真气的同时,极力将这些真气压缩至拳锋之中。 当真气在拳头上凝聚到极致时,清风一拳轰出,大喝一声:“百裂刚劲!” 这次和茶楼那次有所不同,当时清风出力只用了十之二三,现如今全力挥拳,他已经将白雨放在了不弱于自己的位置上,甚至犹有过之。这一拳,他没有任何保留,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场外看戏的两个人,也没想到清风会这么认真。纪小飞眼中精光一闪,当他发现清风的右手凝聚真气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清风的身上。仿佛要将这一拳的奥妙,尽数洞穿,他很好奇,到底该怎样?才能轰出刚猛强劲的一拳。 王令倒成了那个担心白雨安危之人,他很清楚,清风这一拳的力量有多强,根本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所能承受的。 刚才清风施展百裂刚劲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清风要用出全部的力量,这个时候,他想要喊清风收手,却是晚了。 他紧张到手心都在冒汗,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手上的豆子咔咔作响。神色慌张地看向白雨,只盼着她能够躲开,不要硬接这一拳。 狂暴的拳风席卷而出,卷动着满地的尘土和落叶。猛地袭向白雨。 女子神色如常,只是柳眉微皱。她的右手成刀置于胸前,准备以手刀接下清风的拳风。 “不可!”王令连忙出声提醒。 然而,少女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那洁白如玉的手掌,没有丝毫的停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快斩出,迎上了清风的百裂刚劲,将清风那磅礴的力量,尽数震碎。 王令惊得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好像看到了神迹一般,他握紧的双拳,猛地一松。手中的蚕豆,哗啦啦的掉了一地,其中大部分,早已被碾成了碎渣。 章节目录 第75章 姑娘恐怖如斯 李崇关难以置信的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自己灵武境中品实力,虽不是什么不过去了。“四哥,莫要再胡闹!” 他知道李崇关不是输不起,只是单纯的好战,可他们毕竟是客人,不是来打架的。 李崇关也察觉到自己这样一再要求,有些莽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呃,那个...小飞兄弟,白雨妹子。你们别误会,我就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跟人打架了,可千万不要当老李是那输不起的脏货!你们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莫要怪罪哈。” 白雨掩嘴一笑,她自是知道李崇关没有恶意,并非逞凶斗狠之徒,只是觉得这位不论相貌还是身材,看上去都十分凶狠的汉子,有那么几分可爱。 纪小飞坏笑着,用胳膊肘顶了顶李崇关坚硬的腹肌:“怎么样?李大哥,这回信我了吧。我就说这妮子凶得很!” “师兄!”白雨脸上有些恼怒,羞得一跺脚。 王令心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两人的战斗过程,他全都看在眼里,整个过程中白雨确实没有动用真气,仅凭着肉身的蛮力,竟让灵武境中期的李崇关明显处于下风,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王兄,李大哥。你们大老远的从御都过来,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在这里暂住吧。”纪小飞打断了王令的思绪。 那间屋子,是雷厉川为了方便休息,特意为他自己搭建的。虽然是简陋了一些,但是过冬的被褥和火盆,一样不缺。里面床铺很大,足够他们两个人住了。 雷厉川最喜欢做的,就是在纪小飞挥汗如雨的时候,躲在这间屋子里睡大觉,纪小飞每次都气得咬牙切齿。每次纪小飞口中的臭老头儿外出的时候,这间屋子便是他的专属,练功练累了,就学着雷厉川的悠哉模样,躺在里面睡大觉。 王令和李崇关自是求之不得,知道雷厉川暂时无法归来,他们正需要一个合适的落脚之处。这里清净幽闭,人迹罕见,同时也方便在雷厉川外出的这段时间里,相互切磋。对于这对兄妹,他们接触时间越长,就越是好奇。 就这样,王令和李崇关便在雷厉川建造的修炼场住下了。四个人又短暂地聊了一些武学知识和外界见闻后,直到日渐西沉,方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临走前,白雨趁着纪小飞不注意,似有深意地看向身后。清澈的目光中,一抹寒意转瞬即逝,随后便不再理会,转身跟上纪小飞的步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白雨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一眼。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随后,转身跟上纪小飞的步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章节目录 第76章 师父归来 待纪小飞二人走远后,白雨之前所处的位置不远处,那名赤膊的魁梧男子,缓步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 先前他去而复返,一路尾随二人至此,却没想到会被白雨发现,刚才他分明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警告的意味。 “毫无破绽。”他一路都在寻找出手机会,可那个女孩看似正常不过的步伐,却步步都在提防着他。 强行出手,势必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对方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今夜便只能暂退,以免暴露更多。做他们这一行的,讲究的就是万无一失,过早地暴露,只会破坏此行的计划。 赤膊男子缓缓后退,渐渐没入了夜色中。 实际上,不仅仅是白雨。纪小飞也察觉到了男人的气息,虽然这种感觉很淡,可他却觉得似曾相识,就像是白天他们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那种怪怪的感觉。 这次,他没有回头去看,而是选择潜藏于心。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修为,至少不是清风大叔这等灵武境中品可比的。 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天晓得对方会不会下杀手,此时白雨就在身边,他还不想让师妹陷入险境。 还好,那个人不知为何,突然就走了。他也算是松了口气,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脊上,竟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禁苦笑。心中暗想:“臭老头儿,你赶紧回来吧,村里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纪小飞他们走后,王令看着清风大叔在地面上留下的几个小坑,他还是想不通,那个不施粉黛却笑起来好似仙女一般的女子,怎会有这么强悍的实力?她明明连真气都没有,却能在和清风大叔的对战中游刃有余。 “大人,我觉得那个大妹子,她...”。王令看着清风大叔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他在和白雨的对战过程中,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清风大哥,你说说看,刚才与她对战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诡异之处?” “那可是诡异的很呐!大人你也知道,咱们习武之人,练得是气、身、神,练到六神合一,才能踏入那人人向往,可以人寿延绵的人仙境,入此境者都是在某一方面有所感悟,悟得此道真谛法门之人。世间有名有姓的也不过十三人。” “与那姑娘一战,让我想起了朱将军。” “你是说,曾经钊令军四神锋之一的枪锋朱天荣?!”提起这个人,王令那是无比的熟悉。他的父亲,也就是曾经的钊令军主帅王蔼,麾下有着号称钊令四神锋的四员猛将。分别是:拳锋百裂魏明诚,刀锋斩云屈彭涛,影锋剔骨于魏,以及枪锋如龙朱天荣。这四个人,在战场上就好像是鬼神的代名词,令敌人闻风丧胆,那亡国最快的珑国,就是被这枪锋朱天荣亲自带兵攻破了皇城。 说起来,王令还要称呼这位朱将军一声叔叔。只是他不明白,此时此刻,清风大叔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位将军。他疑惑地看着清风大叔,就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清风大叔见王令一脸急切的神情,也就不再卖关子了,继续说道:“咳咳,曾经我在演武场和朱将军有过一次比试,当时我实力尚浅,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朱将军出手时给我的感觉,就和那位姑娘差不多。” “你是说?白雨姑娘已经达到了六合境!”这大概是王令今天受到的最大一次惊吓了,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六合境,这得是打娘胎里开始修炼才有可能做到,什么样的肚子才能生出这样的妖孽? “不,我觉得不是,我只是说她出手的感觉很像。那是一种身随意动,心静如水的,仿佛一招一式都是出自本能,下意识而为。她在和我拳掌碰撞的时候,眼神清澈不带杂念。” “若说她达到了六合境,我认为绝无可能,与朱将军演武比试时,我还能感受到那位抽打在我身上的真气流动,可是这位姑娘的招式变化无气无神,仅是凭借着莫名强横的肉身,与我战了三十几个回合,之前打散我拳劲的手刀也是如此。”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觉得这个姑娘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或许是凭借什么隐秘手段强行提升了肉体强度也说不定”,王令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忽然猛地一抬头,看向清风大叔,“你说会不会是?!” 清风大叔知道他想说什么,但那以他人精血献祭淬炼,再辅助特殊秘法炼制肉傀的诡术阴损至极,魏明诚是何等人物?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按照纪小飞所说,白雨是他八岁时魏明诚外出捡回来的,那么当时的白雨应该也是八岁。且不说一个八岁幼tong炼成的肉傀,连个元初境九品都打不过,元初境这世上一抓一大把,这种实力的肉傀炼之无用。就说那女孩怎么看都是个能说会笑,有思考能力的正常人。 二人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个真相,只能等到魏明诚外出归来,才有可能知道了,但想必这姑娘身上的秘密非同一般,恐怕很难得到答案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王令看向清风大叔问道:“清风大哥,你当时因为什么和朱将军比试?我记得你那时应该只是个伍长吧,他一个左翼先锋将军,怎会和你比试?” “咳咳,许是看我骨骼惊奇,是个好苗子,故而想指导指导我。” 王令见这生来就不会撒谎的大老粗目光躲闪,就知道定不似他说的这般好听,嘴角勾起一抹戏虐的玩味笑意。“怕不是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那位听了去,想要敲打敲打你吧?” 要说王令对这位清风大哥的了解,他撅着屁股,王令就知道他要放什么音调的屁。实际情况与他所说差不多,只是不够具体。当年还是伍长的清风大叔,缠着魏明诚黏糊了三五月,想学他的百裂拳劲。最后还是看在他多少有点天赋,再加上十壶仙人醉的份上,才勉强答应。 就是因为当时在乐茗轩时,清风大叔施展出了魏明诚的成名绝技,才让纪小飞确信,二人不是居心不良的小人在和他攀关系套近乎。若不是关系极好,又怎会将百裂拳劲传给清风大叔?可他不知道是,当初那十壶丰洛城醉仙楼的仙人醉,不但花光了清风大叔所有积蓄,还给人家酒楼打了十五两的欠条。 本来店家是不打算赊给他的,但清风大叔的相貌太过吓人,那掌柜被这货吓得不轻,见他穿着钊令军的军服,也就从了他。也没指望这位军爷会还,却没想到,只要每个月的饷钱一发下来,清风大叔就会马不停蹄地给他送去,直到全部还清。 丰洛城的百姓,哪见过打了白条还上赶着跑来还钱的军爷?都夸钊令军军纪严明,王蔼将军带兵有方。只可笑,后来嚷嚷着要杀王蔼的,也是他们这些人。 得了魏明诚真传的清风大叔,跟身边的兄弟们吹嘘,百裂拳劲如何如何厉害,自己的资质又如何如何的卓越,结果被恰巧路过账外的朱天荣听了去。这才有了后来的演武比试,结果自然是被朱天荣用一杆木枪敲了满头包。这等丢人的过往,他怎么好意思跟王令细细道来,肯定要掐头去尾,渲染一番?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王令。谎言被拆穿,平时任牛皮怎么吹上天都不带脸红的清风大叔,顿时老脸一红。 “呃,天都黑了,咱们还没吃东西呢,我刚才看到这林子里有野鸡,我这就去打来给大人烤了!”说完便逃命似的钻进了林子里,只剩下王令自己,忽地瞧见地上有一块白净手帕,想必是方才打斗时白雨不小心掉落的。 上面绣着一个娟秀的“雨”字,王令拿在手中,想起少女清秀绝俗的俏丽脸庞,王令心中升起一丝异样难明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收入怀中。 章节目录 第77章 我有保护你的权利 纪小飞和白雨一路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发现屋内灯火朦胧,一道人影晃来晃去。二人相视一眼,彼此的脸上满是惊喜,急忙冲进屋里。兄妹俩进屋时,那人正在摆弄着桌上的饭菜,待看清那人样貌后,两人脸上的神色由惊喜到失望,只在一瞬间。 “回来啦?下午那会儿,我来给你们送饭,发现你们两个小家伙都不在家,本来放下这些饭菜我就走了的。刚才瞧见外面天都黑了,这屋的灯还没亮,就知道你们还没回来,担心菜凉了,所以过来帮你们再热一下。刚好,这些饭菜刚热好,你们都饿坏了吧?快过来吃饭吧。” 纪小飞在王叔看到他们的那一刻,便熟练地藏起心中的失落,脸上堆笑地一屁股坐到桌旁,也不担心烫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往嘴里塞,一边咀嚼嘴里那口肉,一边嘟嘟囔囔地夸赞王叔婶的手艺。 “要我说,这天底下最好吃的便是王叔做的红烧肉,就是给我万两黄金也不换,这要是哪天吃不到王叔做的这口肉,我怕是要想到哭呢!” 纪小飞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喜欢,王叔的那张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连忙招呼着白雨一块坐下。女子终究是女子,做不出纪小飞这种踩着凳子,吃得满嘴油也不擦的吃相。亲和有礼的向王叔表达着自己的谢意,王叔温柔宠溺地对白雨笑道“丫头,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再不吃就让小飞吃完了”,一旁大快朵颐的纪小飞见白雨慢慢吞吞的,嘴里便说着什么“王叔都是自家人,瞎客气什么?”的屁话。结果吃得太急,噎着了。 看着手忙脚乱抓着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儿猛灌了两口的纪小飞,白雨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倒是王叔看着纪小飞吃得这么香,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纪小飞说得没错,像王叔李婶这样,早已将兄妹二人视为己出,对他们宠爱有加。长辈们对晚辈的厚爱,就在这一饭一菜之中,你吃得斯斯文文,他们反而心里难受,想着是不是自己做的饭菜不合胃口,甚至还会责怪自己厨艺不精,让孩子们吃不饱。相反,你越是敞开了胡吃海塞,他们心里头越是高兴。 吃饱喝足,白雨本要将碗碟收拾干净了,给这位待他们如亲生的长辈送家去,却在几番拉扯中败下阵来。临走前,王叔还随口问了兄妹二人下午去了哪里? 纪小飞只说是结识了两个从御都来的外乡人,人还不错,一时相见恨晚。正好白雨这丫头对外界心生向往,便带着她和人家聊了几句,从人家嘴里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一时听得兴起,忘了时候。 白雨听师兄拿自己做掩护,知道他在有意隐瞒,便也没去揭穿他,不过还是没少得了一顿白眼。 有些事,他还不能和王叔讲,绝非不信任王叔。那个成天变着法坑徒弟的老头,在长乐村这么多年,刻意隐瞒身份,一定有他的考虑,他选择不说出来,甚至平时都不允许自己暴露,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存在的。再者说,与王叔说明王令和清风二人的来历,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索性真话掺着假话,糊弄过去。 “也是,你们这些孩子啊,从小就在这环山长大,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出去过,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也是正常的。长乐村每年那么多外乡人来来往往,从他们嘴里了解一些其他地方的新鲜事,也挺不错的。”王叔笑着说道,“只要你们不是去抓李家小子说的那头野猪,叔就放心了。小飞啊,你可不能带着白雨这丫头去冒险啊,那玩意儿可凶着咧,就算是我,都不敢一个人去打那玩意儿,更别不要说你们几个毛孩子了。” 纪小飞心想,不就是一头野猪吗?自己又不是没杀过。九岁那年,魏明诚不知道从哪撵来一头他见都没见过的古怪野兽。那怪兽生得像猪,但是他见过猪,白白胖胖的,耳朵像两把扇子。可是魏明诚赶来的这玩意儿,浑身黝黑,体型健壮,四肢粗短,脑袋与家猪相比,又窄又长,耳朵是耸立的小耳朵,背上长着粗壮而稀疏的针毛,看起来像刺一样,尤其是嘴边两颗向上弯曲巨大的獠牙,甚是吓人。 那是纪小飞第一次见识到野猪的凶猛,废了好大周折才将它打死。被折腾了一整晚的纪小飞,本来都打定主意不搭理魏明诚了,但架不住老头子烤得一手好猪肉,那味道实在是太香了。本就筋疲力尽的纪小飞,哪能抵得住?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吃野猪肉时,嘴里浓香四溢,肉质滑.嫩可口,一口下去几乎全是瘦肉。 知道纪小飞没有跑去打那野猪,王叔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了,在院子里还不忘对着出门相送的兄妹俩多嘱咐两句,才回到自己家中。 两家紧挨着,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王叔回到自己家后,片刻前的失落再次爬上了白雨的小脸,她只觉得,虽然魏明诚只离开了一天,但却好像走了很久一样。 从王令他们口中,知道了外界有着怎样的纷乱险恶,即便知道以师父的本事和性格,很难遇到他搞不定的事,就算搞不定也可以跑,可这个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挂念。 特别是在回家路上,那个跟踪自己的人,白雨本能的感受到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其实清风若是一开始便用出全力,她也不一定能赢得那么轻松,若不是友好切磋,双方拼死搏杀,自己断然不是对手。清风毕竟是从尸山骨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参加大大小小战役几十次,所积累的战斗经验,是自己所不能相比的。 白雨自幼便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她很清楚,林中尾随他们的神秘人,很危险。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魏明诚在身旁护着他们,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犹豫再三后,白雨决定把回家路上的事告诉了纪小飞,这样至少两个人心里都能有所准备。听完白雨说的话,纪小飞大概知道了,当时那个神秘人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 “那人之所以离开,应该就是因为你发出的警告暗示,由此看来,他要么觉得打不过你。要么就是因为你发现了他以后,让他无从下手,故而放弃。但这两种好像都说不过去,你的直觉向来很准,你认为危险,那他的实力一定在你之上,就更不是我能拦得住的了。他如果要杀我们,就算我们联手也敌不过。” “但如果是仅仅是因为你发现他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就该放弃潜伏,主动出击,取人性命才是。他没理由就因为你眼神警告,就离开了。或许,不是他放弃了,而是觉得他没办法彻底留住你,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猜他不是不想出手,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那他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白雨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也怎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纪小飞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你师兄我,不过就是个未经世事的乡下小子,一不会卜,二不会算的,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 “不过我觉得,可能等到老头子回来的时候,那个人就要有所行动了。” “师兄,你是说...他们要找的人,其实是师父?”小妮子有些惊讶的问道。 “我也是猜的,我只是觉得,老头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接二连三的有人找上门来,咱们两个连长乐村外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家中一没财二没宝,平白无故带着杀意跟了咱俩一路,这事儿透着邪性。以我狭隘的目光来看,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白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抬起头嫣然一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纪小飞纳闷儿地看着自己这个师妹,问道:“刚才你还一脸愁容,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宽心?” “不管是今日那位王公子和李大哥,还是那个神秘人,他们要找的都是师父,我们只要等师父回来,自然有办法应对” “你就不怕师父有危险?” “怕什么?他老人家,师兄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你平日里也没少吃苦头,还不知道师父的厉害吗?不管他有什么打算,胆敢伤害你和师父,我定不会叫他好过!”白雨抿着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纪小飞无奈,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右手抬起,指尖轻弹,打在白雨的小脑袋瓜上,“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有我和师父在前面挡着,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妮子逞英雄,不要以为你实力比我强,就能剥夺我保护你的权利!” 轻轻揉搓被纪小飞弹得有些红了的额头,白雨羞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将白雨打发回屋后,躺在床上的纪小飞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太多的问题萦绕在纪小飞心头。 这些年,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是否还活着?老头子每次外出到底是去做什么?那个神秘人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出现在长乐村?他的出现和王令二人有没有关联? 太多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里,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便已沉沉睡去。 窗外自始至终都站着一个身影,将兄妹二人的话全都听了去,直到屋里传来纪小飞均匀的呼吸声,才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章节目录 第78章 龙茸山老者 京兆府城外,尨茸山上的茅屋中,眯眼坐在炉火前摆弄烧火棍的李老伯,忽然猛地睁开双眼,惊愕地看向京都城的方向。 “怎么会...”老人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深重的叹息声落下,犹豫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没有把手中的棍子从火堆中抽离出来。 火光在老人的眸子里跳跃着,却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来了,就滚进来吧!” 下一秒,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黑色的扇骨,扇面没有打开,看不到里面画的什么。 方才他还在万里之外的暗月楼,此刻就能站在这里,令人匪夷所思。 “李前辈,晚辈不请自来,还望莫怪。” “方才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他的气息在迅速消散,所以我在等你。”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他希望那个人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见男人站在门口,既不动身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与自己对视。 老人心头一沉:“何人杀的他?” “他的实力,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能胜过他的人不多,但能在那一瞬间要他命的人,恐怕不存在。” 儒生神色陡然黯淡下去:“他是自杀的”。 “方才收到景国皇宫的线报,知道了他身死的消息。我用最快的时间了解全部过程,是何庆与齐晋等国沆瀣一气,联手设局逼迫他自尽的。” 闻言,李老伯十分愤怒地咆哮道:“池不言,你们暗刹干什么吃的?你别告诉我,你们事先毫无察觉,他现在死了你才来找我,是想让我一巴掌拍死你吗?!”。 男人摇头苦笑:“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能避开暗刹的眼线,此外还有一件事令我感到困惑。” “什么事?”李老伯问道。 话说到这儿了,他也大概猜到,这位暗刹当家人找自己,想必就是与他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有关。 池不言神情严肃的说道:“中洲有人参与了此事。” 李老伯刚想说这不可能,可当他看到池不言不似玩笑的表情后,不由得愣住了:“是哪一家来到了京都?” 池不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对方敢堂而皇之的向礼部要人,肯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不会轻易让自己查到。 至于到礼部要人的那个中洲人,已经被暗刹的暗子查明,那个人给礼部看的是七曜圣堂的信物,却不是七曜圣堂里的人,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所以他才会来到找李老伯。 池不言认为,如果真的是中洲的某一个势力在幕后操控,就算他们抓住这一条线索,也不会查出什么结果,对方是有备而来,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李老伯略作思考后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抽空我会亲自前往中洲,看看是哪一家的指示。” 池不言闻言,稍稍缓了一口气,对老人恭敬地弯下了腰,拱手说道:“谢老将军。” 李老伯:“眼下不宜找何庆算账,光凭他一个人可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你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害死了我义弟。” 池不言:“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即便动用整个暗刹,我也要查个明白。” 李老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又拿起那根烧火棍在炉火里捅咕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池不言居然还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晚辈心中确实有一件事,想向李前辈讨教,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屁就直接放,还怕冲塌了我这房子?” 李老伯只觉得这老小子没个眼力见儿,自己正烦闷着,他却一直赖着不走,自然没什么好话。 池不言也不恼,开口问道:“不言知道,老将军在为吞牙寻找继承人,且已经相中了九庵先生的那位传人,可一人终身只得有一器相伴,若是那王令继承了吞牙,那四不问又当如何?” 一听这话,李老伯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了,看向池不言的眼神有些不善:“我义弟传人,我自当有所安排,你有何资格过问?” “四不问和吞牙,同为三十六天宝道器,又都是开启空灵器冢的五把钥匙之一,我作为暗刹家主,同时也是七曜议会的长老之一,理当有此一问,毕竟这关乎整个天宏的安危。” 李老伯冷哼一声:“吞牙更适合那孩子,至于四不问,就不牢你担心了。” 池不言:“如此,两把钥匙都捏在您手中,再加上九庵先生的那样东西,难道老将军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会酿成大祸?” 李老伯:“我既然是他的义兄,那也就是那小子的亲人,自家孩子自家顾,你回去告诉七曜圣堂那几个老家伙,我以性命担保,必不会让这两个孩子误入歧途,日后,他们也必将成为抵御蛮族的强大助力。” 池不言一喜:“如此,便多谢李前辈!” 他等的就是老人的这句话,毕竟中洲的那几个老家伙没那么好相与,有了这位的保证,能让他省去不少口水。 李老伯自然看破了他的小伎俩,冷哼了一声说道:“哼!你不过就是想借我这把骨头,封住那几个老家伙的嘴,不过看在你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好,老夫便不与你计较。” 池不言:“有您发话,自是比我好使一些。” 老人不再理他,池不言很识趣,知道自己再不走,这位可能就要抡起棍子撵人了。 他朝着老人的背影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了茅屋,到了屋外又再次行了一礼。 而后他“哗——”的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摊开,扇面画的是一幅山水画,以及不知哪位书法大家题的字,一瞬间字画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缕缕浓墨流烟将池不言包裹住,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凭空消失一个大活人,李老伯却毫不在意,在常人眼中如神仙一般的诡异现象,好像在他看来不过是稀疏平常。 池不言走了以后,李老伯依旧如同雕像一般,坐在火炉前一动不动。 唯独那双犹如枯木的手,不停地磨搓着手里那根烧火棍,棍子的另一端一如既往地在火炉里来回捣鼓。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老伯忽然长叹一声:“也罢,刚好圆了老头子一个梦”,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他站起身,拎上那根烧火棍走出了房门。 天宏历两千零四十七年,嬴宇二十九年,也就是十年前,南蛮祸乱。 蛮王拓跋辰,率领百万蛮兵,携天雷之势入侵中原。 中州联合诸国拼死抵抗,数名顶尖强者冲在阵前血战蛮族,最终不敌,败于蚩离山巅。 危难之际,只听远方惊雷炸响,一道人影自天边飞掠而至。 那人悬停在战场上空,身后飞出两柄长剑,直取拓跋辰,一剑将其震退,另一剑穿膛而过,将其重伤! 拓跋辰遭受重创气机受损,坠于蛮国群山之中,蛮兵士气大挫,联军趁势反扑,反败为胜。 暗刹有一个排行榜,名为星罗榜。 其上罗列了天下顶尖强者的排名。 李宗元,这个名字在蚩离山之战前,独占星罗榜魁首二十年。 蚩离山之战后,境界大跌,不复当年之勇。 章节目录 第79章 神秘女子 京都,宰相府邸。 何庆慵懒地坐在书房里,他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忽然飘荡起淡淡幽香。 “咯咯” 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何庆的耳畔响起,声音妖媚撩人。 仅是这一声淡淡轻笑,就足以勾起一个男人强烈的兽欲。 何庆不为所动,依然闭合着双眼,显得毫不慌张,似是早就猜到有人今晚要来。 下一刻,一道倩影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站在了他面前。 何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身穿蓝裙,尽显妖娆的女子,双十年华,黛蓝薄纱遮面,随着晚风吹动面纱,隐约可见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容颜,她眉如远山,目似桃花,眸如碎星,唇似点绛,生得妩媚之极,丰臀柳腰晃动间,尽显火辣身材,完全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那件蓝色的衣裙,紧贴着女子丰腴的娇躯,胸前的傲人双峰,好似要挣脱出衣物的束缚,修长玉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不知能馋哭多少男人。 何庆清瞟了一眼这个女人,不咸不淡的目光下,潜藏着一丝贪婪,不过他心思深沉,隐藏得极好。 他佯装出一副平淡姿态,开口说道:“萧令使,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女子盈盈一笑,说不尽的风情万种:“奴家自是来恭喜何相的,如今一切谋划基本已成定局,一旦事成,您便是这景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所以特来拜望。” 何庆:“萧令使说笑了,若没有萧令使,老夫也难以除此大敌,怎敢让萧令使拜望?” 他坐在椅子上,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眼光肆意在女人身上游走,所表现出的态度,远没有话里说的那么恭敬。 然而,这名女子对何庆的无礼举动却不以为然,只是笑着提醒道:“何相才是在说笑呢~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小女子只是希望,您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何庆沉吟片刻,说道:“你们要的那个东西,究竟有何用途,对你们就这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存在已久,对方不惜花费巨大代价游说各国,配合他逼死雷厉川,按说应该所图重大,可对方要的,偏偏却是一件在他看来完全不起眼的物件。 萧令使轻笑了一声,扭动着那不堪一握的蛇腰,莲步轻移来到何庆身前。 她俯下身,声音柔媚的说道:“这您就不必多问了,知道得多了,对您有害无益,那件东西对于您,确实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对于我们却是另有用途。” 说完,用她那柔荑玉指,轻碾起何庆下颌苍白的胡须。 年近六旬的宰相,目光不惧,直视那道送到眼前的深不见底的沟壑,似有火焰在眼中跳动。 何庆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现在皇帝把我看得很紧,等过些时日,我想办法将那东西拿来,亲手交给你。” 女子眼中似有水波转动,她俯到何庆耳旁,细声说道:“那奴家~便先谢过何相了。” 何庆轻咳了一声,连忙扯开话题:“今日早朝上,有预期之外的情况发生。” “哦?” 挑弄胡须的玉手停止了动作,萧令使疑惑地看向何庆。 何庆:“中州似乎也想要雷厉川,所以我倒是想问问萧令使,这是否也是你们安排的?” 女子在听到中州二字后,秀眉微蹙,目光摇摇晃动,似在做思考。 从她的表情中,何庆已经得到了答案,很显然她对中洲的举动并不知情。 何庆淡淡说道:“其实也无妨,毕竟目的已经达到了。” 结果这位萧令使好似没听见一般,竟是愣了在原地,没有反应。 “萧令使?”他又唤了一声。 女子这才回过神,将心中思绪强压下去。 瞬间,又变回了先前妖媚勾魂的放荡模样,轻笑道:“也是呢,想来中州那边,也有人看不惯雷厉川罢了。” 说着,一只手就鬼使神差地搭到了何庆的胸膛上。 其实两人心中都清楚,中州参与进来,想必是抱有其他目的,只不过他们对此都没什么头绪,都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何庆对此也不愿多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这位萧令使,似乎很是在意的样子。 二人心照不宣,都不打算在这个话题深究下去。 女子指尖抵在何庆胸前,轻轻地上下滑动,两片令人垂涎的红唇微张:“如此良夜,不知大人可愿与奴家共度?” 何庆轻描淡写的,将那只作怪的手轻轻拍开,并说道:“萧令使莫要打趣老夫,夜已深,老夫便不送了。” 随后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女子也不生气,用手轻掩朱玉红唇,揶揄笑道:“大人倒真是心思坚定呢,只不过呀~男人的身子,往往比嘴巴更诚实一些”,她的语气略带讥讽,目光却停留在何庆小腹的下方。 何庆微微一僵,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面色愕然,自己竟不知何时有了反应。 萧令使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今夜,夫人有福了...何相,可要怜香惜玉呀。”然后,如鬼魅般消失在窗外。 当何庆再次抬起头,那如妖精一般的女子,已不见踪影,书房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望着轻微摆动的窗扇,他的思绪逐渐飘远,脑海中回想起,两个月以前的一个夜晚。 那一天,雷厉川攻陷越国国都的捷报传回京都,他心中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并不打算坐以待毙的他,开始利用永平谷杀俘一事,在民间,特别是在三国旧土的百姓中,煽动民意,以打压雷厉川逐渐高涨的声望。 但是,却总有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在暗中对他进行了阻挠,甚至拔掉了他不少桩子。 他知道那些都是魏郜的人,所幸的是,他做事一向谨慎,没有给对方留下把柄。 可他不甘心,十分不甘心! 若是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对于立下赫赫战功,声望冲天的雷厉川来说,根本造不成多大伤害。 元兴帝只需恩威并施,再昭告其功绩,待雷厉川凯旋归来,依旧势不可挡。 他的野心,绝不允许有人与自己齐肩,甚至超越他。 就在他愁闷之际,一个女人如一缕轻烟,鬼魅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说自己来自一个名叫“大离山庭”的组织,找他是为了一场合作。 何庆为官三十余载,对于江湖上成名的势力也算知之一二,却从未听说过“大离山庭”这个名字。 大离山庭...何庆暗暗在脑海中翻找。 这个妩媚性感的女子说自己叫萧梵音,是大离山庭执令使之一,每一个执令使都有一个罪名。 何庆从她口中得知,罪名即是代号,而她的罪名是——纵情。 两人初次见面,言语相互试探了一番,怎料这女子不仅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还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何相,何不借此机会,除掉雷厉川?” 何庆至今还记得。 那一天,当听到萧梵音口中说出这句话时,一向沉稳老练的他,呼吸都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喜,总之极为震撼。 他曾无数次想过能有机会杀了雷厉川,毕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可是很无奈,对方不仅手握重兵,自身更是武艺超群。 早些年他派去的江湖刺客,全都一去不复返,如今对方已是剿灭三国的大将军,地位不比从前,他觉得自己更没这个机会了。 可是那一夜,当听完萧梵音的计划后,首先不确定的是,对方是否真的能够说服齐晋两国出兵,其次不确定的是,两国若假意合作,实则出兵攻打景国,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提出这两点质疑后,萧梵音只是告诉他,游说齐晋出兵是他们大离山庭的事,叫他不要多虑,而关于第二个问题,萧梵音则分别给出了齐晋两国的理由。 打消了这两个顾虑以后,何庆没有再犹豫,便答应可以合作。 作为回报,萧梵音需要何庆给她一样东西,一样在何庆看来极其普通的东西。 王家族谱。 为了得到这本族谱,萧梵音就必须除掉雷厉川,在这一点上,算是和他有着相同的目标。 萧梵音说,他们大离山庭会负责游说各方势力入局,以永平谷一事为由,向元兴帝施压。 而施压的力度,也绝不仅仅只是停留在口头上。 到时,会由齐晋两国牵头,将主力部队驻扎在景国边陲,其余诸国则派遣使臣,联名向景国讨要说法,为他们造声势。 这样一来,就会给景国朝堂造成一种,景国即将面临与天下为敌的局面,逼迫雷厉川走上绝路。 到时,即便是元兴帝,也保不住雷厉川的性命。 虽然何庆并没有完全信任对方,但是一想到,自己只需继续命人在各地煽动民意,对方对自己也没有过多要求,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便答应了下来。 雷厉川回京前,萧梵音又来找过他一次。 通知他,齐晋两国部队已在景国边境外驻扎,万事俱备,叫他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何庆料到,近期会有边关快报进京。 于是他早早的,在各处驿站安排好了自己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打消元兴帝的猜忌。 于是就有了白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在按照萧梵音所设计的剧本进行。 这个所谓的大离山庭,所展现出的能量绝非寻常势力。 何庆回想着,当初和萧梵音初见,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轻捋着自己的胡须,不由得生起两点疑惑。 其一不理解的地方就是,这个大离山庭究竟是如何劝说齐晋两国出兵的?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其实不然。 按照常理,两国就算以雷厉川残杀俘虏为由头,想要刁难景国。 最多也就是和那些小国做着同样的事,派个能言善辩之人,到景国大骂一番。 然后,景国为了息事宁人,给些好处,双方默契地将此事翻过。 可没想到齐晋两国,竟甘愿冒着与景国开战的风险,直接将各自的主力部队,驻扎在了景国边境之外。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战争需要深厚的国力做支撑,需要做充足的准备,大国之间的战争,所需筹备的兵马钱粮,数量庞大。 景国在五年前,就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只不过,在雷厉川的指挥下,不仅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战果,更是将兵部给出的时限缩短了一半。 然而,不管是齐国还是晋国,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国战的准备。 与刚经历过战争洗礼气势如虹的景军作战,即便是打赢了,也必将付出沉痛代价。 况且,起兵胁迫这种事,不管成与不成,魏郜都会将他们记恨在心里,这对两国往后的邦交不利。 他们总要有利可图,是什么驱使齐国和晋国做到这一步的呢......何庆的心里不禁思索起来。 其二困惑的地方就是,这个所谓的大离山庭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自己与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对方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他始终看不清楚。 真的仅仅只是为了一本族谱? 偷来或者抢来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设下这么一个足以轰动整个天宏大陆的局。 他曾命人打听过,那本族谱,就光明正大的摆在将军府内院的祠堂里,感觉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本以为对方只是用族谱做幌子,可能另有目的。 方才出言试探,对方似乎真是为了那本族谱而来,听她话里的意思,这本族谱对她极其重要。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多了一重疑惑。 王家的这本族谱,究竟有何玄妙? “呼——” 正思考间,忽觉一阵冷风袭来。 何庆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的宠妾房前,想必是着了那萧梵音的道。 既来之则安之,何庆上前几步,推开房门杀了进去。 萧梵音的魅惑功夫蚀骨销魂,在他心里埋下了欲望的种子,如今看到横躺在床上的娇躯,何庆心中的那股欲望怦然炸开。 不一会儿,房内响起床铺吱呀晃动的声音,以及柔腻的喘息声。 章节目录 第80章 药浴 三个月过去,转眼便入冬了。 为了让王令有一个好的修炼环境,李宗元特意在尨茸山深处,搭建起了一个木屋,并在屋外清理出一大片空地。 一场大雪过后,尨茸山上的积雪足以没过脚踝,木屋上的烟囱,飘出一缕炊烟,寒风吹散了烟雾,吹过少年通红的脸颊。 王令拖着身后三个皮球大小的石墩,正卖力地围着空地绕圈,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就像是在犁地。 他如今已不再是三个月前,那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了。 原本光洁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起执着而坚定的光芒,半裸的上身,展露出曲线优美的肌肉。 他正在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修炼。 王令身后的三个石墩子,看着不大,却异常恐怖吓人。 他也不知道,师父是从哪找来的这三个石墩,实在是太过邪门,人一旦接触上,体内的内力就会被彻底压制住,完全使不出来。 不仅如此,只要他将这三个石墩绑在身上,石墩子就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重。 原本五十斤的石墩,此刻已重达五百多斤。 三个石墩加在一起,就是一千五百斤! 这不仅仅是对身体的磨炼,更是对他心境毅力的一种淬炼。 他已经拖着这三个石墩子,绕着场地走完了三十圈,一圈就是一里的距离。 起初,他也只能拖拽起一个石墩走完一圈,接着是两圈、五圈、十圈...数量也从最开始的一个,变成了现在的三个。 李宗元手持烧火棍,安静地站在场边,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王令。 这三个月时间以来,王令的努力和进步,他全都看在眼里,知道他快要达到极限了。 果然,王令突然发现自己眼前越来越黑,目光也逐渐涣散,身体仿佛也不受控制了一样。 他还想再咬咬牙向前走几步,可是身体却不允许他再继续下去。 就在他绷紧全身肌肉想要再进一步时,身上突然迸裂开数道伤口,鲜血从这些伤口向外喷洒。 王令顿时觉得浑身发软,扑通一声,迎面摔在了地上。 李宗元飞身落在王令身旁,默默将他扛进了屋里,鲜血从他的身上滴落,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李宗元将王令带回到木屋内,屋子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醒目的大桶,桶里装着泉水,只不过早已被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浸泡得发黄。 老人一把将王令丢进了桶里,帮他扶稳坐好,水线刚好没过他的肩膀。 “谢谢师父。”王令此时觉得浑身无力,却还是硬挤出一丝力气,向老人表示感谢。 李宗元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其貌不扬的药瓶,笑道:“臭小子,每次都要逞强,不过这样也好,不把你榨干,就不能完全发挥出我这秘药的奇效。” 看着师父手中的那个药瓶,王令如临大敌,眼中充满了恐惧,他本能地想要跳出木桶,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紧贴在木桶的边缘,整个人瑟瑟发抖。 见他这副模样,老人的脸色略见微怒:“怎么还没习惯?不是都泡了三个月了?” 王令此时已经极度虚弱,却还是委屈说道:“弟子也...想习惯啊...可您这秘药...太过霸道,弟子...弟子确实..心生胆怯,给师父丢人了...” 老人冷哼一声,说道:“要知道,多少人跟我求药我都不给,你这臭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令苦笑一声,没有说话,他实在没说话的力气了。 “准备好,我要倒进去了。” 闻言,王令立即闭上眼睛,盘坐在桶中,开始运转《噬灵决》。 这就是此前李宗元教给他,用来调息养气的口诀,当时说调息养气不过就是个幌子,作为与吞牙相辅相成的功法口诀,怎会如此简单? 《噬灵决》真正非同寻常的地方在于,修炼者不仅仅可以吸纳天地灵气,还能够吞噬将死之人的功力,甚至在拿到那本《噬灵决》时,王令赫然看到最后一页,写着“天地万物,皆可为食”八个字,着实被吓了一跳。 但有一点需要注意,人体能容纳的灵气是有限的,不能超过这个极限,否则可能会爆体而亡。 李宗元见尨茸山上的灵气,向着宝贝徒弟汇聚而来,立刻将手里那个药瓶的瓶塞摘去。 一团粘稠如树脂的黑色液体,被他倒入桶中。 那团液体在与桶内药水相融的一瞬间,桶里的水温骤然下降,逐渐达到了冰点,木桶内外的霜气,如蚁群四散蔓延开来,就连王令的脸颊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 刺骨的寒意,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袭来,直达骨髓。 王令紧闭双眼,眼球在眼皮子底下来回转动,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痛苦。 两排牙齿几乎就要被他咬碎。 他的身体逐渐被冻僵,仿佛就连他的灵魂都被冻住了! 突然!一股寒气裹挟着冰冷的刺痛感,直冲他全身经脉,在王令体内疯狂乱窜,疼得他几乎抓狂。 就这样,他坚持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桶内的温度逐渐上升,霜气褪去。 王令只觉得被冻住的血液慢慢流向全身,浑身畅快,眉头也逐渐舒展。 然而,经历了无数次浸泡的他,内心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他十分清楚,经历第二重折磨马上就要来了。 不过片刻时间,水面升腾起热气,水温还在持续上升,直至沸腾。 桶内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气泡,犹如一口烧开了的大锅。 王令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一颗颗豆大的汗水,从他的脸颊滑落到桶中,随着桶内的温度持续升高,他的每一个毛孔,流出来的不再是汗水了,而是一丝丝黑色的血水。 不一会儿,王令就变成了一个满是血污的泥人儿。 俊朗的面容拧在一起,龇牙咧嘴的,艰难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李宗元看着至今都没叫出声的宝贝徒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想起王令第一次浸泡时,那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药液虽然霸道非凡,但却有着扩充经脉、伐毛洗髓的效果,最适合打基础。 又是半柱香过去了,水面逐渐恢复平静,水温也恢复到了常温,十分柔和。 一阵畅快舒爽的感觉,如电流一般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王令睁开眼,看着满身的泥泞,迎面接住师父扔来的毛巾,轻车熟路地擦洗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身上的污垢全部清洗干净。 之前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长好了,只不过新长出来的皮肉,和原本的肤色不太一样,要更白嫩一些。 等他洗干净,光着身子从桶里跳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管是前胸后背还是四肢,肤色迥异的痕迹,几乎遍布全身。 可想而知,过去这三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章节目录 第81章 春考 王令边穿衣服边抱怨道:“师父,您这药好是好,就是过程太过恐怖了些。” 李宗元呵呵笑道:“等你突破到元武境,也就不需要它了。” 这药却只对元武境以下的武者起作用。 王令:“可是弟子练了三个月,也才元初境五品实力,何时才能突破至元武境?” 李宗元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暴栗:“你这话说出去,不知要气死多少人?短短三个月突破至元初五品境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 王令揉了揉头上的大包,可怜兮兮地看着师父。 李宗元:“也得亏有我的独门秘药相助,不然照你这么个练法,练上一天就得躺个三五天,而你只需睡上一夜,第二天就能恢复如初,你竟然还不知足。” 王令恍然吐了吐舌头,他只是想加快自己变强的脚步。 “师父,迄今为止,我只听您和我说过元初和灵武两重境界,那元武之上又是什么呢?” 李宗元闻言,开口说道:“武者修为共分为六个境界,元武之上,我们称之为六合,武身修炼至金刚不坏后再想突破,就要将六根提升至化境,修的便是眼、耳、鼻、舌、身、意,也就是人的六种感官,当你修成一种感官后,实力也会有所突破,这种提升是巨大的,远非灵初和元武拾级而上感觉,而是直接将你的实力拔高了一重楼,总共六重。” “灵初、元武、六合,这三重境界中,在武者的世界里,合称下三境。” 听到这里,王令突然打断他,问道:“师父,既然是下三境,那上乘境界是什么?” 李宗元:“六合境到达道:“师父,您知道七曜学宫的春考吗?”说着便将王钊的书信递到他眼前。 李宗元瞥了一眼那封信,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喝酒吃菜:“不过是七曜学宫,用来考核新生素质,同时检验老生学习成果的一场考试罢了,每年春种之后,天宏大陆的各个分院会同时举行。” “这样啊,听着就觉得麻烦,那我就不去了吧,反正我也不稀罕去那个七曜学宫。”王令说道。 李宗元忽然放下筷子,语气严肃的对他讲:“你必须要去,三月后的春考对于你而言,至关重要。”老人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极为认真起来。 王令被师父急转的话风,晃得有些发愣:“为何?” 李宗元:“已经入学的老生我就不说了,单就说新生,每年春考过后,七曜学宫会将成绩不及格的新生淘汰掉,而留下来的人,学宫会为他们开灵。” “开灵?”王令对这个词感到陌生,问道:“那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82章 剑 “开灵?”王令对这个词感到陌生,问道:“那是什么?” 李宗元:“按说这些事,很多人在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之所以没人和你说,是因为你的父亲,他本想等到你十六岁那年,亲自传授你这些知识,所以你娘他们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王令目光黯然:“为什么要等到我十六岁?” 李宗元见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刚刚提到王蔼,触及到他的伤心事,心里暗自叹息,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因为七曜学宫的入学年龄,就是十六岁。” “这和七曜学宫有什么关系?”王令对此感到不解。 李宗元:“这就和我告诉你的开灵有关,开灵需要用你的‘道’做引,你父亲担心提早告诉你,会让你在寻求‘道’的过程中,怀有目的性,这会使你盲目、踌躇不前,而一个纯粹的人,往往更容易踏上与自己相契合的道路。这就是为何,他要等到你十六岁,才打算告诉你的原因,不光是你,你哥哥王钊想必也是刚知道,他信中没和你说,便是想借我的口告诉你,毕竟我现在是你的师父,更清楚应该在什么样的时间,告诉你这些事。” 王令似懂非懂,于是又问道:“那究竟什么是开灵呢?” 李宗元:“了解开灵之前,要先知道开灵的对象是谁,可有人和你说过‘器’是什么?” 王令摇头,老人又继续说道:“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路要走,对于我们武者而言,人生不过是我们证道的一个过程,而器则是自身证道的依仗,也可以说器本身就是一个武者所选的道路。它可以是手中的任何兵器,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心爱之物,在这条道路上,器与器主紧密相连,两者是相互依托,彼此见证着各自的成长。” 王令听得一头雾水,说道:“师父,器也会成长吗?” “当然,但是需要武者将自身所求之道,灌注到器中,届时器就会产生器纹,器纹能对器本身有增幅作用,你自己的道领悟越深,器纹的数量就越多,器的威力也就越大。” “那我该如何将自己的武道灌注到器里呢?”王令好学发问。 李宗元:“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七曜学宫的每一座分院,都放着一块育灵石,你想要的答案,就出自这块灵石上,只需站在灵石前,冥想自己的道,然后用自己的器击打灵石,灵石便会在接触的一瞬间,将你的道融入到器当中,使你与自己的器紧密相连,到时器就会激活器纹。” “这个过程,就被称为开灵。” “开灵其实也是对学生资质测试,无法开启器纹的新生,要么是没有找到自己所追求的道路,要么就是隐约寻到了却犹豫不前,而结果就是,这样的学员将面临学宫的第二轮淘汰,无法入学。” “我懂了,师父。”王令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师父,开灵时可以激活多少器纹?” 老人寻思着,干脆趁着机会把这些知识一股脑全倒给他:“开灵时最多可激活三道器纹,根据器纹数量的不同,七曜圣宫会将学员资质分为三等,一纹为凡,两纹为地,三纹为天。每年涌现的地级资质极为稀少,天级资质更是凤毛麟角,凡级还是占大多数。” 对于这些,王令觉得倒是无所谓,不管自己资质如何,那也都是爹妈给的,自己努力就好。 “您说器会随着器主成长,既然如此,人有境界,器纹器是否也有品阶?” 老人点头说道:“当今世上,对于器的品阶有着明确划分,主要参照器纹数量而定,三纹到八纹为凡品,九到十五纹为圣品,十五纹以上可称为仙品。至今激活器纹最多的仙品器,足有十八道器纹,再多我就不曾听说了。” 王令:“那假如我的器是一把剑,就像是我父亲的四不问,它和普通的剑有何不同?” 李宗元:“这个问题问得好,二者的不同就在于,每个器在器纹激活的那一刻,同时被赋予一项神通,而器主可以任意操控使用这股力量。” 王令的瞳孔微缩,他万万也没想到,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玄妙的事情。 王令终于明白了这场考试的重要性:“所以您才说,这场考试我必须参加。但是春考都考些什么呢?” 李宗元:“考试内容主要是五门主课,分别是商道、音律、诗词、武道、政论。” “这么多!”王令大惊。 “多么?七曜学宫作为天宏大陆培养人才的圣地,传授的知识可远不止这些,等你去了以后自会懂得。” 李宗元是知道的,很多年前,宫里那位特意为将军府请了一位大儒,负责两个公子学业,但瞧这小子的样子,李宗元联想到他以前隔三差五往这山上跑,猜到了王令准是没少逃课。 看着王令窘迫的模样,李宗元晃了晃手中的筷子:“你也别慌,这五场考试不必全部参加,学宫有规定,每年的春考至少考一门即可,但你要是有兴趣,五门一起考也没人拦你。”李宗元说道。 “真的?!”王令惊喜的跳了起来,结果撞上了师父愠怒的目光。 王令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讪讪笑道:“我也是担心自己考试不合格,连开灵的资格都没有,给师父您丢人嘛。” 李宗元哼了一声没去管他,继续说道:“考试成绩共分为甲乙丙丁四级,每级九等,只要拿到乙级七等以上的成绩就算通过。但只有五门考试全部通过,且有一门达到甲级成绩,才算毕业。” 王令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在武道考试中,拿到乙级七等的成绩,就算通过了!” “没错。”李宗元夹起一块酥肉放入口中,接着嘬了一口酒,一脸满足。 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该去哪找自己的器呢,师父?” 李宗元没有说话,伸手向身后一抓,那根黝黑铁棍瞬间入手。 他将那根烧火棍拿到身前,一手握住棍身,一手握住棍梢。 王令眼角抽了抽,表情有些尴尬,毕竟他对棍子并不感兴趣,更何况还是一个烧火棍,师父难不成是要自己追求伙夫之道? 正疑惑间,忽然眼前绽放出黑色光芒,耳边响起剑鸣声,久久不消。 定眼看去,竟瞧见一道乌黑剑影,从那根烧火棍中慢慢抽离出来。 这居然是一柄剑! 章节目录 第83章 送别 七日守灵过后,王蔼的遗体就要下葬,将军府门前,三十多人的送葬队伍,向着王家祖坟缓缓前进。 赵墨倾手捧着灵位,身边跟着王钊和王令两兄弟,三个人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身后的马车上,拉着王蔼的棺椁。 张乐山跟在马车旁边,一路抛洒纸钱,眼泪从他仅存的一只眼睛止不住地往外倾泄。 队伍行进到拐角处时,送葬的队伍停住了。 王令抬眼望去,街道两边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那些曾经轻信谣言,咒骂过王蔼的人也在其中。 这些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群人,将那日早朝发生的事公之于众,道出了王蔼那些不为人知的苦衷。 当得知大将军为了他们而毅然赴死时,曾经的那些谣言便已不再重要了。 只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了一些。 一些跟王蔼打过仗退下来的老兵,以及受到过王蔼恩惠的百姓,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 他们也要为王蔼送行。 人流越聚越多,随行的百姓一路上哭嚎着,人头攒动,场面甚是壮观。 瑶雨楼上,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窗边,脑后插着一把扇子,冲着下方的送葬队伍,行了一个大礼。 池不言看着渐行渐远的人流,悠悠说道:“为国为民者,理当万民相送,王兄,一路走好!” 也不知走了多久,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来到王家祖坟。 王家祖坟陵园,位于京都城外的青山之间,与京都遥遥相望。 元兴帝魏郜及文武百官,早早的便等候在了这里。 自登基以来,魏郜每日都在忙于政务,把能取消的活动,都尽量取消掉了。 既节省国库开支,又能腾出时间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 除每年春祭外,他还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单论勤政,在历任皇帝中,他绝对排得进前三,论武功,他当之无愧排在首位。 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文治武功的好皇帝。 尾随而来的百姓,见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惶恐,最先看到的人率先喊道:“是陛下!” 听到高喊陛下后,百姓们纷纷张望,越来越多的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皇帝的真容,然后一个个惊讶不已。 “四个皇子都在,琉昭公主也来了。” “还有那么多王公大臣呐,他们都是来给大将军送葬的?” 虽然现在应该称之为顾安王,但百姓们还是习惯称呼王蔼为大将军。 “废话,当然是来为大将军送葬的,不然还能干嘛?话说琉昭公主长什么样子啊!好不好看?站前面的帮我瞅瞅!” 一人讥讽道:“好不好看跟你有啥关系,你还能当驸马不成?” 在皇室队列中,一顶轻纱暖轿安落,白色的轻纱帷幔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隐约可见一道曼妙倩影,却瞧不清模样。 王令也看到了那顶暖轿,但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我说你们几个,看热闹能不能分清一下场合,大将军的遗体还在前面呢!” “......”,这几个口无遮拦的人,被人这么一提醒,发现身旁的老百姓,正目光凶狠的看着他们。 瞬间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对着身旁的百姓说了好几句抱歉,又朝着王蔼的灵车拜了拜。 一个小女孩骑在她爹爹的肩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这些人,俯下身问道:“爹,哪个是琉昭公主呀?” “呃......”,有了那几人的前车之鉴,他慌张看向周围,好在童言无忌,没有人跟一个女娃娃计较。 他这才小声解释道:“咱们景国只有一位公主,所以很容易认出来,你看到那顶白纱盖着的轿子没?那里面坐着的,就是琉昭公主。” 其实琉昭公主的暖轿原本是红纱,为了今天这样的场合,特意换的白纱。 小女孩顺着爹爹所指的方向,果真看到一顶盖着白纱的轿子,只觉得那顶轿子看上去好美,心里由不得羡慕起来。 她又一次俯下身,这次的幅度比刚才那次要大,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倒悬在她爹爹的面前:“爹爹,琉昭公主也是来给大将军送行的吗?” 男人先是被小女孩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将她扶稳,然后才面色平和的说道:“对,她也是来给大将军送行的。” 听了爹爹的话,小女孩不知因为什么而高兴,两只手在半空中比划着,开心笑道:“那这个大将军,一定是个大好人!” 从父女俩对话开始,走在他们身旁的人,就被这对父女的谈话所吸引。 当听到这个小女孩说‘大将军是大好人’时,走在男人边上的老婆婆,带着善意的笑容,忍不住问小女孩:“丫头,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回答道:“因为叔叔婶婶们都来送大将军,琉昭公主也来了,我想,他一定是个大好人,大家才会来送他的!” 小女孩的爹这时说道:“是啊,丫头说的没错,他是个大好人。”不知为何,他说着说着,眼眶就变得湿润了。 当两拨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时,百姓们惊奇的发现,不仅仅皇室和文武百官送行,就连殉葬之物的数量规格,都是仅次于先帝下葬时的标准。 “这等阵仗几乎可以算得上国葬了吧...” “诶?你们看那是什么?” 有人伸手向着远处一指,周围的人被他吸引,顺着这个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山坡上,黑压压一片,起初看不清是什么,等他们一细瞅,方才瞧出好像是人,很多人... “好多人啊,这些人看着像军队...”一人伸手张望着说道。 “是军队没错,穿着咱们景国军服呢,这差不多有...得有三千人了吧?”眼力好的,一眼便认出来那些人的服饰 虽然卸了甲,但那一身军队配发的军服,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这些京都的百姓,很少有人见过三千人的军队,最多也就是见过百人规模的城防营巡街。 足足三千人的军队,军容严整,神情肃穆的站在山间。 四道人影站在山顶,他们是王蔼手下最得力的四名战将,是令敌人闻之色变的“四神锋”。 这四个人分外显眼的站在山顶,从左至右,分别是:安东将军白振新、安西将军雷厉川、安南将军朱天荣以及安北将军刘啸晨。 “我怎么瞧着有些害怕...”一些之前收了钱在市井中造谣污蔑王蔼的人,此时有不少就混在人群中,看到这三千将士,全都心虚地缩进了人群中。 这些士兵,都是最早跟随王蔼征战沙场的那一批人,每一个都身经百战,又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 如今站在那里,即使不提一刀一剑,身上的杀伐之气,也足以令这些心思不纯之人胆寒。 之所以站这么远,也是担心杀气未消,怕冲了忌讳。 但大将军的葬礼,他们必须在场送行。 章节目录 第84章 入城 劫后余生的兄妹俩,尚未完全缓过神,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雨水打湿。 “噌——” 是短剑插入地面的声音。 霜絮突然想起,王令为了救自己被短剑刺入了胸膛,于是急忙跑到王令身边,扒开他身上破烂得已经算不得衣服的布条,却看到他胸前竟然完好无损。 霜絮有些不敢相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王令确实被短剑刺中了,他身上的血水虽然被雨水冲洗掉了,但仍有少量血丝残留在胸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霜絮不由疑惑地问道:“我明明看到,你被刚刚那个坏人刺了一剑,怎么就又没事了?” 王令自己也不清楚,目光看向躺在泥水里的那根铁根,眼中的神色飘忽不定。 王令:“这根铁棍的来历,貌似有些不简单。” 霜絮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说道:“我听刚才那个人叫它吞牙,你听过吗?” 王令摇摇头:“我也是刚知道。” “他们为什么好像很想要这根棍子,这棍子能干嘛?” “不知道。” “那你的伤是怎么好的?是不是这根棍子替你治好的?” 王令翻了个白眼:“都是臭要饭的,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比你懂的多?” 霜絮:“那大个子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些是什么人?” 王令:“李大哥没有说,不过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玩刺客信条的coser。” 小丫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你看!你就是比我懂得多。什么是刺客信条?好玩吗?coser又是什么?” 王令不想和她继续掰扯下去,连忙站起身,顺便将掉在地上的两柄短剑捡起,放到了霜絮的手上:“也不知道前面还会不会遇到敌人,这个你拿着防身。” 霜絮垫了垫分量,感觉还算称手,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在她看来,王令给她武器,就意味着他不再将自己看成一个小孩子,而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大人”了,不单单能保护自己,她还要保护王令。 一直以来都是王令护着她,终于有这么一天,她也有机会能拿起武器保护哥哥了。 霜絮:“王令你看我,我这个样子厉不厉害?”她摆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凶狠的战斗姿势。 结果等她扭头一看,王令居然没理他,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那个黑铁棍,顿时嘟囔起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王令将铁棍拿在手上,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试探性的用手拔了拔棍子的末端,结果什么也没拔出来。 换另一头又试了试,还是没拔出来。 王令:“不对啊,我记得那个人,确实从里面拔出一把剑来着。难不成有什么前置任务没完成?” “什么是前置任务?”霜絮冷不丁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吓了王令一大跳。 王令:“要死啊,我以为敌人来了呢!” 小丫头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道:“我要是敌人,你已经死了好吧?近在身边了也没发现,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是这根棍子有什么问题吗?”说完,她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那个袭击他们的人,就是在她眼前飞灰湮灭的,傻子都看出这棍子有问题了。 王令摇摇头:“我还没弄清楚,但这棍子一定不是普通道器,不然李大哥不会拼了命也要保住它。” 霜絮:“也不知道那个大个子怎么样了。” 王令也有些担忧,假如手上的铁棍还能发挥出刚才的威力,他很想去帮李崇关,至少能让他顺利逃掉也好。 可是他陷入的意识海时,这棍子就告诉他,只能救他们这一次,这还是因为他献出了自己心头血的缘故。 救完他俩以后,它的意识就要重新陷入沉睡。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手上唯一能够依仗的手段没有了。 现在就算跟过去救李崇关,不说能不能帮上忙,大概率是要多搭上两个人头。 略作思考后,王令不再犹豫,牵起霜絮的手:“先走吧,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我相信以李大哥的实力,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死掉。” 两个亡命奔逃的弱小身影,在滂沱大雨的山林中穿梭,王令现在只想跑到青山城外,虽然已是宵禁,但至少城楼上下都有守兵,多少能够他一些安全感。 不知跑了多久,霜絮只觉得肺都要跑炸了,本想告诉王令自己跑不动了,当她看到王令的眼神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倔强的咬咬牙,努力让自己坚持下去。 那双眸子里,充斥着对活下去的渴望。 青州城守城的官兵,正靠在城门洞里打盹,一个士兵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忽然,他好似看到雨中有两个蹒跚的人影,正向着青州城缓缓靠近。 “什么人?!” 这一声惊呼,将还在梦里的其余士兵全部吓醒,纷纷狼狈地拿起武器,摆出迎战的姿势。 由于雨声太大,王令并没有听清守兵的呼喊,所以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根黑铁棍被他用身上扯下来的布条,包裹的严严实实。 王令一手拄着棍子,一手牵着霜絮,此时的兄妹俩都已经耗尽了体力,腿脚有些吃不上力,却还是努力向着青州城一步步走去。 直到一根箭矢射入王令脚前的地面,他方才举起手喊道:“大人,我们俩是受战乱流落至此的孤儿,本露宿在山中,奈何今夜雨势太大,我妹妹身娇体弱,我想带她到城楼下避避雨,明天一早,我也好进城为妹妹找些吃的,麻烦大人行个方便。” 王令的喊声飘飘忽忽的传进守兵的耳朵里。 由于雨势太大,为首的武官只能眯着眼,才将二人的容貌看清,对身旁的士兵说道:“果真是两个孩子,去两个人,把他们带过来。” 说完,便有两人冲进了雨里,等他们回来时,手里各抱着王令和霜絮两人。 武官打量着身上还在滴水的两个孩子,当看到那根被布条包裹的棍子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关注,问道:“这大晚上的,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们两个小家伙,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进城?” 王令看着这个武官,模样有些吓人,不苟言笑的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甚是恐怖,猜出他应该就是这些士兵的头头,王令立即答道:“我和妹妹本来居住在山中的一处山洞,奈何雨水冲垮了山体,好在我有所察觉,才在山洞倒塌之前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刀疤脸的武官见他两眼清澈,不似说假话,最近青州城确实多了许多流民,看兄妹俩面黄肌瘦,应该没有说谎,于是便对王令说道:“今夜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吧,明日正午,白府有人施粥,你不妨带着妹妹去那里讨口吃的。” 王令闻言一愣,他们确实是听说青州有人施粥才来这里的,可来了有几日了,也没见到哪里在施粥,不然也不至于带着霜絮去坟地偷吃的。 不对,用王令的话说,那叫借。